1 我弟弟呢?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一双打着补丁的旧棉鞋踩过昨日刚下的新雪。
脚的主人有些匆忙,行走之间的呵气声响彻了整个世界。
如今是新宝四年,正月初五,言家村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鲜红的对联和五彩的挂钱被白雪映衬的分外喜庆。
路过其它人家大门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不过这些声音都没能让他有半刻的停留,他压低了头上的羊皮帽子,缩着肩拢着手,一路飞快的向着村尾的那个破院子走去。
院子破败的不成样子!
土坯的院墙已经塌了不少,院子里原本的三间土房,现在也只剩一间歪歪斜斜的立在那里,窗户用草编的破席子堵着,但席子上全是破洞……
木门因为门框的变形已经关不上了,只是用一根旧草绳拴住,每次风起,草绳中都有几根草丝从大队伍中跳出来,让人只看一眼就会担心下一秒门被大风吹的四敞大开。
很快,那人便到了目的地,站在这样的院子前面还有些愣怔。
他没有想到自己见到的会是这样的场面,心里仿佛堵了块石头一样,说不出的难过。
但愣怔只是片刻,他将身上的旧皮袄拢的更紧,上前两步就要迈过那个矮墙墩。
可谁知,走的太急,又没有防备,迈倒是迈过去了,但落脚不稳,一脚踩在被雪覆盖的碎石上面,当即崴了个趔趄,差点摔在雪地之中。
他本能的挥舞着两手,慌忙稳住身形,人到是没事,但他怀里的纸包却直接摔了出去。
油纸并不结实,落地就摔裂开来,露出了里面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荞麦皮饺子,饺子在雪地里滚了一下,沾上了不少的雪面。
男人一见饺子摔了,顿时嘴巴一瘪,眼圈通红。
那行为举止和他的年纪看起来十分不搭。
他忍了好一会儿,也没憋住,但想着此行的目的,一边哭,一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饺子捡起,用手提着一个,撅嘴想把上面的雪吹干净,但饺子太热,雪水已经化在了上面……
他将地上的油纸抖落一下捡了起来,把饺子一个一个捡起放回里面。
这才抹了把眼泪,收拾一下心情,拍响木门。
门里两个瘦弱的身影缩成一团,身上压着厚实的茅草,但茅草不是新的,是往年旧的,灰大不说,也带着冬日的潮湿,茅草上面堆积着不少积雪,雪粒早被体温融化,再被冬日的冷风一吹,又缓慢变成了冰晶,冰的人彻骨寒凉。
门外的声音急切又担忧,但门里的两个身影却毫无动静。
敲了半晌。
门外的人终于等不住了,他有些颤抖,粗糙的大手一把扣住木门扭曲的外沿,一个用力,草绳直接就被绷断。
男人拉开门走进去,视线并没有想象中的昏暗,仰头看去,就看到了头上亮了一片的天空。
原来两人身上盖的茅草,是房顶上落下来的。
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都有些僵硬了。
男人手里的饺子顿时掉落在地!
“青枝小姐,青竹少爷!”
他立马把自己的破皮袄脱了下来,将木板上的两个身影兜头罩住。
把两个孩子抱起时,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个哆嗦,自那之后,他的颤抖便忍都忍不住了。
“青枝小姐!青竹少爷!醒醒,醒醒啊……”
他的呵气喷在两人的脸上,两个孩子却没有半点动静。
他颤抖的手指伸向了两人的鼻翼。
他虽然傻,但完全明白,两人只怕是不行了,不然这么冷的天,只要有呼吸,就不可能没有水汽……
试探过后,果然如他所想一般。
他张大着嘴,缓了好久好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言大爷啊!是柱子对不起您啊……连您最后的骨血也没能保住……啊啊啊啊……”
他哭的悲痛,有些脏污的单衣都带上了汗渍,抱着两个孩子的双臂,还在不停的拍打着皮袄。
他心中有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来。
“啊啊啊啊……言大爷!您走的太早了呀!”
“啊啊啊……呃……”
就在他哭的不能自已的时候,他那嚎哭的声音突然顿住。
低头看去,只见那个大点的孩子,突然开始抽搐。
男人的哭声一顿,悲伤立刻被惊恐所取代,但马上又变成了狂喜。
他呼吸频率都变快了几分,当即抱起了两个孩子。
“小姐……青枝小姐……你能听见吗?青枝小姐……”
抽搐的孩子全身都在痉挛一般,但眼睛却并没有睁开。
男人慌乱的冲出了破旧的院子,一路向着村子中的另一个方向奔去。
两个孩子不轻不重,但也是拖累,路上的雪又太深,他跌跌撞撞,奔跑的时候控制不住便滑了一个跟头出去。
身着单衣的他,即便摔在雪地里也没觉得冷,只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担忧。
他不敢耽搁,连忙过去要把两个孩子抱起来,那个大孩子还在抽搐,脸憋的都有些青紫了。
他一见,慌得不行,向前一冲,没有站稳身形,竟又摔了出去,这次摔的更狠,一个跟头摔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严青栀的灵魂仿佛沉入了水中,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法冲出这一片深水。
她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头上的光,但她向着那光拼命的游啊游,游啊游……也无法靠近那片光芒。
她游得实在太累了,窒息的感觉让她已经没有了力气……
太累了!
算了吧!
仿佛有一个声音就在她耳边重复着……
她的意识不怎么清楚,可那个声音却十分清晰,她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她停滞的思维让她无法反驳。
就在她的意识距离那团光芒越来越远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一沉!
整个人陡然从那种窒息的状态之中摆脱开来。
她的双眼骤然睁开,迷茫的看向了目光所及的方向。
疼!
骨头缝里都疼!
热!
身体仿佛燃烧了一般……
一阵冷空气涌进了她的胸腔,她听见了自己尖锐的呼吸音,那冰凉的感觉让她不禁直打哆嗦。
一见她睁开眼睛,面前灰头土脸的男人险些喜极而泣,他的帽子都摔丢了,发油的头发还带着凌乱,头顶上蒸腾起的雾气让人感受到了他此刻的火热心情。
“青枝小姐!你醒了……”
严青栀紧紧的看着那人,身体僵硬的半点不受控制。
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了几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弟弟呢?
2 严青栀
她记忆的最后是她和弟弟正在乘坐出租车去上学的路上。
恍惚之中好像是有一辆大车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她冷的刺骨!
但旁边的男人却是那样的惊喜。
“青枝小姐,你怎么样了?”
严青栀浑身颤抖的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她一身单衣,手上还有不少青青紫紫的冻疮和许多正在渗液的裂口,手指细的如同筷子一般,眼见着就不是成人的身体。
她浑身冰凉,茫然四顾。
心中仿佛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叫严青栀,二十岁,是一名大二学生,就读在全国最好的大学。
她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名叫严青竹。
两人在同一所大学,却不在同一届。
严青竹是个学霸,一路跳级,跟她同样的年纪,在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保研。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于平常的姐弟不同。
小的时候,因为双胞胎之故,难免会互相比较,两人性子都不太好,那是一言不合就要把对方脑浆子打出来的。
严青栀小时候仗着女孩发育的早,没少揍严青竹,严青竹也不管严青栀是不是自己亲姐,能坑她的时候从来不手软。
当时,两人的一生之敌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的双胞胎姐姐或是弟弟。
严青栀明白自己在智力上很难战胜对方,便咬牙去学了散打,准备揍严青竹一辈子……
可惜这个梦想还没来得及实现,父母二人却意外离世。
之前打成狗的两人,一夕之间就只剩下彼此!
他们当时只有十三岁,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全都手足无措,以前的嚣张如同笑话,失去了庇护,两人也不过就是纸老虎罢了。
爷爷偏心,虽然看似难过了两天,但很快就站到了叔伯一边。
两个叔叔伯伯更是过分,打着他们爷爷的名义瓜分了他们父母的遗产和赔偿金,却没有一个愿意抚育两人。
互相推诿了一阵,两人就被赶出了家门。
后来还是外婆可怜他们,才将他们带到舅舅家过活。
但舅舅舅妈不喜欢他们姐弟,因为学费生活费都是外婆出的,他们虽然明面上说不出什么,但心里总埋怨供两人的钱应该都属于他们家才对……
舅舅家的两个表姐听得多了,也是常常冷嘲热讽。
寄人篱下总是千难万难。
外婆心虚,担忧舅舅将两人赶走,便让他们多多忍让。
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学校里面也是麻烦多多。
年纪小又成绩好的严青竹,刚一跳到高中,就被班里的人疯狂欺负。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人出头,被欺负了两次也没有地方说,班里的人见此就越加过分。
直到有一天严青竹身上的伤被严青栀发现。
这种情况才彻底改变。
那时候的严青栀也才读初一,小小的一只。
不知道那时的她是勇还是傻。
就敢直接去高中,找那些比她高出很多很多的男生打架。
她就算练过散打也架不住力气不够,每次都被人打的一头包。
但每次却也都拼了命的把对方给打开瓢。
差不多严青竹班里的所有男生都揍过她,也都被她揍过。
校领导一看见她脑仁就疼,偏她还固执的可怕,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死不认错,梗着脖子十分嚣张,也不知道在执着些什么!
每次都要外婆和严青竹去教导处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才能把她从讨伐的家长之中给领出来……
平日里对两人沉默寡言的舅舅也是因此常常埋怨她的不懂事。
不过,她心里对于舅舅其实是没有多大怨念,甚至一度都是感激的……
在姐弟二人那样迷茫之时,舅舅都曾给两人一处安身之所,不管过程中有多不愉快,但对于两人来说,恩情是不能被轻易抹杀的!
可惜,这种感激都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那些虚假的恩情很快便随着外婆的离世而烟消云散。
女儿的死对老太太打击很大,当时她的身体就很不好了,强拖了这么两年,也是放不下两个孩子。
可执念终于没挡过身体的衰弱,最后拖拖拉拉的,还是去了!
外婆一走,舅舅舅妈立马翻脸,二话不说就把当时十五岁的严青栀给赶了出去。
彼时严青竹大一刚上半年,两人都是最能花钱的时候。
严青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想着跟严青竹相比,自己也不是念书的材料,要不就不念了吧!
但严青竹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他没过几天就请假回来了。
帮着严青栀办了住校,又给她留下一点生活费,跟她说不要担心,他这段时间打零工还有点积蓄,而且学校里跟他关系不错的学长,看好他刚写的一篇论文,帮着组织了一个项目,还拉到了一笔赞助,只要深挖下去,会有一笔不小的……
严青栀那时候不懂他说的,听了他的吹牛就当了真……
之后不管多难,严青竹都会给她寄钱过来,她也从来都没怀疑过。
直到后来,她也考到了他的学校,才听说了那些年,他的事情。
论文被人顶替,项目被骗,当苦工捡剩饭……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再聪明也挡不住阅历有限。
严青栀无法想象那时候的严青竹经历了多大的压力,虽然她当时也常常去打零工,但跟对方一比,那样的日子已经好过的太多太多。
严青栀对那个世界没有太多眷恋,但她对严青竹却有着充沛的情感。
两人相依为命,对彼此的意义已经不止于亲情,更是彼此精神的牵绊与寄托。
就像是当时的严青竹,如果没有严青栀,他经历了轮番的打击,很大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亦或是经过多年沉沦,见过更多的风景才能大彻大悟……
但就因为有严青栀,一切就都不同,他的心中有着一处柔软,只要想起自己的责任,便在面临风雨之时也会变得无比强大。
严青竹之于严青栀也是一样的!
她坐在雪地之中,心脏仿佛都被掏空一般。
只要想到严青竹可能没有她的运气,直接死在了那场车祸里面,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青枝小姐……”
男人有些呆,看她从迷茫到悲痛,一点办法都没有。
严青栀坐在地上,想着严青竹,心脏就跟着一阵一阵的抽痛,悲伤难以压制,竟然不管不顾,直接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她的弟弟啊!
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啊!
“啊啊啊……”
“啊啊啊……”
她的哭声比男人叫喊的声音还响亮,带着温热的眼泪从她眼睛里滚落,落在手背上时已经变得冰凉。
她却半点也感觉不到,除了放声痛哭,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男人听她哭的底气十足,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担忧有之,难受有之,如释重负亦有之,莫名的还有些想笑……
两人一个哭一个看,浑然忘了雪地上还有一个人。
就在严青栀哭声响起的时候,对方的眉头也跟着同时皱起,心里突然就浮起了一个想法。
这谁呀?
哭的跟我大姐似的!
3 言青枝
严青栀对于身边的情况浑然不知,只哭得肝肠寸断。
那哭声难听的连周围的麻雀都被惊得飞了起来。
他身边的男人听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一般。
“青枝小姐!你是哭你弟弟吗?”
严青栀一听弟弟,当即清醒了一瞬,连忙看向了男人,但一见那张陌生的脸,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应该不是在之前的世界了。
自己这是穿越了呀!
可青竹怎么办啊!
一想到了青竹,她又忍不住了!
“啊啊啊……”
“啊啊啊……”
音调一波三折,哭的依旧难听。
男人赶紧哄她,把一边地上的另一个孩子抱了起来。
他之前虽然探过了鼻息,但他自己也说不好当时探的准不准。
现在言青枝是活着的,他心里便觉得言青竹也应该是活着的!
他的动作粗鲁,也不管孩子舒不舒服,直接就给扯了起来,还学着那些抱孩子的妇人一样,大力的拍打着怀里孩子干瘦的后背。
一边拍一边叫严青栀看。
严青栀哭的正兴起,半点都没有转头的打算。
“青枝小姐,您看看,青竹少爷也活着呢!您看看!”
严青栀才不信,但被男人扯的烦了,才“啊啊啊……”的转过头来。
一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睛。
面前的孩子干瘪瘦弱,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头发干枯零碎,脸色也蜡黄蜡黄的,因为瘦,眼睛看着很大,大的仿佛占了半张脸一般。
严青栀:这人谁?我不认识!
“啊啊啊啊……呃!”
严青竹看着面前这个面黄肌瘦,也是大眼睛占了半张脸的严青栀:这人谁?哭的跟我大姐一样难听!
他一辈子就听过两次严青栀的哭声,一次是在父母离世的时候,一次是在得知他刚上大学那些事情的时候。
他一直都知道严青栀是个要强的人,六七岁的时候,就为了能揍他一辈子,每天都坚持抽出三四个小时的时间练功。
长大些后,明明不爱学习,可就因为是他供的,所以就强迫自己跟他考上了一所大学。
她从来不哭的,就算跟他同学打架被人揍的一头包,就算别人家的家长说着那些侮辱性十足的话,她只要把对方脑袋打出血,就从来都不委屈。
也是因此,严青栀那两次哭声在他记忆深处,永远都不能挥散。
两人相顾无言,久久看着对方。
上辈子从没出现过得双胞胎之间的感应,竟然在这辈子两人已经不是双胞胎的时候出现了。
严青栀的眼神从无助悲伤到欢欣喜悦。
她的哭声也从难听至极发展到了十分难听!
