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
“你怎么来了?”余简惊喜地说道,眼神中带着闪亮的星星。
唐渊不满地盯着她抱着余圆的手,心中有些莫名的妒忌,声音也沉了两分:“听建国叔说你最近很忙……”余建国的原话他还牢牢地记在心里,这位老父亲恨不得自己替女儿去学习。唐渊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嘴唇拉成一条薄线,声音更沉了:“瘦了好多。”
余简左右看了看自己,狐疑地问:“有吗?”她昨天才称过体重,一斤没少,指针还隐隐有往后的趋势。要么,是运动量比较大,肌肉量出来了,所以看上去瘦了点?
她有点开心:“瘦点好,看着精神!”
唐渊的毒舌又开始发挥了:“是啊,精神的瘦猴一只,怀里还抱着肥圆的小奶猴。”
“你说谁肥圆??”余圆怒不可竭,他如今最忌讳人家说他肥。他那是肥吗?姐姐都说了,这叫婴儿胖,等他长大一点,自然就没有了!他一下子从余简的怀里跳出来,跑到唐渊面前,拉住他的衣摆,仰着头看他:“你说清楚,谁肥?”
“你觉得呢……”唐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无情地把衣服从他的小手中拉出来,那样子,活像个地狱阎王。
余圆的小圆眼缩小又放大,放大又缩小,终于经受不住这种无形压迫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扭头就跟他姐告状:“姐姐!有人欺负你的亲亲小弟!你到底管不管啊!!”
余简“扑哧”一笑,嗔怒地看了唐渊一眼。后者耸了耸肩膀,无奈地摊了摊手,长腿一迈,走了。
余圆瞧着自己姐姐非但没有出声,还跟这个大坏人眉目传情,心里更是百般委屈,哭得更大声了——
最后,还是余奶奶出面,哄停了余圆。小家伙泄愤似的狠狠地从南瓜桶里挖了一大勺软乎乎地蛋糕,塞进嘴巴里,眼神愤恨地盯着抢了姐姐注意力的唐渊,心中暗暗地作了个决定:以后还想进他们老余家?没门儿!
……
“还没吃饭?先垫垫肚子。”唐渊心疼地递过特意给她留的南瓜巴斯克,。
余简抿了唇,遮掩住嘴角的笑意,声音轻快:“回来的路上吃了点零食。”瞧见盒子里小小的一个南瓜,有些好奇地戳了戳,竟然是真的,又不解地抬眼看他。
唐渊轻笑了一声,先是拆开勺子放到她手里,又捏住南瓜头顶的小柄,小心的揭开,里头浓郁的奶香味立刻弥漫了出来。再次把盒子递到余简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尝尝看。”
这甜点倒是跟中餐里头的南瓜盅有着异曲同工之效。余简神奇地多看了两眼,算是摸清了门道。勺子戳进蛋糕里,还没吃就感觉到了软软糯糯的触感。小心地挖开一点点,金黄色的酱汁流了出来,余简小尝了一口,蜂蜜的淡甜味混合着南瓜泥的细腻后感,还夹杂了奶油的浓香,好吃得让不爱甜食的她都想晃动小脚丫。
蛋糕甜中带着咸味,咸蛋黄的口感很好地中和了甜点本身的腻味,南瓜泥又是点睛之笔,让蛋糕内里的口感更加丰富。而且保留了南瓜原来的样子,着实令人喜欢。
“很喜欢?”唐渊看她吃得跟个小猫似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余简重重点头:“嗯!以前总觉得你做的东西,好吃归好吃,但看上去就是很贵的样子。今天这个南瓜蛋糕好,接地气,等会把里头的蛋糕吃完了,还能做个南瓜灯笼,里头放上蜡烛。国外不是有什么万圣节吗?正好也快到了嘛!”
这话余圆可尽数听在耳里,在一旁附和:“对对对!姐姐,你帮我做好,我带到幼儿园去跟小朋友们一块儿玩。”
原来如此。
唐渊心中尘封已久的桎梏忽然松开,余简的话点醒了他,隐隐约约中他似乎抓住什么……
料理的真谛,并不在于多么好看的外形,就好像西村小和子做的那些和果子,漂亮吗?很漂亮。可光漂亮有什么用?普通人的餐桌上,哪能天天有华而不实的东西出现。中餐如此,西餐也是一样。
余简这个小姑娘,果然不简单。唐渊看着她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薄凉退去后,竟显现出一丝狂热。小姑娘果然是有让人推崇的魅力所在,不仅仅在于她多么高超的手艺,而是她的眼界。
思索到这里,唐渊又有些困惑。余简给他的感觉,更多的时候像是一个同龄的成年人。虽然有时候她会刻意地装成小女孩的样子,但唐渊就是觉得,这并不是她最真实的状态。
余简压根不知道唐渊竟然会这么敏锐,她都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大家都喜爱的现代少女了。即使某些时候那些造作的表情和动作让她内心隐隐作呕,但爹妈和长辈喜欢啊,跟同学们也没有距离啊,这么一来,余简倒是有点享受其中了。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没啥不好的。
晚上唐渊还有局,余简也没留他吃饭,安抚过余圆后送唐渊去拿车。
一路上小姑娘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唐渊仔细辨别了下,是时下流行的单曲,颇为忧伤的情歌。他弯着眼故意问:“什么歌啊?挺好听的。”
“是吧?我也觉得好听。等会我在微信上发给你。”
唐渊看着小姑娘莹白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如雪山女神般高贵不可亵渎,他内心微微叹气,抬起想要抚摸小姑娘黑发的手颓然地垂下。
余简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刚才还挺好的心情,怎么突然间就丧了起来。她停住脚步,严肃地问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唐渊心中一惊,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她窥探。
没想到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又说道:“是不是那个谁又有什么动作了?我跟你说,你可别什么事都瞒着我。人家都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这脑袋虽然比不上诸葛亮,但IQ和EQ都在线……”
唐渊听着小姑娘碎碎叨叨地清脆声音,笑弯了唇角……
看来是他想多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挺可爱的。
出事
兰亭轩的菜单会根据季节变化做调整,自从天气凉了以后,便增加了一道特别的冬季美食——仙人掌羊肉。
当然,这并不是说羊肉是用仙人掌制作而成的,只是因为这道菜出自仙人掌的故乡——墨西卡利。
唐渊带着厨师帽,带着透明眼罩和手套切洋葱。羊肉中要用鲜辣的紫色洋葱,他不耐受,杨建新又正在做其他的工作,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洋葱切丝,土豆切块,胡萝卜对半分开,蒜粒拍碎,进口的羊小排剔骨,把羊肉切块备用。
热锅内加入菜花油,蒜粒先入,再依次放入洋葱和胡萝卜,把蔬菜煸香。倒入去皮番茄肉和香菜籽粉,粉要多撒一些提香,再加入甜椒、百里香碎,用盐和黑胡椒调味,倒水没过蔬菜,混合土豆块一起炖煮。
等汤汁翻滚,把所有的食材一起换锅倒入铸铁锅内,再均匀地摆入羊肉块,转入烤箱烘烤。
古斯米倒半袋,碗内加入等量的热水,泡发一会儿。这国外也有米饭,但不像华夏一样蒸煮,反倒是图方便做成了速食。这时羊肉也烤好了,唐渊让杨建新去冰柜里拿酸奶,自己先揭开了锅盖,浓浓的肉香扑鼻而来,汤汁被羊肉吸收,肉块饱满又有光泽,勺子舀出,汤汁浓郁,羊肉软烂。
唐渊在古斯米上厚厚地铺了一层羊肉块,再淋上混合了蔬菜和香料味道的汤汁,最后浇上浓稠的酸奶,放上几根苦苣菜装饰。
这道菜说是菜,其实是欧洲某些地区家常菜肴,尤其是到了冬季,这餐桌上时常便会出现。唐渊从南瓜巴斯克中有了感悟,家常的东西并不见的就不好吃,反而更能增添温馨的气氛。
沈棠早就从兰亭轩的公众号上看到要出新菜的通告,正巧宝宝的生日也到了,她早早就定了位置,带着一家老小过来聚餐。
前台的小姐姐贴心地给她安排了靠近厨房的圆桌,又精心为她专门布置了一番。沈棠看着白桌布上用玫瑰花瓣拼成了一家人图案,还有中间正跳着芭蕾舞水晶小女孩,心底暖洋洋的。
沈爸爸神奇地摸了摸:“还是真花呢!”
宝宝在她怀里探出身子,嗯呀嗯呀地要去摸中间的旋转水晶,沈棠连忙把她放进母亲怀里,从包里掏出手机,先“咔嚓咔嚓”把这番美景记录下来。
这顿地道的法餐吃得众人满口生香,连着平时有些挑食的宝宝都很有耐心地自己坐在宝宝椅上,一勺一勺挖着南瓜里头的蛋糕。这可跟余简他们吃的南瓜巴斯克不一样,是唐渊专门针对宝宝的口味制作的,盐和糖都减半,多加了蛋液和南瓜泥,健康又美味。
沈棠作为母亲,自然在刚上菜的时候就尝了一口,这寡淡又适合小宝宝的味道让她动作一顿,看向厨房的眼神又增添了一丝感激。
唐大厨总在不经意间,细心地关注着每个人的需求。
“就是没有米饭吃。”沈爸爸摸摸肚子,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看着女儿一根一根吃着意大利面,这才想起来,缺的是每顿都要吃两碗的米饭。
正说着,仙人掌羊肉就端了上来,跟盆子一般大的巨型碗里,满满的金黄肉块,没有羊肉的膻味,反倒有一股子清甜的奶香。
服务员介绍:“羊肉下面是古斯米。”
沈爸爸琢磨了半天,好奇地问:“古斯米是什么米?”香米、梗米、糯米他都听说过,可这古斯米的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一种蒸粗麦粉,样子有些像小米。这是后天加工成的,但营养价值很高,低碳低脂,血脂、血压高的人最适合吃了。宝宝也可以吃一点哦!”服务员专业地跟大家说着,又蹲下身,拿着纸巾给宝宝擦了擦流口水的唇角。
小宝宝瞪着大眼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神情颇为严肃,过了两秒,突然咧开冒着米粒的牙龈,娇羞地笑了笑。
沈棠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宝宝说:“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对陌生人笑呢~”
沈爸爸站起身,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盆饭,看了好一会,才犹豫地拿起勺子,从上到下挖了一大勺,淡黄色的米粒透着晶莹的光泽,跟羊肉块一起,放入嘴巴里。肉块软糯甜香,隐隐还有着胡萝卜的特殊香味,入口即化,香而不腻。底下的古斯米松散可口,还有淡淡的麦香,就好像置身于一望无垠的金色农田中,满目所及,皆是粒粒饱满的麦穗。
沈爸爸挑了眉,觉得这种味道有些神奇,不自觉地一勺接一勺,吃得不亦乐乎。
沈棠回头,只见刚上的仙人掌羊肉竟然只剩下了半盆,忙嚷嚷起来:“爸!你少吃点!”
沈妈妈也嗔目结舌,拉了老伴的手:“味道有这么好吗?”
