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症
余简正在兰亭轩大展拳脚的时候,余家食肆的客人不乐意了。
小老板可是他们的亲亲小老板,怎么能弃暗投明,转向西餐厅去了呢?即便是帮着唐大厨管理,那也不行。
于是,聊天群里曾经跟余简有过面对面交流的李想同学自告奋勇挺身而出,集结了所有食客的心声,来到了兰亭轩。
“小哥,我找小老板。”李想掏出烟盒,给小林递了一根烟。
小林瞬间就警觉了起来,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是谁?干什么的?找小老板什么事?”
那虎视眈眈的眼神,让李想觉得自己好像是来做什么坏事的一样……他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我真的有事找小老板。”
“找小老板的人多了,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说有事。”小林抱着胸,离他远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人身高差距有那么一丢丢的大,小林都退了好几步了,还是得稍微低下头,才能正视他的脸。
“哎呀,我真有事——”说着,绕开小林,李想就想往兰亭轩的大门冲过去,手指刚碰到感应门,就被一把拎住了衣领。李想眼睁睁地看着玻璃门打开又关上,急地大喊起来:“小老板——小老板我是李想——”
又被一把捂住嘴,只听背后的人恶狠狠地说道:“喊什么?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李想:……
大哥,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小林也觉得刚才那话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对劲,连忙转了口风:“别喊了,小老板今天在隔壁呢!”
李想:……
大哥,你早说啊!!
转念一想不对:“余家食肆今日店休啊!这门都是关上的!”指着紧闭的大门气势汹汹,“你就是想打发我走是不?”
哎嘿,他这暴脾气!李想撸起袖子就想上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打量了一下小林的身形,人高马大得有一米八了吧?隔着厚实的军大衣都能感觉到孔武有力的肌肉臂膀。李想对比了一下自己刚好一米七的个头,离得小林隔了有一米的距离,比划了个李小龙的拳姿。
下颚一抬,双眼一瞪:“你这厮!竟敢诓骗我?!”
这特么莫不是个神经病吧?
小林皱着眉头瞅了半天,又觉得神经病哪能背个电脑包,又精心抹了发胶掩盖头顶地地中海,点了点头,他松开眉心。
这怕是一个饱受摧残地程序猿吧。
代码写多了,这人怎么也跟个戏精一样了??
无奈之下,只好解释:“隔壁今儿在尝试新菜呢!”自从两家合并成一家,不对,是小老板身兼数职开始,小林就跟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样,啥都是第一手地消息源,也真不辱没他每日都在门口盯着。
见李想屁颠屁颠就朝着隔壁去,指点他:“从这儿走,绕到后头敲门去!”
“好嘞~谢谢您!”抱拳一揖,李想调转方向,施施然往后走去。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
出师未捷身先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杜甫&文天祥:我谢谢你哦——
空无一人地大厅里,余简给李想倒了一杯刚煎好地茶水,“好久没见你来了,最近很忙吗?”
李想有些坐立难安,扭捏了半天,低着头闷声说:“小老板,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时候是我胆小,不敢站出来为你发声……”
余简愣了愣,不禁莞尔一笑,安慰他:“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本就是一个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性子,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援手,这对她来说,无形中也是一种压力。
“不不不,是我比较懦弱。”李想讪讪地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的,每次碰到什么事,习惯性地往后缩,还总喜欢往最差的结果去想。小老板,你别生我的气啊,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尽管来找我……”
“我真的没生气……”余简感觉好笑,这些食客她都当朋友一样看待,哪有那么大的气性。
“那……我还有件事要同你说。”李想转了转眼珠子,开口。
“你说。”
李想摸了摸鼻子,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小伙伴觉得你去了兰亭轩,肯定就不管余家食肆了,虽然大余和小余师傅做的菜很好吃,但我们更喜欢你做的菜。你能不能不要管兰亭轩了?”
这是妥妥地来争宠了。
余简越发觉得好笑,起了逗弄的心思,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我也没有放掉余家食肆的工作啊~你看,我也在跟两位余师傅一起开发新菜呢!”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还不明白嘛?你是中餐厨师,总去西餐厅是什么事情?”李想急得要命,一不小心就把心底最真实得话说了出来,“难不成,你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是唐大厨的……女朋友?”不然,怎么会这么尽心尽力地扶持兰亭轩。
他们这帮食客,虽然也有中西餐都喜欢的,但大多都是中餐的拥护者,其中不乏很多老饕食客,一波一波给群里的年轻人洗脑。
余简真的是哭笑不得。
“不是这样的。”她缓缓解释,“中餐也好,西餐也罢,本质上都是把食物最美好的一面带给大家。我知道你们介意的是什么,但请大家放心,有我在一天,余家食肆就还会跟以前一样,大家想要的只多不少。还有……”
还有什么?李想竖起耳朵。
“大家真的可以去一次兰亭轩,哪怕不尝试西餐,也可以尝尝我新开发的菜。相信你们会有改观的。”
真的吗?
李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只见余简坚定地点了点头,又说道:“即便唐大厨不在,兰亭轩的质量也没有丝毫的下降。”
李想一步三回头,行走在瑟瑟寒风中,脑袋里循环着小老板的话语……
“阿简!不好了——”刚把李想送走,余简还想去兰亭轩走一趟,就听见余建国惊慌失措的向她跑来。
她的心陡然提起,扶住父亲的胳膊,给他拍着背,“怎么了?您别急啊!”
“你奶奶晕倒了!!”
胡麻粥
这京城,气候干燥,多风霜,每每下雪化雪,气温高低差距过大,比不得饶乡,湿润温暖。
余奶奶嘴上不说,到底是身体出卖了她。她还是没能完全适应京城的生活。
“老人家年纪大了,血管老化是正常的事,但你们也要重视起来,往后发展可能是会引起血栓中风的。平日里吃东西也要注意,大油大盐不可取,尽量吃得健康些……”
病床前,主治医生拿着病例记录教育着围在余奶奶身边的一群人,镜片下的眼神里透着赞赏,老人家还是有福气的,家里头的小辈都来了吧!
余建国不住地点头,又觉得他说得太笼统,追着出去继续请教了。
余简一手握着还在昏睡中奶奶的手,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停地颤抖。
心里头是一阵后怕。
余奶奶是在胡同里晕倒的,前一秒还跟着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爽快地聊着天,没想到刚一站起身,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大爷大妈们又是打120,又是掐人中,又给余建国打电话,慌乱中倒是及时地送了医院。
“姐姐——”余圆站在旁边要哭不哭,奶奶昏倒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确实也把小家伙吓到了。
余简一把搂住他,拍着他的脑袋轻声说:“没事没事,奶奶会好的。”
下午的时候,余奶奶才幽幽转醒,见着身旁围着一圈人,头还隐隐作痛,作势要坐起来,被守在一旁的余简压了回去。小姑娘抿着唇,有些不开心,眼底是满满的担心:“您别动。”
余奶奶看了她好几眼,眼底含笑:“我又没什么大事……”
“您都晕倒了!这还不是大事?!”余简瞪圆了眼,旁边的余圆也跟着她一个表情,只是眼神里还有没散去的不安。
余奶奶向她伸出手,余简连忙握住,老人家豁达地说:“人嘛,终归都要死的……”
余简还没说话,倒是余圆小嘴一瘪,先哭了起来:“奶奶不要死——我不要你死——”那嚎声,惊得刚推门进来的余建国胆战心惊,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余简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凶巴巴地骂他:“给我把嘴巴闭上,眼泪也收回去!”
多不吉利啊——
又扭头朝着余奶奶说道:“可放宽心吧,您死不了!不过以后啊,您所有的吃食都得由我来办,喜欢吃的什么红烧肉啊就别想了,医生说了,您这各种指标都高,不能掉以轻心的。”
余奶奶琢磨着她的话,迟疑地说:“不能吧?我也不胖啊……”
这医生的话还能有假?余简坐回她的身边,一字一句复述着刚才从医生那儿听来的话,眼瞅着余建国带着余圆出去“谈心”,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祖孙俩人,这才小心地问:“奶奶,您想回饶乡吗?”
余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叹了口气,说了实话,“还是想的。”但紧接着又说,“不过你爷爷跟我说了,要跟你们一起好好待在京城里头。”
“我爷爷?”余简挑起眉头,她爷爷不早就埋进土里了?奶奶不是晕糊涂了吧??
余奶奶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梦里。你爷爷托梦给我了——”
余简:……这……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
余奶奶在医院待了三天,各项指标没太大的问题,就被医生赶出了医院。这临近年关了,医院的生意出奇地好起来,余奶奶前脚刚走,后头就有人排着队等着她的病床,吓得余奶奶赶紧拉了余简出门,“哎哟——还有人抢着住院的?”
余简点了点她的手背:“您知道了吧?年纪大了,身体就不如从前了,您还以为是当初上山下海种田的时候?”
余奶奶呐呐地点了点头,确实大不如从前了。
胡同里头的大爷大妈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见老伙伴回来了,一个接一个地提着礼物过来瞧她,余简收得有些不好意思,把原本想上网店的素丸子和翡翠饺子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份,可把他们乐得喜滋滋地走了。
余奶奶这两日没啥胃口,余简看着她有些恹恹的神情,准备做胡麻粥。
从古至今,粥是华夏人的重要主食,从先秦开始,就流行喝粥了。但到了唐朝,粥文化发展到了一个巅峰,衍生出了另一种东西——药粥。华夏人的智慧无穷,千百年前就提出了“药食同源”这一说法,唐朝著名的《金匮要略》和《食医心鉴》也记录了很多药膳方子。
余简前世在光禄寺任职,对药膳也有一点研究。
胡麻粥要用到胡麻和巨胜,这两种东西其实都是芝麻,胡麻是果实六棱的芝麻,巨胜是果实八棱的黑芝麻。余简在药材店挑选了最好了,回家后用研磨棒一点点碾磨成粉状,用米汤浸过后滤出渣。
余简烧了炭炉,在上头放上薄石板,把专门让余建平买回来的鹅卵石块放在上面烧熟,等到石头变得赤红后,扔到已经浸泡了好几个小时的梗米水中,盖上盖子,不一会儿,锅里竟然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响,水竟然沸腾了起来。
等待片刻,再把锅子放到炭炉上炖煮,期间加上研磨后的粉,搅拌均匀,等米汤逐渐浓稠,梗米粒软糯的时候,胡麻粥就好了。
余奶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新奇的方法,有点好奇,问:“石头还能煮粥?”
余简笑:“当然啦,这可是最原始的作粥方法,叫做‘石烹煮粥法’,当年我可是……”瞬间又闭上了嘴巴,悄悄地挑起眼皮,瞟向余奶奶。老人家似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依然乐呵呵地看着不断冒青烟的锅子,还催促余简:“好了没,快让我尝尝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还好——
没有说漏嘴。
余简松了口气,扬起笑脸:“再炒个素菜就好了!”
