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徐家镇里的残疾汉子
徐家镇前,一湾河水,虽然比不得大江宽广,却也是往来行船无数。河水往东,也就直通大江,千里入海。河水往西,通富水大湖,富水另外一边,能通蜀地。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道青天之下,山脉连绵,山中泉水聚成溪,溪流成河,也就有了这富水大湖,连接富水大湖与东去大江的,就是横在徐家镇面前的这条富水河。
镇子入口,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千年老树。老树之前便是入镇子的牌坊,老树之下聚了一群三四十岁的汉子,汉子们皆是普通灰色麻布衣服的农夫打扮,甚至也有人还扛着那锄头,却是多少都能看出这些汉子有点与众不同的气质,不似普通农夫那般腰背佝偻,反而个个身形笔挺,走路间也是昂首挺胸。
再看这一群汉子中间围着的那人,坐在大树之下的石条凳子上,天气微寒,双手都藏在袖笼里面。细看之下,还能看到石条凳的另外一边放着一支拐杖,如此也能发现这个汉子其实只有一条腿。
十六岁的徐杰落座在石条凳的另外一边,看着这个少了一条腿的中年汉子与左右之人嬉笑怒骂。
便听有人笑道:“大哥,你家中也不是缺了养活人的粮食,寻个婆娘吧,一个人终归是难过这日子了。再不寻个婆娘,就真的老了。寻个婆娘也有人能体己伺候着,何乐而不为呢?”
被人称作大哥的单腿汉子闻言答道:“婆娘就算了,上有老母要养,下有侄儿未成人。我又是这一条腿的残疾,婆娘娶回来也是受苦的。罢了罢了。”
左右三四十岁的汉子,自有二三十人,结束了一天的农活,皆在这傍晚的树下与人聊天调笑。
听得这单腿汉子的话语,皆是一脸的惋惜。
便也又有人说道:“大哥,你娶婆娘回来,那是享福,又不是受苦。而今杰儿也长大了,大哥也当没有借口了。娶一个吧,若是大哥愿意,我等皆去帮你寻,保证寻一个好婆娘。”
徐杰便也抬头看着这单腿的汉子,开口也道:“二叔,娶一个就娶一个,侄儿也觉得该娶。生个弟弟什么的,也给我们徐家开枝散叶不是?免得这徐家就我一根独苗了。”
徐杰话语,皆是真心。这徐家镇,人口倒是有两三千人,又离青山县城不远,沿河而下,过得青山县城到大江郡城也并不遥远。在这水道之边,本就比较富庶。镇子里的人,大多都姓徐,也极为团结。徐杰这一家,隐隐就是这镇子里的首家。
这单腿的汉子,名唤徐仲,如今也隐隐是这整个徐氏一族的族长,待得老族长走了,徐仲当族长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左右这些农汉人人皆称其为大哥,便是人心所向。
徐仲显然并非真是因为年纪大,才被人称大哥。徐仲本有三个兄弟,徐仲自己排行老二,却是这三个兄弟十几年前都死了。还有这镇子里这一辈人,许多人都死了。每年清明时节,上坟的队伍哭声遍野,整个镇子家家户户都是悲伤神色。
徐杰叫徐仲二叔,便也说明了徐杰是徐仲大哥的儿子。
徐杰年少之时不知这一切是为何?如今十六岁了,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徐家镇,十几年前,三百多号军汉为国出征,活下来的就剩一百二十八人。徐仲的三个兄弟,皆于战场而亡。唯有徐仲带着一百多号人狼狈而回。
其中细节,徐杰也是不知。甚至这件事情,徐杰最先都是自己看书才得知,往后才零零散散听得这些汉子的只言片语。
但是那一场大战,徐杰便也从书中得知了个大概。
大华朝,地广万里。中原之地,西北之地,蜀地,江南两浙之地,甚至更远的两广之地,皆在其中。徐杰所处的大江郡,自然也在大华朝腹地之处,在大江流域支流之上。
十五年前一场大战,大同边镇被北方草原室韦人打破,大华尽全国之力,组建五十万大军,于黄河河东之地与室韦人决战。室韦精锐骑兵八万,一战之后只余几千人,回归草原,元气大伤,十五年再也不曾南下。
大同边镇自然也重新回到了大华朝的军队掌控之中,绵延不断的长城,也就再一次成了完整的防线。
奈何那一战,大华朝精锐丧失大半,五十万大军,死伤无数。徐仲与这徐家镇的军汉,便是那一战的先锋。也是大华朝唯有的两万骑兵中的精锐。一战之下,三百多人,活着的也就只剩下一百二十八人了。
徐杰穿越而来,本是婴儿。
直到十一二岁方才弄明白一个大概。便也只知道这些事情了。因为这镇子里的汉子,鲜少谈论这悲伤之事。即便徐杰开口去问,也只是让徐仲涕泪俱下,连连摇头。
兄弟四人一同从军,就回来徐仲一个残疾汉子。其他三个兄弟皆死在眼前,叫徐仲如何去回忆这般的悲哀,想起来便是泪眼不止。
徐仲退伍之前,战场上临危受命,短暂做过前军虎营指挥使,麾下统领两千铁甲骑兵军汉,乃前锋精锐,只是当时因缘际会,这个官职也没有过正式的授命。但是兄弟四人,皆是战功卓著,否则徐仲也不可能有资格临时顶替这指挥使的职位。
一个大江郡的农家汉子,临阵能得到这种中级军官的实职,没有比那些有关系有路子之人高了许多倍的战功,便也是不可能的。
徐仲受这些农汉一声“大哥”,便也是这个缘由。这些农汉,昔日里,十几岁的年月,也个个是那战争中勇猛的精锐之人。那一战之后,便也大多随着徐仲回乡了,赏赐的金银之物,自然是有的,加官进爵便也有。
奈何徐仲兄弟四人,唯余一个残疾之身,上有老母,下有大哥的儿子还在襁褓之中,心如死灰,便也执意归乡。其实也是军中不养残疾汉子。徐仲归乡了,一百二十八个徐家镇的汉子,也归乡大半。不为其他,捡得一命,便也只想着父母面前尽孝,儿女膝下承欢。也想为那些死去的同族兄弟尽一些孝。
这徐家镇如今比一般村镇富庶,便也是这些人用命搏来的。
徐仲听得徐杰的话语,看了看徐杰,满脸是笑,显然徐仲对这个侄儿也是极为的满意,开口说道:“杰儿,你聪慧过人,能读诗书,也能谋划事务。二叔一个残疾之身,娶妻便是害人。当真罢了。”
徐杰上辈子是一个不成功的商人,这辈子被徐仲与祖母逼着读书习文,也是看不得两人泪眼婆娑的期望,加上徐杰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书本便是了解这个世界最直接的东西,如此也读了十来年的书。至于聪慧过人,自然是两世为人的好处。
只是这十几年来,徐仲的无微不至,让徐杰越发感情深厚,所以徐杰对于二叔徐仲娶妻之事,更加上心,连忙说道:“二叔,我们家中田亩也不少,存粮也不缺,娶来二娘,只有享福,哪里会受苦的。二叔便娶一个吧。”
徐杰这一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上一辈四人卖命换回来的抚恤,也不在少数,徐家镇的田地也不少,甚至往东去,去青山县城的西边,也有大片的田地属于徐家镇,其中主要都是徐仲所有。这般的家产,一般人家里,已然就是极为富庶的了。甚至在青山县城里也有几个临街的小店铺出租。
还有置办了一处小宅院,供徐杰在县学读书居住。所以徐杰之语,便是不差,谁嫁给徐仲,只会享福,不会吃苦。
只奈何徐仲怎么也不肯娶!便是看着自己只剩下的一条腿,如何也不肯娶。原先的借口是不想自己娶妻生子,让大哥徐远的遗子徐杰受了怠慢。如今徐杰在百般呵护之下也长到了十六岁,这徐仲还是不愿意娶妻。
徐杰也不是头一次随着这些汉子们劝了,都未成功。今日大概也是成功不了的。
便看徐仲摇了摇头,当真就是不愿。四十岁的年纪了,头上已然开始有了些许白发,徐仲便是如何也不肯娶了。只是望着侄儿徐杰一脸笑意,大概心中对于侄儿徐杰太过满意了些,这种感受,便也是幸福感与成就感。
徐杰穿越过来,就在襁褓之中,便也知道自己的母亲难产而死。而今家中,唯有老奶奶与二叔两位至亲。再就是几个下人。
左右的农汉,听得徐仲不再答话,只是看着徐杰傻笑,便也都是一脸的遗憾,不再多言。这番的劝解,也不是今日才有,太多太多,众人也大概都知道是无用功。
一天的劳作,众多的汉子也就傍晚的时候到这里聚上一聚。人便也越聚越多,这也是这十几年来鲜少间断的事情。
徐仲若是无事,早晨大早就到这里来,送着一个个同族兄弟,昔日战阵上的袍泽们扛着锄头出门劳作,闲谈招呼一两句。傍晚便也拄着拐杖到这里来等着众人劳作一天而回,聚上一番,闲聊几刻。如此,回家徐仲才能睡个安稳觉。
有时候也会约上一顿老酒,在谁谁谁的家中。这个带几壶酒,那个带两个菜,便也聚在谁家中酩酊大醉一番。
徐杰对于这些,多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候也需要徐杰各家各户去寻,把那醉得两眼惺忪的二叔给寻回来,若是不去寻,徐杰便也担心这些汉子没有一个节制,让自己二叔喝得太多太多,出些什么意外。这也是几百年徐家镇到得如今,忽然比以往更加团结的主要原因。
便是此时,镇前河边的小码头上奔来一个半大的少年,口中大呼不止:“出事了,出事了,仲伯,你快来看看啊。。。”
半大少年名唤徐虎,便也长得虎头虎脑模样,父亲也是当年一个军汉,徐虎年岁与徐杰相仿,只小一岁。自小也随在徐杰身后长大,口中称呼,必然是杰哥杰哥的叫。这般年岁的少年,镇子里上百不止,大多也是相熟。只是读书的不多,大多还是那农家汉子,读书的徐杰,自然就成了这一帮孩子的头头。
要说徐杰能当这孩子王,与读书的关系其实也不大。与穿越而来、两世为人的关系就大了许多。这些农汉小子,淳朴非常,便也花不得什么手段,徐杰成这孩子王,也就顺理成章了。
徐仲闻言,拿过拐杖,站起身来,便往徐虎迎去,口中也在问:“虎子,怎么了?”
徐杰更是几步奔到头前,直问徐虎:“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一众闲谈的农汉,皆围了过去。
便听虎头虎脑、一身腱子肉的高大徐虎说道:“仲伯、杰哥,你快去河边看看,有死人在河边,好几个死人呢,凄惨至极。河边还有好几个麻袋。”
徐仲闻言,眉头一皱,环看左右问道:“有死人在河边?早间怎么没有人看到,今日没有人下河捕上几网?”
看得左右之人,皆是摇头,显然今日真没有人下河捞些河鲜。也是此时是冬日,春节将近,下河捕捞的人也就不多。开春在即,也还要翻一下地,等着开春耕种。
徐虎在前引路,众人随着到得那几块木板拼接起来的小码头,又往小码头上游走了几十步。
五具尸体,一半在河水里泡着,一半在岸上。身上皆是那刀枪所伤,伤口早已不再流血,翻起来的肉都已泛白。
甚至还有两人手中持着长刀,互捅而死,长刀皆在对方的腹中,还未拔出来。
再看河岸之边,一大堆麻袋横七竖八。
众人皆是皱眉,便是徐杰也看得连连皱眉,死人并非没有见过,族中老人去世,徐杰也是见了许多次。却是这般惨烈的景象,徐杰当真是第一次看到,虽然空气之中并未有腐臭或者血腥味道,却是也看得徐杰紧紧皱眉。
却是这左右的农汉们皆面不改色,像是见怪不怪一般。徐仲更是拄拐走到死人堆里,俯身而下,伸手摸了摸一旁的麻袋,放在口中舔了一下。皱眉说道:“是盐!”
徐杰也是一愣,盐向来都是官营的东西,唯有官府才有资格去贩卖盐,即便不是官府,也是官府指定的商家拿着盐引才能贩盐,此时这两三千斤盐却出现在了徐家镇,旁边还死了几个人。这事情,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第二章 祸从外来,云家兄妹
徐仲皱眉看着左右之人,开口道:“把尸体与这些盐都搬到镇子里去,老八,你几个人到县城里去报官。”
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闻言,把锄头给了身边之人,然后拱了拱手,便准备带人去报官去。
徐杰已然开口说道:“二叔,这件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啊,水道上走私盐的人多的是,这一看就是那些私盐贩子们互相火拼。往后必然有人上门来讨要这些盐货。两三千斤之多,几百两银子呢,那些提头冒险的盐贩子,哪里会不要回去。报官之后,盐货被官府查缉去了,便更是架了梁子,二叔还需从长计议一番。”
几百两银子,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城里人家,一个月有七八百个铜钱,也足够花销了,一两银子就是千个铜钱,一年十两银子,一家老小在城里生活都算殷实人家。可见这几百两银子的份量。
徐仲显然也猜出了个大概,拄拐离了水边,听得徐杰的话语,皱眉说道:“他娘的,富水河上走的私货,上游富水县有一帮人,我们青山县也有一伙泼皮参与其中,真正管事的,还是大江郡里的势力。此番能如此火拼的,必然是大江郡城与富水郡城的大势力。我们徐家镇向来是良民,遵纪守法的,遇见这般事情,报官便是本份。老八,去报官吧。不报官,若是两方皆要来寻我们要,那才是真为难。”
徐杰闻言,便也觉得徐仲说得也有道理,但是这事情,似乎怎么处理都是麻烦,本来徐杰还想说就把盐扔在河边,哪一方人先到了,便让哪一方带走就是,如此也不惹祸上身,回头想想,却也不是稳妥的办法,到时候还是会有另外一帮人来兴师问罪,还以为徐家镇把这盐货私吞了。
如此想来想去,报官倒是个比较稳妥的办法。盐货才是关键,至少东西到了官府手里,不在徐家手中,便也是一个处置。
徐杰内心仔细分析几番,便对自己这个二叔越发的高看了几分。平常里这个二叔大多一副普通乡下人的模样,并没有表现出对一些事情异于常人的谋划。却是直到今日这件事情发生,徐杰才知自己这位二叔当真有些不同凡响。
“二叔,如此还需多作一些防范才是,这些拿命赚钱的人,怕不是好相与的。”徐杰提醒一句。
徐仲闻言点了点头,左右说道:“都回家去把刀枪翻出来!”