“啊啊啊……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啊啊啊啊……”
哭的时候,她还不忘把严青竹扯过去牢牢地抱在怀中。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严青竹:……
坐在一边的男人不知道就在这片刻之间,他印象之中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两个异世的魂魄。
但看两个孩子单薄的衣服,他也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先找个地方安置两人才是。
他用皮袄将两个孩子一包,抱起来就冲着先前的目的地而去。
而严青栀也在被他抱起以后,情绪渐渐平复。
两人把脑袋伸出了皮袄,看着男人和周围的环境。
男人年纪不小,似乎已经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瞧着脏兮兮的,脖子上仿佛还有陈年老垢没有清洗干净。
帽子因为刚才的匆忙,歪戴在脑袋上。
他的皮袄里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两人年纪虽然不大,可都经历过世态炎凉,嫌弃是谈不上的,只是心中都在思考着什么。
天已经大亮了,周围不少的村民都出来扫雪,路上见到了男人都很恶意。
有人笑着问他。
“柱子,这是干嘛去了?啊呀!这是谁家的孩……”
话说到一半,看清了严青栀和严青竹的长相,全都闭上了嘴。
被叫做柱子的男人心无旁骛,一路上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予理会。
当然,他还不忘告诫怀里的一对姐弟。
“你们以后也要少跟他们来往,娘说他们心思不好,都是坏人!”
严青栀对此不与评论,她毕竟是建立了自己世界观的成年人,行为处事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标准。
不过出于对男人的尊重,她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于此同时,她另一边的脑袋也是如此,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心思。
因为太冷,男人跑的很快,严青栀缩成一团,看着周围明明没有见过,却无比熟悉的景物,细细的思考着眼下的情况。
她是有原主部分记忆的。
原主名叫言青枝,与她的名字同音不同字,过年才十岁,是这里一个地主家的孩子。
那地主名叫言生旺,整个村子里大部分土地都是他家的。
原主的父亲是他的长子,名叫言茂春,听说刚出生的时候,也得过父亲的欢心,不过他的生母早亡,亲爹很快续娶,这欢心的记忆便越来越少,直到彻底消失……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话放在言家最是不错的。
后母进门很快就生了儿子,地位那是稳稳当当!
为了不让言茂春继承家业,她想尽办法打压,最后还给他娶了个病秧子的老婆,生完两个孩子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了。
言茂春早年曾被后母设计落水,自身隐疾未愈,又是个重情重义的,发妻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隐疾爆发,没过两年也跟着去了。
留下了两个孩子,就成了他后母的眼中钉。
两个孩子日子过得艰辛,整日做着粗活累活,言家人对他们动辄打骂不说,还常常不给两人吃饭。
言青竹如今已经七岁了,长的却跟旁人家四五岁一样,言青枝十岁的年纪也是小小的一个。
可即便这样,言老太太依旧看两人不过,到了言青枝能立女户的年纪,二话不说就把两人赶了出来。
都这么狠毒了,还不忘在外宣扬自己的美名,说是克父克母的两个扫把星,她也是养到了能自力更生的年纪才赶走的……
村里的人大部分都依靠着言家过活,见两姐弟被赶了出来,自然不乏落井下石之人。
两人样子货的棉衣直接被抢,分给两人的院子也被人直接推倒……
4 两个书呆子
不过是四天的时间,两个孩子就这么冻死在了那破院子里面。
因为相类似的遭遇,严青栀对他们十分同情。
但要说替原主报仇,她觉得自己如今的小身板还是当量力而为。
当然,如果有机会落井下石,她肯定不介意上去踩一脚的。
很快,三人就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门前。
院子也是土坯的,院墙垒的厚重结实,进院以后,几间房子整整齐齐,窗户上的玻璃十分粗糙,但能看到霜晶,可见屋里也是温暖的。
两人正意外这里竟然有玻璃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已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一见柱子穿着单衣抱回来两个孩子,当即脸色就是一变。
关于两人的记忆,严青栀也有不少。
抱着她的男人名叫李柱子,是个外乡人,他娘带着他逃难过来的,他有些呆傻,那些年言茂春曾救过他一命,便被他记到了如今。
他家里条件不好,村子里的人都势力惯了的,全都瞧不起他,他也说不上老婆,就这么邋里邋遢的过着。
老太太很是恼怒。
“儿啊!娘怎么跟你说的!言家的事情,让你别管别管,你怎么就是不听!”
李柱子不服,抱着两个孩子就往屋里挤。
老太太被他这耍赖的劲儿气的够呛,但心里又可怜他穿着单衣跑了这么远。
只能恨的牙根痒痒,大巴掌用力的拍了他的后背几下,直到他跑进屋里为止。
屋里果然暖和,已经冻透的严青栀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李柱子把两个孩子放在炕上,赶紧铺了被褥,让两人躺了进去。
这才转身披着破皮袄跟老太太耍赖。
“娘!娘你不知道,儿子去的时候,那院子都塌了,房顶都没了!他俩都快冻没气了!”
老太太懒得理他,一路去了后屋,李柱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屁股后也去了后屋。
两人的声音越走越远,严青栀和弟弟这才有时间细细商量。
“看来咱们俩是穿越了!”
严青栀一脸不开心的又往被窝里猫了猫,真特码冷啊!
严青竹叹了口气。
“活着总比死了强!”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太过丧气,便跟着补了一句。
“而且,咱们俩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一听这话,严青栀差点又哭出来。
好在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之后两人为了防止露馅,絮絮叨叨又说了不少记忆里的事情,简单印证了一下,又捋了捋人设的问题。
两个孩子以前都是自卑怯懦的,而他俩的性格都比较要强,显然是装不出来的,这很是问题。
琢磨了一会儿,两人都觉得维持人设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那些记忆里的熟人。
不过,紧跟着下一个问题又出现了,如何远离?
商量到最后,他们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两人连件衣服都没有,远离能远到哪去,估计出门没多远就得被冻死!
正想着,屋门开了。
他们赶忙闭嘴,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柱子娘拉着一张脸拎着个大木盆走了进来。
木盆的年头不少了,粗糙的边沿都被磨的光滑,盆底缝隙里还有些油垢……
她把木盆往泥炉子边一放,转头又拉着脸走了。
两人看着放在地上的大木盆有些迷茫。
一连串的问号已经在头上飘了起来。
这木盆是干什么用的?
生火吗?生火不能用木盆啊?
难道是准备放在屋里利用凝华放热的原理来取暖吗?
那不能够啊,屋里这温度都零上了啊……
说实话,对这屋里的所有东西,两人其实都是迷茫的。
什么火炕,炕桌,炉子,炕柜……
严青栀还好一些,她的专业是木材研究与制作,简单来说,就是个木匠,对于木质的房屋家具机械等等都有研究,只是还没有研究到这么返祖的时候就穿越了。
严青竹则是完全懵圈,他学的是数学……
正在两人对于木盆的作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柱子娘又拎了两桶水进来。
一桶凉水,一桶热水……
两人顿时尴尬了一瞬,感觉书呆子就是说自己二人的!
这脑子啊!莫名就抽了这么一下。
十分羞耻!
柱子娘一句话也没跟两人说,虽然不满儿子的行为,但两个孩子已经在这里了,说什么都是废话,而且言茂春确实救了儿子一命,这是她不能否认的。
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这几天就把两个孩子送走,之后她也带着柱子搬走,言家的地她们也不种了,就当还了言茂春救李柱子的这条命了!
她将严青栀从被窝里抱了出来,直接放在了地上。
严青栀看着李婆子都快拉到脚面上的脸,沉默着不敢说话。
李婆子动作麻利,转头将炕边的帘子放了下来,将严青竹的视线隔绝。
之后又把门从里面拴上,生怕李柱子那个傻子闯进来……
收拾妥当,她便往木盆里面兑水,调好了水温,才帮着严青栀脱起了衣服。
薄薄的单衣褪下,露出了里面干瘦的身体,上面全是青紫的痕迹,有的是冻的有的是摔得,还有些荆条抽打的,除了脸,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皮。
李婆子虽然不待见两人,可看见这一身伤的时候,依旧震惊无比……
她的手都跟着颤抖了两下,悠悠的叹了口气。
罢了!全都是命啊……
那之后,她虽然还是没有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很多。
等帮着严青栀洗了澡,还顺便给她抹了点药膏,这才翻出了一件自己的干净里衣把她包好塞进了已经热起来的被窝里面。
刚才的被窝被严青栀的体温捂的冰凉,其实躺在里面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有多舒服,不过现在的就不一样了,那干燥温热的感觉,让她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身上的伤不可避免的就疼了起来,跟着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
李婆子给她洗过澡,便去外面把洗澡水倒了个干净,接着又重新拎回了两桶水,把严青竹也给洗了一遍。
严青竹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李婆子那表情,也是半个字都没敢说。
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不过两人躺在上面却没有什么不适。
李婆子从外面收进来些土,将地面的水掩过之后,才给两人端来了吃的。
一人一碗白米清粥,米是碎米,熬的火候也不到,但以两人如今的情况,也断没有嫌弃的道理,跟李婆子道了谢,便端着碗全喝了个一干二净。
5 玉环的空间
肚子里有了东西,体温便慢慢回升。
严青栀被热炕热的盖不住被,悄悄的伸出去一条腿凉快凉快,却被李婆子看了个正着,一把就将她的腿塞回了被窝里面。
“别乱动!你们俩冻透了,以后不想一身病就老实在被窝里躺着。一会儿我再过来给你们擦汗!”
两人到底不是真的孩子,非常听话的老实下来。
李婆子收拾了碗出去,过会儿又端进来两碗姜汤。
这姜汤是老姜熬的,辣的他们嘴都麻了,但李婆子还没有放过他们,让他们把熬姜汤的姜片都给吃了才离开。
喝了姜汤,两人便开始发汗了。
那汗冰凉凉的,似乎带着他们身体里的寒气。
而这时候严青栀突然就难受了起来,只觉得浑身哪哪都疼……
好一会儿不知道在外面忙什么的李婆子才又端了水进来,用温热的手巾给两人擦了一遍身体。
擦过汗后,严青竹还算正常,只是严青栀突然就一滴汗都没有了,紧跟着人就发起了高热。
她躺在烧的热烘烘的炕上,人却冷的不行,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恍惚中,她好像又梦到了以前,那时候父母健在,她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没想到揍严青竹的理由……
梦境里的时间不是正常流转的,而是从她十几岁倒着往回转,转着转着她就成了几岁的模样。
那一瞬间,她好像看清楚了多年没见过的父母的脸,他们依旧年轻,也依旧让她信赖。
突然之间,她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多年的委屈让她整个心都变得潮湿。
她有很多话想要跟他们说,无畏的坚持和委屈,还有对弟弟的愧疚和对他们的思念……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有时候她以为疲惫的生活消磨掉了她所有的记忆,可梦境中一切都是那样清晰,清晰的好像她昨天还小跑着推开门,把书包扔在沙发上,蹦蹦跳跳跑到厨房,扳着跟她差不多高的灶台,偷看妈妈有没有给严青竹的盘子里多放一块肉……
在他们离开之后,严青栀从来都没有这么清晰的梦到过他们的容貌,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委屈。
他们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已经很小很小的严青栀笑得温柔又不舍……
彼此对视之间好像所有的过去都被宽恕和原谅,温馨的感觉让严青栀几欲沉溺。
可梦境就是梦境,该醒来的时候,总是要清醒。
第二天傍晚,严青栀的高热褪去,人也终于清醒过来。
这一烧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睁开眼就看到了头上破旧的木梁和掉土的草席,严青栀迷茫了一下才回忆起自己正身处何方。
严青竹穿着一件宽大的旧袄坐在她的身边,脸色苍白,眼睛通红,显然一夜没睡。
李家两母子并没有在房中。
一见她睁开眼睛,严青竹连忙爬了过去。
“你可算醒了!”
他的语气都有些哽咽,两人连必死的车祸都熬了过去,要是死在了穿越第一天的一场高热上,也不知道心里得亏成什么样!
严青栀好一会儿才从那么真实的梦里摆脱,看着担忧的严青竹,她抿了抿嘴唇,声音嘶哑的说了一句。
“我梦见爸妈了!他们想让咱们好好活着……”
严青竹愣了一下,眼圈顿时一红,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小小的身体和成熟的表情混在一起,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可爱。
可爱的让严青栀沉重的心情突然无比愉悦。
她奇怪的被这个情景逗笑了,可惜这一笑,干裂的嘴巴立马渗出一丝血腥,全身也开始疼了起来,疼得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严青竹瞬间从刚才的落寞中回神,担忧的解释。
“昨日有个老大夫来过了,说你身体亏损严重,伤的又重,再加上前两天那一冻,这才发起高热,不过你年纪小,挺过了高热,以后好好养着就没多大事情了!”
严青栀听着这话,叹了口气,也没有勉强自己一定要爬起来。
躺在那看着棚顶,好半晌才问道。
“言家那边什么情况?”
严青竹听她问起,跟她实话实说。
“言家那里昨天来人了,让李家把咱们赶走,不然就不租地给他们了,李奶奶说你现在病着,就算要赶,也总要等你好了再说,但他们态度挺强硬的,估计等咱们走了李家也要受到牵连……”
严青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手却紧紧的握住,这种被人驱赶的经历,让她不自觉的想到了当年被叔伯被舅舅赶出来的事情。
严青竹明白她的心结,只是之前他担忧严青栀,这才将其它的想法搁置。
“对了,还忘了跟你说一件事!”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严青栀听出他语气不对,微微偏头看他。
“你看这个……”
说着他从脖子上扯出了一枚白色玉环。
玉环玉质普通,小小的一个,只有两厘米左右的直径,圆润平滑,用一根黑绳拴着,挂在脖子上并不打眼。
严青栀一见这玉环脸色当即一变,不顾身体的疼痛,伸手就在自己脖子上一阵摸索,跟着也扯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玉环!
这玉环他们都不陌生,听说是两人出生的时候,父母买来给他们带上的。
后来因为玉质不好,又不值钱,两人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卖掉,就这么一直戴在身上,直到她们出车祸的那天。
“我昨天身上还没有……”
严青栀的声音立马压低下来,生怕被人发现。
昨天李婆子给两个人洗了澡,那时候要是有肯定就发现了。
“对,我昨天守着你的时候,突然晕了一下,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晃过神来就觉得脖子一沉,掏出来就看到了它,我见你脖子上也有黑绳,猜你也跟我一样……”
严青栀听了这话,心头一沉,跟着不顾身体的疼痛坐了起来。
“没被别人发现吧?”