余奶奶闻着胡麻的香气,吸了吸鼻子,这气味太香了,勾得她好几天寡淡的食欲都起来了,忍不住自己先打了小半碗,吹着热气浅浅地喝了一口。
满嘴的芝麻香气,米汤煮得浓稠,如绸缎般滑入口里,让整个口腔都弥漫着浓浓的香气。梗米碎烂,但还能嚼到米粒的味道,经过余简的调味,微咸微酸,这小半碗下肚,竟然让她胃口大开。
“阿简,菜烧好了没?我都饿了——”余奶奶眼巴巴地昂头问,厨房里飘来的阵阵清香就好像四处飞舞的斑斓蝴蝶,让人心痒难耐。
陈茶茗粥(一)
自从余奶奶生病后,余简留在家里头的时间变长了。她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时间表,每周去兰亭轩和余家食肆各一天,剩下的时候都留在家里照顾老人。
最高兴的大概要属余圆小朋友了,连带着院子里的大黄都被他感染了喜气,每天早上见了余简,都要把尾巴摇出一朵花来。
余简俯下身点着它眼头两个黑黑的小点,嗔笑道:“你可真是要成精了。”
大黄“呜呜”叫了两声,夹起尾巴给她表演了个转圈圈。
眼瞅着天阴了下来,看这天气,大概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余简拉好棉服的拉链,拎着菜篮子出门买菜。余奶奶吃了好几天病号饭,嘴巴里头都淡出鸟来了,吵着想吃四喜丸子,余简央不过她,退了一步准备给她做四喜素丸。
大黄一路小跑跟着她,自己把牵引绳叼在嘴里,路上看见穿制服戴帽子的警察叔叔,还机警地躲到余简身后,悄悄地把狗绳塞到她胳膊弯里。余简定定地看了它好一会,真觉得大黄当一条狗真是可惜了。
大黄:……不!我就喜欢做一条狗。
菜市场离得不远,可等余简出来的时候,果然飘起了雪,雪花翩翩飞扬,不多时就有些迷蒙了视线。
“大黄,走,咱们比比看谁先到家!”话音刚落,余简就率先跑了起来,留下大黄盯着她的背影等了好一片刻,才“汪汪”一声撒丫子狂奔。
哼!愚蠢的人类,姑且让你一时半刻!
胡同里,林风徐带着关山月已经转了足足两圈。关山月跟古人一样两手一揣,站在路中间不走了,“你到底认不认识?!”
林风徐两手拎着礼品盒,堪堪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呼气的热气把镜片蒙上一层雾,他屏住呼吸让眼镜清晰了才说道:“可能也许大概就是这儿吧?”
“你还问我??”关山月抬起脚就想踹他的屁股,林风徐侧身一转,以一个极度扭曲的瑜伽姿势躲过了这招无影脚。
刚想狡辩,哦不,解释一番的时候,就听得有脆生生的声音叫他:“林师兄?”
紧接着又疑惑地喊了句:“关老师?你们怎么在这?”
林风徐仰头看天,天不亡他啊,这不,救星立马就下凡来了!
……
林风徐在食客群里头已经蛰伏了许久,他带着艰巨的任务,替代他的老师时时刻刻关注着余简的动向。
关于这一点,他旁敲侧击悄悄地跟关山月“探讨”过:“您这样不大好吧?感觉在监视着人小姑娘一样……”
关山月立马就否决了他的想法:“我这是监视吗?我这叫‘重视’,阿简那丫头不知道有多少地人盯着呢,我不得先下手为强?”哼,别以为他不知道,除了那啥余茵茵,还有金长国也注意到了小丫头,还有金长国那一伙老朋友,叫什么来着?关山月想了想,算了,不管叫什么,谁都不能从他手里抢走小丫头!
他还有多少年可以活?好不容易看中个弟子,怎么能让人家从指缝缝里头溜走?
所以,必须得重视!
怎么重视?
这不就来机会了嘛……
林风徐尬笑了两声,在关山月富有深意的眼神里,说道:“老师听说你奶奶病了,特意带着我过来瞧瞧。”这句话非常高明。第一,把功劳都给了关山月;第二,撇开了自己的嫌疑。
余简多聪明啊,听他这么一说,大概也就知道了这中间的弯弯道道。心中感到好笑,却板着脸瞪了一眼关山月,语气平平地说:“那进来吧。”
关山月傻眼了。
这小丫头啥意思啊?
难道不欢迎他??
余奶奶正愁没人说话呢,对关山月的到来给予了最高的热情。这可是京城大学的教授啊!饶是她生长在乡下,对着这样的人也是心声膜拜的。
更别提余圆了,意外地跟林风徐合拍,两人坐在打了暖气地地板上一边拼拼图,一边聊天。拼图是林风徐买来送他的礼物,是京城著名景点的缩影,林风徐引证据点,给他科普着景点的历史知识,听得余圆懵了神,歪着脑袋不停地瞅着林风徐。
过了好半天,才吐了一句话:“哇——你怎么跟我姐一样厉害!”
这句感叹句,让林风徐有点高兴,又有点悲伤。
夸就夸吧,为啥还要再带个参照物?余简可是比他小了好几届的师妹啊!!
“老姐姐,这身体还是要多保重的。咱们年纪大了,凡是都看得开点,多活一年都是从老天爷手里多赚来的。”看着老太太还带着病容的脸,关山月感慨,“我认识几个中医,调理的手段不错,改明儿叫阿简带着你去号号脉。”
余奶奶笑个不停,“好好,那就先谢谢了。不过我们阿简做药膳的手艺也不错,这些日子天天给我换着花样做吃的,我都觉得整个人大好了。”
关山月好奇地看了一眼端水果上来的余简,问:“你还会做药膳?”
哟——这小姑娘真是无时不刻不在给他惊喜啊……
余简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硕大的卫生球:“你老想吃什么,就说吧!”
关山月摩挲着下巴,想到昨天例行检查医生跟他说的话,组织了下措辞,告诉她:“我这胆不大好,你看看,有什么吃食是适合我的?”
胆?余简瞄了瞄他脏腑的位置,心底微微一凉。
“等着——”轻巧地说了一句,转了身就往厨房走去。
余圆得了姐姐的令,悄悄地拉了拉林风徐的袖子,又指了指厕所的方向,示意他过去。林风徐虽然疑惑,倒也遂了小家伙的愿。
有人早就在等着他了——
“关老师到底生了什么病?”余简蹙眉问。
林风徐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确认关山月没有发现,这才拉了余简小声说:“胆囊肿瘤。”
余简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又听他说:“良性的。不过长的位置不大好,去年就连着胆一起切除了,老师现在可是个‘无胆之辈’。”
还颇有兴致地开起了玩笑。
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余简剐了他一眼:“这句话我等会原封不动地告诉关老师。”
说完,头也不回地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关山,扣锁。
林风徐:???!!!
陈茶茗粥(二)
自古以来,茶就是先食用再饮用,所以总说柴米油盐酱醋茶。茶这一字,被放在了民生吃食中。鉴于关山月自爆病症,加上今日本就准备做上两道稍微重口的菜式,这主食,便准备上一道茗粥。
余简取出茶饼,挫开碾磨成粉状,放入沸水中熬煮,加入葱、姜、枣碎和茱萸,缓缓地搅拌着。蒸腾的热气缓缓拂到她的脸上,衬出她莹润的脸颊,和漆黑的双眸。
林风徐躲在门边上偷看,脸上慢慢浮现出红晕,都说认真的女人最美。小老板不认真的就很美了,做起菜来,更是像天上的神女一般。
他又偷眼瞧了好几下,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准备继续回客厅里陪余圆玩拼图。
一扭头,就见一张放大的老脸抵在他跟前。
林风徐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瞧,原来是关山月。
只见这张老脸跟他一样,偷偷摸摸隔着玻璃往里瞧了瞧,又发出“嘿嘿嘿”的蛰蛰笑声。过了大约有一分钟,关山月揶揄地推了推他,明知故问:“看什么呢?”
林风徐唬着脸不想跟他说话,草草推了一把就往外走去。
关山月“啧”了一声,不依不饶地在后头轻飘飘地来了句:“哟~有人春心荡漾咯~”
林风徐“唰”地回过头,狠狠地朝着他比了个中指——
……
午餐摆了一桌,四喜素丸子、清蒸鲈鱼、蒜泥蒸白肉还有几道时鲜小炒,就在关山月准备动筷的时候,又瞧见余简端来一个大砂锅。
他大喜,这是还有硬菜啊!殷勤地拎过隔热垫,“阿简,放这里。”
又迫不及待地想掀开盖子瞧瞧到底是什么。这股子香气有些特别,刺得他心痒难耐。
“等会!”余简拍开他伸向盖子得爪子,“您怎么一点都不客气的?”
客气?
那是什么词语?
他关山月是余简的老师,这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客气什么?
余奶奶在一旁埋怨:“关教授,别听她的,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呀,来,吃菜。”说着,一个硕大的四喜丸子就到了关山月的碗里。
关山月朝着余简挑了挑眉,看吧,连你奶奶都说了,自家人不用客气。
余简简直就要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无奈之下,摇了摇头,索性也不理他,又从厨房里端了白米饭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煮的,粒粒分明,老远就闻到了一股稻米的清香,让人精神大振。
“姐姐,砂锅里头是茶?”余圆从盖子的缝隙里闻到了一股茶香,有些不解。
“对,是我煮的陈茶,等会用茶汤泡上米饭,可好吃了。”随着余简的话,砂锅里的东西终于展现了众人面前。茶汤经过过滤色泽金黄,上头漂浮着翠绿的葱段、褐红的红枣、鲜脆的薄荷,搅动一下,又见切成柳发的姜丝。
关山月眼睛一亮,“这莫不是《茶经》中所说的‘吃茶’?”
“不错,陆羽在《茶经》中记载了唐朝流行的茶文化,这‘吃茶’便是其中一种。茶叶同香料同煮,撇去浮沫,茶汤和米饭同食,是为茗粥。”余简在米饭上淋上一勺加过料的茶汤,先递给了关山月,“食经中说了,用茶水煮粥,可以降低胆固醇,抑制动脉硬化,对肝胆疾病都是有效果的。”
这话说得关山月感动极了,接了碗彩虹屁就一道道吐出来,停都不带听得。一会说余奶奶真是有福气,一会又是夸余简孝心满满,一会又在感叹自己这么多年终于碰上了个好徒弟……
林风徐在一旁凉凉地提醒:“未来徒弟啊……”至于以后当不当他的徒弟,那还得另说……
这个臭小子,怎么老是拖他后腿?关山月被他一呛,顿时心生邪火,恶狠狠地看着他,要不是这是在余家,非要抽这臭小子不可!
关山月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先来尝尝这茗粥到底是怎般滋味。刚凑近,茶的清香尽显,隐约有薄荷叶的清凉感袭来,光闻这味道,便觉得脑中当头一棒,瞬间清醒。先喝一口茶汤,只觉得口中滋味鲜美,隐有葱姜的辛辣,又觉得味道格外浓郁绵长。再合着米饭一同吃上,米的香甜配合着茶味的淡苦,就好像这人生一般,先苦后甜,回味无穷。
这种复杂的滋味让关山月都失了语言去形容,这小小的一碗陈茶茗粥里,竟让他尝出了人生的滋味。短短的一瞬,他的眼前浮现出少年的自己,青年的自己,中年的自己和如今老年的自己,内心不住地唏嘘。
再抬眼,看向余简的眼光又带上了不同了。从前在褚良伟面前或许是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如今看来,这个小姑娘,说不定真的能给众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呢?
