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梨园落水
树密花稠,层层簇簇的梨花堆叠着,像云锦般铺满了天,暖洋洋的春/光从疏落的叶子中穿透,映得绿草更加鲜嫩。三三两两的少女缓缓行着,或是轻声谈笑,或是凝眸赏花,也有的坐在梨树下错落不一的木墩上歇脚,俱是盛装华服,为这雪玉堆砌的梨园更添了一抹明艳。
只是今日,一些十三四岁的小娘子心思却没有放在赏花上,目光若有若无的透过梨林,虽什么都看不真切,依稀却有男子的谈笑声从对面传来。
昭云长公主府的梨园,是整个京都都闻名的,每年梨花开时就会办一场赏花会,受邀的无不是上流勋贵的家眷。
一个多月前,昭云长公主的次子韩沐宇春闱小试,竟榜上有名,虽只是二甲末尾,以他的年纪不说在勋贵子弟中,就是放在书香门第,也是极为难得了。
借着赏花会的机会,韩二公子邀请了不少同龄好友办了场诗会,与小娘子们只隔着一道梨墙。
大周朝民风开放,对年轻男女的拘束本没有前朝多,又有梨林隔着,倒也不算违例。
那些夫人太太更是鼓足了精神,借着花会诗会的机会相看各家小辈,说不定自家儿女的姻缘就落在这里。
“清艳姐姐,这梨园真是美极,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份来。”烟粉衫子的少女笑得极甜,看着被小娘子们围在中间的重喜县主。
重喜县主是昭云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闺名清艳,颇得皇上喜爱,破例封了县主。
旁边杏黄衫子的少女微皱了眉,悄悄拉了粉衫少女一把。
两个少女,除了衣衫颜色不同,眉目竟是一模一样的。
重喜县主扫了两个少女一眼,一丝不耐飞快闪过,目光落在粉衣少女脸上,淡淡道:“甄六姑娘过奖了。”
说完就起了身,对围绕在身旁的小娘子们道个歉,独自往前走着。
留下的小娘子们面面相觑,看向粉衣少女的目光就多了丝嘲讽。
谁不知道重喜县主脾气最是喜怒无常的,她若是看入眼的人,那是千好万好,她若是不待见的人,哪怕是公主,也懒得多说一句。
这位甄六姑娘真是好笑,不过仗着甄家大姑娘去年嫁给了昭云长公主的长子,就想着和重喜县主称姐道妹了。
甄六姑娘出自建安伯府,单名一个玉字,杏黄衫子的少女是她的孪生姐姐甄冰
甄玉不过十二岁年纪,城府是没有多少的,感受到小娘子们的奚落,当即红了眼眶,咬着唇想要说什么。
甄冰又捏了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六妹,我们和重喜郡主不熟,你称呼姐姐确实唐突了,再与她们争辩不是更落人口实。”
“谁能想到,她那么傲了,哼,有什么了不起——”
姐妹二人正低声说着,忽听前面一阵喧哗,不由抬头望去。
许多小娘子也愣住了。
“作甚么这么慌慌张张的!”重喜县主看着惊慌失措奔来的丫鬟,冷喝道。
在重喜县主的威严下,穿青色比甲的丫鬟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县主,不……不好了,静远湖那里有人落水了!”
“是谁?”
“婢……婢子还不知,只知道是一位小娘子和一位公子一同落进了水里,就立刻来禀告县主了。”
这一下,众人哗然。
重喜县主面色不太好看,无论如何这是长公主举办的赏花会,大周朝民风再开放,出了年轻男女一同落水的事,也是极难看的。
当下吩咐贴身丫鬟:“碧翠,你去看看。”
穿翠色比甲的丫鬟道声是,步履匆匆向静远湖的方向奔去。
梨林的尽头就是静远湖,湖极大,上面一道九曲廊桥,站在桥上赏风景是极好的。
只是今日韩二公子在梨林另一端办诗会,若是去游湖就有可能撞见男子,懂礼的小娘子是不会往那边走的。
重喜县主背靠着一棵梨树,半垂的眼帘遮住嘲讽目光。
也不知今日这一出,是成全了哪个。
在场的小娘子年纪虽都不算大,自幼在后宅耳需目染的,对这些弯弯绕绕都知道不少,一个个或面带嘲讽,或兴致勃勃的议论着。
“今日真是有好戏看了,也不知落水的公子是哪个,该不会是韩二公子吧?”说话的是吏部右侍郎的孙女张朝华。
“朝华妹妹怎么猜是韩二公子呢?”永嘉侯府的二姑娘杨清压低了声音问。
张朝华嗤笑一声:“这还用想,既能用了这不上台面的手段,还不选个最好的?”
一个声音插进来:“若说最好的,也不单是韩二公子吧,听说,镇国公世子今日也在呢。”
提到镇国公世子,小娘子们都静了静。
一等公爵,门第自是不说,单是镇国公世子的相貌气质,就足以让无数小娘子倾心。
“只是,镇国公世子虽样样都好,命却不算好的,自幼没了父母不说,一连两次定亲,小娘子都是没过门就没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又都是同龄的小娘子,言谈间就有点忘了顾忌。
甄玉性子活泛,也和相熟的小娘子议论着。
甄冰却皱了眉四下打量,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拉了甄玉悄声道:“六妹,你可看见四姐了?”
甄玉一怔,不以为然的道:“她先前不是说穿的有些多,觉得闷热,去那边透透气么。”
说着冲前方抬了抬下巴,然后一下子僵住了。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和惶恐。
坏了,落水的人该不会是——
二人正惊疑不定,就听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碧翠小步快跑着到了重喜县主身边,附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重喜县主目光如刀,扫了甄家姐妹一眼,然后冲众人道:“各位,请随我去花厅坐坐吧。”
见重喜县主什么也没说,有些心急的小娘子就打发了丫鬟去探听情况。
重喜县主见了也没多言,这种事,本就是瞒不住的,不出明日就会传遍整个京都的上层。
果然在各家离开长公主府时,小娘子们就全都知道了那落水之人,正是建安伯府的甄四姑娘甄妙和镇国公世子罗天?。
“这个恬不知耻的,真是害我们丢尽了脸面!”甄玉脸色苍白,咬牙切齿的道。
甄冰默默无言,脸色同样难看无比。
甄府众人带着还在昏迷的甄四姑娘,灰头土脸的回了府。
第二章 弄拙成巧
日头正好,建安伯府的气氛却有些阴沉,身穿鸦青色比甲的丫鬟们进进出出,都把脚步放得很轻。
老夫人手中粉彩花鸟茶盏啪的摔在地上,抖着唇道:“去,把那个孽障给我带过来!”
一旁身穿暗紫色散花如意裙,四十来岁的妇人脸色亦是铁青,想要张口劝劝,却又抿紧了唇。
她是老夫人的长媳,世子夫人,按理说老夫人盛怒,她是当劝劝的,可这四姑娘实在闹得不像样子,如今府中未嫁的小娘子就有五个,被她这一闹,建安伯府的名声扫地,其他姑娘在婚嫁上就得受影响。
她身为世子夫人,府上出了这样的事,虽不是她这一房的,又哪有脸面了,心中暗恨四姑娘没个体统,看向身穿藕色襟子的三夫人,脸色就更冷了。
三夫人温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倒没像寻常妇人那样哭泣,先是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抬起时就见额头青了一片:“老夫人,那孽障素来贪玩惯了,惹出这等祸来,就是立刻打死也不为过的,等她醒了媳妇立马带来受罚。只是她刚落了水,三月水寒,如今人还昏着。”
另一个穿月白色挑线裙的年轻妇人闻言一声冷笑:“三弟妹这话说的可不对,什么贪玩,四姑娘今年可都十四岁了,要说是有了旁的心思倒是真的——”
“住嘴!”老夫人冷冷扫了过来。
二夫人李氏拿帕子掩着面,话音就哽咽了:“老夫人,今日这事,您可要秉公处理,全京城的人都看着呢。要是姑息了,以后咱家小娘子还怎么见人?”
说到这里心里更恨,建安伯老夫人育有三子,长房的嫡长女已经出嫁,只剩个庶女还是订了亲的,三房两个女儿,长女也订了亲,那自作孽的不提,只可怜她一对双生女儿刚刚十二岁,正是最受此事所累的。
她本就是继室,低着旁人一头,费尽心思的教养女儿,却让那没脸没皮的害了。
“去,把四姑娘带来。”老夫人吩咐立在身后的王嬷嬷。
跪着的三夫人立刻白了脸,却知道平素看起来好脾气的老夫人一旦定了的事,却是不容再反驳的。
二夫人冷笑一声,拿眼瞄着温氏。
任你平常再泼辣,摊上这么个女儿还不得认命,以后日子且有的瞧呢。
不多时,王嬷嬷就返了回来,身后两个婆子架着四姑娘甄妙。
“老夫人,四姑娘过来了。”王嬷嬷说完站到了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看了甄妙一眼。
家常水芙色小袄,下面是烟青色马面裙,应是沐浴过,并没有挽发,满头青丝只是用丝带松松系着,衬得一张小脸更加苍白
“孽障,还不给我跪下!”老夫人见甄妙杵在那里,更是来气。
二夫人李氏掩口而笑:“呦,三弟妹不是说四姑娘还昏睡着么,看这样子倒是清醒的很,看来落水一点事儿也没有——”
一个粉彩茶蛊砸了过去:“李氏,你再开口,就给我出去!”
李氏脸涨得通红,却再不敢开口了。
大夫人嘴角勾了勾。
庶女出身,到底只是小聪明,别看老夫人平日吃斋念佛一脸和善,小辈们争争闹闹的不怎么理会,遇到这种家族名誉受损的事那就是发威的老虎,不躲在一旁还上来捋虎须,那只有两个字:找死!
要是捋了一次不过瘾还要再捋,那就六个字:死得不能再死!
甄妙这还迷糊着呢。
前一刻,她刚旅游回来,打了的士回家,不料那司机见她单身起了坏心,反抗之下被掐住了脖子,怎么一睁眼,就成了甄四姑娘了呢。
甄四姑娘的记忆,她倒是全有的,可还没等消化完就被拎过来了,这事放哪个精英穿过来也得蒙啊,更何况她这种宅斗技能为零的。
听到坐上首的白发老太太声色俱厉的让她跪下,甄妙又想着这具身子原主干的事,决定还是暂时把骨气什么的放一边好了。
跪就跪吧,要是刚活过来又被浸猪笼,那可亏死了。
只是这身体似乎有点不听使唤,甄妙膝盖弯了弯,有点力不从心。
正焦急,就见跪在一旁的妇人一个箭步起来,抬脚就踹到了她膝盖上。
扑通一声,甄妙重重的跪到了地上。
啪啪,又是两个杯子在她身旁开了花,碎瓷碴溅得到处都是。
三夫人温氏想挡在甄妙前面,身子动了动强自忍住了。
二夫人李氏怕溅到身上,忙往后躲了躲。
见甄妙跪得笔直,老夫人心中的气倒是缓了缓,暗道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只是今日怎么就做了那糊涂事呢。
甄妙要知道老夫人的想法,得苦笑,她还被亲娘踹得眼冒金花呢,不是不想躲,纯粹是因为没反应过来啊。
“四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说?”声音从上方传来。
甄妙心中一沉。
这话很像死囚临行刑前被问:“你还有什么遗言好交代的,没有就上路吧。”
前世,甄妙家境相当不错,一毕业就背着包满世界吃喝玩乐去了,连办公室争斗都没经历过的主儿。
若说有的姐妹穿过来能当宅斗中的战斗机,她恐怕只能当老母鸡了。
感受着上方传来的冷气压,甄妙脑子都不转了,只能依着本能,双手高举又贴到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祖母,孙女知错了,不该贪玩跑到桥上去,惹下祸事来,给家族蒙羞。”
看着一动不动,五体投地的孙女,老夫人心中五味陈杂,良久吐了口气道:“四丫头,你抬起头来说话。”
甄妙缓缓抬了头,一双水润清亮的眼睛望着老夫人:“祖母,孙女真的错了,您要打要罚都行,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瞳仁又比寻常人大且黑,褪去了复杂的心思,这样望着人,就像两汪清泉从人心头缓缓流过。
老夫人心不由一软,自己都起了疑心,莫非四丫头这次落水,只是个偶然?
