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泡馍
余简顺着林风徐发来的地址找着他的时候,师徒俩正在呼噜呼噜喝着胡辣汤。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余简扭捏着上前给两人道歉:“真是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
关山月哼唧了两声不理睬她,倒是林风徐拉开了边上的凳子,招呼:“快坐快坐,给你也来一份?”
也不等她拒绝,大声喊了句:“老板,这里再来一份泡馍!”
这下余简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懦懦地说:“确实是我忘记了,有没有耽误你们?”
“没有~这种研讨会不过就是一帮老学究聚会的借口,来了也就吃吃喝喝,没啥正经事的。”林风徐见多不怪,安慰她,不过也觉得挺可惜,“不过来了挺多名人,老师是想借着机会让你认识认识他们的……”
还没说完,一坨纸巾就扔到了他的脑袋上,关山月瞪他:“多嘴!”
老头子就是死鸭子嘴硬,明明前一秒还担心得不得了,怕她出了什么事,死命催着他打电话联系人,后一秒就果断抛弃他,哼哼——
林风徐端着碗转了个身,面朝着余简的方向靠了靠,还是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可靠些……
“关老师,谢谢您!”还没等林风徐继续聊天,就见余简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关山月面前,大大地鞠了个躬。
人非草木,关山月对她的关爱她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这一声“关老师”倒确实是发自内心了。
“小姑娘让一让——牛肉泡馍来咯!”店家拿着托盘,呈上来一个青花瓷碗,里头汤料分明,缀着几片香菜叶子,煞是可爱。
余简咽了咽口水,又道了声谢,这才仔细端详碗里的泡馍。牛羊肉泡馍,最早为西周礼馔,最早的形态便是牛羊肉羹。
隋朝年间,出现“细供没忽羊羹”,便是牛羊肉羹和面食混作的烹调形式。不过到了大唐年间,唐人的吃食习惯又发生了变化,羹是羹,饼是饼,似乎大家更喜欢纯粹的吃食,再加上宫廷御厨和市肆都擅作羹汤,倒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珍馐了。
林风徐已经喝了一碗胡辣汤,又把爪子伸向了面前的牛肉泡馍,见余简光看不动,又催促:“快吃,老板说了,热腾腾的时候味道最好!我这也是第一次来西市,不得不说,历史古城好的就是多啊……”
“就知道吃!脑子都快吃成猪了!”关山月在一旁接腔。
“哎~老师——我说你可不能这么埋汰人的啊——”
余简听着师徒俩一言不合又开始斗嘴,笑得眯弯了眼,吹了一口烫气,喝了一口汤,汤味淡而不寡,透着一股牛油的香气,再吃一口泡馍,又觉得肉烂汤香肥而不腻,回味无穷。
淋上一点辣椒油,热辣辣地吃一口,更是觉得浑身的寒意都消散了。
林风徐吃得额上汗都出来了,还拼命地往嘴里糊,无意间抬眸看见余简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吃得有点粗鲁,放轻了动作,但速度一点没变。
等一碗羊肉泡馍下肚,他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又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和马不停蹄的老板,往厨房后头探了探,跟余简耳语:“小老板,这泡馍你会不会做?”
对于一个大唐女食官来说,这种吃食算不上什么难事。余简放了筷子,也凑到林风徐旁边,跟他细数这牛肉泡馍的奥秘:“……这关键的是煮肉,牛大骨劈开,放水浸泡,夏天每隔半小时换一次水,冬天每隔一小时换一次水,要让血水充分浸泡出来……凉水下锅,煮开后撇除血沫,可得撇干净了,不然肉会很腥的。”
“嗯嗯!”林风徐不停地点头,“然后呢?”
“香料要放在袋子里头,先洗后泡,这样才能把香味激发出来,不能随意撒在汤里头,汤色会不纯净的。等牛骨头熬两个小时,血沫都干净了,倒上牛油脂,切成小拇指盖大小放进去,”余简捏着指节给他比划了一下,“把油熬化了,放香料包,再放浸泡好的牛肉,多放点盐才能提香……”
这说着说着,不仅林风徐和离着近的关山月,连附近的食客们都竖起了耳朵。老板从旁边走过,哭笑不得地大喊了一句:“哎哟,这还是同行啊?可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这泡馍店可都开不下去了……”
那紧张的模样,惹得食客们哄堂大笑。他们基本都是老客,一天不来吃泡馍就浑身难受,跟着老板熟悉了,自然也知道他这番话多是揶揄了。
但余简不清楚,她赶忙闭上了嘴,又对着老板连连道歉,各家都有各家的生存之道,她僭越了。
老板大度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你说的啊,他们哪个不知道?只是我这泡馍啊,关键还是在于香料的配比,这可是我们家传的秘方!”那可是锁在保险柜里,准备传给下一代的。
又惹得食客们笑他,“你女儿今年也得三岁了吧?要不咱俩结个娃娃亲,以后你把秘方传给女婿得了!”
笑喷了的老板一挥手上的单子:“去你的,想的美!”
倒是豁达的脾性。
临走的时候余简打包了好几份,带回去给酒店里嗷嗷待哺的几人,老板还不忘关照:“时间可别太长,不然馍不好吃了。”
余简提着打包盒笑眯眯地答应,酒店一点儿不远,打个车十分钟就到了。
老头子到底还是不放心她,遣了林风徐送她走,自个儿叼着牙签走路消食。
“师兄,真的挺对不起的……”思来想去,余简心里头就是过意不去。
林风徐咧嘴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有负担。老头子刚才没跟你说,研讨会又延了两天,明儿你早点起,我来接你一起去!”
噶?
余简错愕地抬头,见他真诚地点头,又问:“不是说就开两天吗?”
“本来确实是两天。可昨天一言不合,一帮子老学究吵起来,搞得最后不欢而散。主办方一看,事儿都没做完,也没结论,一合计就往后拖了两天……”林风徐想到昨天会场上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就觉得心有余悸,一群人加起来都好几百岁了,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幸亏他拉着关山月退到了角落里,不然指不定还被殃及池鱼呢。
“那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吵起来的吗?”
为什么?
嘿——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林风徐歪着脑袋回想了片刻,陡然睁大了眼睛,话都支支吾吾起来。
余简皱着眉看着他,啥情况?
一拍额头,林风徐捂着眼睛咬了咬牙:“想起来……好像是为了一只鸡……”
余简:???
八宝葫芦鸡(一)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长安道》白居易
西市到底跟长安是两幅模样,一则华美,一则现代。站在中心地段的高楼里,俯瞰着底下的车水马龙,长安城也终究只是记忆中的盛世繁华,醉生梦死。
“呼——”耳边还有煞风景的吃菜吸汤声,余简心底觉得好笑,转身看向吃得津津有味的黄暖。
“你就不能矜持一点?”看人家陈心怡,细嚼慢咽,每回见她吃饭都觉得赏心悦目,反观黄暖,倒是跟林风徐胜似兄妹。
黄暖咧嘴一笑,牙齿上还粘着没来及的咽下的香菜叶,“我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光着屁股的时候就是朋友了,在你们面前我还装什么?”
陈心怡冷静地笑了笑,筷子敲了敲她的打包盒,眼底闪烁着寒光:“解释一下,‘装’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哎呀,我就是这个样子嘛,碰到好吃的就忍不住嘛!”黄暖立刻缴械投降,生病的时候还觉得小辫子挺柔弱的,怎么这刚好,就又恢复了本性,真讨厌!她撅着嘴,讨好地靠在陈心怡肩膀上,扑闪着眼睫毛,装可爱。
陈心怡推了推她的脑袋,没推动,也就随她作妖了。见余简抱胸站在窗前,眉宇间又是化不开的哀愁,问:“阿简,怎么了?”
“没什么。”余简甩了甩脑袋,撇头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笑了笑,“就是觉得西市也挺冷的。”
陈心怡赞同:“我来的那天,还飘雪了。这里比着京城暖不了多少,也不知道……”意识到什么,话吞进喉咙里,又低头不语了。
余简眸色一沉,心里叹了口气,坐到她身旁,“你怎么打算的?”
“能有什么打算?回京城,准备补考呗!”陈心怡自嘲地咧嘴,弹了弹指甲。
余简反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心怡敛了笑意,面色冷了下来,心底不屑,连着神情都是满满的戏虐,她一字一句说道:“以后我就只有一位母亲了。”
谁说亲缘不能割舍,这从来不是能与不能之事,而是愿与不愿之心。
只有黄暖迷茫地看着两人,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不管了,这两人从来都是神秘兮兮的样子,还不如这碗里的泡馍来得实在。
……
林风徐来得准时,开了一辆半旧的吉普车,见余简从酒店走出来,连忙开了车门锁。
“啧啧——小老板,你说你们开餐馆的是不是赚钱特别多?”这五星级酒店一住就是好几天,那可都是白花花的人民币啊!
关山月坐在后头踢了他一脚:“快开车!那帮老家伙们还都在等着呢!”
明显给她解围了。
倒是余简先朝着关山月浅笑,又对着林风徐解释:“是我闺蜜的父亲安排的,换了我,可是不舍得住这么好的酒店。”
林风徐讪讪一笑,踩了油门绝尘而去。
西市这几年自己复刻了一条长安大街,一些老牌餐馆纷纷响应政府号召入驻,其中以西市饭庄、同盛楼、长德发和春发升四家老字号最为出名。
余简怎么也想不到,林风徐口中的一帮老学者争吵的源头,竟然是一道菜。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道大唐古菜——葫芦鸡。
三人走进会场的时候,矛盾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分为了四派,各自代表着不同的酒楼食客,纷纷为自己支持的餐馆代言。
余简在门口停住脚步,听着里头声嘶力竭的吵闹声,不觉莞尔。
“我是地道的西市人,吃了这么多年葫芦鸡,还不知道哪家最好吃吗?肯定是同盛楼的!”
“你放屁!地道还要属西市饭店,到现在都是国营饭店,师傅都是老手艺。”
“长德发!就是长德发!那一口简直让我欲仙欲死……”
“你个老不羞,还欲仙欲死呢!要我说春发升的厨子手艺才是真的好,听说祖上就是御厨呢……”
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当场就比个高下,连着主办方都敲话筒让安静了,都丝毫不受影响。
关山月背着手在门口绕了一大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大步上前,推开主办方的人自己拿了话筒,大吼一声:“住嘴!”
被他这么一吓,老学究们停了动作,也住了嘴,眼巴巴地把视线投向了他。
关山月指着一帮人,生气啊!好不容易带看中的学生来,结果就给她看了这么一出,这一个个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怎么关键时刻这么不知轻重?
“咦!老关在这呢!”有人一拍脑袋,回过神来,“他可是有名的挑剔嘴,让他来选,到底哪家强!”
这一下,人人都反应过来,相互拥挤着朝着关山月涌了过来。
老关头一个踉跄没站稳,被喷了一头一脸的口水……
“你瞧,老头子肯定不容易脱身了。”林风徐缩在一旁看好戏,丝毫没有去解救关山月的意思。
余简睨了他一眼,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葫芦鸡啊……这大唐食谱中还真有这么一道菜。
礼部韦侍郎出身官僚家庭,父兄荫庇,平步官场。为人好吃,锦衣玉食,穷奢极欲。
葫芦鸡便是他家中厨子所创。这鸡的制作分清煮、笼蒸、油炸三道工序,历时整整十二个时辰,等上桌的时候,鸡皮金脆,筷戳即烂,吃的时候更是觉得皮酥肉嫩,香烂味醇。
而此刻的关山月牛脾气也被激起来了,他大脚一跺,整个人爬到了桌子上,避开众人向他伸出的手,又看到林风徐带着的余简,眼睛一亮。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他抄起话筒,指着余简喊道:“丫头,过来!”