沈爸爸:“特别好!我就再吃一口,就一口……”
一家人欢声笑语。
唐渊透过玻璃,看着外头的一桌子人,被他们的笑容感染,心情也有些好。他看着铸铁锅里还剩下的一份羊肉,招来杨建新:“你泡个古斯米,等会给隔壁送过去。再看看他们今儿做什么好吃的了。”
杨建新立马心领神会:“得嘞,保证让您吃得美美满满的!”
……
余家食肆今儿不太平。
先是前一天备好的菜忽然之间就变质不能用。余家两兄弟即使改了菜单,又就着食材每桌多送了一个菜,这才勉强安抚好食客的情绪。
再就是现在。原本的置放八角的香料袋子里,竟然出现了莽草。这种东西跟八角非常相似,但有剧毒,毒性可直接刺激消化道黏膜,就算少量误食也会有头晕、恶心呕吐的症状。
今天的客人本来就不多,余建平让周小妍停了散客的接待,把后厨所有的食材全部翻了出来,一样一样检查过去。
果然发现了问题。除了八角中混合了莽草,置放草果的香料袋子,混入了罂粟壳。
余建平惊得冷汗得出来了。他们的香料都是从固定供货商那里买的,从来没出过问题,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混入其中的?是食材商的问题,还是后厨有鬼?!
余建平皱着眉扫视了一圈,在韩瞐身上停住了视线。
“小妍,立刻挂通知,余家食肆停业整顿三天!”余建平厉声说道。
杨建新刚想敲后厨的门,就被这声音震住了。他侧着脑袋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眼睛昴然睁大。
不得了了,余家食肆出事了!
却是可怜人(一)
“什么?!”唐渊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扭头看向杨建新,他皱起眉头,问,“你听清楚了?”
杨建新急得连连点头,手中的羊肉也没送出去,连忙回来报信:“小余老板都发火了。”他认识两位余老板这么久,鲜少看见他们发怒,尤其是余建平,平时话不多,也喜欢冷着脸,但对他们这些小工服务员什么的,从来都很和气。
“知道了,你先忙吧。”唐渊蹙眉想了一会,转过头继续忙手里的事。
“唐大厨,您就不着急吗?”杨建新转到他身边,抱着怀里的铁锅问。平时唐渊对隔壁的事情可上心了,可这次,怎么就只问了一句,他挥了挥拳头,又说道,“肯定是那个姓韩的搞鬼。”
拎起一只封过油的鸭腿,将其充分浸入调制好的酱汁中,丝毫没有理会杨建新的话。等到把所有的鸭腿都浸润完毕,这才脱了手套,走到水池边净了手,活动了下脖子,慢慢地露出了笑容:“余家食肆的事情,自然由他们自己解决。咱们啊,就静静地看着……”
看着老余家肃清内鬼,看着余简的这一步险招,能给余家两兄弟,来个当头一棒。
……
余简刚下课便接到了电话,余建平在那头的声音冷静中又带着些颤抖:“阿简,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到底有没有……”他很惊慌,也努力回忆了很久,还是想不起来最近的菜肴中是不是加过这些东西。中餐中红烧、卤制的食材很多,都需要用到草果和八角,但平时太过放心,这些东西基本都是随意抓一把就使用,哪会关注得那么仔细。
沉吟了片刻,余简出声安慰他:“您先别急,等我过来再说。食肆暂时先停业几天,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如果确实有问题,咱们也不用刻意隐瞒着,及时跟食客赔礼道歉。”
挂了电话,她背起包往外走,有同学招呼她:“余简,一起喝奶茶去?”
她笑着拒绝:“不了,家里有事,下次吧。”
握着手机的手却不自觉地缩紧,心中感觉有些遗憾,这个人最终还是走了这一步……
“韩瞐,是不是你做的?”余建平如鹰一般的眼神射向站在水池边的人。
“我……我不知道小余师傅您在说什么。”韩瞐白着脸,急促得喘息,脸色复而又泛起微微的潮红,他勉强转过身,朝着余建平露出一个笑脸。只是这样子,任谁看都是心虚至极的表现。
余建国还想替他说话:“建平,事情都没查清楚,你不能……”不能随意地定人生死啊。韩瞐这个孩子,他也看了这么久,除了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但做事勤快也不怕苦。余建国又听说他是单亲家庭,挺怜惜这个孩子。
“你不用否认了。”余简撩开帘子从外边进来,后面跟着周小妍和一众员工,大家看着韩瞐眼光里都是诸多不善。
晃了晃手机,余简点开屏幕,打开一个软件,随意地按了几下,手机里传来清晰的声音,屏幕上后厨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这是……
韩瞐目光一闪,惊异地看向余简,她什么时候在后厨装了监控?!他明明检查过的,也问过余建国,后厨涉及私密又只有他们几人,根本不需要监控。他全身都在细微颤抖,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后的不锈钢水池……
余简把手机扔到料理台上,冷哼一声:“自己看吧。”
余建国好奇地上前,屏幕上先是空无一人的后厨,他刚想说话,眉头又皱了起来,只见韩瞐悄悄地从后门走了进来,私下查看无人后,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摸出了几个小包装袋,把里面的东西分别抖落在香料袋中,又用手搅拌了一下。
一根葱白手指伸出,点住了暂停键,画面上定格在韩瞐的脸上,那阴森的表情,说不出的惹人厌恶。
余建国一步一步走到韩瞐面前,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厉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韩瞐挣脱开他的控制,反推了他一把,余建国没站稳后退了几步,勉强抓住柜子才堪堪停住。韩瞐此刻也不再伪装了,他松开抓着水槽的手,轻轻地抚了一下额角滑落的刘海,眼神也不像平日的人畜无害,透着阴暗毒辣。
他笑了几声,手指随着步伐慢慢划过后厨的台面,在余简面前停住了脚。往前凑了凑,他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说道:“韩遇白说的没错,果然不能太小看你。”他磔磔笑着,又说道,“没错,是我干的。不过太可惜了,建平叔发现得早,再过几天,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们了。”
这些东西他昨天才加到香料袋里,没想到余建平太过敏锐,今天就发现了。但是,今天他们也用这些东西做菜了,是死是活,也就听天由命了。
余简立马说转向余建平:“建平叔,快检查一下垃圾渣——”
“不用查了,没问题。”杨建新从窗户口探进半张脸,咧着嘴露出好几颗白牙,“小老板,我翻过垃圾桶了,一切正常。”
余简这才放了心,朝着他点头致谢,又朝着韩瞐摊手:“你瞧,连神仙都站在我们这边。”
韩瞐气得咬紧了牙关,盯着余简的眼神更加阴毒,好似毒蛇一般阴冷。末了,他吃吃一笑:“你们还真的挺幸运。不过——”他努了努嘴,示意余简看手机,“怕是现在外界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吧。”早在余建平发现问题打烊的时候,他就已经传讯给了韩遇白,只怕现在,小作文已经在各大社交媒体上传遍了。
舆论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消息的真假,而在于人的信任度。哪怕只有一个人存有疑虑,这点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
余简一惊,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拿过手机,已经有好几条信息弹了出来,相熟的朋友们都在问她,网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冷着脸点开门户网站,置顶的头条上挂着一个“热”字,里头赫然就是图文并茂的余家食肆负面新闻。
“你——”她指着韩瞐喝道,“你真的太无耻了。”
韩瞐看她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这招成了,仰着头哈哈大笑,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看着余简的眼神里饱含着怜悯、可惜。韩遇白,你看见了吗?你做不到的,我做到了!我终于替韩家报仇了!
“韩瞐,你真的以为自己是韩家子孙吗?”门帘外,有清冽的嗓音传来。
韩瞐扬起唇,不置可否:“我当然是韩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蓦然地他皱起眉,眼神射向帘子外。
唐渊修长的手臂掀帘而入,带着嘲讽的笑意告诉他:“看来……韩遇白并没有把真相告诉你啊……”
却是可怜人(二)
“你给我说清楚!”韩瞐箭步上前,揪住唐渊的衣领,语气急切地说。
唐渊扯了扯唇角,眼神注视着他的手,并不说话。韩瞐慢慢地松开他的衣领,垂下的手在身后渐渐捏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他乞求地说道:“唐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说你并不是韩跃进的儿子?说韩遇白只是利用你?”
“不可能!”韩瞐大喊一声,唾沫横飞,“我如果不是韩跃进的儿子,他为什么要对我和我母亲这么好?”
“因为你的父亲,是他的救命恩人。”唐渊回答。
二十多年前,韩跃进正值壮年,刚接管金福楼就接了几个响彻圈内的宴会大单,可谓是风头正劲。那时余建国还未进入金福楼,而酒楼的大厨是跟随韩跃进一同长大的韩家外戚韩珲。韩珲年纪轻轻,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在业内颇负盛名。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那天韩跃进带着韩珲一同去津市选食材,回来的路上韩跃进喝了点酒,便让车技不娴熟的韩珲开车,结果车胎爆裂,车子冲破了防护带,撞向了高速行驶的货车。千钧一发之际,韩珲猛打方向盘,让驾驶座的一侧迎面撞击,把生的机会留给了韩跃进。
等韩跃进从医院醒来,韩珲早就沉尸在太平间,据说是当场死亡。而那时候,韩珲远在河省的妻子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听闻噩耗的妻子当即就晕了过去,睁开眼的时候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把来看望她的韩跃进当成了自己的丈夫。韩跃进不忍再让她伤心,这么多年也就认了韩瞐这个便宜儿子,时不时地还要扮温情丈夫的戏码。
这些事,韩跃进是瞒着自己妻子和儿子的,但韩遇白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此事,还把韩瞐和他母亲接到了京城,让他们安顿了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韩瞐大受打击地往后退,不相信唐渊说的话,“你骗人!我的父亲就是韩跃进,他看我母亲的眼神不会有错,他分明是爱我母亲的。”
“也许,多年的照顾,韩跃进在潜移默化中也对你母亲有了感情吧。”唐渊步步紧逼他,把他堵到墙角,又对他说,“韩遇白大大约也认为自己父亲不忠,这才狠心毁了韩跃进的心血,又利用了你。他这个人,心比蛇蝎,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会轻易放过。”
这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余简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金福楼的倒闭,是韩遇白故意为之?”
唐渊眼神冷峻,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冷笑着答:“韩遇白可是蓝带学院经管系毕业的高材生,曾经在著名连锁酒店做高管。区区一个金福楼,在他眼里就如手捏蚂蚁一般简单。王德、建国叔,不过都是他手里的棋子,就算到最后一刻,他还把自己伪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过是想博个声誉而已。”
这么一说,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余简本就觉得金福楼倒闭的事情颇为蹊跷,哪怕再不懂经营,也不能这般作死,没想到所有的事情都是韩遇白的计谋,为的就是报复韩跃进。这种人,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余简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离着唐渊近了两步。
唐渊的身上还带着浓浓的奶香味,大概是刚从厨房里出来,突如其来的温暖源让余简的心安定了不少,打起精神继续看这场好戏。
“你骗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韩瞐顺着墙角慢慢滑落在地上,摇着头不相信唐渊的话。但心里,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他终于明白韩跃进为何总用那种怜惜的目光看着他和母亲,这是对他们的愧疚。而韩遇白,又为何总是冷漠地对待他。只因他根本不是他的弟弟,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唐渊缓缓蹲到他的面前,直视他的双眼,问:“现在,你还要当韩遇白的棋子吗?”
