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简
唐玄宗开元七年,农历八月十一日。
军州将吏黄阿肆扔在城门守卫着,此时夜色已深,周围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他默默地打了一个哈欠,甩了甩脑袋提起精神。
忽然,天空中一道巨型白光闪过,原本漆黑的夜色竟然越来越亮,不多时,就变得如同白天一般。
而此时,街道上也传来喧哗惊叫之声。
黄阿肆心中大骇,与守城将士面面相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城内官署中,广州都督裴伷唤人拿了擎壶,察看漏刻,发现现在仍是晚上三更天。
众人都露出惊恐之色,身上冒出一股寒意。
离着广州城几千公里的外海,一艘商船正在起伏的巨浪中飘荡颠簸。
这艘商船从南洋出发,目的地是唐朝广州府。半夜时,驶入南海海域,可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掀起巨浪,船上的人跑出船舱查看,只见海底深处射出两道聚光,紧跟着出现一个巨型漩涡,卷着货船飞速地往中心潜去。
几秒钟后,白光散去,海面恢复了平静,商船却失去了踪迹。
而广州城内,天空又恢复了暗色,仿佛刚才的白昼只是昙花一现……
——
2020年夏,绕乡县西鱼村。
“阿简,动作快点,小暖已经在门口等你了!”两层高的民房门口,年约八十的老奶奶用客家话朝着屋里喊。
里面悉悉索索地一番动静后,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扎了个简单马尾,皮肤白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衬着一双圆眼更大。
“我走了!”女孩接过老奶奶递过来的饭盒包,动作有些僵硬。
老奶奶慈爱地拍了拍她身上不知从何处落到的灰尘,挥了挥手:“快去吧,路上小心些。昨天你黄叔送了一桶子蚝来,晚上奶奶给你做蚝烙。”
女孩应了一声,背起书包跟小伙伴一起,埋头走了。
西渔村在离着绕乡县不远的一处小岛上,岛名就叫西渔岛。岛上自然风光绝佳,但人口不多。
年轻人都出岛打工去了,留下的只有老人和孩子们。
“余简,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小伙伴跟她并肩走着,突然严肃地说道。
余简瞟了她一眼,依然默不作声。
女孩拉住她的手,强迫她停下,用双手包住她的脸,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两分钟,颓然地叹了口气。
“这分明是阿简的脸啊,怎么能这么冷漠地对我呢?”
说着,还装腔作势颤抖地抚摸着胸口,好像自己心疼一般。
余简对她真真无语至极,倒是说起了话来:“今天要语文测试。”
好吧,这句话,比她冷漠的神情更能刺痛女孩的心。
她垂下肩膀,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上余简的步伐,不停地叹气。
余光瞄到女孩的状态,余简死鱼脸的面部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唇角一勾,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也别怪她这般的冷漠。
好好地结束南洋之旅,马上就要回到中原,谁曾想在海上遇到了古怪的漩涡,众人连着商船一起沉入了海中。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身边还有嘤嘤的哭泣声音:“阿简,都怪我,要不是我,你就不会溺水了……”
那声音,和着哭丧没啥区别了。
她颤颤巍巍地睁开眼,身体软绵绵地,勉强抬了抬手触碰了正在哭泣的人。
哭声一顿,这人震惊地瞪大了眼,半响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余奶奶,阿简活了!她没死!!”
再后来,她就成了余简,一名二十一世纪仍在刻苦读书的高中生,父母外出打工,把她留在村里跟奶奶相依为命。
而大唐光禄寺的那位年轻女寺卿李元溪,在开元七年,永远沉在了南海海底。
既来之,则安之。
李元溪从来不是扭拧之人,从一个碌碌无名的女厨子,一路过关斩将当上了光禄寺少卿,她拥有的,除了精湛的厨艺,还有坚韧的脾性。
至于现在老是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状态,纯粹是还在消化这一系列的情况。
身边这个名叫黄暖的女孩,就是那天在她身边哭的人。据她所说,他们约了同学们到海边赶海。没想到黄暖一不小心被浪卷走,余简从小在海边长大,仗着水性好,一头扎进浪里就要救她。
这人是救上来了,自己却没了踪影。
好在村里的大人及时赶来,好不容易才把她捞上来,眼看着没了呼吸,身体也不动弹。
黄暖在自责下,放声大哭。
没想到,余简竟然睁开了眼。
其实,真正的余简也已经葬身在海底了,此刻正是李元溪的灵魂占据了她的身体。
代替她,重活一生……
“阿简,阿简!等会考试的时候,你把试卷往我这边放放,我就稍微参考一下……”
坐到课桌前,黄暖一边注意正在发卷子的老师,一边偷偷地拉了拉同桌余简的衣袖。
余简莞尔,说出了一句冰冷的话:“自、己、做!”
果然,黄暖一听,嘴巴一瘪,眼神里尽是委屈:“你不要见死不救嘛……”
余简的成绩很好,常年稳居年级前五。李含溪虽然是个古代人,但也继承了余简大脑里的知识,这段时间信息量太大,好不容易才吸收整理完毕。
没想到,就迎来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次考试。她深吸一口气,接过老师递过来的试卷,沉稳地打开。
扫了一眼,选择题、填空题、阅读理解,还有作文。
脑海里刷刷地涌现出无数的知识点,她点点头,拿起笔开始填写答案。
而同桌的黄暖同学,刚写好名字学号,这下面的第一题就把她难住了: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出自谁的文章?
文天祥?不对不对。辛弃疾?好像不像。苏轼?写过好多名句。范仲淹?不大认识。
骚耳挠腮好一会,黄暖终于放弃了挣扎,轻轻地拉了拉余简的袖子。
身边的人明显动作一顿,大概是经历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后,移开了压着卷子的笔袋。
黄暖眯着眼悄摸摸地看过去,随即写下了个大大的C。
香煎蚝烙
四十五分钟后,下课铃响起,老师一声令下,大家停下了手中的笔,最后一排的学生起身,逐个把试卷收上去。
黄暖拉着自己的卷子不肯松手,嘴里嚷嚷着:“还没写完,还没写完呢!”
余简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捏紧试卷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语气温柔地说着最残忍的话。
“不要垂死挣扎了,写完不写完对你的成绩没有任何影响。”
黄暖呆呆地看着余简,竟然没有反驳。仔细一想,发觉她说的话竟然没毛病!
她向着余简一扑,脑袋在余简肩膀上狠狠地蹭了蹭,瘪着嘴巴委屈:“阿简你太不够意思了,都不给我抄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余简有些懵逼,她僵直了身子不敢动,伸出右手食指,点着黄暖的额头,把她推开。
“你敢说你没瞄到我的选择题??”
亏她还放了大水,连着填空题估计都让黄暖看全了,这家伙还不知足,是不是要把作文都一字不落地抄全了才算完?
“好嘛好嘛!就知道阿简最好了!”
见好就收,识时务者为俊杰!黄暖喜滋滋地转而抱住余简的手臂,亲昵地靠着她,“放学了请你吃糕粿!”
绕乡人爱吃粿粉。粿是用米浆做的,静置放凉凝固成块。再选上自己喜欢的配料,火腿肠、酸菜肉饼或者菜脯蛋和鸟蛋,最重要的是淋上特调的蒜头汁。
这样的糕粿咸鲜美味,带着大蒜特有的辣,入口即化。
这每一家做的粿味道都不一样,饶乡人善于对味道细微差别的捕捉,自然就有自己的偏好。
余简很喜欢校门口那家糕粿摊,李元溪穿越过来后,也吃过一次,对那味道印象深刻。
还特意打包了一碗带回家里,仔细品尝里面的配料比例,哪怕对香料了如指掌的她,也没有办法完全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但令李元溪感到神奇的是,这余家竟然也是个厨艺世家。余家祖上在光绪年间曾是皇家御厨,余简的太爷爷还是溥仪的私人厨师。在民国初年,余家还在京城开了一家专做绕乡菜的酒楼。
后来战乱,余简的太爷爷死在了日本人手里,余家这才慢慢地没落下去。
到了余简爸爸这一辈,就只留下了一本残破的余家食谱,以及还算扎实的基本功。现在在京城一家老牌中餐馆勉强当了个二厨,就算不辱没家族传承。
这么一看,李元溪很欣慰。如果在其他人身上重生,想要露出曾经的手艺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余简从小就被留守在西渔村里,一年见不了几回父母,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后,余简就承担起了家务,功课不忙的时候,也经常做饭。
“阿简,快走快走,晚了要排队了!”黄暖在教室门口催促,余简从思绪中回过神,答应了一句,把课桌上的文具书籍都扫到书包里。
两秒钟后,她已经背好书包,站在了黄暖面前。
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余简,黄暖比划了一下,有些不满:“阿简,你又长高了。怎么就我不长个子呢?”
嘟嘟囔囔地一路走,一路抱怨。
还没走到校门口,一阵阵香气就飘来。余简看过去,一辆辆小推车整整齐齐排了一长条,前面都等了好些刚放学的学生。
其中,最热闹的就要数张记糕裸摊了。
黄暖拉了余简几步飞快地跑到跟前:“老板,两碗裸,我要带走!”
“好嘞~”老板是个声音粗犷的汉子,体型微胖,一手飞快地从屉笼里翻倒出一大块厚圆形的裸块,一手操起塑料刀片,咔咔几下,均匀地切成了棱形小块。
两手一拢,这些裸块就放到了透明打包盒里,再打开旁边长长一条的配料盒,放上一勺火腿肠,一点菜脯蛋,最后,舀了一勺红彤彤的蒜头汁浇在上头。
“拿好了啊!糕裸刚蒸出来的!”老板熟练地系好结,递给黄暖的时候还不忘关照。
“没事,不烫!”黄暖甜甜地回复。
余简这才发现,这糕裸还冒着丝丝热气,氤氲的烟雾向上,洁白的糕裸在下,漂亮至极。
村里没有中学,余简和黄暖每日都要坐船出岛到县里的学校上课。
余奶奶早就在路口等着,见了两人有说有笑地回来,这才放了心。阿简自从落水后,性子就有些闷,余奶奶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阴影。现在看来,应该还是吓到了。
朝两人招了招手,余奶奶声音加大:“暖暖,你爷爷去找西村老黄喝酒了,今天晚上在我这里吃饭吧!”