想到这里,他的眼底浮现出了浓浓笑意,撇了一眼正在稀里哗啦喝着茶汤的林风徐,笑意一顿,叹了口大气,踢了踢他的小腿,“把东西拿出来吧。”
“哦——”林风徐把碗里最后一口茶汤喝完,稍微抹了抹嘴巴,手伸进衣服的内口袋,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卡片,递到余简面前,努了努嘴,“喏,美食大赛的邀请函。”
“这么快就到了?”余简惊喜地接过。这两天她就在想这事儿呢,褚良伟说了让人来找她,结果等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消息,她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怎么送到你们那儿去了?”
林风徐筷子伸向蒜香浓郁的白肉,“哪能啊?本来是要寄给你的,结果被老师截胡了,被褚老笑了半天……嘶——”
小腿肚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林风徐抬头,就见关山月又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连忙闭上了嘴,得得得,打死也不再说话了。
余简笑嘻嘻地打开,逐字逐句地看着上头写的内容,眉头慢慢拧成一个川子。合上邀请函,她问道:“关老师,美食大赛的时间提前了?”
关山月来就是为了说了这事的,嚼着嘴里的四喜丸子,摸了摸胡须:“对,老褚说今年的参赛选手特别多,按照原来的计划,年后再开始选拔的话肯定会赶不上世界美食大赛。”所以把时间提前到了一周后。
“这次选拔赛的地点在江南——魔都。”
又看见韩遇白
“魔都?”
余简有些为难,小心地撇了一眼余奶奶,只见她眼底有些惊讶,咬了咬嘴唇,说道:“最近的话,可能不大行……”
“阿简,”余奶奶叫她,脸上露出鼓励的笑容,“我都已经好了,医生都说了,只要按时吃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况且,还有你妈妈不是?”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能在家照顾奶奶的!”余圆不甘示弱地举高了手,让大家不要忘了他。
余简嫌弃:“你能干什么呀?”
余圆想了半天,大眼珠子转了转,瞟到了一样物体上,高声说道:“我能陪奶奶看电视啊!”奶奶也可喜欢看动画片了,祖孙俩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余奶奶跟着点头:“对对,小圆子也能在家陪我呢!还有胡同里那帮老姐妹们,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说实话,一家子人里,余奶奶跟着余简的感情是最深的,以前是她拉扯孩子长大,如今是孩子在照顾着她,这种角色的转换,余奶奶到现在还不是特别适应。怎么一眨眼,小阿简就是个大人了呢?
这趟魔都之行,短时间内肯定是回不来的,余奶奶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孩子大了,总有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能做的,就是支持她,然后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最大的帮助。
“好了——这下没有问题了!”关山月扫完最后一块蒜泥白肉,做陈词总结,轻轻拍了拍桌子,大声一笑,“阿简,我们一起去魔都!”
余简:……
怎么哪都有你啊——
……
余家小院里,这两天很是热闹。
原因无他,黄暖和陈心怡回来了。西市一别,陈父把两人待会了饶乡,本想着过了年再回京,没想到两个小姑娘实在是无聊到忍不住了。
渔村这一年比上年又多了好多年轻人,可是阿简不在啊!!她们三个从小就在一起,就跟三剑客一样,这三足少了一腿,哪能立得住呢?
正好京城这边也有个好消息,两人直接包袱款款又回来了。
“阿简,小辫子买房啦!”黄暖拉着余简八卦,羡慕妒忌恨啊,没想到这第一个结束京漂的人竟然是陈心怡,果然是闷声不出发大财。
余简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问:“真哒?买在哪儿的?”
京城房价那可是让人望而却步啊……不过陈父这两年赚足了钱,给女儿买套房子也不是难事。
“喏,就前头那家,褐色大门的那个。”黄暖指了指门外面,从开着的门隙里,余简精准地看到了含着门环的椒图的大嘴。
不对——
这不是韩遇白的房子吗?
一连串的问题都不带喘气地问出来:“什么时候买的?那家原来的主人去哪儿了?”连着笑容都淡了几分,带上些慎重。
黄暖看着她的神情,觉得不对劲,也跟着没了笑容,皱起眉头:“怎么了?”
等听余简说完这房子的来历,倒是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听说房主是因为要出国,才着急兜售房产,陈叔叔出马,谈下来比市场价少了这个数。”说着,五指分开,在她眼前漾了漾。
“五万?”余简瞪眼。
“什么五万!五十万!”黄暖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太小看陈叔叔了吧。”
啧啧……
果然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啊……
余简感叹地不行,又跟黄暖闹了几句,余光再次瞟到已经易主的房子,心里到底是留了个心眼。
两人听说余简要南下参加比赛,又吵着要跟着一起去,尤其是黄暖,那歪理说得简直就跟真理一样:“你得带着我们一起去啊!要是一不小心你红了,经纪人要不要?助理要不要?保镖要不要?”
余简无奈:“我是去参加选拔赛,又不是去当明星。”
黄暖摇了摇竖起的食指,否决了她的观点:“你不懂,这年头明星一抓一大把,可厨师就不一样了,尤其还是长得漂亮的美女厨师……”这么一说,她倒是来了灵感,左右绕着余简走了好几圈,猛然拍掌,“我觉得你这人设真心不错——美女学霸厨师,自带主角光环的那种……”
余简听不下去了,白了她好几眼,偷偷问在逗余圆的陈心怡:“她怎么了?脑子没啥问题吧?”
陈心怡掀了掀眼皮,哼了一句,“她啊,不知道跟谁学的,开始写小说了,说什么要搞个霸总甜文……”
“她?”余简不可置信,“她写作文的时候卡着字数来,多写一个字逗不肯的人……”还能写小说????
陈心怡摊了摊,谁知道呢。
……
夜晚是有情人联络感情的时候,照例是唐渊拨来了越洋电话。余简轻轻地锁了门,跳回被窝里,还没说两句,脸就有点发烫。
“我姐竟然有小宝宝了!要不是姐夫说漏嘴,还想继续瞒着我呢!”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唐渊的脸上也带上了些喜色,声音都轻快了起来。
余简抿唇偷笑:“静灵姐不让告诉你的。”
姐姐应该是怕他担心,他要做的事情需要完全心无旁骛,但凡出了一点差错,不仅是自己万劫不复,连带着亲人都要遭殃。唐渊心里明白,可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又有些不忿。
“我有事要告诉你。”
“有件事……”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口。还是唐渊先打破了沉默:“你先说。”
“唐渊,韩遇白把房子卖了,据说是出国去了。我让爸爸打听了一下,他们全家一起走的。我觉得这事情挺蹊跷的,韩遇白在投毒的事件里根本没有什么损失,韩家的势力也一直都在京城,按道理说,如果不是有绝对的诱惑,他是不会举家迁往国外的,连房子都不要了。他跟你从来都不对付,此番出国会不会对你不利?”余简一下午就在琢磨这事儿,从头到尾连接成一串,韩遇白走了,她应该拍手称赞,没有扫把星使坏了。但莫名地,余简就觉得很不安,所以她说了自己的猜测。
不得不说,这两人真的是心有灵犀。
唐渊微叹一口气,轻轻地笑了笑,“阿简,我刚想告诉你,我在公鸡国看见韩遇白了。”跟在他叔叔安东尼后面,跟只花孔雀一样,处处开着屏。
“啊……那……”
唐渊安抚她:“没关系。兵来水挡,将来土淹。况且,我从来就没怕过他。”
准确点来说,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弄堂里的小破店(一)
魔都之所以被称之为魔都,果然有其特有的“魔“性。
由于突发极端天气,飞机盘旋了足足二十多分钟,才勉强在风雨中落地。黄暖惊魂未定,拍着小胸脯挂在余简身上,吓得连气都不敢出:“太可怕,太可怕了。”还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
余简和陈心怡此刻也脸色发白,但神色还算镇定,双双安慰她:“这不安全着陆了嘛,你要对咱们的飞行员叔叔有信心。”
正好一旁走来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空姐,帮她们取下了行李,又笑着说道:“我们的机长可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充其量只能叫'哥哥'~”
黄暖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从余简肩膀上抬起脸,问:“帅不帅?”
陈心怡和余简面面相觑,同时伸出手按住她的脸,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她脑子有点问题。”
正常人是这种反应嘛?
况且,刚刚她还沉浸在生死之间无法自拔,这一下子态度的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空姐嘻嘻一笑,见怪不怪,“你们的朋友,挺可爱的。”
魔都和京城是不同的,虽然同样是华夏的经济文化中心。京城,像是一位古朴的智者,而魔都,却似一位跳脱的女郎。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好。
原本大赛组委会给参赛选手都定好了酒店,但因为两个拖油瓶的因素,余简在跟组委会商量后,自行解决住宿问题,地点是黄暖选择的,离着中心地铁口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用她的话来说:到哪儿都方便。
余简从地图上比较了下距离,离比赛的地方很近,也就随便她了。
“小暖,我把钱转给你了。”余简拉住她,示意她看手机,一直听说魔都的消费水平高。
黄暖不在意地摆摆手:“就这点钱,不用了不用了。”她可是藏了好多私房钱的,小小的住宿费她还是请得起的。
“可是……”余简还想说什么,被陈心怡拉住了,小辫子同学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状态,只是眼神里藏了些鸡贼,凑到她跟前耳语了几句。
余简瞬间眼睛睁圆了些,不可思议地露出嘴型:“真的假的?”
陈心怡坚定地点了点头,又悄悄地说:“等会儿,好好敲诈她一笔。”
黄暖藏着的那点钱早就被她看光光了,这姑娘,手机从来不上锁,有一次正好弹了条信息过来,她无意中瞥了一眼,是银行入账信息,好家伙,快赶上好几个月生活费了。再定睛一看,是发来的稿费。看来平时还真小看她了,她还真不是随便写着玩的。
黄暖还不知道自己早就被闺蜜“惦记”上了,此刻正皱着眉头在研究刚买的游客地图,圈了好几个大红圈,兴冲冲地跟两人说道:“咱们等会去外滩呗?”
三人好不容易从人山人海的夜景中挤了出来,累得直喘大气。黄暖脱了外套,学大黄伸出舌头散热,惊魂未定:“这人流都快赶上飞机盘旋了,真是怕了怕了。”
余简也觉得好笑:“可能是快过节了,来的都是跟你一样想凑热闹的游客。”
三人一商量,还是回酒店休息吧。
……
余简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准备出去找点吃的,一开门,就碰上了同样正踏出房门的另外两人。
她默默地锁上门,叹了一口气,问:“是谁说的,太累了不想动了?”
顿了顿又说道:“又是谁说的,没意思还不如睡觉?”