余简四下看了半天,确认他叫的就是自己,无奈地耸着肩膀,往人群里走去……
就听得关老头雄赳赳气昂昂得意洋洋地炫耀:“我这有个现成的评审可以借给大家,这可是我看中的关门弟子,本事大的很……”
八宝葫芦鸡(二)
余简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入了这场毫无硝烟的“战争”中,还处在漩涡的中心点。
“Hi~”她缩了缩脖子,小小地抬起手挥了挥,打了个招呼。
十几双眼睛死死地盯向她,余简心中发怵,不由地打起了退堂鼓,对着关山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臣妾做不到~
关山月动作迅猛地跳下桌子,快步走到余简身旁,强行按住她的肩膀,让她正脸面对各位,这才硬巴巴地出声:“收起你们那些审视的眼神,别吓着我徒弟。”
有关系好的挑眉打趣:“这可是关门弟子?”
关山月一捋胡子,自得地道:“那可不!”又不屑地瞟了一眼各人,“我这徒弟可不一般,清宫御厨余齐铭都知道吧?是人家的曾曾曾祖父!”
“余齐铭?”有人不相信,上前拉了关山月耳语,还不时地向余简投去打量的目光。
等跟关山月对上了几句,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朝着其他人说道:“既然是厨艺世家,那自然是有资格跟咱们说一说的,老李,你安排一下,把各家的葫芦鸡都带一份过来,咱们现场验证!”
主办方这时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眼泪汪汪地挤到前面,这大冬天的擦着一头大汗:“各位大佬,我早就安排好了,正好也快到饭点了,咱们移步餐厅?”也不知道咋回事,每回这研讨会都轮到他来主持,这帮老学究,那都是华夏行走的古董,走哪儿不得好生伺候着?可每回来都要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不停,他在一旁看着都担惊受怕,别一口气没喘上来……
呸呸呸呸!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话!
……
四家老牌餐馆的葫芦鸡各有千秋,长相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泛着沁人的香气,诱人生津。
“看这颜色,色泽金红,一看就好吃!”
“看这形状,果然如葫芦一般挺立,妙哉妙哉!”
“看这……”
听得主办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抱着拳头跟各位讨饶:“求求各位了,先落座吧,关教授不是找了评审嘛!”
葫芦鸡做的时候要取大小合适的整鸡,这鸡的个头很关键,还得是童子鸡,这么一看,就先淘汰了一家。
余简在众目睽睽之下先移掉了一个盘子,引来了一阵不服气的抽气声。她不理会,微笑着接着看。
头先说了,葫芦鸡要用到三种不同的烹饪方法,所以火候很关键,肉烂而骨脱,筷子能一戳到底,烂却不散。这一筷子下去,又移开了一个盘子。
剩下的两个盘子里头,有一只鸡头昂立,余简多瞧了两眼,倒是觉得此鸡姿态优美,虽说跟着葫芦有了些差异,但确实比原始的好看了不少。
菜的好坏,还在于味道。余简各自摘了鸡胸脯肉,放入嘴中,外皮酥脆,鸡肉嫩而不柴,很优秀。再蘸上特制的干料,鲜香味美,独有的香料辛辣感在嘴里层出不穷,又是一番另外的风味。
最后,余简的一票投给了姿态优美,味道又独领风骚的昂立葫芦鸡,这可让西市饭庄的支持者们扬眉吐气了一番,对着余简的态度都和蔼可亲了不少。
其他家的就不干了,拍桌而起,指着余简说道:“你说说,他家的怎么就是第一了?”
余简把视线转向关山月,只见他微微颔首,点头示意,这才娓娓道来:“葫芦鸡的由来各位教授都比我清楚,鸡要用童子鸡,个小身重,这第一盘在重量上就不合格,鸡子太大,肉自然就柴了。”
不信的自己试了试,“果然这一家的肉要比其他三家吃起来要木一些。”
余简又说:“这第二盘材料很好,但火候过了,肉过烂,吃起来更像是肉糜的感觉。”
又有人跟着点头。
“至于为什么选了这盘当魁首,除了造型之外,我把分投给了这碟子干料。大唐年间,辛香料多是外域进贡,但辣椒是在明朝才进入华夏。唐人的辣味多是来胡椒和蒜子,鸡肉本无过多的味道,但蘸上干碟,才能激发最原本的鲜香。这碟子干料,虽然辣味很重,但并没有用到辣椒,反而遵循了唐制。咱们今天选的是最正宗的葫芦鸡,那我肯定选择它了。”余简捏着干料碟,缓缓倒出里头的干料,果然,没有一片儿辣椒碎在里头。
仔细一闻,冲鼻的胡椒和花椒味,确实闻不到辣椒香。
关山月观察了一番在场所有的神色,哈哈一笑,“你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说透了,也不给人家留点面子。”
这话一听,就是又想搞事情了。余简乐得眉开眼笑,又勉强收敛笑容,却压不住眼底的笑意,“谬论、谬论,当不得真的。”
关山月紧接着又问其他人:“怎么?我徒弟说得对还是不对?!”
不得不说,他疼爱余简也是有缘由的。同样的弟子,要是换了林风徐,他肯定两眼一抹黑,抓着关山月的袖子就哀嚎:“老师,我觉得都很好吃啊——”更不提还能引证据点,说出关键点了。
这一对比,老关头就觉得不舒服了,看向林风徐的眼神也越发不善,他那时候怎么脑子抽抽,选了这么个徒弟??
林风徐:……老师你是历史学教授,我的专业知识也是杠杠的!
也有就是不服的,黄峰是地道的西市人,他从小吃到大的葫芦鸡就是同盛楼的,而且他父亲,他父亲的父亲都是同盛楼的忠实粉丝。
他阴沉着老脸看着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哼了好几声:“你懂什么?!好像你吃过唐朝的葫芦鸡似的,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下,不仅关山月冷了脸,连着其他人都皱起了眉头,他们之间虽然争论不休,但其实都是小打小闹,增添些生活乐趣,没有谁会真的放在心上。
黄峰这一举动,着实让他们都愣了片刻,又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这……是输不起?
正想开口安慰一下小姑娘,顺便再给老黄找个台阶下,没想到余简出声了:“这位教授,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过真正的葫芦鸡呢?我不光吃过,我还能做出来——”
关山月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原本板下去的脸色又冒出了笑意,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小徒弟。
又听得小姑娘脆生生地说道:“你想不想感受一下来自东土大唐的葫芦鸡呀?”
眯起的眼角活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八宝葫芦鸡(三)
余简骨子里其实是个挺傲气的人。
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厨艺,原本就让她有高傲的资本,再加上研读历史,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大唐确实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盛世年华。
这种刻在骨子里头对于家乡的自豪感,让她听不得别人对于大唐的“侮辱”,即便是无心。
发明葫芦鸡的人虽说是韦陡,可当年他还没官任尚书的时候,每每见了她可是卑躬屈膝,就为了能多吃一口光禄寺新研制的美食。
黄峰横眉冷对,拂袖不屑一顾,“怎么?你这黄毛丫头还能做不成?”
身边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他:“这么大年纪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何况老关还在这呢……”
“老关怎么了?你们怵他,我可不怕!他关山月不过就是得了曾老的庇佑,那丁点儿的学术研究结果,我可不放在眼里。”隐晦地瞟了一眼关山月,黄峰阴阳怪气地说道。
“老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缓步走过来一位老太太,沉声训斥。
黄峰脸色一讪,对着来人露出讨好的笑容,跟个舔狗似的凑到她身边:“茵茵啊,我嘴贱,你别介意啊!”边说,边轻扇自己的耳光。
关山月简直没眼看下去,“黄老头,你有什么话就光明正大的说清楚,别这么多年见了我就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我怎么就得了曾老庇佑了?”顿了顿,指着余简又说,“人家小姑娘是就事论事,你是什么?借机报复?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是这么没品??”
“哎——你怎么说话的?谁没品了?!我告诉你关山月,我忍你很久了!你说你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整天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要不是跟了一个好老师,你能有今天?”黄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被他几句一撩拨又窜上心头,一言不合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话都吐了出来。
他跟关山月都是老京城大学出来的同班同学,还有余茵茵,他们班级所有男生的女神。结果众人争了半天,余茵茵的心怡对象竟然是关山月,而且原本属意他当关门弟子的曾老最后竟然选了关山月!
这情场和职场均失意,还都败在了同一个人身上,黄峰怒不可遏。哪怕后来自己成就也非凡,但心里头总有个疙瘩。
今天话说了出来,倒是舒畅了不少,他斜着三角眼盯着关山月,“我说的不对吗?”
关山月从来不屑这种无谓的争论,只是冷着眼跟他对视,连解释都不大愿意。倒是老太太余茵茵瞅见余简好奇的看戏神情,唇角扬了扬,又跟着小姑娘眨了眨眼,开始说话:“黄峰,你总觉得当初是老关抢了你的机会,可你不知道的是,曾老最开始要的就是老关。你呢?先是跑到老师那儿毛遂自荐不说,根本没影的事情又在班上说得有模有样,这系里的面子不好拂,只能半推半就说是曾老看中了好几个人。”
“再说老关,他虽然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可上山下海,他叫过苦没?黄土高坡一待就是好几年,让你去的时候你说什么了?”余茵茵瞪着他,开始学他的口气,“哎呀,我可是要研究华夏历史的,怎么能去那种山沟里……”
“历史是什么?你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多看了几册文献那就是懂历史了?”
老太太打心眼里瞧不上黄峰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可是一点都客气:“你不光学术没人家厉害,心眼还小!”
黄峰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吐槽得差点无地自容,嘴唇抖了抖,刚鼓起说话的勇气,碰上老太太冰冷的视线,又瑟缩了回去。
他是真怕余茵茵,因爱生怕。
“老关你也是,曾老没把这些告诉你吗?揣着明白装糊涂,活该每次都被怼!”话锋一转,又埋怨起了关山月。
关山月摸了摸鼻子,吐了吐舌头,这不都是给生活增添一点乐趣嘛,他还能跟黄峰当真不成?
余茵茵话说得多了,招来友人给她倒了杯水,喝了好大一口,又说道:“今儿这葫芦鸡的争论倒也给了我好大的启发,曾老当咱们老师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们,要想了解历史,就要把自己带入到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去,去当个普通百姓,看看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这番话使得现场安静了不少,有人细细地琢磨起来,倒是真又有一番感触。
“小姑娘,你叫余简?”余茵茵和蔼地露出笑容。
余简点头:“是的,余教授。”也不知为何,这余茵茵看她的眼神总透露着关爱,余简不明所以,但也不拒绝来自老人家的和善。
“你真的能做出传统的葫芦鸡来?”
余简扬起笑容,扫视了一眼众人,落落大方地说道:“关老师曾经给了我好多古籍食单,我研究了很久,又比对了现存文献,葫芦鸡的做法到今天为止其实已经改良了很多。葫芦鸡叫这个名字,外形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它肚中填料,藏宝其中,跟古代的宝葫芦一般。”
余茵茵来了兴趣:“哦?”