可一想甄妙往常也是个争强好胜心思多的,这念头又压了下去,缓缓开口:“四丫头,你当知道女儿家名节的重要,不管你这事是意外也好,是有意也好,世人对你的看法已是定了,便是你的姐妹们,也要受你连累。”
“是。”甄妙垂了头,有些丧气。
这原主留给她的,简直是条绝路啊。
接下来,老夫人恐怕要她上吊和沉塘二选一了。
“既如此,那摆在你面前的,也没有别的选择——”
“老夫人——”三夫人温氏再顾不得其他,跪着奔了过去抱住老夫人大腿,“儿媳求您开开恩,妙儿她,她还只有十四岁啊,求您给她条活路吧。”
“老三媳妇,你不必替女儿求情,把四姑娘带下去。”
两个婆子上前,架着甄妙往外走,其中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脖颈。
浑身一阵战栗,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闪出的哥那双粗糙的手,一直掐着她脖子不放,越掐越紧,到后来又恍惚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甄妙顿时觉得无法呼吸,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逃!
她腾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
这种时候,求生是人的本能,至于什么一个小娘子在自家府中能逃到哪去,或者逃出去又怎么生存这么高深的问题,别逗了,有几个普通人面临生死能想到这些。
只是甄妙初来乍到的,虽然接收了记忆,到底还有些不熟,这二货转向的毛病又犯了,想着往外冲,却冲错了方向,直直往一根柱子上撞去
“快拦住她!”老夫人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二夫人李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三夫人温氏以比刚才踹甄妙还要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一条腿。
甄妙前世算是个半吊子驴友,身体素质好,还学过些实用的防身术,本来眼见自己要撞到柱子上,腰杆一扭腿一抬想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去。
没想到那条没抬起来的腿就被三夫人抱住了。
只听咚的一声,这倒霉孩子就撞到了柱子上。
临昏迷前,脑子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亲娘哎,您确定这不是趁机除害么?
第三章 逼嫁
看着一室混乱,老夫人抚了抚额:“去,把王大夫请来给四姑娘看看,你们也都下去。”
等众人都退出去,老夫人吩咐王嬷嬷:“把老伯爷请来说话。”
王嬷嬷面有难色。
老夫人面色一沉:“怎么?”
王嬷嬷是老夫人心腹,见老夫人发问自是不敢隐瞒,忙道:“老夫人,老伯爷今日一早出去斗鸟,此时还未归。”
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忍了又忍才道:“世子快下衙了吧,吩咐下去,等他一回就立刻来见我。”
建安伯世子在户部任着一个郎中的职,在勋贵中也算不错了。
“是。”王嬷嬷应了一声,想了想低声道,“老夫人,婢子刚才去请四姑娘,发现……”
“发现什么?素月,这个时候,有什么话别吞吞吐吐的。”
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令一贯冷静的老夫人也有些烦躁了。
四姑娘再不好,也是她嫡亲的孙女,发生这种事虽不至于像前朝那样为了保住家族名誉处死,但也难办。
要么是男方认了这门亲事,要么是送的远远的,或是嫁在外面,或是等风头过了再悄悄接回来。
也有家风严苛的人家,直接命女儿绞了头发当姑子的。
镇国公府不是那么好进的,老伯爷不管事,如今也只能等着世子回来,商量一下怎么处置。
“老夫人,婢子发现,四姑娘脖颈上……有淤痕。”王嬷嬷狠了狠心,说了出来。
“当真?”老夫人长眉一挑。
世子夫人带着妯娌几人从长公主府回来,就来她这请罪了,浑身湿透的四姑娘是直接裹着被子送回去的,惯常伺候的丫鬟婆子早被关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竟是才发现。
王嬷嬷忙道:“这个打死婢子也不敢妄言。”
老夫人长舒一口气,靠在太师椅椅背上:“去,看看世子回来没。”
“娘,孩儿回来了。”老夫人喝了一盏茶后,立在门侧的侍女挑开八角珠帘,走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身姿挺拔,蓄着短须。
这就是建安伯世子甄建文。
“大郎,今儿个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甄建文点头。
“那你如何看?”
甄建文看了看老夫人脸色。
老夫人眼帘低垂,看不出喜怒。
甄建文面沉似水:“四丫头已经十四了,再送走避风头恐怕会耽误了姻缘,若是匆匆嫁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可镇国公府也不是好进的——”
心中暗恼这个侄女糊涂。
甄府六个姑娘里,甄妙容貌是最出挑的,他的长女又嫁进了长公主府,若是谋划得当,这丫头嫁个好人家不是不可能,也给家族添份助力。
没想到这丫头平日看着掐尖好强,实则是个蠢的,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当世子夫人不成!
“那就逼他们娶。”老夫人睁开眼,精光一闪而过。
甄建文一愣。
就见老夫人又半闭了眼,轻声道:“四丫头羞愤撞了柱子,她脖颈上有於痕。”
甄建文再次怔住,随后脸上露了笑,长揖一礼:“孩儿懂了。”
不到明日,建安伯府四姑娘落水醒来后,羞愤撞柱以证清白的事就传遍了满京城。
能撞柱以证清白,京城中人对甄妙的印象倒是好了点。
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说不准就真是因为贪玩而产生的意外呢。
“意外?她若是意外,我罗字倒过来写!想进门可以,那就当妾从侧门抬进来。”镇国公府怡安堂里,看起来十*岁的青年一脸薄怒,冷笑道。
镇国公老夫人窦氏早屏退了左右,看着盛怒的孙儿叹了口气,招手让他过来。
镇国公世子罗天?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坐在老夫人下首。
老夫人疼惜的看着孙子:“明哥儿,没有这样的说法,建安伯府出来的嫡女,哪有当妾的道理。”
端坐的青年修眉如剑,目若朗星,说出的话却带着丝丝寒气:“那就随她自便好了,反正孙儿绝不要这样的妻子!”
是的,他绝不要,绝不要这个上辈子红杏出墙,又害得他不得善终的女人!
那一世,也是这样的落水,他的二叔二婶巧舌如簧,劝着他应下了这门亲事。
而今,他死活不松口,才有了这场祖孙谈话。
老夫人正了脸色:“明哥儿,既如此,你当时和甄四姑娘一同落水,又何必想置人于死地?”
问出这话,窦氏有些心寒。
长子长媳去得早,这孙子是她一手带大的,虽宠出些脾气,却也是个心善的,万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来。
“明哥儿,你前两次婚事都没成,若是这事再传出去,又该如何是好?”
一同落水,名声受损是女方的,可要是传出镇国公世子在水里想把人家姑娘掐死的狠毒名声,就算世子之位安稳,以后想娶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就难了。
罗天?浑身一震,死死握着拳头。
可恨他刚一睁眼,就看见了那个厌恨了多年的女人,一时控制不住下了杀手。
若是,若是他早一刻醒来,也不会再把自己和那个荡/妇牵扯在一起。
祖母说的对,他的名声不能有暇,他还要当稳了镇国公世子,把前世欠他命的那些人,一一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丰神如玉的青年脸上蒙了一层寒霜,缓缓跪下,一字一顿道:“孙儿愿娶。”
沉香苑常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踪影,新来的无不把脚步放得很轻。
整个沉香苑都静悄悄的,只剩一株老桃树花开正艳。
甄妙半靠在秋香色引枕上,小脸煞白,额头还裹着纱布。
“紫苏,帮我拿一册书来。”
身穿紫丁香色比甲的紫苏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最是沉稳,被拨来暂时打理沉香苑。
说着暂时,其实就等于拨给四姑娘作贴身丫鬟了。
不论心里如何想,这丫鬟面上却没露出半分不情愿,听了甄妙的吩咐一扭身去了西屋的小书房,抱着一册书进来递过去。
甄妙伸手接过来就?辶恕?p> 只见书册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字:女诫!
瞥一眼,再瞥一眼。
大丫鬟紫苏站得笔直,头微垂,一脸恭敬。
甄妙叹气,老老实实把女戒接了过去。
她还属于斩监侯阶段,女诫就女诫吧。
正随手翻着,就有小丫鬟禀告:“姑娘,二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来了。”
第四章 训妹
话音刚落,就进来三个小娘子。
打头的小娘子身量高挑,白净的鹅蛋脸,水润的大眼,正是甄妙嫡亲的姐姐,排行第二的甄妍。
她今年已有十六岁,与户部左侍郎的嫡次孙订了亲,正在备嫁,所以平日是鲜少出门的,这次赏花会也没去。
后面跟着的就是二房的双生姐妹,甄冰、甄玉。
“二姐、五妹、六妹,你们快坐。”甄妙把书放到一侧的案几上,直了直身子。
甄玉瞥一眼书册,笑了:“女诫?呵呵,四姐是该好好读读了。”
甄妙郑重点头:“恩,正读到‘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甄玉脸顿时气红了,讥道:“哼,四姐,你做下那等事来,还有脸讽刺别人!”
甄妍脸一板,一双大眼盯着甄玉:“六妹慎言,四妹顽皮意外落水,自有父母长辈去教训,哪有做妹妹的指着鼻子去骂的道理,难道二伯娘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甄玉要气死了,这一家子,都睁着眼说瞎话啊。
“什么顽皮落水,分明是——”
“六妹!”甄冰拉了孪生妹妹一把。
甄妍抿了唇,微抬着下巴:“五妹,我看六妹有些糊涂了,你且带她回去歇着吧,若是要我再听到她胡言乱语,定要禀告祖母处置的。”
“恩。”甄冰站了起来,冲甄妙道,“四姐,你好好歇着,过几日妹妹再来看你。”
说完扯着甄玉往外走。
甄玉甩开她的手,扭头冷笑:“四姐,天在做人在看呢,黑的白不了,你倒是凭着低三下四的手段得了好姻缘,三姐可是被你害惨了……”
见甄冰甄玉离开,甄妍扫一眼紫苏:“紫苏姐姐,劳烦你带她们下去,我有话对四姑娘说。”
“婢子不敢当。”紫苏施了一礼,领着小丫头退下。
“二姐——”甄妙满腹疑问。
刚才甄玉的话中,透露的信息可是太多了。
“伸手。”
“二姐?”
就见甄妍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戒尺,啪的一声打在甄妙手上。
“这一下,是替娘打的。娘向来好脸面,你做下这等事,生生把她气吐了血,我打你,你服不服?”
见甄妙点头,甄妍又打了一下:“这一下,是替三妹打的。她身为庶女,婚嫁本就不易,祖母替她费心寻的亲事,就被你给搅黄了,我打你,你服不服?”
甄妍是打定了主意教训妹子一顿,以防日后惹下更大的祸事来,这两下并没手下留情。
甄妙疼的眼泪汪汪:“二姐,你说三姐的亲事黄了?”
三姑娘甄静是大房的庶女,也是整个建安伯府唯一的庶女,前不久和礼部尚书杨裕德幼子的第三子定亲。
“你虽撞柱以正清白挽回了些颜面,却不知杨尚书家风严谨,三妹本就是庶女,出了这种事,退亲也在意料之中。”
甄妙听了,很是羞愧。
这个时代的女子被退亲,可是件天大的事。
她可没脸说什么这是原主犯下的错,和她没关系。
笑话,既然借了人家的身子活着,享了人家身份带来的便利,那就该担负起原主的责任和错误。
想她甄妙,虽然有那么一点点二吧,三观还是正的。
“二姐,我这就去给三姐赔不是。”甄妙撑着身子要起来。
甄妍按住她:“行了,等你养好再说,现在三妹心里正难受着,看见你就更难受了。”
甄妙耷拉着个脑袋:“呃,知道了。”
看着她这蔫样,甄妍倒是觉得比以往掐尖好强时的样子顺眼多了,语气就略软了些:“我就打你这两下,是要你记住了,无论娘还是三妹,都是女子,这世道女子就不容易,你一时算计什么,是福是祸自己担着就罢了,关键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连累了别人你真就能心安了?至于伯府的名声,且看你日后在镇国公府的表现,能否把这丢了的脸面给挣回来了。”
甄妙刚开始还虚心听着,到后来震惊的抬头:“镇国公府?”