黄暖脸上一红,呐呐地搓了搓鞋底。倒是陈心怡面不改色心不跳,捂住肚子说道:“太饿了睡不着。”
这下,连着余简也憋不住了,嬉笑成一团。
酒店在闹市区,一侧是高耸入云的CBD大楼,一侧是破旧的民国小洋房。就在这弯弯道道的弄堂里,藏着好些只放了一盏灯牌的小店,没有精致的装潢,也没有漂亮帅气的服务员,外表不甚起眼,却燃着烟火气。
三人随便拉开了一家店门,瞬间被里头的热气暖了心。
有阿姨操着魔都口音的普通话问:“吃什么呀?”尾音是软糯的翘声,好听得瞬间就让人酥软。
余简几人点了餐,又被安排到座位上。这个点过了晚餐,又还没到宵夜,店里的人不多,老板大约是本地人,操着魔都话和刚才的阿姨聊天。
余简竖着耳朵听了几句,没听懂。江南话有着自己的音色和音调,绵软悠长,就好像在唱歌一样。阿姨似乎看出几个小姑娘的尴尬,走过来跟她们聊天:“魔都话很难听懂吧?里头的是我老公。”
黄暖朝着老板看了一眼,笑着打了声招呼,这才问:“阿姨,你们店开了多久啦?”
阿姨想了想,说道:“得有四十年了吧。这家店是我公公开的,后来我老公接手了。本来也不想做了,但有好些老顾客一直吃我们家的馄饨,自己也有点舍不得,也就继续开下去了。不过阿……”阿姨叹了口气。
“不过什么?”余简好奇。
阿姨的眼里带着些惆怅和失落,勉强一笑:“前些日子政府的征地通知来了,这片房子过不了多久就要拆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把铺子开起来咯~”
年岁到了,也想退休享清福,但一想到每日里固定时间来的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又有些不舍。
余简也沉默了,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安慰阿姨。她能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馄饨来了。白色的大瓷碗,八只馄饨静静地躺在其中,上面浇了一圈厚厚的辣肉浇头,弥漫着暖心的香气。
阿姨给她们端来醋碟,识趣地退回了收音间,让她们慢慢品尝。
馄饨分量很足,隔着半透明的皮子,透出饱满的肉芯,余简轻轻地咬一口,调味鲜咸适中,荠菜和肉末切得稀碎又合得均匀,口感真得一级棒。
浇头是大颗粒的肉泥,泛着红亮的色泽,闻上去有扑鼻的辣意,但吃到嘴里,竟然还有一丝酱汁的鲜甜。这种口味和京城的食物不大一样,大约是因为江南好甜口的因故。
陈心怡夜间胃口不重,只想填填肚子,点了小馄饨。汤水里混合了猪油紫菜蛋皮虾米,因为她爱辣,稍微撒了一点辣椒粉,勺子从中间经过,舀上小馄饨的同时带上了虾皮和紫菜,馄饨皮晶莹剔透,飘逸轻柔得像薄纱一样,放到嘴里一抿就化开了,猪肉馅很可口,咬下去微微弹口。
黄暖这个大胃王自然跟余简一样,要了大馄饨,一口一个,吃得额上冒汗,还不忘问:“阿简,你吃得完吗?吃不完再给我两个……”
余简移开碗,坚定地拒绝她:“我吃得完。”
这大馄饨,个个馅料扎实紧凑饱满,不亏是用碱水做得馄饨皮,果然味道不一般啊……
弄堂里的小破店
清晨,天刚蒙蒙亮,余简已经站在了酒店大门口。她已经习惯早起,也站在这儿等了另外两只半个小时,明明说好了一起吃早点的,这会儿肯定还在跟周公幽会。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再等下去黄花菜都要凉了。
弄堂里早就升起了袅袅烟气,早起锻炼的大爷大妈们相互打了声招呼,又钻进熟悉的小店里。余简耳边回响着昨晚上馄饨店阿姨的话:“这一条路上,可是有好多好吃的店。”
又听说她们是从京城来的,极力推荐:“可得尝尝魔都的小笼包。”
想起余家食肆也有家乡是魔都的食客,评价起小笼包,那就是只有一句话:“小笼馒头是魔都人的乡愁,是她们的命。”
南方人把里头有馅儿没馅儿的都称之为馒头,这可跟北方完全不一样。
余简顺着弄堂的青石板道慢慢走着,不时有背着书包的学生走过,好一会才找到了阿姨说的,已经开了三十多年的小笼包店。
门口放了块简易的黑板,上面潦草地写着菜单和价格。一只胖胖的大橘横躺在路中间,见有人过来抬起头,“喵呜”了两句。余简觉得它慵懒的样子特别好笑,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大橘被摸得舒服,喉咙里“咕噜咕噜”起来。
旁边正巧有大爷走过来,笑呵呵地啐了一句:“这懒猫,天天横在店门口,等会又要挨老板娘得打了——”
余简皱眉,问:“老板娘还打猫?”
大爷眉飞色舞,正想跟她再多说两句,就听见门“哗”地被拉开,一名五十开外的中年女人叉着腰对着大爷怒斥:“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小囡啦?你整天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好啦!”
大爷摸了摸鼻子,自觉没趣,嘀咕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
再看女人又想骂他,连忙找了个借口先溜为敬。老板娘追了两步,把手里的蒜子狠狠地扔向他的背影,转头看见余简呆呆地看着她,又有点不好意思,“都是街坊,闹着玩呢。来吃小笼馒头吗?快进来——”
经过大橘猫的时候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把它移了个方位,大橘先是疑惑地看向她,紧跟着翻了个身露出白胖胖的肚皮,老板娘被它逗笑,点了点它的脑袋:“现在可没时间跟你玩。”
店里也是小小的,整齐地放了几张小方桌,基本都坐满了。余简找了个空位,静静地等着老板娘上餐。弄堂里的小店大多都是夫妻店,丈夫在厨房忙活,妻子招呼客人。偶尔也请了一两个阿姨,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说是空了过来帮帮忙的。
余简点了一笼小笼,一份炸猪排,再加上一碗小馄饨,据说这是无数老底子的魔都人标配。
先来的是热气腾腾的小笼,个个小巧独立,拿着筷子戳破面皮,蘸上小碟子里的香醋,轻轻咬一口,慢慢将皮子里头的汤汁细细嘬光,只觉得这汤汁鲜甜得要命,余简不自觉地就眯起了眼。
再咬一口,皮薄肉多,连肉都带着一股清澈的鲜香味。
连着吞了两个下肚,余简才细细打量起这看着不起眼的小笼馒头。听说正宗的魔都小笼,表面要有十四个以上的折褶,这就很考研师傅的手上功夫,毕竟面皮小,混上馅料包起来都不容易,更别提还要捏出褶皱了。
余简舌头尖,一口就尝出肉馅是用了新鲜的夹心猪后腿肉,用刀剁碎,瘦四肥一的配比。再看笼屉上剩下的小笼馒头,形状差不多荸荠大小,小巧玲珑,周身呈半透明状,清晰可见里头红色的肉馅。
“炸猪排和小馄饨来咯~”老板娘一手碗一手盘子,稳稳当当地穿过狭小的走道,放到余简面前,见她停了筷子不吃,问,“不好吃吗?”
“很好吃,我就看看这是怎么做的。”余简老实地回答。
这可把老板娘逗笑了,颇有岁月的眼角折起深深的皱纹,连着语气里都带了些笑意:“你这小囡,才多大啊,还会做饭啦?”
小囡?
余简一怔,是在叫她吗?
可是……
刚刚这个称呼老板娘明明是叫门口的大橘啊……
她抿了抿唇,按下心中的疑惑,回答:“我会做饭的。”
此时店里也不忙,老板娘索性拖了张椅子过来,跟余简面对面坐着,兴致满满地跟她聊天:“你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摇了摇头,余简很是谦虚,“您家的小笼包皮薄汁水多,我做不来。”
说起店里的小笼馒头,老板娘也是带着自豪的:“小囡很识货啊,我们这家店开了好几十年了,从我年轻的时候起,就在这店里忙活。我们做的那是最传统的小笼馒头,外表虽然比不上外头的什么网红小笼,但味道,那可是几十年都没有变过。”
声音不高不低,倒是店里的客人都听见了。就有熟悉的客人放下筷子夸赞:“哎哟,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果然还是跟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啊……”
这口气,说不出的狭促。老板娘眼睛一瞪:“那你明天可别来了,去尝尝新鲜口味吧!”
客人连忙讨饶:“别啊——我这不是说你几十年如一日么?”
逗得店里的客人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又是隐隐的忧伤,老板娘一阵叹息,语气凉凉:“你们啊,珍惜还能吃这一口的时光吧,晚点等这儿拆迁了,想吃都吃不到咯!”
店里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中。大家都静静地吃着自己的小笼包,或喝着馄饨汤,只能听见偶尔传来的勺子碰撞碗的清脆瓷音。
“重新找个地方再开起来不就行了?我们肯定去捧你的场。”寂静中有人出声,余简看去,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肩上还背着书包,说完了话就往嘴里塞了一颗小笼包,大约被汁水烫了下,连忙张大嘴用手扇风。
老板娘愣了愣,脸上表情无奈起来:“哪里说得那么容易哦~魔都的房租一年比一年高了。何况,我们也到退休的年纪了,这干了几十年,也想歇歇啦!”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余简在她的眼底,分明看到了种种的舍不得……
弄堂里的小破店(三)
临走的时候,老板娘已经恢复了最初的热情,刚才的怅然若失似乎好像是昨日的风景。
“拿好了呀,要趁热的时候吃,不然味道不灵了。”把打包袋递给余简的时候还不忘关照,转头又跟忙着给新来的客人点餐了。
余简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大橘依旧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偷偷摸摸地伸长了脖子闻了闻她手上的袋子,发现是自己经常闻到的味道后,又兴趣缺缺地继续脑袋。
片刻后,余简迈开了步伐,就跟老板娘说的一样,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人,总得往前看。
酒店里,黄暖好不容易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亮了亮,时间赫然写着九点,还有无数个未接电话。
她瞌睡虫一下子全被吓跑了,整个人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念叨:“糟了糟了糟了——”
阿简又该骂人了。
隔壁房间的余简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瞟了一眼墙壁,跟正在吃小笼包的陈心怡吐槽:“肯定是黄暖在说我了。”
陈心怡含糊不清地回答:“这么准的吗?”
“再过五分钟,她肯定会敲响你的大门——”余简摊手。
果不其然,五分钟还没到,门铃就急促地响起,陈心怡慢了一拍,刚起身,就听见外头已经不耐烦地拍上了门,黄暖喊着:“小辫子,是我,快开门!”
等门拉开了一道缝,又迫不及待地钻进来,拉着陈心怡人嚷嚷:“咋办?我有又睡过头了,阿简生气了骂我怎么办?”
陈心怡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她在后头叽叽喳喳地拼命问,无意识地一抬头,发现所说的主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黄暖愣在原地,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然后,一点一点地挪到余简身边,露出谄媚的笑容:“呀!阿简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余简勾起唇角,双手抱着胸瞥了她一眼,“我不得准备着好好骂你一顿?”
黄暖身子一僵,连忙给她捶腿捏肩:“哎哟,我们家阿简这么温柔可人,怎么会骂人呢?”