余简比划了半天,见一众人张大嘴巴看着她,无奈地放下手:“虽然按照古书记载,有些材料已经不好找了,但我可以简单做一只,大家一起瞧瞧?”
关山月就在等着这句话了,西市的葫芦鸡他吃了好几回,好吃是好吃,总觉得跟书里头看得不大一样。立马朝着她挥手:“快去快去……”
“老关……你怎么……”余茵茵话说了一半,活像个饿了好几天的叫花子一般。
“怎么?我徒弟给我做好吃的,我还不能急迫一点了?!”关山月眼珠子一瞪,虚张声势。
林风徐吃了半天的瓜,还沉浸在剧情里不可自拔,弱弱地插了一句嘴:“未来徒弟……”
关山月这下是真的怒了,撸起袖子抄起茶杯就想扔到林风徐身上,“你个臭小子说什么呢?”
有这么拆台的吗??
八宝葫芦鸡(四)
八宝葫芦鸡,顾名思义,内藏乾坤。研讨会选择的场所正巧是个不大不小的酒店,餐厅后厨材料还算是充足。
当然,不能大唐朝比,韦侍郎吃的那可都是山珍海味,什么熊掌、鹿肉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食材。
余简找出香菇、鲍鱼、绿笋并着其他香料一起剁碎,热锅加上一点鸡油炒熟备用。
葫芦鸡要用嫩鸡,三黄鸡最好,但酒店有清远鸡,皮薄肉嫩,余简觉得也可以替代。用绳子从鸡腿处捆上,一路固定至鸡翅,凉水下锅去除血沫。
一边等着焯水的功夫,余简开始调制汤底。
餐厅的厨师们被人抢了工作地儿,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聊天,看着一个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掌勺,到底从心底有些看不上:“这外省的小姑娘还能做咱们西市的名菜?”
“哎~还不就是随意糊弄糊弄的,怎么?你还当真了?”
“怎么会?咱们就看看戏,不也乐得轻松嘛!不过看这小丫头的动作,感觉是行家啊……”
缩在角落里的小徒弟阿辉撇了撇嘴,笑大厨们井底之蛙,这是谁?这可是风靡京城的小老板!!!他可是小老板最最最狂热的粉丝!还等着直播间抢四喜丸子和翡翠水饺呢!
没想到小老板竟然来西市了,还来他工作的酒店做菜!这一刹那,阿辉觉得自个儿真的是蓬荜生辉,一束金光直晃晃地笼罩在小老板的身上,让他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话说……
小老板真人比直播间里长得更好看!
阿辉红了脸,羞涩地捏了捏衣角,低下头痴痴地笑了笑,又赶紧抬起头,如饥似渴地看着小老板的动作。他可都听说了,小老板能做真正的长安葫芦鸡!
外头的窃窃私语余简一点儿都没停着,她正忙着扁香料。煮鸡的汤汁要薄,清水最合适,但鸡肉鲜嫩的关键就在这煮的功夫里,她把炒干水分已经爆发异香的材料都放进水里,加一点点黄酒,把鸡放进去的同时,又从药材罐头里摸了点什么出来。
阿辉没看清,只记得是一把白色的药材。
煮开到鸡皮微微皱起,就要上锅蒸了。提起蒸菜,都觉得很容易,不就是底下放水,食材放笼屉嘛。但这葫芦鸡的蒸,不是干蒸,得带上煮鸡的原汤,一起蒸。
余简架好蒸笼,连鸡带汤一起放到笼屉里,盖上盖子,又用白纱布仔细地绕着笼屉围了一圈。
葫芦鸡算是炸鸡的古代版,在唐朝,油还是挺精贵的东西,百姓间的吃食还是多以烤和蒸为主。余简用面粉合上水,再加上蛋清,和一点猪油,手指轻轻搅动,拌成流线状。
一个小时后,蒸笼开盖,鸡子捞出沥水,去掉固定线,风干鸡皮,又肚子掰开填入馅料,再加上一点点的冻猪油,挂上一层面糊,下油锅炸酥。
等到表面焦黄,这八宝葫芦鸡就出锅了。
……
老学究们围着圆桌转了半天,研究来研究去,发觉这小姑娘做的八宝葫芦鸡非常平常!
甚至可以说,从外表来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黄峰抱着胸嗤笑一声:“哟……这就是你嘴里说的正宗葫芦鸡?可还没我们西市的餐馆做得漂亮。”
余简没说话,只是把餐刀递给了关山月。关山月郑重地接过,轻蔑地瞟了一眼黄峰,飞快地出手,一刀从鸡胸划到鸡尾,只见原本平平无奇的葫芦鸡犹如花骨朵一般,朝着两边绽放开来,鸡肚子里翠中带白的馅料缓缓流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扑鼻的香气。
关山月抽了抽鼻子,大喜过望,连忙取了筷子和碗,不客气地先行夹了一大块,又用勺子舀了小半碗的馅料,不顾温度还烫着,就先放进了嘴里。
唔……鸡肉酥烂,但很奇异地还很有嚼劲,鸡皮炸得酥脆,咬在嘴里嘎嘣作响,他又吃了一口馅料,绿笋脆滑,香菇软糯,还有一块一块的小颗粒像嫩肉一样在嘴里弹跳,他定睛一看,竟然是鲍鱼。
高,实在是高!
关山月被口中的味道征服,趁着老家伙们愣神的功夫又赶紧夹了好大一块肉,偷偷地朝着余简使眼色,那意思分明就是:不愧是我徒弟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好吃!
站在边上的林风徐早就被馋得不行了,老师吃得这么欢,这肯定好吃啊!那帮老学究们还在等什么呢?他急得团团转,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还是余简提醒各位:“好不好吃,尝过后再说呗?”
众人这才回过神,争先恐后地伸出了筷子。
这鸡子纤维感十足,筷子轻轻一压,骨肉分离,鸡肉软烂多汁,拌着里头的馅料一起吞进喉咙里,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一帮老家伙这时候哪里还管得着什么情分,吃着碗里的,看着盘子里的,生怕别人比自己多吃了一筷子,还有想偷偷伸筷子的,才探出一公分就被其他虎视眈眈的遏制住,只听得口齿不清地声音:“你不能再吃了,三高吃肉多身体不好!”
“我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想自己多吃一口?我告诉你,医生说了,三高人群也有大口吃肉的自由!”
倒是余茵茵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余简蹙眉问她:“不好吃?”
老人摇摇头:“非常好吃。”
那余简就不明白:“那您……”
余茵茵拉着小姑娘的手走到安静的角落坐下,余光里撇到关山月偷偷摸摸投过来的视线,心里好笑之余,又觉有些苦涩,这家伙,以为她能害他的徒弟不成?
“余教授,您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吗?”余简一双手都被她包进了手心里,老人的指节上是常年握笔的老茧,刮在她的手背上,一点痒意袭来。她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心里对着余茵茵的感觉更是怪异了。
她这么讨人欢喜吗??
余茵茵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低低地笑了两下,没放开她,只是视线有些飘忽,口气也带着些叹息,“小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姓余吗?”
为什么?
这有为什么可言?
不是你爹姓余?
难道你是隔壁老王家的孩子??
这问题一出,短短几秒钟内,余简心里头百转回肠,千百种可能性都想过了。
她颤抖着嗓音小心翼翼地说:“为……什么?”
抢徒弟
余茵茵本姓曹,乃满清八旗子弟,如果按着满人的传承来说,她应该叫做索绰罗茵茵。
余简欠了身,憋着笑转头,这名字……真心没有余茵茵好听。但看老太太的样子,就知道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穿着虽普通,但眼神中充满了睿智,不仅温文尔雅,而且还颇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我的爷爷,是满清后宫里的一位子嗣。光绪死后,慈禧情感大伤,患病而亡,清政府被推翻,后宫妃子死的死,逃的逃。我爷爷本就不受宠,又生了急病,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身旁的老太监跟余齐铭关系不错,就托了他把我爷爷带出去医治。后来恰逢战乱,老太监杳无音讯,我爷爷就跟着余齐铭一同生活。”余茵茵叙述着,这段家族史她还丁点儿大的时候,父亲就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讲,只为了让她记得历史带给爷爷的伤痛,也记得危难之时伸出的那双援手。
“没想到形势越发严峻,余齐铭为了保护我爷爷,辗转把他送到了江南,托付给了信得过的人,自己依然选择北上继续抗争。我爷爷那时人小势微,不给他添麻烦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头先还能从书信中得到些消息,后来连着联系都断了。我爷爷念着余齐铭的救命之恩,就改了姓。小姑娘,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姓余了吗?”余茵茵微笑。
是用姓氏要后人牢记,没有余齐铭,就没有他们索绰罗氏的现在。
余简抬眸望着她,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脸色很虔诚,明显心里头对这番举动也是很认可的。
那岂不意味着,他们俩还是没有血缘的亲戚关系?
她呐呐道:“那……那……”
余茵茵莞尔:“按辈分,你得喊我奶奶。”
余简睁大了眼睛,余茵茵顺了顺她的头发,“我原本以为余齐铭没有后人了,要不是老关碰到了你,我大概得进棺材里头问我爷爷了。”
余简被她幽默的话语逗笑,倒是散了几分严肃,整个人活了起来。她拉住余茵茵的衣袖,“听关老师说,余齐铭在地县志里是有名号的。”
这段时间她反复听到“余齐铭”这个名字,奈何普通人根本找不到相关的资料记载,还是关教授博古通今,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余茵茵笑:“老关啊?他是正统的瓜尔佳氏后人,在京城还是有些门道的。怎么?他没跟你说过?”
余简讪讪一笑。
余茵茵疑惑:“你不是他的关门弟子吗?难得有人能入他的眼,倒是对你另眼相待。”
这下,余简更尴尬了:“我今年才读大一,考研的事,还早呢……”言下之意,是老头子自己一厢情愿,自己还没答应呢!
余茵茵错愕,眼底充满了揶揄,“老关这人……”笑着摇了摇头,又说道,“我能叫你阿简吗?”
余简点头,自从听了老太太的故事,本能地就与她亲近了几分,“当然能~”
“我这些年虽然回京城回得少了,但还是有一些子孙在那儿的,等会我给你留几个联系方式,遇到困难就说。我听老关说你开了家餐馆?”
余简脸微微泛红,回答:“是我父亲和叔叔开的。”老是被“小老板、小老板”的叫着,这下可好,人家以为她才是老板呢!
余茵茵望着眼前长相美好的女孩儿,心底也是暖流划过,余家没有辱没了余齐铭的名号,终于又在京城开起了餐馆。余简这姑娘,看着是个柔弱的小姑娘,面对他们这一帮子人,倒是颇有一些大家的风骨,被教育得很好!
转头见到关山月又投来如炬的炙热眼神,余茵茵心里头暗笑,起了逗弄的心思,“阿简,你对唐朝文明很感兴趣?”
“对,大唐盛世,是历史长河中里程碑式的分水岭。”余简笑着说。
余茵茵笑盈盈地望着她,“我现在在疆省博物馆当副馆长,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这两年发掘了好几个唐朝墓葬,出土文物繁多……”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厉喝打断,关山月气冲冲地冲了过来,指着余茵茵骂道:“好你个余茵茵,我好心带阿简过来跟你认亲,你竟然还想拐我看中的徒弟!”
