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醒来
随着姐弟几人与苏阖认亲,破庙中的气氛便热络了起来。
沈长安带来的孩子依旧病着,而且他湿衣服都已经脱了,全靠严青竹给拿的棉被取暖,不好移动,严青栀也就没硬是要求对方把火堆让出来。
不过,沈长安倒是说话算话,说是重金酬谢就是重金酬谢,不过是一点药品,一个火堆,两床被褥,就给了严青栀一千贯的银票。
一千贯是什么概念啊!
姐弟两人在带上一个高素,一路从合清走到粇城,也不过才花了几十贯。
严青栀带着弟弟,住在客栈里半个月,胡吃海塞,也只花了五六贯钱。
对方给钱太多,反倒让严青栀有些不敢接了。
严青栀早就不是初来驾到的时候,几个月的花销,让她对大赵的货币,有了清晰的认知。
她虽然恼恨对方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可依照她的运气,她很担心这是沈长安给她的买命钱!
严青竹也面露凝重之色,只有苏阖轻咳一声,直接开口指挥严青栀将钱收了下来。
严青栀视线在苏阖与沈长安之间转了一圈,猜到了一些事情,才放心了许多,伸手接过了沈长安给她的银票。
那银票都是一百贯一张的,被沈长安贴身带着,又包了油布和牛皮纸,只是微微泛潮,并不影响兑钱。
见严青栀收下了钱,沈长安长长的松了口气。
对于沈家来说,姐弟几人的命当然不值这些钱,可如果是苏阖的晚辈,那这些钱,就有些寒碜了!
如果不是沈长安身上也没有更多,还要留下些钱以供花用,他都恨不得要把身上所有的钱都送出去。
虽然他背后的势力并不惧苏阖,可如果知道他因为这么屁大点事就得罪对方,也是绝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
这些事情告一段落,破庙便立马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严青栀不好劳动苏阖,拉着两个孩子在更好的位置重新生了一堆篝火,她在篝火旁边摆上了坐垫,让严青竹好好与苏阖交流一下感情。
自己则把剩下的东西收拾板正全搬了过来。
外面的雨更大了一些,噼里啪啦的敲在房顶的碎瓦上,就在众人聊天的聊天干活的干活时,孩子痛苦的哼声在破庙中轻轻响起。
这声音算不上多大,但马上就让沈长安坐直了身体,他连忙向着男孩方向靠近,伸手拨开了那男孩的碎发。
严青栀视线也不自觉的向着那边轻瞥了一眼。
那孩子咬着牙突然翻了个身,顿时把沈长安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压住了那不太宽的被子,怕他从被窝里翻出去。
那孩子之前烧的不轻,昏迷时还算消停,可如今渐渐清醒,便觉得浑身疼的难受。
他脸色苍白,虚汗一层一层的出,嘴里不知道在喃喃什么,严青栀几次想要收回注意力都很勉强。
她倒不是看热闹,主要是担忧自己的药出了问题。
不过,苏阖很是淡定,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被严青竹缠着聊天。
严青竹难得遇上一个有质量的聊友,想要问的问题很多很多,根本不在乎别的事情。
君同月则是抱着小花狗,摸着对方日渐肥厚的油膘,觉得这世上还是严青栀最厉害,要是没把这狗养肥,只怕以几人的饭量,这狗都不够一顿吃的!
小花狗似有所感,夹着尾巴浑身僵硬的被君同月抚摸着……
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剩下的几个伤员都围了过去,显然是孩子已经清醒过来,那无意义的喃喃声很快变成了干涩的细语。
清晰的连严青栀都能分辨出他说的话。
“木香姐,木香姐,我渴……我渴……”
破庙昏暗,他烧的有些模糊的视线还不能清晰分辨出身边的人,让他只能本能的召唤最亲近的人。
沈长安听清了这话,连忙捧起他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将在一边凉了一会的温水碗凑到那小公子唇边。
一大碗温水被那孩子几大口喝下,虽然还没有喝够,不过人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着面前的沈长安和简陋的破庙,他动了动嘴,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收缩,身体一颤,当即就要坐起来查看,但被沈长安一把按住。
“逾少爷,你身体还没好……”
那公子却不顾他的阻拦,硬要起身。
“木香姐姐呢?为什么是你在这里?木香姐姐呢?”
清醒过来的孩子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嘶哑却又带着恐慌,只有声音够大才能让他更有底气。
面对这个问题,沈长安沉默以对。
见此,那个孩子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昏迷之前的所有记忆渐渐回笼,原本便带着血丝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他双手攥紧,声音颤抖,紧紧盯着沈长安问道。
“她死了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破庙里一片安静,连跟严青竹聊天的苏阖也不由停了下来。
几人视线全都不自觉的看向了那边,但很快,又全都收回。
“你现在为什么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一声咆哮瞬间充斥破庙,男孩挣扎着坐起,苍白的脸色,霎时间红了起来,看着倒是有了几分活力。
“你们明明能救她的!为什么不救她?不需要一路带着她走,只要把她从那里带出来就能保她一命,为什么连这样的举手之劳都不能做!?”
他大声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一时间好像忘了自己还在病中。
沈长安依旧沉默以对,严青栀心里的大石却是放了下来。
嗯!自己的药没毛病!
“我的木香姐姐啊……她前几天还跟我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可这一辈子也太短了!都怪你!都怪你们……”
那孩子又哭又闹,连外面的雨声都被盖了过去。
沈长安伸手想要帮他压一压被子,还被他扑腾着拍了好几下。
好一会儿,沈长安才费力把煮了许久的镇静药给他灌了下去。
那孩子还带着病,身体还很虚弱,喝了药没多久,便又睡过去。
等到破庙重新安静,严青竹也起身准备去睡觉了。
严青栀不愿意徒添麻烦,也没有把帐篷组起来,只是用油布垫在地上,铺好了铺盖放在那里,就让严青竹和君同月一左一右的躺在火堆边上睡了。
122 劳者多得
黑驴似乎被那些人的肃杀之气吓坏了,趴在严青栀身边老实的严青栀都好像头一天认识它。
苏阖盘膝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
沈家的那伙人也四散坐在火堆旁边,守夜的守夜,休息的休息。
破庙之中除了风雨之声,就只有严青栀凿凿削削的动静。
在给严青竹做了个折叠的桌子之后,她想要给几人一人做个小马扎。
巢郡越来越潮,坐垫似乎已经隔绝不了地面的潮气,老是坐在地上,她觉得自己都要得痔疮了。
守夜是个很枯燥的事,放在平时沈家那些人可能会聊聊说说,但今天有苏阖在,他们不想招惹对方不快,便都沉默且枯燥的守着火堆不让它灭掉。
时间很快就到了后半夜,严青竹自然而然的醒了过来。
苏阖听到动静也睁眼看来,视线在姐弟俩身上转了一圈,没有说话。
严青竹爬起来换严青栀睡觉,他跟苏阖打了招呼后,便一边看着火,一边借着火光看起书来。
休息之前,严青竹便以看火的名义跟苏阖通过气,怕苏阖多想,严青竹还加上了一片善心的包装,说的跟真是那么一回事似的。
其实主要还是怕苏阖一拍脑门后悔,或者琢磨过味来,觉得带着三个孩子累赘,掳了一个就走,没人守夜的话,剩下的两人毫无准备太过被动。
毕竟,也不是所有年纪大的人都那么靠谱的!
对此,苏阖表现出了相当的耐心,也没有因此就产生被人怀疑的不悦。
不过,多了他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起码严青栀睡觉的时候,就觉得安稳了许多。
一夜安稳度过,严青栀一直睡到了辰时过半。
等到醒来,外面的大雨还没停,火堆上面已经架起了锅,煮上了肉粥。
肉粥里放了切碎的肉干和干菜,已经煮了一会儿,味道飘的整个破庙里都是。
严青竹小小的一个,撅在那拿着大勺子在锅里翻搅,君同月坐在严青栀昨晚刚做好的小马扎上,举着细盐看着严青竹在粥里撒了些许,用来去腻。
严青栀见此,连忙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洗了手脸,支了个架子,把返潮的铺盖烘一烘。
她力气大,动作也麻利,很快铺盖就架了起来。
几个孩子热火朝天的忙活着,沈家那边的状态却不怎么和谐。
那个公子昨晚哭闹一通,发了汗烧就退了,之后又喝了镇静的药,今早醒来病气已经去了一半。
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正披着被子,一脸颓丧的坐在火堆边上不知道想着什么。
那些保护他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坐在一边的木头上面,饿的肚子咕噜噜乱叫,也只能挺着。
直到严青栀把铺盖晾好,沈长安才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站起身走向了他们。
严青竹这一锅粥煮的香甜软烂,他肚子都饿半天了也始终挺着,钓的就是沈家那些有钱的大鱼。
见到沈长安走来,他赶紧拿过两个大碗,满满当当盛了两碗放在一边,等沈长安来的时候,锅里的粥只剩下一小半了。
沈长安直接表明来意。
严青竹当即转头看向了苏阖方向,很是尊重的询问了一下长辈的意见。
苏阖没有那么强的演技,只是挥了挥手将他自便。
这是严青竹再钓鱼,但也是他的试探,他也想看看苏阖对于他们有多强的掌控力。
结果是,苏阖是个很开明的人,给了他们很高的自由度,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不会过问。
除了粥,严青竹还把昨天几人用力吃也没吃完的干馒头一并卖给了沈长安,就这么点东西,收了沈长安好大一块银角子,利润丰厚至极。
沈长安端着粥拎着装馒头的布袋子回来,检查没问题之后,他才交代人把馒头分了,自己则端着粥递给那少年。
那公子颓丧的表情,在看到沈长安靠近的时候,瞬间带上了些许厌恶。
沈长安不敢说话,端着碗半跪在那孩子身边。
“逾少爷,您大病初愈,吃些东西吧!”
那孩子眼中有愤怒的情绪闪过,但他的素养让他不至于再重复一遍昨天的失态。
沈长安见此,以为对方冷静了下来,便把粥碗又往前凑了凑。
对方也把身体偏转了一些,显然不想吃东西!
沈长安只当他还在闹脾气。
“少爷,若是您心中不痛快打卑……打在下一顿出出气也成,只是夫人老夫人她们还在家中等您,您的身体才是最应当保重的!”
那孩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想要压下心中的火气,但沈长安却并没有太多跟这么大孩子相处的经验,显然没有发现问题,他还想要跟对方讲些大道理,想要说服对方听话把粥喝了。
但显然,他的行为惹得那孩子万分不痛快,对方忍了又忍也没忍住,反手直接将粥碗打翻在地。
“滚!”
粗瓷碗落在地上摔碎了一角,肉粥溅了一地。
他现在没有昨晚哭闹的声音更大,但蕴含的气势惊人,沈长安当即便住了嘴。
严青栀背对着他给几人分粥,听到声音的时候,没有发现那头的异常。
可严青竹却将这边的情况看的分明,他若有所思。
他没再去动自己手里的粥,将之放在了折叠的小桌上面,笑眯眯的拿过了最大一碗,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苏阖面前。
苏阖也笑着接过,拿了筷子便要开始吃东西。
这点东西是不够吃的,严青栀又把锅架在了火上,端着盆倒进去一些杂粮面,和了些水,想要煮一锅面汤,以前他们赶路的时候就经常这么做。
方便又省力。
不过她这面还没下锅,沈长安又走了过来。
“严姑娘,沈某有个不情之请,我家公子如今不愿理我,不知能否请姑娘帮我劝一劝他?”