甄妍看嫡亲妹子这傻样,又觉得不好了,就这呆样,在镇国公府能活下去么。
“不错,镇国公夫人已经派了官媒过来,把你和镇国公世子的亲事定下了,等来年你及笄就嫁过去。”
甄妙傻了:“镇国公世子?哪个镇国公世子?”
甄妍狠狠瞪了妹子一眼,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相信妹子是不小心落水的了。
“自然是和你一起落水的那个,不然这世上还有哪一个镇国公世子?”
轰的一声,甄妙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人!
她仿佛又回到冰冷刺骨的水中,喉咙中都是水,呛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双冰凉修长的手搭在她脖子上,越掐越紧,越掐越紧。
她尝到了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血腥味,可更令她胆寒的,却是那双明明很美,却充满着冰冷恨意的眸子。
厌恶,憎恨,狂怒。
她仿佛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到这世界上最负面的情绪。
她丝毫不会怀疑,那个人再出现在她面前,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
见甄妙忽然像遭雷劈似的定住,眼睛发直脸色发白,浑身还不停抖着,甄妍也骇了一跳,抓着甄妙手腕冷喝道:“四妹,你怎么了?”
一个软软身子扑到她怀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似得,声音也软软的:“二姐,我怕。”
她真的怕,第三次了啊,这坑爹的老天!
甄妍身为三房嫡长女,自幼端庄大方,哪被人这样抱过,当下有些手足无措,可不知怎地抱着瑟瑟发抖的妹子心就有些软了,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镇国公夫人是个明理的,既然定了你,只要你自重自爱,她老人家定会怜惜的。世子没有娘,你也不用担心嫁过去,婆婆挑你的理儿。”
女子过得顺不顺心,主要看内宅中和婆婆妯娌们的相处。
没有婆婆压着,世子又是独一个,有妯娌也是其他房的。
男人对落水这种事肯定不像女子一般死死抓着不放,只要把世子的心慢慢拢住了,天长日久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甄妙听了身子一僵。
她更怕了好么,要是有个婆婆,时时在她面前伺候着,好歹还有个躲的地方啊!
为了避免第三次被掐死,甄妙缓缓抬头:“二姐,我不想嫁。”
第五章 请安
“嗯?”甄妍眉毛挑了挑,慢悠悠道,“四妹再说一遍,刚才我没听清楚。”
看着那来回晃的小戒尺,甄妙眼又开始花了,总觉得端庄美貌的二姐和传说中的容嬷嬷有点像。
见她沉默,甄妍叹口气:“妹妹好生养着吧,胡话是不能再说了。”
说完不着痕迹的把戒尺收起,转身出去了。
甄妙知道说不嫁只是个笑话,沉默了半天,拿起一旁的引枕蒙在头上,愁得睡着了。
因为她也算好的能见人了,又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探望,其中就有大嫂虞氏。
甄妙把原主记忆拿出来翻了翻,发现虞氏竟然是武将之女,还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只是原主力争当名门淑媛,向来看不起这个嫂子,姑嫂的关系自然不大好。
虞氏过来,放下礼物又寒暄了几句,就要起身告辞。
“大嫂,您能不能再陪我说说话。”
虞氏讶然的看了甄妙一眼。
这小姑往常见了她都是一副嫌弃神色,今个儿开口留人,委实有些稀奇。
虞氏是个爽朗性子,直言道:“琴棋书画,嫂子都不大懂,只会舞枪弄棒的,恐怕妹妹听了嫌污了耳朵。”
甄妙听了都快激动的哭了,她要的就是舞枪弄棒啊。
既然婚事没有更改余地了,一年时间把身体练结实点,到时候也禁揍啊。
姑嫂二人,一个愿意听,一个说的是自己擅长的话题,一来二去的倒是聊了小半个时辰。
“大嫂,这么说,要想打好基础,就要从蹲马步练起么,还要泡特殊的药浴?”
虞氏正要点头,忽然脸色一变,用帕子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甄妙一怔,大嫂这样子,应该是有了,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虞氏先是脸色一红,随后见小姑没有任何反应,也愣了。
正常小娘子不是这样表现的好么。
甄妙回过神来,一脸纯洁的问:“大嫂,您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呃,没,没。”虞氏支支吾吾的,很快寻了个借口匆匆告辞。
又养了十来天,甄妙把列女传也看完了,终于好的差不多了。
捧着个细口大肚白瓷瓶,里面错落有致的插了几束桃花,带着紫苏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住在宁寿堂,坐落在建安伯府中心轴靠后的位置,离甄妙的沉香苑不算近。
甄妙到时,已是香汗淋淋。
“四姑娘来了。”
话音一出,里面就静了静。
甄妙抱着花进去,磕头,声音脆生生的:“孙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抬眼看去,见她笔直跪着,敛眉垂首,整个人静静的,只有怀中抱着的红桃一颤一颤的,让人说不出的喜欢。
老夫人忽然就觉得这个孙女有些不一样了,不由盯着多看了几眼。
屋里的人都不由安静了下来。
“祖母,四妹摘的桃花倒是好看,孙女正缺一朵簪花呢,跟您讨几朵可好?”甄妍开口笑道。
老夫人斜她一眼:“你这猴儿,有什么好东西都惦着,现在连你妹妹的桃花也不放过了。”
说着扫一眼甄妙,淡淡道:“起来吧。”
甄妙站起来,又向大夫人和二夫人问了安,和姐妹们打了招呼,然后就看着甄妍、甄冰甄玉围着老夫人说笑。
她有些明白原主为什么那么争强好胜了。
除了嫁出去的大姑娘,甄妍端庄大方又懂事,最得老夫人欢心。
二老爷进士出身,一直在外任职,为了尽孝两年前把妻女送了回来。
爹有本事又不在跟前,老夫人对甄冰甄玉两姐妹自然要怜惜些,更何况双生子本就罕见,更多了一份宠爱。
三姑娘是庶女不提,只剩下甄妙,爹是个混日子的,前面有嫡姐珠玉在前,这姑娘默默变/态了,也是有迹可循啊。
甄妙一直安静呆着,期间甄妍施了好几个眼色也没反应。
一来争宠什么的她不会,二来她还算个戴罪之身,现在上蹿下跳的平白惹人笑话。
二货也是有自尊的,好么。
只是一屋子的妇人小娘子,谈论的话题实在有点催眠,甄妙躺得久了还有些体虚,安静着安静着,就安静地睡着了。
老夫人眼角余光扫了甄妙一眼,见她虽不做声,身子还挺得笔直,不由暗暗点头。
这四丫头,经此一事,倒是有些样子了。
刚想再敲打几句,就发现这货睡着了。
老夫人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强压下去,装作心平气和的道:“你们都下去吧,四丫头留下。”
听到“四丫头”三个字,甄妙一下子惊醒,眼角余光瞥见众人都起身告退,忙跟着站起,浑水摸鱼的道:“孙女告退。”
老夫人再吐一口老血,咬牙切齿:“四丫头留下!”
甄妙坐着能睡着,这还是前世上学练出来的,除了刻意观察她的老夫人和二姑娘甄妍,其他人居然没有发现,只是多看她一眼,就纷纷退了出去
倒是甄玉从甄妙身旁经过时一声幸灾乐祸的冷哼:“不要以为和镇国公世子订了亲,祖母就待见你了。”
人一走,老夫人脸就沉了下来:“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祖母?”甄妙老老实实跪下,仰着脸,清亮的大眼满是疑问。
老夫人胸口一闷,抬抬手:“你们几个都退下。”
紫苏并老夫人屋内的几个丫鬟都退了下去,只剩王嬷嬷在身后站着。
老夫人这才发作:“孽障,你居然,居然敢给我坐着睡着了!是不是到了镇国公府也这样,你非要把建安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不成!”
甄妙倒吸一口气。
真是犀利的老太太啊,当年他们号称孙悟空的班主任都没发现过好不好。
甄妙满脸羞惭,半仰着头:“祖母,孙女错了,孙女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好,到了祖母这里,不知怎么心一松,就睡着了。”
她说的是实话,自从知道和镇国公世子订了亲,那日的情景就总出现在梦中,睡不好是真的。
“睡不好?”老夫人仔细打量着甄妙,果然发现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声音当下就沉了下来:“怎么睡不好,丫鬟们都是怎么伺候的?素月,把紫苏叫进来。”
“不关紫苏姐姐的事,是孙女总是,总是梦到有人掐我脖子。”
第六章 桃花粥
老夫人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四丫头,那日落水后,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么?”
甄妙闻言抿了抿唇。
早就说过,这货虽然有点二,但并不蠢。
自从被告知镇国公府请了官媒过来定下了亲事,她就琢磨了一下。
按理,镇国公府那样的门第,遇到这种事就是拒绝了,女方也只能认了。
可对方那么快有了行动,实在不像占上风一方的行事。
想想自己脖颈上的淤痕,还有消失了的丫鬟婆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对方爱惜羽毛,他家却已经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这个姑娘舍弃了呗。
既然达成了协议,那么真相,是无论哪一方都不想提起的。
甄妙垂了头,声音软软的:“祖母,那日落水,孙女早吓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哪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知为何,总是做梦有人掐我脖子。到了祖母这里,心里才算安稳了。”
老夫人松口气,眼神慈爱起来:“唉,你这是惊着了。素月,把我常看的那本妙法莲华经拿来。四丫头,你婚事已经定下,闺学就不用去了,在家多抄抄经书。现在时辰不早了,去陪陪你娘吧,这些日子她没少操心。”
说到这顿了一下:“还有三丫头一直病着,你做妹妹的也要去看看。”
“是。”甄妙退了出去。
等甄妙一走,老夫人就招来王嬷嬷:“紫苏怎么说?”
王嬷嬷一边给老夫人捏肩一边道:“紫苏说四姑娘这些日子话不多,大多时间都在看书。”
“呃,看的什么书?女儿家,不能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带坏了。”
“多是女戒、列女传之类。”
“素月,你觉得四姑娘怎么样?”
王嬷嬷忙低了头:“姑娘的事,婢子不敢妄议。”
老夫人叹口气:“让你说,你就说。旁观者清,许是年纪大了,有时候也会看走了眼。”
王嬷嬷头垂得低低的,恭敬道:“婢子以前冷眼看着,四姑娘还有些心浮气躁,许是年纪小,心性不稳的缘故。自落水后,倒如璞玉待琢。”
“璞玉待琢?但愿吧。素月,我让你打听的韩进士一事,如何了?”
老夫人打听韩进士,却是为了被退亲的三姑娘甄静。
韩进士名志远,二十出头,寒门出身,今春新出炉的进士。
因着三姑娘被退了亲,就入了世子的视线,打算把庶女许给他。
王嬷嬷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来:“是寡母拉扯大的,很是孝顺,人才也是好的,就是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子……”
老夫人听了就皱了眉:“那就再看看吧。”
只是她也心知,甄妙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甄静排在前面,等不得了,又是退了亲的,这恐怕已经是最好的了。
想着那一直安安静静的三姑娘,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不再费神。
总归是庶女。
甄妙一路碎步,跟在甄妍后面。
“你竟然敢请安睡着了!”甄妍放慢脚步,把声音压得极低,听起来却咬牙切齿的。
甄妙忙求饶:“好姐姐别再恼了,没看妹妹眼圈还是青的么,实是这些日子睡不安稳,总做噩梦来着。”
甄妍仔细看了一眼,到底信了她的话,叹口气:“你总要长进些,别让娘操心。”
“娘现在好些了么?”
“被你气得不轻,你说呢?”甄妍翻个白眼。
甄妙小媳妇似的跟在甄妍后面,进了和风苑。
见甄妍进来,温氏脸露喜色,可转眼看到跟在身后的甄妙,立刻变了脸色:“谁让你来的?”