一把拉住余简的胳膊,把她拉到身后,“我们走!马上就回京城!这种乱七八糟的讨论会咱们再也不来了!”这还把所有人都迁怒了……
余简跟在他身后碎步小跑,又不死心地扭头回去看老太太,“哎呀”了半天,就见老太太瞧瞧指了指正在一众老头中间见缝插针地吃葫芦鸡的林风徐,这下哪能还不知道?
老太太这是早就埋伏了眼线在关山月身边呢!
这下,余简终于深有体会黄峰说的那句,余茵茵喜欢的是关山月了。
果然……晚上的时候,林风徐就约上了余简,带着她偷偷跟余茵茵见了面。
“师兄……”余简瞅着正装模作样认真开车的林风徐,开口。
“别——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林风徐倒是一点不赖,别过脸朝着她咧嘴一笑,“我跟老太太也沾着些亲戚关系,长辈令,不敢辞。但你这事儿我可确实不知道啊……”他是老太太侄孙子的老婆的弟弟,八旗子弟向来团结,家庭聚会的时候总是欢聚一堂,所以跟老太太也见了好几回面。
但他发誓,他也就是把老师的个人情况透露给老太太,其他涉及学术机密的,可是一个字都没说过。
余简斜眼看他,纳闷:“你不是京城人吗?可老太太是江南的啊……”
“我爸妈早就搬到京城了,我跟我姐都是在京城出生的。”林风徐解释道,又看了一眼正在思索中的余简,“倒是小老板你令人刮目相看啊,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渊源……”
余简瞪他:“你再说,我可要给关老师打小报告了啊!!”
“别——哎哟,我的姑奶奶,快把手机放下——我认栽,我认栽!你可千万别跟老师说啊,他那个暴脾气,要是知道了,我非得被扒了一层皮不可!”
林风徐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在额前行了个讨饶礼,想到关山月盛怒的样子,冷汗都快要冒出来了——
回京
余茵茵的事情,余简特意仔细询问了关山月,这才跟余建国通了气。
“真的假的?”余建国还是有点不相信,这消息炸得他晕乎晕乎的,他活了这么些年,头一次听过家族里还出了个人物。
余简垂首轻笑:“都问清楚了,确有其事。”
那行吧。
余建国眨巴了两下眼睛,关照余简:“还有大半个月就要过年了,余教授回不回来啊?要不,咱们今年就不回去了,在京城过年?”这是打算请人家吃饭了。
余简憋着笑,提醒他:“这事儿您得先问好奶奶,她想不想回去过年。”余奶奶从饶乡来京城,这跨越了小半个华夏,勉勉强强也算是适应了,但余简看她总是盯着爷爷的牌位,怕是还是思念着家乡的。
“问过了,你奶奶也说别折腾了。”其实是看余家食肆今年多灾多难,担心两兄弟的生意不好做,想让他们过年也开门营业。
余奶奶这担心就有点多余了,这余家食肆不说赚着老多钱,但保证一家老小富足地生活那也是没问题的。
毕竟,大厨们的手艺那是没得挑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小年夜,还有更多没预定上的都在垂首顿足呢!
余建国倒是想起了什么,问:“对了阿简,唐渊有没有跟你联系啊?我这给他打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他姐又说他出国了,也不知道春节回来不回来……”
余简渐渐地失了笑容,那密密眼睫遮掩的眸底,满是无奈和萧索。
她苦涩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关山月动作神速,在看出余茵茵对着余简有异样的想法后,先发制人,直接定好了回程的机票。
陈心怡早就被陈父带着一起回了京城,跟着一同回去的还有黄暖,酒店的房间一直由余简一人住着,直接从陈父的黑卡上头扣。
余简给陈心怡发了个大大的红包:【有点不好意思,多住了两天……】
陈心怡直接退回,紧跟着发来一道威胁的语音:“是不是好姐妹了?我爹的钱不就是我的钱?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余简仰头想了想,这么一说,确实也没啥大毛病。
回京的飞机上,关山月终于定了心,拿着份报纸老神在在地翻起来,还饶有兴致地哼起了黄梅戏。
林风徐“啧啧”了好几声,冷笑片刻,对着余简说道:“他以为把你带回去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吧……人老太太没几天就退休了,到时候可是有大把的时候在京城跟他争了。
余简正在翻书页,闻言嘴角挂上了笑,压低了声音不让关山月听见:“我倒是对老太太说的唐墓研究挺有兴趣的。”
林风徐抽了抽嘴角,对她报以恭送壮士的手揖,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丫头,有点飘起来了啊?胆子也太大了吧?
……
京城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路上都厚厚结了一层,余简到家的时候,余圆正跟着胡同里的小朋友一起堆雪人。
胖胖的身躯,圆圆的脑袋,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顶破草帽,还煞有介事地戳了根胡萝卜当鼻子。
小家伙看见她,愣了好一会,这才眼泪巴巴地扑过来,干嚎:“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正当余简有些愧疚之际,紧跟着又喊:“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回来啊!!”
得,余简刚起来的一起姐弟情深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她迷茫地看着灰蒙蒙地天空,她果然把小圆子想得太、好、了!
她呵呵一声,“好吃的没有,爆栗倒是准备好了,你要不要?”
“呃……”余圆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他姐的脸色,小退了一步,擦了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那还是不要了吧……”
余简回来的晚餐都丰富了许多,余建国还在食肆里忙碌,是余妈妈亲自下厨,慰劳归来的女儿。
只是技术水平实在有限,搞了快一个小时,才勉强端上来一盘子西红柿炒鸡蛋,齁咸得很久饥肠辘辘的余圆大发脾气:“妈妈——您能不能不祸害蔬菜和鸡蛋了?”也太难吃了吧……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余简,“姐姐——还是你做饭吧?我先去吃点饼干垫垫饥——”
被女儿赶出厨房的余妈妈想想就觉得气得不行,趁着余圆摸饼干的功夫又请他吃了顿不大不小的竹笋炒肉丝,看在在沙发哀怨的儿子,这下心气可顺了,问:“这下不饿了吧?”
余圆能说什么?
他敢怒不敢言啊!!
余简在西市待了好几天,除了缅怀过往,倒也是吃了好几家有名的美食铺子,有几道菜倒是挺合她胃口,还有些先唐的风范。
三秦小炒肉便是其中一道,快手又下饭,冬日里煮一锅子热汤,配上辛辣的炒肉,再炒一盆子鲜绿的素菜,简直是人生美事。
五花肉切成薄片,在热锅中慢慢煎出油脂,等到两面焦黄,锅里头泛着油泡泡捞出。留下底油,放入蒜末爆香,再倒入辣椒,大火快速翻炒,把肉片再一起放进去,撒盐和调味料,翻炒均匀出锅。
汤大约是早上余建国炖的,暖胃的猪肚鸡汤,撒上胡椒就是热辣鲜香。
余圆早就端坐在餐桌前,看着桌子上油亮油亮的炒肉,捏着筷子流口水。别看他年纪小,但是口味重,尤其爱吃这种看着辣,吃着香的菜。
余简给他盛上米饭,垒出高高的小尖儿,递给他。小家伙甜甜一笑,筷子一伸,精准地夹起一块肉片儿。
这三秦小炒肉色、香、味俱全,五花肉片肥瘦相间,肉香浓郁,口感鲜美,看着亮亮的一层,实则一点儿都不腻。
余圆扒拉了一口米饭,混着炒肉一同嚼在嘴里,好吃得眯着眼睛晃着小腿。
“就这么好吃?”余妈妈看儿子这种谄媚的样子,有些不服气,她做菜的时候可没见到余圆这副幸福的模样。
不信邪地也夹了一筷子吃进嘴里,冲鼻的辣意席卷而来,她慌忙嚼了几下,分泌出好些唾沫,辣意退散后,是浓郁的鲜香。瘦肉被煎得焦脆,肥肉又有一股胶感,她不由地吃了一口米饭,这下,真是对女儿五体投地——
托孤
春节前的几天,唐静灵终于回来了。
和李含致一起第一时间去了兰亭轩,也不知道跟店里的员工说了些什么,大家突然都兴致缺缺起来。
周小妍逮着杨建新问了半天,他就是不说,但是眉宇间的忧愁不断,可是把周小妍急得半死,“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杨建新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回答:“不能说啊……”
唐大厨被事绊住了脚儿,眼瞧着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兰亭轩这么大个招牌光靠他一人是撑不起来的,那日唐大厨的姐姐来,就是商量这回事。
兰亭轩是散,还是留?
杨建新打心眼里不想离开兰亭轩,跟着一帮年轻人一起做事,虽说也有磕磕碰碰,但大家都还是整齐一心,积极向上的。加上唐大厨给大家的待遇都很不错,傻子才会抛开这么好工作另觅去路。
可是……
“哎……”杨建新叹了一口大气,颓然地闭上了眼。
这一头杨建新在苦恼,另一头唐静灵脑袋也很大。她跟着李含致跑了一趟公鸡国,不说多么的惊心动魄,至少也是险象环生。
好在最后终于是见着唐渊了,可这家伙不知道在默默测测地谋划着什么,跟李含致捣鼓了好几日,就给了她一个答案:暂时不回国。
唐静灵问:“你那兰亭轩怎么办?”
唐渊沉默片刻,有些不舍,但到底还是以大局为重:“如果李含致不接的话,只能关了……”
其实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酝酿了很久,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用。
李含致在一边咬着面包连连摇手:“不行不行,我可忙不过来。”他自己都忙得要死,哪能顾得过来。何况吃他在行,做饭根本一窍不通,你说再请个西餐主厨吧,又怕不符合食客的品味。这事儿他想想都头疼,还不如直接推了。
又怕唐渊责怪,赶忙补充:“不是我不顾及兄弟情谊啊,我是真的外行。”
唐渊拍了拍他:“我只是问你的意见而已。姐,你先回去问问店里头人的意思,二厨杨建新厨艺也不错,如果他们都想留下来,那我再想办法。”
结果没人想抛弃兰亭轩,都想等着唐渊再次归来。
唐静灵哭笑不得,给唐渊去了电话:“你说怎么办吧?”
唐渊站在床边,看着爱丽莎脸色苍白地靠枕头上,脸上泪痕隐隐,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怀里唐邶的相片。他冷笑一声,跟仆人做了个手势,走出了房间。
“姐,还有个办法——”
……
余简最近疯忙。
指挥着店里头的员工打扫食肆,又弄了好些看着就挺古老的装饰物,准备给余家食肆来一场大焕新,给食客来点新鲜感。
红灯笼用了一年,旧了,换上喜庆的橙黄飘带,在门前拉了一帘,随风摇曳生姿。
里头加了雕花屏风,又增加了好些从潘家园里头淘来的古字画,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进了哪个古代官员的书房,文人墨客的骚气顿时就涌现出来了。
唐静灵愣了半天没敢进,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还是余简眼尖地看到了她,惊喜地招手:“静灵姐!好久不见~”
屋外寒风阵阵,唐静灵看着不远处这张明媚笑颜,突然心就定了下来。
余简蹙着眉听她说话,指甲一点一点刮着指节边缘,良久,抬眸认真地说道:“我不行。”
“你先别着急拒绝我,听我把话说完。”唐静灵按住她。
在人前多风光,人后就有多凄惨。爱丽莎得了癌症,很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但权利这个词多么美妙,她当了家族长一辈子,自然不能让别人分了羹,再加上她对家族的迷之自信,这才想让唐渊来当她的接班人。
这么些年她不是不关注两个孩子,相反,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视线下,所以她把家族交给唐渊,她很放心。
这样,即便死后见到唐邶,她也能少一分愧疚。
权衡再三,唐渊答应了她,除了为亲人和爱人的安全考虑,他也想为自己深恶痛绝的普鲁沃家族“做”些什么。
在事情办成之前,他必须要留在公鸡国。
小姑娘大概会恨他很久,不辞而别不说,还要她帮忙收拾烂摊子。唐渊抿了抿唇,苦笑不已,只能等一切都结束了再祈求她的原谅了。
“阿简,你就当帮帮姐姐了?咱们一家人,你也不想我天天头疼是不是?我还想早点生个小侄女出来给你玩呢~”唐静灵眨了眨眼睛,卖惨。
余简瞟向她的肚子,笑起来:“你怀孕了?”