严青竹摇头。
“后来我就不敢让李奶奶给你擦身了,只说你高热不散,擦擦手脚就行,我也能做,便将照顾你的活接了过来。”
严青栀紧皱的眉头这才放开了些许,但紧跟着,严青竹又说了一个让她汗毛倒竖的消息。
“另外,我昨天试验过了,只要集中精力去感受玉环,就能打开一个空间……”
严青栀转头紧紧的看着他,心中惊涛骇浪,思绪万千。
紧跟着想到什么一般,连忙也去实验自己的玉环,发现竟然真如严青竹所说,瞬间就打开了一个长宽高都差不多两米的四方空间,这个空间与两人相处的位置似乎重合在一起。可又没有实体,无法触碰。
严青栀仔细看去,也只能看到虚渺的空间中有一件清晰的破衣服。
她心念一动,破衣服就被拿在了手上,再去看严青竹,见他也惊了,似乎也去查看什么一样。
霎时间,他脸都红了,兴奋的!
“这是你放进来的?”
严青栀连忙询问,严青竹立刻点头。
“确实没错,看来咱们似乎是掌握了同一个空间……”
虽然一个空间没有两个空间的面积大,但一个空间的作用却比两个空间的作用大太多了!
如今这个时代,最难得还是即时通信,一个空间能让两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互相联系……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严青栀还想要追问什么,但这时候门外突然有脚步声响起,跟着便有人拉门进来。
他们连忙把破衣服收回去,又手忙脚乱的把玉环重新藏回衣服里。
东西刚藏好,李婆子就端着两碗粥,撩开了厚草帘走了进来,一见严青栀醒了,脸上一喜,不过紧跟着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瞬间落了下去。
“醒了正好吃点东西!”
说完把粥放在了炕沿上,碗还是粗瓷碗,粥还是白米粥,里面还是碎米,但却没人嫌弃。
赶忙真心道谢之后,他们将粥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后面的两天,严青栀的身体很快恢复过来,两人也在李家母子那里旁敲侧击知道了很多原来言家姐弟不知道的事情,对这个世界也有了简单的了解。
这里的国号为大赵,并不是他们所熟知的历史上的任何朝代。
大赵民风开放,女性地位虽然比他们以前生活的地方低,但也没低到印象中古代那样。
如今当政的是大赵的第四任皇帝,名叫卓钰,四十五岁,年号新宝。
虽然是第四任皇帝,但大赵立国却不到百年。
听说,第一任皇帝是个女的,姓赵,声望极高,为大赵贡献极大,可惜命短,没等到开国就被前朝皇帝害死了,还是后来的皇帝追封的赵太祖。
立国的那年,就被称为太祖元年。
第二年,她的义子卓磐继位,年号建安。
建安帝一生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大赵的经济和农业也在他的手中慢慢恢复生机……
可惜也很短命,五十多岁就死了,当了二十六年的皇帝。
太子继位,年号定天,继承了先帝的遗志,一心为了黎民社稷,当了不到四十年的皇帝才离世。
留下了如今生机勃勃的大赵给了他的二儿子卓钰。
所以四个皇帝加在一起,当政也不过几十年的样子。
果然,当皇帝是个费命的活。
听说,女帝亲生的两儿一女至今都还活着,作为皇亲国戚,他们荣享富贵,权势滔天,一生潇洒顺遂,顺便还熬死了卓家好几代人……
6 离开
至于为什么女帝明明自己有孩子,却让义子继位,那说法就比较多了。
不过因为她的三个孩子现在活的好好的,八九十的年纪了,还活的十分潇洒,大家也就不好往阴谋论上去猜想了。
严青栀对于这些历史故事挺感兴趣的,可惜李婆子所知甚少,李柱子表达的又不清晰,她打听了一下也没打听出多少有用的。
不过因为女帝之故,女性的地位倒是提升了很多。
别说女子可以立女户,就是与男子一般,读书科举也是常有的事,虽然针对女官有不少年龄、嫁娶的限制和政令,想要做出一翻成绩,仍然不易,但却是真真正正可以与男子并行与朝堂之上的!
严青栀算是亲自感受了这里对女子的政令,踩着立女户的最低门槛被立女户又赶出家门,还是言家花钱帮她办的。
估计走了不少关系。
她和严青竹的户籍已经被言家报了上去,县衙初六开衙,这么一算,新户籍下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如果有了户籍,她和严青竹以后就算有了独立的资格,也给他们留下了一条退路。
言家想要让他们就算死都不是言家的人,还以为这是多轻松的事,却不知道他们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两个认人搓圆揉扁的孩子。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初九一早,言家又来人了,这次不是来警告李家人的。
严青栀还没睡醒,就听到了外面的打砸声,她很快就被吵醒,因为没有合身的衣服可穿,她下意识的就抓向压在被絮上的破夹袄。
屋里灰蒙蒙的,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她只知道李婆子已经起来离开了,弟弟还在自己身边。
严青竹与她不同,这两天睡的十分警醒,早在她醒过来的时候,严青竹就已经爬起。
“你病还没好彻底,我下去看看!”
他说着话,外面就传来李柱子叫喊的声音。
“别砸了!你们别砸了!那是我娘的菜缸,你们要砸就砸我的!”
跟着就是‘嘭’的一声,整个缸都炸裂开来,李柱子大哭,李婆子赶紧过去拉他。
“滚开!”
“让你们多管闲事!”
“去你的!”
“……”
场面很是混乱起来,严青栀也连忙披着旧皮袄要爬下炕。
不过还不等她有动作,李柱子就护着李婆子回到了屋中,屋里没有灯,看不清两人脸上的情形,但严青栀敏锐的感受到李柱子的气息十分混乱,再联系刚才那些动静,猜测他肯定是被人打了!
姐弟俩心中说不出的感受,总觉得愧疚的紧。
外面打砸的声音还在继续,李家母子却是什么都没有说,站在门口的地方防止那些人冲进来。
严青竹脸色十分难看,走到两人身边,似乎闻到了一点血腥味,愤怒之余还有些慌乱。
“柱子叔,你受伤了?”
李柱子听到严青竹的声音,心中更是憋屈,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虽然他娘与他说了这里面的利益牵扯,但他依旧不愿意低头,也许有人会说他是傻子,可他心里有自己的计较。
“我没事的!你们不要出去,要好好养病。”
严青栀这时候已经裹紧了冰凉的旧夹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而同一时刻,严青竹冷冽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我去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和严青栀如今没有地方去,肯定要在这里再住一段时间,这个问题不解决,后面接踵而来的事情更多。
他笃信那些人就算是动手打砸,也不敢打他,因此才有这样的底气。
不然言家就不会把两个孩子放出来,直接打死在家里不是更好。
他们是准备把两个孩子逼上绝路,却又半点都不想粘自己的手。
李家母子没有想到这一层,一见严青竹还要往外跑,李柱子赶紧按住。
“别去!”
李婆子颓然的叹了口气,也跟着说道。
“你让他们砸吧!”
严青栀此时已经从炕上下来,趿拉着李婆子的一双鞋走到了严青竹身边,在灰蒙蒙的房间中与严青竹对视一眼。
“李奶奶,都是我们连累了您,我们这就离开,让他们不要在砸了……”
两人默契的做出了同一个决定,能够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李家又不可能收容他们一辈子,早晚都是要走的。
虽然外面的生活也未必好过,但他们还无法坦然看着别人为了他们家破人亡。
活下去的办法不多,可他们既然来了,就不信会死在这里。
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决心,李婆子心情平复了一些。
“放心吧!这事我心里有数。”
她伸手按住两个孩子的肩膀,没有半点让他们离开的打算。
那些人看起来只是警告一番,在院子里一通打砸之后,高声警告了李家母子不要再管闲事便扬长而去。
房间中的四人都沉默片刻,等到确定那些人离开之后,才推门出去。
院子里一地狼藉,堆的整齐的柴火垛被人推倒,腌菜缸里的冻菜踩的满地都是,房梁下面挂的干菜,摞起来的干草帘都被扯碎,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倒,院墙也破了好大一块……
言家姐弟心里都不好受,被人抛弃就算了,还被逼到这样的境地,还有些对李家母子的愧疚和对言家人赶尽杀绝的愤恨。
李柱子梗着脖子看着一地东西,又哭了起来。
唯一淡定的人就是李婆子了,她将两个孩子重新推进屋里,领着李柱子收拾了一下地上的东西。
等天亮以后,那些破破烂烂的菜被她搬进房里,坐在炕上,端着笸箩一边挑干菜,一边和两人说起了以后的打算。
“我已经准备带着柱子离开了!这里我们也待不下去了,反正地也是佃来的,房子也是之前主家大爷帮着我们盖的,留给你们正是应当。”
披着旧夹袄帮着摘菜的两个孩子都沉默了下来,因为自己害的别人背井离乡,这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
“你们要是没地方去就在这里住着,要是也不想留在这了,这几天想要准备什么就与我说说,我也尽全力帮你们准备。”
李婆子虽然心疼两个孩子,但她还是很认得清现实,李柱子脑子不大好使,二十几岁还没讨到老婆,李家也没有什么钱财,想要多养两个孩子,还是这样麻烦的两个孩子,肯定是不可能的。
“柱子欠了大少爷一条命,也是借了他的关照,我们娘俩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如今柱子将你们救了下来,也算是还了这份情……”
两人已经明白李婆子想要说的话。
严青栀犹豫着不知要如何开口,转头看向了弟弟的方向,正好与严青竹对视。
“李奶奶,如果您信任我,我以后……”
似乎知道严青竹要说什么,李婆子挥了挥手,直接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不必了,原本就是我们欠的恩情,我们欠了主家大爷一命,又欠他多年照拂,如今救了他的两个孩子,也算是还清,此后你们是富贵荣华,是飞黄腾达那都与我们母子没有干系了!”
听到李婆子如此说,言家姐弟也不再勉强,就算自己有信心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可在微末之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空话。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李家母子到底救了他们的命,也因他们才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
“是您和柱子叔大恩,方才救了我们姐弟,如今又因我们背井离乡,此番大恩大德必不敢忘,奈何人小力单,也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二位的,便就此给您磕上三个头,谢过您的恩情……”
李婆子一听两人没有求跟着自己的意思,心里当即一松,面上的表情都变得柔和。
两人见此,便恭恭敬敬的给她磕了三个头,算是彻底了结了两家之前的恩怨牵扯。
这是他们到了异世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善意,他们愿意铭记于心,也愿意顺从对方了却这份牵扯,此后两家再见,关系是好是坏,就全凭本心了!
知道他们的决定,李婆子将两个孩子扶起,跟着交代了一句。
“我们离开之前,我会让柱子也去主家大爷坟前祭奠,你们若是想去,便一并跟着去吧!”
去肯定是要去的,不过言家姐弟现在还有其它事情要考虑。
“好,对了,还忘了问您,您与柱子叔准备何时离开?”
谢也谢过了,还是说说正事吧!
言家那边逼的紧,两人想要活下去,被动留在这里肯定不是良久之计,有些事情应当赶早计划起来。
李婆子想了想,便说道:“过了十五吧!也算是过了个年……”
严青栀点了点头。
“如此,那我们姐弟只怕还要叨扰几日……”
李婆子痛快点头,都要离开了,也就不差这几天!
之后的两天言家还有人上门,砸完了院子就砸房子,李婆子什么都没说,就这么任由他们砸来砸去,李柱子更是直接被打发到县城里去打零工,顺便把家里带不走的东西,都拉到县城卖钱去了。
李家积蓄不多,真要离开也要多做准备。
这两天,李婆子给她们姐弟还一人做了一身衣裳,除了用破皮袄给两人缝了套厚重的皮衣,还给两人一人做了一条皮裤子……
两人也没有跟李婆子客气,又让她帮着缝了两套棉衣和帽子什么的。
等到身体好了一些,便开始天天往外跑。
随着他们开始出门走动,食量也变得越来越大,李婆子看着严青栀自己就能抵得上李柱子一个干体力活的成年大老爷们的饭量,更加庆幸自己没有把他们留在身边的决定。
几天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十五。
听说这天县城里面还有花灯节,不过那跟严青栀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看着李家的木板车上一共都没有多少的行李,心中说不出的感伤,想当年她也是这样,背着自己的被褥,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换洗衣裳,坐着公交车就从舅舅家搬了出来……
这个年代,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也许就跟寄人篱下没有区别吧……
“大姐,要不我留下来吧!”
见她这样,严青竹十分不放心,严青栀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瞬间斗志昂扬了起来。
“放心吧!打架的事,你大姐什么时候给你丢过脸!”
7 反抗开始
正月十六的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严青栀就在言家大门口摆起了阵势。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破皮袄,手中拎着个木桶,一瓢一瓢的鸡血水泼到了言家大门上面,那哗啦哗啦的声音顿时惊扰了言家看门的门房。
门房矮小精瘦,有些老态,是言茂春那个继母周氏的一个亲戚,眉眼之间还能看出与周氏如出一辙的刻薄。
他不明所以,匆忙套上衣服,便往门口跑。
一边跑一边还不忘高声说着:“来了来了!”
这样的院子,大门平时是不开的,也不会有人一早就来敲大门,他只当是有什么急事,半点都不敢耽搁。
旁边的小门拉开,听到动静的严青栀就等在门前。
门房老头举着小灯,眯眼看去,还不等看清楚什么,就被严青栀一瓢血水兜头兜脸的浇了下来!
“谁?你干什……噗噗……啊噗……什么东西这是……”
他定睛一看,这才认出严青栀来,脸色瞬间难看。
“是你?言青枝?”
严青栀面容冷峻,趾高气扬,她穿着一身破旧的皮袄,身量不高,但背脊挺的笔直,对于门房的怒斥半点不虚,顺手又要把那桶兑了水的鸡血往门房的脸上扬,门房怒极,但本能还是让他连忙侧身躲过。
记忆中门房为了讨好言家老太太,可是没少为难言青枝的,如今见他这样,她心里也很是痛快。
“没错,就是我,赶紧让你们言家的老爷出来跟我说话,不然一会儿泼在言家大门上的可就不是血水,而是粪汤了!”
说着,她还不忘将身后起早搬来的一溜木盆木桶露出来让那只露一个脑袋的门房看个仔细!
门房把自己脸上的血水一抹,冷笑着说道。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行!你不要见老爷吗!你给我等着……”
说着他身子往门里一闪,就要去喊人出来。
不过以严青栀的猜测,喊来言家老爷的几率不高,打手还差不多。
因此,她又补了一句。
“我劝你最好听我的意思,不然一会儿出事了,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这种不痛不痒的狠话,在门房看来都不是事,甚至怒极的他都未必听的进去。
果然,严青栀血水还没泼完,言家的长工就已经在集结,吵嚷着什么向着大门方向而来。
言家人丁兴旺,手里又有点小钱,除了家里的五六个仆从,还养着十几个长工。
往年过年这段时间,大部分长工都要回去过年,但今年因为言青枝之故,他们又都留下来去李家闹事了,所以这时候,他们也都还在言家。
严青栀对此早有准备,她淡定的将身后的血水泼完,又开始往言家的大门上泼粪。
言家的大门是黑色的,打着门钉,气派的不像是普通农户,血水泼上去既不显眼也没有影响。
不过,粪水一泼效果就不同了……
她正泼的起劲,几个长工拎着锄头铲子从侧门冲出,十分凶狠的样子,哪怕对手是严青栀这么屁大点的孩子,他们也是一样。
也许在李家的时候,这些人有所顾忌未必会真对她下重手,但被人打到门前,事情的性质就已经变了。
言家的人可以放纵她无声无息的死在外面,却不能接受她以如此激烈的手段与他们同归于尽。
严青栀早有准备,眼睛一眯,迅速后退,就在这些人冲向她的时候,用刚才泼粪的水瓢从另一个摆放在脚下半天的桶里捞出一瓢水来,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泼向了对方的眼睛……
有人反应快,赶紧闭眼,但有人闭眼也没来得及,被些许的液体渗入,顿时双眼热辣肿烫,他们赶紧用袖子擦脸,结果却是越擦越难受……
“这可是姑奶奶亲手熬了一天的浓缩辣椒水,赏你们好好尝尝……”
辣椒可是前些天这帮长工亲手从李家房檐上扯下来的,吃不了就只能废物利用了!