严青栀抬眼看他,就这么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沈长安脸皮厚的可以,被严青栀这样的眼神盯着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双方僵持的过程中,严青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开口说道。
“男女有别,我姐不方便,还是我过去吧!”
严青栀脸色瞬间难看,刚想要说些什么,沈长安便已经拍板。
“有劳了!”
严青竹摇了摇头。
“劳者多得,你明白吗?”
123 记了两辈子的味道
沈长安听了这话,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立马转回到苏阖身上,猜测严青竹这行为是不是苏阖默许,其中又有什么深意?
是猜到了公子的身份,不想掺合其中?
还是单纯的想要与他们撇清关系?
如果这样,苏阖所代表的是哪一方呢?
但昨天他们并没有伤害公子,说明双方起码不是敌人,或者他还不知道公子的身份,一切只是自己多想?
沈长安脑海之中思绪翻飞,越想越多,越想越远。
可惜苏阖对他的视线避而不见,根本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想法,他低头端着碗吃的热闹,仿佛自己与几个孩子同龄一样,完全不在乎严青竹的所作所为。
沈长安眉头微微蹙起,正懊悔自己冒冒然凑上来,是不是不合适的时候,严青竹那头轻咳一声,带着关爱智障儿童的语气解释了一句。
“就是……得加钱!”
沈长安:……
所以我是傻子吗?
这还用得着你解释?
他心中有一种暴躁险些压制不住,但想到了自己所来的目的和刚才的那些猜测,还是将这个念头忍了下来,对着严青竹露出了狼外婆似的和善笑脸。
片刻后,严青竹端着一碗收了钱以后变得热情许多的严青栀重新热过的肉粥,走到了那缩在火堆旁边的孩子身旁,不等人家招呼,他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几道视线顿时落在了严青竹的身上,明明他已经头皮发麻,但脸上却是依旧风淡云轻。
他将碗往前送了送,开口说道。
“我以前生病的时候,我娘就愿意给我煮一碗汤面,里面的汤是鸡汤,整只鸡放在砂锅里,文火慢炖,一炖一个下午,捞出来去了浮油,只留下清汤下面。面也是她亲手擀的,切的细而不断,爽滑劲道,微微软烂些更好消化,每次吃完我都觉得病好了大半。”
“她说,人生病后心中总爱委屈,汤面不能治病,但被人关心的感觉,却能治愈这种委屈,这样就算生病了,心里也很温暖,病也会好的更快。”
那孩子是个脾气修养都不错的人,之所以对沈长安他们不太友善,也是因为一些心结。
严青竹在他后来醒来之后,就一直观察对方,他明显感觉到,沈长安与这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似乎是因为一些特殊关系才绑定在一起。
而且沈长安并不是严格意义上对方的下属,他看似一切以这个孩子为重,但行动之间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
如果说从生命安危上考虑,沈长安身经百战,他的意见肯定很重要,但抛开危及生命的其它事情,单说交流和琐事上看,沈长安只是将这个孩子当做一个身份贵重易破易碎的物件,所思所行到底少了一分平等的尊重。
这些话不好说出口,因为这个世道能理解什么是尊重的人并不多。
沈长安救他与危难之中,一路保他平安,剩下的,侍女的死活,寻常人的性命……便都不重要了!
不止是沈长安,相信就连这个孩子的父母亲眷都不会在乎,最多在听到这些不幸的消息时,叹一口气,感慨一句‘苦命的人啊,多给些钱吧!’,这件事便会就此翻篇。
而这样的教育会贯穿他生命始终,哪怕他的良心和本能的尊重也都被种种现实打磨的一干二净,都不会因此停止。
他到了一个将懂事未懂事的年纪,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可却依旧被人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对待。
别说倾听诉求了,就连基本的尊重都很难被给予。
事实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见到亲近之人的死亡肯定会悲伤难过,但却不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此刻。
那种真切的悲伤一定是存在于此后生活中点点滴滴里面的。
严青竹对此深有感触,也知道打开对方心房的钥匙是什么!
这孩子从来都没有听到过有人这样与他说话,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虽然依旧沉默,但看向火堆的眼神微微软化了些许。
严青竹继续自说自话。
“我以前不懂,但现在想想,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而且那个味道,我能记两辈子!”
严青竹说的肯定,稚嫩的童声配合着他对生死的感悟,将那孩子的注意力不自觉的就吸引向了他。
那孩子转过头来,看到严青竹时微微愣怔了一下,严青竹明亮的眼睛反射着火光,如同漫天的星辰,那样的郑重其事,让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悲伤。
他上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木香姐姐与他说,她不嫁人,以后要一辈子照顾他的时候。
他突然觉得火堆旁的空气都变得潮湿起来,但他不愿意让陌生人看到自己的失态,拳头微微收紧,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有些气恼的转回头去,开口怼了一句。
“你才多大,就能说清两辈子的事……”
严青竹挑眉看了看他,把碗凑到他面前。
“记忆和年龄可没有关系,我觉得我手里端的这碗粥,也能让你记上两辈子。”
“它虽然不是鸡汤,也没有手擀面,但你身边那些关心你的人期待你振作起来的心情都融合在这里面,你可以尝尝试试!”
那孩子似乎看破了严青竹的小心思,冷笑一声,赌气的把后背留给了严青竹。
严青竹毫不在意,开口继续补充。
“能记两辈子的味道,错过了就太可惜了!你放心,我严青竹向来有一说一,你喝了以后,要是你没记上两辈子,可以来找我!”
严青竹拍拍自己胸膛,倒是真有了孩子气的感觉。
两人一时间僵持了起来,严青竹端着碗的动作并没有收回,而那孩子也分明感受到了严青竹那强烈的存在感。
好一会儿,等到他整理了心情,冷静下来之后,才抿了抿嘴,试探的转过头来,就看到严青竹正在看他,眼神里面没什么过多的情绪,老成的不像一个孩子。
这样直白的眼神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视线躲闪了一下后,才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问道。
“你叫严青竹?哪个严哪个青竹?”
124 分别
严青竹端着碗,坦然的回答。
“严肃的严,‘莫遣白头愧青竹’的‘青竹’。”
听了这话,男孩若有所思,拳头放开,片刻后开口说道。
“我叫沈逾,‘逾期不候’的‘逾’。严青竹是吧!我记住你了!”
严青竹连忙点头,平静的眼中浮现出了一抹跃跃欲试。
沈逾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他低下头看了看那碗热粥,又补了一句。
“若是这个味道没让我记上两辈子,我当真要去找你算账的!”
说完便从严青竹手里接过了碗,如同江湖中人一般,故作豪迈的一仰头,直接灌下去一大口。
热流顺着他的口腔流进胃里,瞬间,他热泪盈眶。
严青竹满脸的佩服,当即搓着烫的红肿的手指头捏在自己耳朵上。
耳垂冰凉的触感只稍稍缓解了手指热痛的感觉。
沈逾红着眼眶看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口腔中滚烫的疼痛还没有消退,让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见此,严青竹不止没有收敛自己那得意的表情,还不怕死的问了一句。
“你们大孩子真厉害!是不是我像你这么大了以后,也能空口喝这么热的粥啊?”
沈逾:……
捏紧拳头的沈逾,这一瞬间突然相信自己能把这个味道记上两辈子了!
敢拿热粥烫他的,严青竹绝对是第一个!
他难受的仿佛带上了痛苦面具,但端着粥碗的手却并没有放开。
严青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无比的复杂,他趁着对方还不能跟他算账,站起身便往回走,心中同时想着一些事情。
正常人哪有那么容易被陌生人送过来的热粥烫到,能够这么不小心的,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傻,另一个是习惯。
沈逾虽然社会经验不够丰富,但明显不傻,那就只能是后者。
这人以前肯定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代,至于是什么二代,那就不好说了。
严青竹之前觉得苏阖这样的高手,应该是混迹江湖的,而他似乎知道沈家人的背景,如此说来,沈逾应该也是某个江湖世家中的公子。
但是,能把孩子惯成如此不知世事的样子,似乎又不像江湖世家的所作所为。
如此逆推,苏阖的背景可能也没有那么单纯。
沈逾不知道自己这一遭是严青竹用来试探苏阖的,他只当严青竹是个年纪小,爱玩爱闹的孩子,气恼之后就是深深的无力。
他能怎么做呢!?
还能让沈长安打死严青竹不成!
别说他使唤不动沈长安,就说这事也不至于。
而且,沈逾看着因计谋得逞欢快的跑回自家老姐身边的孩子,心中升起了一股旁人根本不能理解的艳羡。
曾几何时,他也如对方这般!
后来束缚他的东西越来越多,只有在木香姐姐面前,他还能像是个普通孩子……
事情到了这里便不能多想。
沈逾低下头,将右手的碗换到了左手,手指被碗烫的微微红肿,却带给他无比真实的感受……
他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再度抬起头,视线看向破庙另一边的方向,他看见破庙那头的严青竹正笑眯眯的跟自家老姐炫耀着什么。
正在煮面汤的小姑娘听到他的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禁也转头看向了沈逾。
四目相对,小姑娘有些尴尬且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跟着回头一巴掌就拍在了自家弟弟的脑袋上面。
巴掌不重,警告的意味比较明显,严青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转头看向了沈逾的方向,见到对方正看过来,他赶紧收起脸上的表情,严肃的对他拱了拱手,小大人一样。
跟着又凑到自家老姐身边去了,对着锅里的面汤指指点点,等到对方上来脾气,又给了他脑门一下,他高高兴兴跟着自家老姐一通对打,挨了顿揍才算消停。
那边的热闹与他无关,甚至明明是来保护他的沈家几人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沈逾孤独的坐在火堆边上,好像更羡慕严青竹了!