黄暖听了这话,又是气愤起来,撩起袖管就要冲出去:“臭爷爷,都让他不要喝酒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余简一把拉住她,见她疑惑地看过来,摇了摇头:“你爷爷有分寸的,走吧,先回家吃饭。”
大概是今天黄暖也来家里吃饭,余奶奶做得比平时丰盛些。煮了虾子,又做了一碗红烧肉,还炒了青菜,配了一锅浓稠的白粥,引出了黄暖肚子里饿虫。
“我去煎个蚝饼,你们先吃。”余奶奶带上围裙,就要往厨房走。
余简挡在身前,把手里已经凉了的糕裸放到她手上:“我来做吧。”
余奶奶想要拒绝,在余简坚持的目光里作了退步,又把围裙给她穿上:“小心点,别给油溅了。”
生蚝是村子里的渔户送来的,不大不小,正好适合做蚝烙。
余简取了刀,找准蚝壳缝隙,刀尖顶入微微用力,蚝壳就打开了。她一秒一个,几分钟就开完了所有的生蚝。
将新鲜生蚝加淀粉拌匀轻柔冲洗,把所有附着的赃物冲洗干净,再放入碗中,加入蒜叶,鸡蛋,本地地瓜粉和几滴鱼露,搅拌均匀,这就成了蚝糊。
余简还是李元溪的时候,光禄寺的食谱中曾经有一道特色小吃,名曰:香酥蚝煎。这是李元溪在中原游历之时,一位住在南海的友人告诉她的。
等到这人描述完毕,竟让她口齿生津,回了长安就研究起来。
起锅把猪油烧热,待温度足够高,油内开始冒小气泡的时候,把腌制好的生蚝舀进热锅里铺平,锅铲轻轻摊开,煎制过程中,轻轻摇晃锅柄,防止粘锅,直至两面都呈金黄色,最后撒上香菜段点缀出锅。
余简端着蚝煎上桌,黄暖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伸出筷子轻轻一夹。
只听得清脆一声响,放入口中,蚝肉的嫩,配合面饼的香脆,真真称得上外酥里嫩。
黄暖沉迷于这迷人的味道中,头也不抬埋头苦吃……
甘草水果
七月,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满满的咸湿味。
余简走到屋檐下,脱下身上满是水珠的雨衣挂在旁边的挂钩上,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饶乡地处珠三角平原,每年的6月-10月受热带气旋影响,经常遇到台风,总是下暴雨。
推开大门,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个点余奶奶应该在睡午觉。她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往自己屋里走去。
“谁?是阿简吗?”
老人家睡眠轻,一点声响就惊醒了。余简听到她房里传来稀稀索索的声音,连忙答应:“是我!奶奶您再睡一会。”
又说了几句,老人家这才歇了心思,继续补眠。
今天是余简高二生涯的最后一天,过了这个夏天,她就是一名高三学生了。距离她重生,也整整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她逐渐忘却了大唐的生活,忘却了李元溪的身份,适应了现代生活。如今,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等待高考的小姑娘。
看着自己的房间,不大,却很温馨。粉嫩嫩地床单被套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趴趴熊玩偶,书桌上是余奶奶已经帮她整理好,码得整整齐齐的学习资料。墙上,还贴了余简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
伸手摸过去,显然是每天都有人精心打理,不仅没有灰尘,连边角都不卷翘。
余简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不错。
从浴室里出来,热水澡洗去了身上被雨淋过后黏腻的感觉,空调的冷风吹过来,顿时觉得周身都舒服了。
余简擦着湿头发,刚坐到椅子上,门就被敲响了,余奶奶扬声叫着她:“阿简,我煮了甘草汁哦!”
“知道了,马上就来。”余简露出淡淡的微笑,高声回应着。
饶乡的夏天湿气重,老一辈的人总会熬凉茶去湿又养身。余简尝过了几次,总是被复杂的各种味道劝退。余奶奶退而求次,时常做些甘草水果。余简不能拒绝,也只能硬着头皮捧场。
“奶奶,我自己来就好。”余简拉住奶奶的手,自己进了厨房。
甘草汁盛在一个脸盆大小的瓷缸里,余简摸了摸缸壁,凉丝丝的但不冰手,应该是奶奶提前从冰箱里拿出来了。
余奶奶的甘草汁用的是秘方,用了咸酸梅、甘草熬制,煮到大火开,再放入两颗捏碎了的鲜山楂。这样熬出来的甘草汁酸酸甜甜,扑鼻而来的清香。
余简从筐子里捡了三个杨桃,又拿了芒果、苹果和番石榴,洗干净放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就变成了漂亮的形状。
取了一个玻璃碗,先把水果码在碗里,再淋上一勺冷藏过的甘草汁,最后撒上一小撮南姜末,生津开胃。
余简叉了一块泡在汤汁里的苹果,果肉白亮,鲜黄色的甘草汁滴下来,咬了一口,先入口的是果肉的脆爽,紧接着是甘草汁的酸甜,最后还有一抹南姜的辣味。
三种味道在嘴巴里交相呼应,余简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三两口飞速地把碗里的水果吃完,又一口气喝掉汤水,通体上下的满足。
余简挑了几样奶奶喜欢的水果,又做了一碗甘草水果,老人家牙口不好,余简就尽量用了软糯好入口的水果。
“奶奶,我多放了点南姜末,您尝尝怎么样?”余奶奶好辣,不爱甜。
老人家笑眯眯地接过碗,筷子夹了一片芒果肉入口,点点头竖了个大拇指:“好吃!我们家阿简的手艺真不错,有老余家的风范。要是你爷爷还在……”
提起余爷爷,奶奶的语气就低沉下来,端着碗的手微微垂下,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爷爷过世的时候余简还没出生,只听说是一场意外,余爷爷在盘山公路上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余家老两口是少年夫妻,奶奶十二岁就当了余家的童养媳,成亲后两人的感情很好。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相濡以沫,余爷爷的死讯传来,奶奶当即就晕了过去,差点也撒手人寰。
后来余简出生,余奶奶才稍微振作了精神。余爸爸本来想把老母亲一同带去京城,却被老人家拒绝了。
她守了大半辈子的渔村,临老了只想安静地在家乡度过。
余简从小就跟奶奶亲,也坚持留在村子里。余爸爸拗不过两人,只能每月往家里多打钱,余简的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奶奶,爸爸昨天打电话来,说让我去京城玩。”余简踌躇了半天,还是跟奶奶说。
老人抬头,脸上先是闪过了惊讶,又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你爸爸前些日子就在念叨了,让你放了暑假就过去。你小时候总说要去京城念大学,正好先去瞧瞧,也能有个目标好好努力一年。”
这孩子平时话不多,但只要说出了口,就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余简微微蹙眉,侧着头思考着。奶奶年纪大了,如果她贸然远行,家里有事都顾不上。但心底,她是想去京城看看的。
权衡了半天,她攥着拳的手松开:“学校过些日子组织了暑假活动,等结束了再说吧。”
说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余奶奶。
余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劝她:“奶奶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有什么事也会找村里人帮忙。还有圆圆,上次回来看着他好像又长胖了,你去看着他,让他减减肥!”
提起余圆圆,余简就抿起了唇。这小胖子今年才六岁,是余简爸妈在京城生的二胎,小了自己整整十岁。
小胖子还真不辱没自己圆圆这个名字,浑身上下都圆滚滚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球。
那天余简放学才走到校门口,小球就如同炮弹一样弹射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她还在错愕的时候,小球抬起了脸,扑棱着大眼睛糯叽叽地喊了一句:“姐姐~”
余简低头,看着神似自己的五官被肥肉挤压成了一团,各种感想五味陈杂。
等牵着小球的手坐上了回村的船,她才回过神来,她爸妈不是就生了她一个,这个叫她姐姐的小肉球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溏心富贵虾
码头上,一大一小四目相对,谁都不肯让步。有村民从他们身边路过,摸着脑袋疑惑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小球到底年纪小,瞪了半分钟眼睛就酸涩了,眨巴了好几下,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小嘴一瘪,可怜兮兮地叫着:“姐姐~”
“别跟我套近乎,你到底是从哪来的?”余简活了两世,不说心若磐石,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双手抱胸垂眸看他,丝毫不受小球影响。
定定地盯了余简好几秒钟,再三确认自己蒙混不过去,小球生气地原地跳了两下,奶声奶气地朝她叫:“你是不是叫余简?你爸是不是叫余建国?”
哟吼,余简一挑眉,轻点了下头。
“我!就我!”小球胖胖的手指戳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余建国的儿子余圆!是你的亲弟弟!”
“余建国在外边有小三了?”余简问。
这下,小球彻底炸了,小手狠狠地拍着余简的大腿:“我妈是刘丽萍!才不是小三!”
这……
就有点诡异了。据余简所知,她爸妈生她的时候年纪就已经挺大的了,她今年十六岁,这小球看着也才五六岁的样子。
她老妈还能老蚌生珠??
既然是她亲弟弟,这么多年那两口子是怎么瞒下来的?
不对!余简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搜寻着以前的记忆,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母亲频繁地打电话给她,话里话外都是问要不要生二胎的事情。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坚决不同意!要生了二胎弟弟妹妹就跟他们断绝关系?
此刻的余简瞧着还没有半米高的小球,内心五味陈杂。谁能想到曾经这么中二的回答,竟然让父母整整瞒了她六年?
不知道曾经的余简是什么心态,不过她倒是挺喜欢这个小子的。
毕竟谁都没办法对圆滚滚的人类幼崽产生什么不好的感觉~
余圆,果然圆得跟个球似的!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学校门口等我?爸爸妈妈没跟过来?”余简又问他。
余圆歪着头看她:“爸爸妈妈?他们在家里啊!我跟着村里的伯伯出来的。他们说你快要放学了,把我带到校门口,让我在保安叔叔那里呆着。”
说着,还露出了个自豪的笑容。
牛逼啊——
余简默默地给他点了个赞,心里冷笑:等着回家被抽筋剥皮吧!
事实果然如余简所料,家里都快要炸锅了。余爸爸都快把整个村子翻遍了就是没找到余圆,余妈妈和余奶奶着急得哭天喊地。
余简抱着小球走到家门口,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哭爹喊娘的叫喊声。
她戳了戳余圆胖嘟嘟的脸盘子,幸灾乐祸:“你自己进去?”
余圆一路上被她普及了人贩子、杀人魔的故事,已经被吓得不轻了,此时也知道自己的莽撞,脖子一缩,头埋在她怀里,闷闷地摇头:“我不敢……”
余简拍了拍他的屁股,看来是把小家伙未来成为混世小魔王扼杀在了种子里。
她大步走到门口,朝着里面喊了一句:“奶奶,我把余圆带回来了!”
屋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两秒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冲了出来,还没站稳就从余简手里夺过小胖子,翻了个身让他脸孔朝下,朝着他肥硕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下去。
“我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余圆刚才还沉浸在凶残故事的情节里,此刻又被老母亲暴打,再也忍不住,嘴一张,“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余简站在一旁,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余爸爸跟在后面出来,看了一眼老婆儿子,又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嘴唇哆嗦了半天,欲言又止。
还是余奶奶过来解了围,拉住余妈妈还要下挥的手腕,心疼地搂过孙子:“行了,别打了!回来就行了!”
晚餐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
余家父母常年不回家,一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大出,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面对女儿余简,除了局促,还有说不清的愧疚。
余爸爸用余光偷偷地看女儿光洁的脸蛋。他们家阿简是个大姑娘了,身形苗条四肢细长,长得虽不说是个大美女,但清清秀秀的,看着就讨人喜欢。
嗯,像自己!
余爸爸心底有些自豪,不自觉就挺起了胸膛,连带着啤酒肚也挺了起来。
余妈妈就坐在余简对面,正大光明地看女儿。瞧着余简端着饭碗露出的细弱手腕,心脏就一阵阵地抽搐,当初就不应该听了余爸爸的话把孩子一个人留在村里!
想到这里,余爸爸狠狠地剐了一眼余爸爸。
“阿简,多吃点虾,这可是咱们老余家的绝活!”余爸爸用公筷夹了一只红彤彤的虾子,放到余简碗里。
余简略略抬了抬头,看见他期盼的眼神,语气平静地道了声谢:“谢谢爸。”
余爸爸的心里像被钢针刺了一般。果然,女儿不爱他了!