说话间,严青栀还不忘左一瓢右一瓢把那几个还往前冲的人又补了一遍……
那伸手精准利索的,让几人毫无防备!
谁能想到这孩子这么损啊……
顿时,有几个长工的锄头镐掉了一地,全都哼哼呀呀的捂眼睛去了。
他们疼的够呛,伸手抓着院墙下面的雪便往自己的眼睛上按。
严青栀哪里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从一边抄起一根短棍对着众人就是一顿猛敲!
有个脾气不好的,闭着眼睛都要扯严青栀的棍子,严青栀冷哼一声,任凭他扯。
结果那人一上手,就被一溜砸进去的小钉子划了手,小钉子钉的很深,只冒了个头,打死人有些困难,但刮伤人太容易了。
那人忍着疼,以为从严青栀手里抢过棍子,对方就没了仰仗,谁知道严青栀力量大的出奇,任凭他拉拽,竟都没能从严青栀手里把棍子抢下。
两人一拉一扯之间,那人的注意力被棍子吸引,根本没有发现,严青栀一只手握着棍子顺着他拉扯的方向一送,与此同时,空出的手飞快的从破皮袄兜里拿出一个灌了生石灰的小球,直接摔在了他的脸上。
他哪里能想到一个小孩子还有这样下三滥的招数,被当场砸了个正着。
生石灰飞扬着,他的脸上脖子上全都浮了一层。
那小球是猪肠子做的,小小一截,被她灌饱了气和生石灰,又狠狠扎紧,一摔就破,成功率高达九成。
那人脸上原本就是还没有抹去的辣椒水,混着生石灰已经渐渐开始发热,他闭着眼睛不知道砸中自己的是什么,吓得赶紧用手扒拉。
严青栀眼睛一眯,立刻把握机会,飞腿而起,当即就给了这人来了个断子绝孙脚,再加上脸上的生石灰已经跟着辣椒水一起发热,把辣椒水的痛感释放到了最强,他瞬间疼的没了脾气……
这么一套连击下来,不过就是眨眼间。
严青栀击倒一个,麻溜的向着剩下那些长工进攻,她的力气还是不够,只能把握先机,打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趁他们病,要他们命!
短棍在她手里挥舞的虎虎生风,完全不需要技巧,就能把这些睁不开眼睛的长工打的满地乱滚。
她没有留手,一边揍一边骂。
“不是会打砸吗?不是欺负李家没人吗?想要赶我走!没门!姑奶奶我今天不把那些帐讨回来,就直接吊死在你们言家的大门前……”
严青栀这番话,说的声声泣血,那吊死在言家大门前的决心,让隔着大门偷听的门房都心惊胆战。
他的手微微颤抖,总觉得现在的事情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他嘴里喃喃着。
“疯了疯了!言青枝疯了!”
严青栀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但她打人的动作却没有停。
到底只是长工而已,又不是专业的打手,被她这么一揍顿时就萎了,都后退着想要少挨两棒子。
过程中还有人因为躲避,把她带来的木盆踢翻两个,洒了自己一身的粪汤,自己倒霉不说,把严青栀也气的够呛。
这个气温想让粪变成粪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昨晚连觉都没睡,就鼓捣这些玩意了!
一群人一路哎呦哎呦的捂着眼睛,四处逃窜,直到言家二少爷出来,严青栀才收了棍子,立在言家门前。
几个长工赶紧从侧门挤了进去,把擦肩而过的二少爷恶心的够呛……
言家的二少爷是言家老太太生的,今年二十七,名叫言茂夏,长的白白净净的,颜值一般,身量也不高,有点虚胖,长的不像言老头,更像言老太太多一些。
言茂夏从袖子里扯出一条青色的手绢,皱眉捂着鼻子。
“一群废物……”
长工一听他的声音,慌乱之余,还不忘行礼。
“二少爷……”
“滚滚滚!没用的东西!”
说着他才晃晃荡荡的走到了严青栀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严青栀。
“说吧!找我什么事?”
严青栀虽然仰着头,但不耽误鄙视他。
“找你?一个填房生的也配?”
言茂夏一听这话,当即就要发飙,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严青栀却是直接跳起……
“啊呀!”一声,她就送了言茂夏一记断子绝孙脚!
动作来的又急又猛,又因为言茂夏的掉以轻心,本能想要后退,却已然不及。
言茂夏还没组织好自己反驳的语言,根本没有想到严青栀话都不让他说,竟然直接跟他用出这种手段,全无防备,被她踢得结结实实。
那酸爽……
简直了!
言茂夏酸爽刺激扭曲无助又压抑的痛苦声顿时响彻整片天空。
原本还想要再骂严青栀两句,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谁知,这还不算最惨。
严青栀那一脚显然并不是绝杀,只是起手罢了。
就在他捂着自己的重点部位弯腰夹腿的时候……
严青栀悍然伸出右手,两根纤细的手指岔开,平行伸出直接奔着他的眼睛而去。
那一瞬间,严青栀的双指一往无前,狠辣决绝的气质尽显,俨然已经半点后果都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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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言老头
言茂夏被这连招吓得心脏都要飞出来了,尖叫一声,总算是赶在两根手指插进他眼睛的瞬间,把眼睛给闭紧了。
不过这一记插眼还是戳的他眼珠生疼,可见严青栀下手的时候,是真的奔着戳瞎去的。
他嗷嗷的叫着,一手捂着小肚子一手捂着眼睛,骂骂咧咧的就想要逃。
“小畜生……”
你给我等着!
等爷我叫人弄死你!
言茂夏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他鼻涕眼泪横流,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咬牙切齿的准备放两句狠话就走。
可惜他心中所想的话还没有说出,严青栀的三连就已经到了。
趁着言茂夏没有力气反抗,还龇牙咧嘴的捂着眼睛装瞎,她双臂半开,手腕用力,直接给撅着屁股跟她差不多高的言茂夏来了个双腕贯耳。
这一下带起了劲风,寸劲之下没有伤到言茂夏的耳膜,却直接震荡到了他的颅脑。
言茂夏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脑子嗡的就是一下,霎时间一片空白,蜷缩的身形微微晃荡,紧跟着身下的衣裤颜色一暗,不等严青栀再接一招,人直接就倒在了她的脚下。
严青栀没有想到自己练了好几年头一次用出的招式就如此凌厉,心里暗骂言茂夏弱鸡,但面上半点痕迹不漏,还一脚踩在了言茂夏的脑袋上,昂首挺胸的站在那,看着门房缩在门里不敢出来。
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言老二的身体还因疼痛而微微抽搐。身下那暗色越发明显,显然已经失禁。
严青栀下手有轻重,言茂夏身上这情况不过是凑巧赶到一起,其实一会儿就能缓过来,最多头晕呕吐几天。
不过,身体的伤势好恢复,心里的阴影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了。
没人疏导,再被人嘲笑几天,估计一辈子都不能缓过来。
但严青栀半点都不同情他,从她如今的身份考虑,这人也是害死她爹的凶手之一,没有直接打死他,那是担心后面的事无法收场,为了这种人让她们姐弟搭上性命实在不值。
严青栀酝酿着情绪,猜测这一关过后,重头戏就要来了,她需要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能让自己漏出半点破绽。
不一会儿,言家的老太爷终于迈着方步从侧门而出,言家老太太紧随其后。
言老头五十多岁的样子,五官立体,头发花白,续着胡须,身材精瘦,一身蓝底云纹的夹袄,外面披着一件灰鼠皮的大氅,拄着跟精雕细琢的柚木拐杖,站在那里,一点都不像个农户家的老太爷。
他看着被严青栀踩在地里的儿子,神色冷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右手,不快不慢的摩挲起了左手的玉扳指。
他与严青栀遥遥对立,不开口,静默的看着严青栀,那高高在上的气势,仿佛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一般。
严青栀不做他想,明白对方这是想要在气势上压制自己一头,她眼中的狠厉决绝更胜,与言老头对视之时半点不落下风。
言老头多年顺遂,积威甚深,但严青栀这么多年的架也不是白打的!
视线对撞,竟然不相上下。
言老头心中警惕渐起,已经开始在心中猜测面前这个小孩儿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思绪翻转之间,跟在他身后的言家老太太周氏,突然看清楚了严青栀脚下的身影。
她可没有言老头的谨慎,磋磨了言青枝好些年的她,相当膨胀,已经老的有些耷拉的三角眼,顿时圆瞪,两步超过言老头,圆滚滚的身体如同炮弹一般直冲而来,一边上前一边大骂。
“你这个克父克母的丧门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破烂身子,竟然敢动我的儿子!”
言老太太个子不高,虚胖,面相十分刻薄,让人一眼看去,只觉得她身上的赘肉都是横的。
虽然她极尽打扮,但不得不说,从外形来看,她确实配不上言老头。
见她冲过来,严青栀二话不说,一瓢粪水就泼到了她的脚边,其中几滴还溅在了她的裙角鞋边,引得她一顿尖声怒骂。
“啊!言青枝你这个烂心烂肺的小贱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她一辈子都端着当家老太太的款,何时被人如此忤逆过,尤其还是她最看不起最厌恶的言家大房那个向来任她揉圆搓扁的言青枝!
对言青枝和言家大房的恨意立马涌上心头,连趴地上的儿子都不顾了。
“你个小贱人,我要扒了你的皮啊啊啊……”
严青栀眼睛一眯,一抹凶光立显。
“扒了我的皮?我看你也敢!”
说完挥舞起了手里的棍子,半点都不含糊的怼在了周氏的小肚子上。
周氏不防,被她打的措手不及,直接被怼的脸色惨白,趔趄着后退两步,险些摔倒。
这一下,差点把她肺都气炸了!
“丧门星,不要脸的……我要去告你!告你不敬不孝,让官府打你板子……”
听她如此嘴贱,严青栀实在不耐与她吵架。
跟这种人吵架,比的就是谁不要脸,严青栀自认自己达不到对方的水平,只能在拳脚棍棒上找一些平衡。
言家老太太动手能力一般,除了骂的声音越来越大,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能一边躲避严青栀的棍子,一边尖声厉叫,声音刻薄尖细,穿透力极强,周围的人都觉得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严青栀也不例外,但她是个狠人,对方叫的越厉害,她棍子打的越狠。
几下敲下来,打的言老太太边喊边叫,边往院子里跑。
言老头就这么尴尬又恼怒的看着。
他刚出来的时候,看着严青栀还带着陌生,说来这个孙女,他似乎很久都没见过了。
哪怕是姐弟俩被赶出去的时候,他也碍着面子上过不去,没有亲自看看……
还是因着门房说起,他才想到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孙女。
其实,他刚想到这几天言老太太那赶尽杀绝的手段时,心中还是犹豫一瞬的。
他对于言家老太太也有些不满,毕竟是他的孙子孙女,跟仇人一样对待,总是让他面子上难堪!
不过不受宠的孙子孙女再好也好不过眼下的几个儿子。
周氏嫁过来以后,给他生了六个儿子,小儿子更是读书的材料,十岁就过了童试成了童生,如今十六岁了,更是文采出众,今年的岁试也是把握极大。
想着老七不过十六的年纪,就要成为秀才,言老头便不愿为了两个不喜欢的孙子孙女去为难言老太太。
言家一直都有改换门庭的心思,可随着读书人越来越多,正途的科举入仕已经变得越来越难,非天才不可参加,言家能出一个这样的人,就没什么让他不能舍弃的。
别说是让言老太太高兴,如果言茂文真的能成功,他就是送言老太太上天也行!
而且他如今在村子里只手遮天,两个孩子户籍独立,大面上跟言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又没上过族谱,就算是死了都不会有人在意。
等再过些年,更是想查都困难,自然也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因此,他也就放任了言老太太的一系列做法……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住在言家那么多年,始终包子样的言青枝,真正的性子居然如此刚烈,一个半大孩子就敢孤身打上门来!
言老太太尖叫着被严青栀打了回去。
跟着就大喊大叫的让几个儿子和仆妇赶紧出来……
言老头思绪一顿,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言家的脸面可就要丢尽了。
“孽障!住手!”
说着拦在了严青栀的面前,把侧门里人都挡在了身后。
“你这孽障,如此作践言家的脸面,可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言老头气场全开,一张嘴就是直击别人痛点,想要直接在大义上将对方压制!
但他话没说完,就被严青栀给怼了回去!
“笑话!我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从出生就在给言家当牛做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有什么对不起的!”
严青栀跟人打架的次数多了去了,还都是比她高比她壮比她力气大的!
最开始还会被人的气势所摄,可到了后来,已经不会再被任何人所影响了!
“你竟能说出这种大逆不孝的话,简直枉为人女!言家供你吃喝,将你养大,但凡你有些廉耻,也不能如此辱你父母亲祖,可见你品性就是如此,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幸而言家早早将你除名,否则,日后还真不知道你能惹出什么祸端来!”
他这话说的十分严重,在古代,宗族观念深入人心,即便大赵开放,也逃不过层层叠叠的关系网,换做别人一听这话,肯定心神激荡,担忧离族之后自己未来的生活。
但严青栀却明白,对方说的多吓人都是扯淡,双方的矛盾早就不可调和,而且言家姐弟说被除族都是笑话,两人实际上根本就没入过言家族谱。
自始至终,都没成过言家人,又何来的那些屁话!
不过就是吓唬孩子没有见识而已。
9 当年就没发挥好
“你也配评判我的德行!!”
严青栀觉得这真是个笑话,与这样的人对线,她还真没怕的!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操行!”
言老头瞬间被严青栀的语气刺到,原本还能硬撑的表面功夫,此刻也距离破功不远。
严青栀太知道他这种人最不想听什么,张嘴就往他致命弱点上捅刀。
“于家而言,你放任填房迫害嫡子,上对不起为你操持婚事的父母,下对不起谦恭孝顺的长子,不公不慈,忘恩负义,禽兽不如!”
“于人而言,你仗着自己有钱有田,横行乡里,为祸百姓,不仁不义,人面兽心,猪狗不如……”
“于私而言,你不能连合村邻,喜听奉承,贪吝自私!”