羡慕他还有个可以包容他放肆的人,羡慕那个人还能陪在他身边。
沈逾收回视线,一点一点将手中的粥喝了个干净。
那边的严青栀不知道刚才的事情,她把自家那个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异常嘴碎的弟弟收拾老实,便拿着汤勺开始往大碗里盛面汤。
因为两人能吃,他们带着的都是大碗。
这时候,喝了一大碗粥的苏阖很不客气的把碗又递了过来,严青栀脸上的表情瞬间和善,赶紧笑眯眯的又盛了一大碗面汤送了过去……
早饭时间结束,沈家之中有两人带上斗笠冒雨离开了破庙。
躺了一夜的沈长玉也悠悠醒来,严青栀依言没再为难他,甚至在沈长安过来想买点软烂的东西给沈长玉吃的时候,她还准备了一碗有菜有肉的汤。
毕竟她跟钱没仇,沈长安以一己之力,让姐弟的家资又涨了一大截,单冲这点,严青栀也能原谅很多事情了。
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下午申时初,沈家上午离开的两人赶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眼见着沈家的人就要离开,赚的盆满钵满的严青栀不禁松了口气,哪怕有苏阖的存在,与这些人相处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轻松。
沈家几人将沈长玉搬上了马车,又去请沈逾上车的时候,沈逾突然站起身,走向了看热闹的姐弟几人这边。
沈长安见此,立马跟在了他的身后。
沈逾身材还是有些圆润,不过脸色不太好看,唇色也很淡。
严青栀也赶紧站在了自家弟弟身旁,虽然沈长安之前付账一直很痛快,但谁知道这时候会不会翻脸,一千多贯可不是小钱,她是不能让严青竹冒一点风险的。
不过,她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长安过来只是为了跟着沈逾,而沈逾也只是为了与几人道别。
他身上的东西一路上丢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条墨翠的手串还带着,他将之从手上褪下,递到了严青竹面前当做临别赠礼。
手串上的每颗珠子都刻着规整清晰的特殊文字,用一条牛筋绳穿着,严青栀站的近,也看的清楚。
125 马扎
虽然不知道珠子上刻了什么,但不影响她识货。
瞬间,她便下意识的想要让对方收回这样贵重的东西。
不过,她的想法显然多余,这手串又不是给她的,她想什么都没有用,
那头的严青竹已经淡定的将之收下,视线环顾一圈,最后有些舍不得的落在地上拿起了严青栀今天刚做完的第二个小马扎上。
严青栀悚然一惊,严青竹已经弯腰将小马扎拿起,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将之折起来当做回礼送给了沈逾。
便宜的东西代表不了他的心意,贵的也舍不得,如此便只能委屈自家老姐了!
看着他那捡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让旁观的两人只觉得额头突突突一阵乱跳。
严青栀担忧沈长安万一控制不住想对自家弟弟出手,苏大伯距离可不近,也不知道能不能赶来将他救下。
而沈长安也不负她所望的动了动手指,不过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举动。
收到回礼的沈逾明显一愣,但紧跟着便笑出声来,一夕之间他好像便进入了变声期,昨夜哭闹的还是个孩子,今日站在这里的已经成了一个少年。
“严青竹,我在召都等你!”
严青栀一听这话心里一方,这种台词你跟我弟弟说合适吗?
不过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没有觉得任何不妥,他攥住了那条墨翠手串,很正式的向着沈逾一拱手。
“不负所望,定会前往!”
明明只是两个看着都不大的孩子,但这一刻的诺言却有一种重若千钧的感觉。
严青栀表情一肃,视线转回自家弟弟身上,总觉得严青竹好像瞒了她什么事情。
但她习惯性信任严青竹,对方不说,她也不会细想。
那头的沈逾得了严青竹的回复,笑的更开心了许多,抱着那打磨的还不算多平整的小马扎,冲着严青竹拱手回礼。
两人没再话别,沈逾便转头冲出破庙上了马车,沈长安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严青竹表情淡然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之前所有外放的情绪全都收敛。
沈逾上了马车之后,沈长安向着这边看来,他并没有关注严青竹,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苏阖身上。
苏阖远远的站在几个孩子身后,背着手目送他们,沈长安向着他的方向拱手作别后,这才带上了一个崭新的斗笠,不顾自己半湿的衣襟,直接坐在了车辕之上。
另一边赶车的人高声询问了一句,得知全都坐稳当了,方才一抖缰绳,赶着马车冲入了风雨深处。
等到马车消失在雨幕,严青栀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终于把他们送走了!
她以为了却了一桩事情,却不知道她的苦难因为这些人的离开,才正式开始!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大雨在沈长安离开的第二天就停了,因为道路泥泞,几人又在破庙停留了一日方才离开。
他们先去距离最近的村镇买了一辆板车,又补充了衣服被褥和食物,这才重新上路。
一路上苏阖就在旁边震慑宵小,顺便看着姐弟行事,从来都不指手画脚。
他一把年纪,已经看开了许多事情,严家姐弟一路走来,能平平安安到这个地方,就证明了他们并非常人。
他自然也不需要用教育常人的方式去教育他们!
四尺宽的笨重板车咕噜噜的在官道上滚动,偶尔还会灵性的躲过面前的水坑。
苏阖稳稳当当的盘膝坐在黑驴背上,闭着眼睛任凭黑驴驮着他前进。
他身体好像长在了那里,随着黑驴迈步前进,身形也飘飘忽忽的晃动,但就是不会掉下来。
他银袍已经脱去,现在穿的是一件灰色的粗布长衫,不显窘迫,竟然比那华贵的袍子看着更显仙风道骨。
只是他换衣服却不是为了旁的,而是因为几人离开破庙之前,他把破庙屋顶修过,怕污泥沾染在袍子上不好清理,这才换了衣服。
他们用了破庙里的干柴,总是要回馈给旁人一些什么。
破庙是无主之物,若是他们留下钱财,也不知会便宜哪个过路的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苏阖便把破庙屋顶修了修,又让严青栀砍了几棵树,劈碎了放在里面等候风干,还在破庙的房梁上挂了条肉干后,方才离开。
自那之后,他便一直穿着这件衣裳。
午后的日光正晒,严青栀满脸的汗水,脚下重若千钧,耳边还有立体环绕的读书声给她催眠,搅得她心烦意乱。
苏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开口提醒。
“气凝丹田,切勿分散!”
他声音不大,但聚气不散,震得严青栀一个激灵,肚腹瞬间收缩,手臂的肌肉也跟着鼓胀。
真是一刻都不让她放松。
她双手扯着拉车的片带,整个身体大幅度前倾,脚步在软泞的路上前行。
黑驴在一边看的很是高兴,买车的时候它还紧张了一下,结果现在却比以前驮着三个孩子的时候更加轻松!
严青栀拉着车,严青竹和君同月一左一右坐在车缘上读书,严青竹读一句,君同月就重复一句,她也不管什么意思,力求加深严青栀的记忆。
要是遇上不懂的,严青竹也会询问苏阖。
闭目装高人的苏阖没有半分不满,往往在听到问题的第一时间便笑眯眯的挣开眼睛给他讲课。
苏阖虽是武者,但也读了许多的书,加上见识广阔,言谈深入浅出,很快就能解开严青竹的许多疑惑。
两人一个坐在车上,一个坐在驴背上,一问一讲有来有回,听的严青栀脑袋嗡嗡的!
路上有行人或者车队经过,每次看到这场面都不免指责苏阖几句,明明有驴却还让一个孩子拉车。
苏阖懒得解释,但严青竹却总要象征性的分辨。
然后那些人就会连带着严青竹跟苏阖一起骂……
每到这个时候,严青栀心里就会一阵舒爽,尽管面上依旧不敢表露半分。
可惜这总归是别人的家事,他们指责无果之后,也便罢了。
就这么赶了一日的路,直到了傍晚,几人才缓慢的进入了一座大城之中。
126 渲城
这座城名曰渲城,是为了纪念几百年前的一位画圣而得名。
苏阖对于这样的历史故事信手捏来,没有入城便已经与他们讲起了关于这座古城的故事。
除了名人事迹,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传说故事,苏阖讲的很有趣,连君同月都听的很是入迷。
原本这座城是不在姐弟几人行进路线之中的,不过有了苏阖省去了许多麻烦,他们一路也能吃住更好一些了。
严青栀在城门口又被人围观了一翻,大多数都是指责苏阖心狠的,可惜苏阖混不在意。走出一段路后,大家才渐渐分开。
严青栀姐弟俩还是稍稍给自己涂黑了一点,力求跟君同月和苏大伯统一色度。
有了大人带着,几个孩子便彻底泯然与众,苏阖的存在隔绝了起码九成以上的打量视线,让严青栀头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安全感。
一行人很快找了个客栈住下,客栈是苏阖推荐的,环境雅致价格公道,严青栀跟着小二去后院停放了板车,又把黑驴拴好,这才回到前院。
这家客栈的主体是一幢四层的环形小楼,内里装点雅致考究,特色鲜明。
一楼二楼是吃饭的大堂和包间,三楼四楼用来住宿,中间有一个直通上下的天井。
天井用玻璃覆盖,透光性很好,夜里站在环廊上还能看见外面的月色星空。
如今天色已暗,大堂之中亮起了明亮的烛火,门口也挂起了灯笼,一股淡到极致的熏香味混在饭菜的味道中间,不引人注意,又感觉雅致。
大堂里桌椅错落,假山假水假花假树装点其中,将每桌客人都互相隔绝开来,若非是大声讲话,旁人也很难听清旁桌客人的交流。
跑堂小二也比严青栀见过的其它客栈多了数倍,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胳膊上挂着抹布和手巾在大堂中穿梭。
这样热闹的场面,严青栀都忘了上次见到是什么时候了!
她跟着带路的小二很快找到其余三人,苏阖已经和严青竹点好了饭菜,正坐在那里说起了今天读书时的一些问题。
君同月根本没心情听两人说话,她明明好奇却不敢四处乱看,坐立难安在一侧抠手。
怕打扰其它客人用饭,小花狗被拴在了最里面严青竹的凳子腿上。
严青栀洗了手脸,过来坐在君同月身边,君同月这才好过了许多。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味道确实对得起这里的排场。
吃饱了饭,几人便上楼休息。
他们四人在三楼开了两间房,严青栀和君同月一间,严青竹和苏阖一间。
房间环境清幽,布置简洁大方,被褥簇新,还有淡淡的花香。
严青栀洗了澡以后,舒服极了,一天的乏累好像都被冲洗干净了,君同月吹了灯,躺在了她的身边,与严青栀一起早早睡了过去。
远隔数百里之外的粇城之中,一只信鸽扑棱棱的落在了一座小院之中。
一双手将之抓起,熟练的拆下了它腿上绑着的细竹筒。
竹筒只有一寸长短,比稚童的手指更细,用蜡封着,蜡封里面有白磷,若是不能一下挑对地方打开细竹筒,摩擦力会使白磷自燃,那里面的密信也会被烧毁。
细竹筒被人放在木质托盘上面,一层层盘查后送进了主院之中。
这几日粇城下雨,信鸽飞不过来,也是直到今日天晴,他们才等到了消息。
寒生接过了托盘,交代收信的人好好喂信鸽后,才转身进了自家公子的卧房。
房间之中充斥着一股药香,并不焦苦反而有一种清香。
寒生低头,几步走近,看着窄榻上正在翻看着官报的少年,开口说道。
“公子,是表姑娘的信。”
少年眉间的病态已经去了很多,但脸色依旧苍白。他将袍袖抖落在一边,坐直身体拿起了细竹筒,放在眼前转了一圈,找到准确位置,轻松取出了密信。
信纸薄如蝉翼,里面全是蝇头小楷,少年一目十行,视线飞快从信纸上略过。
他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紧跟着叹了口气,伸手拿下了玻璃灯罩,将密信直接放在蜡烛上点燃。
寒生轻车熟路的从身后的床下拿出一个铁盆,将燃烧的火焰接住。
少年的五官轮廓在火光的映衬下光影分明,眼中似乎跳动着与火焰同频的光芒。
房间中一片沉默,直到少年看着信在盆中烧成了飞灰,才开口交代。
“明日便启程去云海州,不需再使人关注那姐弟的消息,布置的人都撤回,不要走漏消息,此间事全交给舅父和表姐。”
关于去云海州,他们早有准备,寒生没有意外,点头应是,端着盆便要出去收拾。
不过他刚有动作,少年又跟着开口。
“除了高放,其它高家的人全都留下。”
寒生的脚步顿时停下,他一脸震惊的回头看向少年。
“公子,咱们的人江湖经验太少,云海州情况复杂,只带一个高手怕是不合适,不如把忠叔……”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年挥手打断。
“无需多言,我自有打算。”
沈家人的能力和问题已经通过这次的事情暴露出来,不可一世又自作聪明。
经他提醒还险些害死阿逾,若非是他提前将苏先生安排过去兜底,只依靠沈家,此事肯定还有波澜。
可惜苏先生这样的底牌,他们手里不多,若是这当口他把高家的人都带走,自己安全固然有所保障,但肯定会影响这头的布局。
他心意已定,交代完便不再理会寒生,身体重新歪靠回榻上,从身边厚厚的官报上拿起刚才翻看的一摞重新翻开。
这里是他们能搜集到的关于云海州近五十年的所有消息,包括了官报,邸报,小道消息和各个版本的州志县志。在他进入云海州之前,必须全都记牢,他此前已经记了九成,但有些不甚明朗的细节他还是要再推敲一遍。
纤长苍白的手指在粗粝的官报上翻阅,他的视线飞快从那些文字上扫过。
寒生见此,深深的叹了口气,不好再劝,只能将纸灰端出去处理掉。
一室静谧,少年没有抬头,片刻后,亦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轻的好像与呼吸无异。
127 再见
一夜风平浪静的过去,严青栀睡得早,醒的也早,寅时过半她便已经醒来。
她一动,君同月也被吵醒。
小孩子觉多,君同月还有些没睡够,但看严青栀起来,她也跟着一并起了。
客栈里还比较安静,不过打扫卫生的跑堂伙计已经开始干活,细碎的说话声从天井之中传来,严青栀没有细听,她收拾整齐从房间中出来。
苏阖已经收拾整齐的等在了房门外,除了他还有打着呵欠睡眼朦胧的严青竹和一旁用后退疯狂蹬耳朵的小花狗。
小花狗很是活跃,它围着严青栀高兴的乱转,也不知道快乐着什么!