另一边,有人在大厅里喊:“哪位报的警?”
周小妍回过神,立马往大厅跑去,挥着手喊:“我,我,是我!警察叔叔,你们终于来了!”那样子,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韩瞐被拷上了手铐,如同丧尸一般拖着脚步被带上了警车。他涉嫌故意投毒,警察会调查他所做的所有事。
唐渊说的话对他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曾经所信仰的一切,期盼的亲情,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场空。作为儿子,他不孝;而作为厨师,他玷污了身上这身衣服。车窗外,围聚的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他默然地看着,心如死灰。
……
虽然韩瞐已经伏法认罪,但余家食肆还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危机中。
老食客还好,在余家兄弟和余简亲自登门致歉后,都原谅了他们。但还有些人,依然不依不饶地在网络上大放厥词,声称余家食肆是依靠软毒品才维系着源源不断的客人。
生意一落千丈,原本门庭若市的餐馆,一天里都接不了一两单。
周小妍拖着下巴在前台无聊地拨弄算盘,嘴里叹着气:“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失业。”跟她同样感觉的还有张明明,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好工作,他可不想食肆就这么关门。
“不行!”周小妍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明明,你去隔壁把杨建新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张明明愣了愣,不解地看向她,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谈情说爱?
周小妍眼睛一瞪:“还不快去!!”
“是是是……”在这番河东狮吼下,张明明脚底一滑,飞快地溜向大门口。
余简独自一人在后厨拨着蒜粒,困扰的时候她总会用食材来解压。此刻的余家食肆,就仿佛是困兽之斗,不论做什么,都仿佛只是徒劳。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闭上眼……
师父,眼下的情况可比在大唐的时候困难了百倍。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渡过这次危机?
十月的第一天,大家国庆节快乐呀~~今天家里宴客,我是厨师哦~~也学着做了好几道古法菜肴。大家有没有吃好吃的东东呀?
感谢大家对落幕的支持~~美食这本文结束后会把县主重新捡起来,我对大唐还是有些执念的,原本坑是因为要调整县主后续的剧情~
然后还会有一本现代文一起开,现代文不会很长,是搞笑的娱乐圈文哦~
困局,破(一)
余简在郊区的院子里,板着脸揉弄着手里的面团。现代网络的力量比前朝坊间的流言更可怕,短短的几天时间一再发酵,越发不可控制。余建国和余建平也早就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余家的气氛紧张得可怕。
“心里有事就处理好了再来。白案工作最忌讳三心二意。”武国良瞟了一眼她手里的面团,眯起了眼。
余简一愣,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瞳孔都没有聚焦,又无意识地看了看手下,这才反应过来。她停住动作,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放下了手,语气低沉地说了句:“对不起。”原本是要加入菠菜汁的面团此刻被加了其他的调料,此刻五彩斑斓地一片,好看是好看,却是不符合她今日要做的糕点。
武国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双臂交叉放在脑后,整个人在躺倒,“嘎吱嘎吱”地晃动着摇椅:“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心情烦闷。但是阿简,厨艺一道,从来也不是风平浪静。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要么看开,要么认栽……”
“不认栽。”余简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余家,不可能认栽。”不论是从前的李元溪,还是如今的余简,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
武国良笑了笑,复而闭上眼,一手垂下摸着身旁大黄凑上来的脑袋,说道:“此局,可破。”
余简眼睛一亮,连忙问:“怎么破?”
武国良但笑不语,过了片刻,轻轻说道:“本心而已。”
本心……?
回去的路上,余简一直在思索着武国良这句话。公交车上,人来人往,有上有下,她默然地看着一张张从身边经过陌生的脸。
忽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整个人为之一振,抿着的嘴角,最终渐渐弯起……
她知道了。
与此同时,还有其他人,也在余家食肆奔波着。唐静灵在约见媒体记者,金长国舔着老脸找了总是跟他不对付的几个老伙伴们,周小妍和一众员工一到下班点就没了踪迹,连带着兰亭轩的员工们也异常忙碌。
还有唐渊,在跟苏霁公司最牛逼的律师团见了面后,匆匆赶往了机场……
……
民,可载舟,也可覆舟。
武国良说的那句本心,点醒了余简。学厨证道,为了不过是博食客蔚然一笑,吃食再好,得不到食客的认可,最终还是枉然。
李想也没想到,小老板竟然又来找他了,依然还是那个在那个咖啡店。坐下的时候,他还机灵地四下看了看,问:“唐大厨没来吗?”
余简失笑:“是我有事麻烦您。”
“别别别,别这么客气,小老板有事就说!”李想拍着胸脯回答。
余简咬了咬嘴唇,开始说明来意:“你也知道,余家食肆最近有一点不好的传言……”
李想点头:“我知道,就是网上都说你们在食物里放了添加剂什么的,那都是他们瞎说的,我可从来没信过。我在你们家吃了那么多次饭,还有宴请公司客户的,那帮客户嘴巴多叼啊,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里头加了东西难道吃不出来?”他安慰余简,“小老板,清者自清,你们不必太过忧虑。”
“我明白。”余简点头,心底却苦涩,“但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跟您一样,所以,我想开个直播,到时候可能要麻烦您出镜替我们说说话。”
“出镜啊……”李想挠了挠头,有些犹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键盘侠很多的,我怕到时候会被人肉,说我就是你们的托……”他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他们公司就是做网络技术的,自然对互联网的套路深谙其道。网络有利有弊,利的是信息互通,弊的却是让很多人隐藏在键盘之后,对他人实施着软暴力。
余简低下头,仔细地琢磨着他说的话。良久,站起了身,对着他深鞠一躬,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打扰了。”说完,就打算离去。
李想叫住她:“小老板……我没说不帮啊……”他有些急切地说着。
“还是不了。我不能让余家食肆的食客也跟着一同遭受无妄之灾。”她转过头,轻轻地笑了一下。
留下李想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网络引起的战争,最好的办法就还是利用网络解决。李想的话提醒了她,她把网络想得太过简单了。姑且不说作用度究竟如何,要把食客们的身份暴露出来,这本身就非常冒险。
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远在千里之外的唐渊,进展得也不是很顺利。
吃了好几回闭门羹的他,落寞地坐在门口的花坛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发现里头空空如也。他愣神了好几秒,突地笑出了声,小声骂了一句:“臭丫头。”
“喂!花坛那儿的那个!这里不允许抽烟!”保安大叔老远就看着有人拿着烟盒,急忙喊出了声,“现在公共场合都禁烟了!”
唐渊挑着眉看着上了年纪的老大叔走近,打开烟盒往下倒了倒,老大叔定睛一看,乐了:“哟~这烟都没啦?”听着满满的笑意。
又上下打量了他,疑惑地问:“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你找谁?”瞬间,又警觉了起来。最近新闻上报道了,人贩子的伪装技术达到了顶峰,往往就是穿得人模狗样的,又会在作案之前蹲点。这围墙里头可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他可得保护好他们。
唐渊这下是笑都笑不出来了,得,还被当成坏人了。
他索性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保安大叔。大叔微微抬头看着这人高马大的身形,小碎步往后挪了几步,一手指着他,声音颤抖地说道:“你——你站那!别,别过来!”一手往背后摸去。咦?他的打狗棍呢??腰间空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糟了!他刚刚给放在保安室的桌子上了!!
再抬头,唐渊居高临下,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他——
困局,破(二)
“找校长你早说啊,不知道大爷我年纪大了不禁吓啊?”保安室里,大叔给唐渊拿了瓶矿泉水,没好气地放在桌子上。保安室平时就兼着让学生等家长,里间有个不大不小的学习室。
唐渊仰着脑袋看了一圈,这才拿过矿泉水瓶拧开了瓶盖,说道:“你充其量只能当我叔叔,可当不了大爷。”
保安大叔又瞪了他一眼,好奇地问:“你找我们校长有什么事啊?这两天省里其他学校来交流,校长忙得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唐渊笑了笑,没说话。
保安大叔一看,这还保密了,嘟囔着:“行吧行吧,不问了。你就在这等一会,我给办公室打电话。”
隔了大半个小时,才有人从教学楼里匆匆走过来,打开保安室的门,大喊了一句:“安叔,哪位找校长啊?”
“黄老师?怎么是你过来了?”保安大叔应着声出来,见黄明鸣站在门口。
“校长还有一个会,让我先过来瞧瞧。”黄明鸣探了探身子,指着里头小声问,“谁呀?”
保安大叔摇头,做着口型:“不认识。”
黄鸣明刚进来就被唐渊发觉了,他来的时候稍微查了查学校的情况,又听得保安大叔叫黄老师,心里清楚来的是何人。原本以为还要再费一番波折,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整理了下衣衫,从里头走了出来,对上黄明鸣探究的眼神,沉稳地说道:“黄老师,我叫唐渊,从京城来……”
“砰!”保安大叔一拳头捶到桌子上,气得直喘粗气,“还有这种事情!”扭头转向黄鸣明,说,“黄老师,这事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
黄鸣明眼底有着思量,又仔细地瞧了一眼唐渊,如果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那余简在京城确实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这个孩子他是看着长大的,又深以她为傲。他有条不紊地思量了一番,沉稳地开口:“你有什么办法?”
唐渊踏入京城的时候已然天际泛白。唐静灵在停车场接他,看着后座沉沉睡去的弟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天他从京城到绕乡,又从饶乡到京城,大约也没什么时间休息。刚一上车,就闭目养神。
唐静灵开高了暖气,尽量让车速变得平缓。
“到了吗?”唐渊开口,沙哑的声音传来。他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睁开眼看向窗外,东方的天际朝霞已出,晕染成一道绚烂的橘红色。
“才开了十来分钟,你再眯一会儿。”唐静灵心疼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说道。
唐渊摇了摇头:“不睡了。姐,视频素材你都收到了吗?”
“连上你昨晚上给我传的,都收齐了。大梅已经在做了,今天肯定能出来。”
“那就好。”低哑着声音回了句,他又看沉静地看着窗外。
今天,是个晴天啊。
……
余简起得很早,应该说,她彻夜未眠。
手机上还有林风徐给她的留言:【要不要帮忙?】大约也是听说了些什么,在变相的安慰她。
【没事的,过一阵就好了。】余简回复。
林风徐回得很快:【等热度退一些就好了,网络的信息更替很快的。】
余简苦笑,她自然知道这些,但冥冥之中,就是有一双手在操控着这一切,只要热度降低,就有人开始炒作。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好像百足之虫,虽死不僵。
就是恶心人。
余简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褐色大门。门前一对脚踩琉璃球的狻猊石狮,瞪着铜玲般的大眼,怒视前方。狻猊贵为神兽,镇守家宅,荡尽罪恶,殊不知这宅子里住着的,就是那最恶的一个。
她心中突觉可笑不已,竟是低低地笑出了声:“韩遇白,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余家了?”