“于公而言,你对不起女帝教诲,有违人伦,倒行逆施!”
“不过是手里有点土地,能骗的几个无知愚民巴结奉承,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老爷了!”
“也不瞧瞧你自己的德行,看看自己干过那些烂事,竟然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要不是种了你们家点地,你在他们心里,就是个屁!”
严青栀这话一针见血,简直是把言老头这些年维持的脸面撕了下来,言老头向来以地主老爷自居,每天都爱出去逛逛,最喜欢别人巴结他奉承他,偏他又是个自私的性子,连点门面活都不愿做!
他自己心中有谱,也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人。
可是,明白归明白,有些话却是万万不能让别人说出来的!
他依靠着虚荣和浮华强撑起的气质,被严青栀一击而破,再也摆不出刚才那气定神闲的高人姿态。
“孽障!孽障!看来老夫放你离开,真是便宜了你!你这个不知孝道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小畜生,放你出去也是污了我们言家的名声……今日……老夫就要打死你……”
这回,他不再装模作样,也不再以看客的姿态置身事外,以求片叶不沾身。
那些披着虚伪外衣的体面一旦被人撕去,内里暴露出来的也不过是个无知自私的丑陋灵魂。
严青栀刚才的忐忑顿时消了大半。
言老头与她们推敲的性格区别不大,他膨胀的外表之下,掩盖的不过是他自卑又胆怯的内心。
人还没到进前,镂空的拐杖高高举起,向着严青栀便敲了过来。
他这根拐杖严青栀听说过,有个名字叫‘家法’,据说是言老头专门用来敲打那些忤逆他的儿孙的,可惜敲打的最多的,还是他那受尽委屈沉默寡言的大儿子。
生时就以足够偏心,死后就更没了情分。
见他这般,严青栀明白自己的目的达到,冷笑一声,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不闪不避,仰头直视。
“打呀!打死我!反正我死了!言茂文以后都不用科举了,用我这贱命换你们一家永生永世都是泥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打我呀!”
她这话说的漏洞百出,言老头根本就不信,从牙缝里挤出了刚才严青栀说他的四个字。
“凭你也配!!”
言老头又往前冲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接近,让言老头俯视而下,正好能清晰的看到严青栀眼神冰冷。
那其中的凶狠和决绝毫不掩饰,仿佛根本不惧生死一般!
不过没人会发现她背在身后的手中,握住短棍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白。
“我今日来,就没准备活着回去!你们言家已经不放过我们姐弟了。”
“我们!也不想让你们好过!”
两句话掷地有声,裹挟着勇往无前的气势,直面冲击着言老头的内心。
严青栀双目赤红,两腮肌肉紧咬,消瘦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孩童的天真,只剩下同归于尽的疯狂。
言老头被严青栀的眼神吓了一跳。
那样澎湃的恨意仿佛就快要压制不住,只逸散出来一点点,就让站在身边的人浑身发寒。
他能感受到面前这个孩子是真的毫无退路,也是实实在在想要拉着他和整个言家一起下水,他的手不禁停顿了一瞬,也是这一瞬间,严青栀说出了令他无比震惊的一番话。
“我弟弟现在就在县城之中,如不见我,就会直接吊死在言茂文书院门口!”
“死之前还要把你们言家的那些阴沟里的破事都给你翻出来当众说说!让言茂文的先生和同窗们都好好看看,你们言家是怎么个藏污纳垢之地!”
“亲爹不慈不义,不辨是非!”
“亲娘心狠手辣,迫害正室子孙!”
“一窝都是狼心狗肺的畜生!他言茂文还想科举?还想当官?”
“我呸!下辈子吧!”
严青栀的情绪越说越是激动,额角青筋暴起,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说到关键时刻,她更是一口唾沫呸在了距离她不过咫尺的言老头脸上!
讲这番话时,她的愤怒是真实的,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耻辱,曾伴随着她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那些压抑沉闷的往事便已经在她面前浮现。
她十三岁时,也曾去叔叔家中要过父母的遗产,当时就是这样连门都没有进去,而站在她面前的也是她的爷爷。
可那时候……
她紧张的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线,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
此后每一次,姐弟俩因为没钱连生活都难以为继时,她就会想起那个沉默的上午,阴沉的楼道。
那画面是如此的清晰,清晰的叔叔和爷爷脸上的每个细微的表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这个场面,她曾在脑海中反复幻想过无数遍,每一个站位,每一个眼神,吐出每个字的气息,都是她那些年恼恨自己无能的总结。
言老头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今天这一刻的爆发,严青栀的情绪已经酝酿了整整七年。
他高举的拐杖几次尝试也没能落下,看着面前孩子那赤红的双眼,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些许畏惧。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虽然不相信两个屁大的孩子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但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里面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和疯狂,却让他清晰的觉得,对方说的一定是真的。
她们今天就是要让他难受,让他与她们一同下地狱,来报复自己默许周氏害死她们的父亲,将她们姐弟逼上绝路的行为。
这场气势上的对决,言老头彻底输了,他想的不再是安抚住严青栀,而是突然想到许许多多其他的问题。
如果严茂文失去了科举的意义,那有多少个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那他放任周氏害死自己大儿子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以后岂不是还要困在这个小村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毫无变化的平淡生活,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两人对视着,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沉默了良久,严青栀背后握住短棍的手指微微颤抖,但面上只有一声意义未明的讥笑,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言老头那些无意义的问题瞬间消散,整个人突然从这种莫名的状态中清醒,他额头冷汗涔涔,心中惊恐与自己刚才的恐惧,但多年的强势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向严青栀低头。
他眼睛一眯,手臂微微一动,刚想有所动作,却见严青栀笑容立马一收。
言老头这才看出,严青栀刚才的笑意根本不达眼底,更多的都是冰冷和淡漠。
这时,严青栀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突然一转,整个人仿佛都放空了一般,只是说出的话,却让言老头更加毛骨悚然。
“反正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死之前还能拉你们一家子垫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话一出,言老头的汗毛倒竖,他忽然觉得言青枝来之前可能有过别的想法,但在这话说出来之后,对方好像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似的!
“如今距离岁试不过一月之期,这时候闹出些什么事情,外地的考官学子想来不会吝惜口舌,定然能将你们言家的大名传到大赵的各个地方!”
“你言老太爷立马就能举国闻名!放任填房害死亲子,又迫害孙子孙女,使其在亲叔叔的书院门口自尽……这故事刺不刺激?!”
“而他言茂文,有这样的爹娘,他的人品还能好到哪去,你们言家以后就要因我们姐弟二人受尽千夫所指!那些因你们言家而连累名声的言茂文同窗,更是不会放过你们!”
“这样想想,对我们也没什么不好的!”
来之前的功课严青栀做的非常充足,所说的一切也绝不是危言耸听。
岁试历来都要保人,而且大赵的科举审查极严,除了廪生作保以外,还需要同期考试的五名同窗联名作保。
而且大赵科举明文规定,不允许六人抱团作保,一旦考生出事,另外五人全都会受到牵连。
牵连又牵连,其中还不乏关系对立的人落井下石,直接扯出一溜人来的事情也不算夸张。
对于朝廷来说,反正大赵的学子多,死上千八百的都不会伤筋动骨,反倒是重刑之下逼事少,立国至今舞弊案比之前朝立国初期连一半都没有。
尽管品行不好与舞弊不同,那些被牵连的人因此影响科举倒是不至于,可以后若是为官,这肯定也是个污点。
言老头手都颤抖了起来。
严青栀也是跟着冷笑,声音又轻又淡。
“你别以为我这是吓唬你,我和严青竹已经没有活路了!索性都是死,我们已在绝路之上,自然是什么都不怕!”
10 言老头的执念
言老头脸上的肌肉抽动着,手中的拐杖落不下去也收不回来,看向严青栀的眼神中复杂莫名。
严青栀感受到对方在逐渐冷静,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个恢复理智又被震慑的对手,才会去计较得失,事情才能走向她期待的方向。
她不介意给言老头一些时间。
不过,还没等两人这边的对峙出现一个结果,周氏就出来添乱了。
她到底还惦记着自己大儿子,冰天雪地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被严青栀打成什么样。
她回去以后,只片刻就带着几个儿子和仆妇又冲了出来。
严青栀听到声音,立马后退几步,反身端起了身边的木盆,也不顾恶心,直接对着大门的方向泼了过去。
距离她最近的言老头瞳孔一缩,反应最快,心中大骂,赶紧收回了手慌忙躲避。
他倒是躲开了最大伤害,但因他阻挡了其余几人的视线,以至于后面的人躲避不及,直接被泼了个正着。
一盆还带着点点温度的微黄粪水在半空中画出了一道饱满的弧线,周氏首当其冲接受了一半,剩下的人则均分了剩下的部分。
场面一度混乱,尖叫之声不绝于耳,还有几个受不了的已经干呕了起来,毕竟严青栀担心泼裤子上伤害不够,这一下是奔着脸去的。
有没有人张着嘴接,那可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中。
严青栀把木盆往地上一扔,又去拎一边的木桶,拎的时候不小心还踩了躺在地上的言茂夏一脚。
这一脚踩的实在,让原本还没有彻底清醒的言茂夏浑身抽动了两下,竟然有了要醒过来的迹象。
严青栀有所察觉,一桶粪水对着言家的几个儿子和仆妇泼出去,回手就用木桶又给晃晃荡荡要爬起的言老二后脑一下,直接敲的他浑身一震,又晕过去了!
言老太太尖叫着大喊,言家的几个儿子也是脸色黢黑。
言老头身上挂了些秽物,站在波及不到的一边,神色晦暗。
冷静下来的他,心思飞转。
从严青栀的精神压迫之中清醒,他立马明白过来,严青栀单独上门,肯定是有所求的,至于吊死不吊死的只是后招罢了。
两个孩子这个办法看起来稳妥,但细细思量,根本破绽百出。
这让他刚才瑟缩的心脏又重新膨胀了起来,不禁对严青栀看轻了几分,到底是年纪小,一腔孤勇罢了!
要是言家不在乎脸面,简单粗暴的抓了言青枝去县城,随便编个名头,就可以大张旗鼓用以要挟言青竹,根本不怕他不出现。
要是在乎脸面,想要低调行事的,暂且安抚住言青枝,等她去县城找言青竹的时候,两人一锅端了也不是不可行。
要是能量更大一些,在这按住言青枝,县城那里快马加鞭安排人去抓言青竹,县城就那么大的地方,发动一些人脉,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想的再多还能真躲得了?
言老头在几个念头间徘徊不定。
这其中每一个都存在着风险,脸面肯定是要的,严茂文以后还要发展,他们也没有滔天的能量。
言家在大赵是大族,但那是主脉,他们这一支早已落魄,说是蜗居一隅都是在抬举他们。
太过大张旗鼓,与他们并没有好处。
如果严青栀是外人,如此打上门来,那如何做都不过分。
但严青栀是他的长孙女,严青竹是他的长孙,别说他们是被言家逼上绝路,就算真是他们品行不端,说出去也是言家的过失。
如此看来,代价最小的方式,就是先答应严青栀的条件,等她去县城上与严青竹汇合的时候,再将两个孩子全都抓住。
可如此一来,他心中到底是不痛快!
而且那报复性的膨胀,没有让言老头足够警惕严青栀,反而让他觉得,这个孩子的能力不过如此了。
她所能用的底牌也已经全都抛出,此后又能有什么方式对抗自己,对抗整个言家!?
言老头眯着眼睛看着一边扬石灰一边抡棍子的严青栀,心中在直接抓住对方和顺从对方条件之间反复横跳。
严青栀身材瘦瘦小小,可打起架来是真的凶悍,只要有机会,就往人最脆弱的地方敲,知道自己人小力单,一点都不留手,就算棍子戳人眼睛上都不手软。
言家几个娇生惯养的儿子媳妇一时间都奈何她不得。
这与言青枝历来的表现大相径庭,让言老头下意识的怀疑对方有备而来不说,也是真存了死志!
只有不怕死,才能不计一切不顾后果!
也只有不怕死,才能爆发出这样的能量。
他心里顿时堵了口气,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她严青栀,现在对于言老头来说,就是个不要命的!
眼看着言茂文岁试在即,那是他的希望,他不敢冒一点毁了言茂文的风险。
言老头眼中的愤怒渐渐散去,成了带着狠辣的思量,他心中的决断也终于放在了严家姐弟期待的方向。
想通许多,言老头觉得胸口闷闷的,深深喘息了两下方才平复。
算了!这点气算什么!
她们在怎么强势,也不过是两个孩子,等把人抓住,还不是他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这次是他高估了周氏,也低估了两个孩子,等他亲自动手,这样的错误定然不会再犯了!
思至此,他拐杖往地上一墩,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都不要闹了!”
听到这一声,严青栀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立马松了口气。
她已经落入下风,言老头这一声大喝,也是免了自己不少皮肉之苦。
言家几个儿子被揍出了肝火,有心想要装作没听见,先给严青栀几巴掌再说,但言老头已经把自己的拐杖在石板路上怼的哆哆作响。
“我让你们住手!你们听不见吗!”
言家的几个儿子多少年没让言老头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脸色都不好看,但眼见着亲爹恼怒,无奈也只能收回了自己的巴掌。
严青栀又不傻,看出了言老头的打算,便知道对方已经上套,当然不会节外生枝自讨苦吃,一见着几人都收回了动作,便也警惕的后退,没有再叫嚣的意思。
周氏没有听见严青栀之前那一番话,只以为言老头还在偏心大房一家,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两步上前嚎叫着就要动手。
“好啊你!好啊你们!你们不敢打,我敢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小贱人……”
严青栀皱眉,手里的棍子顿时握紧。
但没等她出手,言老头阴测测的声音就在言老太太身边不远处响起。
“打呀!我看你怎么打的!”
言老太太扭曲的表情,立马变得更扭曲了,试探的用了两下力,终于还是没敢忤逆言老头。
但她多年跋扈惯了,不敢动手还不敢动口吗!
只见她不顾地上的粪水,两腿岔开,瞬间就坐到了地上哭天抢地。
“我这命苦呦……我给你生儿育女,给你照料家事,辛辛苦苦伺候了你三十年,三十年啊!到老了你还拿我当个外人,一心偏着那短命的丧门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让我撞死在他老言家的大门坎上,才算是如了他的意啊!”
“老三啊!你快去把老七喊出来,让他赶紧来看看他亲娘最后一面,省着一会儿她娘……”
言老头的心是偏的,一点都不觉得周氏闹的不对,甚至还想让她多闹一会给严青栀施压,打破她的节奏……
可不想言老太太这么蠢,竟然直接就要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引!
尤其是言茂文,言茂文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就是要把言家逼上绝路了!
一边是科举,一边是亲娘,言茂文什么都不说就已经千错万错!