说完徐仲拄着拐杖便往镇口而去,一个农汉把肩上的锄头递给旁人,带着几个农汉从大道往青山县城去报官。
也有人便去搬着尸体与那些私盐。却也丝毫不在意那惨不忍睹的尸体模样,连避讳都没有。
徐杰随着徐仲往家中而回。家中院子不小,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站在门口,看着徐仲与徐杰回来了,便也笑脸上来迎接,口中还笑道:“二老爷,少爷,今日倒是回来的早一些。”
平常里应该太阳快要落山了,镇口的闲谈方才会散去,今日遇见了这么一番事情,也就直接散了。
徐仲对这缺门牙的老汉点了点头,直接进了大门。徐杰却是笑道:“金伯,今日出了事了,快去把我的刀取来。”
缺门牙的老汉命叫徐有金,也就是徐杰家中的老管家,管一些琐碎的事情。家中还有几个下人,一对姓顾的中年夫妇,无子无女,在这院子里十几年了,一个负责帮衬着徐有金做一些琐碎之事,另外一个便在柴房里烧水做饭之类。
还有一对年轻的兄妹,是五六年前从城里买回来的,本来家中也不缺人手干活,却是徐杰路过牙行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这一对正在发卖的兄妹,徐杰一时心软,便买回来了。而今一个十五,一个十二。
买回来之后,徐杰方才知道这兄妹二人有点不一般,为兄的叫云书桓,竟然能识字,还不是一般的水平,一般书籍上的字都能认识。便是妹妹云小怜也能识不少字。
缺门牙老汉听得徐杰之语,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少爷,出了什么事啊?还要拿刀出来?”
“快过年的,河边出现一堆尸体,真是不吉利。”徐杰边说边往里走,埋怨一句。这几年里徐杰平常大多不在家中,多在县城求学,刚刚考了个秀才。平常只是偶尔回来徐家镇,这个时候在家,就是因为快过年了,县学也放假了,回来与家人团聚。
缺门牙老汉闻言,眉头皱了皱,也不多问,便去给徐杰寻刀。
进得门来便是外院,院子只有两进,外院较大,内院较小。外院之中,正有一个少年手持一把长刀左右呼呵,练习刀法。
这少年便是十五岁的云书桓,性子极为冷淡,从来不愿意多说话。徐杰便也知道这小子心中只怕藏着许多心事。头前还多问几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徐杰也就懒得去问了。几年下来,云书桓干活倒是卖力,对徐杰也是极为尊敬,也兼职书童的差事。徐杰对这兄妹两,也是极好,并非那等刻薄的主人。如此这兄妹两人,便也更加感激。
这徐家镇,本来是一个普通的乡下镇子,大多数人都是世代务农为生。自从这些军汉回来之后,倒是不一样了,镇子里耍弄刀枪棍棒的就多了起来。
云书桓对于练刀之事极为上心,也是这家中有个好师傅,徐仲便是用刀的好手。至于徐仲武艺是个什么水平,徐杰倒是并不十分了解,徐杰自小也随着徐仲耍练一下刀枪。
小时候徐杰练武艺,那是格外的上心,一日练到晚。便是徐杰上辈子看了太多武侠之类的东西,对于武功便格外喜欢,以为能如电影里一般,上天入地的。后来才知道武功不是那般神奇,并不能飞天而上,一苇渡江。
内功这种东西,倒还真有。吐纳之术,徐仲也有教导。徐杰自然欣喜若狂,后来也发现这吐纳之术,也不是电影里那般能让人上天入地的东西。练起来的效果便是能让人神清气爽,也能增长不少气力。
如此,徐杰也就坚持练了十来年的武艺,只是这几年不如前几年的劲头足了,不过这几年练吐纳之术,倒是不少。因为读书累了,吐纳几番,立马神清气爽起来。似乎慢慢真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游走。
按照徐仲的话语来说,就是内功小成了。全力之下开碑裂石不在话下。徐杰知道自己力气似乎比一般人大了许多,却是也没有真去找块大石头来砸几下试试。因为这武艺之道,徐杰早已不似当初那般上心了,只当做强身健体,调理精神的手段。真要徐杰仗剑天涯走江湖,与人厮杀搏命,刚刚中了秀才的徐杰,还当真不一定愿意,日子自然是选好的过,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着,也没有必要自寻苦吃。
“云小子,别练了,陪我谈几手。”徐杰如今练武,当真没有云书桓这般的劲头,云书桓是抓紧一切时间练武,一年到头,从不懈怠,便可看得徐仲连连点头。徐仲教云书桓练武极为上心,想来也是想着能有个人在徐杰身边护卫着。
谈几手,自然就是下围棋,便看云书桓收了刀,点点头答道:“好的,少爷。”
说完云书桓便往厅内而去,去准备棋盘棋子之类。
此时一个少女从一边厢房里端着茶杯走了出来,少女不过十二岁模样,生得眉清目秀,肤色雪白,便也是个美人坯子。要说这云家兄妹二人,当真都生了一个好皮囊,买回来的时候身上脏兮兮的,倒是看不出来。
之后的云书桓,越长越是阴柔了些,却也俊俏得紧,男孩子,兴许该说是俊朗得紧,只是俊朗这个词汇也不太对,因为云书桓怎么看都带着一种阴柔之气,加上向来少言寡语,阴柔就更多了一些。就是到了男孩子的变声期,这云书桓也变化不大,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阴柔感觉。云书桓刚进这徐家的时候,十一岁,那时候徐杰倒是真没有发现这个小子是个阴柔之人。
所以徐杰没事也调笑少女云小怜两句,说自己捡了宝贝回来。徐杰的模样,与这兄妹二人倒是有些差别,轮廓分明,显得几分硬朗,硬朗里也带有一些俊朗。俊朗说徐杰,那就极为合适了。
“少爷,哥哥呢?转头给他倒杯水,他就不见了。”少女语气极为温柔,说话之间有一点点小小的埋怨之意。
徐杰看着这刚刚开始发育的小女孩,嘿嘿一笑道:“你哥在厅里准备棋盘去了,少爷我回来了呢,也是渴得紧。”
少女面色微微一红,连忙把手中的茶杯递了上来,说道:“少爷先喝,奴婢再去给哥哥倒。”
徐杰笑脸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把茶杯还给少女。笑道:“多谢小怜的茶水。”
少女看着徐杰的笑脸,更是脸红,转身又去倒水。
徐杰面色带笑入了厅内,阴柔的俊俏云书桓已然准备好了棋盘棋子放在小案几之上,左右摆了两张太师椅,站在一旁等候。
徐杰一屁股坐在左边椅子之上,挥手示意了一下,云书桓方才落座。两人对弈起来,各自水平倒是不低,半斤八两。棋逢对手,这也是徐杰喜欢与云书桓对弈的原因。
一局而下,云小怜早已在旁边伺候着,添茶倒水的,天色已然有些昏暗了,便也点了烛火。缺门牙老管家也拿着一柄长刀走了进来,见得徐杰正在下棋,也不打扰,轻轻把刀放在一边的椅子上横放好,便退了出去。
徐杰把一把白子往棋盘上一投,便是投子认输了。笑道:“云小子,这把算你赢了。再来一把。”
云书桓闻言,平常不苟言笑的嘴角略带一丝笑意,低头收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准备着下一局。
身旁的云小怜开口说道,如黄莺鸣啼一般的清脆:“少爷,时候不早了呢,顾婶的饭菜应该要上桌了,老祖宗在内院等你吃饭的。”
徐杰闻言,抬头看了看,笑道:“下棋太认真,时辰都给忘了。云小子,吃完饭再战。”
说完徐杰站起身来,又与云小怜道:“等下你去提醒一下顾婶多烧一些热水,晚间我要泡个汤。”
云小怜点了点头,温柔笑道:“少爷,便是奴婢一个女子,也不如少爷这般爱干净呢。大冬天的,昨日刚泡过,今晚又要泡。”
云小怜在徐杰面前,显然也不拘谨,说话也很随意。便也是徐杰这个少爷性子太随和了些,没有那么多尊卑之感。
徐杰闻言笑道:“小怜,你这是要罢工啊?可是伺候少爷我洗澡太累了不成?那今夜让你哥哥代替你来伺候。让你休息一下。”
云小怜作为一个买回来的丫鬟,倒还真是打小就做这种事情,伺候徐杰洗澡好几年了。帮着徐杰擦背,帮着徐杰洗头,梳理发髻,得心应手。早些时候,徐杰也还是一个未发育的小子,云小怜更只有八岁。徐杰的奶奶徐祝氏吩咐之下,倒也没有什么避讳的。徐杰越来越大了,云小怜反倒也习惯了。
徐杰话语一出,云小怜还未开口说话,云书桓却是连忙先说话了:“小怜,晚间你伺候着。”
小怜自然不是嫌累要罢工,也知道是徐杰话语调笑而已,只是点了点头应答。
徐杰却是转头去看了看云书桓,总觉得刚才急着插话的云书桓有些不对劲,不像平时里少言寡语的性格。
第三章 云闺女与刀(感谢书友一顿大餐万赏)
徐杰从一边座椅之上拿起缺门牙老管家送过来的长刀,在手中把玩了几下,又把长刀抽出来看了看,开口笑道:“云小子,我这刀寒光熠熠,可是你最近帮我打磨的?”
徐杰手中的长刀倒是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也不是什么绝世宝刀,就是军中的制式长刀模样,刀鞘也是普通的木刀鞘,并无什么点缀。当年徐仲等人回乡之后,私下里打造了一批刀枪,也是这些军汉平日里农闲喜欢舞枪弄棒的。
还有一点也是为了自保。大华朝廷,从来没有明令禁止过民间的刀枪。只是禁止民间私藏军中的强弓硬弩。也是因为这天下的兵器实在太多太多。
徐杰穿越而来的这个世界,与徐杰上辈子了解的历史倒是有些相同。但是自从唐安史之乱以后,便不一样了。五代十国的混乱,更是与徐杰上辈子熟知的历史不是一回事。
唐之后,三百年,有大华朝,大华朝至今,也有了两百年。大华朝建立在一个混乱的天下之后,却是立国之前那个混乱的天下,也给大华朝带来的后遗症,就是这民间的势力极为繁多,大华朝本也是倚仗各地世家得的天下,甚至可以说是各地世家推举出来的领头羊。
所以大华朝有一个先天不足,便是对于地方世家的掌控力并不高。这个问题延续了两百年,也间接造成了国家法度上的问题。繁荣的江湖绿林之类,应运而生,利益纠葛,错综复杂。朝廷想要决心治理,也不是没有,却是难如登天。
所以这两百年务农为生的徐家镇,也就会想着一些自保的问题。江湖强人虽然多是趋向利益行事,一般不会去主动欺压良民百姓。但是能有一份自保之力,自然是最好的。
徐杰已经有一个月左右没有练过刀了,所以手中的这把长刀也被挂在墙上许久没有保养。这个时代的铁器,一旦不保养,立马就会失了光彩,也会锈蚀。
徐杰看到自己这把刀依旧光彩照人,便也猜想着是云书桓帮自己保养了一下。
云书桓正在收拾着棋盘棋子,听言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多谢多谢,吃饭去咯。”徐杰谢得一句,提着刀就往内院里去。
内院厅里,一张普通的六角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四菜一汤,头前坐着一个白发苍苍女子,虽然白发苍苍,却是精神看起来很是矍铄。见得徐杰走了进来,嘴角上翘,一脸慈祥的笑意。这位就是徐杰的奶奶徐祝氏。
“好孙儿,头前以为你还在外面野呢,刚才方知晓你早回来了。也不知来见奶奶,只顾着与那云闺女下棋玩耍。”老人家面色带笑,话语虽然埋怨,却也并不生气。平常里对这孙儿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奶奶,孙儿知罪了,不该只顾着与云闺女玩耍。下回一定注意,一定先来见过奶奶再去玩耍。”徐杰弯腰把手伸过去给徐祝氏握了握,笑意不止。这位祖母的慈祥与爱,徐杰感受了十几年,当真无以为报。
“云闺女”便是徐祝氏平常玩笑的时候用来称呼云书桓的。徐杰倒是也这么学着称呼过,徐祝氏这么叫的时候,云书桓倒是不在意,还报以微笑。徐杰这么称呼的时候,那云书桓就用一天不说话只干活来向徐杰抗议。徐杰便也不再这么去叫,而是改称“云小子”。
当年便也是因为有徐杰这个婴儿,徐祝氏方才能在死了三个儿子,残疾了一个儿子的悲痛之中走出来。徐杰当初一直在徐祝氏身旁,看着这位母亲每日恸哭不止,连眼睛都哭瞎了一只,刚刚会走路说话的徐杰,也是百般的讨好,才慢慢让这位母亲恢复了对生活的希望。
到得如今,徐祝氏依然有一只眼睛是瞎的,另外一只眼睛视力也并不好。这也是徐祝氏不乱走动的原因,便是怕一个不慎,再也看不到自己这宝贝孙子了。
“吃饭,快吃饭,多吃些肉。”老人家左手还捏着孙儿的手掌,右手已然就拿起筷子给这宝贝孙儿往碗里夹着肉。
徐杰把那长刀倚在椅边,坐了下来,却是没有去那筷子。
老人家连连夹得几块肥瘦相间的肉,抬眼看着孙儿,便等孙儿去吃。似乎看着这宝贝孙儿吃饭,也能开心不已。
见得徐杰并未动筷去吃,老人家先是疑惑,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中捏着的孙儿手掌,口中又道:“快吃快吃。”
徐杰对着自己的奶奶笑了笑,拿起筷子,便是狼吞虎咽。即便腹中并不十分饥饿,也狼吞虎咽模样去吃,只为老人家脸上慈祥的笑意不止,开开心心。
一旁坐着的徐仲,看着也婆孙二人,也满脸是笑。兴许这才是徐仲心中家庭的意义。一个坚忍不拔的残疾汉子,能安然活到如今,所有生存的动力,都在这饭桌之上了。
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吃着晚饭。缺门牙的老管家徐有金带着顾家夫妇与云家兄妹在外院的大厅也吃起了晚饭。那顾婶一边吃着饭,还不时放下手中的碗筷,到里面的厅中来看看,有什么伺候的便上手去做,没有什么要做的就又回去吃饭。便是顾婶平常里吃饭也吃不消停。
徐杰也曾经批评过顾婶,让顾婶不用在自己吃饭的时候时常跑过来。顾婶自然是不听的,这便是一种淳朴。主家人好,为下人的也更是本分。
待得徐杰两碗米饭下肚,笑着与老人家拍着肚皮说吃饱了。此时云书桓却是快步走了进来,开口说道:“老爷,八叔来了,在外院厅里。”
八叔就是被徐仲派去青山县城里报官的老八,这排行是按照族里同辈之人的年岁来排的。老八名字叫做徐财,乡下人取名字,也就取不出什么有文化的名字了,取个好兆头就算不错的。平常了叫个狗儿猪儿的贱名也有,便是为了好养活。随着徐杰一起长大的孩子中,有个机灵鬼,就叫作徐狗儿。
徐仲闻言便也起身往外而去,徐杰也起身拿着刀,跟徐仲同去。
两人在外院厅中见得老八,便看老八皱着眉头几步上前来说道:“大哥,县衙里的刘捕头说明日再来。”
老八已然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徐仲听得也是面色一变。
徐杰更是反应快速,开口说道:“二叔,死了几条人命的事情,那捕头还说明天再来。看来这捕头是不会来了,今夜就会有别人上门来要东西了。”
徐仲闻言也道:“杰儿聪明啊,那捕头想来是不想管这事情了,这盐货走通了,他看来是有好处的。”
徐杰徐仲两人猜测自是无差,一趟几百两银子的私盐,过境青山县,青山县的捕头哪里能没有好处,十几二十两总是有的。十几二十两也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两年的收入也不过这么多。即便还要分一些给下面的衙役捕快,大部分也会落到捕头的手里。这才是县衙捕头的真正收入来源,相比起来,县衙的俸禄都算不得是钱。
所以这捕头哪里会派人来办这案子,若是把盐货收到衙门里去,得罪人不说,也落不到好处。还要在知县老爷的催促下查办命案,更是为难。老八去报案,也见不到知县老爷,到得刘捕头这里,还不如把事情压下去,甚至赶紧去通知人到徐家镇去取东西,才是一举几得的办法。
老八闻言心中一惊,开口说道:“大哥,看来是好不了这一遭了。”
徐杰看了看自己的二叔,先答道:“八叔,把人都召集起来,今夜必然有人来讨要东西。见机行事,能安稳解决最好,安稳不了。那便也不怕了谁!”