唐静灵点点头,又嘘了嘘,示意她别声张:“还没到三个月呢。”
大喜过后,余简又说道:“那你还跑出国,唐渊知道吗?”
“没告诉他,除了你姐夫,就你一人知道!”
余简吃吃笑起来,又想到什么似的,轻轻拍了她几下,“你这宝宝怀得真及时,是来跟我这个阿姨讨债的吗?”
这话一出,唐静灵就知道,她是答应了。摸着小肚子,她心中偷笑,还好她有杀手锏,不然唐渊这个馊主意肯定是达不成的。
谁能想到,唐渊说的那一个办法,就是让余简接手兰亭轩呢?你说让一个中餐厨师管一家西餐厅,哪怕唐静灵啥也不懂,也知道这就是天方夜谭。
可唐渊倒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的。”
临走的时候,余简扶着她送到停车场,看她竟然还敢自己开车,又有点担心:“不是说头三个月是危险期吗?怎么不让姐夫来送?”
唐静灵顺着头发撩到了脑后,露出一个沉静的笑容:“他最近挺忙的,也不麻烦他,我路上慢点开,没事的。”倒是看着余简,巴掌脸裹在羽绒服里头,下巴尖得都能戳人了,心底暗暗骂着唐渊,眼里带着歉疚,“你这都没停过,刚想着过年了能休息一阵,又要管兰亭轩了……”
余简明白她的意思,给她关上车门,柔声道:“没关系的。”
唐静灵这才微微放了放心,踩下了油门。
古唐嵌珠金镯
一方古朴的首饰盒静静地躺在桌上,余简坐在跟前沉默着瞧了半天。
盒子是用上好的楠木制成,有两个手掌那般大小,上头雕着祥云图文,余简上辈子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一眼就看出是个好东西。
这是唐静灵给她的,说是唐渊给她的礼物。
余简打开看了一眼,连忙又推了回去:“太贵重了。”
“给你就拿着!”唐静灵把盒子扔给她,看着余简手忙脚乱地接到怀里,笑容淡了几分,“他以后的好东西多着呢!”
普鲁沃家族盘踞公鸡国北部,早年华夏战乱也是掠夺的一份子,家族库房里多的是华夏瑰宝。唐静灵想到这些,就不由自主地厌恶着自己身上那四分之一的血统,真是太让人糟心了。
也不等余简再拒绝,开着车飞也似地走了,留下余简驻足停留了好半天。
余简伸出葱白玉指,轻轻地拨弄着楠木盒的暗扣,只听“啪嗒”一声,盒盖弹开,黑色的绒布上,一枚手镯赫然印入眼帘。
掐丝错金工艺编织出的金巢镯面上,嵌了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或许是因为是老物件,在灯光的照耀下,颜色虽然不够耀眼,但自有一番厚重大气的莹润光泽,手镯内壁錾刻满了繁复的宝相花纹。
余简小心翼翼地捏起镯子观察,手镯被保存得很好,一看就是请了专人打理过,珍珠粒虽然有些蒙尘,但也显示出岁月的洗礼。
她是学历史的,自然知道历朝历代之中,只有信奉佛教的唐朝惯用宝相纹做首饰的纹饰。
换而言之,这不就是她以前总在王公贵族后宫百妃腕间看到的那些吗?
到了今天,这可算是个重宝了。
唐渊还是真是大方啊!
余简瞅着这倍感亲切的古唐嵌珠金镯,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欢喜的是女人对于珠宝天生的喜爱。
又觉得这男人真的是套路满满。
合上盖子,余简把这个烫手山芋锁进抽屉里,心想着这般重宝放在家里头,是不是得买个保险箱锁起来。
思绪几经周折,竟让她隐隐头痛起来。索性爬上床,蒙了被子睡觉去了。
房门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最后趋于平静,余简睡得迷迷糊糊,一会梦见那年的海上大风暴,一会又是饶乡的海滩……
左右转了好几次身子,突然睁开了眼。
黑暗的房间里,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余简扭了头,发现是手机在震动,屏幕暗下又亮起。她欠身拿了过来,是个陌生号码。
但莫名地就有一种感觉。
这是唐渊。
公鸡国北部的庄园里,唐渊刚刚结束一场极为重要的交际晚宴。
他疲惫地倚在沙发上,头仰起揉着眉心。这是他这周参加的第几次宴会?他自己都快数不清了。
明明是个家族继承人,却搞得自己跟个交际花一样。
唐渊有点浑浑噩噩,一日里都在飞速旋转的脑子突然停了下来,眼前却浮现出小姑娘的脸,瞪得大大的圆眼,微张的粉嫩嘴唇,一脸错愕得模样。
他不自觉地弯起唇角,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拨通了电话。
铃声响了好久,久得唐渊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电话的那一头,鸦雀无声。
一如电话这头的他。
凑耳细听,才能依稀寻到一丝轻微的呼吸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刚睡醒?”
余简磨蹭了半天,才低低地回了句:“嗯。”
唐渊无声地笑了笑,眼神有点飘,他总是能轻易就猜出她的举动。
又是双方都默契一致的静默。
还是唐渊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东西喜欢吗?”
余简咬着嘴唇,呐呐道:“太贵了,不大喜欢。”
这种心口不一的话语,终于让唐渊心情逐渐好了起来,打趣她:“这可是奖金啊,是激励你把兰亭轩管好的。”
小姑娘撅起嘴,不服气地说:“不用奖金我也能把兰亭轩管好的!”
这下,算是彻底打破了僵局,气氛热络了起来。
两人就着兰亭轩未来的发展方向进行了小小的讨论,说到底,余简还是有些虚,自己一个中餐厨子,对着不熟悉的范畴还是怂了。
“不要总把自己框死,你年纪还轻呢,能学的东西自然很多。兰亭轩嘛,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保留西餐也好,改成中餐也罢,放手去尝试。”唐渊开导她,觉得自己这么做总归是有点狠心的,又说道,“亏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
余简挑着眉:“你很有钱?”
这可是问到唐渊的心扉上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让他感觉扬眉吐气,又舒心的时刻到来了,他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回答:“以前嘛,算是小富,现在嘛,可能达到大富的级别了。”
这般炫耀的口吻倒是让余简好奇起来,偷偷地又问他到底有多少钱。
“你铺张浪费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钱!”
余简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呸”了一声,“谁要用你的钱?!”
顿了顿又发脾气,“我从来都不铺张浪费!”
这下,唐渊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余简平静下来,掀开窗帘看了看窗外,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四处都洒下皎洁的月光,她轻轻地问,“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唐渊捂住自己不自觉就加快跳动的心脏,定了定神,眼底是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疼。
他说:“阿简,你……能不能……等等我?”
唐渊不知道家族的事情还有多久才能算完全解决,或许是半年,或许又是一年。这时间太长了,小姑娘又这般美好,自然不乏会有爱慕者的出现。
原本他还不清楚自己的情感,总觉得对小姑娘可能就是对妹妹一样的疼爱,可离得远了,他总是不经意间就想起小姑娘的一颦一笑,生气的模样,微笑的模样,哭泣的模样,还有倔强的模样,这些都历历在目,他这才明白,自己对小姑娘打从一开始,就存了不良心思……
聪明人之间的话语从来都是隐晦地表达,余简这下可不是耳垂发烫的事儿,连着脸都羞得通红,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咬着嘴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葫芦头泡馍
俩人打着暗语,说是互表心意,但始终像是隔着那么一层纱。
即便是这样,余简还是激动得彻夜难眠,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眯了小半会儿,又被余圆小猫挠门的声音吵醒。
开了门,又爬回床上拥着被子发呆。余圆熟门熟路地踢了鞋子爬进被窝里,撑着脑袋严肃地看着她。
余简被他掀开被子带起的冷风抖了抖,好笑地问他:“干吗?”
余圆狐疑地看了又看,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只能当起了传声筒:“奶奶喊你吃早饭了。”
余建国一早起来煨了砂锅粥,米粒熬得浓稠香软,加了生滚鱼片,片成薄片,晶莹剔透,鱼皮微微卷起,跟腊月里头的梅花一般含苞绽放。
余简一连喝了两碗才满足地放下了筷子,“冷天喝生滚鱼片粥真是太舒服了。”
余圆在一旁嚼着小菜拼命点头,又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温热的鱼片粥。
“奶奶,小圆子呢?”才刚一眨眼的功夫,余圆就没了踪影,余简坐到奶奶身边,看着她勾着手里头的毛线。尾指上绕着线圈,食指处抵着勾针,一下,又一下。
老太太每年都会给家里的孩子织衣物,大到毛衣,小到袜子,哪怕现在买东西都非常方便,余简还是喜欢穿她织的毛线袜,细细软软的棉线,连着接缝处处理得很平整。
她握住老太太的手,手背有些凉,赶紧又覆上给她暖了暖。余奶奶的手掌并不柔软,掌心有微微老茧,一点点的粗粝,却意外地让余简的心柔软了起来。
余奶奶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针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圆子带着大黄出去玩了,没让他跑远,胡同里有人看着呢。”
大黄自从来了余家小院里,除了活动空间小了些,那可真是如鱼得水,没几天功夫,就已经俨然有胡同狗界大哥大的架势。再过了几天,又收服了一帮人类幼崽帮众,现在可是妥妥的胡同一霸。
连着有些毛发过敏的余圆都拜倒在它的威武雄姿下,每日里除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兼带着陪玩的角色。
余简心里好笑,又觉得这大黄真的就差开口说话了。
不是说建国之后,不允许成精的吗?
今日起了懒散的心思,余简也不想去食肆里了,索性抱来了小毯子,一半盖在余奶奶身上,另一半裹在自己身上,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老太太看着她脸上难得的娇羞面色,隐隐一笑。
十点刚过一点儿,胡同里就开始弥漫着一股卤煮的香气,余简嗅了嗅,抱着抱枕笑嘻嘻:“猪蹄、肥肠,还有排骨,这一大锅子货色可不少啊~”
余奶奶从老花镜里头抬眸看了她一眼:“冰箱里啥都有,想吃的话咱们也做一锅。”
余简掀了毯子,汲拉着拖鞋就跑到厨房里,拉开冰柜一看,果然一应俱全,还冻上了高汤冻,眼珠子转了转,她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奶奶,咱们中午吃泡馍好不?”