溏心富贵虾这道菜非常考究。要选用产自泰国的极品富贵虾,虾膏要满。
虾是余爸爸从羊城转车的时候特意去海鲜市场挑选的,每一只重量都在7、8两左右。
做的时候先把虾置于冰水中20分钟,随后沉入沸水中定型,待虾膏定型捞出,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虾肉这时候就是最美味的。
余简轻轻咬开虾头,虾膏外表有些硬,等嚼了两口细腻感就出来了。剥开虾壳,虾肉细白紧致,晶莹剔透。
入口微咸,然后就是一丝微甜。余简闭上眼细细品味,就好似置身于海洋中,身边满是游荡的虾子。
这道菜,竟然保留了食材最原始的味道,没有用到任何调味品。而虾肉,多一分嫌老,少一分嫌嫩,就这恰到好处,却是万分考验厨师的功力。
她由衷地赞美:“好吃!”
这下,余爸爸开心了,端着盘子就把菜移到了余简面前,那扬起的嘴角就差哼起小曲儿了。
“爸爸,我也想吃呢!”余圆不满意地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那大虾子鲜红欲滴,看着就食欲大振。可他还没准备动手呢,爸爸就把盘子拿走了。
余爸爸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吃什么吃!你都快胖成球了还要吃,多吃点青菜吧!”
说着,夹了满满一大筷子绿叶菜塞到他嘴里……
余圆
饶乡的夏季,太阳纠结了很长时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余简吁了一口气,拎着衣领扇了扇风,让身体里的暑气消散得快一些。
晚餐被余爸爸和余妈妈联合双“打”,余简吃得比往常多了一倍的食物,本想跟往常一样洗碗做家务消消食,没想到被余妈妈推了出来。
她看着紧闭的厨房大门,里头已经传来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又瞅了一眼坐在躺椅上跟余奶奶聊天的爸爸,偷偷地从后门溜走了。
后门的小道直通海边,这个点已经涨潮,余简踩着浪花沿着海岸线一点一点地走着。
她可以感觉到余爸爸余妈妈对自己的关心,但说实在的,本来余简跟自己父母见面的机会就少,更别说现在这副身体里装的还是千年前的古人李元溪。
余简的有意避开,实则也是在慢慢摸索跟他们的相处之道。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远远地看到海天交界处的一道白线和不停闪烁的红色亮点。
那是海上灯塔的指示灯,指引着迷路的船只回家的路……
余简沉默地踢了踢被海浪冲上来的石块。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往回走。
“姐姐,你去哪里了?”刚想进门,就被余圆堵住了,小家伙拦在她房间门口,气势汹汹地质问他。
余简正烦闷着,自然没有给他好脸色,敷衍地回答他:“散步。”
说完,拎起后衣领把他挪到一边,走进自己的房间。
余圆才不想放过她,跟屁虫一样屁颠屁颠跟进来,两只拖鞋踢飞,整个人往她床上爬去。
余简也不阻止他,静静看他作妖。
“姐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在你床上躺一会。”余圆头枕在枕头上,偏头朝她眨了眨眼,又平躺好,像个安静宝宝一样闭上了眼。
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从她床上下来的。
余简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拿了换洗衣服先去洗澡,等会再把小家伙赶出去吧。
听着门“啪嗒”关上的声音,余圆紧闭的双眼又滴溜地睁开,他掉过身,半个身子趴在余简枕头上,小鼻子抽了抽,深吸一口气,是姐姐身上香香的味道!
小家伙翘起脚,开心地晃了又晃。
“阿简,圆圆在你屋?”余奶奶听见动静,从房里出来。余圆本来睡在她屋里,一转眼人又不见了。
余简甩了甩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无奈地笑:“估计今天是要跟我睡了,您别忙了,早点睡吧。明天周末,我也不用早起。”
余奶奶这才放下心来,又关照了几句,这才打着哈欠回了屋。
余圆听到外面两人的声音,机灵地爬下床,贴着门板偷听了好一会。待余简说出让他跟着一起睡的时候,兴奋地弯起了眼,又蹬蹬蹬地跳回床上,跟个小狗一样左右打滚。
余简进来的时候,这小家伙正当兴头上,见了她跟偷腥的小猫一样,捂着嘴嘻嘻笑。
余简拿他没办法,端着的牛奶放到桌上,努了努嘴:“等会把它喝了。”
“遵命!”小家伙飞速地爬起来,朝着她敬了个礼。
好不容易消停了,两人并排并躺在床上,余简好心地分了他一半的枕头。
余圆酝酿了半天睡不着,侧了身对着自己的姐姐:“姐姐,我可爱吗?”
余简不做声,小家伙又拉了拉她的睡衣,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嗯。”
“姐姐,那你喜欢我吗?”
余简睁开眼,也侧了头看他。余圆扑棱着一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圆眼,瞳孔里都能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脸孔。
她板着脸,淡淡地说了句:“还行。”
余圆一骨碌爬起来,整个人顺势倒在她怀里,脸庞贴着她的胸口,语气透着开心:“我就知道!我这么可爱的孩子,姐姐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过了两秒,说话的声音又有些闷:“本来爸爸妈妈都不想带我回来,他们说怕姐姐伤心……”
大概是余爸爸余妈妈聊天的时候被余圆听到了。这小家伙,看着浑身都是肉,调皮捣蛋胆子又大,其实内心挺敏感的。
余简的手伸了又伸,最终还是抱住了他,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安慰,语气也柔和了起来:“我没有伤心,我只是太久没见到你们,不知道怎么跟你们相处。”
小家伙抓着她的睡衣,抬起脸蛋:“我知道!妈妈老是怪爸爸把你丢在老家,还打爸爸呢!”说着,扬起胖爪子,对着空中刷刷拍了几下,演示给余简看。
余简被他的怪模怪样逗笑,绷着的脸也松弛下来,想到现在都已经快十一点了,把他从身上拉下来放到一边:“快睡觉!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那就这么说定啦!你可不能骗我!”听到吃的,余圆整个人都荡漾起来,喜滋滋地翻身摆好睡姿,闭上眼睛还不忘吧唧两下嘴。
好一会,大概是快睡着了,又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句:“姐姐,你跟我回京城吧……我也喜欢姐姐……”
黑暗里,余简盯着从窗帘缝里漏到天花板上的一缕月光,过了好久,才慢慢闭上眼睛。
六点半,余简醒来。今天是周末,但长时间的生物钟让她很自律。
一边的余圆撅着屁股还在呼呼大睡,余简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半天,这小家伙怎么能以这样的姿势还睡得舒爽。
天已经大亮,反正也睡不着了,余简下楼洗漱完毕,又背了一会英语,洗手开始做早饭。
余圆爱吃甜食,昨天桌上一道豆沙馅的无米果他一口气吃了五块,要不是余简拦着,他非得全部吃完。
糯米货吃多了容易胀气,他年纪又还小。余简思来想去,准备做一道唐朝的小点心单笼金乳酥。
这是烧尾宴中一道比较受欢迎的点心,制作又比较简单,软糯甜香,老少咸宜。
当年李元溪跟着师傅制作了不下数十回的烧尾宴,因着这道单笼金乳酥还得了圣人的恩赏。连后宫里的娘娘们,都着人差了银钱来,就为她做个几笼饱饱口腹。
单笼金乳酥
唐朝的主食多以饼为主,即使江南富裕、大唐国力强盛,但是吃饼的习惯,大唐人改不了。
这金乳酥,其实就是用蒸饼的方法做成的。
余简拿了比较深的汤锅,开火先把锅子烫热,再把牛奶倒入其中,顺时针方向不停地搅拌,防止在加热的过程中粘锅。
等白色的牛奶咕噜咕噜冒起了泡泡,余简掀开刚刚拿出来的一个小坛子,不多不少舀了半勺金黄色汤水出来,手腕轻轻抖动,汤水就流入沸腾的牛奶中。
再煮一分钟,关了火,让牛奶自动凝固。隔了十来分钟,余简把多余的水分倒掉,锅子一翻,反手一扣,白白嫩嫩泛着些许金色的牛奶块就端正地立在案板上。
余简拿了一块干净的纱布盖在上头,手掌慢慢地把它们压实。家里的磨具是上个月她心血来潮买回来的,除了基本形状TB店家还送了好些卡通图案给她。
她翻了翻,取了小狗小猫的,一手一个按压在牛奶块上,白乎乎的小狗形状就出来了。
最后一步,就是要把这金乳酥放入反复的笼屉里蒸熟。
不过到了现代,余简已经把烹饪方式进行了改良。灶台里加了热水先煮开,找了个大蒸笼放在上面,铺了几张荷叶,小猫小狗们静卧在绿油油地叶子上,说不出的童趣可爱。
上头的盖子同样也要用透气的蒸笼盖,铁质的密封盖容易让水汽凝聚,这样出来的糕点吃着总有一股潮气。
余简俯身看了看灶台下的火,又加了把柴火进去,这才定定心心地坐到一边的板凳上休息。
“好香——建国你做什么好吃的了?”余妈妈一边扎头发一边从房间里出来,随手拉了正从卫生间出来余爸爸问。
余爸爸被她问得愣了神,低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这都快八点半了!坏了,早餐还没做呢!
他连忙转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都忘了做早饭了!”
从京城回西渔村,飞机转火车,火车转汽车,汽车还要转轮渡,整整一天都在路上,余爸爸累得沾床就开始打呼了,今天早上都起晚了。
咦?怎么有一股甜甜的奶香味?好香还混着陈皮、豆蔻的味道……余爸爸使劲抽动了下鼻子,竟然辨别不出其他香料的味道。
他一把推开厨房门:“妈,你在……阿简?你怎么在这?”
厨房里,余简微眯着眼睛,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跟着说了几句英语。
“怎么不多睡会?”余爸爸走到她身边,探头看了眼余简放在身旁的手机,上面赫然几个大字:高中英语听力。
等把耳机里的对话听完,余简点了暂停,摘了耳机,瞅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地父亲,屁股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了半边凳子出来。
指了指冒着白气的灶头说:“我做了早饭,还有五分钟就好了。”
余爸爸心情复杂地看着她,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他们家一点都不穷啊,怎么自己的女儿这么懂事。
他心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扭过头平复了下心情,一屁股坐到女儿身边,搂过女儿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的乖女儿哎~”
余简简直一头雾水哦!这突如其来的父女情深是什么戏码?她皱着眉头偏头看余爸爸圆润的后脑勺,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只能僵硬着声音开口:“要叫余圆起来了……”
所以你赶快放开我……再抱下去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余爸爸一听,连忙松开了手:“哎~好,爸爸这就去叫余圆。”
走到门口,余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提醒他:“他在我房里呢。”
余爸爸脚步一顿,这气又不打一处来了。他就说,这臭小子怎么那么孝顺,昨晚上竟然主动要求跟他奶奶一起睡。原来是要偷偷溜到余简那里!好一个暗渡陈仓,看他不好好教育教育他!
余圆小朋友怎么也想不到,怎么好端端地一睁眼就吃了自己老爸一顿“竹笋炒肉丝”,他摸着被敲了爆栗的脑门儿,小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
瞅了一眼正在姐姐房里东摸摸西看看的爸爸,他幽幽地开口:“爸爸,你是不是嫉妒我跟姐姐的关系好?”