“不是啊——你刚才可跟我说阿简凶的要死,眼睛一瞪你心就心慌慌……”陈心怡嚼着嘴里的炸猪排,落井下石。
“别说,别说了!”黄暖朝着她拼命挥手,再说下去,自己今天可真要玩完了——
于是在陈心怡和余简双双联手的情况下,黄暖感觉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忿忿地干掉了整整两笼小笼包、一份炸猪排,又喝光了一整碗小馄饨后,响亮地打了个饱嗝,翘起来二郎腿,问:“说吧,你们到底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余简和陈心怡交换了一个视线,双双露出的笑颜。
于是,可爱的黄暖同学又被硬生生地敲诈了一顿午餐。
……
原本黄暖是想去有名的本帮菜餐馆,做好了出大血的准备,但余简觉得,这弄堂里的小店,虽然破小,但处处都是震撼。
三人一商量,决定再去探寻一番,说不定又有新的惊喜。
弄堂越走,越看不见头,前一秒觉得已经是底了,后一秒拐个弯,又是一条新路子。
祥富餐厅就这么印入了眼帘,跟着其他餐馆都不一样,门前是自己制作的简易篱笆,砌上了低矮的花墙,种着几株杆子瘦瘦的小花苗。许是到了冬天,花苗落了叶,光秃秃地在寒风中摇曳。
门口的墙上,是用油彩画的抽象画,乍一看去,有点不伦不类,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美感,似乎它天生就该是这样的。
三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餐厅到底是做啥的,外表看着挺西式,可名字又是华夏最喜欢的两个字。
鼓足勇气推开门走进去,里头也是温馨的美式风格,木质桌椅,铺着小碎花的桌布,上头的花瓶里插了一朵大脸盘子的太阳花,黄暖摸了摸,大惊小怪地说了句:“是干花呀……”她就说,这大冬天的怎么还能有开得这么灿烂的鲜花来着。
“欢迎光临,随便坐,想吃什么?”老板从后头掀了帘子出来,是个年纪颇轻的男人,有些微胖,套着一件樱桃小丸子的粉色围裙。
大约是看三人一直盯着他的围裙,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老婆买的,挺可爱不是?”颇有一点苦中作乐的感觉。
余简点了点头:“挺适合您的。”老板虽然胖胖的,但是皮肤是江南人特有的白皙,穿粉色一点都不显黑,还挺时尚的。
看了一圈也没看到菜单,又问:“老板,菜单呢?”
“哦哦——我找找啊——”老板这才反应过来,在收银台摸索了半天,又空着手回来,更加不好意思:“我这店才刚开,我都忘了菜单还没来呢……不如这样吧,你们想吃什么跟我说,只要有食材的,我都能做。”
还能这样吗?
这餐厅看着不是很靠谱的样子啊……
黄暖拉了拉余简的袖子,小声地说:“要不,咱们换另家?”
余简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淡定地笑了笑,对着老板说:“我听说魔都的红烧肉很好吃,您能不能做啊?”
“当然能啦!听口气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红烧肉是一定要吃的,要不要尝尝我的拿手绝活——牛蛙面?”老板问。
“那您就看着办吧。”
老板搓了搓手:“好的,那你们先喝点水,要喝饮料自己拿,免费的。”说着,又掀开帘子往后头去了。
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哗啦哗啦”地炒菜声,香气渐渐弥漫了整个小店。
黄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好香啊——这是在做什么呢?”
余简细细地嗅了嗅:“好像是在炒牛蛙。”
十分钟后,三碗巨大分量的牛蛙面端上了桌,大块鲜嫩牛蛙铺满了整个面碗。
黄暖用手指扣了扣碗壁,馋得咽口水的同时说了句:“这哪能吃得完啊……”
回答她的,是两个闺蜜已经拿起筷子的手,她也赶紧捏住筷子,抢先一步搅动了面条。
微辣的汤头浓稠鲜美,弥漫着胡椒和猪排的香气,鲜中带甜。牛蛙肉质紧嫩,弹性十足,刚刚现炒出锅,还泛着火气,肉骨轻松分离,牛蛙腿被酱汁包裹得饱满入味,细腻丰富。
“好吃——”黄暖满足地嚼着牛蛙肉,又嗦了一口面条。面条是手工面,口感筋道,用牙齿轻轻咬断,混合着汤汁,让人爱不释口。
连着余简也吃得满口生香,赞叹不已,余简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原来魔都人的面食,都喜欢用碱水面啊。
正在琢磨的时候,老板端着一个巨型砂锅走了出来,吆喝着:“来,让一让,红烧肉来啦!”
弄堂里的小破店(四)
老板捏着尖儿提起砂锅盖子,一股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砂锅里头的红烧肉每块都又两方指节般粗细,色泽红润,晶莹剔透,好似一颗颗超大克拉的红宝石,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快尝尝,我做的红烧肉是不是很嗲~”老板手里还拎着盖子,已经开始催促客人品尝美味佳肴。
浓油赤酱是魔都本帮菜的精髓,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做这么一道红烧肉,但细节多有不同,出来的味道也会有差异。
黄暖早就用眼神挑选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块,捏着筷子夹起,肥肉的脂肪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个不停,彷佛下一秒就要从筷尖掉落下来。她赶忙放进嘴里,甜蜜的油脂香气溢满了整个口腔,她情不自禁地闭起眼,好好感受口中滋味。
红烧肉经过糖炒,肉皮带着微微的焦脆感,肥肉又被很好地去处了多余的油脂,瘦肉炖得软烂,跟肥肉混合在一起,丝毫尝不到一点油腻的味道,只觉得富有弹性,稍稍一抿又在嘴里化开了。
这甜度也调制得刚刚好,黄暖虽然是南方人,但因着曾经胖过的缘故,对于甜食倒有些敬谢不宣了,但这份红烧肉在她看来,甜一分就过,少一分就淡,其中又有白酒的香气,让她一连吃了三块还放不下筷子……
“啊暖,不能再吃了啊。”余简用筷子背部打断她继续伸向砂锅的手,见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摇了摇头,“肉食不能多吃的,里头还有鹌鹑蛋,喜欢的话可以多吃几个。”
自从余奶奶生病过后,余简是好好恶补了一番养生知识,红烧肉味道虽好,但也不宜多食。
倒是老板在一旁解释:“我这里的红烧肉用的是黑猪肉,已经沥掉了大部分的油脂,用的也是黄冰糖和高粱酒,女孩子就算多吃几块也不用担心发胖的。”
看吧——
连老板都说没问题。
黄暖挥开她拦着的手,筷子坚定不移地插向砂锅中的肉块,拎起来的时候还觉得不过瘾,又在锅底蘸了好些浓稠酱汁,一齐放入口中,等到嚼完,还觉得不过瘾,向老板使了个眼色:“给我来碗米饭呗?”
这下,连着陈心怡都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
就在一个小时半小时之前,她才刚刚把余简带回来的小笼包全部扫干净。视线瞟向她依稀又能看到的小肚子,陈心怡冷笑了两声:“看来,某人的体重又要直线飙升了!”
黄暖:!!!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
这都已经到了饭点,还只有余简她们一桌客人。老板乐呵呵地看她们吃饭,不时地搭上两句话。
余简看他丝毫不在意有没有客人,旁敲侧击地问:“店里就您一个人?”
老板笑了笑,了然地望着她:“还有我老婆,不过她上班去了,白天基本只有我一个人。”又说道,“我们俩开这个店,纯粹是圆少年时的梦想。”
他看向门外的瘦弱小树苗,眼神定了定。
老板叫方子律,跟妻子从小一起长大,算是不折不扣的青梅竹马。方家是个大家族,有着本地人特有的精明体制,民国时期靠租界里头的洋人赚了狠狠一笔。等国家安定了,又靠着买楼卖楼积累起了财富。钱赚够了,方家大家长就开始考虑如何让家族细水长流了,那时候正逢国营饭店改制时期,一狠心就全部买了下来,又聘请了专业经理人打理。
如今在魔都,甚至是江南,提起方家,谁不给赫赫有名的香园饭店点个赞?
方子律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头长大的。他的父亲手底下掌管了三家饭店,家里头不论是普通吃饭还是宴请,都是在自家饭馆里。他的升学宴、谢师宴乃至婚宴,但凡只要想要有其他的选择,他父亲总会横眉冷对:“怎么?香园饭店亏待了你?”
久而久之,不仅是他,连妻子都心生了一股怨气。某一天妻子问他:“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你写的一篇作文吗?”
方子律:“哪个?”
“你的父亲,最后那一段。”
方子律慢慢地回忆起来:我的父亲,他很有能力,把家里的饭店管理得蒸蒸日上。但我不服气,以后,我一定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店,然后,狠狠地打败他。从此以后,家里人只能在我的饭店里吃饭……
“哎哟……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着。”方子律掩饰不住眼底的笑容,刮了刮妻子的鼻子。
没曾想妻子倒是当了真,一骨碌爬起来,掰正他的脸,说道:“我们开一家餐厅吧。”
于是,这不伦不类的祥富餐厅就开了起来。妻子是个外企白领,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有空,方子律就承担了大部分的职责,虽然辛苦,但两人都很满足,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亲手布置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黄暖听得津津有味,“老板你的手艺很好,以后这餐厅一定能大红大紫的。”
方子律“噗嗤”一笑,抱了抱拳:“呈您吉言哈!”
余简看着和黄暖说笑的老板,他的脸上洋溢着轻松自在的笑容。时代不会亏待每一个有梦想的人,她也相信,终有一天,这祥富餐厅,也能成为行业的领军者。
结账的时候老板打了个股折价,黄暖惊喜不已,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一中午只来了他们一桌客人,掏出手机买单的时候还是固执地多付了一点钱。
老板佯装不悦道:“看不起我了是不是?我这是梦想!梦想能用金钱来衡量吗?”
黄暖:“梦想不能当饭吃啊,亏本生意可不能做。”
老板想了想,也对,悉悉索索从后头摸了几个东西出来,递给黄暖:“喏,早上刚做的芒果布丁,算是赠品了。”见她犹豫着收不收,一股脑儿塞到她手中,“我这可是用生牛乳做的,香园饭店卖好几十一个呢,拿走拿走,省的我等会又要后悔……”
黄暖这才收了下来,临出门的时候琢磨出不对劲了,扭头问:“您不是说梦想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吗?怎么又要后悔了??”
老板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厨王争霸
两天后,是美食大赛选拔的日子。
前一天的夜里余简早早就睡了,隔天一大早就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神采奕奕。倒是黄暖,黑眼圈都快垂到嘴角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余简好奇地问:“昨晚上抢银行去了?”
黄暖唉了好大一声,退颓废地垂着肩膀,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我是替你着急好吗!我可通过各方面打听过了,这次选拔赛人才济济,都是各地出来的翘楚。你啊……”说着,眼神凉凉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好一番,摇了摇头,“想要冲出重围,恐怕很难。”
难吗?
自然是不容易的。
来的时候余简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很介意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细想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在意。华夏地域辽阔,博大精深,在大唐的时候,光禄寺都要集众人所长,底下多的是能人异士集思广益。
更何况是现代,经历了漫长的朝代更替,又涌入了更多的新鲜事物。
她来这里,更多地是想看看,大唐往后的那些岁月里,究竟诞生了多少智慧结晶。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满汉全席的传人,她可是对那一百零八道菜式极为感兴趣。
“你还笑!”黄暖剐了她一眼,不满地提醒,“你怎么都不担心自己被淘汰啊!”
余件耸耸肩:“得之我幸,失之……我下次再来!”