“行啊,你说了算。”
西市的葫芦头泡馍,名震八方,尤其是冬日里,不管是本地的居民还是外地的游客,排着队都想喝上一碗。
葫芦头其实就是肥肠,相传药圣孙思邈采药归来,腹中饥饿难耐,在坊市中点了一碗煎白肠,入口觉得腥味重,又油腻,便从身上挂着的葫芦里取出桂皮、西大香、汉阴椒等芳香健胃的药物,让白肠的味道有了质的改变,从此客人们络绎不绝,店家为了感谢孙思邈,所以改了名字叫做“葫芦头”。
当然这只是一段传说。但从形状来看,猪大肠的油脂丰厚,本就有些像葫芦,有这么个名字也并不稀奇。
好吃的葫芦头要用新鲜的猪大肠制作,这寒天冻地的余简也不想去菜市场折腾,就拿了冰箱的大肠、五花肉和猪骨头出来解冻。趁着化冻的功夫先做了面饼。
余简比较了葫芦头泡馍和羊牛肉泡馍的不同,面饼是其中关键的一步。羊牛肉的面饼用的是死面饼,厚实,而葫芦头泡馍用的是发面饼,松软。
依旧是温水和面,加上酵母揉搓均匀,等待发酵片刻,再次揉搓,挤出小剂子,摁压成为饼状,再用小火慢慢烘烤成型。做出来的面饼一捏就出现一个小印子,不用泡汤都能吃好几块。
猪骨头先焯水,清洗干净后放入清水中,用文火慢慢炖煮,期间除了撇清沫,还要加入五花肉和猪大肠,再放上桂皮等大料,直到汤汁煮成奶白色。
猪大肠要煮得软烂,用筷子一戳,就是一个小洞,捞出切成小块,再把同样煮好的五花肉也切成手掌宽、拇指厚的形状。
余圆刚走进小院子里,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骨汤香气,他拍了拍大黄的脑袋:“今天又有口福了,姐姐肯定做好吃的了。”
大黄伸着舌头喘着粗气,玩过之后紧接着就来好吃的,神仙都没它过得舒服啊!!
武国良果然没诓它,跟着小姑娘确实有骨头啃,不,肉也没少吃——
“姐姐,做什么好吃的呀?”余圆拉开厨房门,探进脑袋问,跟着探进来还有一只渴望的狗头。
余简正在烫木耳和粉丝,忙得头也没抬,“你的鼻子倒挺尖的,闻着味道就回来了?”
那可不?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餐桌上,余圆把掰成小块的馍饼放入四只海碗中,其中一个特意多放一点,他有私心,自己还在长身体,得多吃点。
“姐姐,我弄好了!”余圆喊了一句,跳下椅子先去洗手。
余简出来把碗拿进厨房,先放上木耳、粉丝、大肠和五花肉,然后浇上一大勺子不断冒泡的高汤,直到馍饼吸收满汤汁,再撒上一点胡椒粉和盐巴,淋上香油和葱粒,这才重新端上了桌子。
余圆手上的水都来不及甩干,就急吼吼地跑过来,大喊一声“大黄”,只见一条黄色的身影如风一般飘过,再定睛就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他的脚边。
余简笑不可遏,连忙取了单独给它炖的带肉大骨,还加了一块肥嫩嫩的五花肉放在狗盆里,放到它跟前。
大黄“汪汪”叫了两句,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来。
另一边的余圆也动起了筷子,一口鲜汤先入口,汤汁浓郁,带着胡椒的鲜辣,跟牛奶一般丝滑,再尝一口大肠,Q弹爽滑,香香糯糯。馍饼更是浸满了汤汁,绵软非凡,一口下去,汁水横溢……
他静静地埋头苦吃,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了。
“哎呀,怎么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天可真多——”余妈妈合上撑起的伞,抖了抖肩上飘落的雪花。
吸了吸鼻子,问:“怎么这么香?”
质疑
余简连忙迎了上去,替她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抿着唇看余圆吃得欢喜,连余奶奶都满意得晃起了脑袋,这才跟余妈妈说道:“是我从西市学来的葫芦头泡馍,给您盛好了,快趁热吃。”
余妈妈喝了一口热汤,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又觉得汤浓味醇,一点都没有猪腥味,真是回味无穷。
“妈,要是觉得味道淡了,可以再加点辣椒油。”余简把罐子推到她跟前。
余妈妈吃得额头已经冒出了细汗,拉了拉衣领透风,挥挥手,“不吃辣椒了。”
等余建国晚上打烊回来,余简又强力推销了一把自己做的葫芦头泡馍,叫余建国吃了个乐呵呵,夸她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
清晨时分,飘雪终于停了下来,天空放了晴,太阳悄悄地冒出了头。
杨建新如往常一样提前一个小时到兰亭轩,刚开了后门的门锁,背上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回头,就见隔壁的小老板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瞅着他。杨建新鼻头一酸,含着泪泡喊了一句:“小老板——”
哎哟,这些日子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精神都快要崩溃了,眼下看见余简跟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就差抱头痛哭了。
“好啦,别难过啦,你们唐大厨把你们托付给了我,以后,我可是你们的余大厨啦!”余简绕开他伸出的魔爪,转了个身,推开了兰亭轩的后门。
她还是第一次进西餐厅的后厨,觉得一切都挺新鲜的。利落的装潢,透明的冰柜,不锈钢的料理台,站在里头还能透过玻璃看见大厅的景色,这些在她看来,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跟着传统的中式厨房完全不一样。
杨建新大喜,“兰亭轩易主了?”
余简瞟了他一眼:“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嘛~”
没有没有没有——
杨建新连连摇头。
心里虽然有那么一丁点儿苗头吧,他当然不能当着面儿承认。谁不知道小老板唐大厨的人啊,这要是被唐大厨知道了,还不得骂他个狗血淋头……
又见余简狐疑地盯着他,杨建新露出小白兔般无害的笑容,恭恭敬敬敬了个礼:“一切听从您的指挥。”
这唐大厨变余大厨的消息很快就如同平静的死海扔进的一颗原子弹,顷刻间就在食客圈子里炸开了硕大的蘑菇花。
食客们纷纷在群里询问消息的真实性,展开了热烈讨论。
【听说是隔壁的小老板呢!】
【唐大厨呢?唐大厨已经抛弃了咱们这些等他盼他念他的依萍了吗?】
【楼上的,给你点个赞,你这琼瑶文学用得恰到好处。】
【话说……这兰亭轩以后是不是就要改名了?】
【楼上的,说清楚,改什么名?】
【余家食肆分肆!】
“噗嗤——”杨建新没忍得住,一口汽水喷了老远。前台小姐姐嫌弃地擦了擦被波及的桌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啊!”
杨建新指着聊天室里大家的发言,不可思议:“他们说咱们这里是余家食肆分肆!”
前台小姐姐忧愁地拖起了下巴,敷衍得回答:“谁说不是呢~”这谁来接手,都没有小老板来接手这么玄幻,虽然他们心中隐隐都有预感,但真的发生在面前了,别说食客接受不了,连带着他们都还在状况外。
虽然小老板他们都是服气的,但兰亭轩毕竟是个西餐厅。这中餐厨子来做西餐厅,给谁说,谁不嗤之以鼻?
沈棠对着兰亭轩是有极深的感情的,即便最近的菜品口味急剧下滑,她也没转身投入其他餐厅的怀抱,还是时不时地就来支持一番。
结果好不容易忙完了工作,抽空瞄一眼手机,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新闻,炸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
又连连在群里回复:【不是开玩笑的吧?】
马上就有人告诉她:【钉钉板儿上的事情了。】
她手指飞舞:【我觉得这个不大行。】她没吃过余家食肆的东西,好吃不好吃都是在网上道听途说,但潜意识里,觉得专业的事情就该让专业的人干。他余家食肆的小老板名气再大,也是中式菜肴做得好,这西餐嘛……
她紧跟着又在群里说:【小老板会不会做西餐?】
【没听说过,中餐那是一顶一的厉害。】
看吧,她就知道。
【那兰亭轩还不如直接改了中餐厅得了!】
改吗?
不改。
这个问题余简早就考虑过了。这代管兰亭轩,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让它成为真正的余家食肆分肆;另一条,维持原状,那要改变的,就是她余简。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轻易就言败的人。况且跟唐渊聊天的那个晚上,字里行间还能能听得出他对于兰亭轩倾注的心血。
那么她要做的,就是在他回来之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兰亭轩的招牌。
余简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厅里头,看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又不敢到她身边来的兰亭轩员工们,叹了一口气,开了口:“别担心,咱们以后还是做西餐的。”
杨建新眼睛一亮,突然又想到什么似得,垂下肩膀,他苦涩啊……小老板擅中餐,又要维持西餐,这不最后劳苦劳累地还得是他啊!!!
他磨磨蹭蹭地凑到余简身边,四下张望了下,偷偷问:“小老板,我能要求涨个工资吗?”
余简问他:“你现在工资多少?”
杨建新悄悄给她说了个数字,惊得余简差点喊出了声:“这么高?”
又在他拼命使眼下压低了声音:“你疯啦?都拿这么高的工资了,还想涨薪水?”
杨建新期期艾艾:“我这不是兰亭轩的希望嘛,以后厨房里头大小事不都得我来操心……”顿了顿,又说道,“小老板,不然——你把我提升到大厨的水平线上?”
余简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美得你哦!没门!”
杨建新瞬间垮下肩膀,“那你还是把兰亭轩变成中餐厅吧,我一个人做西餐,太累了……”
余简先是诧异了片刻,很快变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小子,原来是拐着弯儿说她不会做西餐呢!
她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郑重其事地说道:“不只是你,我也要做西餐的。”
什么???
杨建新脑中灵光一闪,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西餐中做(一)
临近圣诞,兰亭轩这个一贯清寡的西餐厅里,却弥漫出了……辣椒的浓烈香气。
有懂行的细细一嗅,嘿,还是油泼辣子的气味。
余简穿着改良后的厨师服,黑色的,戴着口罩沉着冷静地剁着辣椒。
西北、西南一带自古就嗜辣,余简去了一趟西市,倒是被勾出了吃辣子的欲望,加上恰逢冬日,免不得想尝试一些新鲜的碰撞。
油泼辣子要用上好的菜籽油,冷油放入切好的干料和香料,一边拌炒,一边煸香,炸十分钟左右,锅子里的香料脱水表皮略微焦黄后捞出。
接下来就是拌料。把秦椒做成辣椒面和熟的白芝麻,加上盐和提前研磨好的香料粉混合均匀,把刚才炒香料的油少量多次地浇在干料上,每次淋上,就搅拌一下,再淋上,再搅拌,反复几次过后,干辣椒淹没在热油中,辣味也随着热气蒸腾而上。
“阿嚏!”杨建新在后头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捂着鼻子抱怨起来,“小老板,你这辣椒油做得也太辣了。”
余简把锅里的油全部倒入,又加了少许醋,盖上盖子让香味融合。
这才放下锅子,瞪着他:“这叫油泼辣子,可跟一般的辣椒油不一样。”
号称陕省关中八大怪之一的油泼辣子,可不仅仅是一道调味品,更是一道菜品。关中更是有个小歌谣:“油泼辣子一道菜,蘸馍拌菜调干面,嘴巴一抹嘹得太。”
关中农村种植辣椒面积很广,所以出产了全华夏最好的辣椒——秦椒,皮薄、肉厚、籽小,又色泽红亮、香味浓郁,海兼具多种维生素和人体所需要的营养成分,有“红色药材”之称。
杨建新听得睁圆了眼,结结巴巴地说:“不会吧……就一个辣椒,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你连食材的来历都分不清楚,还想当大厨呢?”余简点拨他,杨建新虽然是唐渊的二厨,可这差距也忒明显了一点。
“好嘛……咋能拐着弯嘲笑人呢……”
又是一阵咕哝,又盯着余简掀开盖子的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好嘛,辣意过去之后,这股子香气倒是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了。
转念一想,不对劲,不禁又好奇:“小老板,您做油泼辣子干什么?”