徐仲闻言,也点了点头道:“老八,依杰儿说的办,把人先招起来。看看今夜情况再说。”
老八闻言,回头直去叫人。
徐杰把手中的刀又抬起来看了看,然后看了看二叔徐仲。
徐仲也正转头来看徐杰,看得徐杰隐隐比自己还高的身躯,忽然开口说道:“杰儿,若是今夜当真来了人,你便去与他们周旋,二叔给你压阵。”
徐仲也是忽然脑中念头一闪,让自己这个侄儿去与那些贩卖私盐的江湖汉子周旋周旋,便也是要锻炼一下徐杰。徐仲这般的汉子,显然也不是只知道溺爱之人。侄儿长大了,终究还是要靠他自己出门去闯荡的。不论是考取功名入朝当官,还是其他门路,终究是要靠他自己。
徐仲话语之中所言“二叔给你压阵”,也透露出了徐仲心中的一股自信。平常不惹事,过着舒坦的乡下小日子。来了事情,也不见徐仲有丝毫的惧怕。
徐杰闻言笑了笑道:“二叔,可是觉得侄儿长大成人了?”
徐仲也笑着答道:“长大了,终归是长大了。二叔也不负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便是死了,也有脸见人。”
说着说着,徐仲莫名有些伤感起来,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只是抬头看着天上刚刚升起的月亮,长长叹了一口气。
徐杰并未再接话,也抬头看了看那一轮弯月。想象着从未见过的父亲、三叔、四叔。想着这三个长辈到底是长一个什么模样。
春节不远,冬日的夜里,带着几分透骨的寒意。
第四章 徐家镇的农家汉(感谢得瑟小王子万赏)
夜色渐深,徐家镇背山面水,进出只有东西两条道路与镇前的那条河道。往东去的道路沿河而下,十几里外便是大江郡青山县。
往西去的道路沿河而上,就是富水大湖,大湖之边就是富水郡的富水县,有百来里的距离。
徐家镇算是大江郡与富水郡的交界处,但是徐家镇属于大江郡之下青山县管辖。
大华朝之下,分二十三个道,道下有一百一十九个郡,共有一千二百五十五个县。从东边海滨,西到玉门关为止。从燕云长城之下边镇到两广云南之地为止。这便是大华帝国之版图。大江郡就属淮南西路的最西南边,大江贯穿而过,沿大江而下,便可直下江南之地。北上也可到大华朝京城汴州。算不得多么富庶之地,但也不算贫瘠之地。
大华帝国,北有草原室韦人为敌,东北有丛林肃慎蛮人为乱。西南有吐蕃,西边有回纥。室韦人便是大华帝国主要的威胁所在。十几年前一场大仗之后,双方倒是和平了下来,些许的小摩擦,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其余边境,大战也没有,小摩擦偶尔发生。这么来看,这大华朝也算得上是国泰民安。
二百多年的徐家镇,比大华朝的岁月还要久远几十年。却是这二百多年到得如今,徐家镇才是最团结的徐家镇。
深夜之时,有八九十个三四十岁的汉子都未入睡,而是拿着刀枪聚在祠堂里面,身旁放着酒,也放着一些小菜,围在一个一个的火盆旁边,等着今夜要来的人。
今夜未眠的也不止这些三四十岁的汉子,镇子里的道路上,来来往往也有许多半大小子跑来跑去,许多人也提着刀枪,有的各家各户串着门房,呼朋唤友,聚在哪里谈笑聊天,也有的就在祠堂之内,蹭上几口长一辈人身边的老酒。
徐杰就在祠堂里面,围在火盆旁边取暖,身旁也有一帮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高大壮硕的徐虎自然在身边,还有那一脸机灵模样的徐狗儿。便是还有一个阴柔汉子云书桓。
本来是一场祸事,却是这徐家镇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氛围。
直到弯月慢慢往东而去,倒映着明亮皎洁月光的河面,终于来了三条不小的船只,慢慢靠在那小码头之上。
从船上下来的人,直有四五十号之多,看起来皆是虎背熊腰的模样,手里拿的兵器,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过得镇口的牌坊,到得老树之下,便听头前一个虬髯胡须大汉开口便是大喊一声:“富水南山帮铁背蛟龙在此,镇里管事的出来说话。”
声音虽从口出,却是嗡嗡作响,像那洪钟一般,传得极远,笼罩在这徐家镇的上空回荡。
祠堂里的人,大多也听见了声音,便看徐仲抬头示意了一下,众多喝酒调笑闲聊的汉子们皆已起身,提着刀枪往镇口而去。
徐仲拄拐走不快,便也落在了人后,徐杰陪着徐仲慢慢而去,但是并不伸手去扶自己的残疾二叔。便也是徐仲从来不准任何人扶着自己走路。兴许这般,也是徐仲内心的骄傲所在,即便只有一条腿,也不要别人来搀扶自己。
那自称铁背蛟龙的虬髯胡须汉子,看得月光下镇子里出来的农汉,竟然个个手拿刀枪,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又笑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身边之人,开口笑道:“弟兄都看看,看看这徐家镇是不是在给咱们摆场子呢?”
左右之人皆是闻之大笑不已,前仰后合,便也有人开口说道:“堂主,这徐家镇的人只是在给自己壮胆而已。”
众人闻言又是大笑不已。这些人一路从富水湖而来,百十里水路到处寻找,得人传信,才直奔这徐家镇。却是这些富水湖里的江湖汉子,哪里会把徐家镇这些农汉放在眼里。
铁背蛟龙大摇大摆往前走得几步,开口喝问道:“哪个主事?给老子出来!”
蛟龙这种名号,也是这种水道里谋生的汉子常取的江湖诨号,加“铁背”二字,显然是说这人大概是一身横练功夫比较突出。金钟罩铁布衫之类横练功夫,虽然江湖上流派不少,但也有几门算得上是不差的绝学。
铁背蛟龙这么一句话语,听得满场的徐家汉子皆是眉头一皱,面色难看至极。却也并未有人出言。
人群之中走出一个拄拐的汉子,汉子身边一个半大的少年。少年自然是徐杰,便听徐杰看了看面前不远的那个铁背蛟龙,微微一眯眼,直言问道:“要尸首还是要私货?”
铁背蛟龙闻言也是一愣,实在没想到这徐家镇,主事说话的竟然是这么个半大小子,有些诧异,却也更是不屑,说道:“尸首老子要,私货老子也要。都交出来。”
徐杰听得这人如此的口气与言语,倒也并不发怒,只是面无表情答得一句:“尸体稍后抬到这里,你自己认领。私货倒是要等上一等,带不带得走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铁背蛟龙没有听明白,把手中的刀在空中摇摆了一下,开口喝问:“赶紧的,老子没有闲功夫跟你扯淡,东西都给老子快点交出来。”
徐杰闻言往前走得几步,一直走到铁背蛟龙身前四五步的距离,方才开口:“叫你等上一等,你便等着,待得大江郡那边的人来了,这货的归属权,由你们自己去争就是。”
徐杰显然也不怕这些,却是知道这货不管给谁,双方都要在场有个见证。如此便也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打要杀的事情也随别人去。
铁背蛟龙这番才听明白过来,面色大怒,开口呵斥:“小子,怕你是活腻了!”
说完话语,这铁背蛟龙已然长刀出鞘,直往徐杰走去,要上前给这个拎不清状况的小子一点颜色瞧瞧。这穷乡僻壤的乡下地方,倒还真出了几个不识好歹的刁民。
便是此时,一个人影一跃而起,眨眼睛跃到前头,挡在了徐杰面前,手中长刀已然锋芒毕露,就要上前去与那铁背蛟龙拼斗一番。
就是这么一个眨眼功夫,这个人影一跃而起的距离,已然让铁背蛟龙眼神一张,心中震惊不已,这般的动作,寻常农汉哪里做的出来,一看就是经年累月的练家子。
再看铁背蛟龙,已然止步,单手持刀的动作立马变成了双手持刀的动作,如临大敌。
却是徐杰都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挡在了自己面前,已然开口说道:“云小子,且先让本少爷来试试。”
徐杰虽然最近少习练武艺,但是毕竟练了这么多年,功底极为扎实,以前也与徐仲或者镇子里的其他汉子交手不少,再有那所谓吐纳之术带来的力量变化,徐杰心中也是极为的自信。
云书桓闻言点了点头,稍稍往旁边让了让。
徐仲闻言,却是拄拐慢慢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徐杰身后方才停住脚步。
再看徐杰,慢慢拔出云书桓打磨得寒光熠熠的长刀,做了一个起手式,开口说道:“少爷与你过上几手。”
铁背蛟龙忽然有些心虚,却是回头看了一眼,众目睽睽之下,已然由不得瞻前顾后,一声大喊,便是跃出几步之外,长刀高高举起,飞劈而下。
徐杰也是早已起动,长刀横出,凌空一挡。
一声金铁交击,火花四溅。
再看那铁背蛟龙,在空中一个后翻,落地之后急退几步,方才止住身形。
抬头再看那半大小子,却稳稳站在原地,正在开口说道:“铁背蛟龙,你这力道也太小了些,把吃奶力气都使出来,让少爷试试身手力道。”
徐杰话语,就是此时内心之想,这还真是徐杰第一次与人真正拼斗,当真就是试一试手脚的想法。
那铁背蛟龙便是这一招,已然知道自己不是这少年对手,自然不会再上前去自讨苦吃。所以收了刀之后站起身来,开口说道:“小子,我南山帮虽然只是富水湖上走私货的帮派,但是我南山帮的后面,是南柳派。你可掂量着些,看看是否吃罪得起!”
江湖道上,大多如此。帮派之类,辛苦赚钱。但是后面也还要有真正武功不凡的门派罩着,赚的辛苦钱也要上交供养着,这样才能确保在江湖上真正的脸面。这南柳派,显然就是那种真正传承深厚的江湖大势力。
徐杰自然是听不懂什么南柳派,也没有走过江湖,要说哪个大儒文豪,徐杰倒是如数家珍。江湖门派,徐杰大多是一窍不通的。
所以徐杰回头看了看徐仲,见得徐仲没有丝毫的表示,回头便道:“管你什么帮什么派,在徐家镇的地头上,就只能按照我徐家镇的规矩来。先等着!”
铁背蛟龙出门走江湖,已经有二十来年了,第一次碰上这般的场面。江湖上的路数,脸面是第一,只有在利益冲突到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把脸面撕破。所以平常里,也并非动手就要杀人,而是一种脸面上的互相交易。在这富水湖与大江水道上,铁背蛟龙倒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场面,南柳派的名头都出来了,却一文不值一般。
“小子,可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自取死路也就怪不得旁人了。”铁背蛟龙话语,已然就是威胁,也是这脸面实在下不来台了。
徐杰闻言,提刀往前走得几步,开口便是大呵:“那便再来打过!便看看今日是谁自寻死路!”
说完徐杰已然再次起身跃起,直奔那铁背蛟龙而去,招式简单,唯有大力劈砍,却是速度快若闪电。
铁背蛟龙心中已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在这种少年愣头青面前话语托大,举起兵刃去挡之时,脚步已然就在往后,便是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半大少年。
一击而下,铁背蛟龙连退几步,抬头一看,空中的长刀又来。吓得铁背蛟龙连忙就地一滚,管不得地上泥土沾身。
徐杰第二招又是落空,看得地上打滚的铁背蛟龙,更是往前几步,挥刀去劈。
那铁背蛟龙大惊失色,口中疾呼:“快来救我,都上,快上。”
左右之人,闻言愣了愣,却是也有几人提刀上前去救。
却是哪里来得及,只见铁背蛟龙躺在地上还未站起,再挡一下,手中的兵刃都被磕飞了出去,再也没有东西能挡那少年的长刀了。
徐杰刀势未回,已然听得地上一声喊叫:“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
便看徐杰一腿踢出,铁背蛟龙已然飞出七八步之外,还听得徐杰口中畅快一句:“少爷我饶你一条狗命!”
徐杰倒是真没有想过要杀人。再看左右上来之人,在徐杰上下翻飞之间,已然连连倒地哀嚎不止。
徐杰看得满地哀嚎之人,都有些发愣,回头又看了看徐仲,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能有这样的战斗力。以往常与镇子里的人打斗,甚至与云书桓练手,从来都没有过这般的效果。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好在此时旁边传来一人之声:“东边来船了!”
众人随着声音,全部转头往东去看,满地之人,倒是并未受什么真正的伤,疼痛缓得一缓,都站起身来,不敢再去看头前的徐杰,而是都把目光避开,看向河道之上。
一条小船逆流而上,此时从东而来并不顺风,不大的风帆也就放了下来。小船上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一个乌篷。
后面一个人不断大力摇着橹,逆流而上的船却就在一个人的力量下,速度飞快往码头而来。
船头站着一人,身体修长,一把细长的剑握在手中。此人一袭白衣,待得近前,众人才看清楚来人是个女子,长发飘飘,昂首挺胸站立。
众人的眼神皆被那女子吸引过去,月光皎洁,却是远远还看不清女子的面庞,已然就被这女子的气度吸引。
待得船靠在了码头之上,便也有人一声惊呼:“好美的一个女子!”