……
这次美食选拔赛,参赛者众多。主办方大手笔地包下了魔都最大的会场,又耗费巨资进行了改造。余简她们通过身份核查走进去的时候,个个都被震惊得长大了嘴。
黄暖结结巴巴地指着穹顶说道:“特喵的……那龙是怎么弄上去的?”天幕下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色飞龙,口中衔珠,鳞片闪闪发光,一双赤色双眼下,是俯视天下的不怒而威。
这便是华夏世世代代信奉的图腾。
会场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早已人头攒动,多的是身穿白色厨师服的大厨们,乍一见面,相互寒暄。也难怪,像这种大型的美食比赛,要是谁能在其中崭露头角,那可不仅是扬名华夏,更是可以去世界争雄一番的。
大家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盛会上,一展抱负。倒是余简,柔柔弱弱地一个小姑娘,身后跟着的也是同样年纪的女孩,站在里头,显得格格不入。
“请问,红案厨师的选拔点怎么走?”余简拉了拉身上的背带,询问不远处站着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笑:“小姑娘,你是跟大人来的吧?选拔点没有邀请函是不能进的。”丝毫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厨师来看待。
余简跟着微笑:“我知道,我就是来参加选拔的。”说着,递上了手中一直捏着的邀请函。
工作人员狐疑地打开,又一字一句比对,确实是主办方发出去的邀请函,但这小姑娘看着年纪就很小啊,不知道成年了没有。低下头,也不敢再轻视了,指着左边的一个通道说道:“从这儿往里走,到头看到指示牌就到了。”这里来的每一个都是百年传承的老店继承人,他可不敢掉以轻心,要是出了差错他可是担待不起的。
“好的,谢谢您。”余简道了谢,招呼了两个同伴,往前面走去。
工作人员看着她俏生生的背影,不住地惋惜:“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要当厨师呢?”
在他看来,只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喝着咖啡的,才算是正正经经的好工作。
余简不知道他的想法,要是知道了,多数也只会淡然一笑。但她不会觉得当厨师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工作,相反,她很自豪。
选拔点的冷清和外头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推开虚掩的门,是一间四面被蒙上黑布的屋子,放了一张长桌子,后头坐着一位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的老人。
余简定睛一瞧,乐了起来,走上前喊了一句:“褚老?”
褚国良从老花镜底下看了她一眼,瞬间就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招呼她坐下:“你来啦?”顿了顿,脸色似乎小小地扭曲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请出示邀请函并进行自我介绍。”
这是玩的哪一出?
余简不明所以,但也照做地掏出邀请函递上,又简短地介绍了下自己。
“很好。那你说一说,对自己这次比赛的预期是什么?”褚良伟又问。
余简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希望,我能成为最顶端的那一个。”
“那你的意思是要做厨王咯?”
厨王?这不就是一场为了世界美食大赛的选拔赛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名头?
褚良伟看出他的疑惑,朝后头打了个手势,等听到一声清脆的“吧嗒”声,这才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扭了扭脖子,“哎呀,都说不要录像了,非要我装得跟什么似的。余丫头,你别介意啊,就是做个集景。”
又歪了脑袋看了看她身后,小声说:“你就带了两个人来?”
参赛的多数都是大饭店,主厨身后跟了二厨三厨,再加上小徒弟们,哪一个不是浩浩荡荡地走成一个小队伍。这余丫头倒好,就带了跟她一样年纪的两个小姑娘。
余简委婉地回答道:“她们只是我的朋友。”
“朋友好啊……”褚良伟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一秒过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朋友?余丫头你不是开玩笑吧?”
余简柔和地点了点,指着自己道:“您没听错,我是一个人来的。”
这还没开玩笑?
玩笑开大了!
褚良伟喘着大气看了她半晌,又颓败地挥挥手,示意她先进去。等到几人的背影消失,摸出手机拨通电话就破口大骂:“关老头!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关山月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什么事啊,这么大火气?”
“余丫头来了!”褚良伟没好气地说。
“阿简来了啊?在哪呢?进来了没?你有没有跟她说到哪里找我啊?”
褚良伟简直被他得脑回路气得不行,狠狠地跺了跺脚,大声说道:“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连个帮手都没带!这还怎么参加比赛啊?你到底是怎么跟她说的啊?”
关山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一个人来怎么了?”
他们家阿简,一个人就能吊打所有人啊——
开赛
褚良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抚了抚跳动过快的心口,苦口婆心地劝道:“这次选拔赛要过好几轮呢,人家那是一个团队合作,除了白案之外所有的菜都要涉及的。我不能透露比赛内容,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光靠余丫头一个人肯定是完不成的。”
“那你说怎么办?”关山月这下也有点觉得悬了。
褚良伟牛眼一蹬:“怎么办?!凉拌!你再找人从京城过来,也赶不上了啊!老关啊,你找个时间劝劝余丫头,如果真的早早就淘汰了,也别埋怨,过两年再来过。”
京城一别,余家丫头的事情他也打听了不少,少年独自在渔村,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到京城,又遇到一连串的事情,这个小姑娘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一片天。褚良伟活到这个年纪,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对着小姑娘是佩服的,但对她有些懦弱的家长们,却是看不起。
人家都是家长出来顶天立地,余家可好,竟然还要靠一个小姑娘。所以,他倒也是希望余简带着家里的长辈过来,他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老关的徒弟,那也是他的徒弟,他跟着老关一样,也是很护短的。
更别提余丫头多会做人啊,还给他寄四喜丸子和翡翠饺子。就冲着这份孝心,他在能力范围之内,肯定是要帮到底的。
关山月回味了下他的话,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知道他说的没毛病,“行吧,我来跟她说。”
选拔点里面别有洞天,余简跟着前来迎接的工作人员一路往前走,一边打量着这里的布局。前方是大面积的空地上,被放置了十来个料理台,台面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两侧摆放了一长条的置物架,上面已经排满了各式新鲜蔬菜和瓜果,再往后是一方水池,依稀能看见鱼尾的摆动,水池旁边的水缸里,是各种虾蟹。再往后看,竟然还有活着的禽类、羊羔和小牛犊。
余简瞠目结舌,感叹:“这阵势也太大了吧。”
想当初她跟唐渊进行中西餐对决的时候,肉类还只是用了冻品,没想到这选拔赛直接动真格了。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小姐姐,听了她的话不住偷笑:“这算什么,只要是你们需要的食材,主办方都能弄来活的。这个外头,可是有好几个养殖场随时待命呢!”
随即带着他们到了位置上,给黄暖和陈心怡发了手牌,又给余简贴上了单独的标签:“半个小时候是开幕式,主持人会公布明天第一场比赛的主题。”
……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很快,竟然座无虚席。
就在这是,会场最上方的大屏幕上,蓦地一亮,先是划过了华夏的旗帜,紧接着开始有一帧一帧地菜肴画面闪过——这是华夏八大菜系数以千万种菜式的纪录片。
余简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上的内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这便是千百年来,华夏国最深厚的底蕴。
黄暖坐在两人中间,很是贴心地解释道,“听说这个片子是华夏电视台拍摄的,历时好几年的功夫,走遍了华夏每一寸的角落。”
黄暖的话音刚落,就见主持人从高台幕布后走了出来,在众人的瞩目下,这个身着西装的男子高声说道:“大家好,欢迎来到华夏美食大赛的现场,我是此次大赛的主持人小木。我们的比赛会持续进行十五天,将角逐出厨王一名,厨霸两名,和优胜奖三名。获奖的队伍将得到明年世界美食大赛的比赛机会。希望大家都能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在比赛种获得优异成绩……”
余简听着主持人的介绍,这才渐渐明白过来。这场选拔赛说是美食大会,却更像是官方组织的一场比赛,旨在找寻出能带领华夏饮食界走向巅峰的新人物。
“这次的赛事我们请来了华夏赫赫有名的几位老师,他们是——著名历史学教授关山月、满汉全席传人柳程高以及著名作家史家华,到场的还有各地极具代表性的民间美食协会成员,他们将作为大众评审,给出自己的一票。”随着主持人的话语,大屏幕上闪过一张张脸,除了关山月,余简竟然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京城美食协会副会长王松。
黄暖激动得不行:“哇——史家华也来了!我可崇拜他了,他写的《大明美食录》真的是太好看了!我恨不得就是他书里头的主人公,一朝穿越,代代饱享口腹之欲。”
陈心怡叩了叩她的脑门:“拉倒吧你,白日梦也不是这么做的啊!”
黄暖有点不服气,又觉得跟她争辩属实没啥大意思,哼哼了两句自己意淫去了。她自己没法穿越没关系啊,她的帅哥靓女们可以啊,回去就开一本女主穿越的小说,嘿嘿嘿……
“嘘——说到正题了。”余简打断两人的说话,示意他们看大前面。只见屏幕突然一片漆黑,紧接着出现了一副画轴,又如古代卷轴缓缓拉开,上头赫然出现了一个字:面。
底下一片哗然——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面?这是什么题目?大菜这么多,做个面条?真是大材小用了。”余简回头,只看见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嗤之以鼻,不屑地说了句。见前头小姑娘看他,瞪了一眼,又说道,“看什么看?我说得不对吗?”
余简但笑不语。
古往今来,百姓对于粮食的热爱近乎于虔诚,四千多年前华夏就已经有了面食的记录。这道题目,出得很有意思。
余简冷静了看了一眼四周,大多数的厨师都跟着那位年轻人一样,脸上露着不甚在意的笑容,也有少数人跟她一样,神色凝重,不敢掉以轻心。
咦?
竟然还有一个大熟人呢!
余简跟方子律对上了视线,后者先是有些惊讶,然后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小幅度地跟她招了招手。余简回了个笑容,指了指他身边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中年人。
方子律立马收起笑容,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看起了大屏幕。
一碗偷心面(一)
按照选拔赛的规则,选手们按照手牌抽签的顺序依次进入内场选择食材,这些食材会以最新鲜的状态摆在第二日的料理台上。
底下的选手们窃窃私语,就在这时,主持人又开始说话了:“大家也都知道,这次比赛的主旨是寻古,这面食自然也要有迹可循才是。还有一条组委会最新的规则,从第一场比赛开始,各个队伍派出的参赛选手至多只能有两人……”
哗然一片——
“怎么能这样?要是做到复杂的大菜,两个人怎么够呢?!”有人挥舞着拳头站了起来,高声说道,极度不满。
主持人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悠悠地怼了回去:“古时候多的是一人成宴的厨子。”
看向底下狭促的眼神,让余简不禁眼神带笑。
坐在评委席上的关山月也很诧异,难道是褚老头子良心发现,说服主办方改了规则?