言老头气的一阵手抖,明白任凭事态发展下去,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还是先把两个孩子都抓住才是眼下的耽误之急。
他两步上前,不顾言老太太一身的粪水和血水,伸出手一巴掌就抽在了言老太太的脸上。
巴掌响亮极了,好像直接穿过身体打在了周氏的灵魂之上,把周氏当场打愣,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不止如此,言老头还毫不犹豫的继续在她心上捅刀。
“你要死就快死!别在这牵连老七!”
周氏不敢置信的看着言老头,可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换来对方的服软或者默许,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
两人眼神交汇,多年夫妻之间的默契让她一个哆嗦清醒了过来,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言老头的执念,也明白对方为了那些执念,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面皮抖动着,看了看站在一边的严青栀,又看了看一脸冷意的言老头,立马想通两人之间应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可能还牵扯到了言茂文。
她十分清楚,自己这些年在言家横着走,把言茂春搞死都能全身而退,依仗的就是几个儿子。
而这几个儿子中,剩下那五个加在一起都不如言茂文一个!
言老头做梦都想要改换门庭,想要在有生之年带着父辈的遗志重返召都,重新站到主脉面前,拿回属于自己这一支的东西。
那是言家几代人的执念,已经深深刻入骨子之中!
谁都不能阻止这个念头!
以前他风淡云轻,那是言家几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
一碗水端起,是因为他除了自己谁都不在意。
可自从言茂文异军突起,他的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
言茂文……
也只有言茂文……
才是他实现理想的唯一希望,为了言茂文,他能付出自己的一切!
11 要钱
感受到了言老头的状态,严青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只要对方有弱点,那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场面渐渐安静,住在附近的村民们听见这边闹腾的声音,都不敢过来。
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是靠言家吃饭的,没有主家允许哪敢轻易凑过去看言家的丑闻。
就算好奇,也只是关紧了大门约束好孩子,脑袋贴在门上,悄悄的偷听。
嘀嘀咕咕的声音在周围好多人家流传,那些想要过来给言老头帮忙的,都被家人按了回去。
那是言家自己的事,当着外人的面闹起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能在这里混下去的都是人精,现在跳出去指责严青栀固然看起来是帮着言家,可实际上却是保住了严青栀的命。
大家都清楚,言家不想让两个孩子认错,他们只想要了对方死。
这种事情怎么能有外人插手!?
因此言家大门口一片狼藉,但周围听到动静的人却一个出来的也没有。
言老二还在地上躺着,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
一地的辣椒水生石灰血水和粪汤,被众人踩的遍地都是……
周氏躲在一边,想上前又碍于言老头的情面,担忧的看着言茂夏,其余的人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实的像是一群鹌鹑。
半晌,言老头的肩膀才耷拉下来,像是妥协一般率先开口。
“说吧!你既然做好了准备,是想跟言家要点什么?”
严青栀看着言老头面无表情的脸,没有半点胆怯,嘴角勾着笑意,似笑非笑的看了言老头几秒,看的对方脸色越来越难看时,她才高声回道。
“老爷子痛快,我也就不拿乔了!”
一听这话,言老头眼神闪动了一下,对于这孩子连祖父都不愿称呼,他心中不喜至极,但看着严青栀戏谑冰冷的眼神,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后,还是没有什么其它的举动。
“既如此,你便说吧!”
言老头的声音带着彻骨的阴寒,但严青栀毫无畏惧。
“首先,我要我和言青竹的路引,今天就要拿到!”
大赵对于人员管理严格,本县之人出入县城只需要户籍即可,但想要进入当地郡城或是外地县乡,就需要路引才可。
严青栀的意思很明显,我今天是来敲竹杠的,敲完就会跑路,你等会儿对我要多少钱,心里可要有个准备!
言老头接收到了对方的意念,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点头答应。
“这没问题!”
说完就看了看自家狼狈至极的几个儿子,淡定的交代。
“老三,你换件衣服赶紧去里正家,给青枝和青竹办理好路引拿过来。”
这不是什么难事,言老头并不会拒绝。
一脸粪的言老三十分不服,但在言老头的镇压之下,一个屁都没敢放,只瞪了严青栀一眼,便转头从侧门回去了。
严青栀也冷笑着回看他一眼,半个字都没有说,转头对着言老头继续说道。
“其次,我父亲死的冤屈,我要知道我父亲身死的真相!”
言老头原本就带着寒意的面庞,更加阴森了。
他身边的周氏也是脸色一变!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村子里这些人的尿性,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可要说骗严青栀……
对方既然问了,自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不承认会有用吗?难道还要因为这个扯皮?
或者……
两人的心都往下沉了又沉,明白如果对方真要个真相,只怕今天的事不会善了!
要是对方要钱,多少钱都能先安抚住,等抓到了言青竹,所有的事便都迎刃而解。
可对方要一个真相,什么真相?哪有真相?
难道还能让他们承认,言茂文的生母,真的害死了先头夫人留下的儿子吗?
大赵律法规定,杀人可是死刑,言茂文要是有个被判了死刑的亲娘,那以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不过片刻沉默,言老头的眼神就变得狠辣异常,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听严青栀哈哈一笑,欠揍的开口。
“我开玩笑的!”
言老头的呼吸顿时一滞,脖子都因为一口气没上来憋粗了,眼神也更加危险。
他紧紧扣着手中的拐杖,心里已经开始计划等严青竹被抓回来以后,他要怎么收拾这两个孩子了!
严青栀却好像不知自己刚才有多作死一般,依旧笑的眉眼弯弯,毫无惧意。
但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原来言老头什么都知道!
言茂春的死,他一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放任周氏折磨言青枝和言青竹两姐弟,心中一点愧意都没有。
她眼中的淡漠更深了几分,对于自己即将开口的敲诈,也更加平静。
“我要一千贯,其中两百贯的银票两张,一百贯的银票两张,五十贯的银票四张,十贯的银票十五张,五贯的银票六张,剩下的二十贯……我全要铜钱!”
言老头听到这话,那口哽住的气顿时呼了出去,整个人立刻轻松了不少。
脑海中甚至闪过了一个念头。
要钱就好!
但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心紧跟着又提了起来。
眯缝的眼中危险更胜,打量严青栀的目光也越发凌厉!
这小姑娘真是了不得,几句话的功夫,一松一紧之间,竟让他觉得,一千贯也不是难以接受。
言老太太不知道之前严青栀的威胁,跳起来就要骂娘,却被她身边的言老头立马按住。
严青栀带着淡淡的讽刺,直视二人继续说道。
“银票我只要去年的大赵通宝票,少一个子我都不会走的!你们最好合理的安排一下后面的时间!”
言老头按住即将跳脚的言老太太,面上的肌肉紧绷到有些扭曲。
“丫头,你可不要太贪!”
严青栀看着两人,明明一脸风轻云淡,却让人清晰的感受到她瘦小的身躯里,压抑着某种病态的情绪。
“一件东西能卖到什么价钱,只取决于它在买家心目中的分量……”
她看着言老头阴沉的脸色,还不忘又向前逼了一步。
“您说是吗?”
言老头这次没有在觉得心中难受,这样的扯皮过程,在他看来都是麻痹对方的手段。
严青栀见此,心中有数,抿着嘴长长的哼了一声,似乎在想怎么安慰言老头。
好一会儿才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幽幽开口,终于没再咄咄逼人,而是转头说了句公道话。
“而且,我这一千贯要的一点也不多,别说我祖母嫁过来的嫁妆有多少,就是我娘的嫁妆也是值不少钱的!去掉我们姐弟应得的这部分,言家付出的其实不多!”
言老头摸不准严青栀这话的意思,狠狠的盯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
他心中明白,以十岁之龄,就能将他逼成这样,他已经不能将对方完全当成孩子来对待了。
对方这话没有目的,他是半点都不信的!
可这句话与严青栀先前的态度实在差的太多,让他一时半刻没品出这话的目的在哪!
严青栀这话当然有她的目的,可却不是体现在当下的。
她不指望言老头听了这话会良心发现,也没真好心的想让对方心理平衡。
她只是想让给自己和严青竹以后多做打算罢了!
万一严青竹最后决定入仕,那两人跟言家的关系一定是瞒不住的,谁在官场上还没个政敌!
而这一千贯就可能成为别人攻讦严青竹的污点。
虽然这事看起来比较遥远,严青竹也暂时没有科举的能力,但她在这里用祖母和母亲的嫁妆把这件事过了明路,言老头也没有否认,真到了某一天以此对峙,谁也说不出两人的毛病来!
言老头此刻只觉得两个孩子离死不远了,哪里会去想那么长远的事情,也就沉默着没有否认,算是认可了严青栀的说法。
言青枝的祖母姓郑,是外地嫁过来的,当年老两口为了让女儿不受委屈,确实带过来不少嫁妆。
后来,郑氏年轻早亡,父兄因怜爱言茂春年幼失母,也一直没有收回。
再后来,郑家发生了些变故,搬到了更远的地方,通信不便,言茂春年纪太小,言老头又娶了填房周氏,便就此断了音信。
这嫁妆的事情,也跟着不了了之了。
而言青枝的生母,家里也是小有钱财,就住在镇上,不过他们并不喜欢女儿,给的嫁妆也大多是面子光,看着多,实际不值什么钱。
但面子光也是光啊!
别人说不值钱,但严青栀就说值钱怎么了!
她此刻站着上风,一大家子人都没吓唬住她,还能怎么办!
言老头也没有办法,心中思量片刻,便喊周氏去拿钱,周氏气的浑身颤抖。
“咱们家哪有那么多的现银?”
她还想要挣扎一下,哪怕严青栀知道,言家年前刚把收上来的粮食兑换成了银钱,她也还是要装上一装的!
一千贯啊!换成铜钱都有一百万了好吗!多少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就这么便宜了这小贱人姐弟,她心气能平都怪了!
言老头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这些钱在他看来就是给言青枝过一遍手,一会儿找到言青竹还是要拿回来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赶紧去!没有现银,就去挨个屋凑!”
言老太太一见言老头这话不似作假,脸色更难看了,欲言又止好半天,但还是在言老头不耐烦的眼神中悻悻然的去了。
严青栀能开口说出这个数,可是和严青竹两人多方寻访计算过的,怎么可能是他们拿不出来的数目!
要是换做往年言家未必有这么多的现钱,但今年可不同!他们肯定有!
12 带我一程可好
言茂春岁试在即,免不了出门应承造势,一旦考中,也少不了走动送礼。
一千贯对于寻常来说不是小钱,可对于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只怕连人家库房里一只花瓶,一副字画,一册绝本都比不过。
严青栀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所以开口的时候,也是照着言老头肉疼难忍但绝对能拿出来的极限上刀的。
果然,周氏进去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十一二岁穿着群青色棉袄的小丫头抬着一个木箱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小丫头长的都很白净,那棉袄的料子比言家姐弟当年穿的都好。
言老太太拉着张脸,脏兮兮的跟在两人身后,仿佛自己藏的深,就能不用拿钱出来一样。
严青栀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仰头看了看冒出来的太阳,嘴角似笑非笑,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开始了一样!
言老头心头一跳,视线落在了磨磨蹭蹭的周氏身上。
他知道周氏一定打听了他与严青栀刚才的对话,在院子里筹钱的时候也肯定派人去了县城。
但那与现在的形式没有任何帮助。
严青栀不怕他们拖延时间,可他却怕严青栀上一秒还笑嘻嘻的,下一秒突然一头碰死在他家大门上面。
“你磨蹭什么呢!赶紧的!”
周氏老脸一耷拉,很不高兴的瞥了言老头一眼,但见对方真的动了怒,身体不由瑟缩,下意识快走了两步,一脸肉疼的拿出银票来,言老头接过点了点,神色没有半点异样的交到了严青栀手上。
严青栀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实是按照她说的,都是去年的大赵通宝票,又按照记忆中的鉴别方式鉴别一遍,发现并没有假票和废票,便将之往怀里一揣。
确定银票没有问题,严青栀便站在了那口箱子面前。
箱子不大不小,但从需要两个人抬出来的表现上就能看出这箱子重量不轻。
大赵的通用货币只有铜钱一种,金银虽然也是硬通货,但交易也好,存取也好……都只能按照铜钱来算。
这里的一贯是一千文,用红绳穿着长长的一串。
官方规定的铜钱有三种,一种是平钱,比较小也比较轻,比成年人手指甲也大不了多少,一个就是一钱,一贯就是一千个平钱,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货币。
另一种叫大钱,也叫圣宝,比平钱大一些,上面带着四个字,分别是年制和圣宝,如果是新宝年制的,铜钱上的字就是新宝圣宝,这种一个可以当五钱,也就是五文,一贯就是二百个大钱。
最后一种就比较特别了,叫做元宝,也是外圆内方的铜钱,不过要比市面上见到的都大些,听说最大的跟盘子一样,上面有制式的镂空雕花,精美非常。
除了精美以外,上面还会雕着“当某元宝”的四个字,当多少钱上面就雕什么字,按照制式,可以当百,当千和当万。
也就是说一个铜钱就能当一百,一千或者一万钱……
不过这种元宝是身份的象征,都是每年大赵钱庄开始制钱时的头批,每年每种都只有一千个,大部分会被皇帝赏赐下去,只有小部分会流入民间。
这东西少见,即便流入民间,也大多都被收藏起来,谁家都嫌自家元宝少,很少会有人真的把它当成钱用的!
言老头当然不会给严青栀什么元宝,给她的只是一堆串好的平钱。
平钱一个三五克左右,两万个下来,一百多斤,算是二十贯钱里最重的一种分配方式了,没看两个小丫头抬着都费劲。
严青栀站在箱子面前,箱子是一口看起来很重的木箱子,都快要到她胸口了,上面刷着红色,一时间看不出材质。
上面没有锁,严青栀抬手推开箱子,里面空着大半地方,不知道是还有钱被周氏拿出去了,还是她故意刁难严青栀才给她搬了个大箱子出来。
不过对于严青栀来说,这些都是小事。
她神色没有半点改变,毕竟现代的钱见习惯了,初到此地,这里的货币很难带给她兴奋感。
但她这样的表现,却让言老头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对的!
他虽然听到谁谁谁家的谁谁谁,为了屁大点事就自杀等等,会觉得分外不屑。
可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与那样的人为敌,确实是个恐怖的事情,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看重,你还想用什么办法拿捏他们!
严青栀飞快的清点了里面的铜钱,确认无误后,便微笑着看向言老头。
言老头也是淡淡的,看着她的眼神冰凉。
“这么大的箱子,你怎么带走?”
严青栀笑意更深。
“想来您家中也有人要去县城吧!那不如就捎我一程!”
她说的坦坦荡荡,仿佛不知道那些去县城的人是要抓她和严青竹一样。
也一句话撇清了与言老头的关系,让对方心里更是堵的难受。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的,当人主动去淘汰一个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不喜欢的人,不爱做的工作时,心里只会轻松!
但反过来,即便是自己不想要的,也不希望自己是被淘汰的一方。
言老头眸色深了深,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有些没底。
明明就只是抓两个孩子而已,为什么会觉得没底呢!?