“咦?这不是那个余家食肆吗?怎么开直播了?”有人玩着手机,突然说道。
张明明探头一看,还真是,但手上还有工作没结束,只能让同事先帮忙关注:“你别滑走,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余简在后厨架上了防抖动支架,让后厨的一锅一铲尽收眼底,她拉过余建国和余建平,对着镜头打招呼:“大家好,这里是余家食肆的后厨,这是我们的两位大厨师傅。”
等两人打完招呼,她又说道:“大家也都知道,最近食肆里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为了让每位食客吃得安心,从今天起,余家食肆将全程直播后厨的每一天,在这里大家能看到每一道菜是如何做成的……”
【小老板是疯了吗?她这么做不就是把食肆的秘方公之于众?】渐渐地,直播间里聚集了不少人,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在聊天频道说着。
“大家是不是担心,我这么做的话,其他餐厅也能学到食肆的菜了?”余简微笑,眼底却闪着自信的光芒,“我并不害怕,我们的两位大师傅也不怕。我们的脑子里储藏了成百上千种菜肴,而且还在不断研发着新菜。可以说,在这里,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秘方,我们的大脑、我们的手艺才是食肆立足的根本。”
【说得好!我就是余家食肆的客人,我喜欢他们家,就是因为每次去都能吃到新鲜的菜式,再看看其他餐馆,要么就是一成不变,要么就是隔了好几个月才出道新菜。】有人留言。
【没错没错,要不是小老板要上学,余家食肆可能每天都有新菜出来。】还有人附和。
聊天界面上,在起初的讶异后,又变成其乐融融的画面,大家都在回味着自己吃到的每一道新鲜菜。
所谓伤敌一千自,自损八百。
这大概是余简现在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她征求过余建国和余建平的意见,原本以为两人肯定不会同意。毕竟对于厨师来说,很多东西都是秘密。没想到两人都很豁达,厨房公开透明算什么?没有食客愿意吃他们做的菜,那才让他们伤心呢!
有了这两人的支持,余简底气更足。她重新对向镜头,嫣然一笑:“余家食肆,不会倒。”现在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这一刻,她又是那个曾经霸气侧漏,站在顶峰的女厨子……
聊天室里,众人安静了片刻,忽然爆发出空前的热烈,纷纷打着弹幕:【小老板威武!】
困局,破(三)
胡同内的某处深院中,韩遇白阴冷着脸色,狠狠地吐了一句:“疯子!”
就在他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把手中的老式手机放回抽屉中,他关上抽屉,这才走去应门。
“请问是韩遇白先生吗?我是派出所的,您涉嫌与一桩投毒案有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褐色大门外,三民身着警服的民警向他出示了证件,为首的一名向后示意,就有民警摸出了手铐。
韩遇白眼神一冷,不着痕迹地避开,皱着眉头说:“警官,我可是良好市民,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民警冷笑一声:“没错!到了派出所你就知道了。”
民警的父亲也是余家食肆的老客人,最近老是在家中唏嘘不已,说余家的师傅手艺好,人品也好,每次看着他们年纪大,都会专门给他们调配食物的味道,油、盐少放,这是兼顾着他们的食客的身体情况呢!所以,平时都是这么为客人着想的余家食肆,怎么可能会在食物里添加不好的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巧投毒的那个关到了他们所里,几经审问,韩瞐终于供出了幕后黑手,原来是原来金福楼的少东家——韩遇白。
他上前一步,从背后摸出手铐,坚定不移地拷到了韩遇白的手腕上,厉声说道:“带走!”
余家食肆开直播的第二天,李想准时点开了手机。他想了一夜,心中无限悔恨。如果不是他扭扭捏捏不肯答应小老板的提议,也不至于让余家食肆走到这个地步。
就算隔了行,他也知道,小老板此举,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后厨,本就是一个餐厅赖以生存的资本,如今摄像头驾,里头大师傅们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配菜、放什么调料、汁水怎么调,就是连余建国师傅额头冒出的一滴小汗珠,都一览无遗。
他憋着嘴,又暗自骂了自己无数遍。
而蓝海街乃至全京城的中餐馆,都高兴了。
这可是免费的学习机会啊!学厨的都知道,老师傅手里的秘技那可是光学一点半点就能受用半生的,更别说,这余家的祖上,那可是御厨。所以他们也一早就守在了直播间里,静静地看着两位师傅忙里忙外。
余简心疼吗?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也没有那么的重要。或许在别人眼里,出众的技艺是传家致富之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也都是常事,况且效仿余家食肆菜式的本就不在少数。可对于余简来说,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还能思考,那便不会拘泥现在。
这姑娘,终于拿出了大唐女官的气度,行事精明又大气!
而紧跟着的一条长达五分钟的视频流出,又将这位姑娘的推上了新的风口浪尖。
……
“大家好!我是饶乡XX中学的校长,余简曾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她是我们学校的状元。这个孩子,不仅品学兼优,还非常乐于助人。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远不比其他城市繁华,留守的孩子很多,贫困学生也很多。余简是考得最好的一个,她走出了渔村,看到了更广大的世界。她也没有忘记还留在这里的孩子。”视频中,校长娓娓说着,又拿出了厚厚一叠汇款单,“看,这是她给学校贫困生捐的钱,一单一单,我都存着呢。我告诉过她不用,他们家在京城打拼得也不容易。可她只告诉我一句话,尽所能,行正事……”
接下来,是在饶乡的一些熟悉面孔,有如今已经步入高三,正在努力学习的金燕;有在孕期因为一碗海石花备受感动的章珊珊;还有如今已经是中队长带着两条杠的李木小朋友……
再来,就是余家食肆在京城的食客们。
李青柏吹胡子瞪眼,说着以前打死自己都不会说的话:“老余家做的东西,我放一百倍的心!”他那根舌头,什么吃不出来?
还有关山月、杨建新的父母……这些人的脸一一在视频中出现,又都坚定不移地力挺着余家食肆。
甚至还出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韩跃进。这位一切纷争的源头,在镜头前,羞愧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他把一切事情的开端和缘由全部讲了出来,算是为自己儿子赎罪。
视频的最后,画面陡然间黑了下来。
屏幕上白色字迹一个一个显现:这样的余家食肆,你能不爱?
打的是问号,但看的每一个人都在心中呐喊:爱!
余家从上到下,都是高尚的人品,小老板的那句:“尽所能,行正事。”不知打动了多少人的心。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二十岁都不满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高度。而他们这些隐藏在键盘后面的人,竟然还想着去污蔑她。
这一天,整个京城门户网站很安静,而众人的内心,又极度地不平静。
余简在房间里,静静地看完了整条视频,有着隐忍的激动。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她、为余家食肆发声,也知道在这背后默默为她做一切的谁。
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就像忽然做了过山车,在底下淋了一场冷雨,又吹上了高空的徐风。
她拿起手机,想要拨通那个电话,手指却又定定地停在了半空中……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陡然响起,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手机噗通掉落在桌面上,屏幕暗了暗,又亮起,“唐渊”两个大字随着铃声震动,不断闪烁。
她等到铃声快结束时才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接起,还未说话,对面就传来熟悉的轻笑声:“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让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啊……不会啊……”余简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轻声回答,“没有牺牲。”
隔了两秒,她又说道:“谢谢你,唐渊。”
这是正式的道谢。谢谢他,为老余家所做的一切。饶乡之行,想必不易,校长是多么严谨顽固的一人,能让他说这么多,唐渊肯定做出了巨大的努力。还有那些食客们……
“谢谢你们。”她忽然一笑,语气中是长久以来的轻快。
消灾饼
历经寒冬,余简和唐渊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
唐大厨休整过后,重新杀入兰亭轩的后厨大展身手,而余简在没有课之余,呆在余家食肆的时间多了起来。
在那晚的电话之后,两人依然没有见面,但是莫名地就让人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
周小妍趴在前台,捅了捅正在擦台面的张明明:“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明明疑惑:“什么?”
“视频是唐大厨提议安排的,重要人物都是他亲自去找的,按照小老板的脾气,肯定就要登门道谢了,怎么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周小妍摸着下巴眯起了眼,眼睛划出一道狐狸眼般的线条。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张明明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感谢过了?”
“不可能!”周小妍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可是安插了眼线在兰亭轩的,什么风吹草动能逃过她的眼睛。
张明明攥着手上的抹布,定定地瞟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吐槽了一句:“你就是吃饱了闲的!”有那八卦的时间,不能帮他干点活啊?
余家食肆的生意渐渐恢复,这几日的客人明显比前面要多了很多。
听了他的话,周小妍目光微微一闪:“好嘛好嘛,后面那两张桌子我来擦……”
外头几人吵吵闹闹,厨房里,余简正在做消灾饼。
从殷商时期起,人们就会通过祭祀的方式祛病消灾、祈求福祉,到后来,便衍生出许多祈福的吃食,这消灾饼便是其中一种。
“《清异录》中曾记载,僖宗幸蜀途中,因饥饿难耐,又缺少粮食,宫人和当地百姓一起努力,做出了一些饼子,这便是‘消灾饼’。”余简往面团上撒了一把干面粉,看了一眼直播室中观众的提问,解释道。
大唐到了僖宗年间,黄巢率领义军起义,逼近长安城,僖宗束手无策,只得学玄宗,南下入蜀地躲避战乱。乱世年间,这消灾饼,大概就是大唐人民祈求生活安宁最好的寄托了吧。
面粉中倒上一点白酒,搅拌均匀,加入熟猪油,搓成絮状,再放入温水揉匀,和成面团,用湿布盖好。
消灾饼要用红豆馅料。乘着餳面团的时间,余简从池子里拿出泡了四个小时的赤小豆,手掌插入盆子中心,按着顺时针的方向缓慢地画着圈,再把浸泡的水倒掉。
馅料的制作工艺讲究,得经过泡、煮、熬稠、炒香等好几个过程,其中不放糖,只加入桂花和梨肉,这样做出来的红豆馅口感清甜,又有营养。
面团餳好后要制胚,取一搓小面团,擀成椭圆形面片,顺着面片把长度擀长,两边轻轻卷至中心,剖面成双环状,再其中放入馅料,再将面片叠起,用手轻轻拍平。再将卷口向外,用手提住两端,由外向里折转,在两端相接处套一个环,便成了饼胚。
唐代的饼子除了烘烤便是油炸,这种传统手艺一直沿用至今。锅内倒入熟猪油,用小火烧至二成热,把饼胚放入,浸炸片刻,待其在油面浮起,快速捞出沥油,过两分钟后加之大火,再把饼胚放入混炸,用筷子快速翻转。
炸好的消灾饼色白、皮酥,放凉后盖上特制的红色图案,垒在青色的磁盘中,缀上一朵黄色小花,美不胜收。
【怎么办……好想吃!】观众们忍不住了。
【有没有今天定位置了?等会告诉我们味道如何!】
也有跟着余简一同做的,看着简单,实际做起来,那手指就是不听话,只能戳键盘:【跟着小老板做饭的第三天,再次以失败告终。好了,以后这些锅碗瓢盆可以进冷宫了,我还是去余家食肆吃小老板做的就行了。】
余简一条一条看完弹幕上的内容,不自觉地露出了个笑容,眼里有着亮光,安慰网友们:“其实不难,大家多做几次就会了。”
不难?
怎么不难?