余爸爸缓缓地转头,看了他一分钟,露出个阴测测地笑容:“是哦,我可嫉妒你了……”
余简小朋友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拉过被子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了进去……
早餐煮了白粥,配菜是余奶奶自己腌的酱菜,余简还贴心地每人煎了鸡蛋。
余圆坐在椅子上,把筷子戳进鸡蛋里,跟吃糖葫芦一样啃着煎蛋微黄的边边,咔嚓咔嚓满嘴流油。
等余简端了大蒸笼出来,揭开盖子,满桌坐着的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牛奶糕经过蒸制,膨胀得比先前大了一寸,立在鲜艳的荷叶上,一白一绿,动静皆宜。
再闻,牛奶混合着香料的气息扑鼻而来,连着余奶奶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余圆老早就忍不住了,小手一伸,就要去捞离他最近的一只白胖小狗。余简握住他的爪子:“别急,还有最后一步呢。”手上拿着一小杯野蜂蜜,均匀地浇在上头。
这下,白、金、绿,三种颜色连贯成一体,说不出的美感。余爸爸诧异地看了一眼余简,外行人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厨师,其中的门道可是清清楚楚。这道糕点,不简单啊——
余圆可不管简单不简单,就着姐姐的手,啊呜一口咬住了荷叶上的小白狗。唔——好香甜!蜂蜜、牛奶的味道强烈地冲击着口腔,糕点软软地,比豆腐稍微硬一点点的,但是他的小牙齿都不用咀嚼,就自然地滑到了喉咙里。
他舔了舔嘴唇,眼睛里冒着点点星火:“姐姐,再来一个!”
那讨食的模样,逗得整桌人哈哈大笑。
“阿简,你这是用了卤水?”余爸爸纠结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余简点头:“也可以用白醋,但我喜欢用自己做的卤水。”
余爸爸不可思地瞧着她:“这是你做的卤水??”
倒是余奶奶怪他大惊小怪:“声音那么大做什么?阿简会做卤水很奇怪吗?咱们家可是厨艺世家!”
好吧——余爸爸败下阵来,您说得都对——
余氏传承
余圆这个小家伙,自从得了亲姐姐的垂怜,尾巴越发要翘到天上去,成日里跟在余简身后,俨然就是一个小跟屁虫。
“姐姐,你还看《中华小当家》吗?”小家伙趴在床上,端着下巴小手在平板上疯狂乱按,无意中打开了余简的观看记录。
余简侧头瞄了一眼,拿过平板点了几下,重新扔回给余圆,丝毫没有被抓包后的尴尬。
“咦?怎么没有了……姐姐!你是不是偷偷删掉了?!”余圆愤然地发现,刚刚的动画片图案竟然消失了!!
余简好笑地看着他愤慨的表情,移着凳子挪到他跟前,手里的笔敲了敲他的小脑瓜:“我是正大光明地删。”
动画片是黄暖安利的,这个吃货最近在疯狂地寻找有关美食的各种片子,连动画也不放过。还在午休的时候强迫余简跟她一起看,余简瞅了两眼,被里头绚烂的特效雷得不知所以,但对动画的一些菜式也起了兴趣。
没想到,被余圆发现了,刚才他的语气,明显就把余简跟他自己放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动画片受众群体。
“你不跟妈妈一起去县城里吗?”村里到底还是落后些,余妈妈一早就跟着几个阿姨伯伯一起去城里买东西了。余简以为余圆这个爱热闹的性子肯定也要跟着,没想到一开门,小家伙就眼巴巴地瞅着她。
余圆终于找到了自己爱的喜洋洋,正当看得热火朝天,哪里还有空回答她的话,敷衍地吱唔了两句就没了声音。
余简定定地盯了他的背影几秒,叹了口气,戴上耳机开始学习。余爸爸回来的不是时候,她马上要期中考试了。
“咚咚咚”余爸爸叩了几下门,得了女儿的允许后探进了头,看着姐弟俩相处和睦,内心很欣慰。
向着女儿招了招了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让她出来。
“阿简,快坐。”余简一头雾水地跟着余爸爸去了书房,看着他忙来忙去搬了椅子。
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这是要干啥,要这么正式地说?
余爸爸略带欣赏的眼神看着自己女儿,这孩子常年不在父母身边,但从这两日的接触他也能看出,老母亲把她教养得很好。
而且……
“阿简,你能告诉爸爸,昨天早上那个什么酥加的卤水是怎么做的吗?”余爸爸搓了搓手,不自然地问,眼中却精光连连。
他按着母亲的描述,在厨房找到了余简放卤水的坛子,揭开封条就是一股奇特的香味,尝过后更是惊为天人。
现代的卤水多为咸味,但余爸爸知道,甜卤的作用才更霸道。而余简做的甜卤,更是霸中之霸,跟祖传食谱中记载的大约也差不了多少了。
余简淡淡一笑,“其实跟普通的卤水没有太大的差别,我只是减少了辛辣料的配比,再加了甘草和罗汉果。”
余爸爸仔细地琢磨着她说的每一个字,良久之后,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罗汉果性温,会让卤水味道更加平和。”又拍了一把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
余简眼中幽幽地闪了一下。
她还是小看了余爸爸,仅仅只是只言片语,他就能意识到这其中的精髓。
余爸爸随手抄了张纸,刷刷地不停写着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一脸感慨地叹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
余简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就是跟余爸爸探讨一下卤水的制作方法,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为了余家食谱的继承人了?
看着桌子上那巴掌大残破不全的牛皮本子,余简脸色复杂。她从大唐穿越而来,最大的心愿是能把大唐的美食带到现代。余家短短百年的食谱,就想让她传承,实在是……不怎么瞧得上眼。
所以余简第一时间就拒绝了。
余爸爸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半天,口水都快说干了,发现余简还是不为所动。索性一把把食谱扔到了女儿怀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推了出去,反手锁住了房门。
“我不答应啊……”余简砰砰敲了半天门,余爸爸在里面装死就是没反应,她只能无奈地先收下了牛皮本子,内心还是坚决的。
“给了你就是你的了,要不要用看你自己,反正不要还给我了。”余爸爸在里头闷闷地回了一句。他有自知之明,都快年过半百,从会走路就学着拿菜刀,至今只不过学了余家菜的皮毛而已。
余家,不能断在他的手里,家族里又没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说法,虽然女儿是姑娘家,但他能感觉到,余简是真心喜爱做菜的。
只要进了厨房,她的眼里都泛着平时没有的光。
这么一想,余爸爸心里那本就只有指甲盖一丁点大的负罪感立马就消失了。
余家父女第一回交锋,余爸爸险胜。
回家第五天,余爸爸终于准备回京城了。余奶奶嘴上不说,内心满是舍不得。儿子媳妇儿外出打工,几年才回来一次。还有这大孙子,都六岁了才亲眼见过一回。
余奶奶搂着余圆,不停地用客家话喊着“乖宝,乖宝”。
余圆被他奶奶悲伤的气氛所感染,瘪了半天的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从奶奶怀里挣扎着爬下来,一溜烟小跑到余简身边,抱着她的大腿拼命磨蹭:“我不要走!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余妈妈过来拉,小家伙像是花了全身的力道,愣是没拉得动。余妈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瞅了瞅跟棉花糖一样黏在余简身上的儿子,眼看着,脾气就要上来了……
余简一把抱起弟弟,余圆顺势搂住她,脸蛋埋进她的脖颈住,眼泪刷刷地流,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话:“姐姐……你……你不要我了……”
“余圆,”余简开口,语气跟平常没有差别,却出奇地让余圆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他扭着身子,跟姐姐面对面,余简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你是我弟弟,姐姐怎么会不要弟弟呢?”
她抱着小家伙坐下,让他调整姿势跨坐在自己的腿上:“姐姐放假了就去看你。”
“真的?!”小家伙含着泪泡的眼突然惊喜,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见姐姐点头,伸出小手指,“那你跟我拉勾,不能骗我哦!”
余简伸出洁白无暇的手指,一大一小郑重地勾了勾手。
余圆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爹妈坐上了离村的小船。余简在岸边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船只越行越远,最终成为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她按了按胸口,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鸭花汤饼
生活随着余家父母的离开逐渐恢复了平静,余氏食谱成了鸡肋。
至少余简是这么认为的,这个小本本就这么一直放在她的桌上,被压在了厚厚的高中习题册之中。
【在干嘛呢?表情.jpg】
余简正在考虑奶奶刚才说的话,突然收到消息提醒,拿起手机一看,是黄暖闪烁的企鹅头像,发了一个可爱的猫脸问号表情。
随手回了一句:【在思考。】
【……】对方回了一连串的省略号,表示无语的心情,紧接着又问她:【后天学校要在城里做义卖,咱们准备卖什么呀?】
黄暖的话倒是提醒了余简,每年夏天县城里都会搞旅游节的活动,学校为了锻炼学生的综合素质,暑假都会组织义卖活动,得到的收入用来资助贫困学生读书。
【你想卖什么?】余简先征求她的意见。
【我都打听了,手工、玩具、图书都有人准备了,要不……咱们卖吃的?阿简你上回做的蚝烙就很不错!】自从上次尝过余简做的蚝烙后,黄暖是真的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就要回味一下,还老揪着余简让她再做一回。
吃食?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蚝烙不行。不说生蚝的成本太高,还要弄气罐就很麻烦,安全系数没办法保证。
余简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下,有了点想法:【蚝烙不行,可以做糖水。】
另一头的黄暖眼前一亮,对哦!
这两年县城里的游客都是几何倍数的增长,炎热的天气里,谁不想喝一碗冰冰凉凉的清爽饮品。
肯定不愁卖不出去!
她飞舞着手指:【那、那咱们做海石花?你在家里等着,我马上来,咱们一起去找小辫子~】
小辫子的大名叫陈心怡,余简的同班同学,跟她们一样,是被留在渔村的孩子。早年间陈心怡的妈妈嫌陈家穷,生下她后就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陈爸爸在找寻无果后,也愤然离家打工,倒是闯出了一番天地。陈家,现在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
小辫子的外号是黄暖起的,从小到大都是一成不变的麻花辫加齐刘海,大名又拗口,索性就一直叫她小辫子。
“海石花?可以是可以,但是县城里那么多做海石花糖水的,咱们真的能卖得出去吗?”陈心怡心里打怵,脑海里浮现出大大小小各个糖水摊子的地图。
黄暖不在意地扬了扬手,凑到她跟前跟她耳语了几句,陈心怡边点头边不确定地瞅着余简。
“我做一次,你们吃过后再决定?”这两人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余简哭笑不得地说道。
“没问题!小辫子,赶紧的,咱们跟着阿简回家!”
阿简果然上道!黄暖喜滋滋地摇头晃脑,今晚又可以蹭饭了!
海石花是南澳独有的一种海生植物,可食用,可入药。村子里每户家里或多或少都会备一些。
家里的石花草余简已经提前用清水清洗完毕,白白胖胖的盛在盆里。
陈心怡看着余简捏了一搓石花草放入锅中,再加入适量的清水,推了推身边的黄暖,轻声问:“阿简不用拿电子秤称一下吗?水加多了怎么办?”
煮石花草的水量配比很重要,一般50g的石花草放二十碗水,多了不容易凝固,少了煮的过程又容易干锅。
“放心吧,阿简的手可比称准多了!”黄暖给她吃了个定心丸。
陈心怡只得继续看余简的动作,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余简放下了手中的大勺,弯腰加了把柴火,等锅里的水煮开,又拨了拨灶台下面,让火量变小一些。
“要煮一会,你们要在这里等着?”余简擦了擦手上沾到的灰,皱着眉头问身后的两人,也不嫌在厨房热?
黄暖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腆着脸挪到余简身边,没骨头地往她身上一靠:“我们陪你!对了……晚饭吃什么呀?”