严青栀早起是为了练功,昨日她栓驴的时候,就发现后院宽阔,她还特意问了带路的小二,在那里活动是可以的!
苏阖一听,便让几人早起跟着他练功。
如果说这里的武道也分为几个阶段的话,严青栀这种,连勉强入门都算不上。
她会的那些,在苏阖这样传统的武者眼中,根本不算正统武道,顶多就是知晓身体构造之后所掌握战斗技巧。
强身效果一般,健体更是不能!
甚至过分操练,还会损伤筋骨,造成暗伤。
虽然算不上饮鸩止渴,但对于武道寿命损伤极大。
所谓武道,即为道便是万事万物的规则和轨迹。
人身体的每一条肌肉,每一块骨骼,每一寸经络,每一次呼吸……都有它们运动的规律。
而武道入门,就是在提升武者身体素质的基础上能够掌握并学会使用自己的身体。
这其中涉及到的知识相当驳杂,苏阖只提了一句,便没再跟严青栀细说。
估计是觉得眼下也不是讲这些的时候,万一把严青栀吓跑就不划算了!
四人将房门锁了,这才一路下楼去了。
苏阖前几日在破庙里教了他们三个一套拳,要求严青栀必须每日勤练,不是什么高深拳法,就是为了强身健体。
严青栀学的很快,热身之后,已经能打的有模有样,严青竹和君同月却还要苏阖指点。
苏阖也不觉得不耐,时不时就停下指点一二。
他的好脾气与严青栀想象中完全不同,她以为的那种师父都应该是高冷骄傲的。
但苏阖却是耐心十足,哪怕面对悟性极差的君同月,只要肯学,他都肯教,丝毫没有在乎对方的天赋。
卯时末,天已经透亮,起来活动的人越来越多,后院也陆续有人过来喂马喂驴。
他们家的黑驴也要喂,严青栀抖落着手巾擦了脸上的汗,也不想再跑一趟,便说自己留下来喂驴,让他们先回去收拾东西顺便叫些早饭。
小花狗在后院撒丫子的乱跑,它每天精力旺盛,但一行人在赶路,总是无暇顾及它的感受,如今有了这么大一片地方,严青竹也没有管它,只让严青栀牵着它跑一跑。
严青栀目送苏阖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便扯着狗绳跟它拉来扯去的走向了马圈的位置。
那里面栓了不少的驴马,喂马的人也不少,其中不乏严青栀这样的半大孩子。
只是他们大多穿着粗布的衣服,基本都带着补丁,这样的孩子是专门给大户人家喂马养马的,因为不需要见人,一般吃穿都不算好。
看见严青栀过来,其中有的孩子不禁多看了几眼。
严青栀那一看就是顿顿吃饱饭的气色,让他们看了实在艳羡,尤其是在看到严青栀竟然给驴喂好几根胡萝卜的时候,更是下意识的吞了两下口水。
胡萝卜这时候可是好东西,多少人家的孩子都当成零嘴吃的。
其中有个孩子胆子大些,给马槽之中添了草料和豆饼以后,便凑到了严青栀身边。
“姐姐,姐姐,能给我一根胡萝卜吗?我可以用豆饼跟你换!”
大赵市面上卖的豆饼都巨难吃,听说是很多主家怕喂马的人偷吃,才想出的这个办法。
严青栀以前不知道,也给黑驴买过,但黑驴不稀罕吃,喂了好几天才喂光,她后来就不买了。
她看了那孩子递过来的豆饼,嗯,是黑驴不喜欢的味道。
不过,严青栀看着那孩子带着渴求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说道。
“这豆饼可是主家的东西,若你是给主家的马换,我便与你换,若是你自己想吃,就必须用你的东西来换才行。”
那孩子一听这话,顿时怂了,手中那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豆饼,也被他缓慢收了回去。
严青栀见此实在是心软的够呛。
看了看马圈里面剩下的几个孩子一起暗下去的眼神,她眨巴眨巴眼睛,开口说道。
“若是没有东西能交换,你给我讲个故事也行!我其实也挺爱听故事的!”
那孩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旁边有一个孩子高兴的问道。
“一个故事换一个胡萝卜吗?”
严青栀可不敢答应,她怕这些孩子靠讲故事把她给讲破产。
“我这里的胡萝卜不多,每个人只能跟我讲一个故事。”
问话的孩子没听出严青栀的言外之意,他刚才的问题其实就是想问是不是自己也能用故事跟严青栀换一根胡萝卜而已。
一瞬间,发胡萝卜的严青栀就被几个孩子包围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的给她讲了几个故事,有的孩子讲的有意思,有的孩子讲的生搬硬套磕磕绊绊,不过,她还是一人给发了一根。
等到高高兴兴把他们都打发走,她的视线陡然一凝。
那些孩子身后不知道何时竟然站了一个男人。
那人一身竹青色劲装,身后背着长剑,双臂环抱着倚在马圈的廊柱上面,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巧的是,那还是个严青栀认识的人。
见严青栀看来,对方顿时站直身体,礼貌的向着她拱了拱手。
“是不是孟某唐突,惊扰了姑娘?”
严青栀看着孟语风,一大清早的好心情顿时就被他吓跑了不少。
她站起身,也向着对方拱了拱手。
“唐突谈不上,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孟公子遇上!”
孟语风笑容灿烂。
“姑娘不怪罪便好。”
严青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虽然上次从孟语风手里收获了不少钱财,但她说实话,还真没有多想再见对方一面。
128 阴阳怪气
“此前一事给姑娘添了许多麻烦,但碍于身担要务,实在不便致歉,如今再会倒是圆了孟某的一个心愿。”
虽然严青栀上次脸上涂的跟血葫芦一样,但孟语风作为江湖中人,粗通易容之术,虽然自己不会给自己易容,但却很容易就能看破别人的伪装。
如此,能在装扮气质并不相同的时候,一眼认出严青栀也就不算多奇怪的事了!
何况严青栀那粗陋的手段也不算多高明。
严青栀原本还抱着对方只是看热闹的侥幸,结果就被孟语风戳破了幻想。
可能是孟语风当初给她的压力太大,又在那样一个时候出现,即便一直对她很有善意,严青栀依旧对他十分抵触。
“此前之事,不过是因缘际会,孟公子倒是不必放在心上!”
孟语风见严青栀很排斥他,也就不再过多客气,不然倒显得他小家子气了。
“姑娘仁义,愿安孟某之心,某拜谢则个,此事便不再多言。某后来依言,去往了那户人家,也对他们进行了妥善安置。”
孟语风说到了这里,严青栀就不得不打听一二了,毕竟那是君同月的家人,以后说不得还会回去。
“不知他们如今的情况,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们定会带着阿月前去看望。”
孟语风听了这话,犹豫了一瞬,那男人的死讯,他是通过官府传达的,听说那户人家对那个小姑娘很不友好,得知男人死了,他们全家七口人,第一反应都是要把那小姑娘打死……
“他们并不愿背井离乡,某便使人帮他们家几个孩子找了营生,又留了一笔钱,想来日后当生活无忧。”
见他欲言又止,严青栀大致就能猜到些事情。
“如此甚好,我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带阿月回去,知道他们过的不错,便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孟语风微笑颔首。
“能与姑娘再见委实有缘,不知姑娘是路过此地,还是准备在这里多留些日子,亦或是将要去往何方,若是同路,咱们亦可结伴而行……”
严青栀可不想跟他结伴,他们姐弟的秘密不少,孟语风身份未知,这么热情谁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家中长辈喜静,同行就不必了!”
严青栀将一些信息模棱两可的传达给孟语风,让对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孟语风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孟某便不打扰姑娘一行了,若是姑娘有朝一日去到云海州,定要到我们花影剑派去看看,某自当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
严青栀客套的与他点头。
“一定一定!我这便要回了,就不打扰孟公子喂马了!”
孟语风向她拱手告别。
“既如此,那孟某便不留姑娘了!”
严青栀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扯着身边的小花狗就要离开。
孟语风收回了手准备礼貌的目送她一段距离。
只是严青栀脚还没迈出去,一个有些刻薄又稚气未脱的女声突然从远处传来。
“师兄,你在这里与这些泥腿子费什么话呢!咱们吃过饭还着急赶路呢!”
孟语风脸色一变,严青栀尬笑的脸也瞬间耷拉下来!
她眼睛微眯,只听声音她就能准确判定身份的人可不多,这人就明显是一个!