别说是没有经验的厨艺小白,就算是当了几年厨子的熟手,眼前的案板上也满是狼藉不堪的半成品饼胚,不是拉花没到位,就是馅料流了一地。厨子们神色复杂地听着余简轻飘飘的话,心底默默地叹息。
这人比人,有时候就是气死人!
消灾饼是作为赠品送给客人的。余简特意多做了些,给帮助过食肆的人都包上了一盒子,安排服务员送去。
而远在饶乡的校长、老师、同学们还有章姗姗等人,也都收到了这份来自京城的谢礼。
余简在跟母亲商量过后,又把上回唐静灵给的劳务费给校长汇了过去,惹得校长在办公室捶胸顿足,指着黄鸣明拼命批评:“你不会拦着她点?孩子在京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黄鸣明百口莫辩,吱唔了半天,才弱弱地说:“我哪能管得了她。”
等到礼盒打开,校长才停住了声,里头整整齐齐放着八枚消灾饼,巴掌大白似雪的饼,边角是奇特的拉环形,中间是繁复的古字,饶是学识丰富的校长带着老花镜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啥字。
饼子放在手上颇有分量,黄鸣明又好奇地托起来仔细瞧了瞧,酥层中隐隐透出枣红色,薄饼中竟然还夹了馅料。
“唔……”咬了一口,校长发出微叹,“香脆酥软,清甜可口,红豆那种雅淡的香气在唇齿间勾勒出美妙的滋味……”
“咔咔咔。”回答他的,是黄鸣明埋着头吃饼子的声音。
校长四十五度仰起头,闭上眼回味着嘴里的香气,赞叹:“真是一种神仙味道啊!老黄,把我柜子里的红茶拿出来!”这味道,不配上一点茶水,都说不过去了。
“咔咔咔。”回答他的,依然是黄鸣明埋着头吃饼子的声音。
校长等了一会儿,迟迟等不来动静,睁开眼疑惑地看向身边,只见黄鸣明已经吃完了两只消灾饼,正伸着手指要抓第三个……
“把手给我拿开!”校长大叫一声,飞速地挪开礼盒,“啪”地合上盖子,“砰”地锁进柜子里,“你赶紧给我走——”
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口说,无凭
整整四十八小时,韩遇白闭口不言。面对警察连番的审问,他非常沉得住气。连着民警都有些泄气,这人,真是妥妥的油盐不进。
“韩瞐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你好好配合我们,说不定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韩遇白掀开眼皮,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他抬起手臂,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终于说了这两日以来的第一句话:“还有十分钟。”
民警神色一凛,看向他的目光也不觉严厉起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配合了。”
此刻的韩遇白,眼中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被手铐铐住的手不停地随着秒针的走动点着桌面,说道:“现在是法制社会,凡事都要讲证据。”
他做事向来小心,跟韩瞐所有有关于不法事情的沟通,都销毁得彻底。而韩瞐,向来都很听他的话,手上也不会留什么线索。无非就是口说,无凭。
起先被民警找上门他还有一丝惊慌,但很快就沉静下来,如果他们找到了证据,就不会反复地盘问自己。
这么一看,连着韩瞐口供的真假,都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冲着民警点头:“还有三分钟。”
民警的眼眸微微眯起,眼神闪了闪,突然间朝着他笑了下,问道:“你的母亲,据说身体不是很好?”
韩遇白勾起的唇角僵硬在原处,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眼底深处的暴虐渐渐浮现出来,他静静地盯着前方的民警,一字一句地问:“这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随口一说。看你这幅表情,应该跟你母亲的感情很深吧。”
韩跃进是个好的经营者,但绝对算不得一个好父亲。韩家三代做厨,金福楼到了韩跃进手里更是有了质的飞跃。年轻的时候爱玩,年纪大了又忙。韩遇白的世界里,除了时时陪伴自己的母亲,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有幸看见自己的父亲。
后来又出国深造好几年,跟父亲的感情淡之又淡。但他从未有过怨恨,直到韩瞐和他母亲的出现。一个打着报恩为借口,一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欣然享受。
父亲从不解释,母亲又生性多疑,恰逢那时候外祖父家里又逢巨变,双重打击之下,母亲差点割腕自杀。
那时候的韩遇白还在蓝带,听闻消息连夜飞回的国内,竟然在医院门口碰到了想来探望母亲的韩瞐母子。而他的父亲,正细心地哄着那个女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父亲,也不相信父亲口中那仅仅只是报恩的心态。
从此以后,韩遇白还是那个韩遇白,只是心里再也没有了这个家,他的亲人,只余下劫后余生的母亲一人。
韩跃进得了癌症,原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但韩遇白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
金福楼,是他报复父亲的第一步。
让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在你面前轰然倒塌,这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情。
余建国,是你韩跃进最为器重的人,你看上的,都要毁掉。
韩瞐,也是如此。
这家伙还傻乎乎地以为他真是自己的弟弟。这份天真,就让他带到监狱里去慢慢体会吧……
他冷笑一声,抬起了手腕,眼神示意了一下:“时间到了,我是不是能走了?”
……
“小渊子~跟你商量个事情呗?”李含致一个滑步到唐渊身前,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唐渊浅浅推开他那张凑得过近的脸,白了他一眼:“离得远些,好好说话。”嫌弃得要命。
“我老妈最近迷你那个小女朋友迷得不得了,说这才是她心目中女儿的样子。”李含致回味着自己老母亲的原话,心中一阵恶寒,他摇了摇头,又说,“你能不能给我开个后门?明天我想带他们去你隔壁吃个饭?顺便再见一下你的小女朋友?”
唐渊一个暴栗敲到他头上,没好气地说:“都说了是朋友!朋友!别一天到晚瞎说八道,人家小姑娘还小呢!”
苏霁的八卦之魂也燃起来了,他靠近唐渊,偷偷地问:“那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没有。”唐渊面无表情地回答,垂在一侧的手指尖却不自觉地扣了扣沙发的皮垫。
“不可能啊……”苏霁抱着胸思索,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你要是对她没意思,怎么可能这么上心?还千里迢迢跑去饶乡……”兴师动众地动用了所有力量来帮助她。
唐渊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余家食肆不该止步于此。他们可是非常好的对手。”
唐渊这话半真半假,他对余简的心思自己都还没弄明白,自然不肯轻易说出。但觉得老余家是个极好的对手,这话没说错。厨艺之于他,遇强则更强,遇弱他也会自满。自从余家食肆开在兰亭轩的隔壁,老余家的客人总会混迹在他们的公众聊天室里,刺激着他源源不断地开发新菜式。
他敢说,这两个月开发的新菜,比他曾经两年开发的还多。
这么说来,他还得感谢老余家呢。
想到这里,他的眼眸深了深,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带了些深思。
“话说,韩遇白进去了吗?”李含致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问道。
还未等唐渊开口,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进去了,又出来了。”
魏里一身西装革履,肩上披着呢大衣走进来,屋里的暖气让他缓和了下差点被冻僵的脸,随手把大衣脱下扔在沙发背上,他一屁股坐下,对上了唐渊的视线。
“他抵死不认。警方那边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时间一到,又放出来了。”顿了顿,他语气森寒,又说道,“刚得了消息,韩瞐翻供了,他自己揽下了所有的罪。”
唐渊沉吟片刻,问:“谁去见过他?”
魏里一笑,镜片下的眼中隐晦地划过一抹寒意,他缓缓说道:“韩跃进。”
苏霁和李含致闻言,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中除了讶异,还有一抹深沉。
而唐渊,却是嗤然一笑,薄唇微启:“倒是相亲相爱的一个……韩家人。”
“老大,你帮我仔细查一下韩遇白的动向。”唐渊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魏里。
北庭酥夹羊腿
李含致的母亲来自祖国地域最广袤的地方——疆省,但长相倒是如江南女子般温柔婉约,尤其是那莺莺话语,听得旁人整个儿都不自觉露出笑容。
可就是这么个软糯的女子,脾气竟然跟个炮仗一样风风火火,还一点就着。
此刻她就在家里叉着腰大骂还没回家的儿子:“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整日里夜不归宿,婚也不结,尽在外头鬼混!好的不学,尽学他爹的坏习惯!”
李洪哼哼了两句,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唯唯诺诺地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嘴里嘀咕:“哪有……”
“说什么呢?!大点声!”郁美娇瞪着眼,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还敢回嘴了?
李洪立马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地低下了头。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嘛!
李含致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他老妈的河东狮吼,甩了甩手上的车钥匙,看了看时间,糟糕,还差十分钟就十二点了!
老夫妻俩这个点还没睡,肯定要揪着他不放。李含致缩了缩脑袋,觉得脖子被冷风吹得嗖凉,掉了个个儿,就准备往回走。
转念一想,不对啊,他今天有免死金牌啊!
“我亲爱的妈妈,您还没睡吗?”不知从哪里弄了根假玫瑰,李含致一步一顿地迈着舞蹈步伐,滑到郁美娇面前。
李洪悄悄地抬眼皮瞅了一眼,心里冷笑了一声,好小子,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郁美娇等的就是他。背在身后的手上忽然多了根鸡毛掸子,直直顶到李含致的胸口,她轻飘飘地问:“给钱还是挨打?”
李家家训第一条,不允许超过十二点回家,违者罚款XXX或者家法一顿。哎哟,那细细的一根小竹条抽在身上那可真疼啊!
李含致每每回想起他老子动手那个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养子呢……
“慢——”李含致握住胸前的鸡毛掸子,朝着他老妈露出灿烂一笑,“您吩咐的事情,我给您办妥啦!”说着,朝着母亲做了个骚气十足的Wink。
郁美娇有些不相信:“你是说?”
李含致拼命点头,掏出手机伸到她面前,上面赫然是余家食肆发给他的确认信息。
这下,郁美娇可真是心花怒放,手里的竹条一扔,欢欢喜喜地抱住儿子,亲了又亲:“还是我儿子有本事,老妈没白疼你……”
时隔了好几天,余简又接到了唐渊的电话。
她有些急切地接起,嗓音却带着些许紧张。
“你……”
“你……”
另一头,唐渊也带着同样的心情,没想到刚一开口,两人说出了同一个字。
气氛安静了片刻,唐渊忍不住轻笑,大约能想到多年小姑娘局促的表情。他重新开口,富有磁性的嗓音在余简耳里无限放大:“在干嘛呢?”
余简瘪瘪嘴,心中突然泛起一丝委屈:“没做什么,在研究菜谱呢~”尾音带着上扬。
唐渊莞尔,不走心地夸了一句:“这么认真?兰亭轩都要比不过你们了。”
“本来就比不过嘛!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呢!”输了好几回呢。
哟,给点阳光还灿烂起来了。唐渊明显听得出小姑娘的心情不错,这才说了李含致的请求。
余简满口答应:“没问题,正好谢谢他帮了我们。”
“那你怎么不谢谢我?”这个小没良心的,自己花了那么大功夫,结果就得了一句“谢谢”,其余的丁点儿没有。
“你可是差点就成为我干哥哥的人,老余家的事情不就是你的事情?”余简龇牙咧嘴地说道,对着镜子做了个唐渊看不到的鬼脸,“为老余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咱们的责任!”她开起了玩笑。
“臭丫头……”唐渊笑骂了一句,还死而后已呢,当他是革命烈士了?