他按捺下心头突然升起的念头,转身便跟周氏交代了下去。
严青栀早就笃定言老头不会拒绝,就大咧咧的站在那里,看着有人出来把言茂夏抬进去,又看着不少人拎着东西出来收拾起了残局。
言老头在试探严青栀的反应。
可严青栀却像是毫不在意一样,甚至还抽空指挥旁边的人把她脚下的污秽也清理干净。
这些人中不少都是曾经欺负过原身的,他们敢怒不敢言,受了气也只能悄悄偷瞄言老头和周氏。
周氏再看言老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严青栀就像是故意报复那些人一般,刻意又不刻意的为难着他们,直到大门被门房颤巍巍的打开,门槛也被抬了起来,她才放过了周围的下人,抬头向着大门方向看去。
两辆马车被人牵出,一辆没有车棚,上面还坐着三个长工,另一辆则看起来豪华很多。
赶车的两个车把式都是双眼通红,泪眼汪汪的样子,脸上还残留着青紫的痕迹,显然刚才也被严青栀招呼过,看着她的目光全是不善!
见没有人说话,严青栀便不客气的指挥起来。
“烦请几位帮我把这箱子抬上车!”
说的是烦请,但神态和动作一点都没有麻烦别人的恭谨,满满都是淡漠。
几人都装作听不见一样没有半点动作,直到言老头轻咳一声,又交代了一句,他们才不情不愿的把箱子抬起,就要抬到那个没有车棚的马车上时,却被严青栀叫停。
“别别别!放那辆车上去!”
一听这话,言家的几个主子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这辆马车可是他们平日里出行坐的,要是往常言青枝坐一坐,他们也就咬牙忍了!
但今天的严青栀……
又是泼粪又是泼血水的,再是注意也不可避免的泼到了自己的身上,眼见着她那不合身的破皮袄上已经沾了不少的污渍,那刺鼻的味道顶风都能闻着!
“老爷……”
周氏当即变了脸,言老头也是面沉如水,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任由箱子被抬到了马车上面。
严青栀没有上车,而是站在马车旁边等候了片刻,一直等到给她办路引的言茂秋跑回来。
言茂秋看见严青栀,表情还很难看,径直走到了言老头身边,将两张路引交给了言老头。
言老头仔细看过,才一挥手让他交给严青栀。
严青栀半点不惧,接过来上下打量一遍,路引都是制式的,她在前几天打听消息的时候就看到过,辨认并不困难。
她心中明白,路引也好,银票也好,言家造假的可能性都不高,在言老头心中已经把她当死人了,就不会放任妻儿在这上面让她抓住把柄,引她生疑反扑。
收好路引,严青栀反身就往马车上爬,因为身量矮,衣服又硬又大,上马车的姿势极不雅观,引得周围又是一阵白眼和暗骂。
但严青栀才不在意,她就那么大咧咧的爬上去不算,还在里面来回跺脚,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马车里面比较封闭,坐下三五个人不成问题,正当间的地方摆放着她那装了二十贯的箱子,严青栀又在里面闹腾了一阵。
一会儿坐在一边的座椅上颠颠,似乎在试试软度,一会儿又蹦到另一边撩起车窗上挂的棉帘,伸头向外张望拍打,把车把式气的够呛,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见严青栀上车,言老头就把言茂秋喊过来,交代了些事情。
无外乎就是跟住了严青栀,一定要把言青竹找到,找到以后就不要领回来了,钱带回来就行,孩子直接扔在山里,怕言茂秋办事不够用心,还许诺了些好处……
言茂秋细细的听着,不时的点点头,两人声音很小,除了彼此似乎没人听到一般。
马车上的严青栀丝毫不在意,也半点不消停,一会儿蹦一下,一会儿跳起来,烦的马都有点不高兴了,言茂秋才领命而来。
他一脸肃杀都不加以掩饰,大踏步的走到了马车边上,一撩马车上的棉布帘子就要上车……
那大马金刀的样子,不知道把自己带入了什么样的氛围之中。
可惜……
“哕……呕……”
13 你听说过于凌志嘛?
密闭的空间根本不散味,严青栀都在马车里这么半天了,那粪水的味道已经布满了车厢的每个角落。
言茂秋没有防备,瞬间破功,当场闭气都没能及时止损,将车帘子放下后,还站在马车旁边干呕半天才缓过来。
也是因此,他心中对严青栀更是恼怒非常!
想到刚才言老头的许诺和交代,他浑身颤抖着,心中满满的无力感,只能深呼吸两下,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便立马屏住呼吸,两步钻进了马车里面。
进去之后,二话不说,就把窗上的棉帘撩开,伸出半个脑袋去呼吸新鲜空气。
言老三一边呼吸,一边大声的吩咐车夫。
“走走走!快点!”
严青栀见此不禁冷笑,也翻身把自己这边的窗帘撩开,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外面站在不远处的言老头。
言老头也同样注视着严青栀,他似乎松了口气,两个孩子不可能在这么几天就真的准备出什么后手。
要是真有能够帮这两个孩子做主的大人物出现,他们言家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
不过见到严青栀看来,他的表情还是凝固了一瞬,今天这件事就算解决了,耻辱和痕迹也一直存在着!
严青栀像是看不出眉眼高低一样,见言老头脸色不好,还跟他挥手送别,顺便的还不忘给他添堵!
“言老先生!你知道于凌志吗?”
言老头先是一愣,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但紧跟着心中就是一慌。
于凌志是今年他们县岁试的主考官,听说此人刚正不阿,眼里最不容沙,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人品上有瑕疵的考生。
他不明白严青栀问他这个干什么!
马车缓缓前进,严青栀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你知道我柱子叔现在人在哪吗?”
言老头不明所以,也没有回答,只眯着眼睛看着马车一路向前。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把严青竹带回来,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就算不让他们死,他也有许多让他们生不如死的办法。
严青栀笑着咧开了嘴,露出了一排软萌的小白牙。
似乎也没有解释自己这些问题的意思,见马车转弯,便微笑着把窗帘放了下来,给了对方大片留白,让言老头无限瞎想。
言老头觉得严青栀这话应该有深意在里面,但一时间也没有品过味来。
将事情细细回忆了一遍,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考虑不到的地方,便皱着眉回了言家。
言家的人吃了这个亏,心情都很不好,那些长工仆妇也因为护主不利都被扣了工钱。
言老头洗了两遍热水澡,又通换了一身衣服,才感觉平静了不少。
他静静的坐在书房的书桌前面细细回忆着严青栀刚才的一举一动。
越想越觉得严青栀是诈他的!
不止是最后那些话,甚至连严青竹吊死的事他都不大相信了,只是又觉得对方应该不敢如此。
他的心被严青栀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基于他对那两个孩子固有观念而形成的藐视,另一半则是被真实的严青栀的所作所为震撼,到怀疑,到担忧……
他心中怎么想都觉得,对方到底是个孩子,言茂秋又在身份上占了大义,就算路上有人想要多管闲事,也不好管到人家亲叔叔的身上,此行根本不会出现问题。
毕竟如今宗族观念强盛,没有人会去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孩子,得罪对方的整个宗族……
可他的担忧依然没有散尽,严青栀表现的太过镇定,镇定的让他心中莫名觉得对方还有后手,甚至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虽然他在外人面前,也能抬出祖父的款,让自己尽可能站在大义的一方,但言茂春到底和言茂文不是一个妈生的,他越是打压言青枝与言青竹姐弟,就是越给言茂文抹黑。
刚才没有想到那些,可随着他静坐的时间越多,他就越开始矛盾纠结。
悠悠众口最是难调,他不能让言茂文承担半点的风险。
换而言之,他不能让任何人阻了言家的前程!
他正闭眼思考着,言茂文脚步匆匆的来到了书房之中。
他今年不过十六的年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容貌中上,身量不高,身材也比较单薄,一身宝蓝色长缀,绣工仔细的腰带上还带着一块质地不错的玉佩,跟言老头一样,一身的打扮一点都不像农户人家。
他只敲了两下门便走了进去,言老头原本有些恼怒被人打扰,但一见是他,瞬间换上了和善的表情。
“茂文怎么来了?”
言茂文上前给言老头行了礼,跟着说道。
“爹,刚才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件事只怕还有变故!”
言老头的心虽然一直没有放下去,但一听儿子这么说,还是下意识的反驳。
“此事你不要忧心,只好好备考便是,其余的,都交于为父!”
一见言老头没有拿他的话当回事,言茂文显得很是焦急,也不卖关子。
“言青枝最后那话的意思,分明是李柱子去找于大人了!若是他们姐弟真的在这当口死了,哪怕不是咱们家做的,这口黑锅也要落到咱家头上啊!”
言老头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当即站了起来,眼神明灭不定,但马上,他就冷静了下来。
言茂文岁时在即,这些事情不该让他分心,他压下心中那一丝忐忑,冷静的说道。
“不可能!李柱子就是个傻子,他什么都听他娘的,他娘断不可能让他冒这个险!”
这话虽然在安慰言茂文,但实际也是在说服自己,而且,言老头显然成功了。
话音一落,他的心也跟着一起落回肚子里。
李柱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傻子,李婆子又是个没有大原则的,要说他们俩能去给言家姐弟申冤,他一万个不信!
言茂文不了解这些,但他知道,这时候一定不能出什么变故。
“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言老头挥了挥手,智珠在握的样子。
“茂文,你到底太过年轻,孰轻孰重都看不清楚,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备考!”
“别说于大人就算为人刚正,也不可能断案不问证据。”
“就是真有一天,旁人知道了些什么,又有谁会去为了两个死人得罪你这么年轻的秀才!”
言茂文双眼瞪得老大,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教诲,他震惊的看着书桌之后那个陌生的亲爹,好长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言老头却并没有因为自己向言茂文揭开了这样的真相,就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世道,想要成事,谁不是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
有人正直,就有人诡谲……
对于言老头来说,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行事方式,他不能阻挡了言茂文前进的路,有些事情由他亲自教导,总比被外人教育来的要强。
“那两个孩子活着才是证据,要是死了,谁又能证明他们存在过?”
言茂文的世界观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到底才十六岁而已。
言老头随即安慰道。
“若你以后为官,所见所行,比之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要扪心自问,你是想要窝在这个小村子里一辈子,还是想要站到更高的地方?”
“其余的事情,为父能为你竭尽全力,只是这一点却要你自己想清楚,如今还有一月岁试,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日这个时候,你告诉我你的选择。”
“要是不想考了,那就不用去了,要是想要走出这里,进入另一番天地,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我这个当爹的,没什么大本事,但让你安静考试的能力还是有的!”
言老头对于严青栀可能了解的不多,但对于言茂文这个他倾尽心血的儿子,他实在太了解了!
他不可能放弃科举,这看似是个选择,但实际上,作为一个小地主家的小儿子,他已经没了选择的机会。
如果他失去了言老头这个家长的信任和看重,他这个没有继承权的孩子,将失去眼下的一切特权,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与村里所有的村民一样,种上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言老头给他时间考虑的并不是事情的结果,而是让他想清楚自己要如何通向这个结果。
有些路,被人推着当然没有自己主动走的更舒畅。
言茂文眯着眼从言老头的书房出来,走向了自己书房的方向,一路上思绪被其它事情拉扯走,完全忘了刚才找言老头说的那一茬事情。
言老头一脸镇定的把他送走,等看不到严茂文以后,才赶紧慌乱的喊人过来,嘱咐他们不止要找到言家姐弟,别忘了还要找到李家的二人。
顺便还安排人一路去了于凌志的任上,打听有没有李家母子的消息……
因着言老头洗漱耽搁了一些时间,那些人骑马追出来的时候,严青栀和言茂秋已经走到了半路。
村子距离县城不远不近,走路可能要两三个时辰,但乘坐马车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的车程。
马车在雪地上跑动,又颠簸又打滑,再加上车里的味道不好,言茂秋没一会儿就开始晕车了。
严青栀也没有好到哪去,她也是第一次乘坐马车,整个人都挂在了车窗上面,拼尽全力才能稳住身形。
14 快追
一路前行,路边的景物飞退着,严青栀一边深呼吸,一边注意着周围。
言茂秋也是如此,一副生怕严青栀跑路的样子。
县城周围多山林,就算是官道也有高低缓坡,山坡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雪白,连满山的松柏也都被白雪覆盖。
因为天寒,即便是通往县城的官道上,行人也并不多见。
严青栀看着这样的场景,回忆着之前打听到的消息。
前朝昏聩,民不聊生,再加上覆灭之前接连遭遇几场重灾和战乱,人口锐减至极低的水平。
最惨的地方,一郡之地,方圆数千里范围,只有十万人口。
不过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有些地方人口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但有些地方仍然还有许多荒地荒林。
临城紧挨着涿郡,占据着女帝起事的地理优势,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水平,都在大赵的前列。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少会有人想要离开这里去到其它地方谋生,这个时代讲究的是故土难离,外乡人总会被人排挤。
严青栀感受到自己的思绪飞远,顿时警觉,重新拉回注意力,她不敢再有半点分心。
一路上言茂秋似乎想要与她搭话,可她却都是淡淡的没有回答,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关乎到了姐弟两人的性命,她务必不能漏出破绽。
言茂秋见她那爱理不理的样子,倒是有心想给她两巴掌灭灭她的气焰,可看到严青栀戏谑的眼神之后,总会下意识的想起言老头跟他说的那些话。
心中憋的难受,也只能强压下去。
严青栀看向外面的眼神和看向言茂秋的完全不同,她仔细的看着周围的每一棵树,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终于,一个熟悉的山坡出现在了严青栀的面前!
她的身体突然紧绷,眼睛随着马车移动扫过面前的景物。
山坡并不高,有几棵高大的松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了,树干粗壮,树冠也很庞大,那些干枯发黄的松针上落满了厚重的白雪。
因为被树枝阻拦,所以地面上的积雪反而不多。
一见这树,严青栀眼珠一动,瞥了眼言茂秋,见他鼻子冻得通红都不敢把脑袋缩回来的样子,不禁挑眉露出一抹笑意。
她的动作立马吸引了言茂秋的注意。
只见对方瞬间转过头来,视线相对。
严青栀演技爆发,小脸瞬间扭曲在一起,双手还抱着肚子,小小的身体都缩成了一个小团。
“哎呦!哎呦!我肚子疼,要上茅房,停车!停车!”
车夫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哪里会搭理她,还在往前赶着。
严青栀心中明白这些,但仍是不管不顾的跳起来,一点形象都不顾就要解开外面那件臭烘烘的皮袄。
她这一动作,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跟着就在雪地里打了个滑,厚重的车轮瞬间滑出老远,她眼神转动,借着那惯性一头就栽进了言茂秋的怀里,脑袋死死的在言茂秋的胃上顶了一下。
言茂秋脸色霎时扭曲了一瞬。
严青栀赶紧身体后仰,连撞歪了马车里的木箱都没顾上,飞快退到门口位置,两步就摔在门帘上面,双手划拉半天,才攥住门帘将将稳住身形。
不过,她的身形倒是稳住了,坐在帘子后的车夫却被她撞的够呛,手里一抖,挥起的鞭子差点抽在自己腿上……
“你……干什么?”