徐杰倒是也觉得这女子极美,只是美则美矣,面色太冷,看起来太过高傲了些,所以徐杰便也并不多看。
小船靠岸,一袭白衣飞跃而下,已然是两丈有余的距离,冷淡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东西我要带走,若是想要,叫南柳派掌门上凤池山来取。”
何以这女子口气这么大?却是铁背蛟龙也认出了来人是谁,便是大江凤池派的掌门千金,何霁月。
便听那铁背蛟龙口中喃喃一句:“他娘的,几百两银子的小事,这娘们也能亲自来走一遭。”
这句话何霁月自然是听不到的,但是近处的徐杰却是隐约听见了,又转头去看了看那白衣女子,心中也想着这女子只怕不是寻常人物。
第五章 徐秀才要进士及第(感谢搬砖大咖万赏)
徐杰见得两方人马到齐了,回头说得一句:“八叔,把尸首与盐货都搬出来。剩下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徐财闻言,带了二三十人回头而去。
铁背蛟龙看着上岸的那个白衣女子,心中并不愿开口说话,不想去触那眉头。却是看得左右之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想了片刻,还是转身往后走了几步,作揖之后,开口说道:“铁背蛟龙吴子兴有礼了!今日之事,本是小事。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事情。也是我南山派与大江漕帮之间的恩怨,不想惊动了凤池山上的高人。此番我等栽在此处也只怪自己武艺不精。往后这河道之事,看来是无法善了。”
铁背蛟龙原来名叫吴子兴,却是此时说话的口气,十足的恭敬。恭敬之中,略略带一些威胁。吴子兴如此说话,便也是为了吓一吓这镇子里的农汉们,刚刚吃了大亏,再打是打不过的,却是这番叫破各自身份出处的话语,便是给自己提升脸面,让这些农汉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便也是吴子兴想着这些农汉没有见识,那女子是有见识的,必然要给自己一些脸面。
大江漕帮之后,自然就是这凤池派。但是南柳与凤池都是真正的武道门派,双方从来是不撕破脸的,甚至还隐隐有些交好。
至于南山帮与漕帮关于私货生意的明争暗斗,两个上面的门派其实并不参与。这是一种平衡之道,也是避免真正造成巨大流血冲突的办法。就如两个大哥关系不错,下面的小弟有些争端,双方也就保持在这个层面,两个大哥不会出来打个你死我活。再说南柳与凤池下面,交保护费供养的帮派,也并非是一个两个。
所以一般情况下,上面的大哥只会去管下面这些小弟真正面对生死存亡的事情,不会去管这些小弟赚钱的门道。如南山与漕帮之间,就算真到了互相倾尽全力拼命的时候,连个大哥出来,大多也是居中调停一下。
这就是真正的江湖秩序,你好我好大家好。尽量不会真的与别人不死不休。时代不同了,在大华朝这个安稳的社会之中,江湖绿林,也需要一份表面上的安稳。若是放在大华朝之前的战乱时代,不死不休便是常见的事情了,各种不死不休你死我活,也给这个江湖绿林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消失的门派无数,剩下来的也大多是苟延残喘。直到如今,那些苟延残喘剩下来的,方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元气。
徐杰印象中的那种江湖,一个侠客武艺高强,一剑独行千里,打遍天下无敌手,杀人成千上万,显然不是真实的江湖。武艺练得再高,终究还是人,挨了刀,也是会死的。武功,并不能让人超凡入圣,这才是现实。这天下,哪里都有能人。
此时何霁月出现在了这里,显然就打破了这种平衡。这也是为何铁背蛟龙看到何霁月来了,会惊讶的原因。
何霁月听得铁背蛟龙的话语,并不答话,只是持剑负手站立。似乎听都没有听到一般。
何霁月这种反应,不免让铁背蛟龙更加尴尬,再出言去说,怕真惹怒了这女子,一命呜呼在此。不说话,也是尴尬,身为堂主,麾下一帮讨生活的弟兄,终究也要讲一点脸面,即便今日吃亏,也该有个台阶下。
纠结于此,铁背蛟龙还是没有上前再开言,只是看着尸体与盐货被搬到了千年老树的旁边。
铁背蛟龙上前去辨认到了几番,吩咐人把其中三具尸体带走。并未去动其他的尸体,也更没有去动盐货。显然今日只能这么认栽了。
一干南山帮的人,带着尸体,越过何霁月的身旁,回到了自己的大船,逆流而上,往西而去。便也如此灰溜溜如逃跑一般。
徐杰收了长刀,便也打算回家睡觉。事情到得这里,也算是圆满解决了。徐家镇,往后还是这安宁祥和的徐家镇。江湖拼斗的事情,徐家镇便也不会去管。徐杰自己,年后还要去大江郡里上学,而今秀才已经到手,合该入郡学了,将来考个举人,便是官身,这徐家镇以后连田赋税收都可以免了,日子也将更加好过一些。若是将来能考个进士,那就是光宗耀祖,皆大欢喜的事情,也是徐祝氏与徐仲盼望了十几年的事情。
“把尸首与盐货抬到船上去。”冷淡的女子声音传来。
徐杰闻言微微一愣,已经转过去的身形又回了过来,看着那个命令自己的白衣女子,自觉得这人好生无礼,要说一个女子不愿意做这脏活累活,也可以理解。但是这女子船上还有一个船夫可以来做。
即便是想节省时间要请人帮忙去做,也该有个请别人帮忙的好口气,用一些客气的词汇。却是这般冷淡的命令话语,听到徐秀才的耳中,便是极为的刺耳。若是好声好气来请,举手之劳也不在话下,却是这般,事情自然就不一样了。
“你可是与本公子说话呢?”徐秀才回得一句,心中却是腹诽一句,这娘们真是怪异得紧,天王老子一样的德性。
“自是与你说话,把尸体与盐货都搬到船上去。”女子口气依旧冷淡。
徐秀才闻言有些发笑,便是笑道:“干活倒是无所谓,工钱一百两,片刻之内给你搬上船。”
“没有钱!”
“没有钱也好说,留下几袋盐就是。”徐秀才倒是会做生意,一袋盐百十斤,几袋盐便也价格不菲。
“东西不能留。”
徐秀才看着这个女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交流了,回头看了看同族老少,也看了看徐仲。见得众人皆都把目光看向自己,回过头来便道:“你这娘们是不是傻?自己搬!本少爷今夜为了等你们,一夜未眠,搬不动了。”
说完徐秀才老爷转身就走。
这一句话语“娘们傻”的话语,听得那何女侠眉头一挑,一跃而起,剑虽然没有出鞘,却是已然往秀才老爷飞奔而来。
徐秀才听得身后劲风大作,哐啷一声,长刀出鞘,身形凌空翻起,寒光随着身形从下往上撩了起来。
“哐当”尖锐一声,火花迸溅的亮光如明灯一般。
徐秀才已然往地上载去,脚步连连点地,连退四五步,还未站稳。
再看那何女侠,长剑又来,直追而起。
一道人影从徐秀才身后不远飞出,正是云书桓,凌空再挡一下,便也是退了两步,身形一止。
再看何女侠,身形丝毫不顿,弃了云书桓,直奔徐秀才再去。只是何女侠的那点缀着玉石的剑鞘,已然裂了开来,露出那月光之下雪白的长剑利刃。
徐秀才已然缓过神来,知道自己与这女子差距不小,刚才受了那突然的袭击,有些措手不及,此时却并未有丝毫畏惧之心,眉头一皱,牙关紧咬,身形也跃了起来,再出招,已然不同。也是徐杰刚刚与那南山帮的人打斗一番,感受到了自己不凡的战斗力,此时信心十足。
两柄兵刃再次交汇,徐秀才倒是稳住了局势,但还是脚步止不住往后退。
徐老八看得这般情况,连忙与身边的徐仲开口急道:“大哥,杰儿打不过这女子。。”
徐仲自然知道徐杰打不过这个女子,老八的意思不过就是请示徐仲要不要出手去替徐杰挡下这女子。
“急什么,那女子刚才剑鞘都未出,此时也没有丝毫杀意。便让杰儿与她打上一番,也是经验。”徐仲倒是丝毫不着急。
徐老八闻言点了点头,看得那火花四溅的场面,随后又道:“大哥,杰儿以后要进士及第的,还是少参与这些打打杀杀的为好。”
徐老八也是看着徐杰长大的长辈,知道徐杰自小聪慧,读书写字信手拈来,便是在青山县里也颇有才名,还时不时有人夸赞徐杰行文诗词写得极好。所以徐老八心中,这徐杰将来必然会是个官家老爷的命。打打杀杀的事情,当真不是官家老爷做的事情。
徐仲闻言一脸不以为然,开口说道:“这回杰儿回来正好,那十八手的手艺,该传给他练练了。”
徐仲之语,当真是与徐老八前言不搭后语。徐老八的意思是徐杰不该参与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徐仲却说了一句应该把绝学传给徐杰。
徐老八听得是两眼一张,忿忿道:“大哥,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看那个读书人还长年累月习武练功的,文人的刀剑,装饰即可。这世间,哪个武夫还敢去找官府老爷打架不成?”
徐老八的话语也是在理,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人终究也是百姓,面对官府老爷,也不敢造次。这大华朝虽然平不了这江湖事,但是这朝廷养的那些铁甲军汉,也不是开玩笑的。杀官造反,什么门什么派,也逃不了一个满门抄斩。
军中的能人也是不少,这徐家的八九十个农汉,不就是从军中出来的汉子。虽然军汉大多没有什么高深的武艺,但是军汉之间,铁甲战阵,也不是江湖草莽能挡得住的威势。
徐仲身上的武艺,倒是另有出处,并非军中的把式。徐家四兄弟,徐仲真正接触武艺,已经是入伍之后的事情了,刚刚十六岁,年级稍晚,只是根骨极好,悟性也不差。练武二十多年,身上的手段,在这大华朝,也是顶尖的水平。至于真正杀人的技术,那番大战下来,炼狱场上走一遭,当真少有人能比。这才是徐仲能官至营指挥使的倚仗。
第六章 娘们傻不傻?
徐秀才被那白衣何霁月打得节节败退,显然在场有许多人还能看出何霁月并没有尽全力,人无杀人心,便也不会爆发出最强的战斗力。
徐秀才抵挡不住何霁月的进攻,一旁观战的云书桓长刀一横,人在空中,已然加入战团。
何霁月没有料到比斗之中,竟然还会有人这么不顾江湖道义,如出手偷袭一般,忽然就往自己攻过来,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云书桓哪里管得这些什么江湖道义之类,跃起之后,直接就到了何霁月身后,与那徐秀才形成夹击之势,毫不留守,手中的刀快如闪电,似乎比徐秀才都要快上不少。
何霁月再也不似之前那般轻松应战了,一柄宝剑在前后不断飞舞,映月寒光闪烁不止。身形也不断往另外一边而去,想要摆脱这种腹背受敌的局面。
云书桓却是如跗骨之蛆一般,脚步上的移动丝毫不慢,与徐杰配合得也是天衣无缝,就这么一直跟随着何霁月的脚步,两人刀光,一直把何霁月笼罩在其中。
何霁月越发显得手忙脚乱起来,却是也打出了火气,眉黛一蹙,一声清脆的喝叫,双脚发力,人一跃而去,已然到了半空之中,随即快速旋转起来,剑光在两人头上已然看都看不清楚。
再看一旁的老八,面色一惊,口中大呼:“大哥,这娘们发疯了。”
徐仲自然也看到何霁月火气上来之后,施展出了的绝学,这般的绝学,已然是人体的极限,跃到空中之后,还能旋转得这么快速,手中的剑竟然只能看到影子了,这般耗费全力一剑,已然是拼斗之时的奋力一击。
如此绝招,通常只会在极为危险的时候搏命方才会用。因为这一招一旦使完之后,必然后继无力,若是练得不精,不说后继无力,便是再落地,站稳都难。
只看徐仲单腿往地上一点,一支拐杖已然横在空中,身形竟然只凭借单腿,就往前跃出了两丈不止,已然神乎其技。
却是徐仲也没有直接冲入战团,而是贴近三人战圈之外,眼神上精光乍现。
云书桓与徐秀才两人也是双眼瞪大,抬头看着从空中飞下的白衣女子,也来不及思索什么对策,便听云书桓一声大喊:“我挡,你杀!”
云书桓已然暴起,长刀贴着自己的身体树立,挡住身体的一面,整个身体直奔那看不清的剑光而去。
空中传来一声炸响之后,那剑光一顿,却是云书桓已然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空中还有半柄刀刃在飞舞。云书桓的长刀,已然被击成了两半,刀柄还在手中握着,一截刀身已然断裂而出。
却是那一顿的剑光,并未就此停止,依旧往徐杰袭去。
徐杰终于看清楚了那剑光,抬刀一挡,直感觉一股巨力袭来,身形不自觉往后退了出去。
此时的局面,已然由不得徐杰有思前想后的余地,只见徐杰牙关紧咬,双腿不断发力,退得四五步,终于止住了后退的身形,随后发力一跃往前。
再看那落地的白衣何霁月,果真一个趔趄,并未站稳。何霁月并非不熟练这绝招,而是连续面对两次巨力的阻击,终究还是微微扰乱了身体的平衡。
待得何霁月落地站稳,徐杰的长刀已然奔来,看准的就是何霁月站不稳的空档。
何霁月看着已经离自己只有不到一步巨力的刀光,面色胀红,眼神之中微微也有些惊慌,双腿发力后撤,长剑再起,却是这长剑已然来不及。
此时的何霁月,兴许也知道大概还有什么方法可能可以躲得一下,便是往地上来一个驴打滚。却是这何霁月脑中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一身洁净的白衣,自小有洁癖一般的性子,也容不得她做出这样既不雅观,又不干净的动作。唯有双腿不断发力往后撤去。
只是这后撤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前奔的速度。那袭来的刀光,已然越来越近,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便是那还在那小船之上的船夫,已然从船上飞奔而来,便是看得这女子遇险,想来救援,只是这距离太过远了些。这船夫也不是一般人,也是凤池山中的好手,否则也不可能凭借一人摇橹之力,就能让那小船逆水快速航行。
只是这汉子实在没有想到自家的掌门千金,会在这乡下地方栽了,还栽给这些乡下农汉。便是这何千金,即便放在江湖之上,也是纵横一方的人物,今夜栽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何霁月与人真正拼斗经验,也并没有过。自小在山中练武,练到十九岁,连那并不高的凤池山,一年也下不得两次,下山也不过是逛一逛灯会,买一些女子之物而已。
场中战斗的三人,以真正经验来说,其实都是新手。这一点,徐仲显然早已看透了。若是这何霁月是那身经百战之人,这一战的结局,还真是两说。即便是此番遇险,江湖人哪个都会往地上一滚脱险,却是这女子竟然就是不往地下滚。这女子兴许真是有些傻,傻到衣服干净比命重要。
徐杰也是打得有些上了头,心中只有战斗,丝毫也没有多想其他。那一刀,直追不止,却是也没有想过这一刀若是奏效,十有八九一个女子就此香消玉殒。
何霁月那冷淡的面目表情,早已变成了一脸的惊慌模样。张得巨大的眼睛,与那追着自己而来的少年对视在了一起,便也发现那少年双眼冷如冰一般,不带丝毫的感情,唯有眼前的敌人与战斗。
兴许少年眼中还有愤怒,愤怒那被打出去落得远远、不知什么情况的云书桓。
却是此时,一柄拐杖从不远横了出来,与那柄飞速的刀光交击在了一处。
一声清脆之后,拐杖断成两段。那少年的刀光也凌空一止。
“杰儿,罢了!”徐仲开口喊道。
徐杰闻言,冰冷的眼神忽然一松,身形也不自觉止了一止。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又去看了看远处才从地上坐起来的云书桓。
徐仲拐杖断裂了,单腿却是也站得极稳,开口再道:“杰儿,你这杀心实在有些重了,与人拼斗,必须要保持理智,收放自如。这一点,你还要多练练。”
徐秀才闻言,倒是不觉得自己如徐仲说的那般,只道:“二叔,与人打架,还讲究什么慈悲菩萨心,不服就是干!”
说完徐秀才从徐仲身边走了过去,也越过了白衣何霁月,直奔那正在挣扎爬起了云书桓而去,到得近前,开口问道:“云小子,你怎么样?”