余简:怎么还骂人了呢?
“对了,韩瞐怎么样了?”忽然想起了正事,余简问道。
唐渊把从魏里那儿得到的消息跟他说了一遍,惹得余简不住唏嘘:“这韩老头也不是个东西,为了亲儿子坑了新儿子……”
这是什么形容词?唐渊失笑,还不忘提醒余简:“还是要小心些,别再被人钻了空子。”
“来啊!谁怕谁?!”自从发狠开启了后厨直播,余简可算是回归到了自己本来的状态里,霸气但不侧漏,骨子里大唐女官的傲气不容许她轻易低头。
总而言之,她不挑事,但也不怕事。这菜谱都公开播放了,还有啥可怕的?再来一回投毒?不好意思,24小时监控跟红外线一样,连只苍蝇飞过都扫描得清清楚楚!
……
西域菜中有一道天花板级的菜肴,当年连着她师傅吃了都觉得惊为天人。
适逢李含致的母亲来自西域,余简摩拳擦掌准备小露一手。
这道菜是唐朝北庭都护府地区的传统民间美食,外头是烤得酥脆的胡饼,秘制羊腿暗藏其中,看着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但配上余简特调的辣椒酱料,那真是一秒感悟大沙漠的广袤无际。
郁美娇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奇特的面包,扁圆的外形,后头露出长长的腿骨,乍一眼,跟胡琴一般,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郁阿姨,这是我们小老板专门为您特制的北庭酥夹羊腿,趁热吃哦!”张明明端着盘子上来,对郁美娇介绍。
“你怎么知道我姓郁?”郁美娇又好气了。
张明明:“店里预定的每一个客人的名字,我们都要了解的。”这是服务传统,给足了食客亲切感。
北庭酥用小刀轻轻划开表皮,可以听到清晰的脆响,拨开酥皮,羊肉裹着浓汁多到快要溢出来。
郁美娇深吸了一口香气,用着软糯的嗓音大力说道:“就是这个味道!”是家乡每到夜晚,就会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
酥饼上撒了厚厚一层白芝麻,烘烤得一层脆一层软,光掰着一块酥饼,就给了口舌丰富的口感。羊肉则香气扑鼻,炖的细腻软烂,独有的微膻又鲜的气味汹涌而来,让郁美娇眼眶有些湿润。
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也多时没有吃过家乡菜了。没想到能在余家食肆的饭桌上,体验了一遍乡愁。
她吸了吸鼻子,嫌弃地推开身边的儿子,豪迈地捞起勺子,霸气地说:“老娘来教你最正宗的吃法!”
那是用酥皮裹着羊肉,蘸上盘子上的酱汁,一口下去,酥脆中带着羊油的香,唇齿间又冒起激烈的辣意,百转交汇间,竟让人舍不得将口中美味下咽……
“真好吃——”李家三人在这个严冬吃得大汗淋漓。
李含致一边呼着“太辣”,一边又将筷子伸向酥饼里头的羊肉,他觉得纯吃羊肉更爽,只肖蘸上一点辣椒油,便是满口鲜香,恨不得连筷子都想吞下去。
“郁阿姨,吃得还满意吗?”
郁美娇连连点头,不舍得放下手中的饼子:“满意满意,可太好吃了。”
又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抬头,发现余简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她大喜地叫了一声:“呀!是活的小老板!”
台省来客
余简听得清清楚楚,表情微晒,转而又莞尔一笑,大约这位郁阿姨平时也喜欢混迹在直播间里。
“小老板,你这个羊肉的味道特别好!而且有我们那儿老一辈的人做的感觉,特别地道。”羊肉汁水浓郁,在口中爆浆,郁美娇舔了舔嘴唇,回头凶狠地对着李含致低吼,“别吃了,给我留点!”
余简憋着笑,原本觉得唐渊的朋友都应该是大佬级别的,没想到在家人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她指着盘子里红彤彤的酱汁,问:“会不会太辣了?”
李含致一边吃一边点头:“有一点,但感觉不是平时吃的辣味。”
郁美娇清脆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语气更加凶狠:“都说了,别吃了!”
余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转身给他们留足空间。走了两步,又回头不放心地提醒:“酱料少吃一点,这辣椒后劲挺足……”
疆省的辣椒皮薄肉厚自然香辣,又得雪水灌溉,日照时间长,新鲜的时候辣中带甜,晒干后放到汤中又特别有滋味。
余简这蘸料里头就是用了疆省的辣椒皮,羊油更是用辣椒泡过,一小碟,就是双倍的辣度。
也是看郁美娇本身是疆省人,余简才敢这么做,换了普通客人,大概吃一点,晚上就得抱着肚子喊胃疼了。
“听见没,小老板让你少吃一点!”在郁美娇心里,小老板的话那肯定就是对的,连忙把盘子移到自己面前,再也不肯让李含致动一筷。
等处理好了李含致,郁美娇这才兴致勃勃地回头想继续跟小老板聊天,这才发现小老板已经走了,又扭头对着李含致发火:“都是你,人都被气跑了!”
李含致无奈地摊了摊手:怪我咯??
临走的时候,余简给郁美娇打包了好些疆省半成品美食,见面的时候她就看出了这位阿姨眼中的思恋,回了厨房又多做了好些西域传统菜式。
郁美娇感动得不行,握住余简的手眨巴眨巴眼,就要流金豆子。
“妈——”李含致抚着额角,简直没眼看。
郁美娇吸了吸鼻子,勉强忍住,拍了拍李含致的手,帅气扭头:“走吧!”
……
周末的上午,依然是余简去武国良那儿学习糕点技术的日子。公交车下站后还要走上一段路,余简闷着头思考她老爹给她的建议,抽个空还是要把驾照考了。
正想着,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扬起的灰尘洒了她一头一脸,她好不容易吐完了嘴里的沙子,盯着只留了一个影儿的车屁股,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这驾照是必须考了!
大黄早就在路口迎接她。这家伙通人性得很,每次看着时间来路口,一分不差。余简还纳闷它怎么能算得准周六、周日,武国良哼了一句,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就为了你每回带给它的东西,它都得算好了!”
狗粮团子是余简新研究的宠物吃食。用新鲜的鸭肉、鸡胸,和富含软磷脂的虾肉剁碎,搅拌在一起,放入少许南瓜泥和胡萝卜泥揉成拳头大小的团子,再上锅蒸熟。
每次做的时候胡同里小狗大猫叫声一片,香得蹲在余家的墙头直挠瓦片。
余简都会多做一些,留出给大黄的份,就带着余圆蹲在门口喂流浪猫狗。如今走在胡同里,余家老姐弟那可是妥妥的“猫狗大王”,羡煞一众小朋友。
说来也奇怪,他们这胡同里的流浪猫狗不在少数,可从来不会出现什么乱咬人的现象。居委会大妈眼睛弯成一道线,乐乐呵呵:“咱们这片,连带着猫狗都是忠厚老实的。”
“汪汪——”大黄围着她不停转圈,半竖起身体,用前爪勾着她的包,意思很明确,它都闻到味道了,还不拿出来?
余简拍了拍它的大脑袋,瞅着它清亮的眼珠子:“不行哦~得回去才能吃。你看这里这么脏,肉团子掉在地上不得裹上厚厚一层土啊?大黄你想吃土吗?”
吃土?
大黄严肃地看着地上黄腾腾地一片沙子,扭头就往家里跑,这姑娘说得对,谁特么愿意吃土啊??
走了两步,又停下,扭头朝着余简叫了两句,两脚兽走路就是慢,真还不如它们四条腿的跑得快——
门口的小空地上停了一辆车。
余简看一眼狼吞虎咽的大黄,瞟一眼车身,看一眼龇牙咧嘴的大黄,瞟一眼车牌号……
不对啊——
这车子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啊……
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刚刚让她吃了一嘴土的黑色轿车???
她不着痕迹地往门口挪了两步,蹲着的身子稍微往里探了探,里头空空如也,又悄悄问大黄狗:“来客人了?”
大黄长舌一卷,嘴角的最后一粒肉块跃进嘴里,又意犹未尽地舔了两下鼻尖,大头圈进余简的臂弯,朝着她拱了两下:你自己去看不就行了?
武国良今天确实有客人,还是他那不成器的爷爷的第二任妻子的弟弟的孙子,他默默地算了半天的辈分,脑子绕成了一团浆糊,千言万语就汇成了一句话。
“弟!你终于来了!”
而另一头的中年男子,脱下眼镜擦着眼角的泪水,也跟着高喊一声:“哥!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跟在男人后面的少年脚底一滑,差点被这两人惊悚的认亲场面吓得当场跌倒……
“佑弟,那你还回台省吗?”听完季梁佑的经历,武国良心中说不出的压抑。
爷爷很宠爱第二任妻子,而季梁佑的父亲自小便跟姐姐相依为命,在两人结婚之后,也跟着一起住到了武家。
那时的武家多风光啊,就多一张嘴的事,武爷爷爱屋及乌,对这个半路弟弟也很关爱,给他娶妻生子,还包办了他的工作。
武国良小时候跟季梁佑还玩过好长一段时间,两人年纪相仿,也没有大人之间的龌龊,感情颇深。
后来季梁佑跟着父母去了外地,两人才渐渐断了联系。武国良又逢大变,慢慢地也就跟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没了关系。
要不是季梁佑的儿子从台省来京城当交换生,回去后依然高度关注京城门户网站的消息,他可能到死都见不到武国良了。
季梁佑又抹了一把泪:“要的,我过几天就回去了,店里等不了。”这季梁佑也继承了武家传统,在台省开了间不大不小的糕点店。
季梁佑的儿子在一边东看看西摸摸,对着屋里头的东西无限好奇,听了他爸的话,翻了个白眼,插嘴说道:“要我说,您还是早点跟我妈一起搬来京城吧。”
曾经他也是啥也不懂的土鳖,总以为台省就是世界最繁华的中心城市之一,结果到了京城才发现电视里说得都是假的。面对浩瀚的大京城,他们老家那就是丁点儿的弹丸之地,就是京城的郊区看着都比他们的市中心繁华。
江南梅花糕
“武伯伯?”余简站在院子里小声地唤了几句,没人应。
她低头,大黄闪动着圆如皎月的黑眼珠子,也抬头看她。余简耸了耸肩,径直走进小厨房。
有时候也会碰到武国良不在的时候,她已经熟门熟路自己会找事儿做了。
跟学长相熟的好处就在于,林风徐时不时地会把她带到研究生的公开课上,算是给她开个小灶。她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关山月这个小老头,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疆省阿斯塔纳地区唐代墓葬中出土了不少花色糕点,形状多为菊花型和梅花型。这说明什么?”关山月捋着胡须,扫视了坐在底下的一帮学生。
林风徐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被关山月打磨得圆润无比,纷纷抢答:“说明唐朝人爱美呗……”
余简没忍住,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关山月手中的笔盖精准地扔到回答的学生头上,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就你会说……”末了,眼珠转了转,指了指后排的方向,“风徐旁边的女生,你来说。”
这下,余简是真的笑不出来了。这臭老头肯定是故意的。林风徐在一旁偷笑,就知道老师肯定要捉弄余简。他悄悄凑到她耳边:“你随便说,没关系的。”
余简静默半晌,瞟了关山月一眼,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清声道:“不论是中原地区,还是内陆边疆,唐朝人的饮食生活不单单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们为食物赋予了美学价值,这些糕点的背后不正说明唐朝人除了口腹之欲,更注重精神追求?而这些美食中透露出的文化内核,不也正反映着一个时代的历史底蕴嘛……”
她这话十分诚挚,事实也确实如此。她生活过的大唐远比这些在图片文字上的记载更为宏伟。
关山月出了一会神,凝注她好几分钟过,忽然鼓起了掌,一脸满意地笑了起来。片刻后,又板起脸,盯着底下一众愕然的学生们,生起气来:“看看你们,还都没有一个小姑娘看得深远,这么多年的论文都白写了?”