“娘——”甄妙甜甜喊了一声,跪下请安。
温氏别过脸:“我可没你这样的女儿!”
在原主记忆里,温氏是泼辣厉害的,对她也严厉,并无多少喜爱。
可甄妙旁观者清,却从回忆里看出温氏不过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本就是有错在先,还把娘气吐了血,她认起错来毫无压力。
一把抱住温氏大腿,脑袋在腿上一蹭一蹭的:“娘,女儿真的错啦,您要是还气恼,就打女儿几下。女儿皮厚,不怕揍的。”
温氏彻底愣住了。
这,这话本有点不对啊。
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该怎么反应。
一屋子的丫鬟也愣了。
四姑娘,以往夫人说这种话,您不是该摔门出去么?
甄妍看妹子这样,觉得无比丢脸,冷脸看着丫鬟们:“你们都出去。”
一众丫鬟走了出去,紫苏一脸淡定的跟在后面,心中却在狂吐槽。
第三次了,自从跟了这位姑娘,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们出去”。
温氏被二姑娘这话提醒了,立刻腿往外抽:“没听我说么,你这样的女儿我可不敢要,出去。”
“不出去。”甄妙把大腿抱得更紧,一脸坚定。
“出去。”
“不出去。”
“出去。”
“不出去。”
“出去。”
然后,就见甄妙站起来,真的出去了。
一群支起耳朵听墙角的丫鬟摔倒。
这也行!
温氏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身子气的晃了几晃,实在受不住,狠狠哭了一场。
甄妍也气的心疼,想冲出去找甄妙算账,又怕娘气出个好歹来,只得在一旁劝解着。
没想到小半个时辰后,甄妙又返了回来,手中端着个托盘。
温氏正哭着,见二女儿进来,差点噎住,一开口说话竟然打起了嗝。
甄妙忙冲到温氏身边坐下,一手按着她大拇指,一手拍着她的背:“娘,您深呼吸。”
温氏深呼吸几次,打嗝真的止住了,恨声道:“你不是出去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只是因为刚才打嗝的狼狈,气势到底没有那么足了。
甄妙完全无视温氏的冷脸,捧着玲珑的影青瓷罐:“娘,女儿今早做的红糖桃花粥,最是补血润肤的,您趁热尝尝可好?”
说着揭开盖子,只见米粒微粉,桃花瓣掩映其间,衬着白中透绿的小罐,煞是好看,还传来一股淡淡的香甜气。
看一眼睁着大眼,巴巴看着她的二女儿,温氏到底是松动了,用勺子舀了尝一口,居然发现味道极好。
一连喝了几口才道:“这桃花,也能煮粥?”
这就算是原谅了。
甄妙松口气。
她前世到处晃荡,每到一个新地方就要大街小巷的把美食尝遍,遇到特别好吃的,还非要想法子学到手,倒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如今总算派上点用场了。
与甄妍一同离开和风苑,姐妹二人向三姑娘住处走去。
一般来说庶女是没资格单独住一个院子的,但建安伯府只有一个庶女,就暂时占了一个小院,谢烟阁。
刚行至谢烟阁前,一个身穿银红比甲的丫鬟就和甄妙撞了个满面。
第七章 因果
这丫鬟是三姑娘的贴身丫鬟红梅。
甄妍沉下脸来:“慌慌张张的这是做什么?”
红梅支支吾吾的不说,甄妍的贴身丫鬟莲叶冷声道:“主子问你话,藏着掖着是哪门子道理?”
红梅都快哭了:“二姑娘,是三姑娘,她,她投环自缢了!”
甄妍和甄妙脸色顿时变了。
“三姑娘人怎么样了?”甄妍厉声道。
“救……救下来了……”
红梅这话还没说完,甄妍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拧着眉道:“既如此,给我收起你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悄悄去禀了世子夫人。”
“是!”红梅在甄妍的镇定下,稍稍恢复了二等丫鬟的一点样子。
“记住,今日碰到我和四姑娘的事,不许和旁人提一个字,知道的人越多,越没有你们的好处!”甄妍沉声道,拽着甄妙就走。
穿山绕池,行过竹林丛萃,姐妹二人在一处水榭坐下,默默无言。
好一会儿,甄妍开口:“四妹,你对不住三妹妹。”
“嗯。”甄妙点头。
甄妍却语气一转,冷笑道:“可是三妹寻短见,却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
名门世家的小娘子,好端端的寻了短见,不知让世人揣测出多少事端来,进而连累族中姐妹的名声。
先是甄妙落水,后是甄静投缳,传将出去恐怕建安伯府的姑娘就没有半点名声可言了。
特别是已经订了亲的甄妍和甄妙,说不定也落得被退亲的下场。
可以说三姑娘这是拿自己的死拉两个垫背的,足见心中之恨。
“四妹,你怎么看?”
甄妙沉默良久,很认真的道:“有因才有果。”
不管三姑娘心中抱着怎样的恶意,一个弱女子,如果只能以自己的死为代价来报复,已经足够可悲了。
说到底,是甄妙先欠了她。
甄妍长叹口气:“四妹,你自落水后,通透多了。今日的事,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定会瞒得死死的,无论是你、我,还是三妹,这一两年陆续都会出阁,将来,一笔写不出两个‘甄’字。”
若是以往,这话她是懒得说的,二人虽是嫡亲姐妹,自幼总好像隔着什么,现在却轻而易举说出口了。
“行了,这事你也别搁在心里,明日去给祖母请安,别露出端倪来。”
姐妹二人叙了会儿话,各自散了。
明华苑碧梧青青,叶生婀娜,大夫人正临窗看账,听了丫鬟的禀告命红梅进来。
见红梅神色慌乱,连鬓角都有些乱了,不由面色微沉:“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红梅扑通一声跪下:“世子夫人,三姑娘她,她投环自缢了!”
“什么!”大夫人手中账本掉落,站了起来。
红梅忙补充:“三姑娘被救下了,婢子们不敢瞒着,请世子夫人做主。”
听说三姑娘没事,大夫人神情微松,目中却闪过冷意:“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就婢子和绿萼,还有张妈妈知道。一救下姑娘,张妈妈就命绿萼守着门,让婢子来禀告夫人了。”
“行了,你回去守着三姑娘吧,记得不要透露半点风声,便是岚姨娘那也不成。”
红梅心中忐忑,却再不敢停留,忙退了出去。
“尽是添乱的!”大夫人冷哼一声,起身去了宁寿堂。
甄妙回了沉香苑,想着三姑娘自缢的事越来越烦躁,又想起老夫人的吩咐,干脆铺纸磨墨,练起字来。
原主习的是簪花小楷,很是有几分功底。
甄妙虽继承了原主的本事,一时却写不流利,越写越心烦,索性丢开了笔。
“四姑娘。”紫苏不动声色的把笔捡起来,递给她。
甄妙瞪着紫苏。
紫苏面不改色,满是坚持。
甄妙摇摇头,如实道:“我不成的,我心里没法静下来。”
她不是牛叉的女特工,明知道有个人的生死与她相关,还能心如止水的习字。
“姑娘不如先读读经书吧。”
甄妙站了起来:“紫苏,我得去看看。”
“姑娘,您应该听二姑娘的。”
甄妙盯着自己的鞋尖看:“我知道二姐说的都对,但我还是想去看看。”
看看又能改变什么呢?紫苏心中这么想,可不知为何,规劝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甄妙取了一块碎银子给紫苏:“紫苏,让个小丫头跑趟大厨房,拿些葛粉、白豆沙并?茶粉来。”
除了老夫人的宁寿堂,日常各院的吃食都是大厨房送过来的,若是想吃别的或者用食材,就要格外给打赏。
甄妙的院子里没有小厨房,却在耳房弄了个小炉子,能够煮茶或者热一些吃食,其他各院也是如此。
甄妙记得,三姑娘甄静很喜欢吃甜食。
有一年宫里赏了桂花糕,老夫人给几个孩子分了,原主欺负甄静是庶女,就抢她的。
那是唯一一次,素来安静顺从的三姑娘死活不放手,两个小姑娘打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挨了戒尺,自幼就两看相厌。
甄妙翻着以前的回忆,把小丫鬟带回的白豆沙和?茶粉仔细拌揉。
她打算做一种叫翡翠凉果的点心。
这种凉果是半透明的,看起来如翡翠般,入口滑凉软糯,甜而不腻。
上学时,有个婆婆推着小车卖的凉果味道一绝,她每天蹲点守着,屁颠屁颠的给老婆婆买水喝,死皮赖脸的花了半年时间,终于把秘方学到手。
一直忙活到晚膳时分翡翠凉果才算做好,用过膳正好冷却下来。
看着如半透明翡翠的点心,紫苏那一成不变的表情都出现了裂缝,悄悄扫了甄妙好几眼。
早就听说四姑娘在闺学里就争强好胜,琴棋书画哪一门都要做到最好,没想到厨艺也是顶好的。
甄妙把翡翠凉果分成十数份,老太爷老夫人,大房、二房、三房各人都没落下,命小丫鬟送了过去。
自己则带着一份翡翠凉果去了谢烟阁。
“四姑娘。”红梅见到甄妙,惊讶极了。
“我来看看三姐。”
红梅面露异色,却不敢多问,行礼道:“容婢子去禀告。”
片刻折返回来,有些赧然的道:“四姑娘,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
甄妙便明白,这是甄静不想见她。
这年代人们用晚膳都早,现在刚到酉时,天还是大亮的。
“三姐她,病好了么?”
这些日子三姑娘都是称病的,老夫人免了她的请安。
此时甄妙这样问,红梅心知她问的是什么,忙道:“劳四姑娘惦记,我们姑娘已经无碍了,明日就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那就好,劳烦红梅姐姐把这个带给三姐吧,是我亲手做的。”甄妙把装有翡翠凉果的食盒递给红梅,转身离去。
路过花园,正看到大少爷甄焕带着虞氏散步。
见是甄妙,甄焕眼中闪过嫌恶,冷声道:“四妹怎么出来了?”
第八章 送食
“大哥。”甄妙福了一礼,无视甄焕的眼神,对虞氏露出大大的笑脸,“大嫂,出来散步啊。”
前世,小时候有个臭小子总喜欢揪她辫子,有一次她实在烦了和那小子打起来,居然被他剃光了头发,足足顶着个光头半学期。
至此,她觉得男人这种生物实在不可理喻,向来敬而远之。
原主性子虽不讨喜,可对这位嫡亲的大哥却没做过什么恶事,他的厌恶,应该是实在不喜欢这位妹子的性格,就连甄妙卧床的时候,也只有虞氏来探望过一次。
虞氏察觉丈夫的冷淡,有些不安,冲甄妙露出个笑脸,刚要开口却脸色一变,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大嫂。”甄妙刚要上前,甄焕却伸手把虞氏揽住,冷淡的瞥了甄妙一眼。
“你大嫂不舒服,我带她回房了。”说着小心翼翼的扶着虞氏离去。
紫苏都替主子感到尴尬,面瘫着一张脸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甄妙却不以为意的扬起一个笑容:“紫苏,走啦,我们也回房。”
虞氏行至半路,恶心的感觉稍微缓解,劝道:“夫君,您对四妹,有些……有些……”
甄焕瞥她一眼,柔声道:“倩娘,以后对四妹,远着点就是了。”
能做出那种事来,半点女儿家的矜持都不要了,也害他被同窗嘲笑,害家族蒙羞,这样的人,便是亲妹子也没必要亲近。
虞氏性子磊落,自打那次探病和甄妙聊天,就对她改观不少,直言道:“妾身觉得四妹还是挺好的。”
甄焕听得直皱眉:“三岁看老,倩娘,她是我妹子,自小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不过了。”
二人进了房门,近身伺候虞氏的丫鬟玉儿便道:“大奶奶,四姑娘之前命丫鬟送了点心来,说是四姑娘亲自做的。”
虞氏自幼习武,身子强健,可这次怀孕却害喜的厉害,整日什么也吃不下,短短十几日清减不少。
这样一来不但急坏了大爷甄焕,就连老夫人、三夫人那里也是时不时送吃食过来,虞氏却是吃什么吐什么。
此时听玉儿这么说,并没什么胃口,出于礼节还是道:“拿过来吧。”
就见玉儿端了一个白玉盘来,五个白中透绿、晶莹剔透的圆形点心摆成梅花状,看着清凉爽口,令人食指大动。
一直压在虞氏胸口令她作呕的浊气去了一半,忍不住拿起一个尝了一口。
淡淡茶香萦绕,甜而不腻,软糯爽口,不知不觉竟吃完一个。
虞氏来了胃口,又拿起一个吃了,再拿第三个就听玉儿说:“大奶奶,四姑娘命小丫头叮嘱了,这点心有些凉,您不宜多吃。”
虞氏讪讪放下,却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翡翠欲滴的小点心,问道:“四姑娘有没有说这点心叫什么名儿?竟是从未吃过呢。”
“说是叫翡翠凉果。”
“翡翠凉果?真是好名字,只是听了就觉得舒坦,夫君,您尝一个。”
甄焕看着递过来的点心有些尴尬,见虞氏难得有些精神不忍拒绝,厚着脸皮接过来尝了,却很是意外。
没有几个男人喜欢甜腻的点心,这点心的味道却恰到好处,还有些茶香味,难怪食不下咽的虞氏能连吃两个了。
“夫君,我就说四妹还是挺好的吧。”虞氏一笑。
甄焕撇嘴,因为嘴里含着点心没有顾上反驳。
第二日一早,甄妙去了三夫人房里。
甄妍已经在了。
温氏见面就问:“妙儿,听小丫头说,昨日那翡翠凉果是你做的?”