他恼怒极了,下意识的回头喊出声来。
但马上反应过来,里面说不定是家里的三少爷,声音便赶紧压的低低的。
不过即便这样,他说完也是后悔的。
又赶忙高声找补。
“三爷,您怎么样了?”
三爷言茂秋感觉不怎么样!
他原本就被熏的恶心坏了,刚才又被严青栀一头撞在胃上,早就吐了。
但吐就吐吧!
结果这车一晃,他和严青栀一样,也冲了出去,自己紧追着飞起来的一团秽物,就从座位上掉落在了严青栀的脚边,他的脸还埋进了自己吐的东西中间……
那酸爽……
不,只有酸,没有爽……
这一切发生的又急又凑巧,严青栀要不是躲得快也难免要被波及,闻着马车里变得更加刺激的味道,她不免也跟着干呕了两下。
但还是没有言茂秋遭遇的更恶心
“废物!你怎么……呕……怎么赶车的你……呕……”
言茂秋脸上还带着自己呕吐物的残渣,但依然不忘咒骂车夫两句!
严青栀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车帘里面,尽可能不去闻车厢里的味道。
虽然眼下一地鸡毛,但马车总算是按照她的意思,停了下来。
严青栀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就要掀开帘子。
言茂秋一见,慌乱的用袖子擦了两把脸就要去扯她。
“你去哪?”
严青栀半点都不见这里女子的含羞带怯。
“你看不出来吗?我要去拉屎啊!你快放开,不然我一会儿拉裤子里了!”
言茂秋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粗鄙,一边皱眉嫌弃自己的狼狈,一边恶狠狠的吓唬严青栀。
“别跟我耍什么诡计,拉裤子里就拉裤子里!”
严青栀抱着肚子哎呦的更大声。
“你以为我愿意出去吗!但你闻闻这里的味儿,我要是拉在这,咱们不得熏死在车里,还能活着去县城吗!”
说着便开始半真半假的干呕起来。
她一干呕,言茂秋又觉得周边的味道更难闻了,尤其是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严青栀身上粪水的味道,是那样的清晰……
“哕……呕……”
他一干呕,手上的力度便松了几分,严青栀立马将他的手甩开,掀了帘子就跳下了车去。
一见她下车,言茂秋心下大急,顾不得什么味道不味道的,跟着也追下车来。
跟在两人马车后面的另一车人一见前面停车,忙也跳下了车跟着严青栀。
严青栀直奔一棵大松树而去,一个转身就躲到了树后。
虽然是冬季,但树下的土地依旧松软,除了上面的一层雪,还有不少的松针落在上面。
严青栀匆忙踩过,在地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小脚印。
松树的树干在众多树木品种之中不算粗壮,即便这么高大的一棵松树,也无法把严青栀的全部身形遮挡。
不过好在她的皮袄看起来足够宽大,追来的众人并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严青栀仿佛真的拉肚子一般,哼哼唧唧的舒了口气,从宽大的皮袄上伸出一个脑袋,脸红脖子粗的回头跟几个男人喊道。
“你们过来干嘛?我再不济也是言家姑娘!”
几个长工表情各异,目光都看向了才追过来的言茂秋。
见此,严青栀冷哼一声,不等他说话,严青栀先发制人。
“言茂秋,你远点盯着可以,这么大棵树也挡不住我,但你要是连我拉泡屎都管,后面的一路你可别指望我能消停!”
言茂秋脸色顿时难看非常,大家虽然对他的打算心知肚明,可心中明白和嘴上说出来到底是两码事!
而且,严青栀这一副‘我有所依仗,你必不敢伤我’的表情让言茂秋确实对她十分忌惮。
他摸不清楚严青栀的底,心中又想着言老头离开时交代他务必不要引起人注意的话。
眼神不自觉的闪烁了一下,看着严青栀转过来憋的通红的小脸,犹豫片刻,还是挥手带着人后退了些许,盯着严青栀那皮袄在松树下晃晃荡荡。
见他们后退,严青栀这才转头过来,她闭上双眼,轻轻的吐出两口气,伸了伸颤抖的双手。
她的动作都被那件宽大的皮袄遮挡,言茂秋半点异常都看不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大亮的阳光将雪白的世界照的愈加明亮,周围安静的只有马儿在打着响鼻。
言茂秋让人盯住了,自己则抽空用雪擦了手脸,但片刻之后严青栀那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让他不禁有些烦躁。
“言青枝,你赶紧的!”
他的声音响亮,在这安静的官道上传出老远。
蹲在松树下的严青栀不可能听不见,但她却没有回答一个字。
言茂秋立马恼怒非常。
“言青枝,你要再不起来,我就过去了!”
半晌没有听到动静的言茂秋直接放出了大招。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冬日里临城郊外的一阵阵裹挟着雪面子的冷风……
两次都没有等到严青栀声音的言茂秋,心里顿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想到一种可能,他脸色一变,大踏步的走到了松树下面。
严青栀刚才穿的那件臭烘烘的旧皮袄正低低的挂在树上,遮挡着前面的一切。
雪地上干净的很,没有任何人方便过得痕迹,只有一道拖痕,没入了前方的一个土包。
言茂秋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上了当。
心里一慌立马追了过去。
土包后边已经没有了拖痕,转而变成了一排小脚印。
显然是有人借着遮挡快步离开了这里。
一见脚印,言茂秋的心顿时又放下了不少,有痕迹就能追,那样一个小孩子,跑的再快又能跑到哪去!
他赶紧转身招呼马车上的几个长工。
“快!言青枝跑了,你们快跟我追!”
几人一听,表情也都是一变,赶紧顺着脚印冲了过去。
言茂秋也要过去,但马上又想起了马车,连忙交代两个车夫让他们在这里守着,自己这才离开。
地上的脚印十分清晰,跌跌撞撞的,时而还有小孩子摔跤的痕迹。
几个人虽然担忧,但看着这样清晰的痕迹都没有太过惊恐,言青枝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甚至言茂秋还隐隐的放下心来,这样慌忙的逃窜,说明对方在县城里根本就没有后手。
刚才她身无长物心无所俱,大家才被她的气势震慑不敢妄动,但如今她这一逃跑,气势上就漏了破绽,再想把言家这些人唬住,已经是不可能了!
15 计划
言茂秋带着人在雪地之中磕磕绊绊的前行,心中担忧之余,又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想着一会儿抓住严青栀,先一个字都不问,直接对她施以酷刑,打得她半条命都没了以后,再用什么样廉价的条件打动她,让她说出言青竹的下落。
对方带着钱不管不顾的往深山里跑,显然是不在意言青竹的命,不然就应该想办法给县城中的言青竹捎信让他不要赴死或是赶紧离开。
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只能证明她被这比巨款晃瞎了眼。
当然亦或者严青竹根本就没在县城之中,但出于对言老头的信任,这个念头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就被他驱逐出了脑海。
言老头的形象在他心中还是比较高大的!
想着找到姐弟俩之后,他的心就莫名的痛快,自己经受的这些都要有一个发泄的出口,他第一次觉得言老头实在是太谨慎了,这样的两个孩子,杀了都是便宜她们了,就应该把她们毒哑了卖掉!
不止能让他们活着都不得安宁,还能给他创收。
其实不止觉得严青栀被这些钱晃了眼,就是言茂秋自己心头也十分的火热!
想来也是,多少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别说普通人,就是言家,要不是为了给言茂文铺路,把家里不少东西典当以后,手头也是凑不出这么多现钱的。
言老头掏钱的时候,就没觉得这些钱能被两个孩子真的带走,所以大方的让人以为这些钱对言家来说就像毛毛雨一样!
其实不然,这些钱虽然不至于让言家伤筋动骨,但缓个三年五载也总是要的!
而如今,这些钱就摆在言茂秋的面前!
言茂秋想着,自己也不必所有的钱都带回去,那孩子这么疯跑,丢了两张银票也是正常,一千贯的钱,自己带回去八百贯,剩下缺了两百贯,老爷子为了不让事情闹大最多就是揍自己一顿……
再把两个孩子卖的远一点,还能再赚一笔!
揍一顿就能得两百多贯……这也是好事啊!
反正他也看出来了,言老头心中只有言茂文,他自己要是不打算,家里兄弟这么多,最后还能给他剩下什么?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既能拿钱,还能不留隐患,他必须要把握住。
就算分家了,这些钱也足够他安家置业,以后当个闲散富户,继续延续眼下吃穿不愁的日子。
言茂秋越追越远,心中也越想越多……
也正是如此,他的心神都不在脚下的路上了,根本没发现,自己这娇生惯养的双腿,跑了这小半个时辰,早就彻底麻木,只机械性的前进着。
他的思想和身体在他没有发觉得时候,已经成了割裂的状态,一面僵硬麻木,一面兴奋异常,于是他那美梦做到毫无破绽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身子一歪,竟直接扎进了面前的沟里……
冬季里因为热胀冷缩的关系,山林之中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些深沟,这些沟不宽不窄,步子迈的大点都能过去,并不是人为挖出来的,而是自然形成,沟里还铺着厚实的积雪。
只一晃神,他整个人就陷进了这样一个沟里去。
言茂秋这些年养尊处优,别说很少跑上小半个时辰,就是摔跟头也不常发生,这一摔真是伤筋动骨,把他摔的浑身剧痛,脑子也是七荤八素,迷迷糊糊……
刚才的大梦直接被这个跟头从脑子里摔了出去。
几个跟在他身边的长工立马慌了。
“三爷!”
“秋爷……”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下意识的叫了几声,可惜并没有得到言茂秋的任何回应。
“摔晕啦?过去看看……”
一群人在沟的两边反复横跳,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借力的位置。
“谁下去啊?这里太深了!”
“可能得下去抬上来。”
“起来起来,让我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的想要把言茂秋拉上去。
奈何这沟里没什么抓手,下去也不大容易,沟里积雪太深,他们只能一点一点试探着,生怕自己也掉进里面。
忙活了好半天才下进去,再等言茂秋被拉上来的时候,言家派来传信的仆人也赶到了附近……
而言茂秋这时候已经是软塌塌的一堆,让一众长工和仆从都没了主意。
无奈,众人商量了一下只能留下一些人继续追着脚印而去,剩下的则抓紧时间护送言茂秋回去。
虽然没有了主事之人,但现在也不是耽误时间的时候,不管是钱追不回来,还是言家的三儿子死了,都是个问题。
当然,这几个长工回去以后,一通责罚依然是免不了的,有几个更是直接被撵了出去……
不过,这都跟严青栀没有关系了。
严青栀早就和严青竹汇合,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在书院门口吊死什么的,那就是说说。
实际上,两人初十就已经来过这里,一路计算了路程,选中了两棵位置合适,又长的比较高的松树在上面栓了长长的草绳,草绳一头拴在树冠中,另一头用木楔子钉进了土里。
树木绳子与土地之间就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关系。
两人反复实验,确定毫无破绽才一边商量后续,一边等待时机。
也是他们运气,刚忙活完,十二那天就下了一场大雪,他们之前进山的足迹也被彻底掩埋,只留下两根绳子还稳稳的留在那里。
昨夜,李家的人离开的时候,严青竹搭了一路他们的顺风车。
姐弟俩的本意还是想让李家母子二人跟着他们一起,也算是互相之间有个照应,甚至还承诺了要给他们一些钱财。
但李婆子的意志十分坚定,她们什么都不要,也不想借严家姐弟这个光,一问严青竹没有别的事情,便把他放在这里离开了!
他们向着府城方向而行,听李婆子的意思,显然是要连夜赶路,哪怕现在两人上路的风险不小,但为了不跟言家姐弟扯上关系,她也认了。
李柱子倒是连哭带喊的想要把他娘留住,但李婆子态度坚决,哭喊的声音比他都大,他当场就被李婆子的气势震慑,老实的成了一个鹌鹑。
最后,严青竹自己留了下来……
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之中十分孤独,他看了李家母子二人的身影好半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不管现在身体是什么样子的,但思想上,他和严青栀到底是大人,那些负面情绪,只能放在心里。
等到看不到母子二人的身影,他才转身找到了他们姐弟之前标记的地方,借着月光走到了第一棵树旁边。
到了那棵树的附近,他微微计算了一下,在保证自己的痕迹不被另一条路上的人发现的距离,开始从空间里往外扔些碎木头。
一边扔,一边踩着它们前进,因为那些木头体积不大,又腐朽的真实,严青竹扔的时候也注意着位置,即便被踩进雪里一部分,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毫不违和。
因此,言家来追严青栀的人根本没有发现,其实从这棵树之后的脚印已经换了别人!
他贪黑走了大半夜,才走到了第二棵树那里,言茂秋看到的跌倒的痕迹都是真实的,这还要庆幸官道周围没有野兽,不然严青竹这小身板走夜路,遇上最大的危险,可就不止是摔跤这么简单了!
这之后,已经快要脱力的他,废了老大力气爬上了树,用一根布条从草绳之上穿过,顺着草绳滑到了远处。
松针扎了他一身,但他还是坚持把最后的细节做好。
只要视野之中看不到他离开的痕迹,就能为他们拖延更长的时间。
他就这样跌跌撞撞,跑到了天亮才到了与严青栀约好的地方。
他万分疲惫,却还是咬牙坚持,因为他知道,自己这里不能失误,严青栀要做的,比他更加凶险。
她必须用自己的武力值来争取与言老头公平对话的机会。
还要用自己一往无前的气势,震慑对方。
在拿住对方命脉,逼着对方低头。
之后就是用同路的方式来瓦解来人的警惕!
要是有人暗中跟着,那她想要半路落跑,一定会面临对方的死盯。
但这样光明正大,反倒让对方失去了不少戒心。
之后的一系列发展,都要看她的临机应变,甚至连下车的时候,那些粗鄙的言辞都是为了麻痹言茂秋,让他在原本八分警惕她的基础上,再加上一重瞧不起的掉以轻心……
即便这样,严青栀逃跑的时候也吓得够呛,幸好选择的第一棵树距离她当时的位置很近,不过几分钟的路程而已,路上那些山坡土包树林都是她的掩体,让她能借助遮挡,完美的避开那些视线,爬上了树后也直接从那绳子滑了出去,过程顺利不说,还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而后来追踪的言茂秋注意力都放在前方的脚印上了,完全没有发现那些许的破绽。
不得不说言茂秋自己那一脸的呕吐物,也给严青栀争取了不少时间。
那些长工终究不敢太靠近,不然不会听不到她离开的细碎声音。
这个计划能如此完美的执行,也幸好来的是言茂秋!
言家的几个人什么性格,分析一下言青枝和言青竹的记忆就能有个大概了解。
像言老三这种占着优势还混的不上不下,又不得宠,又不讨厌的孩子,一定都是不够机灵的。
严青栀一套连招下来,他的脑子就明显反应不过来了,不然他不会想不到,严青栀下车就是要逃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顺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