云书桓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腿脚,又摇了摇摔得有些昏懵的脑袋,虽然感觉身上一些疼痛,却是也知道没有什么大碍,惜字如金道:“我没事。”
徐杰闻言,左右看了看云书桓的模样,当真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方才放心,又看了看云书桓散落的发髻,忽然笑道:“云小子,你这一摔,披头散发的,当真像极了个闺女模样。”
云书桓闻言一愣,连忙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发髻,取下木簪子,重新往头上去别。
徐杰脸上笑意更甚,又是笑道:“云闺女,你这也太不经打了,武艺还没有练到家,还得用功啊。”
徐杰倒是也不去想自己似乎还比不上这个云闺女,若不是云书桓不顾安危奋力去挡得那一下,哪里有徐杰后来的大发神威。兴许徐杰也知道这些,只是忍不住要去打趣一下云书桓。
云书桓闻言,面色一沉,显然是听不得徐秀才口中说出的“云闺女”三个字,却是这一回云书桓并未一言不发,反倒说了一句:“她比我年长。”
云书桓所说的“她”,自然是那白衣何霁月。话语意思就是何霁月年纪比自己大,过得两年,云书桓便自信不比人差。
徐秀才听得这话,倒是觉得有些道理,那白衣女子看起来至少有十八九岁,比两人都大。便笑道:“云闺女,你倒是也吹起牛来了。少爷我吹牛说必然中举,还会有一些脸红。你倒是脸都不红。”
云书桓扎好了发髻,却是真正一言不发了。
徐秀才看得云书桓一副不言不语模样,也觉得有些无趣,回头看了看那白衣何霁月,何霁月倒是站在当场,并不出言。
却是刚刚奔到何霁月身边的那个船夫汉子,此时手握一柄出鞘的剑,开口怒道:“徐家镇,当真好大胆子,我凤池派从来不吃亏,今日之事,来日必然讨回来。”
徐仲闻言皱了皱眉,却是也不答话,眼神往徐杰看了过去。
徐杰往前走了几步,面上笑意全无,开口说道:“搬了东西赶紧走,少爷我恭候大驾。”
徐杰显然越发自信起来,以往徐杰不知道自己练的武艺是个什么档次,此番才感觉到自己看起来也像是一个高手模样,连这大门大派里的高手也能拼斗一番。
如此便也更知道镇子里的人更是厉害,不说自己二叔,就是八叔,也比自己厉害多了。还有几个长辈,显然也都不是庄稼把式,还有许多人平常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心情好的时候挥起锄头也能耍弄几下的,只怕也是身手不低,
有了比较,有了见识,徐杰方才知道个高低。不然徐杰脑中的高手,不是乔峰就是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如坦克大炮一样。
何霁月手中宝剑往身后一负,已然转身,口中却说了一句:“留几袋盐,他们有这身武艺,倒也不怕人找上门来要。”
说完何霁月已然快步往那小船而去,脚步轻点,白衣依旧随风飘舞。
这么一句话语,倒是让徐杰心中一紧,面露尴尬,转头看得那码头上刚刚起航的南柳派船只。更是觉得尴尬。
便是何霁月一语,也道出了这娘们为什么说了打架之前的那些傻话。何霁月没有带一百两这么多钱在身上,却是也不愿意留两包盐在这里。便是何霁月知道但凡留了两包盐在徐家镇,明日那南山帮必然会上门来讨要。所以不留盐,便也是不想这农家镇子惹得江湖上的麻烦。
尴尬归尴尬,徐秀才倒是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心虚的地方,若不是这傻娘们请人帮忙干活还没有一个好口气,哪里会有之后这些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这娘们傻乎乎的自以为是。
却是徐杰也转头说了一句:“八叔,帮着那傻娘们搬一下。”
这一句傻娘们,声音不小,自然也传到了头前已经走出不远的何霁月耳中,何霁月听得脚步微微一止,却是并没有回头,而是加快脚步直接奔上船去。
徐老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一边往那些盐货与尸首走去,口中一边说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打来打去,白打一遭。”
徐仲却是一边点头,一边转身,半截的拐杖,被徐仲拿在手中,当手杖用,倒是高度正好。
第七章 年纪大了都喜欢谈古(感谢搬砖大咖万赏)
徐秀才听得徐老八的话语,笑道:“八叔,怎么能说白打一遭呢,这不是赚了几袋盐吗?够八叔你那几亩田赚多少年的。”
徐老八闻言也是笑了笑道:“杰儿说得是,倒还真没有白打,哈哈。。。”
徐老八带着几人上前帮着搬尸首与盐货,倒是那白衣女子的船夫,一边搬着东西,面色还极为难看,不时回头去看徐杰,大概是想着要把这个人的脸认清楚,冤有头债有主,可不能回头找不到人了。至于这些帮他搬东西的农汉,倒是并不放在眼里。
这徐家镇,两百年多年来,皆是安静祥和的务农镇子,从来不招惹外面任何的麻烦,按时交朝廷的税赋,与旁边所有村镇都保持良好的关系。如此的普通镇子,在这大华朝,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十几年前一场洪涝大灾,虽然没有夺走几条人命,却是让这徐家镇田地颗粒无收,房屋垮塌无数,财产几乎损失殆尽。这些镇子里的半大少年,正是吃得多长身体的时候,已然没有了生活来源,不得不集体去当兵吃粮,如此才有这徐家镇三百多号半大少年去当兵。
大华朝虽然多有一些边界上得冲突,却是七八十年没有真正的大战。不想徐家镇的汉子们出门当兵不过第二年,室韦人大举南下,大战既开。也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当兵吃粮的权宜之计,反倒成了一场悲哀。
也是生活在这一条大江的支流岸边,得天独厚,田地肥沃,水产丰富。但是也不得不面对这条大华朝南方最大的水系喜怒无常的脾气。
夜色渐明,东方的鱼肚白已起。一条不大的船,一个船夫,一个白衣女子、两具尸体、两千斤私盐。已然顺流而下,直去大江郡。大江郡城,就是富水河与大江的汇合之处。
徐家镇,便也还是那个徐家镇。一夜未眠的徐仲,还是在那镇口的千年古树之下看着一个一个扛着锄头出门干活的汉子。不时也走过来几头牛,这些牛倒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好几家人公用一头,这也是徐家镇富庶,若是平常村镇,不是富户,便也不需想牛这种牲畜来帮自己犁那田地。
开春在即,田地要翻,农忙虽然还没有到,却是也要开始做着农忙之前的准备工作。汉子们一夜未眠,也不影响第二天干活的劲头,吃了一些简单饱腹的早餐,与徐仲在古树之下打趣调笑几句,便散落在镇子两旁的田地之间。
弯腰挥锄,或者驱打着珍贵的耕牛,挥汗如雨。心情好的时候,也挥着锄头舞弄几番,皆是战阵杀人的章法。
徐杰便也没有睡得多久,洗漱一番,带着云书桓也往十几里外的青山县城而去,老管家徐有金拉着一辆空板车跟在后面,若不是因为牛要下田,这板车自然是牛来拉的,人还可以坐在板车上赶路。
倒是缺门牙的徐有金虽然老是老了点,拉起车来也是健步如飞,乡下农汉,别的东西没有,唯有这一膀子力气。徐杰与云书桓便也不时来帮衬几把,倒是这缺门牙老汉总是笑着说不需要帮忙。
徐有金进城,便是置办一些年货,买一些酒菜、红灯笼、写对联的红纸之类。这写对联的事情自然是徐秀才亲自操笔来写。前几年还需要在城里请个卖字的秀才写个过年对联,而今徐秀才做这点小事,便是绰绰有余了。去年过年,徐秀才一个人,就把镇子里所有人家的对联都写完了,字迹当真漂亮,还不收钱。只是把徐秀才给累坏了。
徐秀才带着云书桓进城,便是有另外的事情。云书桓的刀断了,便也需要重新打造一柄。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给徐仲打造一副铁的拐杖,以往的木拐杖,镇子里也有木匠,并不需要进城。
但是徐杰忽然灵光一闪,念及自己二叔一身武艺,也就不在乎一些力气了,弄柄铁拐杖,往后若是与人打斗,还能当兵器使,一举两得。
“少爷,老汉大早的时候,在镇口听老八与老爷调笑来着,说要给你寻一门亲事,老八还说,老爷既然不愿取个婆娘,便让少爷你娶门妻室,赶紧生个胖小子,如此方才保险。”缺门牙老汉咧着嘴笑道,似乎也在憧憬着徐秀才娶老婆的事情。
徐秀才闻言一愣,娶老婆的事情,十六岁的年纪,哪里想过,笑道:“金叔,这事情莫不是你编来调笑我的吧。。。”
“当真当真呢,老汉亲耳听到的,倒是老爷说还早,说少爷以后是官老爷的命,合该娶个大户人家的闺女,现在还早。”缺门牙老汉又道。
这回徐秀才倒是相信了,开口答道:“二叔说得对,还早还早。”
“依老汉看,不早了。别人家十四五娶妻生子的也不少,当年大老爷生少爷已经就算晚的了,也是当年家里穷,生完你就发水灾了。那时候徐家镇真是惨啊,家家户户没有一口余粮果腹。若不是朝廷招兵戍边,当真就没有活路了,唯有出门乞讨,甚至上山为匪了。”徐有金显然是记得这些事情的,上山为匪还真不是假话,当年真有人出得这么一个主意。
当年大江中下游水灾,朝廷赈灾之法,便也是招兵。既稳定了局势,没有出那些揭竿而起的乱子,也歪打正着,扩充了二十多万戍边军队。若不是这个情况扩充的军队,那室韦南下之战,结局还真不一定。
边军本来只有二十多万,就是因为那一年扩充到了五十多万。即便五十多万边军,面对八万室韦人的精锐骑兵,也是堪堪惨胜。甚至一度局势胶着,朝廷上下皆在担心大战要败。京城汴州离边镇并不远,长城一破,便是平原,长驱直入,无险可守。京城里人心惶惶,甚至一些达官贵人都已经安排家人往南去了。
徐秀才听得缺门牙老汉的回忆之语,面色微沉,脑中浮现的唯有自己奶奶那哭瞎的眼睛,便也不愿多想,只埋怨道:“金叔,年纪大了都喜欢谈古,着实不是个好习惯。”
徐有金闻言也会意过来,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伤心事情,连连说道:“不谈不谈,这些事情以后都不谈了。”
徐杰闷头往前去走,有些事情,想起来就是伤心。徐杰倒不是对于那未曾谋面的父亲有多少伤感,多伤感那当年日日哭泣不止的奶奶。
云书桓似有所感,取下腰间的水囊,往徐杰递了过去,淡淡说道:“喝点水。”
徐秀才接过水囊,看了看云书桓,饮了几口之后,还给云书桓,只道:“你也喝点。”
云书桓倒是没有拒绝,拿起水看了看徐秀才刚刚喝过的水囊口,微微一犹豫,随后才饮了几口。
徐杰看着云书桓这般的动作,一脸不解道:“云小子,少爷我看你是越来越奇怪了。”
云书桓并不答话,只是塞紧水囊,又别到了腰间去。
进了城,徐有金便去买那些琐碎的过年东西。徐杰与云书桓直奔城里最好的铁匠铺,一柄长刀倒是有现货,军中制式长刀,本身就是最合理最流行的长刀模样,每一柄大多没有什么区别。一柄铁拐杖,画好图,说好价格,交了定金之后,要到下午半晌才能来取。
徐杰带着云书桓,便也在城中无所事事,城里的茶楼酒肆里,多有人说书或者唱曲,便也是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了。
徐家在城里还有几个不错的店铺,店铺之后也有一处小院,便是徐杰平常住的地方,方便在县学里上学所用。云家兄妹平常也随着徐杰在城里上学,伺候徐杰生活起居。
这快过年的时候了,小院里便也没人住了。两人回到小院,徐杰取了一支墨条,就直奔茶楼而去,午饭大概也要在茶楼里简易吃上一顿。
至于取的墨条,便是磨墨所用,年关时节,那无数的对联,少不得用墨无数。纸笔砚台乡下家中倒是不缺。
第八章 混不吝的徐公子
青山县,本是小县。只因在离大江不远的富水河上,所以这青山县虽然不大,却是也不穷,虽然不比江南之地,若是比起北地一些县,也算得上富裕。
城内的茶楼酒肆,也就不少。江南之地的花魁名楼,青山县没有。但是那些皮肉生意的娼寮也不缺,茶楼酒肆里的唱曲伶人,也能唱些流行的词牌与当地小调。
若是到了大江郡,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大江郡城里,才叫繁华。真正的文人雅地,青楼小筑,花魁画舫,搏戏瓦舍,样样俱全。
便是江南的名人花魁,也会沿江而上,到得大江郡靠岸,犹如那巡回演唱会一般。带来的便是江南名士新作,引领一番时代风潮。当然,赚的银子也是大把大把的,赚钱才是让人出远门的动力。
一碟果脯,几块切好的肉,加上一些瓜子,还有几壶清茶,便是茶楼落座的标配。若是想要酒菜,茶楼也是可以提供的,虽然名为茶楼,但是也会提供饭食酒菜点心之类,光卖茶水,可养不起这样的茶楼。只卖茶水的,便是那路边的茶摊。
徐秀才显然熟门熟路,来这茶楼听听小曲,也是消遣,更是接收外地资讯的主要地方。若是听闻茶楼里的伶人唱了新曲,徐秀才更是会早早来听听,新曲自然就是新词,这些新词大多来自江南文风鼎盛的地方,名士崛起,也靠这些伶人来唱,唱遍大江南北了,这词作之人,自然也就成了名士。
茶楼的台子并不大,唱曲说书,或者有人表演一些其他的节目,比如口技之类,都在那小台子上。
台上坐了一个少女,长得并不美艳,手中抱着的琵琶,也显得有些破旧,弹奏出来的乐音之声,音调倒是不差。
徐秀才也认识这少女,这个少女在这茶楼已经唱了两年了,从十二岁唱到十四岁,本还有个拉二胡的老汉作伴,老汉平常也唱一些戏文上的小调。今日倒是不见老汉在旁。
“今日奴家唱一曲昨夜新学的词牌,《声声慢》,乃是江宁府名士杨毅、杨立新最近新填的词作,江南画舫上的花魁近来都唱此词,奴家献丑,还望诸位海涵。”少女早已习惯了这般唱曲卖艺的场合,已然驾轻就熟,丝毫不怯场。
徐秀才嗑着瓜子,抬头看了看,随即又低头去寻果脯来吃。倒是云书桓支起耳朵,满脸期待。
词曲自然在唱,徐秀才便是听得杨毅的名字,就兴趣缺缺。江南名士不少,徐秀才看得上的人倒是不多,比如吴彦、吴伯言。词作大开大合,潇洒恣意,写出的词有读李白的诗一样的感觉。徐秀才便是极为喜欢。若是有吴伯言的新词,徐秀才必然也如云书桓一般满脸期待。
一曲词在少女口中咿呀唱罢,茶楼内满座之人,皆是拍手叫好。好与不好,这些大多并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人,大概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听得是杨立新这个名字,拍起手来,也只为显示自己品味不凡,用一个词来说,便是“附庸风雅”。
徐杰心中不在意,却是不想云书桓也说得一句:“新词极好!”