坐在旁边的史家华呵呵一笑,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有些厨师啊,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关山月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笑容不变,又转头跟柳程高耳语去了。
现场的摄像机马力全开,镁光灯不停地闪烁,把每一个人都表情动作都记录在册。
说到面条,余简倒是心中有了想法。一共十二只参赛队伍,她是第九号,有些靠后,不知道还能不能选到心仪的食材。
比赛是积分制度,残酷但公平。场上三名评委各占二十分,十名场外评审各持五分,谁能率先抵达一百分,便进入下一轮,如此反复。
“九号请进来选择食材。”工作人员喊道,余简收回思绪,举了个手,独自一人踏入了内场。
近距离看这些食材墙,更让人觉得震撼,余简挽着篮子,一点一点细细观察,不多时,便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麻烦您了,明天请给我一整条后腿,谢谢。”余简叮嘱记录的工作人员,看着他记录完全,才放了心。
工作人员笑道:“放心吧,肯定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到位。”眼底也有着探究,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竟然跟一帮老头子一样喜欢拿着锅铲,真是稀奇。
余简装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了声谢,这才走出门。通道里还有几对选手在焦急地等待着,见余简出来眼神亮了亮,有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徒弟啜喏着嘴唇,刚想说话,就被大师傅一声咳嗽制止住,不服气地伸了伸脑袋,又气馁地缩了回去。
余简唇角扬了扬,这些人大概是看她一人,想从她嘴里探听点消息。
到了分岔路口,脚底转了个道,余简拐进休息室的通道,刚想敲门,就从里面被大力拉起,林风徐抬眼,止不住的喜色:“刚想去找你呢,你就自己来了,咱们师兄妹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还不待余简说话,关山月的大嗓门就从后面响起:“麻溜点关门,是想被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的关系啊?”
林风徐摸了摸鼻子,得,还得偷偷摸摸……
对着男弟子是一副模样,见了俏兮兮的余简,关山月又是另外一副模样,嘘寒问暖不说,就差亲自端茶倒水了,又听说余简真的就只带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好朋友,一阵唏嘘:“我还以为你父亲会跟着一起来呢……”
“食肆里头建平叔一个人忙不来。”余简端着茶杯暖手,魔都的冬天跟京城不一样,湿凉的寒意蹿得骨子里疼,“何况……我一个人可以的。”
关山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带着温热席卷了余简的全身,语气真挚:“阿简,如果,我说如果啊,你不能走到最后,也不要灰心,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机会呢。”
余简深呼吸一口气,垂下的眼眸里带上了笑意,这个老头,关心她是真的。但是这种时候,还没开始就有点打消人的积极性,她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冷淡地说:“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关山月一时语塞,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她的脸色,只看见小姑娘眼睑垂下遮出的道道阴影,他心“咯噔”一提,坏了,说错话了!
连忙转了口气,“我不是这么个意思嘛,我是说如果……只是可能性,又不是一定……”越解释越乱,关山月叹了口气,扭头转向正在偷笑的林风徐。
还不快来帮帮你的师傅。关山月瞪着眼,无声地谴责。
林风徐抹掉笑得溢出眼角的眼泪,走上前搭话:“老师他老人家不是这个意思,他还是很看好你的。他,阿老是念叨,阿简是所有厨师里头学问最高的,也是学者里头厨艺最好的……”
??
这是夸奖吗?
余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抬眸沉着地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个人。
良久后,“噗嗤”一声,笑颜如花。
关山月这才知道,又被这么个小姑娘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对了,阿简,明天的面食,你准备做什么?”说回正题,关山月也冷静了下来。选拔赛的题目是评委团三人商定的,他虽然早就知道了内容,但也不会徇私。只是有些好奇,面对这种平淡无常的试题,余简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带给他们。
“关老师,您听说过‘馎饦’吗?”
关山月呼吸凝注,看着小姑娘浓翘的眼睫轻眨,眼神中又透出笃定之意。他眉间拧出一个川子,颇有些不赞同:“要说扣古,‘馎饦’确实历史悠久。但古籍当中对其记载少之甚少,你确定能做出来?”
别人会不会做不知道,但余简肯定是会的。
馎饦形成甚早,北魏已有记载,这是面条的雏形。到了唐朝,人民吃饼吃够了,就开始寻找新鲜的粮食吃法,馎饦就是一种改良后的面条,俗称“面片汤”。余简曾经做的鸭花汤饼,就是其中的一种。
大唐繁盛,周围列国都出使长安,后来这种类似面条的食物传入了霓虹,经过改良后就成为了霓虹风靡大噪的“拉面”。
余简的思绪拉回到长安城,西市的箱子里,清晨就冒起了轻烟,叫卖声一片,其中就有这“馎饦”摊子,店主把面条片成各种形状,细条的、长带的、叶状的,方片、厚片、薄片数不胜数……
她要做的,就是这长安百姓桌上普通又不普通的吃食——五味鹘突馎饦。
一碗偷心面(二)
翌日,大赛启幕。
等到所有人都在料理台前站定,余简才打量起这些人来。
在她正前方的是广陵黑珍珠餐厅广陵宴的大厨,据说这家餐馆是华夏唯一一家黑珍珠餐厅。在她斜对面的是鲁菜传人董家菜馆的继承人,三十岁开外,有着东北人特有的喜气,成日里笑眯着眼。隔了好几个台子的是粤菜连锁餐厅海城酒家,大厨是个精瘦的老人家,被他一双三角眼斜视,总觉得心里头毛毛的。
还有就是魔都本地私房菜馆香园饭店,方子律跟在大师傅旁边,两人做着同样的姿势,都有些不怒自威的庄严感。
这些都是夺冠的热门队伍,反倒是余简,看着就像是来打酱油的。
“比赛马上即将开始,首先有请我们满汉全席传承人柳程高柳老发言,给我们参赛选手一点鼓励!”主持人适实开口,把话筒递到一个耄耋老人跟前。
柳老一辈子德高望重,即便年岁已高,但自成一脉风骨。他张开已经掉了好些牙齿的口,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自古以来,厨师这个职业就被称作是‘下九流’的工作。我们比不上帝王圣贤,他们用智慧治国;我们也比不上医生丹青,他们技艺娴熟。我们被叫做‘走卒’,但不论是帝王圣贤,还是医生举子,他们都离不开我们。我很欣慰,今天在这里看到了很多年轻的面孔。华夏的美食传承很多,我希望你们,能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有些话,必须得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说出来,才更能打动人心。柳老的一番话,不仅勾起了在场很多的记忆,也让他们心潮澎湃。“下九流”又如何,谁还能不吃饭?
余简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从他身上,透露出的是身为厨师的桀骜和对世人偏见的抗争。她捏了捏拳头,心中也如大海一般,波涛汹涌。
“好!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大厨们表现的时刻了。我宣布,比赛正是开始——”随着一声哨声,巨大的沙漏被推上舞台后方,细碎的沙砾缓缓流下,计时正式开始。
……
方子律虽然自己偷偷开了一家餐厅,但本职还是在自家的香园饭店。这次好不容易央求了父亲,才同意让他跟着大厨一起来参赛。
哦,他忘了说了,大厨就是他的大伯。
方大伯“哼”了一句,余光瞟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方子律,无奈地叹了口气:“子律,还不赶紧处理黄鱼?”磨磨蹭蹭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天盯着前面的女孩子发呆,不会是……
又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提醒他:“你跟阿媛最近出了问题?”
方子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您说什么?”他跟亲亲老婆的关系好着呢!两人正在努力生一个大胖宝宝呢。
“那你——”方大伯隐晦地指了指前面。
方子律恍然大悟,解释道:“是认识的人,没想到她也来参加比赛了。”这小姑娘不显山不露水的,在他那儿吃饭的时候只觉得像是个行家,没想到竟然是同行,失策失策。
方大伯这才放了心,用刀尖点了点案板:“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小姑娘一个,不足为惧。你快点清理黄鱼,还得准备配菜呢!”
香园饭店是魔都本帮菜馆,自然是要用一道最能体现魔都特色的吃食征服全场——拆骨黄鱼面。
提起黄鱼,一直是魔都人的心头好。小朋友不爱吃鱼肉的,唯独妈妈带着肉质饱满的小黄鱼回家,炸的金光灿灿,趁着还有烟火气咬上一口,那是香脆无比,连骨头都剩不下来。黄鱼面更是魔都人魂牵梦绕,虽然看似简单,但那一个“鲜”字,就是打耳光都不肯放下的。
新鲜的黄鱼被放在水箱里,方子律熟练地捞起,用刀柄拍晕,刮鳞后破肚子取肠。这时候鱼还没死,被刀尖划过的肉微微缩紧,这时候就可以剁头留腹。方子律虽然年轻,但一手刀工了得,刀子从鱼背进入,精准地避开鱼骨,只见动作快得跟影子闪过一样,只两秒钟,一块完整的鱼骨就剔了出来。
黄鱼吃的就是一个新鲜,方大伯在锅里下油,倒入片好的葱姜,待方子律把鱼身擦干,放入油锅中煎到鱼皮变黄。
黄鱼面还有一道重要的工序,便是煮汤。冷水放入鱼骨,大火煮沸,再用小火慢炖,等到鱼汤变得清澈白皙,滤掉碎骨,加入半生的手工面,让面条吸饱汤汁,加入胡椒和盐巴调味。
面条捞出后再放入煎好的鱼肉,稍稍煮个五六分钟就可出锅了。
香园饭店的拆骨黄鱼面,那在食客的心中是有极高的地位的。面碗里放上手工面条,码上一摞雪菜丝,再加上些虾干和鱼干,浇上浓郁的鱼汤,最后摆上一条被精准剔骨后的黄鱼,那真是光闻一口就让人觉得此生无憾了。
方子律看着大伯摆盘结束,摁下了手边的铃铛。
“香园饭店率先完成!”伴随着主持人的声音,工作人员推着推车上来,把面前满满当当的三碗黄鱼面摆放整齐,给三位评委呈上去。
史家华祖籍魔都,虽然这些年都是在京城生活,但对着家乡的菜肴总有一种莫名的乡情。早在方子律杀黄鱼的时候就跟着另外两位评委窃窃私语:“哎哟,是魔都的黄鱼面,那是要鲜掉眉毛的。”
关山月:“有那么夸张?”
史家华:“保准你连一口汤都剩不下来的。”
果然,还没端上桌,就有一股香浓的鱼鲜气味传来。关山月好奇地瞅了一眼推车,好家伙,只只黄鱼都有手掌撑开那么长,油煎得金黄。
“快快,先喝一口汤头感受一下。”史家华勺子了不拿,端着扶着汤碗稍稍吹了两口气,就抿了一口汤。汤是乳白色的,喝不到一点鱼腥,只觉得满嘴都是鲜味,汤底加上了雪菜和呼叫,香浓可口。黄鱼虽然个头大,但是外焦里嫩,又浸了鱼汤的滋味,直让鱼肉更加嫩滑。
手工面筋道爽滑有嚼劲,配上清甜的鱼汤,那叫一个“嗲”字!
史家华一边往嘴里塞着面条,一边挑眉看着喝汤喝得不亦乐乎地关山月:“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小样儿,还不相信?