甄妙点头:“自然是女儿做的孝敬娘的。”
“老夫人那里可送了?”
“送了,便是两个堂妹那里都送了。”甄妙回道。
温氏这才放心,笑道:“那点心确实好吃,也不知你这丫头怎么琢磨出来的,回头记得再多做些。”
并没说把方子教给大厨房什么的。
这年代的贵族世家,是很讲究传承的,也包括膳食传承。
哪一家有没有拿得出手的膳食方子,或者酿酒方子,都可以体现这一家的底蕴。
贵女出嫁,这些秘方也是珍贵的嫁妆之一。
建安伯府虽不算没落,在勋贵中却只是中等,女儿要嫁到高门,这些也能为她增彩,正好弥补了之前那事的不足。
若是把方子给了大厨房,几个姑娘都会了,也就没了这作用了,说到底还是温氏做娘的私心。
甄妍自然明白温氏的意思,想着甄妙顶着那样的名声嫁到镇国公府,恐怕并不好过,并没有相争的心思,转了话题问道:“娘,这些日子怎么都没见到父亲?”
温氏笑:“说是最近衙门事忙。”
三老爷既不像大老爷日后能够袭爵,也不像二老爷书读得好,中了进士做官比寻常勋贵还要体面,只在鸿胪寺任了个闲职。
甄妍听了就皱眉,隐晦的道:“如今不过四月,正旦、上元早过,重午又还未至,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也不是时候,父亲怎地就忙了呢?娘可要多关心一下父亲,别让父亲累坏了身子。”
温氏伸出手指点了一下甄妍额头,嗔道:“你这丫头就爱操心。”
说到这里心里一动,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当着两个女儿的面不好表露,带着她们前往宁寿堂给老夫人请安。
一进了门,发现大房、二房都到了,大夫人身边还坐了个身穿月白裙衫的少女,刘海齐眉,身形单薄,宛若一株含苞欲放的小荷,正是许久不曾出门的三姑娘甄静。
甄妙向甄静看去。
甄静目光与她对视,又清又冷,很快别开了眼。
老夫人赐了座,果然又提起翡翠凉果一事,难得给了甄妙一个好脸色,接着问温氏:“浩哥媳妇怎么样了?”
建安伯府孙辈男丁少,只三房的大少爷甄焕小名浩哥儿和大房的二少爷涵哥儿。
也是因着三房的孙少爷是长孙,尽管三老爷不争气,老夫人平日还是给三房几分抬举。
温氏忙回话:“就是吃什么吐什么,别的倒是还好。”
老夫人听了直皱眉,大孙媳妇害喜委实厉害了些。
就听甄妍笑道:“祖母,我倒是听说大嫂昨个儿连吃了两个翡翠凉果,因不敢多吃还有些遗憾呢。”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又落到了甄妙身上。
第九章 做薄饼
老夫人看了甄妙一眼:“四丫头,以前膳食师傅说你好钻研,我还以为是专拣了好话哄我开心的,原来是祖母小瞧你了。日后再研究出好菜,让你大嫂能多吃两口,你可就是咱家的大功臣。”
甄妙扬起脸笑得极甜:“祖母,孙女喜欢研究这些。”
没有半点邀功和得意,只有满满的自信和开心。
老夫人看的一怔,直觉这个孙女自落水后确实不一样了,暗道人逢大难,果然是会变的。
甄妙上辈子就执着两件事,一件是旅游,一件便是钻研厨艺,厨艺能得到肯定是真的高兴,随后扼腕叹息:“只可惜孙女满腹才华,那小炉子实在难以施展啊。”
看她皱着个眉,一脸嫌弃小炉子的模样,老夫人哈哈大笑:“以后祖母这小厨房就借给你了,只是有一样,可别把厨房烧着了。”
老夫人看着开心,旁人自然赔笑。
二夫人李氏暗自咬碎银牙。
她自嫁来,转年就添了一对双生女儿,却伤了身子,至今没再怀上。
如今二房这一辈一个男丁也没,偏偏二老爷还把她们母女送回来,说是尽孝。
没了她的压制,那些狐狸精要是生个儿子……
想到这就挖心挖肺的难受,暗暗埋怨老夫人,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狠狠盯了三夫人一眼。
一个破落户娘家,一个没脸没皮的女儿,偏偏还爬到她头上去了。
大夫人面带微笑,心中并没过多想法。
她是当家夫人,嫡亲的女儿又已经出嫁,只剩个小儿子要操心,剩下的姑娘名声好嫁得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也暗暗纳罕,这四姑娘倒是有本事,明明到了人见人厌的处境,竟也哄得老夫人回了心。
三姑娘甄静在一旁静静坐着,人如其名,始终未发一言,看着甄妙的眼神却格外暗沉。
早膳都是各房回去自用的,老夫人并不留饭,闲聊了一会儿就命众人散了,用过早膳喝着茶与王嬷嬷闲聊:“三丫头那里,都处置妥当了?”
王嬷嬷拿了美人捶给老夫人捶腿:“三姑娘跟前的张妈妈是个妥当的,三姑娘的事只她和两个贴身丫头知道,只打发了一个嘴碎的婆子并两个小丫头。只是二姑娘四姑娘那里,您看——”
老夫人虽已不当家,各院的大事想要瞒她还是不易的,实是因为建安伯属于典型的纨绔子弟,到老除了皱纹多了,没有半点长进,偌大的建安伯府都靠老夫人打理过来的,没有没落已经是难得了。
老夫人笑笑:“二丫头是个沉稳的,处事有度,将来到了侍郎府应该不会让人操心。倒是四丫头,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四姑娘也是心善……”王嬷嬷忍不住多了句嘴。
老夫人笑起来:“素月,四丫头两个翡翠凉果就把你收买了去?”
“老夫人!”
老夫人拍拍王嬷嬷的手:“行了,我心里有数,她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我只盼她们能一直这样懂事。”
同样一件事,二姑娘避开是得当的处置,四姑娘若也避开,却太过自私凉薄。
三姑娘寻死和四姑娘有着直接的联系。
到了老夫人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那都是老夫人教导的好。”王嬷嬷说着,想着这些年老夫人的操劳,一阵心疼。
这世上的男人啊,便都是这个样子,像老伯爷这样年轻时只一两个通房,也没弄出一大堆庶子庶女的已经算好的了。
“你呀,总是哄我。对了,三丫头那里打发了人,四丫头那就一个紫苏是得用的,哪天叫赵婆子过来,买几个小丫头。”
“嗳。”王嬷嬷忙应着。
甄妙回去练了一个时辰的字,眼看着就要到了晌午。
这里都是一天早晚两顿饭,富裕的人家中午垫些点心。
甄妙却不习惯,她有一年去登山,不小心滑落到山沟里,足足饿了两天才等到救援的人。
打那儿起,别说少吃一顿,就是吃晚了,心都会发慌。
她打算做薄饼卷菜。
想着那不争气的小炉子,早上请安时又得了老夫人的话,甄妙半点都不见外,带着紫苏就又去了宁寿堂。
一遇到和吃有关的事,这货脸皮就自动无限加厚。
老夫人见甄妙这么快就打算征用自己的小厨房,有些意外的同时又来了几分兴趣。
这时候饮食已经开始讲究食不厌精,花样却是远不如甄妙那个世界的。
甄妙进了小厨房,发现瓜果蔬菜和肉类都是极新鲜的,更是满意,并没忙着做饼,而是把食材都看了一遍。
见有泡发好的红豆,淘米加水,又放了碎碎的核桃仁,先把红豆粥煮上,这才开始做饼。
莴苣、胡萝卜切成细丝焯水,和黄瓜丝一起用香醋、清酱绊了,点了麻油,又加了些炸过花椒的熟豆油,再配上用甜酱炒过的肉丝,放到摊得像纸一样薄的饼里卷好,薄饼卷菜就做成了。
等都做成,红豆粥正好煮得酥烂,一并端了出去。
“祖母,您尝尝。”甄妙一双黑且大的眼睛巴巴看着老夫人,一脸求表扬的模样。
老夫人扑哧一笑,夹起一个尝了尝,酸甜清爽还伴着淡淡花椒香,令人胃口大开。
每个卷饼不过三寸左右,只两口就吃完了。
老夫人又夹起一个,就听到甄妙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噜声,不由大笑,冲王嬷嬷道:“看这丫头,晚吃了一口,肚子就向我发脾气了。”
王嬷嬷跟着凑趣:“也难怪四姑娘着急,这香味老奴闻着都眼馋呢。”
甄妙脸微红,却猛点头:“嗯,嬷嬷说的不错,这饼实在太香了。”
看她说得认真,又一本正经,偏偏就让人看了好笑,老夫人笑容就没消过。
王嬷嬷暗暗纳罕,原来的四姑娘明明伶俐的过了头,怎么现在成了一副娇憨性子了呢。
这样子,说不准是个有福气的。
“祖母,这饼您看大嫂可吃得?”