云书桓说这句话,徐秀才便真不乐意了,云书桓可不是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人,云书桓读书学文的水平,徐秀才心中是有认知的,只觉得云书桓水平不低。云书桓说得此语,徐秀才开口便道:“云小子,你这也太没有欣赏水平了,就徐立新这词。通篇下来,看春风也悲,看秋风也悲,看冬天也悲,悲伤个什么啊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过是骗女子眼泪的玩意,着实下乘。”
云书桓闻言,并不答话,显然不与徐秀才争辩。便是知道自己这位公子诗词造诣不凡,随手在家中练字写下来的诗词,都是佳作,随意一两句,也能出口成章。虽然名头不显,只在本地小圈子里多受人夸赞,所以云书桓心中的佩服也不是一天两天。
徐秀才眼高于顶,云书桓是接受的。但是云书桓便也觉得这杨立新的新作,着实不差。
人要成名,自身本事只是其一,主要还是要靠渠道。没有宣传渠道,就如徐秀才在青山这种小县城,即便写出了大作,没有人左右吹捧,没有人传唱天下,也只会是籍籍无名。这也是为何文人都往大地方去的原因,江南之地便是文人汇聚的地方,其次才是京城汴州。
徐秀才大言不惭,云书桓闻言不说,只是低了低头。却是引来旁人不快。
只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这乡下地方,人当真少了见识,自大如此,可笑至极。”
徐秀才闻言一愣,回头去看,只见身后也坐着两个少年人,与自己年纪相仿,从衣着来看,当真不是一般人家。开口说话那人,一副大义凛然模样,话语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是眼神与徐秀才对视在了一起。
云书桓也是回头来看,眉头微微皱起。又看了看自家公子,也是知道自家公子可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果然听得徐秀才开口说道:“杨立新,不过浪得虚名。一个官家公子,每日悲这春夏秋冬,岂不是无病呻吟?见什么东西都悲,然后用词语堆砌,便也成词,可笑至极!”
徐秀才拿刀,不服就是干。徐秀才说词,也是有理有据。
那开口说话的少年听得徐秀才之语,面色微微一愣,看了看身旁同伴。便看那同伴听了徐秀才的话语之后,还在作一番沉思模样。
徐秀才不免也朝那沉思模样的少年去看,别的倒是没有看出来什么,却是看出来一点别样的端倪。眉清目秀的面庞之外,与云书桓的气质倒是有些像。
徐秀才会心一笑,要说云小子有个闺女的外号,那不过是调笑。这位还真是个闺女模样,穿一身文人长衫,也掩饰不了女子的脂粉气息。
开口说话的少年见女扮男装的同伴没有说话,回过头来又道:“杨立新好歹也是江南有数头面才子之一,你如此大言不惭,那你说说谁的词作方才能称道?”
徐秀才想也不想,只道:“吴彦、吴伯言。诗词冠绝一时,当今天下,无出其右者。”
那少年却还是不服气,自古文无第一,徐秀才却是自己排了个高低,但是吴彦之诗词,也是冠绝一时,少年反驳不了,只道:“你真是自大得紧,既然你说杨立新浪得虚名,你有何佳作?可与江南士子比肩?”
少年随父亲到得青山县,父亲有公干,却是这少年只是游玩水道风景。少年身边的女扮男装之人,便是少年的亲姐姐。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少年倒是经常跟着其父在大江郡四处走动,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乡下地方遇见如此大言不惭之人。
徐秀才还真不把少年的话语当回事,只道:“这样无病呻吟之作,少爷我来个八曲十曲的,怕你招架不住。”
少年已然起身,气得有些发抖,口中只道:“来,你来,《声声慢》,你来一曲试试。”
此时云书桓早已一脸憧憬之色,看着自家的公子,等着徐秀才来个十曲八曲。
便是那女扮男装之人,也抬头来看着云书桓。
那说话少年更是一脸看戏的模样,等着徐秀才露馅献丑。
徐秀才脑中一想,就是那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声声慢》中,此词可当第一。却是徐秀才又觉得不合时宜,张嘴便道:“原本想来曲大作,怕你吓傻了。且给你来一曲随意之作。听好:严凝天气,近腊时节,寒梅暗绽疏枝。素艳琼苞,盈盈掩映亭池。雪中欺寒探暖,替东君、先报芳菲。暗香远,把荒林幽圃,景致妆迟。别是一般风韵,超群卉、不待淡荡风吹。雅态仪容,特地惹起相思。折来画堂宴赏,向尊前、吟咏怜伊。渐开尽,算闲花、野草怎知。”
念完之后,徐秀才还自顾自笑了笑道:“嗯,此词甚合时宜。可是比那杨毅高明得多?”
再看后座两人,已然是目瞪口呆模样。唯有云书桓答道:“高明几分!比杨毅之词更能骗到女子。”
徐秀才闻言,装作那白眼一翻模样,看了看云书桓道:“云小子,不见你平常多说一句话语,此时却是连说两句。见不得公子我好是不是?”
只听云书桓答道:“不是!”
徐秀才便是觉得与这云书桓实在交流不下去,唯有落座,做一个假装生气模样。
此时那拉二胡的老汉倒是不知从哪里出来了,坐在小台子之上,开始唱戏文小调。其实这小调更受一般人欢迎,唱的词句多有改动,虽然还不是淫词艳曲,却也多有那些淫词艳曲的暗示内容。茶楼如此的节目安排,便也是为了雅俗共赏,多拉顾客。
徐秀才拿起果脯便吃,也顾不得身后那两人是个什么模样。
那少年惊讶之后,红了个脸,不知说什么时候,词作高低,显然他也能有个基本的欣赏水平。
那女扮男装之人,反倒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到得徐秀才的侧面,开口说道:“在下欧青,适才舍弟出言少礼,多有得罪。还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徐秀才早已看出这人女扮男装,听得这强装沙哑,却还是显得软糯的声音,便也见怪不怪,只是笑道:“乡野小人,徐杰。”
徐秀才还未有表字,“小人”之意倒不是骂人之语,只是说身份低微。徐秀才似乎还挺享受这般一鸣惊人的感觉。
再看那女扮男装之人回头示意了两下,那少年也上前来道:“在下欧文峰,有礼!”
徐秀才起身笑道:“你们都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少爷小姐,不必与我一个山野之人这般客气。”
这女子出门,还要换一身装扮,显然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
再看那女扮男装之人,叫人说破了装扮,便是连忙低头,脸色瞬间红透。再也装不出之前风范,不由自主退得几步之后,已然显出娇羞。大户人家的女子,私自出门,叫人说破,实在太过尴尬。
少年见得自己姐姐这般模样,拱了拱手道:“徐兄雅量,有缘再见。”
少年为何这般匆忙,便是看见自己姐姐已然不好意思抬头,坐立不安,再留是留不得了,唯有赶紧离开了事。
徐杰看得这番模样,笑意更甚,着实觉得有意思。
却是云书桓见得那两人快步走出了茶楼,开口说道:“不该如此说破。”
徐杰闻言转过头来,疑惑问道:“云小子,看来你也是早已看破这西贝货。这对姐弟人还不错,风度不差。只是这名字大概是假的。”
西贝为贾,贾音通假,西贝货,便是假货的别称。
云书桓显然是为那女子抱不平,又道:“无礼了些。”
云书桓所想,看出来了便看出来了,何必如此当面说破,说破了人家女儿身,就是故意让人家下不来台,唯有离开了。当真有些无礼。
徐秀才闻言又笑:“看她尴尬而走,岂不也是趣事?”
云书桓低了低头,又不再多言,也是知道与自家这个公子多说无益。
这位秀才老爷徐公子,便是这么个混不吝。
第九章 顶天立地男儿汉
徐秀才的混不吝,其实就是一种人生态度,在于恣意与随性。这也是徐秀才的经历有关,生活得过于压抑,一切都按部就班,生活上也过于追求别人口中的夸赞。
失败之处太多。再到世上走一遭,徐秀才忽然大彻大悟了一般,不想再活得那么累,也不想再活得过于失败。想追求一种以往不敢的人生态度。
恣意、畅快、随性。便成了徐秀才不自觉的态度。
这种人生态度,往往也伴随着不知天高地厚,也伴随着热血与激情。但也是一种真正的人性。
拉二胡的老头,刚才还唱的是戏文小调,此时已然唱着带有暗示性质的淫词艳曲,听得满场之人笑意不止,喝彩声不断。听少女唱文词,自然是附庸风雅。听这般的词,便是真正底层百姓的娱乐市场了。
便也有人笑着大喊:“老头,什么时候让你孙女来唱这一曲啊?”
“是啊,你孙女必然比你这破锣嗓门唱得好听。。。”
老头的孙女,自然就是之前唱那《声声慢》的少女。众人调笑之间,也并非真的是去欺压良善,只是一种起哄,也是一种乐趣。
老头闻言,也是浅笑,却是并不答话。一个老头带着孙女在茶楼里卖唱为生,也只是生活所迫。老头也知道自己该唱什么,孙女该唱什么。那些调笑的客官,也只是起哄,便是知道那十四岁的少女是不可能来唱这些荤词的。老头也不可能真的应答下来,也还指望着孙女嫁个人家,好好过日子,不需再如此漂泊。
便听徐秀才笑道:“那对姐弟倒是走得及时,没有听到这老头的荤词。云小子,你说少爷我是不是功德一件啊?”
大户人家的女儿,自然是有不一样的教养的,听了这荤词,只怕比徐杰叫破了她的女儿身份还要觉得羞耻。
云书桓听言,倒是点了点头,只道:“富贵人家该去雅地。”
徐秀才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着说:“年后去郡城,当也带你去见识见识那些雅地。”
云书桓看了看徐秀才,也稍稍有些憧憬之色。真正的文人聚会,云书桓与徐秀才两人都未参加过。却也是青山县这种地方太小了点,出不得几个读书人,也就没有那般的消费市场。
青楼名阁,在大江郡城,在江南之地。其实并非就是皮肉生意场所,而是卖高雅,卖氛围,卖一种高级服务的地方,甚至也卖谈恋爱。真正的谈恋爱,花魁与才子的故事,都在青楼里。
青山县,显然没有这种高大上的地方。
时间就这般打发了,午饭也解决了。徐有金中午十分就往镇子里回去了。
到得下午半晌,徐杰带着云书桓取了那张铁拐,付了银钱。便也往徐家镇而回。十几里地,也不过一个时辰之内的脚程。
只是那柄铁拐,着实不轻,感觉直有二三十斤重。
回到家中,冬日的天色还没有黑下。
徐仲接过铁拐,在院子里左右试了试,便是感觉极为合用,满脸是笑,一边左右走来走去,一边说道:“杰儿孝顺,这铁拐当真是好。”
徐秀才见得徐仲满意,便也满脸是笑:“二叔喜欢就行,还怕二叔觉得这拐太重了些,不方便呢。”
徐仲连忙笑着答道:“不重不重,特别好。”
徐仲的高兴,并非都来自这拐,还来自徐杰那一份心意。作为长辈,多是如此。
徐杰的高兴,便是看着徐仲高兴就觉得开心。这徐家,就剩下一个瞎眼老奶奶,一个残疾二叔。除了珍惜,徐杰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徐杰看着自己二叔拄着这副新铁拐,左右来来去去的模样,笑得更是格外的开心。
此时徐老八入了大门,直接来到院中,见得徐仲就在外院之中,开口便道:“大哥,河道上有船靠过来了,五六艘大船。”
徐杰闻言眉头一挑,摸了摸腰间的长刀,口中说道:“他娘的,回来找场子了。得好好给点教训他们瞧瞧。”
事情倒是不用多猜,那铁背蛟龙挨了打,又丢了东西,岂能不回来?
徐仲拄着铁拐,笑意丝毫不减,还在那孩子孝顺的开心之中,却是点了点头道:“老八,此番是要干一架了,把人聚起来。往后我徐家镇门口的河道,不准任何载私货的船只随意路过,特别是什么狗屁南山帮的船,过一艘便抢一艘。”
徐仲笑着说出这些话语,听得徐杰有些惊讶,便是惊讶自己这位向来和颜悦色的二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悍起来。
徐杰自己的想法也不过就是去教训一下这些来找事情的人,徐仲却是开口就不同凡响,甚至还把河道给管了起来,不准运送私货的船只路过。当真有种豪情万丈的感觉。
边看徐秀才伸出一个大拇指,开口说道:“还是二叔霸气!”
徐仲闻言笑意更浓,一边拄拐往前,一边说道:“杰儿,有事情的道理就是这般。以往都想着本本分分过日子,这回麻烦上门,到得这个地步,想息事宁人便只能卑躬屈膝。卑躬屈膝我们徐家任做不来,那便唯有撕破脸皮,让人知道我徐家是惹不起的。”
徐仲看事情直入本质,事情到得今日这般,想安然结束,已然不可能。赔钱赔物,显然也解决不了。若想别人把这件事情揭过去,唯有卑躬屈膝求饶,任人欺辱到出气畅快为止。
那便不用再想那些回旋的余地了,要做就做绝一点。这便是徐仲的想法。
昔日战阵猛虎,今日当再次虎啸山林。
身旁的老八闻言也是大笑,开口说道:“大哥,以前弟兄们叫你带着大家在河道上讨一个营生,你便是不愿意,只说好好过日子,好好孝顺爹娘。而今十几年过去了,大哥终于是开窍了。”
徐老八之语,便也道出了老事情。这些军中厮杀汉,从边境回来的时候,虽然悲伤不已。但是大多也正是热血之时,便想着在这条河道上赚钱讨生活。
在河道上讨生活,自然不是撒网打渔,而是凭借着不怕死的性子,抢一份私货生意到手。如此赚钱,自然轻松简单,大富大贵也不难。
当年徐仲并未答应下来,众人便也无法,拿着朝廷的抚恤,多置办几亩田地。农闲自己挥锄头,农忙顾几个外人帮衬一下。日子倒也过得不错,只是富贵就远了点。
十几年过去了,这般的日子,众人大多也就接受了,取了妻生了子,有吃有喝,辛苦劳作,便也算不得什么。至少大家都算得上是有产阶级,比那些真正只能做佃农为生之人,不知幸福了多少。
徐仲已然出得大门门槛,轻描淡写答道:“以往有父母在上,我等再为钱财去犯险卖命,对不住父母,也对不起死在边关弟兄们的父母。而今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家中大多没有几个老人了。赚份钱财,便是为了下人。”
徐仲说出了内心所想,语气很轻松。但是这个道理,却十足感人,让徐杰眼眶都不由自主微微湿润了些。
十几年前,这些战场余生的汉子,养着这镇子里的老人。十几年后,这些汉子,又要想着这镇子里的下人。水灾无粮,去当兵。大战余生,还要这般顾及上人,念及下人。
这世间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不过如此!
徐仲口中轻描淡写,也坚毅非常。
徐老八听得喜出望外一般,快速迈步跟随,口中只道:“大哥,今日我打头阵,先帮大哥夺几条好船来!”
船,自然是这河道不能少的东西。南山帮的船,用途就是运朝廷命令禁止民间贩卖的私货。既然徐仲要在河道讨生活,这船就是少不了的。
今日那码头之上,五艘大船,已然送上门来了。
却是那船上下来的百十个手持刀枪剑戟的江湖汉子,显然也不是那么好相与之人。
第十章 小子,死来!