她就知道!黄暖怎么会这么贴心在厨房陪她,果然还是为了一口吃的。
余简表情有些无奈,两颗同样圆润的脑袋齐刷刷地对着她,只能问:“你们想吃什么?”
“蚝烙!”异口同声地回答。
黄暖是吃过后心中念念不忘,陈心怡是没吃过但听说过朝思暮想。
反正今天不让她们吃到香煎蚝烙,是不会轻易放过余简的。
把两人赶出厨房,余简坐在板凳上犯了难。多了两张嘴,单单加一个蚝烙肯定不够吃。
厨房里还有昨天剩下的老鸭汤,不如就做个鸭花汤饼吧。
取了面粉,开始和面。余简和面手法还是师傅教的,用开水先烫一部分的面,然后再用冷水揉按。反复多次后,用不锈钢盆装起来,再用薄纱布盖住。
等面醒好了,她先是揉搓成比拇指略粗的长条备用。
鸭汤是现成的,在锅里煮开,余简切了薄薄的蘑菇下锅,顿时锅里飘散出香气。
趁着汤沸腾冒泡的时候,余简深吸一口气,拿起揉好的面坨,动作敏捷地迅速捻成薄片下锅,等面片浮腾出汤面,这鸭花汤饼就算做好了。
黄暖早就闻到了厨房飘出的浓郁香味,不自觉地人就趴在厨房门边上不停地抽动着鼻子。
余简端着菜出来的时候被她吓了一跳:“你在这做什么?”
“好香……”黄暖被她手中冒着热气的大砂锅吸引,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一眨不眨地盯着。
余简拿她没办法,侧了身勉强从她身边挤过,加大了音量:“把蚝烙和生菜都端出来,开饭了。”
刚出锅的香煎蚝烙看起来金灿灿的,还冒着滋滋的油气,黄暖已经想象到咬下去那一口嘎嘣脆的酥响。
连一盘简单的生菜,看上去都与众不同,翠绿的叶片,洁白的蒜瓣,细闻之下竟然有清甜的香气。
黄暖好不容易遏制住自己偷吃的念头,抹了抹嘴角快要溢出来的口水,赶紧把菜端了出去。
香煎蚝烙、鸭花汤饼、活水煮虾、小炒肉片、清炒生菜,外加冰镇过的海石花糖水。陈心怡目瞪口呆地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对余简心服口服。
等到喝了一口鸭花片汤,心服口服直接变为了五体投地。
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汤!完全没有鸭子的土腥,又鲜又香,还有里面的面片,混合了蘑菇和鸭肉的浓郁味道,入口即化。
她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在其他人都注视着她的情况下,握住了大砂锅里的汤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就再吃一碗……”
海石花三姐妹(1)
一顿晚餐,让余简的身后又多了一个小跟班。黄暖喜爱的香煎蚝酥虽然也很好吃,但陈心怡还是更喜欢那碗浓郁的鸭花片汤。
以至于过了好几天,每每想起来,都是口齿生津。她甚至把自己企鹅的头像都改成了一只老母鸭,写上了中二的签名:吹爆我姐妹的一手鸭汤~
余简盯着这几个字默念了好几遍,别说,心里还有点挺爽的。
学校的义卖活动选在了七月的第二个周末,为期两天。陈心怡提前查好了天气预报,晴空万里,日照最高温度能达到36度。
三人早就做好了分工。义卖活动一大早,陈心怡就从家里拖来了一个巨大的冰桶,原先是家里用来存放海鲜的。
余简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刚打开门缝就被这个硕大的家伙震惊了。她左右瞧了两分钟,忍不住点了点她的脑袋:“我得做多少海石花才能装满这个桶?”
嘎?陈心怡一开始没能明白她的意思,等看到了厨房里余简已经分类扣好的食材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脚下把冰桶踢得稍远一些:“这个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了……”
等黄暖到了,余简指了指角落里竖着的圆柱形物体,陈心怡又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美食节是这个月县城里最重要的集市活动,县中学又积极参与,县里的领导们都很重视。连夜里棚子搭好,长条桌上都铺了红红的台布,等老师带着学生们过去,只要将义卖的东西直接摆上就大功告成了。
余简她们分到的位置有些靠后,再往里边走就要拐到巷子里去了。黄暖嘴上不说,心里对其他同学抢位置的做法很是不满。
“没关系的!酒香不怕巷子深,阿简做的糖水这么好吃,不怕卖不出去的!加油!奥利给!”陈心怡原本正在帮着余简搬东西,看到黄暖撅着嘴满脸不开心,冷不丁地自我鼓励起来。
黄暖她突如其来的鸡血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后,“噗嗤”笑出了声。连着余简也勾起了唇,眼底是淡淡的笑意。
糖水配料是余简早上五点半起来熬的,除了传统的芋圆、小西米、冰糖鸟蛋和各式水果丁外,还额外加了清心丸。
清心丸其实就是马蹄冬瓜薏,把木薯粉加热水搅拌成絮状,其中加入切成碎末的马蹄,揉成光滑的面团,搓成细长条,再用刀背切成指节大小的块状。
锅里大火煮开水,把做好的马蹄冬瓜薏丸子下锅,待全部浮出水面迅速捞起放入冰水中,这样做出来的清心丸Q弹又有嚼劲。
余简把所有的食材按照顺序一一摆好。大红色的桌布上,白色、紫色、黄色,整个一五彩斑斓,最中间的就是今天的主角,海石花丝。
现代人都是用刨子一层一层地把凝固好的石花膏刮成丝,而到了余简手里,分层,刨薄片,成丝,整个一口气完成,出来的成品跟机器出来的一模一样。
黄暖拿着手机给义卖台拍照,看着余简摆弄早就馋了,忍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阿简,能给我先来一碗吗?我……我付钱!”
说着,手机直接扫了桌上学校的二维码,页面上立马弹出了付款十元的支付信息。
动作快得余简都来不及阻止她,本来食材就准备得多,自己人喝几碗的量有的就是。
见余简拿了一个一次性透明小碗出来,黄暖焦急地点了点:“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阿简给我多加一点海石花。”
碗中按照她的要求放了各色配料,余简带着手套拎了一团不大不小的海石花丝,又从旁边的不锈钢保冷桶里打了一勺牛奶淋在上面,递给了黄暖。
黄暖深吸了一口气,鼻尖闻到的除了牛奶的甜香、水果的清香还有一股清心丸的糯香,等不及余简给她拿勺子,就着碗口先喝了一大口。
唔……先是冰冰凉凉的感觉,紧接奶味开始爆裂开来,等着牛奶在嘴巴里过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咽下去。
好喝哎!这股奶味跟超市里买的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呢,就是……特别新鲜!感觉跟刚挤出来的一样!
黄暖又喝了一大口,对着余简开始挤眉弄眼。余简看着她的鬼脸,明白她的意思,把勺子塞到她碗里。
……
李木小朋友是被路边一个小姐姐吃糖水的谗样吸引到这个糖水摊上的。
家里人管他管得严,不让他随便吃外面小摊上的东西,久而久之他虽然才十岁,但自控能力很强。
可是今天,他只不是从这里路过,平时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竟然摆起了长长的摊子。他好奇地过来瞅了一眼,就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奇怪的糖水摊子前。
糖水摊边上有三位姐姐,一个正稀里哗啦地拼命端着碗吃糖水,一边嚼还一边不停地喊着“好吃”;一个留着麻花辫的姐姐正蹲着用水彩笔在小板子上写标语,可是字真的好丑;还有一位姐姐脸冷冰冰的,坐在摊子里头看书……
李木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们一点都不靠谱,可是桌子上红红绿绿的糖水料又不停地勾引着他。
他犹豫了好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了十块钱,伸向了冷脸小姐姐,小声地说了句:“我要一碗糖水,少放一点海石花。”
陈心怡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从他手里抽过纸币,投在了不远处的红色募捐盒里,反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本本,工工整整地记上一笔,喊了一句:“阿简,来客了!”
余简看着扒在摊子前的小男孩,个头比弟弟余圆高不了多少,瘦瘦弱弱的,小小年纪就戴了副眼镜。
“水果加两种,芒果和西瓜可以吗?”余简问他。
李木点点头,都是他爱吃的水果,又指了芋圆,让余简给他多加一点。
“牛奶还有点冰,搅一搅再吃。”余简看着小男孩眼底的渴望,不忘提醒一句。为了保证牛奶的温度,余简在保冷桶的下面放了厚厚的一层冰,
“嗯嗯!”小男孩听话地把碗里的所有食材全部搅拌均匀,舀了满满一大勺塞进嘴里。
牛奶甜滋滋的,芋圆又软又糯还不粘牙,还有里面白色的小圆块,嚼在嘴里竟然嘎嘣脆!
李木小朋友瞬间被这味道折服,端着碗跟他先前看到的小姐姐一样,呼啦呼啦埋着头吃了起来……
海石花三姐妹(2)
“姐姐,我还要一碗,要打包带走的。”李木小朋友呼噜呼噜吃着碗里的,又朝着余简喊道。
余简还没回答,黄暖在一旁问:“小朋友不可以多吃太凉的东西哦!”
“我是买给英语老师吃的!她最喜欢吃这种甜甜的糖水了!”李木小朋友大声反驳,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认真地对着余简,“姐姐,怀孕的人可以吃这个吗?老师有宝宝了,有好多东西都不能吃的!”
“可以的。”余简点头。
“太好了!那姐姐你帮我装满一点!”李木小朋友这才安了心,继续跟自己的糖水奋斗。
重生后,余简普及了很多现代电视剧,大约也知道有些家庭对孕妇管得很严,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就怕伤害肚子里的宝宝。
唐朝的时候,才没有这么多讲究。余简回忆起贵人们的生活,哪个怀了孕不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其实只要不是垃圾食品,孕妇和普通人是一样,甚至更多摄入维生素和营养。
考虑到孕妇的身体状况,余简提前把冰桶里的牛奶舀出来,等到李木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再逐一把配料加进去,特意选择了性温的水果,又少了半勺的清心丸。
虽然马蹄中的营养素比较高,但脾胃失调的人吃多了容易胃痛。
李木小朋友小朋友拎着外卖袋,蹦蹦跳跳地走了。
“阿简,咱们摆了这么长时间才只有一个客人,好担心哦——”
黄暖吃饱喝足,瞅着前方热火朝天,再看看自己的摊位,又开始叹气了。
余简用余光瞟到她,她都无聊地快在地上数蚂蚁了:“我给你个建议,你带着心怡写的小招牌到前边去吆喝……”
唉?
黄暖眼睛一亮,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没想到?!山不来,她可以去找山嘛!
把陈心怡往边上一挤,拎了小招牌就往前冲去。
“再拿试吃的样品……”余简话还没说完,就见黄暖身影一拐,很快淹没在人群里没了踪迹。
她面色一愣,跟陈心怡面面相觑,此刻陈心怡的脸色也是一言难尽,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拿什么拯救这无脑的闺蜜?!