老夫人这才想起来,忙吩咐丫鬟把薄饼和红豆粥装盘,分成几份给各房送去,特地嘱咐看虞氏能不能吃得下。
不一会儿大丫鬟白芍返回来,满脸的笑:“回禀老夫人,大奶奶把薄饼都吃了,红豆粥喝了也有小半碗,整个人看起来顿时精神了不少。”
老夫人听了大喜,当场命白芍取了红木梳妆匣来,取出个白玉手镯赏给甄妙。
甄妙吃的心满意足又得了镯子,开开心心的回了房。
到了落日时分,小丫鬟禀告说大爷过来了。
第十章 风波起
“大哥这时过来,有什么事么?”甄妙刚用过晚膳,正喝茶消食。
甄焕有些不自在,还是道:“不知四妹那薄饼卷菜怎么做的,晚上小厨房也用了那些食材,却总调不出那个味来。”
虞氏自从有孕后因为孕吐严重,特设了小厨房。
今日大厨房送去的晚膳果然又没吃下,听丫鬟说中午四姑娘送来的薄饼大奶奶吃了个干净,甄焕忙令小厨房照做了,谁知虞氏只尝一口就放下了。
为了妻子和肚里孩子,甄焕再不待见这个妹子也只得厚颜求了来。
对这个哥哥,甄妙心中无感,自然无喜无怒,听他一说就命丫鬟拿来笔墨,直接写了做法递过去。
“多谢四妹了。”甄焕僵着脸道。
甄妙直接无视,端了茶。
甄焕有些尴尬的离去。
紫苏跟了甄妙这些日子,虽然面瘫,甄妙也没嫌弃,有好吃的还记得赏她一份,多少有了些主仆情谊,忍不住道:“婢子多嘴说句不该说的,姑娘对大爷,何不和软些,日后,总是要仰仗大爷的。”
媳妇在婆家硬不硬气,要看娘家,而娘家给撑腰的就是弟兄了。
甄妙眯着眼笑。
她能仰仗谁呢,镇国公府比建安伯府门第高了许多,大哥是三房的不能袭爵,至今还在读书,而镇国公世子已经在亲卫军中任职了。
想起那双满是仇恨厌恶的眼睛,甄妙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一想起来心里其实怕的不行,只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尽量把现在的日子过好。
说到底,她谁都仰仗不了,也没人让她仰仗。
前世她上学比旁人早了几年,到这里时不过二十来岁,那种甜蜜的爱情还没尝过,有些好奇,却也并不是特别向往。
要知道她那二十年可是过得乐颠颠的,她现在不求那个男人的喜爱,只要让她安稳的活下去就好了。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甄妙每日抄抄佛经看看书,偶尔弄些美味打牙祭,又过了个端午节,很快天就热了。
三夫人温氏想着两个女儿许久没出门,很快今年一个明年一个都要出阁了,就带着姐妹二人去宝华楼看首饰。
宝华楼是京城最好的银楼,母女三人坐在二楼包间里兴致勃勃的挑选首饰。
小半个时辰后温氏的贴身丫鬟锦屏进来,附在温氏耳边说了几句。
温氏脸色微变,站起来道:“妍儿,你和妙儿先在这里挑选,喜欢的就记下让银楼送到府里去,挑完娘若是还没回,你们就自行回去,可不要在外头多呆。”
姐妹二人互视一眼,齐齐称是。
只是待温氏一走,甄妍就支开丫鬟对甄妙道:“今日母亲带的画壁出来,锦屏是留在家里的,她这时过来恐怕有什么急事,我不放心母亲跟去看看,你别乱走。”
甄妙觉得温氏没带她们去,恐怕是不想她们知道,只是二姐自幼是有主意的,她也拦不住,刚要点头却觉脖颈一凉。
她不由向窗外望去。
一个蓝衣青年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那感觉,就好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逼在脖子上,只要一动,就会血流如注。
是他!
明明是俊朗如清风明月的男子,悄然坐于马上驻足街头,不知吸引了多少小娘子放慢了脚步。
还有大胆的小娘子抓起篮子中的樱桃掷去,他端坐不动,樱桃砸在衣角流出鲜红的汁液。
衣角被汁液染湿,随风扬啊扬,像是风干了的一抹暗血。
甄妙心一紧,砰地一声取下了支起窗子的叉竿。
甄妍骇了一跳:“四妹,怎么了?”
甄妙抓住甄妍的衣袖,声音有些抖:“二姐,带我一起去。”
她怕留下来,那个男人会忍不住上楼掐死她。
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甄妍怕跟不上温氏,无意纠缠,立刻允了甄妙的要求,二人带好帷帽匆匆下楼。
出了宝华楼,街上人群熙熙嚷嚷,那清冷如高山白雪的男子早已不见。
甄妙大松一口气,紧跟着甄妍寸步不离。
以后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外面太危险了,她要回家!
温氏七拐八拐,进了一个胡同,在一座民宅前停下来。
“给我踢门!”
今日因为带了两个女儿出来,温氏特意带了几个身材壮实的婆子,此时正派上用场。
砰地一声,大门就被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踢开了。
温氏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就传来男女的惊呼声。
接着是男人的怒吼声:“温氏,你这泼妇,不要闹的太过分!”
“啊,我过分?你半点体面都不讲,养个外室在这里是怎么回事?真当我是死人啊!来人,给我把那贱人狠狠的打!”
“谁敢,我告诉你温氏,婉娘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今日,今日我是再不怕你闹了!”
胡同口渐渐有人围观。
甄妍狠狠跺脚。
她早就察觉父亲的异样,怕将来闹出事端来这才提醒了母亲,却不想母亲这样沉不住气,把事情闹成这样。
正常的主母,难道不是该悄悄劝了夫君把人接回来,日后搓扁揉圆还不方便?
甄妙揉了揉额头,看围观的人都是小老百姓,应该不知道父亲的身份,微松口气,却也明白不能再拖,拉着甄妙走了进去。
见两个女儿进来,三老爷和温氏同时愣了。
随后三老爷更加暴怒,指着温氏骂:“泼妇,你,你竟然还带了——”
甄妍忙道:“父亲,您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么?”
三老爷如戳破的皮球,禁了声。
甄妍长眉一挑,扫一眼仆妇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婉姨娘回府!”
一群人离去,来得快去的也快,寻常百姓并不知道这里住了何人,来捉/奸的又是哪家贵妇,只是兴致勃勃议论着,为平淡生活添了点谈资。
可这件事还是很快在上层传开了,速度快的令建安伯府措手不及。
说的很是难听,建安伯府的三夫人去捉老爷的奸,还带着两个女儿!
老夫人气的心口疼,连道几声孽障,长叹道:“这是有人在算计我们伯府啊。”
第十一章 货物耳
老夫人招了三老爷的长随甄安问话,只问出那婉姨娘是楚潇阁的清倌人,三老爷去了几回就把她赎身,养了外室。
这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上层贵族们私下里玩乐,民不举官不究。
可事情坏就坏在因为三夫人带着女儿去捉/奸,三老爷逛青/楼的事传得满城风雨。
御史一个折子递上去,三老爷这芝麻大的闲职就被革了。
三老爷成了个白丁,三夫人也成了三太太。
看着跪了满地的人,老夫人气得手直抖:“来人,给我把这贱人拖下去打死了事!”
“老爷——”婉姨娘小脸煞白,惶恐的喊着看向三老爷。
三老爷眼中闪过心疼,竟一改往日的懦弱,鼓起勇气道:“娘,您就看在那未出生的孙儿份上,饶了婉娘吧。”
老夫人啐了一声:“畜生,你还敢开口!”
可到底没再说把人拖下去。
两个婆子架着婉姨娘不动。
婉姨娘忽然嗯的一声,捂着肚子缓缓蹲下去。
“婉娘!”三老爷吓了一跳,忙扑了过去。
素来泼辣的三夫人今日有种反常的安静,几乎是冷笑着看着三老爷的举动。
甄妍脸色一直是白的,和甄妙一起跪在三夫人旁边。
“罢了,把她带下去找个大夫看看,在生产前,别让她出房门一步。”老夫人摆摆手。
见婉姨娘要被带下去,甄妍挺直了身子,接着重重磕了一个头:“祖母,请容孙女说几句话。”
老夫人看她一眼:“二丫头,你可知自己犯下了大错?”
甄妍抬起头来,声音像冰晶一样:“妍儿知道,妍儿一时糊涂,害了父亲母亲,也害了妹妹,更令伯府蒙羞,所以祖母无论怎么处置妍儿,妍儿都心甘情愿。只是有一句话妍儿不得不说。”
“什么话?”
甄妍抿了唇,一字一顿道:“婉姨娘不能留!”
“什么!孽障,你知不知道在说什么!”三老爷火冒三丈,几乎是跳了起来。
老夫人抄起小桌子上的碟子就砸过去。
碟子砸偏了,切成薄薄一片的西瓜却糊了三老爷满头满脸。
“你给我跪下!”老夫人厉声道。
对老夫人的话三老爷不敢不听,一双眼却死盯着甄妍。
甄妍仿佛没有察觉三老爷的目光,继续道:“祖母,原本孙女以为婉姨娘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这才带回了府。谁想她是,是……这样的身份,进我们伯府的门,还要生儿育女,是要满京城的人都笑话么?”
说到这里极为轻蔑的扫了婉姨娘一眼:“更何况,她这样的身份,孩子到底是不是父亲的还未可知……”
“老夫人,妾跟着老爷时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这样污妾,妾情愿一死以证清白!”婉姨娘说着挣扎开婆子的束缚,一头向墙壁撞去。
两个婆子自然不敢让她撞墙,忙死死拦住。
甄妍冷笑一声:“祖母,无论如何,孙女绝不要一个从青/楼女子肚中爬出来的弟妹,若是如此,孙女也没脸嫁到侍郎府,情愿青灯古佛一辈子!”
“你!”三老爷恨不得把女儿的嘴堵上,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在甄妙记忆里,三老爷一直有些懦弱,被泼辣的三夫人管得死死的,这样横眉怒目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
再瞥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婉姨娘,果然每一朵小白花的身前,都有一个自以为是的大英雄护着么?
“娘,是媳妇蠢钝,媳妇自请下堂,只求您好好照顾媳妇的三个儿女,别把二丫头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三夫人眼神都是灰暗的,重重磕了一个头。
老夫人变了脸色:“胡闹,你们一个个的,还嫌闹得不够么!”
甄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呃,事情有点复杂,她得好好捋一捋。
这货一思考,就烦了老毛病,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当猪蹄啃着。
老夫人那眼风正四下扫射着,见到甄妙那模样胸口一滞,斥道:“四丫头!”
甄妙忙往前凑了凑:“祖母,孙女有件事不懂。”
“呃?”老夫人挑挑眉。
“祖母,如果孙女把您最喜欢的花瓶打碎了或者丢掉了,您很生气,会气得要打死孙女或者把孙女赶出家门么?”
老夫人气笑了:“当然不会,你这丫头怎么这么问,一个花瓶而已,祖母再稀罕也就是个物件,还能为了它这样罚你么?若是如此,祖母成什么人了,不但让旁人戳脊梁骨,就是列祖列宗在地下也要怪祖母刻薄啊!”
甄妙看了三老爷一眼,满是不解:“所以孙女才纳闷啊。妾通买卖,货物耳,因为她,姐姐要青灯古佛,母亲要自请下堂,这样的麻烦人,为何不卖掉呢?难道她腹中的孩儿,比大哥、二姐还要稀罕么?”
她这样就事论事,轻飘飘的说出来,却理直气壮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心中一凛,忽然想通了。
不错,建安伯府虽然男丁稀少,先不说婉姨娘腹中是男是女,就算是男丁又如何,一个**女子所生的孩子,白白拖累了其他孙子孙女。
人丁兴旺,是为了互相扶持,好让家族更加繁盛,可是这个孩子的出生带来的只会是耻辱和内斗,是乱家的根源!
“带下去吧。”老夫人想看着家族枝繁叶茂的天性到底被理智压过,看一眼王嬷嬷。
王嬷嬷会意:“是。”
“娘,不能啊,婉娘腹中的是儿子的骨肉,您的孙儿啊!”三老爷紧紧搂着婉姨娘。
老夫人不为所动:“浩哥儿、妍儿、妙儿才是你的骨肉。”
“老爷,老爷救救妾啊——”婉姨娘哭得再婉转哀怨也没顶用,被拖了出去。
三老爷心疼的脸色铁青,终究没敢忤逆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的处置下来,三老爷请了家法被禁足,三夫人同样被禁足,甄妍和甄妙则被罚去跪祠堂。
夜间祠堂阴冷,姐妹二人靠得极近。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自从跪下就一直沉默着的甄妍,忽然道。
甄妙眨了眨眼。
甄妍似乎想寻个宣泄的途径,自顾自的说下去:“是我,是我多嘴提醒了娘,娘这才盯着父亲,还是我自作聪明要去跟着娘,还把你带了去,结果把事情弄的不可收拾,还连累了你的名声。呵呵,我只想着娘容易冲动,却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以为自己能解决一切——”
见甄妍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整个人都似魇住了,甄妙忙抓住她的手:“二姐,你才比我大两岁呢,已经好厉害了。有心算无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
甄妍回过神来,眼中闪过冷光,喃喃道:“不错,你说是谁在算计我们伯府呢?”
第十二章 误会
莫名其妙的,甄妙就想到了那日在宝华楼的惊鸿一瞥。
见甄妙神色有异,甄妍问道:“四妹,怎么了?”