不待人走进,严青栀视线飞快打量了马圈一圈,想要找个趁手的兵器。
孟雨裳从前面大堂过来,此时正距离两人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
晨光熹微,后院中忙碌的人视线都不自觉被她吸引。
与这里粗布烂衫的人不同,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粉色衣裙,外面套了一件绣水鸟纹的比甲,腰间是与比甲配套的水鸟纹腰带,腰带下还挂了一条水红色玉质鞭把的长鞭。
那长鞭纤细,皮质里面还编入了一条金线,好看的紧,除了不能用什么都挺好。
孟语风转头看向了孟雨裳的方向,皱眉与之说道。
“师妹,留些口德才是。”
孟语风的耐心似乎都快要用光了,对孟雨裳的态度并没有严青栀上回见到的那么好。
孟雨裳一听这话,神色不愉,一开口就让人不痛快。
“师兄你就是太好脾气了,才会让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凑上来套近乎,对待那些个没脸没皮的,就不要讲那些礼不礼貌!”
严青栀静静的看着孟雨裳,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什么情况,只有她自己知道。
孟雨裳说话间已经快步走到孟语风身边,用十分犀利的眼神防贼一样,从头到脚把严青栀刮了一遍,眼中警惕又不屑。
严青栀也淡淡的看着她,视线碰撞之间,电闪雷鸣,无数虚影仿佛在其中交锋,刷刷刷的一通大招乱放,最后站在那里的只有严青栀一人。
见孟雨裳没有认出自己,严青栀当即便有了一个决断。
她周身冰冷的气质一收,先是冲着孟语风甜甜一笑,然后才又转头看向了孟雨裳。
“姐姐,妹妹劝你下次从茅房出来的时候记得好好擦擦嘴,不然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孟雨裳没有明白严青栀这话,她只是本能的讨厌严青栀刚才的笑容。
绿茶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严青栀一听孟雨裳急眼,立马泫然欲泣。
“你这人怎么这般凶,可怜孟哥哥躲到马圈都躲不了清静,真是使人同情,哥哥,妹妹理解你……”
说罢,还不顾孟语风的一头雾水,给他抛了个小媚眼,没见过几枚绿茶的孟语风,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身边的孟雨裳已经气了个半死。
上一句她没有听懂,这一句她却是明白的!
“哪来的小贱人,小小年纪就开始勾引人,还敢说我凶!”
严青栀眨巴眨巴眼睛,继续输出。
“姐姐凶起来好吓人啊!真是难为孟哥哥了,也不知道与你同路的这段日子过的多么难受……”
孟雨裳已经完全受不了严青栀阴阳怪气的态度,指着严青栀的鼻子就是一通咆哮!
“小贱人,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说罢,她便伸手抓向腰间,发现自己没带佩剑,也不强求,索性直接解下手中那样子货的长鞭,挥舞着就朝着严青栀冲来。
129 治一治
孟语风脸色一变,伸手就要阻止孟雨裳。
“师妹!”
孟雨裳见此更是生气,不过,她与孟语风自小长大,太知道孟语风的弱点是什么了!
见孟语风抓她,她转身挺起胸膛直接迎了过去,孟语风大惊,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就这瞬间,孟雨裳长鞭已经抖落开来,如同水红色的长蛇,直向着严青栀的方向而去。
见此,严青栀不由冷哼!
对于这种小姑娘,严青栀治她的办法实在太多了。
她没有后退,而是伸手抄起了打扫马圈的竹扫把,挥手一卷,直接将孟雨裳的长鞭卷在了扫把之上。
而这时,另一头的孟语风也已经反应过来,伸手按在了孟雨裳肩头。
孟雨裳耸肩想要甩开孟语风的手,但还不等她得逞,严青栀便举着手中的扫把向前一送。
那沾着驴屎马粪味道的扫把瞬间凑到了孟雨裳面前。
霎时间,孟雨裳只觉得浑身战栗,一股寒意直窜心底,这种恐惧比之前与人生死缠斗更让她毛骨悚然。
那扫把上面还沾着不少未知的东西,颜色深深,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还在向她的脸靠近。
孟雨裳瞳孔紧缩,手指颤抖,一时间慌得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只能下意识的用力将孟语风推开,转身就跑,手里的长鞭都不要了,捂着脸尖叫着直接向着前院冲去。
严青栀呵呵呵一阵冷笑。
这时候想跑了,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姐姐你跑什么呀?”
“你的长鞭不要了吗?”
“快把它拿下来啊!”
孟雨裳尖叫着冲向前面,连身法都用了起来。
严青栀虽然追不上她,但举着扫把追她的样子,还是把孟雨裳吓得够呛。
严青栀将那做作的态度维持到底,捏着嗓子招呼孟雨裳。
“长鞭给你啊!”
孟雨裳根本不管那长鞭,只留下一串尖叫身形飞快消失在了前厅方向。
严青栀不屑的冷哼一声,抬手撩了一把自己额间的碎发。
“小样儿!不治一治你,还当我好欺负呢!”
说完便拎着竹扫把,在院子里众多看热闹的人视线当中走回了马圈方向。
没了刚才给喂马孩子胡萝卜的柔软,严青栀现在看起来整个人都痞里痞气的。
一见孟语风,严青栀很不高兴的把扫把直接对准了他,冷冷的说道。
“孟公子,令妹的长鞭在这,劳烦你带回去还她吧!”
孟语风看着挂在扫把上的长鞭,犹豫着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倒是不必了,孟某就算带回去,师妹也不会再要了!如此,便送与有缘人吧!”
严青栀原本阴郁的心情,因这一句话瞬间放晴。
视线四下环顾,看到几个喂马的人都向着这边瞧来,她当即板着脸将这件事落实。
“既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
孟语风看着严青栀脸上瞬间出现的‘快乐’两个字,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应对。
只好疲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顺便在严青栀挥动扫把的时候又向后后退几步。
严青栀伸手抓住拖在地上的玉质鞭把,一用力就将长鞭扯了下来,她抖了抖那长鞭,冲着孟语风一拱手,拎着就回房去了!
孟语风见此,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严青栀牵着小花狗,几步之后就快乐跑走的背影,他最后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气了孟雨裳一顿,又得了便宜,严青栀的心情大好,早饭都多吃了两碗。
吃过早饭,几人便要离开。
君同月已经把两人昨晚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严青栀下楼去结账,交代严青竹他们去后院的库房把东西装车。
下楼的时候,她没再见到孟语风,她觉着这么离开不礼貌,但内心里又不愿意再见到对方,便在掌柜那里给孟语风留了话,自欺欺人的当做自己与对方告了别。
结了账领了押金,她微微肉疼了一下。
虽然这里价格公道,但与她之前所住的客栈相比,还是要贵上不少,不过人多的好处到底更多,这点负面情绪便很快被她挥散。
快步从前厅之中离开,严青栀刚一走到后院不禁愣了一下。
只见苏阖已经坐在了黑驴的背上,板车停在一边,严青竹和君同月却不在板车上。
而板车旁边此时正站着几匹膘肥体健四腿细长的高头大马。
一匹白马,全身雪白,无一根杂色的毛,剩下两匹则是枣红马,都是神骏非常的样子。
严青栀视线越过马肚子,看到了另一边严青竹与君同月的腿。
她几步赶了过去,走到进前一看,又是花影剑派的几人。
“孟某手头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若你愿意,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这话分明是冲着君同月说的。
君同月看着孟语风的眼中全是恐惧,不自禁的往严青竹身边躲,如果可以她都恨不得把黑驴推出来回答这个问题。
严青竹见此,安抚的说了一句。
“不用担心,孟公子是好人,你顺从自己的心意回答便好。”
君同月听了这话,总归是没有向严青竹身后躲了,但她还是害怕的沉默着,就这样一直到眼角余光看到严青栀。
一见严青栀到来,孟语风也笑着与她打招呼,严青栀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孟雨裳身上。
孟雨裳换了衣服,脸色不太好看。
之前事情的始末她已经了解,长鞭是不会要了,但对于严青栀的仇视也肯定更上一层!
严青栀没搭理她,将视线转向君同月。
“同月不用怕,一切都看你的心意,你若想回去便回去,若是不想回去便直接与孟公子说。”
君同月顿时松了口气,背脊挺直,还是瑟缩,但有了严青栀撑腰,到底勇敢了许多。
她向前走了一步,给孟语风行了个礼,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
“孟公子厚爱,但小女不,不不想回去……”
说完,她匆忙施礼,再不敢看孟语风的表情,赶紧又躲回了原处。
孟语风见此,也没有勉强,君同月要是不回去省了他许多麻烦。
如此,他不管对李家,对严家姐弟,还是对君同月,这些被他牵连的人都算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了。
130 后会有期
双方都着急赶路,便没有说的太多。
严青栀请点了东西,确定无误之后,将片带系上,等严青竹和君同月一左一右坐好,她便一个用力直接拉起了板车。
见此,牵着马正要出门的孟雨裳突然笑出声来。
知道她不会说好话,严青栀都没有看她,但她的无视,不能堵住孟雨裳的嘴,孟雨裳还是大笑着说道。
“我还当你多厉害呢!原来竟然把驴的活都干了!”
严青栀不跟傻子一般计较,而且她刚才还收了对方的东西,这会儿不好直接翻脸,便只抬眼扫过孟雨裳,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但她能忍,严青竹却是不能忍的。
“阿姨,你一开口,我就闻到了一股文盲的味儿,你是没念过几天书吧!若不然怎么会不知道,我姐姐这是在磨练武者的意志……”
孟雨裳当即怒不可遏,她只当严青栀已经足够粗鄙无礼,却根本没想到这小崽子说话也这么难听!
可她就要发作的时候,突然发现刚才还似笑非笑看着她的严青栀,眼睛突然转向了身后马圈的方向,视线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一瞬间,孟雨裳仿佛闻到了之前驴屎马粪的骚臭味。
她的身体顿时一僵,动作也轻柔了下来,只梗着脖子,将要动手的念头压了下去,转而换成了不屑的嘲讽。
“哼!还磨练意志,就是穷罢了!”
说完,拍了拍身边毫无杂色的白马,用鼻孔看着板车上坐着的严青竹。
“我这马,可是稽州郡最有名的千里马,名为追风,可日行八百里!有了这样的马,谁还需要磨练意志……”
严青栀见她没有动手的打算,便迈开步向前走去,孟雨裳牵马紧追,似乎一定要在什么地方赢上一筹的样子。
孟语微对她的行为实在忍不了,尴尬的看向了孟语风,却看到孟语风眼中有戏谑闪过,分明没有制止的打算。
严青竹听了孟雨裳的话,不禁‘哇!’了一声。
那声音之中充满了惊奇和艳羡,瞬间满足了孟雨裳装逼的心态,见严青竹如此捧场,她还想趁势而上,再嘲讽几句,却不想严青竹继续说道。
“所以阿姨你也能跑这么快吗?”
孟雨裳酝酿好的的嘲讽顿时被堵了回去!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听不出来她是在炫耀自己有钱嘛!
而且她是人好嘛!为什么要跟马比谁跑得快?
而且!谁是他阿姨!?
孟雨裳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拉车的严青栀已经给弟弟捧了一手。
“尽说胡话,人也是要休息的,怎么能一天跑上八百里!”
听到严青栀如此说,严青竹一脸的失落,他视线转回一脸不屑。
“那她骄傲个什么劲!马能跑的远是马的本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孟雨裳顿时气的双眼通红。
但严青竹紧跟着又给她来了个暴击,他指着苏阖屁股底下的黑驴给孟雨裳介绍。
“阿姨,你看我们这驴,名叫踏雪!黑驴白蹄,踏雪无痕。”
“你别看它只是驴,但它可以一天吃光一大麻袋的胡萝卜,是不是很强!”