……
章姗姗怀孕五个月,前三个月经历了孕吐的困扰,好不容易最近胃口好了一些。
可自己那博士后的老公非得罔顾科学根据,利用一切“封建迷信”的小道传言严格把控她的饮食。
想她曾经留学海外,也是一天不喝咖啡就死星人,如今别说咖啡了,这么热的天连根冰棍都要躲着偷偷摸摸咗一口。
再这么下去,孩子还没生下来,她就要疯了。
今天照例是给李木辅导英语的日子,章姗姗早早就让阿姨把书房整理了出来。李木是她舅舅的姑姑的三叔家的孩子,小学毕业后就要随家人远渡重洋,这才找了她辅导英语。
据说是这孩子自己要求的,从小就要强,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章姗姗每当想起来,心中就一片唏嘘。她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干嘛?想来想去肯定就是在玩儿……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打断了章姗姗的思路。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茶几的尖角,叽拉着拖鞋去开门。
“老师!我给你带了糖水哦!”小家伙高举着手里的透明袋子,伸到她面前。
章姗姗接过,瞧着他故作大人的小脸蛋,又是一阵心疼,连忙搂了他进来:“真真是乖孩子!外面热不热?快吹会空调降降温。”
李木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开心地咧开嘴,露出少了一颗门牙泛着粉红色的牙龈。
章姗姗没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李木小朋友瞬间捂住嘴巴,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换牙的时候真的好丢人哦!
“老师,他不在家吧?你快尝尝,可好吃了!”李木四下察看了一番,没瞧见管家公,连忙催促章姗姗。
“有这么好吃吗?”章姗姗感到有些好笑,小家伙探头探脑的样子太可爱了,不知道自己肚子里会不会也是个贴心的。
打开盖子,先是一股清甜的香味,混合着冰冰凉凉的触感,让章姗姗整个人都觉得清爽起来。
糖水过了一段时间,不会太冰,只是比常温的水稍微凉一些。一口下去,沁入心田的感觉一下子冲入脑门,再吃一口混合着各种水果的小料,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章姗姗大口大口喝着碗里的糖水,唔……石花草被切成了晶莹剔透的丝状,配合着糯软的芋圆,这口感比每天吃的燕窝都要好。
“真好喝!”
章姗姗连日来的不爽在此刻竟然被一碗石花糖水抚平了,她舒坦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宝宝是不是也觉得味道很好?”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肚子里的小宝宝竟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轻轻地动了动,惹得章姗姗惊呼一声。
“怎么了?”门口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戴着眼镜的高大男子听见老婆的呼声,飞快地闪进门,焦急地连鞋都没换,奔到老婆身边,发现她手上又端了不知名的外卖碗,脸色一沉,“又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章姗姗哪还顾得上自己老公的怒火,点着肚子激动得地说:“老公老公,宝宝动了!”
“真的?让我摸摸……”男子大喜,搓了搓手就把掌心摁到她肚子上。果然,宝宝有规律地在妈妈肚子地活动着,隔着衣服都能清晰感觉。
“肯定是因为糖水太好吃了!”章姗姗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想继续把手里的糖水吃完。
没想到被一只手迅速地夺走,她刚想怒目相对,对上男子不怒自威的眼神,弱弱地缩了缩脖子:“就是咱们从小吃到大的石花糖水嘛……”
李木小朋友也跑过来帮腔:“对!我都吃过了!很好吃的!”
男子显然不是很相信的两人说的话,实在是自己这个老婆平日里有太多不良前科。将信将疑之际,他索性将碗里剩下没多少的糖水倒进嘴里。
香!
甜!
浓烈的奶味充斥了整个口腔,男子咽下糖水,开始咀嚼留在嘴里的小料。
“咔嚓——”牙齿咬过,脆响声响起。男子又细细地品味了好久,喉结耸动了一下,最终恋恋不舍地咽下肚。
他闭了眼,没想到,从小到大喝的糖水,竟然能有这样的滋味。
白玉透花糍
“老公?”章姗姗眨巴眨巴眼睛,推了推依旧闭眼仰着头的男子。男人轻咳了一声,回过神,低头,就见章姗姗抿着嘴,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他嘴巴张了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味道还挺不错。”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彻底点燃了孕妇心中的委屈,章姗姗眼眶一红,大颗大颗地泪珠就滚了下来,指着男子说:“就那么一点了,你竟然全吃完了!你就是不想让我和宝宝吃东西!”
“老婆,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我再去给你买!木木,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这就去……”男子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她,见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这下也慌了神,跟李木耳语两句,匆匆就出门。
“啪嗒”随着大门被关上,章姗姗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她捏起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没来及收回的泪珠,拍了拍胸脯让自己平静下来,“哼,臭男人,我还治不了你了!”
李木小朋友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女人啊!真是天生的演员啊……
等章姗姗的老公好不容易找到美食摊的时候,余简他们已经准备收工了。
也不知道是黄暖的吆喝出了奇迹,还是陈心怡拿过去的试吃杯得了效果,余简摊位上的人越来越多。
这不,才短短的半个小时不到,带来的一桶牛奶已经全部用光。
剩下了两三种小料还有多余,看着嗷嗷待哺的食客们,余简只得用蜂蜜就着矿泉水,简单地调了个蜜水当作糖水浇在小料上,这才勉强满足了客人们的要求。
“呼呼……好热……”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黄暖已经累得瘫倒在座椅上,用手拼命扇风。
陈心怡也在一旁点头,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倒是手上一直没歇着的余简看着清清爽爽的,额头连滴汗珠都没有,更别说她还全程带着口罩。
陈心怡疑惑地上下看了一大圈,又摸了摸她的衣服,疑惑地问:“阿简,你不热吗?为什么都不出汗?”
热?当然热!这可是36、7度的艳阳天。
余简不留痕迹地移动了两步,背后的小型电风扇展露在两人眼前:“我在吹电风扇啊。”
汰!
什么时候有电风扇了?怎么她们俩都不知道?黄暖哀嚎一声,飞扑上前……
就在三人打打闹闹之际,章姗姗的老公终于找到了李木所说的三个小姐姐开的美食摊跟前。
他扶了扶飞速奔跑快要掉下来的眼镜,轻拍了拍桌子:“你好!我要一碗石花糖水。不……给我来两碗吧!”
老婆一碗,自己也要一碗!
余简握住黄暖偷袭的手腕,回答道:“不好意思,已经卖完了。”嗓音里还透着来不及收回的笑意。
“啊……这怎么办!”章姗姗老公大惊失色,这可好,回家肯定交不了差了。
余简看着他搔耳弄腮的样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他:“明天早一点来,我提前给你留着。”
“真的?!那我提前把钱付了!”
等扫完二维码,章姗姗的老公这才安心地回家去。今天买不着,至少能让老婆有个盼头。
黄暖叼着可乐吸管问:“阿简,明天我们还来?”
原本学校的活动只举办一天,大概是今天的气氛被炒作得不错,她头先还看到县城电视台的摄像机过来拍摄。
没过几分钟,班级群里就发来了通知:活动再举办一天。
余简让她们自己看群通知,黄暖将信将疑地掏出手机,果然,班级群里已经炸开锅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讨论今天的战况。
黄暖也不甘示弱,把自己偷偷存着的石花糖水图片发了出去。这下,群里炸开了锅——
【小小虾:啊啊啊!原来海石花三姐妹就是你们啊!还有吗?给我留一碗!】
【鱼丸:我吃到了!味道一绝!明天还做吗?】
【暖暖:不好意思,卖光了哦!明天有没有要问余大厨——】
于是,余简的手机顷刻多了无数条@她的消息。她一条条划过去,听到黄暖偷笑,带着口罩的嘴角也勾起一丝笑容,回道:【明天有,大家赶早。】
……
余奶奶最近的胃口不大好,老人家年纪大了容易苦夏,余简又不敢多给她吃太凉的东西。苦思冥想之下,决定做一些透花糍,哪怕放凉了,吃了也不会伤脾胃。
说起这透花糍,余简就想到前一阵看到的一篇贴子,说透花糍就是现代日本大福的原身。余简还特意去城里新开的西点店买了所谓的日本大福,刚吃了一口,就皱了眉头,这可跟大唐的透花糍完全是两样东西。
透花糍原料是吴兴米,说白了就是要用江浙的大米。大唐盛世,江南鱼米之乡产的米饱满颗粒又大,蒸煮出来的米粥软糯浓稠。
余简特意在县城超市买了五斤江浙米,回家一一淘洗干净,大蒸笼上铺了薄纱布,把米均匀地铺在上头,盖上笼盖大火蒸熟。
蒸煮的米相比煮出来的米,保留了香气和水份。微微放凉,把纱布合拢开始揉搓成米团。
米团的制作很考究手上功夫,余简必须要在米饭还在温热的状态把米粒全部融合。在这过程中,少量多次地添加蜂蜜水。
透花糍的内里其实没有任何馅料的,现代所说的里头要加豆沙馅大概也是误解。
余简米团分成等量的小团,手掌聚拢轻压,又拿了筷子细头端,几道细纹划过,一只只胖胖的糍团上显现出了漂亮的白色桃花瓣。
余简捡了一盘最漂亮,端到余奶奶跟前。余奶奶看着盘子里如同真花一样的糍团,惊喜道:“真漂亮!”
余简瞧着奶奶孩子气的样,弯了弯圆眼:“您尝尝看。”
余奶奶拿起一颗透花糍,小小的糍团在灯光的照射下,竟然透着莹润的白光,一口咬下去,米团绵软不断,还能拉出丝来。余奶奶都来不及嚼,这团子就随着唾液在嘴里化开,只留下淡淡的米香和一丝丝的甘甜。
好吃得简直就让人欲罢不能。
余奶奶一口气吃了四个,这才抚着肚子喝了口茶水,这一口苦茶咽下,嘴里竟还能留着一丝甜味。
拍了拍余简的手,余奶奶既欣慰孙女的好手艺,又有些心疼:“阿简有心了。”
你好看
渔村的开发不错,靠着碧蓝的海岸线出圈,这两年已经成为人人打卡的网红景点。
余简拎着一个硕大的环保袋,站在码头等船过来。
义卖活动的第二天,黄暖跟打了鸡血一样,早早就跟陈心怡把准备好的石花糖水搬走了。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不时地还偷看一眼正在做透花糍的余简。
余简沉迷于手中的揉搓活,只在两人走的时候叮嘱了两句,横竖东西都是现成的,也就随她们了。
“唐静灵,你说什么小‘马尔代夫’,就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边上有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声音倒还挺好听,就是话不算人话。
余简撇了头,视线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身材颀长的男子双臂撑在防护栏上,背着身子在打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他嗤笑一声,旋了身转了过来。
余简避之不及,两人四目相对。
唐渊幽深的黑眸暗了暗,被自己姐姐骗到这种蛮荒之地,心底本来就有些恼怒,此刻见一个小丫头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眼尾一眯,眉头不自觉地轻皱。
他匆匆挂了电话,双手抱胸,下巴抬起:“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好看。”余简知道他在问自己,回答得倒也飞快。
这个男人确实长得不错,尤其是那一双眸子,仔细瞧着还透着点蓝光。嗯……有些像长安总是出现的胡人。
这番大实话倒是让唐渊愣住了,他朝着余简走近了几步,上下打量了一番,托着下巴摩挲:“算你有眼光。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这下算是触了余简的逆鳞,她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如今一米六出点头的个子在同学之中已经算得上高的了。但这个男人目测一米八五以上,跟他一比,余简显得就有点……迷你了……
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回话。就在这时,船已经到了,一声哨响,余简跟着人流进了闸,不再理会这个陌生人。
唐渊莫名其妙得了个漠视,站在原地回味了好几秒,忽然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挺有脾气。
这段小插曲随着轮船的到岸也画上了句号。黄暖看见余简下船,拼命朝她挥着手。
“阿简,你好慢哦!我以为你坐上班船过来的。”接过余简手上的环保袋,黄暖一手没拎住差点掉在地上,忙两手一同握住,好奇地往袋子里瞅了瞅,“你带的什么呀,那么重……”
“是透花糍。”
黄暖眼睛冒光,整个人都荡漾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袋子系了个结,整个抱在怀里,问:“好吃吗?”