甄妍犹豫了一下道:“那日我们在宝华楼挑选首饰,娘刚走时,我无意中瞥见了镇国公世子。”
甄妍一下子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
“我也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巧合。”甄妙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她心中,却总感觉此事和镇国公府有关,毕竟镇国公世子在落水时是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想来是极不满这桩亲事的。
若是建安伯府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那边提出退婚也就没人说三道四了。
甄妍瞬间也想到了这些。
她虽不知道甄妙曾被镇国公世子掐脖子的事,却也能料到对方对这门亲事不满。
“这件事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说,我派人查查。”甄妍叮嘱道。
“也不告诉祖母么?”
“无凭无据的,镇国公府和伯府又是这样的关系,事情还没个定论告诉祖母做什么。”
“嗯。”甄妙点点头。
她知道这位二姐自幼帮着温氏理家,心腹很是有几个的,说不定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人脉。
不像她,就一个面瘫丫鬟,还是老夫人派遣的。
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再查起来就顺利多了。
甄妍想起两个多月前之所以留意起三老爷,是因为逛园子时无意中听修剪花枝的两个婆子议论了几句。
把两个婆子的底细查了个底翻天,发现一个姓赵的婆子有个娘家侄女是在镇国公府厨房做事的。
三老爷以前被温氏管得紧,鲜少去喝花酒的,甄妍再招来甄安盘问,甄安回忆起三老爷数月前去楚潇阁,是一位同僚的宴请。
大户人家打探消息自有一套,甄妍派心腹出去打探。
京城中对建安伯府的议论还没有消除,更有风声传出来镇国公府打算退亲,下人们看三房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老夫人那天虽是听进了甄妙的话,事后对三房的两个姑娘却待见不起来,每日请安都是淡淡的,早早就把人打发走。
甄妙却像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天气渐热,她做了些蓑衣黄瓜。
把做好的蓑衣黄瓜分盒装好给各房送去,亲自提了一份献给老夫人,接着去了甄妍那。
甄妍苦夏,又有心事压着,几日光景就清减不少,食欲不佳,却就着甄妙送来的黄瓜连吃了两个小饼子。
甄妍端详着临窗放置的绣架:“二姐,你绣得这喜鹊登梅图,是打算做屏风么?”
“嗯。”甄妍饱餐一顿,觉得心情畅快许多。
“二姐的绣活儿越来越精致了,将来往厅里一摆,不知多少人要夸的。”
这说的,自然是等甄妍出嫁后的事。
甄妍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是道:“四妹也该绣着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甄妙点头:“嗯,绣着呢。”
虽然不知道这亲事到底会不会生变故,或者日后过得如何,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姐妹二人正闲聊着,莲叶探头,看了甄妍一眼。
甄妍会意,起身道:“四妹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到了隔间,莲叶低声道:“姑娘,小四回来了,这是给您带的信儿。”
甄妍接过来拆了,里面的内容让她变了脸色。
当日宴请三老爷几人的那个同僚,有一个妾是镇国公府去年刚放出来的丫鬟。
再想想两个花匠婆子的议论正是甄妙和镇国公世子亲事定下后不久,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甄妍满脸怒意的回了屋。
“二姐,怎么了?”
甄妍气怒欲言,又生生忍住。
三老爷那事已经发生了几日,镇国公府那边并没有传来什么动静,若这门亲事继续,她说了岂不是白令妹妹懊恼。
一旦存了这个心结,等嫁过去心中有了怨气,再想和世子相处好就更难了。
便是甄妍也不得不承认,当时是妹妹做得不对,对方此行虽有些*刻薄,也是有个源头的。
依她看,甄妙性子越来越讨喜了,嫁过去好好相处,说不得能改了最初的坏印象,可若是甄妙心里也有不满,两个都心存不满的人却是会越过越离心了。
“是两个小丫头子吵起来了,都是不让人省心的。”甄妍无奈笑道。
甄妙便没有多问。
可过了会儿,就有沉香阁的小丫头跑来道:“姑娘,老夫人让您过去。”
“祖母找我有事?紫苏呢?”甄妙站起身往外走。
她屋里至今只有一个大丫鬟紫苏,今日出门也只带了两个小丫头
小丫头期期艾艾的道:“紫苏姐姐塞给传话的阿绸姐姐一块碎银子,听阿绸姐姐说是镇国公府来人了,紫苏姐姐命婢子来给姑娘传信,她先一步去宁寿堂了。”
“呃。”听小丫头这么一说,甄妙心中生出果然如此的感觉,抬脚往外走。
“四妹。”甄妍把她叫住,“我跟你一起去。”
“二姐,祖母叫了我,你还是别去了。”
甄妍一脸坚定:“不,我跟你去。”
姐妹二人携手去了宁寿堂。
紫苏守在外面,见了甄妙快步迎上来跟在她后面,低声道:“姑娘,是镇国公府的教养嬷嬷。”
甄妙听了还没有如何,甄妍却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怒火上涌。
来的是教养嬷嬷,那就没有退亲,可是一个伯府的姑娘,却要未来婆家的教养嬷嬷来管教,这实在是太打脸了。
果然一进屋,发现老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她下首的小杌子上坐着个穿藏青色衣衫的妇人。
那妇人容长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见姐妹二人进来站了起来。
“孙女给祖母请安。”姐妹二人齐声道。
见甄妍一起过来了,老夫人有些意外,却不好多说,抬手命二人起来,忍着羞恼对妇人道:“杨嬷嬷,这是我两个孙女,二丫头妍儿,四丫头妙儿。”
什么时候,府中的姑娘让一个婆子说三道四,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四丫头若是被退了亲,就真的毁了。
听了老夫人的介绍,杨嬷嬷审视的目光就落在了甄妙脸上。
第十三章 善缘
“杨嬷嬷好。”甄妙微微福了福,声音轻柔,随后大大方方的回视。
老夫人暗暗点头,四丫头倒是没有失态,再怎么样,她是主,来人是仆,低眉敛目的难免让人笑话小家子气。
杨嬷嬷侧身避开,接触到甄妙纯净如水的眼神,心中微怔。
那么多甄四姑娘的传闻,她心中早已对四姑娘什么样有了个勾画,却没想到真人和她想象的有那么点不同。
这样一想,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好奇。
“四姑娘好,老奴是奉了老镇国公夫人的吩咐来伺候姑娘的,还望四姑娘不要嫌老奴嘴拙手笨。”
面对这种情况,接受了无疑是耻辱,开口拒绝,对方是代表着老镇国公夫人,也不合适。
甄妙觉得这次没时间让她好好捋一捋了,福至心灵想起一句话:若是有人说的话让你不想回答或者不会回答,那就保持微笑,让会回答的人回答好了。
于是这货淡淡一笑:“杨嬷嬷客气了,长辈的事,我听祖母的。”
老夫人大奇,心道谁说四丫头落水后没有以前伶俐了啊,简直是有眼无珠!
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应对了。
杨嬷嬷亦是深深看了甄妙一眼。
于是甄妙笑得更淡定了,心中小人却捶地道:“别看我啊,你们该干嘛干嘛,这样笑太他妈累了。”
老夫人终于接话道:“杨嬷嬷太过谦了,京城谁不知道您是曾经伺候过太后的,伺候四丫头这种话可万万说不得,太折煞她了。”
“四姑娘到了哪儿都是主子,老奴在哪儿还是奴才,老夫人这么说才是折煞老奴。”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交锋十数回,老夫人渐感无力。
这老嬷嬷,不愧是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放出来的,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寸步不让。
步步紧逼之下,老夫人暗叹一声,刚想不情愿的点头,就见甄妍对着杨嬷嬷端正一福:“杨嬷嬷,请恕我失礼了,母亲那边有点急事要向祖母禀告,就让四妹陪您稍坐片刻。”
说完冲老夫人伸出手。
老夫人就势把手递给甄妍,道声失礼,由甄妍扶着转进了内室。
刚坐定,几乎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笑道:“二丫头,还是你机灵。”
甄妍脸色无比郑重:“祖母,孙女是真有事。”说着把字条递了过去。
老夫人纳闷的打开,见上面歪歪扭扭一些字,是几个人名和关系图。
“这是?”
“父亲、婉姨娘、楚潇阁、请喝酒的同僚、妾、镇国公府的丫鬟。祖母,孙女觉得这是一条线,连起来的结果,就是父亲丢官,伯府名誉受损。”甄妍说着,声音更冷,“这一次若不是祖母快刀斩乱麻把婉姨娘解决了,以后还不知道惹出多少事来,那镇国公府就不是派教养嬷嬷来,而是名正言顺的退亲了!”
对方真是算准了,知道建安伯府子嗣稀少,等婉姨娘怀了三月身孕才在恰当的时候把事情爆出来,料定老夫人舍不得婉姨娘肚中的孩子。
只是四妹一番话,歪打正着改变了老夫人的想法,这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老夫人敛了笑:“这事,你可有证据?”
甄妍摇头:“孙女并没有切实证据,却知道很多事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最说明问题。”
说着把自己当初怎么无意间听到仆妇谈论三老爷的反常,事发那天甄妙怎么无意间看到世子这些都细细说了一遍。
“冤孽,真是冤孽,镇国公世子就这么嫌弃四丫头?”老夫人连连叹气。
她最担心的,是老镇国公夫人那些女眷会因为这些事挑剔四丫头,却没想到镇国公世子对四丫头厌恶到这种地步。
先前在水中想要掐死四丫头还可以说是一时冲动激愤,可这样处心积虑的要退亲,却实在令人心寒。
这镇国公世子心狠的哪像个少年郎啊,特别是四丫头容貌还是顶尖的。
“祖母!”甄妍扑通一声跪下,“这门亲,不如不结了吧。”
老夫人神色颓然:“这世道,做人难,做女人更难,你四妹经不起这些磋磨了,我们伯府也经不起,她是定要嫁的。”
说到这里嘴角抿了起来:“只是他们镇国公府欺人太甚,这样挖了坑让我们跳,总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就是糊涂的。”
“二丫头,扶我出去。”
祖孙二人折返,发现甄妙正兴致勃勃的向杨嬷嬷介绍蓑衣黄瓜的做法,杨嬷嬷居然还尝了一口,吃的可不就是甄妙早上刚送过来的。
这是神马情况?
老夫人觉得她那口气又憋在喉咙里了。
转念一想,四丫头无论如何是要嫁过去的,能结个善缘也是好事,又把那口气压下去,咳嗽一声。
“祖母,您回来啦。”甄妙听到动静回眸一笑,很是自然的站起快步走去,挽住老夫人另一只胳膊把她扶回座位。
杨嬷嬷看着甄妙行事暗暗点头。
大方有礼又不失纯真,对长辈的恭敬也是自然流露,这样的小娘子,怎么也不像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啊。
出自镇国公府,对落水的内情比旁人清楚,杨嬷嬷就想,莫非是这位四姑娘对世子情根深种,才情不自禁做出那番举动?
她在宫中那么多年,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怎么看,觉得甄妙也不像传言的那样为了攀高枝使出那种手段的人。
于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看向甄妙的眼神就多了一丝隐晦的怜悯。
见惯了为权力地位使手段的女子,纯粹为了感情,虽然与理不容,宫中打滚多年的杨嬷嬷却莫名多了几分宽容。
“杨嬷嬷,我这里还有封信要带给老镇国公夫人,那些小丫头毛毛躁躁的我都不放心,还得劳烦你带回去。”老夫人自衣袖中抽出一封描金信笺。
杨嬷嬷敏锐的察觉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就应了下来。
等杨嬷嬷一走,甄妙看着老夫人咬了咬唇:“祖母,父亲的事,是不是和镇国公府有关?”
“你这丫头怎么乱说,哪有的事。”老夫人道。
这也是她和甄妍心照不宣的决定,甄妙知道的少些,将来嫁过去或许还能过得更好。
甄妙理所当然的道:“因为镇国公府想退亲呀。”
这事,她连捋都不用捋,两次见镇国公世子,他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老夫人却觉得这丫头聪慧的过头了,叹口气,把事情细细讲给她听。
甄妙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心中暗道:艾玛,原来情况这么复杂,不行了,她得好好捋一捋,顺便给那个混蛋点根蜡!