“我觉得这点比日行八百里好追赶,你往这方面努力一下,以后与人吹嘘的时候,就不必说马的强项,也可以跟别人说说自己厉害在何处了!”
孟雨裳:……
这话的解读方式实在太多了,可以说是把她跟驴马相提并论,也可以说是她还不如一头驴呢!
孟雨裳这下是真忍不了了!
她气的放开牵马的缰绳,铮的一声,长剑出鞘,抬脚便要向着严青竹而去。
看戏的孟语风脸色顿时一变,赶紧就要上前阻拦。
严青栀也下意识的想要放下板车。
一切都是在刹那之间。
只是他们的动作都没有落定,一声轻哼如同炸雷一般在众人耳边响起,骑着黑驴闭目养神的苏阖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平静,如万年古井,但只是淡淡的看向了孟雨裳的方向,就让她后背发凉。
武者的感知最是敏锐,何况苏阖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
那浩瀚如海的气势铺天盖地,孟雨裳瞬间便僵硬在了那里。
孟语风的脸色更是一变在变,注意力全都从孟雨裳身上,转向了苏阖那边,他的眼中充满了警惕,手指僵硬的不敢有任何动作。
苏阖没有开口,就那么静静的白了孟雨裳一眼,视线转回,他重新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但孟雨裳涔涔而下的冷汗是那样真实,让她一下子就怂了。
自此之后,一直到出城,孟雨裳都老实的像个鹌鹑一样。
孟语风倒是很快恢复,而且也对苏阖很感兴趣,开口打听了几句,但苏阖根本不想理他,闭着眼睛晃晃荡荡的坐在黑驴背上,稳当的跟睡着了一样。
他不轻不重的碰了两个软钉子,便也不敢造次,安安静静的与几人一路同行至城外。
出了城,花影剑派的几人翻身上马便要离开。
双方虽然相处的算不上多愉快,但严青栀还是停下板车拱手与他们告别。
“此去一别,有缘再会!”
孟雨裳拉着脸,转头不看她,孟语风笑着跟包括自始至终闭着眼睛的苏阖一起,挨个对四人拱了手。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他说完,便笑着勒着枣红马的缰绳,想要离开。
似乎是明白对方就要走了,君同月对他的恐惧也散去了几分,不禁抬头看向了前方。
她没有关注就要离开的花影剑派几人,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孟语风骑的马上。
双方之间没有几步距离,互相都看了个分明。
那马儿年岁不算太大,乖巧温顺,眼睛又圆又大,在君同月看向它的时候,它正好也看向了君同月。
视线相碰,两只小可爱突然都开心了起来。
君同月咧开嘴转头看着严青竹,伸出手招呼他,不知道想要跟严青竹分享一些什么,那马儿也快乐的摇头摆尾,让孟语风瞬间发现了它的异常。
孟语风牵马转头的瞬间,视线随着马儿看向了君同月的方向。
131 青檀县
在此之前,孟语风对君同月一直没有印象,恍惚中只记得对方瘦小瑟缩,与他所见过的苦难的孩子,好像没有任何区别。
何况严家姐弟如今卸掉了大部分伪装,容貌本就比君同月惹眼,说话条理清晰,性格又爽利干脆,直接吸引了他九成九的注意。
如此对比之后,他对君同月的记忆便越发模糊。
以至于到了这一刻,他好像才看清楚君同月的长相。
与严家姐弟相处的这些天,君同月吃饱穿暖,严青栀还给她配了调理的药,气色已经大好,人也长开了不少。
她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粗粝的皮肤细腻了许多,五官还带着小孩子的圆润柔和,侧脸看向严青竹的时候,微眯了那一双带着水雾的柳叶眼,她的眼角带着一颗很不显眼的泪痣,只有仔细观察的时候方才能看见。
孟语风心头一跳,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随着他打量君同月的视线而变得逐渐加深,好似有什么念头即将破土而出。
只是还不等他细想出到底什么地方奇怪,那头孟雨裳已经不耐烦的招呼他!
“师兄,赶紧走了!”
孟语风还想再看一眼,却被孟雨裳催命一样催促。
“快走快走!赶紧快走!”
孟雨裳的语气十分不好,她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严家姐弟两人。
“师兄你看什么呢!能不能走了!”
被她如此催促,孟语风连忙收回视线,扯着高兴的枣红马转头向着大路的方向狂奔而去。
跑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君同月几眼,又被孟雨裳一通叨叨叨。
严青栀与孟语风告别之后,便低头调整了一下片带准备提速,自然没注意到孟语风神情的异常。
但被君同月招呼着去看马的严青竹,却将孟语风神色的变化尽数收入眼中。
他面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视线顺着君同月指点的地方看去,跟着她一起笑了笑,而后才又收回,若有所思的看了君同月一眼。
这点小变故对旅程无碍,严青栀正好了片带,与再度回头看来的孟语风挥手告别,孟语风见此终于收回了视线,三匹高头大马绝尘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平线的一端。
严青栀也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身体前倾,拉着板车迈出脚步,一路向着他们期待的远方而去。
今日的阳光正好,路边的野山上满山青翠,朗朗读书声响起,时光安静又美好……
因为苏阖之故,此后的路程顺遂平稳,只用了一个月,他们便进入了梦云地界。
严青栀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单薄的女装,头发也用丝带高高束起,她这一个月吃的多走的多,身量再度拔高,之前的衣服都穿不了了,便收拾干净找了个当铺当掉,又买了新的穿上。
距离湎山最近的地方,名叫青檀县,青檀县后面是一片连绵的大山,山里长了许多的青檀,县城也是因此而得名。
大赵还没有人发现青檀树皮可以用来造纸,因此青檀树除了药用和正常当做木料来用以外,还真没有多少人盯着它。
严青栀不会造纸,更没心思去研究,她想做的事情很多,但绝对没有笼络天下财富与己身的念头。
顺着入城的队伍,严青栀拖着已经捆的高高的板车,一步一步走进了县城。
青檀县因为靠近梦云城,对比一路走来的大部分县城都比较繁华,来往的行人也比严青栀所过之处更多。
几人入城之后,最要紧的便是解决落户之事,虽然洪捕头说言县令的保书很有用,但到底没有试验过,严青栀的心里也没底。
她找了家小客栈,将一车的东西留给苏阖照看,她则带上了所有的文书,领着严青竹和君同月去了县衙。
如今各地来人九成以上都向着粇城汇集,严青栀没与大部队同行,因此便走在了迁徙的百姓之前。
这里的衙门可比言县令那个小衙门气派的太多,严青栀一走进去就被人轮番盘问。
也在许多人的指点之下,很快找到了办理户籍文书的地方。
如今衙门中的书吏还不算特别忙,在拿到了严青栀的原有户籍和言县令给她的保书后,没有一点拖延,便给他们出具了临时的身份文书。
户籍要等他们买房落户之后才能落定。
临时身份文书,就是给他们买房用的,如今巢郡整体戒严,若是没有这个临时的身份文书,寻常百姓想要把房产卖与外地人是很麻烦的。
等到买了房子,过户与落户就可以同时在衙门中办理了。
虽然说是严查,但对于没有互联网的今时今日,这个过程中可以操作的空间实在太多!
严青栀没有钻那些伤天害理的漏洞,她只是跟书吏使了些小钱,把她和严青竹的名字改成了他们用了二十年的那两个。
严青栀原本只是试一试,却不想过程顺畅的让她都没准备好,就已经结束了!
拿到盖着官府大印的临时身份文书,严青栀从衙门出来的时候还是愣愣的。
君同月担忧的看着她,不明白不过是落了个户籍,怎么严青栀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严青栀无暇他顾,抬头看向了今日很是明媚的天空。
其实按道理讲,她并不欠原身什么。原身的死并不是她造成的,她改名字也就改了。
但她还是不太高兴。
毕竟她借由原身的身份向言老头敲诈了一千贯,若是有了机会,便毫不犹豫将她与原身之间的牵扯抛诸脑后,未免太过双标。
可一切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尘埃落定,让严青栀事后心中难免愧疚。
似乎知道严青栀的心结何在,从衙门出来绕过了一条街,严青竹便转头安慰她一句。
“倒是不必难过,正因如此你才应正视自己的内心。此前的你,只要活着便是对她的交代,但现在的你,就必须要替她讨回公道才算把这份香火还清!”
严青竹的话如黑夜中的一盏明灯,瞬间点燃了严青栀的斗志,果然,战斗比悲伤更适合一个好战的斗士!
而替原身和言茂春讨回公道,也将成为严青栀在此时立下的最宏大的目标!
132 黑漆木盒
有了身份文书,也有钱,买房落户变成了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青檀县不过是他们落户的跳板,等到白祁书院规划出来,那周边的土地才是他们真正落脚的地方。
但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想要知道白祁书院建立的位置,还能精准买到那周围最合适的土地可不是容易的事,需要时间去计算和打听。
如此,在这里稳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严青栀很快便买下了一间地段不错的小院,只花了一百二十贯,偏远小城的房价不算高,听说这还是最近来人多起来以后涨价的关系。
小院方方正正,青砖砌的院墙,外面看有将近两高,木门上的黑漆有些年头了,但还没有斑驳。
迈上两级台阶,推门进去,前院不大,地上铺了碎砖,堆放了一些木头柴火,用油布苫着。
房子一排五间,两边都不靠着院墙,也是青砖瓦房,建的规整,雕花的木窗里头都嵌了玻璃,除了最右边的一间是厨房,已经搭好了灶台,剩下的四间都能住人。
绕过房子,后院除了牲口棚子和两间破旧的仓房,还有一片菜地。
牲口棚不大,牛马驴骡也只能养一头。
谁家要是养了,要跟左邻右舍打声招呼,还要时时清理,保持卫生,不然味儿太大,影响别人家生活。
几人将板车停在了前院,黑驴和小花狗被拴在了后院的牲口棚子里。
菜地里已经种了青菜,发出了一些苗苗,都是水萝卜小白菜一类的。
房子里现在除了几张老旧的木床,便什么都没有了!
换别人说不定会嫌弃这里简陋,但严青栀却觉得分外熨帖。
这可是属于她的房子啊,落在她的名下,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从这里把她赶走了!
围着小院前后转了好几圈,严青栀才在严青竹的催促之中开始干活。
打扫完了卫生之后,归置东西的时候又把几人难住了!
苏阖是无论如何都不住正中大屋的,任凭姐弟怎么劝都没有用。
而他不住,那剩下的三个孩子就更不能住了!
场面一度僵持了下来,直到严青竹最后敲定解决方案,才打破这样的僵局。
他们决定把中间的房间改成客厅,剩下的三个房间,四个人分。
因为苏阖怎么也得分一间,严青竹又与她们谁都不好住一起,最后严青栀便与君同月同住,苏阖与严青竹各住一间。
严青栀是无所谓的,这里一间房得有三十平左右的大小,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而君同月很高兴,她胆子小,并不敢一个人住的。
敲定了住的问题,苏阖与君同月便留在家里看家,姐弟二人出去购置了一批家具回来。
她俩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顺便把严青竹那一大堆书也堆在了车上,拉了回来。
挪腾摆放,一忙忙到了深夜。
等到铺好了铺盖躺在床上,严青栀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终于又有一个家了!