“八叔,今日让我来打头阵,若是罩不住,八叔再来。”徐杰开口说道。有这般的长辈,作为晚辈,更要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能不愁吃穿,练武学文长这么大,唯有感恩。
徐老八与徐仲对视一眼,随即两人皆是笑意,便听徐老八说道:“杰儿有男儿气概,不愧我徐家子弟。今日便让杰儿打头阵。”
徐杰闻言点了点头,这个家,终究是要有顶梁柱的,徐杰已然把自己往顶梁柱这个身份开始代入了。
徐老八飞奔去呼唤人手。
徐仲带着徐杰往镇口而去,云书桓也是出了宅院,带着新买的刀跟了过来。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过不得多久,大概也就要天黑了。也不知是这些江湖人是不是就喜欢在晚上做事情。
铁背蛟龙吴子兴显然也来了,在他身前,还有南山帮的帮主,也姓吴,名叫吴子豪。其实就是吴子兴的堂兄。
南山帮的帮主,还不是最头前之人,还往头前去,便是一个年轻公子哥,二十岁左右模样。一身价值不菲的绸缎华服,手提宝剑一柄,笔直站立的模样都显得自信非常。南柳派掌门大弟子,段剑飞。
铁背蛟龙看着镇子里头前走出来的一个拄拐汉子,也看到了一身青灰儒衫打扮的那少年人,连忙往前走得几步,凑到吴子豪耳边说道:“帮主,那少年就是管事之人,便是他打败了我。”
吴子豪膀大腰圆,看起来四十多岁模样,气势也是不凡,粗壮的双臂看起来就有一股巨力。却是面色难看至极,转头呵斥道:“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这么个小子还能败了你。丢人现眼的东西。”
铁背蛟龙闻言,自然觉得尴尬,被这个堂兄帮主骂了,也唯有低头认了。
却是最头前那意气风发的掌门弟子段剑飞闻言回头笑道:“吴兄,江湖多能人,与人打斗输了不奇怪。用不着这么骂人。”
吴子豪闻言也笑道:“还是少掌门宽宏大气,只是我这堂弟太不争气了些。混了这么多年江湖,还被几个乡下人欺负了。几百斤盐啊,就这么被人抢去了。”
段剑飞闻言又道:“吴兄此言差矣,那盐又不是被这些乡下人抢去了,是被那何霁月抢去了。何霁月何许人也,你堂弟自然是比之不得。怪不得他,可以原谅才是。”
“少掌门说得有理。”吴子豪便也赔笑,面前这位段公子,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吴子豪的年纪,当段剑飞父亲都绰绰有余,却是段剑飞口称吴兄,吴子豪也无所谓。
要不是凤池何霁月出手来夺私货,便也用不着段公子出那南柳庄。局势不同了,自然是要请背后的势力出来摆平。
此番到徐家镇,不过也是顺路,顺路给南山帮找回一点场面。便是如吴子豪所言,自己这堂弟走了这么多年江湖,还真就在乡下地方给一个少年揍了。这面子实在丢得有些大。
“听闻那何霁月长得美若天仙,一直没有机会一见,也不知是真是假?”段剑飞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其实也是在问话,这样问话,便更显得身份。
铁背蛟龙自然连忙答道:“少掌门,那何霁月当真长得美,只是太过冷了些,不好相与。”
段剑飞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便是一道玩味的笑意,说道:“冷艳女子,方才有意思。若是真长得那般美,花些心思,也是值得的。如此师父当也能满意。”
段剑飞说得自信非常。吴子豪便也听懂了,这少掌门是对那凤池派的掌门千金有些想法。倒也是合情合理,两个门派相隔不远,又都是顶尖的势力,若是联姻了,好处不言而喻。对于段剑飞个人而言,更是赚大发了。
“少掌门若是看中了哪个女子,自然是那女子的福气。便是何霁月,对少掌门而言,也手到擒来之事。”吴子豪之语,有几分谄媚之意,却是也并非全是马屁。这少掌门,当真也生了一个好皮囊,一表人才。
此时徐秀才已然走到头前,停在老树之下,看着镇子门口这些人,见得这些人并未主动上前来,便开口问道:“你们这些强人,到我徐家镇来有何贵干啊?”
强人,从来都是形容那些剪径盗贼的,打家劫舍之辈,多称强人。对于一些自诩为江湖高手而言,听到耳中,便与骂人无异。
段剑飞闻言眉头一皱,却是吴子豪已然往前几步,开口喝道:“可是你这小子昨夜与我南山帮过不去?”
此时镇子里出来的农汉越来越多,手中也多拿兵器,兵器样式不比那些江湖汉子杂乱,唯有刀枪两种。
便听徐杰语气不善说道:“便是少爷与你南山帮过不去,你待如何。要打架就动手,不打架就滚蛋。”
便是这一语,一百多号江湖汉子,个个面色大怒。段剑飞面色已然阴晴不定,吴子豪更是愣了愣,实在没有想到这乡下小子竟然这么愣头愣脑。
却是徐杰身后的徐老八连忙开口说道:“杰儿,船呢?八叔可要那些船的。你怎么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徐杰回头看了一眼徐老八那急切模样,笑了笑,随后又喊道:“不打架就滚蛋,把船留下来,人滚蛋。”
再看那些江湖汉子,此时已然反应过来,个个义愤填膺、跃跃欲试模样,便要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铁背蛟龙吴子兴倒是没有动作,也是知道自己上去无济于事。
吴子豪却是往前走得几步,听得徐秀才不知好歹之语,便也不用那些言语威胁了,打服了再说。
只是吴子豪没有想到,那少掌门竟然出手更快,人影已在空中,口中大呼:“小子好胆,不给你一个大教训,在这乡下地方厮混,你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这少掌门段剑飞,刚才话语还在劝吴子豪说江湖多能人。此时出手,便是要教训一下这江湖上新出现的能人。可见这少掌门自视甚高,自信非常。也擅长借势抬高自己。
徐秀才自然也不虚,既然出言相激,那就是早做好了打架的准备,拔刀已出,直迎而去。
这两个要交手的人,互相往对方飞速而去。只是两人靠近的方式有区别,徐秀才只在地上迈腿狂奔而出。那段剑飞却是一跃而起,在空中只有一丈多高,看起来就是高人的风范。
只是这打架,终归是刀剑要拼斗在一起。
一招而过,从空中下来的剑与从地上举起的刀,交织在一起。
徐秀才全力而出,便是想着那与白衣女子的一战,此时不敢托大,也是猜想这个锦衣华服的剑客,应该与那白衣女子是一个档次之人,只有全力去拼。
却是这一击过后,徐秀才身形稳稳当当,没有丝毫往后退了感觉,倒是徐秀才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松就接下了这一招。本来准备接着防守的徐秀才,此时连抢先进攻的架势都没有摆出来。
再看那锦衣华服的段剑飞,也是没有预料到面前这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竟然有这个实力,挥出的刀如此势大力沉。一个后空翻之后,段剑飞落地之时,隐隐还有些趔趄。
如此,段剑飞不由得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才托大了一些,弄了个华而不实高高凌空的把式,好在眼前这个少年没有抢攻而来。
徐秀才虽然抢攻未出,却是口中话语已出:“装模作样,原来是个假把式。”
段剑飞自然不是假把式,这江湖之上,可没有谁敢说南柳派掌门大弟子会是假把式。却是与昨夜那白衣少女比起来,差了不少。在此时徐杰看来,当真就是个假把式。
段剑飞闻言,面色狰狞,便是真正愤怒起来,再跃而起,只有两三尺的高度,身形快速往前,剑光已出,口中怒道:“小子,死来!”
第十一章 此番真是认栽了(感谢搬砖大咖万赏)
段剑飞已然恼羞成怒,再出手,已然就不是之前那种教训一下的态度,唯有一心求胜,生死不论。
徐秀才动作却是要更早一些,虽然抢攻没有出来,但是正常出招,也比刚刚站稳的段剑飞要快上一步。
长刀带着一股劲道破空而去,空气之中,传来一种嗡嗡之声,这种声音极为怪异,若非一般人,听都听不真切。
但是段剑飞显然听得入耳,不免更是慎重。那长刀飞来,段剑飞已然不是进攻的招式,而是转为防守,也是想试探一下面前这个小子到底有几分实力。
接着就是一股巨力从剑身直传到段剑飞手中,段剑飞身形一震,已然不自觉退了一步。
徐秀才也是身形一顿,便也知道自己这回是棋逢对手了,自己与面前这个锦衣公子哥应该是半斤八两的水平。
这倒是让徐秀才心中更是放开了不少,刀多是大开大合,劈砍之下,更是要一往无前。放开之后的徐秀才,才能真正把刀的精髓用出来。
剑多是灵巧路子,注重变化之道,剑的精髓便是一股锐气不失,招式快速而有效,方才是正途。
段剑飞显然也深得剑法精髓之传承,真正与徐秀才打起来,当真并不落下风,隐隐还慢慢有了些主动权。也是刚才徐秀才经验不少,没有把握住段剑飞华而不实之后的空档。
徐仲看得起劲,口中却道:“若非杰儿最近懈怠了,当不是这般的局面。”
徐仲话语自然是有理的,徐秀才近来当真对武艺懈怠了,除了呼吸吐纳每日坚持,这刀法的练习上,徐秀才已然不比几年前那般勤快。
徐老八倒是笑着说道:“此番之后,杰儿当勤快起来。”
徐仲便往徐老八看了过去,两人相视笑了笑。教育之法,不论学习什么,都还是要靠自己的积极性。练刀之上,徐杰显然这两年失去了这种积极性,徐仲倒是也不去强压督促。
这回徐仲点头答应让徐杰与人纠缠,效果比那强压督促好了太多。也就如徐老八所言,徐杰经过这两战之后,这积极性应该就又起来了。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本来两年前便要把那十八手的绝技交给杰儿的,奈何他那时候已然对练刀失了大半的兴致,明日大概是可以教他了。”徐仲开口说道,不说是用心良苦,大概也是一直在等着这种机会。
徐老八闻言又道:“大哥,那个云小子,虽然阴柔了些,但是根骨也十分不错。。。”
徐老八话语并未说透,徐仲却是听懂了,点头答道:“嗯,合该一并教了。往后杰儿若是得了官身,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帮衬着,也是一大助力。”
徐老八却是又皱眉有些疑惑,说道:“大哥,你托人去打听的事情,可有消息?”
徐仲摇了摇头,只道:“看这云小子读书识字的,便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这对兄妹,说是汴州人,却是托人在汴州没有打听到哪里有姓云的家族遭了难。便也罢了,几年过去,这对兄妹品性实在不错,既然杰儿当初把他们买回来了,便让他们跟着杰儿吧。”
徐老八看来看前头提刀而立的云书桓,正在专心致志看着头前大战的场面,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便也点了点头,也说:“嗯,品性是不差的。”
再看正在大战的徐杰,在段剑飞那绝技连连之下,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徐杰刀法基础是极为扎实的,但是徐杰刀法也仅限于基础招式,虽然练武是有那么一个返璞归真的道理,但是能不能归真,也在于一个“返”字。徐杰如今都还没往前去,便也不谈“返”了。
所以与段剑飞打斗,终归还是要吃这招式上亏。
好在徐秀才脑袋灵光,便看徐秀才一边打,一边把段剑飞往云书桓身边引去,待得段剑飞到得云书桓身边不远,徐秀才翻跃而起,跳到段剑飞另外一边,收刀在前,一副力有不逮的模样。
段剑飞见得这般机会,哪里能不把握住,长剑飞刺而去。便把背后露给了三四步之外的云书桓。
便听徐秀才一声大喊:“云小子,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云书桓哪里管得什么江湖道义,就是只知道不服就是干,干趴下再说,干趴下就服了。
云书桓显然也在这打斗之上懂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便是这徐家镇,都是军中出来的汉子,也没有几个人管那江湖道义。军中袍泽,那就是一拥而上的打法,若是畏首畏尾上晚了,还要挨军棍。
只听“哐啷”一声,云书桓长刀已然出鞘,寒光直往段剑飞后背而去。
段剑飞听得身后劲风大作,吓得身形一震,想也不想,低头就往地上滚,这锦衣公子哥,便也没有那白衣女子的洁癖。在泥土里滚起来,也毫不犹豫,更是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往一旁就滚出好几步远。
只是这身形滚是滚出去了,还是听得段剑飞一声哀嚎惨叫。那段剑飞的后背,已然鲜血淋漓。
好在,好在这段剑飞滚得快,那背后的刀光,只是把这一身锦衣华服给划破了,皮肉割伤了一些,血看起来不少,但是伤势并不重。若不是这般滚得快,十有八九一条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那便真是阴沟里翻了船,这南柳派掌门大弟子,还来不及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就成了出身未捷身先死。枉费了南柳派尽心尽力栽培十几年。
再看云书桓,已然提刀追了过去。便是要杀人的念头。
徐杰倒是不如云书桓追得快,看着云书桓一掠而去,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小子有点杀人不眨眼的意思。”
这一句话,便也道出了徐杰心中的疑惑。就如徐杰自己,从来没有杀过人,所以在杀人这件事情上,多少还有点不习惯,下意识有些抗拒。只待以后真正开了荤,心理才会有变化。
但是云书桓却不是徐杰这般,下手追杀,毫不犹豫,面色森冷,眼神更是冷峻。按理说云书桓也应该是没有杀过人的,十岁出头到得徐家,经典诗书都能通读,不应该是一个取人性命的老手。
这般的疑惑,在徐杰心中,便也在徐仲是心中。唯一的解释就是云书桓有别样的经历,加上他练武如此用心,有些事情便更不难猜。云书桓显然是见识过真正的血腥场面,甚至也许还怀有深仇大恨。
这些事情便也来不及多想,徐杰已然跟在云书桓身后飞奔往前去追那滚出去老远的段剑飞。
吴子豪与那铁背蛟龙吴子兴二人看得是大惊失色,两人哪里敢让这段剑飞真的死在这里,已然狂奔而起,要去救人。
云书桓长刀已往地上的段剑飞劈砍而去,吴子豪来不及奔到,已然是飞扑上去,把自己的大刀拼命横在段剑飞身上。
此时的段剑飞只是瞪大双眼,看着一道寒光直奔自己而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当”的一声,段剑飞两眼一黑,感受到一下重击,一声惨叫之后,便是以为自己死了,脑中一片漆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吴子豪连忙爬起身来,看了看地上的段剑飞,心中大气一松,终究是挡住了这么一下,虽然自己伸出去的刀,被重击之后,刀背击打在这少掌门的身上,把少掌门直接打晕过去。但是终究是没有死,保住了这条性命。
若是段剑飞真的死了,吴子豪与这南山帮,便也走到头了。
吴子豪连忙开口喊道:“住手,住手,认栽了,认栽了。”
吴子豪还真怕奔上来的两个少年再下死手,吴子豪向来对自己武艺极为有自信,此时这自信已然烟消云散。江湖上的普通把式,吴子豪可以纵横一方,吴子豪也比那堂弟铁背蛟龙要高明不少。却是这般场面,吴子豪这个帮主可不敢再自以为是。
徐杰已然到得头前,站在了云书桓前面,云书桓自然也就停了手,只待徐少爷去定夺。
徐杰看得地上昏死过去的段剑飞,又看了看奔到头前的南山帮两人,微眯着眼开口说道:“可真是认栽了?”