“师兄师姐们定然也是知道这些的,不过是想跟关老师开个玩笑嘛,对不对?”正当火山又要爆发之际,小姑娘柔和的嗓音如一股清泉,“哗啦”一声浇上,火苗冒了丝被熄灭的黑烟,顿时消散在空气中。
正严阵以待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转向身后(身旁)的余简,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真好——
又在老变态手里,逃过一劫——
……
昨日关山月的话倒是提醒了余简,如今正值严冬,唐朝那会,长安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江南的梅花糕。
早市的袅袅炊烟,商贩掀起的烤炉,里头是巴掌大小,缀着果干枣泥的白色糕点,闻的是香甜气味,咽的软糯粉腻。
余简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好久不吃梅花糕了,竟然想得慌……
面粉中加入酵母和糖,加温水搅拌成面糊状,盖上保鲜膜发酵。发酵好的面糊胀大了一半,用勺子撩起微微冒着气泡。
梅花糕的锅子很有意思,跟蜂巢一般,表面六边形,里头被分割成外宽内窄的七个小圆锥,顶上是梅花的花型。她找了好几家店,才淘到一个式样最老旧的。
又翻出了武国良藏在柜子底下的小炭炉,夹了炭块,把锅子烤热。
馅料是提前就做好的,枣泥馅,混合了蜂蜜酱,甜而不腻,浓香四溢。锅子热好后先刷在里面刷上一层薄薄的底油,放一勺面糊,再把枣泥馅压在上头,再盖上一层厚厚的面糊,表面撒上一把果干和干枣碎,最后加一小撮黑芝麻,盖上盖子,小火慢慢烘烤。
对面屋子里的季珏嗅了嗅鼻子:“好香的味道……”
武国良这才想起,自己把余简忘了!拍了拍脑袋,盘着的腿伸到地上,懒散地踩着鞋子的后跟,踢踏踢踏地往外走,还不忘拽上在门边傻站着的季珏:“走,带你认识新朋友去——”
进厨房的时候,余简正开锅,拿了商家送的小铲子,一点一点划着模具原本的形状。
季珏跟在武国良身后,只觉得扑鼻的异香,刚想看一看,就听得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武伯伯,您在家呀?”犹如黄莺啼鸣,婉转动听。
又听得那道声音说着:“那正好,快来尝尝我做的梅花糕。”
季珏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跟大名鼎鼎的小老板同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地吃饭。
新鲜出炉的梅花糕,还冒着丝丝热气,在寒冬里,吹都不用吹,直接咬上一口,热滚滚的馅料涌出,有些烫口,但又舍不得放下,枣泥馅绵密香甜,就着边上煎得酥脆的面皮,太美妙了!
连武国良都一口气吃了两个,剥着梅花面上的果干嚼得脆响:“那年去南市的时候,也吃了一回,里头用的是红豆馅,不仔细舌头上还被烫了个泡,好几天吃不了饭呢!”说起年轻时候的轶事,他也有些感慨,又指了指手里的梅花糕,“你这个做的也好,京城人爱吃枣泥,怎么,准备放到食肆里头?”
余简心情不错,听了他的话偏了偏头:“那可不行,做起来太麻烦了。”这模具她都找了好久,一次又只能做几个。梅花糕这种东西,吃的就是新鲜出炉的那一口。
季珏听在耳朵里,记在了心上,刚才那炉子他也看到了,实在太小了。
“阿爸,小老板这梅花糕可比你做的松糕好吃多了……”他转头对着季梁佑说道,他们家的松糕店在台省挺有名,多的是慕名而来的。但季珏觉得,那种滋味寡淡,摸着就软哒哒的糕点吃起来真的没劲,远不如手里的梅花糕。
“松糕?”余简有些诧异,“用水蒸出来的?”
这下,季梁佑也怔住了,这才正眼瞧了瞧眼前比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目光灼灼:“你知道水蒸法?”
松糕
“松糕源于清朝,至今有百年历史,是真正意义上的华夏非遗美食。”跟着武国良学习白案,余简收获最多的不仅仅是技巧,更多的是见识。
从古至今记载在册,未记载在册的糕点,武国良都能如数家珍。
其中便有这一道古法水蒸松糕。
听季梁佑的语气,似乎他也会做。
武国良斜了一眼,眉头朝着余简一挑,指着季梁佑道:“你这位季叔叔,可是做松糕的好手。”
武家绝学,一蒸、一炸。他武国良走的是油锅,热浪汹涌;而季梁佑用的是水蒸,清远流长,这白案的技艺,也讲究文武之分。
余简感觉胸口有小火焰在燃烧,她研究松糕也有一段日子了,总达不到武国良口中的那种松软绵糯的感觉,不禁口气也急切起来:“季叔叔,您能——”
“嗯哼!”话还没说出口,武国良就在一边咳嗽了一声。
余简顿时停住,脸色讪讪,确实是她唐突了。
倒是季梁佑诧异地看了一眼武国良,开始打趣:“国良,吓小姑娘干什么!你武国良的徒弟不就是咱们武家的徒弟?武家有什么是她不能学的?”
说着,脱了外套扔到儿子脸上,捋起袖子,大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还不忘对着余简招手:“快来,我就只做一回啊……”
余简连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住,扭头看武国良,见他点了头,这才加快了步伐进了厨房。
季珏好不容易把裹在头上的大衣扒拉了下来,大舒了一口浊气,刚想吐槽自己老爸,发现就只剩了武国良一个,不禁问:“人呢?”
武国良指了指后头,靠回摇椅上晃动了起来。
季珏拿着大衣走了两步,回头问他:“武叔,您……不冷吗?”这天寒地冷的,院子里树的枝桠都冻得硬邦邦的,武国良就穿了一件薄夹克,还在摇椅上,这就是所谓的乘……凉?
他缩了缩脖子,抖了抖身子,真的挺凉的。
“古法的松糕糖要自制的,你看好,制糖的手法很关键。”季梁佑让余简清洗干净大砂锅,擦干净水渍,把一大碗白砂糖倒入砂锅内,又加了少许清水,小火开始熬。
这过程中,余简一瞬不瞬地盯着,直到季梁佑举起了一把小刷子,沿着锅边一点一点仔细刷着。
季梁佑说道:“这是为了反砂。”
等到气泡由大变小,糖水慢慢变得浓稠,取一根筷子蘸上一滴到清水中,糖遇水变成棉絮状,就是熬好了。关火放凉,等到糖水表面结冻,再用筷子使劲搅拌,直到完全变软变白就代表好了。
余简在一旁默默地说道:“原来是这样。”糖水的搅拌不能停,不然就是斑驳成块,这也是她为什么屡次做屡次失败的原因。
糯米粉和粘米粉按照比例混合,水开后放入蒸笼蒸熟,蒸熟的粉过一次筛,保证粉质的细腻,再依次加入糕糖、酸奶,搅拌均匀,抓成颗粒状再次过筛,反复两次。
馅料还是用的余简做的枣泥馅,季梁佑称赞:“你这馅料调得好,多一分就甜了,是用蜂蜜?”
余简安静地站在一旁,见他提问才回答:“是的,少量多次加蜜水。”
季梁佑笑了笑,不再说话了。小厨房里没有他惯用的模具,只能随意找了个,先在底部撒上一层拌好的糯米粉,微微压实,抹上一层馅料,再盖上一层糯米粉,表面用塑料刀刮平。
这松糕的最后一步,还是蒸。等水滚开时沸腾冒泡,蒸笼上锅,蒸上个三十分钟。
刚做好的松糕吃起来有着麻薯的黏糯感,捏一捏扎实又有弹性。
季珏也跟着拿了一个,吃一口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手里,激动得口音都变回了台省乡音:“阿爸,你今天做的很好次哎~这种mini尺寸的吃完才会让人意犹未尽嘛!”他老爹做的松糕,有手机屏幕那么大,吃一个就饱了。
“还有哦~馅料也改一改嘛,芝麻馅甜得要命,每次吃完黏在牙齿上黑乎乎一片,一点都不卫生啦!还是小老板这个枣泥馅好,我都觉得松糕变得高级了好多……”打开了话匣子,季珏滔滔不绝开始吐槽。
季梁佑的脸从白到红,跟着变成了黑色,看着儿子的目光也从温厚谦和逐渐变得滞郁僵冷。
“我做的松糕有那么差吗?”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余简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总觉得这个笑意瘆人得慌。
季珏嚼着嘴里的松糕,目光还在左盼右顾,丝毫没注意身边靠近的人。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还行吧,也就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吧……”
余简心中为这个倒霉孩子默哀了三秒,眼疾手快地把还剩了三个松糕的盘子捞到怀里,脚下拐了个弯,溜出了门。
果然——
一秒钟后,厨房内传来季珏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以及季梁佑压抑着的怒吼:“我让你说老子的坏话……”
“我再也不敢了……”哭叫声咄咄而来,惊得枯枝上停留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展翅高飞——
余简和武国良面面相觑,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过了两日,季梁佑就风尘仆仆地回了台省,但把季珏留了下来。这孩子死活不愿意跟着他回去,再加上也有意申请转学到京城,季梁佑指着他额头点了半天,最终落了一句:“我让你妈来收拾你!”
没大人管着的季珏求爷爷求奶奶了半天,终于得了武国良的同意,暂居余家的小院子里。这可把他高兴坏了,跟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小老板,我可崇拜你了。你那句:‘余家食肆,不会倒。’简直太霸气了!”
过了一会儿,又暗自神伤:“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气魄就好了……”
余简心中一跳,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问:“怎么了?”