不止是遮风挡雨的屋檐,也不止是几个人聚在一起,而是身心统一的,一个完完整整的归属之地!
严青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这样的一天她期盼了许多许多年。
而就在她失眠的时候,距离她没有多远的房间之中,油灯还在跳动着。
苏阖将一张宽大的桌子摆在了墙边,他将自己一路上始终背在身后的盒子放在上面。
他立在桌边,神情肃穆,包裹盒子的白布被他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了木盒子的原貌。
那是个刷着黑色大漆的精致木盒,在大漆如此贵重的大赵,这样一个刷漆的木盒不论材质就已经值上几十贯了!
苏阖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素色长衫,手脸也都清洗过了两遍,桌子上烛火好像在苏阖的眼中跳动了许久,他这才珍而重之的将木盒缓缓打开……
夜色渐浓,外面菜地里的蛐蛐儿有了青嫩的叫声,这时候的昆虫还不是最闹人的时候,严青栀就在这样的声音之中慢慢睡着。
一夜很快过去,严青栀到了时间便醒了过来。
她叠好被褥撩开幔帐从床上下来,看看另一边的君同月还在睡着,也没有去吵醒。
昨日几人都忙了一天,君同月年纪小,更没有严青栀的天赋,疲惫是很正常的。
严青栀换好衣服梳了头,又洗漱之后,才推门走了出去。
这间小院并不临街,外面雾蒙蒙静悄悄的。
严青栀不禁觉得有些意外,严青竹没有醒来在她意料之中,但苏阖竟然也没出来。
对于早起练功,苏大伯向来严谨,每次都是珍而重之,从来不会有半点敷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睡懒觉的人。
严青栀在小院里四下寻摸一圈,又等了一会儿后,还是没见苏阖出来。
她心中担忧,便走上前去,想要看看苏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房间中传出了一句:“进来吧!”
严青栀一愣,不知道苏阖在做什么,但她还是乖巧的推门而入。
房间里很空旷,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外加一个脸盆架罢了,脸盆架放在门口,而桌椅都靠在墙边,方桌被当成了案台,对应的墙上贴着一大张红纸,红纸之下是四个牌位。
香炉香烛已经点燃,火光跳动,照亮了还未亮堂起来的房间。
苏阖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所有的碎发都沾水梳了起来,胡子也重新修理过。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长衫,端端正正坐在案桌旁的椅子上面,双膝之上放着一个黑漆木盒。
严青栀刚才心中的种种念头全都压了下去,她一步一步上前,看着这样的苏阖,神色越发肃穆。
苏阖指着案桌前方,淡淡的开口说道。
“你站在这里!”
严青栀依言上前,站在了苏阖所指的地方。
她面前正对着那红纸和桌案上的牌位。
红纸上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人名,墨迹很新,应当是才写上不久。
但正中的排位却好像有了很多年头。
上面写着:显考苏公讳砚生西之莲位,阳上人苏阖。
她的视线还没有看向其它的排位,苏阖的声音再度响起。
“跪下!”
133 破云枪之名
他语气平缓,不疾不徐。
严青栀心中顿时有了一个猜测!
地上没有蒲团,她却也没有半点犹豫,径直跪了下去。
苏阖坐在一旁,看着她跪的笔直的身躯,眼中有细碎的光芒闪过,扶着黑漆木盒的手也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青栀,你面前所跪的乃是吾道先祖。”
“吾道所习功法,名曰破云枪法,乃是第一代破云枪余昭先祖所创,后经三朝九代传承至今。”
“吾道传承无门无派,历代只有一人承袭破云枪之号,皆是心怀大义,身正道坚之辈。”
“你年纪虽小,但心思纯良,虽为女子,所思所行却不逊于任何男子,刚毅果敢,坚韧不拔,心智人品皆与吾道契合。”
“今日,吾欲传你破云枪,你可愿否?”
严青栀神色素然,气沉丹田。
“此乃吾所愿也!”
苏阖的手似乎颤抖的更厉害了,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平稳。
“如此,汝当以先辈为石,承其意志,传其香火,恭言谨行,不负破云枪之名。”
严青栀没有看他,却感受到了他的某种心境。
“谨遵之命!”
言罢,严青栀双手置于头上,向着前方恭谨的磕了三个头。
苏阖见此站起身来,他不知坐了多久,下摆已经坐皱,但他却根本没有发现。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将黑色漆盒上原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拂去,在严青栀抬起头来的时候,伸手将她扶起。
两人一老一幼,一高一矮,就这样站在简陋的案台之前。
苏阖郑重的将黑漆盒子交到了严青栀的手上,盒子不轻,但对严青栀来说并非不能接受。
她低头看去,苏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是吾道历代的传承之物,乃是与枪法同名的一杆长枪,名曰破云。”
严青栀的呼吸顿时一滞,几根血丝爬上了眼角,她激动的心跳骤然加快。
但紧跟着,苏阖就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只是,以你如今的能力却是无法驾驭。老夫已经将破云枪寄存与一位老友之处,他日你枪法大成,理当亲自取回,方才合理。”
严青栀下意识的问道。
“那这盒子里的是?”
苏阖没有再这样的事情上隐瞒。
“如今交于你的只是一口枪盒同一本枪谱。”
严青栀:……
说不失落是假的,只是苏阖说的也没有问题。
她很快就从失落的情绪之中摆脱出来,自己原本所求的也不过是自保的手段,强求太多反倒失了本心。
托着黑漆木盒,平复下来的她便想要给苏阖鞠上一躬,感谢对方给了自己更多的选择。
只是不曾想,她刚刚低头,胳膊就被苏阖一把托住。
“曾有一位游方术士在老夫年幼之时为老夫批过命,他说老夫命格霸道,已成命煞,此生注定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师无徒。”
“当时,老夫年轻气盛,只当他满口胡言,未曾相信……”
“可如今风烛残年,回首往事,却发现他说的这番话,竟自有一番道理!”
他转头看向了桌上的四个牌位,除了其中一个是他义父苏砚的,剩下的三个都是他的徒弟。
严青栀视线随着苏阖的视线转动,看着剩下三个牌位上的刻字。
‘故男余淮锦生西之莲位’
‘故男苏辰生西之莲位’
‘故男常枭生西之莲位’
“老夫一生有三位徒弟!大徒弟是余氏传人,名曰怀锦,乃是定天十二年的进士,书生意气,为官清正,浩浩然焉,可惜惨遭贼人戕害,死于为一村之百姓请命的路上,老夫承其遗志,却终究无法挽回其生命,卒年不过二十。”
“二徒弟苏辰,乃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老夫捡到他的时候,正是昼夜交汇之时,便为他取名为辰,悉心照料,亦难强求!”
“到了老三常枭,又与他们全都不同,他与老夫相识之时便已二十有三,一身侠气,狂放不羁,与我最是投契……”
说到了这里,苏阖满是皱纹的眼眶已经充满了泪意。
“他是个好孩子,是老夫不信命害死了他!”
严青栀感受到了苏阖此刻的心情,胸膛之中好像堵住了什么。
她无法想象,这样轻描淡写的故事背后,究竟是苏阖怎样的一生?
苏阖的手颤抖的愈发厉害,房间之中久久无声,严青栀抬头看着苏阖,有些担忧。
许久之后苏阖才平复下来,他没有一滴泪,只是整个人仿佛都老了十岁。
“老夫自那之后,便立誓永不收徒!”
严青栀心头一震,她没有想到,苏阖自曝伤痕,竟然是怕她留下心结。
“苏大伯,其实我……”
苏阖转头看向了她,眼中有着许多严青栀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让严青栀一瞬间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吾道传承不应断在老夫手中,可老夫又怕命格牵累旁人,纠结彷徨,荒废多年后,才遇见了你们姐弟!”
“可惜老夫上了年纪,武道实力已早不如从前。”
“遇见你时,原本只想着授你功法,使其传承后便尽早离开,可老夫与你同行,见过你行事作为,亦有所获,却改了主意。”
“你是个好孩子,聪明善良,也有天赋,除你之外,老夫一生可能再也遇不上这样一人了!”
严青栀不知道要说什么,明明她才是受惠的那个,但给予她好处的人,却在嫌弃自己能付出的好处还不够多。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方才与严青栀说道。
“如此,老夫便想将破云枪之名一同传承与你,自此之后,这便成了你的名号,望你当以此为志,勤耕不辍,发奋自省,不可沾沾自喜。”
严青栀看着苏阖,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抹悲凉,苏阖一把年纪了,放在寻常人家都应该儿孙绕膝,子孙满堂了吧!
这案台的牌位中没有他的妻子,可见他一生未娶,严青栀不相信他年轻之时没遇上过喜欢的姑娘,可最后却因为一个命格之说,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活成了这般模样。
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说些什么!
她不信命!
可就像当日君同月一般,她却不能为对方做一点事情。
因为她所有的柔软,都将成为对方的负担。
而且,她想起了自己头上还悬着一把未知的利剑,那些针对她的凶残刺杀……
严青栀看着苏阖,她托着黑漆木盒的手瞬间收紧,眼中所有的情绪尽褪。
晚春的清晨,阳光和煦,房间之中的家具都被镀上了一层亮色。
“苏大伯,我严青栀一生重信,我答应你,我不会堕了先辈威名,亦会拼尽全力……好好活着!”
她说给苏阖,也是说给自己!
她希望自己能为苏阖做的,就是好好活着,让他明白,他此生并不是一无所获。
苏阖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看向严青栀的眼中氤氲更胜。
他向后退了两步,带着慈祥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捧着盒子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
突然,他双手抱拳,深深的给严青栀鞠了一躬。
这一弯腰,用尽了他一生最后的执着。
严青栀喉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天已经渐渐亮起,云淡风轻,又是一个晴天!
新宝四年四月十六,严青栀正式成为第十代破云枪传人。
134 五年之后
时光荏苒,草长莺飞,五年时间一晃而过。
眨眼间,已经到了新宝九年三月十八。
今日天高云淡,阳光正好,湎山山腰的跑马场上欢呼声鼎沸而起。
环形观看台上满满当当的坐着人,书院之中大部分没课的学生,和青檀县以及梦云城的不少学者与书生也都到了这里。
在火热的气氛之中,一个穿着湖蓝色制式长袍的女生抱着怀中自己的书包,弯着腰飞快从一排排的座椅之中穿过,走动之间,视线还在看着跑马场的情况。
今日赛场上比的是骑射,八个带着防具看不见容貌的学生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挽弓,向着跑马场外圈的箭靶急射。
箭靶有移动和非移动的两种,根据距离和移速等等关系,分数不尽相同。
跑在最前面的人一身紫色骑装,后背挺直,双腿夹紧马腹,身体微微立起,手中短弓拉如满月,羽箭飞出,直接将远处的一个快速移动的箭靶射倒。
射倒箭靶需要更强的力量,也能得到更高的积分。
不少人为其表现高声欢呼,眼下已经到了最终决赛,一点点的变化都使看客们十分激动。
行走在人群之中的女生看着场上的情况,不禁一个走神,踩到了旁边人的脚上。
耳边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哼,女生吓了一跳,连忙转头与那人道歉。
但被踩的人却无暇关注她,挥手让她赶紧过去。
女生还是小兔子一样,连连弯腰后,方才穿过人群坐在了自己熟悉的同伴身边。
“陈年儿,你再晚来一会儿,比赛都结束了!”