留了我的份吗?
余简从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说:“给你俩留了一大盒,吃过之后给我反馈。”
“阿简最好了!”
说着,整个人就要往余简身上扑,余简嫌弃地闪到一旁,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欢声笑语一片。
……
章姗姗换好了衣服在门口等自家老公,这老爷们磨磨叽叽磨蹭了半天不知道在干嘛。
她探着头喊了一句:“老公,你到底好了没?”再不来她就自己去了!
知道躲不过去的男人这才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外面这么大太阳,你在家吹空调不好吗?我拿回来就好了嘛……”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这臭男人总是拿她怀孕当借口,肯定自己出去吃好吃的。她可是听李木说了,美食街上热闹的很。
想到这里,章姗姗眼珠子一转,挽过他的胳膊,甜甜地说:“哎呀,医生都说适量的运动有助于宝宝的发育。而且,又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嘛!”
男人最怕她突如其来的撒娇,叹了口让步:“就你最有理,帽子戴好了,外边晒。”
集市里已经是人声鼎沸。昨天晚上的城市新闻都做了报道,无疑又做了一场免费的宣传。
许多昨儿吃过石花糖水的客人今天又寻摸了过来,余简手里的活儿就没停下来过。
食盒里的小料越来越少,桶里的牛奶也就剩下了浅浅一层,余简招呼陈心怡耳语了几句,石花糖水算是售罄了。
“石花糖水还有最后两份!后边的客人不要排队了哦!”陈心怡草草写了牌子,举在手里高喊。
“这么快就卖完了吗?盒子里不是还有吗?”有客人不相信,凑到跟前指着食盒问。
“昨天有客定的,剩下的都是留给他们的。”余简淡淡回答。
“啊……我怎么没想到可以预定,失策了失策了……”客人懊恼。
陆陆续续,排着的队伍只余下了小小一节。
余简打完最后一份糖水,看着后边竟然还有人,有些不解:“都售罄了哦!”
没想到排队的客人嘿嘿一笑,指着正在狼吞虎咽吃着透花糍的黄暖,低声说:“老板,我看见那姑娘吃的东西不错,卖不卖?”
后头跟着排队的客人拼命点头。他们都看到了,那个环保袋子里整整齐齐码了五个大盒子!
“这……”余简有些犯难,这些透花糍是她带过来给同学们吃的,要不是这次活动大家还不知道余简的手艺这么好,吵了半天,余简终于答应,明天给他们带小甜点。
“卖!要几个?”陈心怡大步一迈,挡在余简跟前。阿简是她和黄暖的,凭什么要做东西给班级其他人吃!
从昨晚开始她就有些不开心了,哼,最好全部卖掉,一个不留!
“老板……我昨天定的糖水留了吗?”
“有的,两份对吗,要加什么小料?”这个声音余简还记得,是昨天定糖水的客人。
章姗姗早就等不及了:“要西瓜,芋圆……清心丸也多加点!”她特别喜欢吃清心丸,一口咬下去脆脆的。
余简听着她焦急的语气,有些忍俊不禁,又看她衣着宽松:“您是有小宝宝了吗?马蹄可不能贪多哦!”
“嗯嗯!这点没关系的!”章姗姗点头,又瞧见一旁的透明盒子里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这个是什么?也是卖的吗?”
余简探头一看,盒子里的这块透花糍好像是勉为其难留给她的,其余的一个不剩全部进了俩人的肚子里,吃饱了不说,还把剩下的全部卖空了。
“这是透花糍,当赠品送给您吧!”馋得眼底都冒绿光了,余简索性连着盒子都递给了她。
“真的?那我不客气了哈!”章姗姗欣喜若狂地接过盒子,随便在衣服上抹了两下手,两指捏起这块白玉小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这种口感……、
好吃得她想抖腿!!
北上京城探亲
一路上,章姗姗都感觉很幸福,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很多。她咗了一口老公喂到嘴边的石花糖水,笑得跟朵花一样。
“这么开心?”她老公有些吃味,怎么平时在家给她做饭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
章姗姗重重点头,这可是她吃过的最最最好吃的中式小糕点了。
她留学在国外,口味早就已经西式化,喜欢吃提拉米苏、拿破仑什么的,总觉得中式糕点不是那个味儿。
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入口的感觉能如此绵软鲜甜。
“就是以后吃不到了……”章姗姗觉得非常可惜,但是人家小姑娘也说了,就是配合学校活动,还是要好好学习的。
刮了刮她轻皱的鼻子,章姗姗老公取笑:“别一天到晚崇洋媚外,咱们也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的。”
“老公,咱们可说好了,以后你不能一直把我关在家里,得带我多出去品尝才对!”
一点半,唐渊在酒店软塌的两米大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昨天晚上信了姐姐唐静灵的邪,上了一座破岛。岛上倒是也有民宿宾馆,但实在是……过于原生态……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跟矿泉水盖那么大的蟑螂,关键那蟑螂还!会!飞!
吓得他一晚上裹着被子眼睛都不敢合上。等轮渡营业了,立马坐船回了县城里。
电子锁被扫开,昏暗的房间里,踏进一只穿着猫跟凉鞋的脚,来人看了看床上鼓起一团的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渊,起床了!”拍了拍隆起的被子,来人轻唤。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床上没有一丝动静。
“我知道你听见了,别逼我掀你被子!”
真烦人!唐渊在被窝里睁开眼,烦躁地把头露出来:“姐!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你能不能别烦我!”
唐静灵才不管他,把手上拎着的塑料盒扔在茶几上,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供货商找到了吗?”
绕乡盛产海鲜,拥有最大的南海渔场,此番唐渊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找一个固定的鱼货供应商。
他在京城的西餐厅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装修中,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正式营业了。
“没有,我看质量都一般,还不如进口呢。对了,姐,你的素材收集到了?”唐渊扒拉了下脑袋上翘起的毛,心底有些不以为然,这两日也吃了不少有名的海鲜馆,东西也就那样。再说下去,唐静灵肯定要揪着不放,索性岔开话题。
唐静灵是个小有名气的编剧,跟水果网合作在搞一档美食节目,来找老绕乡的著名餐馆。
“差不多了,绕乡还真的是卧虎藏龙,这地方曾经还出了个御厨。不过听说这家人已经不在绕乡了,有点可惜了……”唐静灵感叹。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唐静灵接了个电话,马上又要赶赴下一个拍摄地点,临走的时候指了桌上的餐盒:“小路在美食节给你买的糕点,听说挺好吃的。”
也不知道小路到底是谁的助理,自己一口没吃上,竟然偷摸着给唐渊买了。果然自家弟弟,出门就靠一张脸,也饿不死。
“什么鬼玩意……我才不要吃——”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凶狠地关上,巨大的声响让他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好吧……大姐肯定是因为自己没吃到,把气撒在他身上……
唐渊怂了怂肩膀,这才注意到茶几的盒子。不就是个普通的塑料外卖盒,他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米香扑鼻而来。
细看,盒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两块晶莹雪白的米糕,糕面上大约是用模具压制了花瓣的形状,看上去就像是屹立在枝头的幽冷桃花。
倒是……有点品味……
唐渊捏起一块,指腹微微弹了弹,米糕松软又富有弹性,刚落入嘴里,舌尖就尝到一股清甜,都不用牙齿咀嚼,就化成了棉花糖的质地,满口都是香甜的稻米味。
“甜而不腻,味绵悠长,这倒是……”有点出乎所料了!
唐渊一口一个,再看盒子里已经空空如也,脸皱成了一团。也不知道多买几个,刚被米糕勾出来的食虫这下是不好打发了。
……
余简在奶奶的劝说下,下定了决心去京城探亲。
这可伤了黄暖小姑娘的心,她还憧憬着时不时要到闺蜜这里蹭饭。
没想到三天后,余简竟然包袱款款要北上去京城了。
她哀怨地托着脸,努力让自己愁苦的心情表露得更强烈一些。
“阿简,不去不行吗?”
陈心怡实在看不下去她的丑样,拿了书本挡在两人中间,好死不死地戳穿她:“我看你不是舍不得阿简,你是怕阿简不在没有好吃的了!”
虽然她也跟黄暖有同样的想法,但还是支持余简去京城。
她坐到余简跟前,跟她面对面:“阿简,你去京城踩踩点,明年咱们一起考过去!”语气是慎重又期盼。
渔村是家,但外面的世界更广阔。她想从家里走出去,去看看电视里、老师口中的广袤土地。
“嗯!”
余简复上她搭在桌面的手背,两个小姑娘的眼底流露着同样的渴望,相视一笑。
“你们两个……又把我抛开……”黄暖在一旁嘟囔着,她的成绩比不上俩人,只能算得上中游,能不能考上大学都难说。
余简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小暖,其实你底子不差,只是有些浮躁。还有时间,咱们一起努力,哪怕不能考同一所学校,咱们也要考到同一个地方。”
陈心怡也附和:“对!咱们海石花三姐妹一起考出渔村!”
黄暖看着两人给她打气的模样,破涕为笑……
余简走的那天,只有陈心怡到码头送她。余简等了半天,没看见黄暖的身影,有些疑惑。
陈心怡抿嘴笑了笑:“在家努力学习呢!听说还报了个补习班,这回小暖可是下了狠功夫了。”
余简被她的表情逗笑,心底也是为黄暖高兴的:“她平时太散漫,能有这样的觉悟也是不容易。”
“阿简,”陈心怡突然一把抱住她,弄得余简有些不好意思,“路上小心些,到了京城给我们发消息。最重要的,别忘了带好吃的回来!”
说着,对着她眨了眨眼。
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吧!
这狭促的小丫头!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离别气氛,在这句话下瞬间消失殆尽,余简看着她在岸上拼命挥手,含着笑摇了摇头。
后厨之争
饶乡直达京城的火车还是特快,余爸爸舍不得闺女独自一人在铁路上呆十几个小时,提前买好了机票。
余简从饶乡上了动车,去羊城机场。一路上,瞪大了双眼看着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街角林立的高楼大厦,啧啧称奇。
这份震惊一直延续到了羊城机场。余简跟着引导员完成了安检走进候机大厅,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面,停着一架架待飞的波音客机,哪怕已经在电视上见了无数回,亲眼目睹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东西,跟大唐的木制飞鸢好像!
旅途中,余简变成了好奇宝宝,全程开着遮阳板观赏云层的波动。人类,竟然真的能如同鸟儿一样自由飞翔。
不,比鸟儿飞得更高。
京城机场更繁华。余简好不容易拿到了行李箱,刚走了两步,就已经迷了路。她不知所措地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等着余爸爸来找她。
“嗯,是我。刚到……别提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请我都不会再去第二回了……”
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余简耳朵一动,觉得有些熟悉。
偷偷地投了一道目光出去,呵,竟然是前几日在码头上碰到的男人。
难怪,讲的话那么难听……
余简收回视线,默默地低下了头,不知怎么的,她并不想让那个男人再次看见她。
唐渊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他心不在焉地讲着电话,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巡视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人物,他揉了揉眉心,苦笑一番,果然是那破地方的原因,让他没休息好都出幻觉了。
长腿一迈,推着箱子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吩咐着电话那头的人:“我马上到,你在老地方等我。”
脚步声越行越远……
余光扫到男人离去的背影,余简暗自松了口气。这个人,看着就不是个好人的样子,她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还是要少惹是非。
此时,余爸爸的电话终于到了,余简接起来,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摸索着出口的方向。
“姐姐——”
刚走出出口大门,余简都没来得及找余爸爸的身影,远远地就传来一声激动的大吼声。
余简愣了两秒没回过神,一颗炮弹就圆润地滚到了她身边,死死抱着她的大腿,跑得通红的脸蛋上几颗大大的汗珠滑下:“姐姐!你终于来了,有没有想你可爱的弟弟啊?!”