干什么?
当然是给兰亭轩开发新菜品啊~
余简神秘一笑,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建新看着她那笑容,不由自主地抖了三抖,颤颤巍巍扯动了嘴唇:“您……您可别做什么黑暗料理啊!!”
余简呵呵一笑,无视他的表情,熟门熟路地拉开抽屉,从唐大厨摆放整齐的架子上摸出了一袋手工大宽面,“哗啦”一声,撕开了包装袋。
杨建新悲痛地闭上了眼。
算了,眼不见为净。
法式的宽面比较硬,余简捏了捏面皮,犹豫着在锅子里煮上水,又撒下一点盐。等水沸开,把面条下入,顺时针搅动起来,看着面条一点点变软,看准时机关了火,盖上盖子用余温焖一会。
法式菜品中多用到芝士,余简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只能问:“有没有咸口的芝士?”
还要用芝士?!!!
杨建新瞠目结舌,瞅了她好几秒才不情不愿地指了指,“在冰柜里头,大盒子里头的那个就是。”
余简比了个OK的手势,找出来闻了闻,奶香味挺重,又用小餐刀剔出一点儿尝了尝,眉头舒展开来。
“小老板,这个咸芝士经常缺货,供货商那儿都很少有,您悠着点用啊——”杨建新不得不提醒她,看她这架势,这黑暗料理简直是黑暗中的极品啊!!
杨建新从没想过,特喵的油泼辣子还能跟芝士混合在一起,脑海里浮现出那种混合出来的口感,他不禁又抖了三抖。
煮好的宽面拿出来在冰水中冲洗,沥干水分后均匀地铺在盘子中,余简深呼吸一口气,从锅里舀出一勺油泼辣子,均匀地浇了上去,再切把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芝士粒盖在上头,勾了勾手,“把喷枪拿来!”
杨建新磨蹭了片刻,提着喷枪走上前来,挤开余简,悲愤地说道:“小老板,让我来吧。”
颇有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
杨建新:这么好的芝士,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
火苗蹿动,芝士表面渐渐融化,连带着底下的油泼辣子也被再次加热,奶香味混合着辣味窜上来,杨建新强忍住又想打喷嚏的欲望,加快了动作。
看着红白相间的意面,杨建新欲哭无泪,唐大厨,你啥时候回来啊……
……
洁白的瓷盆里,是堆放得有些杂乱的面条,上面盖着表面焦黄的芝士,底下泛着油润的红色亮光,上头精心地插上了一两朵不知名的绿色叶片。
余简有点尴尬:“我还没完全认清,就随便摘了两片……”眼神有点飘忽不定。
摘。
摘?
杨建新僵硬着身躯问她:“你再哪里摘的?”
余简指了指厨房门口放着的一盆漂亮盆栽,看他眼神不对,小声地说:“我洗干净了的。”
!!!
那是他好不容易种下的玫瑰花!!刚冒枝就被人无情采摘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绿色嫩叶取出来,握紧手心里,“放得很好,以后不要放了。”怎么听,怎么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余简不确定地说:“那你先尝尝味道?”
杨建新僵直的身躯更加僵硬了,他机械地扭过了头,敲了敲玻璃,前台小姐姐一听他的召唤立刻走了过来,用口型问他什么事。
杨建新以指蘸水,在玻璃上缓缓写下几个大字:肠胃药。
“也没这么夸张吧?”余简摸了摸鼻子,被他这么一搞,自己也有些不自信了,忙拉了他过来,把叉子塞到他手里,“你先吃,要是出了事,我负责到底。”
杨建新欲哭无泪地搅动着盘子里头的面条,在她期盼的眼神下,塞进了嘴里。
嚼一嚼。
嗯?
杨建新的眼神变了变,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确定。
又嚼一嚼。
还是不确定。
只能再从盘子里卷了一大坨面条放进嘴里。
嗯……
这下吃出感觉来了!
只见他眯起眼睛,长长地叹息一声,一刹那各种神情在他脸上飞快闪过,最终汇聚成一句心底暗语:唐大厨……您可是后继有人了啊!!!!
这面,里韧外弹,第一口味辣,第二口味香,再一口,便是辣油的咸鲜混合着奶意在味蕾中层层剥裂,不自觉地就恍惚到了黄土高坡上,头顶是皑皑苍穹,脚下是垒垒黄土,而他就是那根面条,完美融合了这天地间最广袤的意义。
“怎么样?”余简搓着衣角问他。
这个嘛——
杨建新又吞了一口面条,朝着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西餐中做(二)
“不好吃?”余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瞅着杨建新品了半天,都没说一句话,瞬间泄了气。
果然还是不行啊。
她上下学了两辈子的厨,没想到竟然折在这西餐上了。
她默默地倚在背后的冰柜边,手撑着冰面台面被冻得青中发紫都没察觉。
杨建新稀里呼噜地端着面条吃得额头冒汗,因为吃得太投入,也没太注意余简的情况,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才放下了手中的盘子,有点可惜盘子里还剩下的一点辣油。
再转头看向余简,大惊失色,连忙把她拉开:“小老板,你的手都冻着了!”
余简这才回过神,顺着他的视线瞟向自己的手,只觉得这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没太大的知觉。
杨建新连忙调了温水,让她好好暖一暖,冷热交替间,血液渐渐涌向神经末梢,余简动了动手指。
“小老板,你这油泼辣子宽面虽然看起来像是个黑暗料理,但吃起来很神奇啊,我都觉得自己一秒到了黄土高原,辣子的热辣和芝士的柔和,两者完美融合在一起……”杨建新站在一旁手舞足蹈地絮絮叨叨,努力描述那种刺激的口感。
余简回头,眼神里透出些迷茫。他在说什么?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但是连在一起又有些不明白。
他的意思是在说面条好吃?
杨建新无意间跟她的目光对视,愣了愣,“怎么了?”
“你是说,我做的油泼辣子宽面好吃?”余简问。
杨建新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对啊,味道有些奇特,但出乎意料的很好吃啊!”
余简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了下来。
眉眼弯了又弯,整个人透出一丝喜色。
今日兰亭轩的员工餐,除了早就在菜单上的菜之外,每个人还多了一盘油泼辣子宽面。
众人面面相觑,握着叉子不敢动。
小林没吃早餐,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狐疑地扫了一圈,手中的叉子叉进面条里,“干嘛不吃?”
不是都嚷嚷着要吃小老板做的菜,这都放到面前了不动手,近乡情怯啊?
前台小姐姐干巴巴地笑了笑:“你吃你的,别管我们。”
切~
小林白了他一眼,嗦了口面条。
“咳咳——”小林端起手边的水杯狠狠地喝了一口,“好辣。”
但手中的叉子毅然决然地又插进了面条里,卷着一坨用手托着又放进嘴里,塞的两颊高高鼓起,眯着眼睛咀嚼。
“看着偶干啥?你们也次啊!”四周射过来的视线让他有些不自在,端着盘子移了移。
前台小姐姐凑过来:“好吃吗?”
小林拼命点头,嘴里塞满了食物都没有余地回答了。
大家这才放了心,相互招呼着一起吃了起来。
“哇……这个味道好特别哦!”前台小姐姐眼前一亮,她来西餐厅打工就是因为自己特别喜欢西餐,也吃过不少,这种味道还是头一回尝到。
怎么说呢?就感觉是在满是古色古香的亭台楼榭里的红木桌子上,铺上了洁白的桌布,又点上了曼妙的香氛,还有浪漫的烛台。
好一个中西合璧,却是一点都不违和。
余简在一旁托着腮笑盈盈,“那可以上菜单吗?”
“绝对能!”
余简骄傲得瞟了一眼杨建新,后者夹着尾巴逃得飞快。
当初笑得有多狠,现在打脸就有多快。
小老板就是他小老板,他这个凡人怎么能暗自嘲笑神一般的人物呢??
杨建新这下可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唯余简马首是瞻。
……
#你想感受辣椒的快意,又想体验芝士的浓郁,还想品尝宽面的细腻吗?油泼辣子芝士宽面,不一般的意式面条,快来品尝吧!#
某一天深夜,兰亭轩的食客们突然收到了公众号推出的一条图文消息,好奇之余点开一看,纷纷乐得不行。
【一看就是小老板出品,油泼辣子,哈哈哈,只有小老板能想得出来。】
【就是就是,这标志太明显了。有没有想去尝试一下的?】
【这……不能好吃吧?油泼辣子跟芝士,怎么看,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啊。】
【谁知道呢?小老板总不能坑我们吧?】
于是,热烈的讨论后,兰亭轩迎来了自唐大厨离开以后最新的一波订餐高潮,门口久违地排起了长队。
小林依旧在门庭迎宾,看着熟悉的老面孔们,脸上的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沈棠就是那凑热闹的第一批人。但她不是来捧场的,她是来找茬的。
她在国外留学多年,思想虽然放开,但对待美食,还是很严谨的。中餐和西餐本质上的不同,让她固化地认知,两者不可能完美结合。
“棠姐,你来啦!”小林给她递上一杯温水让她暖暖手,“这天真冷啊。”
沈棠跟他很熟悉了,也不绕弯,拉着他就问:“唐大厨真的不回来了?”
“这我哪知道啊!”
“那现在真的是隔壁那个什么小老板在兰亭轩当大厨?”沈棠转了转眼珠,视线瞥向余家食肆门前的绸带上。
小林:“对啊,小老板人很好的,做的东西也好吃。对了,棠姐,你是不是也来吃油泼辣子芝士宽面的?”
沈棠点头:“我得来给你们把把关不是?”
油泼辣子宽面经过全体员工的一致讨论,稍稍降低了辣度,杨建新还以专业西餐功底,指导余简调整了摆盘。
现在呈现在大众面前的,可不是当初那个粗糙模样了,红、黄、绿三色的完美配比,混合着不知名的特殊香气,刚一端上来,就让人食欲大振。
沈棠眸色不明,只觉得眼前这盘子意面不论从色泽还是香味,都不比唐大厨做出来的逊色多少,盘内三色鲜明,远望去像极了高手画出来的山水画。
她有点恍惚了,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想法突然有些动摇。
等到吃上一口,这种感觉更是强烈了起来。减过辣度的油泼辣子保留了辣子的香气,入口是柔和的辣意,咸口芝士融化在其中,包裹上面条,更是让香味有了层峦叠嶂的深意,层层递进,最后绵密不散。
一口又一口,沈棠只觉得这每一口都是不同的体验,让她眼前豁然开朗,走入了一个新世界——
什锦鱼冻
沈棠今日是一个人过来用餐的,点的不多,很快便吃了个精光,擦了擦嘴,这油泼辣子也很神奇,初时吃得辣,过后倒是口舌清爽,腹内被食物填满,心情都轻快了几分。
走出大门的时候扭头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还在后厨忙碌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看来,这传说中的小老板,还是有点东西的。
大家怎么也没想到,一道油泼辣子芝士宽面,又将兰亭轩推到了一个众人触不可及的高度,美食家和老饕纷纷过来尝鲜,过后更是赞声连连。
还有网友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命题:中西餐如何才能完美融合在一起?