季珏的黯然神伤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再抬头又恢复成了没心没肺的样子,摆了摆手:“没有啦!我就是觉得你年纪也不大,但是说的话就是很有责任感的样子。”
“有人曾跟我说过: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父母总有一天会故去,亲朋好友也都有离开的一天,唯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那个。”余简轻笑,目光逐渐飘远,耳边是一道严厉但隐藏着关爱的声音。
他说:“元溪,这大千世界,唯有自己永远屹立不倒。”
离别(一)
季珏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包袱款款跟余简告别。
这季老爹昨日走的时候拼死拼活地想要留下,结果就过了一夜,又突然改变主意,说要回去。余简有些担心,刚想让武国良跟季梁佑通气,季珏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他努努嘴,示意她接电话:“我老爸。”
余简只得接过,叫了声“季叔叔”。季梁佑真得要被这个儿子气死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昨天半夜给他打电话,连夜让他定了机票,好说歹说非要今天就回去。
“余家丫头啊,还要麻烦你把这小子送到机场……”季梁佑不好意思地拜托着。
“放心吧叔叔,我肯定会看着他进登机口的。”季梁佑没有说出口的话,余简替他说出了口。余光又瞟了一眼正拿鞋底搓着地面的季珏,果然见他动作一顿,脸上泛出一丝不自然地神色。
京城飞往台省的航班,每日三次,季梁佑定的是最早的一般,三个小时后起飞。余简带着季珏一起去机场,一路上,车后座的两人相对无言。
季珏明显有点不开心,或许还在生着闷气,不时地瞟一眼身旁的余简,嘴唇蠕动,想说话又不说。余简就当没看见,她倒要看看这孩子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T2航站楼到咯!”出租车司机停好车,扭头对着后面闹别扭的两位年轻人说道。这一路上好歹也大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愣是一句话没说,害得他也不好意思说话,憋都要憋死了,目的地到了,赶紧让两位小祖宗下车。
余简付了钱,率先拉开车门下车,移步到季珏坐着的一侧,隔着车门抱胸看着他。
季珏磨蹭了半天,这才慢吞吞地拉了门把手,抱着背包出来。又慢吞吞地走到后备箱拿行李箱,整个过程比蜗牛的动作快不了多少。
“还有半个小时你就要登机了。”看了眼时间,余简面无表情地提醒他。
“哦。”季珏依然慢吞吞地拉出箱子把手,这才开始推着行李箱往候机室走去。
余简盯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季珏。”
值机结束,行李托运完毕,余简拉住了男孩的手臂:“你真的想回去吗?”
季珏的脸瞬间跨了下来,他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不想。”
“那你为什么要走?”这下余简也迷惑了。
“是因为小老板你的话啊!”季珏说道。
???
余简更加不明所以。
“我阿爸身体不行了。”季珏叹了口气,哀伤地说道,“上个月医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必须住院治疗了,阿爸是强撑着来见武叔叔一面的。”
余简的神色不觉跟着严肃起来,难怪看季梁佑总觉得哪里怪异,一米八的个子竟然瘦得离谱,而且脸色蜡黄,眼神浑浊。
“我阿爸总念叨着让我继承家里的糕点店。”季珏眼底的悲伤抑制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可是我不愿意。我还这么年轻,不想一辈子都窝在那个弹丸之地,跟个井底之蛙一般缩在几个平方的小店里。”季珏抹了一把泪,又说,“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爸爸妈妈都会满足我,我没办法想象,如果阿爸离开了,我会怎么样。所以,我下意识地逃避。”
余简伸出手,缓缓搭上他的肩膀,心底不住叹息。
“小老板你点醒了我。”季珏红着眼抬头看她,“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比我勇敢很多。”他想了整整一晚上,换位思考,如果碰到事情的是他季珏,会不会跟余简一样挺身而出?大概不会。连着父亲生病的事情他都想要逃避,哪里能有那样的勇气?
但冥冥之中,他的心底又生出一股子劲儿,他也想像小老板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思来想去,他下定了决心——回台省坦然面对一切未知的可能性。
“季珏。”余简唤他,眼神中是最大程度的温柔,她不怎么会安慰人,但深刻体会到了他的彷徨和哀愁,“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季叔叔也是我们的亲人,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去面对。”
……
季梁佑的情况有点复杂。
武国良得知消息后大发了一通火,隔着电话把季梁佑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气得狠了,有些口不择言:“你来见我,就是给我最后一面?我下回见你,是不是就得跪在你棺材前看你遗照上的笑脸了?”听得余简直拉他的袖子,对方还是个病人呢,哪能这么刺激人家。
季梁佑忍不住在那头痛哭,隐忍了一段时间的恐惧在这一刻爆发,对着武国良说道:“我不敢说啊!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武国良的气顿时灭得连渣渣都没有了,揉了揉眉心,沉着声音说道:“你等我过去。”
结果隔了没几天,余简再次踏入了T2航站楼的大厅内,这次送的人是武国良。
“阿简,大黄就交给你了。我可能要在那儿多待一段时间。”
余简点点头:“您就放心吧。缺钱就跟我说,别不好意思。”生病动手术,处处都要花钱。虽然武国良手头还挺宽裕,但这都是他的养老钱。
武国良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缓解了几日来烦闷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你武伯伯现在,剩的可就只有钱了。”这也是他能心无旁骛去台省的原因。季梁佑生的是尿毒症,透析、换肾哪个不是大开销。他没治病的本事,好在卡里的余额管够,还能帮上点忙。
余简想到当初他手机账户上那一连串的数字,讪讪一笑,好像确实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了……
“余简,你怎么在这儿?”送走了武国良,余简垂头丧气地站在登记室门口发呆,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
她吓了一跳,抬眸又惊圆了眼:“静灵姐?这么巧啊?”
唐静灵被她问得一愣,不由地蹙起了眉,狐疑地问:“你不是来送唐渊的?”
唐渊?
哪个唐渊?
是她认识的那个唐渊吗?
余简看向她,眼底充满了迷惑。
“唐渊出国了,你不知道?”
这下,余简隐去了笑容,嘴角逐渐下垂,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
不知道。
离别(二)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
余圆听着儿童学习机上不断传来的声音,有些迷惑不解,晃着小脑袋问身边正在发愣的人:“姐姐,我有些不大明白……”
余简回过神,撇开心中的怪异感觉,对着他缓合一笑:“等你再大一点就直到了。”
而趴在门口窝里的大黄,突地伸出爪子,在地上磨了磨指甲,大眼瞟了一眼沙发上的姐弟俩,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深思。
武国良这才刚走,它就有些想他了。在小姑娘家里头虽然也过得衣食无忧,可它毕竟在山野的小田埂上奔跑惯了,天天被关在小院子里,出门还得带着狗绳,憋不憋屈?
还有余简这小姑娘,这两日明显不在状态,连着给它做的小肉丸都失了水准,吃起来不是肉老了,就是菜没熟。
汰!
它的狗生怎么这么辛苦!
这一晚上,余简余光瞟手机瞟了十来回,连着辅导弟弟功课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等。
为什么唐渊到现在还不联系她?
从唐静灵的口中得知,唐渊是突然决定出国的。他们在国外的事务在回国的时候基本都已经处理完毕,剩余的一些小细节也都交给了律师处理。况且唐家两姐弟本就对着国外没有太大的留恋,回国之后的生活也有滋有味。
唐渊此次离开事发突然,唐静灵问了半天,他也不肯透露任何讯息,只是神情有一丝凝重,仿佛有什么棘手的事情等待他去解决。
“姐,我很快就回来,别担心。”唐渊说道,“兰亭轩我让李含致帮我照料几天。”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唐静灵就觉得很不对劲。
她拉住弟弟欲转身离去的胳膊,定定地盯着他幽黑中透出蓝光的眼眸,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有个朋友让我回去聚一聚,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唐渊扯出笑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真的?”唐静灵不信。
唐渊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头跟她的并排靠着,真挚地说:“当然是真的,你还不相信你的亲亲弟弟吗?”
唐静灵破涕为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由板起脸告诉他:“要是被我发现你骗我,有你好果子吃的!”
这才算放过了唐渊。
踏进登机室的唐渊回头朝着她挥了挥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心情又沉重了起来,他得到的实在不是个好消息——西村小和子曾经陷害的那位同学,自杀了。
尸体隔了一周才被发现,据说是上吊,就在房子不远处的后山里,旁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的鞋子,和一封手写的遗书。
唐渊捏了捏眉心,神情冷峻。乍一听闻这个消息的震惊后,却是满满的怀疑。乔森自从蓝带学院退学后,确实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加之有一些自残倾向,也医院治疗疗养了很长时间。但说他会自杀,他并不相信。
因为就在前一段时间,乔森还专门找过他。两人在社交软件上聊了好久,从视频里可以看橱,乔森的状态恢复了很多,而且,他还说要来华夏游学。
这样积极向上的生活状态,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里头处处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蹊跷。
加上魏里找人调查韩遇白得到的一些资料,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猜测。
这趟公鸡国之旅,势在必行,是为求证,也希望是他多虑。
……
余简对唐渊的感觉很复杂,说不清又道不明。
喜欢吗?
好像有一点。
余简躺在床上,手臂蒙住双眼,在黑暗里摸索着自己的内心。
她还是大唐女官的时候,不乏高门子弟的追求,但那时一心求道,也知道庙堂需步步为营,后来辗转远渡重洋,路走得多了,心也广阔了,倒觉得儿女之情又不重要了。
如今与大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况且……
唐渊很优秀。
她习惯性地抿着唇角,从前大约是对他有些不服输的态度,总想着要技高他一筹,为中餐,也为余家食肆,不能让一个外来物种掩去了风头。
他是个高手,而她,向来慕强。
所以毅然决然地替他挡了那一刀,只为心中不留遗憾。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的感觉慢慢变了质?
余简垂下手臂,睁开双眼,灯光有些刺眼,她适应了好一阵,才慢慢拨开了心扉。
是韩遇白处心积虑,派韩瞐投毒的时候?还是余家食肆跌落谷底,被群起而攻击的时候?是她所求无门,毅然决然的时候?
都不是。
忽然扬起笑脸,余简的目光飘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中偶尔闪烁着点点星光,就好像曾经在饶乡的惊鸿一瞥,不羁又焦躁的眼眸深处,那一抹幽深的蓝光。
【睡了吗?】余简装作不知情地给唐渊发消息。
界面顶部“正在输入中”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都没收到一个回音。余简苦笑一声,重新倒回床上。
唐渊捏着手机把玩了很久,他看到了小姑娘给他发的消息,但却不知如何回复。
唐静灵说在机场碰到了余简,小姑娘正巧送武国良,没想到凑巧遇到。这大嘴巴一言不合,就把自己离开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这下,唐渊倒有些尴尬了,他走得匆忙,只草草跟店里关照了一声,连着老余家的两位都没透露一个字,更别提小姑娘了。
“哎——”叹了一口气,他倒在沙发上,伸手摸到茶几上的啤酒罐,狠狠地喝了一口。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警方调查结束,乔森是在死后才被人吊在树上的,但凶手究竟是谁,至今还没有任何线索。
唐渊抚着额头,眼前闪过跟乔森曾经在蓝带学院的一帧一幕,他们俩年纪相仿,关系相当不错,如果不是西村小和子,乔森在西餐上的成就将远高于他。
“叮咚——”正在出神之际,门铃被按响。
唐渊一瞬间便提高了警惕。他此番来公鸡国,除了几个亲近的好友外,并没有透露行踪,而且现在将近晚上十一点,当地人的习俗,早就休息了。
他住的地方是多年前买的小公寓,,连唐静灵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知道他回来了,还能来这里找他?
他蹑着脚轻声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猫眼,悄悄往外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金发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低着头看手机。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心有灵犀地抬起脸,对着猫眼展开出灿烂的笑容,比了个手势,说道:“Hi,我亲爱的弟弟,渊。”
深蓝色的眼眸中,一道精光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