同伴的抱怨让小姑娘变得更加急迫,她书包都来不及放下,赶紧追问。
“现在是决赛了吗?”
另一个同伴转头给她讲。
“对对对!别说话!”
女生不敢打扰同伴,连忙屏息凝神看向了马场方向,但她们身边的人却没有那么消停。
“又中一箭!啊啊啊啊……是大师姐!”
“大师姐!大师姐!”
见这些人如此捧场,自然也有人看不惯,在众多欢呼的人之中,很快就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哼,有什么好吵的,陆师兄还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呢!”
“就是就是!”
“现在说的那么欢,等比赛一结束发现自己又是第四,可真是尴尬死了!”
这些声音一出现,立马就有人反驳。
“你懂个什么!大师姐还能得普通靶的积分,但陆师兄可已经失去了不少移动靶的积分了!最后累计,赢得一定是大师姐!”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竟然还叫你们说的这么坦然,可见人品就是不行,哼!”
“你说什么呢!”
“这本来就是比赛规则……”
“要不是淘汰赛的时候,二十来人联手封锁,大师姐才不会只是第四!要说人品不行,我看是陆涧人品才不行吧!”
“就是,就是!大师姐这不过是以牙还牙……”
双方各持己见,眼见着就要吵闹起来,陈年儿的同伴顿时暴怒。
“别吵了!”
几人矛头一转,视线全都对准了她,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
“又中了一箭,移动靶又倒了一个!”
“连续射倒十二个移动靶,这是书院的最强记录了吧!”
“大师姐!大师姐!”
“大师姐……”
一阵山呼海啸之声响起,瞬间掩盖了这一角的不和谐。
几人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也吵不下去了,只得气囔囔的转过身,恨恨的盯着场上那不是自己支持的一方,恨不得用自己的意念,去拖住对方的短弓,绊住对方的马腿。
跑马场上一位身穿深紫色骑装的骑手一马当先。
周围的喧闹声都与她无关,她视线透过遮挡太阳的帽盔,手指灵巧的从箭壶之中取出带着她标记的羽箭,飞快搭在短弓之上。
阳光从她后方投射而下,她身上的帽盔和板甲并不影响任何动作,女子身形如同狩猎之中的猎豹,骨架纤细但兼具力量与美感。
奔马,骑手,短弓与跑马扬起的灰尘和午后的阳光宛若一幅画卷。
羽箭带着破空声急射而出,又一个移动靶稳稳当当的倒下。
上一场是淘汰赛,她被将近二十人封锁,那些人联手将所有移动靶射倒,以至于她以超远距离出手,射光了箭壶之中六十支羽箭,才以第四名的成绩进入到了决赛之中。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寻常比赛根本没人会这么做!
连续拉动六十次短弓,对于体能,肌肉,甚至是精神都是一种强大的消耗。
而那些人的目的显然就在于此!
他们以为消耗她的耐力和精神,就能让她无法用最好的状态来应对紧随而来的决赛!
以为这样,陆涧就会在满书院的学生面前压她一头……
短弓飞快拉满,嗡的一声,距离她最近的箭靶正中便多了一支羽箭。
环形观看台上又是一阵沸腾。
正中的一个宽大的比分台上,代表着比分的帆布正在不停被人翻动。
又是一圈结束,场上的移动靶已经没有几个了,而这时候,她身后的人已经变成了陆涧。
他放弃了几个靶子,全力骑马追赶前方的人。
同一人的两箭若是射在一个箭靶上,最后只会积一个最高分,他能用的箭靶越来越少,抢占移动靶已经是他眼下必须做的事情。
就在他追来之际,一个移动靶同时进入了两人的视线。
紫衣骑手一骑当先,短弓拉满,她身后的陆涧也在这时无限靠近。
移动靶呼吸之间分别进入到了两人的最佳射距之中。
紫衣骑手白皙纤长的手指举着短弓,身体随着移动靶不断调整。
这个移动靶相对跑道较远,而且移动速度很快,但不管是她,还是她身后的陆涧,都用最快的速度精确瞄准。
两人如果同时射中一个移动靶,那靶子倒了也不会记最高分,他们显然都不愿意这样。
两人眼中波澜不惊,但却同时加快了动作。
见双方同时瞄准一个箭靶,观看台上更是沸腾,各自喊着各自的口号,完全分不清他们到底再给哪一方助威。
一瞬间,两支羽箭同时飞射而出!
135 工甲级
陆涧的呼吸有刹那的停滞,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移向了箭靶方向。
两支羽箭穿过了空气,带起了两声破空之声。
刚才喧闹的气氛一滞,时间好像都有了片刻的延迟。
最后‘嘭’的一声,尘埃落定!
一支带着紫色标记的羽箭射中箭靶,带着那本就不算结实的移动靶径自飞出了十几米远。
而跟在后面的羽箭则因为角度不同,目标消失,直接射在了草地之上。
无锋的羽箭没入草地半截,只剩下那点点的标记露在外面。
陆涧脸色顿时一变,瞬间抬头向着前方的身影看去。
只见那紫衣骑手高高举起了自己的短弓,仿佛在向着身后的陆涧宣告着什么。
陆涧牙关紧咬,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恨恨的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手臂一抖,飞快向前追去……
只是差距已经很难追上,而他又没有一场射出六十箭的能力。
随着一支支羽箭的飞出,决赛很快结束,紫衣骑手以一场三十七箭连续射中移动靶的战绩取胜。
虽然三十七箭听起来好像不如上一场射空六十箭的战绩,但毕竟是两场连赛,状态是不同的。
其余七人之中,射出箭矢最多的陆涧,加上失误的一箭,也不过只射出了三十二箭罢了。
这里观看的学子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热血又活跃,使观看的气氛很是热闹。
宣布结果后,他们似乎吵吵嚷嚷还不够,没用上一会儿,一群人便直接涌向了场上。
一见这样的场面,先生们都只是笑着不管,偶尔有人皱眉不喜,却也都没过分苛责。
最高的看台之上,一群梦云城羌山书院过来游学的先生与学生也都被这种氛围感染,互相说着场上几人的事情,好坏有之。
其中一位穿着靛蓝色锦缎长衫的中年先生,也不能免俗,歪头与身边的一位学生问道。
“这位紫衣学生的推崇者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穿若竹色制式长衫的羌山书院的学生,十七八岁的样子,眼中还带着些许稚气,一看就是被家人保护的很好。
“宋先生没听说吗?她叫严青栀,是白祁书院工甲班的学生,据说整个书院,工甲班也只有她一人!”
宋伯清拇指在腰间的扇骨上摩挲,视线随着场上那紫衣少女而动。
“这么年轻的工甲级?难怪别人要叫她大师姐!”
大赵的户籍也分为仕农工商四个等级,仕籍最优,商籍最次,不止是各个阶层已经形成了某种鄙视链,而是涉及到了阶级特权。
其中牵扯十分复杂。
不过最核心的一点就是,不管是什么人,都在向着仕籍努力。
而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改换门庭的方式莫过于科举。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读书,或者有读书的天赋。
也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
所以自大赵立国之初,为了培养多方面的人才,便除了科举之外,另辟出一条‘晋籍’之路。
那便是天工院。
天工院里囊括了大赵最顶尖的工匠,每一位最差都是九品。
而工甲级就是无限接近天工院的等级了!
这才是严青栀被人拥趸的真正原因,想一想,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可能用不上三五年,就会成为大赵九品官中的一员,会是多使人向往的存在!
一抹异样的光芒在宋伯清眼中闪过,身边的学生并没有发现异常,还在与他说着。
“听说,她名下还有一个园子,名叫青园,山泉瀑布,流水婵娟,亦有亭台楼阁,竹林美景,环境雅致的很!”
“不过最有名的还是玲珑塔,据说是纯木质的结构,足建六层高!”
“而且每一层都放着一个孔明锁,一层层解到顶端,便算是通关,通关者能得一千贯的赏金,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可惜那里每月一换新,都快一年过去了,也没人解得出来……”
“可惜啊可惜!青园的院子租金太贵,不然学生也是要去住上一段时间的……”
他说的满脸艳羡,视线还在不停的往宋伯清身上乱瞟,显然意有所指,但宋伯清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清,他只是看着严青栀的方向。
少女已经摘掉了帽盔,黑发高高束起,用紫色发带牢牢束紧,没有落在外面一丝碎发。
她容貌清丽绝俗,五官端正明艳,浓眉微挑,杏眼含笑,即有少女的娇俏,又有一种寻常女子所不具备的飒爽。
她个子高挑,站在十几个女生中间很是显眼,也难怪会引得许多女生推崇,女孩子本来就喜欢美好的东西,这样的一个人,只远远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何况女子之间又没有规矩礼法的限制,离远凑近也不会传出什么有损名节之语,凑过来的姑娘们便更放得开,笑闹着与她说了好些的话。
将围上来的人一一答对离开,严青栀眼中的笑意这才褪去,一道诡异的视线已经停留在她身上良久,若非是怕惊扰了同窗,她又岂会纵容对方这么久的时间。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层层人海,与看台上的宋伯清四目相对,一见是个陌生人,她表情瞬间冷若冰霜。
只一眼,就让宋伯清有一种灵魂战栗之感。
就在严青栀还想要警告对方一下的时候,身边便传来一个女声。
“青栀姐,给你水!”
书院之中会这样叫她的只有君同月一人,严青栀下意识的移动两步,隔绝了宋伯清看来的视线后,才回头笑意盈盈的看向了君同月这边,却是没有接水袋过来。
“怎么就你自己?”
君同月听了这话,无奈一笑。
她一笑,眼中水雾漫起,细碎的光芒闪耀,明明是清淡素雅的五官,竟有几分媚骨天成之感,引得一旁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严青栀习惯性的上前,替她挡住旁人的视线,继续问她。
“青竹和苏大伯呢?”
君同月好像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似含羞带怯一般,看着比她高出不少的严青栀低声解释。
“刚才这边都是女子,他们不便过来,便使我来叫你!”
说完扬了扬下巴,给严青栀示意了一个方向,清风吹开了她的碎发,露出了她完美的下颌线。
严青栀已经习惯,根本不会关注,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便看到了一老一少站在看台的边缘。
几年过去,苏阖还是严青栀最初见他时的样子,好像没有一点变化一般。
不过严青竹却已经长成了温润的少年。
他与严青栀有六七分相似,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只是年幼时柔和的五官已经显出了棱角。
人的魅力向来不止与长相。
经历,学识,智慧,意志,信仰,自信……都会决定一个人的状态。
而这些,在严青竹一点一点融入这个世界后,全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变成了他独特的气质,若要形容,大约便是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