又引起了广大网友的热烈讨论,这其中不乏多年的老厨子和刚入行的新厨子,或许还有正在踌躇,不知道怎么选择的迷茫人群。
这可又把美食协会的副会长王松气坏了!狠狠地把手里茶杯掷到地上,眼神都要喷出火来,一点不顾及形象,在办公室里头关着门大骂:“这余简到底什么来路?怎么风头全被她抢足了!!”
别人怎么看,余简不知道,但厨房的经营之道,便是推陈出新。她琢磨了两天,在热度最盛的时候趁热打铁推出了西餐中做的第二道菜——什锦鱼冻。
两根指节粗细大小的小方块里头,鱼肉晶莹剔透,不知道加了什么蔬菜,底部绿莹莹的,鱼冻透明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上头点上一撮橙色鱼籽,在盘子里头熠熠生辉。
这哪里是一道菜品,这简直就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艺术品啊!
余简跟杨建新凑在一起,研究着盘子里新切好的鱼冻。余简总觉得不是很完美,杨建新求爷爷告奶奶:“小老板,拜托你留点活路给别人吧!”
还想怎么完美?你不如上天得了!
鱼类菜品是中西餐比较常见的菜式,但其实两者对鱼的处理方式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做鱼冻通常用黄鱼多一些,中式风味的黄鱼冻,颜色成双,采用传统鱼冻的制作方式,加入冻好的皮冻来增加胶质。随着烹饪技术和调味品的发达,现代人做的时候会加入明胶,让鱼冻更扎实有型,外观更好看。
但余简始终觉得,有些添加剂会对食材本身造成影响,虽然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一条灵敏的舌头面前,任何差别都会成为致命伤。
她做的鱼冻,完全采用了最古老的制作手法,低温烹饪。
黄鱼洗净,鱼骨和鱼肉分开处理,鱼骨略煎,加沸水制浓稠,再过滤,加黄酒和冰糖,等到温度降至50度左右,放入部分鱼肉其中慢慢煮制。
剩下的黄鱼上笼屉,刷上又隔水蒸熟,淋上原汁冷藏。
鱼骨汤混合着半碎的鱼肉,倒在方盒内,加上青柠汁和盐调味,再放上冻好的黄鱼肉继续冻上。
拿出来的时候,方盒倒扣,Q弹的鱼冻顷刻就弹在案板上,余简手起刀落,分成等量的块状,淋上一些调好的酱汁,变成了。
这种最原始的鱼冻杨建新尝过后赞叹不已,但又觉得丝毫没有西餐的架势,两人一合计,又研究出了上面美轮美奂的什锦鱼冻。
……
沈棠觉得,兰亭轩最近出新菜的速度简直快得离谱。前两天油泼辣子宽面的味道还在她脑海里回荡,如今又来了什么什锦鱼冻。
原本她想缓两天再去,可照片里的鱼冻实在是太美了!
试问,一个对艺术有着无限追求的现代女性,怎么能放任这般美妙的艺术品在自己眼前,却求而不得呢?
于是,她又来了。
在门口,还遇见了总是在群里一起耍嘴皮子的网友,美少女战士刘俐俐。
“呀!你从国外回来了?”沈棠惊喜地握着她的手。
刘俐俐确实刚从艺术之都回来,她读的是三加一模式的学校,最后一年必须去进修,但是本校有事,她瞅着学分已经修得差不多了,索性就提前回来过年了。
“这不马上过年了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棠也是过来人,肯定是在外头过得没家里舒服,这是找着机会就跑回来了。瞟了她一眼,兴冲冲地告诉她:“你可得尝尝他们家的油泼辣子宽面,那滋味,啧啧啧……”
说得刘俐俐唾液分泌都旺盛了许多,昂着脑袋数前头还排着几个人。
终于轮到她的时候,她连忙拉过沈棠,跟小林说:“我俩拼桌!”这又是兰亭轩老客的惯例,节约成本!
小林笑个不停,寒暄一阵后把她们送到了位置上。
刘俐俐打量着跟兰亭轩的布置,“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啊,唐大厨以前就喜欢经常变风格,可现在这兰亭轩倒是快一个月没动过了。”沈棠也有些唏嘘。
刘俐俐一愣,眼神复杂起来,这位姐姐,怎么老是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上??
刘俐俐出国的时候兰亭轩刚开,有好多新菜都没吃上,点了几样新鲜的,又听了沈棠的建议来了一份油泼辣子宽面,再点上俩人份的鱼冻,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
奶油酥皮蘑菇汤,一口丝滑,酥皮焦脆,汤汁鲜美;法式乡村烤鸡,光闻味道就是浓浓的香,吃一口更是觉得肉嫩滑鲜。轮到油泼辣子宽面的时候,刘俐俐的胃口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一大叉子满满地放入嘴里。
奶香味爽,辣意更爽,这让她在国外吃了这么长时间淡出鸟的味觉瞬间爆发,好吃得差点就要咬掉舌头了。
沈棠更是被什锦鱼冻迷住了,一块块放在盘子里头的小小鱼冻真的就像是瑰宝一样,她手中的勺子扬起又放下,迟迟不敢破坏。
还是刘俐俐,一把捞过一块,火速扔进了嘴里。
“哎……”沈棠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她嚼了两下,囫跄吞下,又问,“怎么样?什么味道?”
刘俐俐想了想,摇了摇头,“太快了,没吃出来,我再吃一块啊~”在沈棠虎视眈眈下,又插了一块放进嘴里。
这一回,可是慢慢品味起来。
鱼冻在嘴里头轻易化开,瞬间变成了一股鲜得掉眉毛的清泉,清晰可嚼到的鱼肉块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新鲜细嫩,还有一股子黄油的丝滑质感,再嚼是爽脆的莴笋条,还有鱼籽富有嚼劲的口感。
咕咚咽下,还未来得及跟沈棠描述,就见她已然开始自己品尝起来,她定了定神,趁着间隙喝了口特调饮料,
再一看,鱼冻的盘子都空了——
奖你一朵小红花
唐渊又是在枪林弹雨中安稳地度过了一天。
如今爱丽莎的身体每况愈下,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底下那帮豺狼虎豹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开始露出尖亮的獠牙。
在得知唐渊是遗嘱继承人,又觉得他根基不稳,开始各种龌龊的举动。连着爱丽莎的儿子女儿,他的叔叔姑姑们,都蠢蠢欲动起来。
爱丽莎躺在床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看见唐渊走进来,抬了抬手,贴身仆人取下了呼吸机,又退出了房间。
唐渊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枯槁的妇人,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他可怜她,但不同情。这是她选择的人生,就要承担后果。
一如他自己一样。
“听说……你叔叔对你动手了?”爱丽莎气若悬虚,问道。
拉下领结,唐渊指尖缠绕着把玩,颇有些漫不经心:“你的儿子,难道你不清楚他们是什么德行吗?”
普鲁沃家族这么大,他出任集团董事,明面上的发难已经不算发难,背地里阴人他也能接受。最怕的是,这些人文的不成,开始动武。
要不是他坐的车子是特制的防弹材质,他现在可能已经成为太平间的一具尸体了。
爱丽莎勉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微微一笑,“所以你这么多年,已经是很幸运了。”一个家族,有光鲜的一面,自然也有黑暗的一面,血雨腥风,才是根本。
“如果你是拐着弯说你儿子蠢的话,那我确实幸运。”唐渊的声音在大开的窗户中飘飘荡荡,带着笑意,听在爱丽莎的耳中,却字字诛心。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剩下的那两个儿子,确实愚钝。她还没进棺材呢,就抢着对唐渊动手,连伪善的表象都不想再装下去了。
但他们忽略了两点,一是她爱丽莎还没死,二是唐渊远没有他们看到的……那么弱。
“你有帮手。”这是一句肯定句。
要下雨了,天空中是沉沉的霾云,有隐雷的闷响,蓝光忽闪在天际。
唐渊不想多跟她废话:“您还是好好保重身体吧,太早死了,可看不到后面的好戏了。”
几乎立刻,这房间里的氛围就变了。
爱丽莎眼神骤变,“你不要太过火了。”
唐渊没说话,也不发怒,只是脸色淡了一些,线条精致的下颚绷成一道线,垂下的眼皮底下,眸子里是浓烈的杀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
余简快乐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杨建新告诉她,兰亭轩推出的两道新菜广受好评,食客们对她的评价那是节节攀升。
她很高兴,比之前获得过的任何一次成功都高兴。
不仅因为这是西餐中做的努力,更因为,兰亭轩是唐渊的店。
她没有辜负他的托付。
滚了半天,终于平复下心情,算了算时差,时间还早,给国外的幕后老板发消息:【可是没有辱没你的名声哦!】发了两张图片,想想不过瘾,又把杨建新截图的食客评论发给他。
很快,对方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余简清了清嗓子,接起:“干嘛~”
唐渊顿了顿,刚想说的话被这一声略显娇俏的嗓音堵了回去,他愣了好几秒,复而轻笑起来:“心情很不错?”
“那可不!我可是头一回做西餐啊!虽然还不算特别正宗了,但至少做出来嘛~现在还有人在议论我做西餐的手法,想让我开辟一条新的路子呢!这要放在古代,那可就是要开门立宗了……”余简滔滔不绝地跟他描述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到关键处,不自觉地手舞足蹈起来。
唐渊听着小姑娘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话语量,不禁莞尔。忽然眉心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他跟小姑娘认识这么久,倒还真是第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大约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余简突地闭上了嘴。唐渊正听到兴头上,忙问:“怎么不说了?”
余简撅着嘴,挑着眉毛问:“我做的这么好,你不表扬我吗?”
这是妥妥地求表扬呢~
这下,唐渊真的是忍不住了,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爽朗地笑声也感染了余简。这姑娘,也乐呵乐呵起来了,又揉了揉脸,心里暗暗唾弃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想获得大人的赞赏。
大概是最近跟余圆待的时间太长了,不自觉地就沾染上这些坏毛病了。
唐渊感觉很有趣,又觉得小姑娘撒娇的方式都跟别人不大一样,赶忙回答她,“奖你一朵小红花。可不能再多了,怕你骄傲!”
余简眼光一溜,表情一哂,“我就只值一朵小红花??”
又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生气了。但看她笑意正浓的脸,哪有一丝生气的样子。
跟她开了会玩笑,唐渊收回笑容,正儿八经地对她说:“我说话可算数的啊,小红花肯定奉上。”
余简“呸”了一声,这才又问,“你怎么样啊?”
唐渊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衬衫上的袖口,“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我前天碰到李含致了,问他也是支支吾吾,但我能听出来,你肯定是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唐渊,不管如何,你一定保护好自己。你马上要……”余简咬了咬嘴唇,又想起唐静灵的嘱托,到底还是把秘密说出口。
“马上要什么?”
“没什么,反正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家里还有这么多人都在等着你回来呢。建平叔嘴上不说,可老是蹲在你们俩的秘密基地抽烟,眼睛还一直盯着兰亭轩后厨的门口,就盼望着有一天你突然就回来了。”
唐渊有些触动,眼圈微红,一股暖流划过心间,喉间也不自然地滚动起来,他沙哑着嗓子,说道:“告诉建平叔,别担心我,让他自己多保重身体,少抽点烟。一把年纪了,别临老,还得在医院里度过……”
“去你的——”余简怒骂了一句,“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呀?”
一会又说道:“这话,你自己跟他说去。”声音明显降低了一个度。
夜色正浓,两人握着电话都不再说话,好像都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