他史家华好歹也是写过著名美食小说地人,这张嘴,叼着呢——
一碗偷心面(三)
《隋书》记载,大业元年炀帝首下广陵,龙舟数万艘,庞大的龙船队伍首尾相连,绵延不绝。
淮扬菜,始于春秋,兴于春秋,盛于明清,可谓是历史悠久。而广陵宴,更是“教科书级别的淮扬菜”。
江城作为广陵宴的大厨,兢兢业业干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学徒的时候就跟着师傅参加国内外的各种大赛,拿了很多奖,有众多的名人慕名而来,超级多的综艺节目在店里拍摄,师傅更是让广陵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华夏首家黑珍珠一钻餐厅。
黑珍珠餐厅是由著名的点评网站共同打造的,属于华夏人自己的美食榜,到今年,入围的餐厅囊括了海内外二十多个城市。
葱爆长鱼面,是江城师傅独创的特色面条之一。这些年,江城不断地进行改良,保留了原有的长鱼汤面,又增加了长鱼拌面和炒面,已经成为广陵宴的招牌之一。
他今天要做的,便是自己最拿手的长鱼拌面。
锅中调盐、香醋、姜片、葱结和料酒旺火烧沸后倒入长鱼,迅速盖上锅盖。长鱼是特意要求主办方从广陵运来的野生笔杆青,三寸长短,粗细均匀。待长鱼嘴张开后捞出出洗净。
划长鱼讲究两面三刀,这种功夫没练个几年是做不熟练的,好在江城的徒弟也是从小就跟着他,刚进后厨就开始做这划长鱼的工作,江城稍稍瞥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徒弟拿着专用的工具,现在长鱼肚皮划一刀,第二刀把背划开,鳝鱼的骨头是三角形的,所以非得是三刀才能完整地取出鳝骨。小徒弟做得很认真,不一会,就把满满一盆的鳝鱼都做到了骨肉分离。
江城油锅中的热油已经达到了最佳温度,眼疾手快地捞过取出的鳝骨,扔进油锅就开始炸制,这种高温下炸的方式不仅能让鳝鱼骨去腥,更能在后面熬煮的过程中把骨髓熬出来。
等到鳝骨炸得酥脆,捞出沥油,用铲子把他们捣碎。大铁锅内扔入生姜、老葱、长鱼碎骨和菜籽油,加上热水大火熬制。看着不断翻滚的汤汁,江城觉得有些可惜。广陵宴的长鱼汤可是要足足熬制六个小时,可是比赛中时间有限,鱼汤的味道还是稍微要差一些的。
所以他没有选择更受欢迎的长鱼汤面,也是考虑到了这一方面。
小徒弟此刻已经烧好了葱姜水,把长鱼肉倒进去过姜汤,去除土腥味。长鱼肚子肉不易熟,要先下锅烧,鱼背肉易熟,后下锅,这一点小徒弟做了千百遍,绝对不会弄错。
这时候,江城汤勺底下的长鱼汤颜色变得奶白,泛起了浓浓的香味。
“煮面!”他喝了一声,小徒弟连忙取出了做好的面条。广陵的阳春面天下闻名,色如白雪,细如发丝,用漏勺接着在滚水中那么反复焯上两遍就熟了。
干拌面讲究的是拌料,胡椒粉、酱油,再加上一勺猪油,热面往上头一扣,用着余温把猪油融化……
……
评委席上,史家华看着眼前放着的一碗白汤和一盆素面,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筷。
他沉默了很久,把托盘往前推了一小推,原因无他,这传说中的长鱼面实在是太……让他没有胃口了。
就一碗子白汤,连个料都看不见。再说那面条,颜色倒是洁白无瑕,可是白面有什么好吃的?
看来这所谓的黑珍珠餐厅,不过尔尔。
还是关山月见多识广,余光瞟了一眼正在琢磨的史家华,心中暗自偷笑。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先是在面盘子里头那么一搅,把下面的酱汁翻了上来,又左右晃动着筷子,把面条微微打散,再从底部翻个面,几次一来,素白面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此刻,那真是色泽油亮,冒着猪油特有的荤腥香气。
史家华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一遍,顷刻间,就被面条的香气勾起了胃口。
关山月继续看向汤碗。长鱼汤原汁原味,喝一口除了鲜没有别的感受,再撒上一点胡椒粉,又是热辣辣的口感。长鱼肉埋在汤里,鱼肚肉Q弹有嚼劲,鱼背后软烂酥嫩。把长鱼肉夹出来拌到面条里头,让鱼肉浸上油脂的芳香,又是另外一种美妙之感。
关山月呼噜呼噜全部一扫而光,摸了摸嘴,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盘子,有点意犹未尽。
主办方很“贴心”,怕他们每个队伍的菜式都要尝,撑破了肚子,给他们吃的,都是MINI的小份装。
叹了口气,关山月把视线移向前方热火朝天的料理台上,下一个来的是谁呢?
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阿简做的馎饦呢?
余简看了一眼只剩下一半的沙漏,面色有些凝重。馎饦要用“水引法”制作,这是一种古老的醒面方法,把面团浸在水中,利用水引出其韧性和延展性。这样做出来的面皮吃起来更具嚼劲又很柔滑,但唯一的缺点便是,“水引法”耗费的时间过长,需要足足一个小时。
这对于原本就只是单独作战的余简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余简伸出指头戳了戳水中的面团,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眼看着其他队伍陆陆续续都完成了自己的制作,她咬了咬嘴唇,准备先进行下一步——制作无味汁。
酸甜苦辣咸,是为五味。但事物相生相克,这调味也是如此,要想调制出最完美比例的五味汁,非大师不可为。
葱姜蒜是为辣,麦芽大枣是为甘,乌梅山楂是为酸,绿茶是为苦,盐巴是为咸。
余简按着古方中的步骤,一点一点加入各种配料,随着她手腕不停地转动,淡绿色的汁水慢慢地变得清澈和透亮。
就在她还忙着准备配料的时候,又一支参赛队伍摁响了结束铃。余简抬头一看,就见海城酒楼的精瘦大厨舒了一口气,对着他的二厨露出了一口黄牙。
大约是感受到了有其他的视线,他摇动脑袋四下找了一番,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看他,俏皮地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余简回了个同样狭促的笑容,心底对着这位大厨有了一丝好感。这是参赛以来,她第一次获得不带任何偏见的目光……
一碗偷心面(四)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孔子所倡导的中原饮食风格,粤菜便是传承于此,做法复杂、精细。
粤菜囊括范围广,除了广府菜本身以外,还包含了潮州菜和东江菜,可谓是集多家所长的地道中原菜。
海城酒楼在一百多年前的清末广府就享富盛名,是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
陈阿春在来魔都之前,特意开了家族祠堂,拜过了陈氏各位老祖宗,就想着能在这次选拔赛上拔得头筹。
他如今已经快要七十岁了,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老头子的这辈子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那就是想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向人们展示粤菜的魅力。
粤菜采料复杂,用料广博杂奇,蛇虫鼠蚁、飞禽走兽、山珍海味无所不有,但说到做个面食,倒还真的是为难了这位老厨师。
思来想去,陈阿春还是决定自己亲自上场,但做的却只是一味普通的豉油皇炒面。
六七十年代的广府,满大街的粥铺和油条店,偶尔夹着一座茶楼,里头人头攒动,端着茶碗带着乡音,好不热闹。
就在这种时候,豉油皇炒面悄悄地出现了,先是在粥铺,慢慢地蔓延到了油条店,后来的某一天,广府里所有的茶楼也上了这么一道早茶点。
陈阿春出师的第一道菜,就是豉油皇炒面。
芽菜和韭黄洗净沥水,翻炒均匀,再加入细细的鸡蛋面,浇上陈阿春秘制豉油,锅底大火熊熊,火苗一瞬间窜出,就见陈师傅一手执铲,一手端锅,手腕同时动起来,锅子飞速地颠起,锅铲快速地抖动。
出锅的豉油皇炒面干香四溢,走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火气。
柳老在底下情不自禁地拍起手,大喝一声:“好手艺!”
好吃的豉油皇炒面,一道功夫在豉油的调配里,一道功夫在面的炒制里。
等到陈阿春大厨的豉油皇炒面上桌,柳程高又赞叹了一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大厨的炒面功夫还是一如既往。”早年间他曾在广府吃过一回陈阿春做的炒面,只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豉油皇炒面,没有之一。
再看现在的这一小盘,不论是从香味还是色泽,比之前吃过的尤甚。
他颤颤巍巍地撩起面条抖了抖,每根面条都颜色均匀,面条略干,口感更是香脆,面条散发着香浓的豉油味,浓而不咸,带着丝丝的甜味,而其中的芽菜爽口,韭黄又清脆,吃起来真是绝配。
他喝了口清茶,对着镜头缓缓地说道:“别看这盘炒面没什么特别的,但吃起来绝对跟外头卖的不一样。陈大厨的豉油汁,是有秘方的!”
的确,豉油皇炒面在广府大街小巷是最最普通的吃食,但每一位师傅在调制豉油汁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习惯,有的喜甜、有的好咸,但像陈阿春这样,味道达到百分之百完美比例的几乎就是万里挑一。
“这一票,我投给海城酒楼!”柳程高率先翻开了点下了投票机。关山月和史家传也紧跟着投了自己的一票。
三位重量级评委做出了一致的选择,让场上的陈阿春惊喜不已,撇开大众评审不说,此刻他就已经手握六十分,已经是半只脚跨进了下一轮的比赛中。
再看刚才的两队,香园饭店和扬州宴各自都只拿到了四十分,此刻神色严峻,相互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陈阿春心落到了肚子里,握紧的双手也悄然地松开,整个人都更加慈眉善目起来。
……
余简手中拿着刚醒好的面团,用塑料刀片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薄片两片叠合,刀光一闪,就成了叶片状,再用细木条勾勒出枝叶的轮廓,这便是“叶片馎饦”。
叶片馎饦在制好形状后,下热水焯熟,表面清亮,边缘微微透明,这便是最佳的状态。
鹘突馎饦是一种异类的馎饦吃法,烤炙过的羊腿肉垫在碗最底部,把面皮盖在羊肉上,再冲入热滚滚的五味汁,拌入油炸过的花椒酥。
这便是玄宗皇帝最喜欢的鹘突馎饦,光闻味道就有一股说不明的异香……
“叮——”余简按下手边的铃铛,用袖子摆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羊腿硕大一条,但能用上的肉不过是一尺三寸,在铁石板上隔火烤熟,刷上肉齑。花椒酥更是要用热油烘烤,油温必须保持在一个水平上,才能让香味最大程度的激发,又煸炒出辣意。
差点就来不及了,好在最后一秒,余简终于完成了整套流程。
只觉得会场里头静悄悄的,抬眸,就见所有人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让她顿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好的!我们最后一位完成的选手是来自京城的余家食肆,这位年轻的小姑娘终于在沙漏结束的最后一刻完成了她的创作,让我们来看看,她究竟做的是什么呢?”
镜头怼到桌上颜色各异的几只碗中,亮绿色的清汤中,漂浮着片片叶片,叶片底下偶尔露出一点赤色。连摄影师都没见过这么奇特的……面,镜头动也不动,恨不得这么看,就想看出一丝端倪来。
史家传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咦”了一声。
关山月问:“史老师知道这是什么?”
“有一点印象,但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是不是做的那个……”史家传有点不敢确定,他在写书的时候会翻阅很多书籍,上至通史,下到民间小传,野史中确实有一种古老的面食记载。小姑娘碗里的有些像,但又有些不同。具体差异在哪里,他却又说不出来。
只能催促主持人:“快端过来看看——”
余简觉得受宠若惊,没想到这最后一个完成的还能有此殊荣,不仅受到了众人的瞩目,还能单独得到一个镜头。
看着工作人员马不停蹄地推着推车上来又下去,伸长了脖子看向评委席。说到底,这鹘突馎饦的命运如何,还是掌握在评审的手中,想到这里,余简的眼皮跳了跳,内心渐渐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