这幅不要脸的样子,确认是小胖子余圆没错了!
拉了拉他的小胳膊,余圆不肯放开,余简内心感到无比乏力,她幽幽地开口:“你抱着我的腿,我怎么走路啊?”
这个问题有点深奥,余圆歪着脑袋权衡了半天,终于确定自己的姐姐不会消失,这才松开了手,转而抓住了她的衣角。
余爸爸姗姗来迟,啤酒肚在奔跑中越发显得沉重。他气喘吁吁地一巴掌拍到儿子背上:“你这是撒手没啊?我告诉你多少回了,别乱跑……”
余圆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我都看到姐姐了……”
嘴上找着各种理由,身体却很诚实地躲到了余简的背后。
余爸爸看到女儿白净的脸,心底早就化成了一池清水,他谄媚地搓了搓手,从女儿手里抢过行李箱:“阿简,累不累?走,咱们回家!”
说着,又瞪了一眼儿子,语气强硬:“还不放开你姐姐,自己不会好好走路吗?”
“姐姐,这个是京城最最最有名的景点,里头据说放了好多好多古代的文物,都老值钱了……”有了余圆在身边,大大地缓解了父女之间的尴尬气氛。
余爸爸一边开车一边从反光镜里偷看,儿子跟个树袋熊一样腻在女儿怀里,叽叽喳喳地跟个麻雀一样。女儿非但没有一丝厌烦,脸上竟然还露出了笑意。
果然儿子都是讨债鬼,就是来分裂他们父女情的。
余爸爸哀怨地想着,越想越觉得心酸……
车子七拐八拐弯进了胡同的深处,余简侧着头两边看,古色古香的街道,不时有一两辆贴了广告的小吃车靠在路边。
余爸爸熄了火,扭头对着女儿说:“阿简,爸爸去关照两声,五分钟就回来。”
余简顺着他走的方向看过去,一道金灿灿招牌赫然印入眼帘:金福楼。
余圆大概也来过两回,窝在姐姐怀里惬意地晃着脑袋,“这是爸爸上班的地方。我不喜欢来这,有个特别坏的叔叔……”
小脸蛋都快皱成一团了,嫌弃得不得了。
余简刮了下他的鼻子,打趣:“怎么坏啦?”
“说话声音特别大,一直在骂人!”小家伙忿忿不平,“我都看见他骂爸爸!”
余简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扭头又看向金福楼的大门。听余爸爸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在工作中还是挺受重视的,怎么又会挨骂呢?
余圆拍了拍她的胳膊:“爸爸不是说五分钟就回来吗?”小家伙已经等的有点不耐烦了。
余简看了看时间,余爸爸已经进去快一刻钟了。她安抚余圆:“姐姐去看一下,你在车里呆着?”
余圆眨了眨眼,嘴巴抿成一条线,余简瞬间就懂了,得带着他一起去……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金福楼的大门,这餐馆外面看着其貌不扬,里头倒是别有洞天。
小桥流水,亭台阁楼,正中心还巧妙地放了一艘木质小舟,其间荷叶繁茂,竟然还有几尾红色锦鲤从中一闪而过。
余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金福楼的老板还挺风雅的。
余圆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往后厨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一声厉喝:“余建国,你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我告诉你,别以为老韩老板器重你,你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现如今可是小韩老板当家,在他这里,你连个屁都不是!”
紧接着就是余爸爸的声音:“我是不是人物轮不到你来说,你做你的事,我干我的活,我们俩可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呵~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标榜自己是什么厨艺世家,也就是老韩老板好心收留你!金福楼这么大的金字招牌,什么样的厨师招不到,要用你?”
“你——”余爸爸彻底被他的话惹毛了,眼底冒着凶光,伸出的手指都发着抖,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去干架。
侮辱他可以,不能侮辱余家!
余简大概已经听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她站在门边,心平气和地喊了一句:“爸爸——”
余建国内心燃起的熊熊烈火在女儿的这句轻喊中,悄然熄灭。定定地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双眸,羞愧、委屈……各种情绪一应在脸上闪过,最终化为了一道叹息。
他颓然地垂下了肩膀,慢慢地向着女儿儿子走去,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轻轻地说道,“回家吧……”
就在这时,余简拉住了他的手臂,止住了他的脚步。
这个初到京城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走到大放阙词的男人跟前,抬起莹白的脸,一字一句轻蔑地说:“你,给余家提鞋都不配。”
酱爆肉丁
厨房内,寂静无声。过了两秒,众人哄堂大笑。
刚才还气势汹汹插着腰骂人的男人夸张地抹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也跟着笑起来。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出言讽刺:“你就是余建国的女儿?啧啧,你老子都不敢反驳我,轮的到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果然是渔村出来的,跟你老子一样没礼貌……”
“王德!你不要欺人太甚——”余爸爸怒不可恕地上前,把余简拉到身后,想用身躯挡住王德恶毒的眼光和伤人的话语。
“怎么?我哪一个字说错了?余建国,我劝你啊,还是早点卷铺盖卷儿滚蛋吧……”王德吊儿郎当地说,根本不把余爸爸放在眼里。
“就是!快滚蛋吧!”边上王德的狗仔们起哄。
“呵~”余简薄唇微启,唇边勾出了一个冷笑。短短的一分钟里,她的思绪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那时的她还叫李元溪,出生于长安城外一个贫穷的村户,跟着父亲在西市的巷子里讨生活。那时还没有遇见师傅,小小年纪的她就像今天这般,遭人嫌弃,受人凌辱,却无法反抗。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捏成一个拳头。但如今,她已经不是大唐的李元溪,她是余家的余简!
两世的愤恨在此刻重叠,心中的愤恨想要找个口子宣泄出来,她眼底精光乍现,唇畔露出一丝挑衅。
“那么,你有没有胆量跟我这个渔村丫头比试一场?王、德、大、厨?”
王德双眼微眯,仔细琢磨着余简的话。这个丫头看着年轻,口气倒不小。一双三角眼左右转动,盯着余家父女俩的眼神越发阴毒。
“好!就让我看看你这个小丫头有什么本事!这里可是金福楼的后厨,输了可别哭鼻子找爸爸哦!”眼珠子又转到余爸爸身上,“我差点忘记了,你爸爸也是个垃、圾。”
“你——”这再忍下去,面子里子可都要被踩在脚下啊了。余建国撸了撸袖子,就要上前给他一拳。
余简制止了他,看着火冒三丈的父亲摇了摇头:“爸爸,去看着余圆吧,这里交给我。”
余爸爸转头,站在门边的余圆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虽然有些话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从几个的表情里,他知道这些人是在说爸爸和姐姐的坏话。
眼见着余爸爸向他走来,余圆张开手臂,少见地主动扑到他怀里。
余建国心中五味陈杂,都怪自己没用,不仅要女儿替他出头,还让儿子受到了惊吓。他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他。
余圆趴在自己老子身上,挥了挥小拳头,用着最凶狠的小奶音给余简打气:“姐姐,加油!干爆他!”
余建国心中刚刚冒起的父子深情火苗还没点燃就被这桶冷水浇灭。这个臭小子……果然就是个讨债鬼!
还是个狗仗人势的讨债鬼!
……
“小丫头,别说我欺负你啊,给你个机会,说说怎么个比法?”
余爸爸曾经说过,金福楼算得上京城老字号,其中菜式海纳百川,包容性极广。至于这王德嘛,据说是个地道的京城土著。
余简狡黠一笑,状似无辜道:“比菜式吧……你的拿手菜是什么?”
还没等王德回答,边上一个年轻的小徒弟就抢答:“我们王大厨的招牌那可是宫廷御菜——酱爆肉丁,那曾经可是宫里头龙椅上的一位亲自起的名字!”
谄媚的语气吹嘘得王德差点没用鼻孔看人。
既然如此,那就在你最擅长的领域把你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余简笑容不减,眸色深深:“那就比酱爆肉丁!”
殊不知,王德的内心却是另一番心思。他不由地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小丫头,三角眼内黑色瞳仁划过一丝惊讶,末了,竟然鼓起了掌。
“你这小丫头,倒是比你那没用的老子有骨气。既然你坚持,咱们就比一比这酱爆肉丁!”
这句话似褒似贬,余简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站在一旁淡然地笑着。
这酱爆肉丁,是满汉全席中的一道菜。乾隆年间,国力强盛,满汉全席,就成了宫廷盛宴。这道宴席,共有菜式一百零八道,南、北菜各五十四道,要连吃三天才能吃完。
王德已经提前开始动手,只见他接过小徒弟递过来的肉块,手中的刀飞速切下,短短几分钟,一整块肉就变成了整齐一致的小肉块。起锅热油,肉块下锅炸至金黄色,又换了另一锅温油,复炸五六遍。
倒入黄瓜丁、黄酒、白糖爆炒,最后倒入调好的芡汁就能出锅了。大勺微倾,泛着糖色的肉块盛入洁白的瓷盘中,期间配着油绿的黄瓜丁,甚是诱人。
王德示意小徒弟把盘子端到余简面前:“尝尝看。”
早在王德做菜的时候,余简就把他所有的步骤看得清清楚楚,这道菜不用尝也知道,味道不会差。
酱汁的比例恰到好处,肉不干不柴,咸淡适中,口感上乘。
余简放下手中的筷子:“味道不错。”
仅仅只是不错而已,还达不到惊艳的地步。
王德被她的神情逗笑,倒也觉得跟个小丫头没什么太大意思,懒洋洋地说了句:“轮到你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余简把散落在肩头的长发高高束起,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又用布擦干。
她走到放着猪肉的筐子前,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终于,从最底下翻出了一块两掌大小的肉条。
这是……猪颈肉?
王德心中一沉,看来这丫头,还是个行家。
余简把肉放到案板上,不着急切块,先用刀背细细地刮着肉块表面,一下又一下,刮完正面转到背面。等把所有的纹路都刮顺畅了,手中的刀迅速翻转。
手起刀落,动作快得让小徒弟们都瞪大眼,不过短短数十秒,肉条就变成了大小一致的肉块。
接下来的步骤,就如同复制王德的操作一般,两次炸,又加入配料爆炒。
出锅的瞬间,一股奇异的肉香涌入王德的鼻尖。
这种味道……
竟然有些像他小时候爷爷给他做的酱爆肉丁……
还没等余简把所有的肉舀到盘子里,他就迫不及待地挤开小徒弟,徒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外酥里嫩!王德都能感觉到肉块的汁水在嘴里肆意的翻涌,而外层薄薄的外壳,竟然在牙齿的咀嚼下,发出脆脆的响声。
好吃!太好吃!
他等不及小徒弟拿来筷子,又抓了一块放进嘴里。
唔——
这肉汁里弥漫的香甜、咸鲜和酒香……
等等——
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