第十四章 投井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到了日落时分燥热依然不减,青雀巷外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到了高悬镇国公府的鎏金牌匾前,镇国公世子罗天?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向门口走去。
到了世子居所清风堂,一个高挑丰满的俊俏丫鬟忙迎了出来,满脸的笑:“世子,您回来了。”
目光不由落在了罗天?身上。
他一路疾行回府,一身劲装早就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紧紧裹在身上,显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那丫鬟瞬间羞红了脸,却没移开眼,一双水杏眼反而深深凝视着眼前青竹般挺拔的男子。
心道世子这几个月来好像大不一样了,以前好似要瘦弱些……
感觉到丫鬟露骨的目光,罗天?眉毛一皱,淡淡道:“去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嗳。”丫鬟应着,转身去准备热水,心里飘得像走在棉花上,一颤颤的。
她两年前就被世子收用过的,世子年少力壮,那事儿自然少不了。
可这几个月不知怎的,世子忽然就不近她的身了。
像她这种身份,世子夫人没进门前,抬姨娘是不可能的,唯一依仗的就是世子的宠爱,若是这宠爱没了,到时候恐怕就随便被打发嫁了人。
令她稍稍安心的是,另两个被世子收用过的丫头也没占先。
“绮月姐姐,绮月姐姐,水已经好了。”小丫鬟云燕连喊了两声,绮月才回过神来。
“好就好了,鬼叫什么,还不赶紧抬到净房去。”
看着两个小丫头把水抬到净房,亲自试了水温,绮月眉眼含笑的去请世子,却见到岫风正给世子递茶,当下来了火“哟,岫风,不是受了凉,歇着了么,现在跑出来做什么,当心把病气过给世子。”
岫风长得娇小玲珑,却并不示弱:“绮月姐姐,妹妹一个奴婢,身子哪那么娇弱,早就好了。”
说着柔若无骨的身子向罗天?偎去,声音娇软:“世子,让婢子伺候您沐浴吧。”
一双修长如竹的手把她推开:“不必了,出去。”
岫风顿时愣在那里,眼中噙了泪,将落未落的,煞是惹人怜惜。
罗天?却视而不见,大步向净房走去。
绮月冲岫风无声冷笑,摇摆着身姿快步走去:“世子,婢子去服侍您。”
丰腴的身子就靠了上去。
以前世子沐浴时也不是没有荒唐过,今日,她定要把世子的心收回来。
罗天?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个侧身避了过去,绮月一个趔趄额头就撞到了门框上。
“噗嗤。”刚才还在落泪的岫风笑出声来,触到罗天?冰寒的目光立刻噤了声。
“我的话你们没听见么,出去!”
他一双眸子亮如寒星,没有一丝温度,两个丫鬟都是懂得眉眼高低的,再不敢反驳,不情不愿的向门口挪去。
“等等。”罗天?嘴角噙着冷笑,盯着两个丫鬟。
二人同时转过身来,俱是一脸惊喜。
罗天?凉凉的话却传来:“以后你们两个不许进我的屋子。”
“世子!”二人脸色一白,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罗天?淡淡道。
绮月握了拳,指甲嵌在手心里,脚跟钉在地上一动不动,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岫风扑了过去,紧紧抱着罗天?大腿哀求:“世子,您,您这是怎么了,您以前还说过,最爱婢子的这双小脚,会疼惜婢子一辈子的,莫不是外面有狐媚子把您缠住了,这才把姐妹们当成了摆设——”
“够了!”罗天?一脚把岫风踢开,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本世子的事,也是你一个奴婢可以管的?既然你自己不想走,那就让人送你出去。来人,把岫风送出府去!”
重生回来,他最恨的就是有人提起以前的事。
前世的他,到底有多蠢,才被他的好二叔引着养成了个只会附庸风雅,吃喝玩乐的废物!
有婆子进来拖岫风。
岫风拼命挣脱:“不,世子,您不能这样对婢子,婢子今日就是死也不出去。”
罗天?瞥了一眼在脚下哀求的岫风,淡淡一笑:“是么,那你就去死好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向净房走去。
“世子,世子!”岫风声嘶力竭的喊着,见罗天?的背影消失,发疯的挣脱婆子,向门外跑去。
两刻钟后,罗天?穿上干净衣服从净房走出,坐在榻上拿起一本书册看着。
管着清风堂内务的婆子进来,神色有些惶恐:“世子,岫风投井了。”
罗天?眼睛都没从书册上移开,淡淡问道:“呃,死了么?”
“救上来时已经没气了。”婆子心中一凛,恭恭敬敬的道。
心中觉得世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世子喜欢吟诗作对,弹琴下棋,对小丫头们更是温文尔雅,是京城有名的贵公子。
可这几个月她冷眼看着,那些怡情养性的物事世子碰都没碰过,经常三五天才回府一趟,也不知整日在做些什么。
这倒也罢了,那几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天天在面前晃,竟再没沾过身。
她是过来人,知道尝过滋味的年轻男子想要把持住有多难。
世子莫不是因为那次落水,心中不满亲事的缘故?
婆子心中嘀咕着,暗啐了一口。
呸呸呸,还是大家闺秀呢,做出这等子没脸皮的事来,害得世子转了性子。
“死了就把人拉出去埋了,赏她老子娘十两银子。”
罗天?声音不大,婆子却一下子醒了神:“是,对了世子,老夫人那边传话来,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罗天?眼睛盯在书册上,淡淡道。
婆子忙退了出去。
良久,罗天?才把书册放在一旁,想起岫风的死嘴角勾了勾。
真没想到,这丫头就这么死了。
上一世,就是这丫头被二婶买通,在祖母的孝期偷偷换了避子汤,结果有了身孕传扬开来,让他名声扫地。
如果说因为落水和那个淫妇订了亲是他一切悲剧的伏笔,那这件事就是悲剧的正式开端。
这个步步算计的家,没了她还会有别人,甚至是打着喜欢他的名号,却为了各种利益做出置他于死地的事来。
罗天?嘲讽的笑笑,起身向怡安堂走去。
第十五章 异处
镇国公老夫人穿了一件绣暗色云纹的紫红色宽袖襦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有些严肃。
罗天?进来,脸上已经挂了淡淡的笑:“祖母。”
老夫人盯了罗天?片刻,才道:“明哥儿,来这儿坐。”
罗天?依言坐下。
“明哥儿,这几个月,你经常不在府中,是去做了什么?”
“祖母,亲卫军那边最近事情较多,训练也忙了些。”
大周朝并不像前朝那样重文轻武,自开朝以来武将的地位高了许多,镇国公府就是以军功起家。
这亲卫军亦和前朝不同,一改全是从勋贵子弟中挑选的传统,而是分了两大卫,龙卫和虎卫。
龙卫全是由勋贵子弟组成,虎卫却是武举选拔上来的或是各卫所选出的佼佼者。
这龙卫亲军主要干的就是仪仗队的活儿,要说训练场,十天恐怕有七天是空着的。
老夫人就觉得罗天?的话有些不实,因是打小儿把他带大的,并没绕圈子,直接把建安伯老夫人的信笺递了过去。
罗天?打开看了,脸色微寒,气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怪异。
他时不时的出府三五日,确实是去锤炼身体了,用的就是前世充军后无意中得来的法子,这信上所说的事竟是现在才知。
可这事,居然和前世不一样了。
其实这个念头,很早就闪现过。
前一世,因为甄四令建安伯府蒙羞,直接被禁了足直到出嫁,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他成亲那日还有人借此笑话。
可这一世,却传出甄四撞柱的消息,禁足倒是没听说。
所以那一日在街头无意间瞥到那个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的女人,才多看了几眼。
他记得大概就是这段时日,建安伯府又闹了笑话。
建安伯家的三夫人去捉/奸,当街和三老爷打了起来,那外室因为有了身孕还是进了府,又过了段时日传出外室的孩子被三夫人害得流掉的消息,因为先前三夫人的强势,京中人谈起时大多都会指责她几句。
这三夫人也是个烈性的,受了三老爷一巴掌又被建安伯老夫人惩戒后,竟吊死了。
甄四守了三年孝,他们的婚期得以推后。
这一世,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三夫人居然带了两个女儿去捉奸,那个外室也并没有被留下,而是发卖了。
令他恼火的是,甄四因为随母亲去捉奸,又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令他气愤的是,原来这事也和他的好二叔有关!
活了两世,他竟一直不知道二叔竟然在这时候就开始算计他了。
古有教诫,丧妇长女不娶。
娶了一个名声狼藉又丧了母亲、家族日益败落的妻子,二叔是算准了他不可能待见她吧,也得不到岳家的助力,才引起后面的许多事端来。
罗天?越想,心中越愤怒,紧紧握了拳。
“明哥儿,明哥儿。”老夫人见他神思恍惚,连喊数声。
罗天?回过神来,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祖母,您叫孙儿来是——”
老夫人叹口气:“明哥儿,你也别瞒着祖母,祖母知道你对建安伯府的四姑娘不满,这事儿,是你做下的吧,是不是还打着退亲的主意?”
罗天?深吸一口气,重活一世,他早已懂得克制自己的脾气。
“祖母,孙儿确实不满甄四,但想退亲,也不会使这样下作的手段。”
老夫人指指信:“明哥儿,建安伯府都已经查出来了,虽没有切实证据,可这事与咱们府脱不了干系。”
罗天?平静的笑:“祖母,孙儿一个男人,志在血洒沙场,建功立业,哪有心思琢磨这些后宅妇人惯用的阴私手段。这信上提起的府中放出去的丫鬟,孙儿哪知道她是哪个。对了,府中不是二婶管家么,祖母不若问问二婶。”
老夫人一怔。
镇国公老夫人年轻时也算得上女中巾帼,在内宅打理上虽不及一些精明到家的贵妇,却也不是个糊涂的。
听了罗天?这话,就一下子想到是否和二儿子一家有关。
只是做父母的哪有轻易猜疑自己亲儿子的,何况这些年老二一家对明哥儿哪都挑不出错来。
就连他们的幼子,才五岁的秀哥儿都把爹娘偏心,只喜欢大哥哥挂在嘴头上。
两个大的嘴上虽不说,对明哥儿也不算亲热,恐怕也是觉得父母偏疼的缘故。
“嗯,祖母回头问问你二婶,可能是她事忙,疏忽了也未可知。”
罗天?垂眸一笑,声音有些低:“祖母说的是,二婶这些年打理国公府,确实太忙了。”
他不急,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要他们还像前一世那样频频对他出手,就不怕祖母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
再说,他还有还击的法子不是么。
离开了怡安堂,罗天?缓步向清风堂走去,心中却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那些还击都可以放一放,可最让他想知道的,是这一世到底哪里出了变故,才会有这些不同之处?
细细想想,这些不同似乎都和甄四有关。
至少他知道的,宫内蒋贵妃的小公主前些时日因为调皮,偷偷甩开宫人爬树掏鸟蛋掉下来摔死这事是发生了的。
蒋贵妃备受皇上宠爱,只有这一女,年方十岁,也是皇上最喜爱的公主。
这事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小公主摔死后,皇上大发雷霆,不但杖毙了伺候小公主的宫女太监,还把当值的近卫军每人杖责了十棍,他也是当值的侍卫之一。
按理说近卫军不进**,根本没他们什么事儿,偏偏小公主从树上掉下来,落到了宫墙外,这下子他们就没事也有事了。
这一次,他特意去那里守着,果然接住了掉下来的小公主。
蒋贵妃的感谢不提,皇上亦是大悦,当时就要擢他为侍卫长,被他以无功为由推辞了。
毕竟小公主已经十岁,还做出这种出格儿的事有失端仪,要死死瞒着。
皇上一想有理,就没有怪他,反而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便提出想要个安静点的训练室,练好了武艺更好的效忠圣上,别的再没有提。
皇上准了,救小公主的事也没传出去,但他知道以后谋划好了,他将会多一个最强硬的依仗。
罗天?收回了心绪回了清风堂,却暗暗打定了主意,他要去探一探建安伯府,看看那甄四到底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