吴子豪连忙说道:“认栽了,此番真是认栽了。”
吴子豪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地上的段剑飞架了起来,示意身边的堂弟来背。
铁背蛟龙更是眼疾手快,背上段剑飞就走,只想离得远远的,把这少掌门给保住了。怕那两个煞星少年再动手来打,这少掌门的命,便是比铁背蛟龙自己的命还重要。
徐杰闻言,浅笑一声,开口又道:“认栽了倒是好说,我徐家最是慈悲,往后你南山帮往河道上过的货,只准到徐家镇上岸,不准在往下游去,否则见一个杀一个,可明白?”
吴子豪明白不明白又能有什么办法,这件事情,此时看起来已然不是南山帮能解决的事情。好汉也不吃这眼前亏,唯有连连点头说道:“明白明白,以后货就到徐家镇上岸,不敢往下游再走了,此事不敢违背,万万不敢违背。”
认栽的话语自然是如此,至于这件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吴子豪显然已经没有了发言权,那便看南柳派的了。
徐杰大手一挥:“你们可以滚了,你也把这话带到富水上面其他帮派知晓,往后这就是徐家镇的规矩。”
吴子豪听得可以走了,便是如蒙大赦,至于徐杰之后说的什么,便也只管点头。徐家镇要立这般规矩,说来也与吴子豪关系不大,与南山派的关系比较大。
徐杰见得吴子豪一边点头一边往码头上去,开口又道:“诶,等等。你们都往小道上走,船留在这里。没有这些船,少爷怎么在河道上缉拿你们运货。”
吴子豪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实在有些为难,口中说道:“徐少爷,这些船乃是南山帮的命根子,价值不菲啊,没有这些船,我们南山帮都要喝西北风去了,还请徐少爷高抬贵手。往后一定来孝敬徐少爷。”
徐杰却是也懒得管,收刀转身,便道:“八叔,你的船抢来了。”
徐老八闻言浅笑几声,便迈步往前,去接收自己的大船。
吴子豪愣在当场,右边看了看,百十号南山帮众,看起来人多势众。又往左边看了看,徐家镇口,也有两百多号手持刀枪的农汉,还有七八个领头的站在头前,刚才看这七八个人,便是农汉模样,此时再看这七八个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高人风范。
吴子豪满脸的为难,心如刀绞一般,下意识想说一句江湖场面话,拿南柳派来震震场面,却是欲言又止,便也知道是自讨没趣。
徐仲拄着拐往前走得几步,一副和善可亲的模样,慢慢说道:“你回去吧,回去之后给南柳派带个话,叫南柳派掌门亲自到徐家镇来一趟,把这番梁子了结了。往后都好做生意。”
吴子豪听得徐仲这般托大的话语,犹豫纠结的心思,便也彻底熄灭了下来,唯有心如刀绞,看了看刚才还属于自己的大船,拱手一礼,看了看西边的丛林小道,不情不愿迈起了步子。
一边走,便是一边后悔,这叫什么事情?好好的日子,这条河道也走了二三十年,今日上岸,吃饭的家伙事都被人抢去了。南山帮好歹也是这条水道上的一方大势力,江湖上的汉子,有几个人见了不是礼让三分?
吴子豪走到那丛林小道的入口之处,又回头看了看这座一直就在河边毫不起眼的徐家镇,总觉得今日之事有些不真实,如梦如幻。
真他妈是天灾人祸,不可预料!
第十二章 十八手
徐家镇的码头,原来只是停一些舢板打渔用的,偶尔会有一两艘大船靠岸,运送交税的粮食之类。
所以这码头不大,五艘大船,已然就把这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如今这徐家镇要在河道里讨口饭吃,扩建码头就是首要之事。徐老八扛着锄头就在水面挥汗如雨,也是笑意不止,心情大概是极好的。
码头扩建,其实主要也是在水上打下木桩,再在木桩上铺设木板,如栈桥模样,再把栈桥延伸到深水区去。
大早而起,徐仲把徐杰与云书桓都叫到面前,自己也拄着拐杖,还提着一柄好久没有用的制式长刀。
徐杰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只等徐仲说话。
徐仲在两人面前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二叔少时并不通武艺,唯有一把子农家气力。入了军中之后,到了大同边镇戍边。也是因为我兄弟四人个个五大三粗,选去了游骑操练,做了那夜不收的差事。”
徐仲说道这里,看来看徐杰,徐杰连忙说道:“夜不收,我知道的,就是夜里不用回营点校的士卒,多做斥候与外围岗哨之类的差事。”
徐仲听得徐杰懂得,便也点了点头接着说:“当时夜不收里有一个老军汉,叫作董大力,刚好是我们的队头,这个董大力武艺极高,当时大哥心想着要为兄弟们寻一些保命的手段,便想带着我们学那董大力的武艺。只要发了粮饷,就是好酒好肉伺候着。待得后来,董队头便也知道了我们的心思,开始教授了这一手武艺。学了不到两年,便是起了大战。”
徐秀才听得这个故事,倒是觉得出乎意料,以徐秀才的认知,那些练就一身武艺之人,哪个不是奇遇连连,到处走运,方才能成武艺。没有想到自己这二叔学武艺的过程竟然是这般简单。
“二叔,这董队头怕也不是平常人吧?”徐杰问得一句。
徐仲点了点头,面色微微转了黯淡,慢慢道:“起初我等也是不知,只当董大力就是军中有武艺的汉子,军中有武艺的汉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直到那一场大战之后,二叔方才知晓董队头来历不凡。武艺更是极为高明。只是那一战之后,你父亲、三叔、四叔,加上董队头,皆是以身殉国。”
徐仲说到这里,不自觉的黯淡竟然收了几分,强装出几分释然,便也是不想影响了徐杰的心情。
待得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方才再道:“董队头,原先二叔也不知他的来历,便是最后临死的时候,二叔才知晓他竟是从沧北派出来的。沧北派便是河北顶尖的门派,最擅用刀。便是二叔传给你的吐纳之法,也是来自沧北派的绝学。刀法之上,还留有一手绝技,是董队头自己结合沧北派与军阵之法创造出来的,也没有啥响亮的名字,因为总共有十八个大架势招数,便就叫了个十八手的名头。”
徐杰闻言心中便有疑惑,一个能自创绝技的绝顶之人,便也不该是这么一个活法,问道:“二叔,你看我们这里,便是走个私盐也能赚得盆满钵满的,那董队头一个河北顶尖门派之人,何以还要去当兵,走江湖随便做点什么也少不了一遭富贵啊?再说以他的武艺,何以只当了个队头?想来当个指挥使当个将军也不在话下的事情。”
徐仲闻言摇了摇头,答道:“军中势力,盘根错节,不到真正的战时,没有真正硕大的军功,平常没有门路的,何以升迁?即便是有钱去送都难,何况我等军汉,又能挣几个钱?二叔能得个营指挥使,便也是风云际会,功劳无数,朝廷危难要用人,方才能有个指挥使。若是以我兄弟四人当时的功劳,还有个将门子弟的身份,那时候只怕早以封个归德将军之类的。”
徐秀才闻言也只能点头,不论在哪里,古今中外,门路都是这么重要,门路加能力,那才能真正平步青云。
便听徐仲又道:“董队头,素来好酒,并不见他多练武艺,平常时候最是醉生梦死,否则也不会因为我们兄弟四人日日好酒好菜的伺候,他就把一身的绝技倾囊相授,也是我们兄弟捡了便宜。虽然他没有多说什么,却是也不难猜到他是有些难以忘怀的难言之隐。往后若是你有机会去河北沧州,当去寻那沧北派的人,大恩终归是要谢。”
徐杰闻言只顾点头,这份恩情实在不小,这徐家镇能以后今日无忧无虑的生活,能置办这么多养活人的田地,徐仲能带着一条腿保住一命,皆是董大力所赐。谢不了董大力了,便也要谢一下沧北派。不过徐杰也还有点担心,担心这董大力的旧事,会不会也是沧北派所不愿面对的问题。若真如猜测的这般,怕是要自讨没趣。
却是徐杰也隐隐还有猜测,猜测这董大力,怎么听都不像是真名。反倒像市井农汉的名字。
此时多猜这些也是无益,却是这番故事也说明了一个道理,武艺再强,也难免战阵而亡。一人再如何勇武,能杀十人百人,终究赢不了成千上万的人,何况军中也不少能人。
“二叔,便也当上门去谢。若是他家里还有一些亲人之类,也当把董前辈的消息给亲眷家属带回去。”徐杰猜了几番,便也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徐仲当真释然了一番,叹了一口气,面色正了正,直白说道:“今日你们两人便学了这十八手的绝技,明年你就往郡城去了,再不学就不知何时能有机会了。”
徐杰今日便是知道自己要学真正的绝技,要是往前两年,徐杰大概不会如何兴致勃勃,今日却是不同,经历了两番大战,徐杰看了别人的绝技,便也越发知道这绝技的重要性,也是面色严正,一本正经等待徐仲教授。
云书桓却是双眼发亮,已然把刀拔了出来,跃跃欲试。
徐仲便也慢慢把刀拔了出来,刀身锈迹斑斑,刀背刀刃之上,还有许多卷刃与缺口。这柄刀,显然饮血无数。
徐杰也是盯着这柄刀,眼神都挪不开。这柄刀徐杰见过,一直挂在徐仲的床头之上,但是从未出过鞘。以往徐仲教导武艺,都未用过这柄刀。这柄刀显然是军中带回来的,军中不能带兵器甲胄走,却是徐仲凭借着营指挥使的身份,还是把自己这柄佩刀带了回来。
这柄佩刀前一个主人,便是徐杰的父亲。也是徐仲在大哥临时之前接到手中的。这柄刀,不知杀了多少草原室韦蛮人,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大战,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世间冷暖。这柄刀也是兄弟四人凑了全部家当请军中的老匠人百炼打造而出。军中的老匠人一辈子与兵刃打交道,技艺已然绝顶,拿了重金,耗时三个月,百炼精钢,甚至还加了珍藏的陨铁,方才有这柄好刀。
刀是好刀,奈何面目全非,锈迹斑斑,卷刃缺口遍布其中。再也看不出当年削铁如泥的威势。
徐仲看得徐杰盯着刀看的眼神,开口说道:“这柄刀,名饮血!原来是大哥佩刀,后来给了我,以后就给你吧,刀是绝顶的好刀,你可不要嫌弃了。”
徐杰哪里还能嫌弃,听得徐仲话语中带着的沧桑,唯有一股悲凉,口中说道:“二叔说的哪里话,侄儿必然视若珍宝。”
徐仲闻言放心不少,微微挥舞了一下锈迹斑斑的饮血宝刀,随意挥了两下,口中说道:“军中制式长刀,以唐横刀一脉相承,重的十斤以内,轻的四五斤也有。这柄刀,加了陨铁,重达一十八斤,对臂力要求甚高。如今你内力不差,便也不在话下了。”
徐杰当真没有想到这柄刀竟然有十八斤重。也如徐仲所言,军中制式的长刀,就是唐横刀模样,并非重兵器,也并非如陌刀那般的长兵器。但也是最为符合人体力学的比起,十八斤重,已然超乎了想象。便是好的四米马槊,也不过这个重量。一般长枪,便更轻了不少。
也是军中其实并不用真正的重兵器,十几二十斤,已然就是比较重的了。真正的重兵器,便是极少人使用。便是江湖上,那些扛着几十斤大锤之类的人,大多也是装点着门面,以展示主人力大无穷,不可招惹。
真正高人,用真正重兵器的,当真比凤毛麟角还少。
便看徐仲单脚点地,拐杖挂在手中,长刀已出,口中大喝:“第一手,平地随风起!”
徐杰与云书桓,两人瞪大眼睛,看着当场风卷残云。
徐仲十几年来,第一次这般真正施展绝学。
这十几年来,唯有今日才是恣意,才是发泄,才是告慰,才是祭奠!
“第二手,扶摇九万里!”
单腿残疾汉子,胡须显得有些邋遢,发髻也并不齐整,面上沟壑不少,额头纹路太多。
唯有今日姿态舒展,胸中畅快!
这才是先锋营指挥使徐仲!
那个兄弟四人互为倚靠,纵横沙场,一往直前的农家汉!
那董大力,一个军中醉生梦死的老汉,一个身怀绝技却在军中终老的高人,创了这十八手的绝技,取了这诗意纵横的招式名称,又哪里是一般人!
第十三章 以诗为刀
徐杰与云书桓两人瞪大的眼睛看着这位畅快恣意的汉子,一手拄拐保持平衡,一手长刀唯余刀光。
单腿发力,便能直上三丈之高。
徐杰忽然有一种错觉,谁说武艺不能超凡脱俗?今日徐仲,已然超凡脱俗!
再看徐仲,高处而落,并不站直,而是俯地而去,刀光贴地急飞,口中铿锵有语:“三手,浅草没马蹄!”
“再来,繁星点点虚实不定,四手,绿柳白沙堤。”
“天寒红叶稀,去芜存菁,化繁为简,此乃一击必杀!”
“空翠湿人衣,刀光笼罩,以快为准,唯快不破。”
“水压云脚低,此乃泰山压顶,以水云一色,避无可避。”
“如意方支颐,此乃一手变招,大架有招,随心无势。”
“淡淡水生陂,此乃偏锋,细无声时偏锋起!”
“新燕啄春泥,对招刺杀之法,出其不意,蜻蜓点水,波澜也起,必奏奇效。”
徐仲身形忽然一止,空中的树叶与尘土还在弥漫,却是徐仲已然问问站立当场,拄拐收刀。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再看徐杰与云书桓,已然目瞪口呆。今日才是眼界,这份武艺,真正超出了徐杰对于武艺的预期。徐杰最初以为,武艺就是那降龙十八掌之类,后来失望了,也就慢慢失去了兴趣。
今日再看,这刀光劲道,这份威势,又再一次出乎了徐杰原以为的预料。
也是练到今日,两人方才有资格学着一手绝技。
徐杰没有看够,远远没有看够,口中急道:“二叔二叔,怎么就收手了?”
“这十手先练熟,往后之招,便是要以这十手为基础。就如那宿鸟归飞急,就需要绿柳白沙堤与水压云脚低为基础。最后一招归期未有期,更是一招而出,必斩头颅落地,一刀出鞘,一往无前,军阵戾气之法,若是前面十七手不成,此招便更不能成。”徐仲面不红心不跳,慢慢解释道。
徐杰唯有连连点头,也感叹一句:“二叔,这招式之命,句句来自诗中,还句句押韵,又贴合招式之战意。董前辈,不同凡响之人也。”
徐仲也猜到了徐杰能知道这招式名称的小心思,笑了笑道:“二叔少年时候没有读过书,学的诗就都在这里了,便也是董队头教导之下,如今方才能勉强能写书信,计些数目。当真感激不尽。”
徐杰已然等不及了,又是开口忙道:“二叔快来教,怎么个平地随风起!”
徐仲看得徐秀才这猴急的模样,倒是心满意足起来,往前走得几步,微微撩起带鞘的饮血刀,从下往上在空中撩过一个漂亮的圆弧,已然开始教导两人习练十八手。
老兵不死,唯有凋零。
徐家镇一百多号老军汉,不论是军中的武艺,还是这董大力教的武艺,大多都是血腥厮杀的精锐汉子。
徐仲其实不能称大哥,毕竟徐仲排行老二。而今皆称徐仲为大哥,其实也是这些老军汉在回乡之时,共同祭拜祖先立下了几番誓言。誓言内容不外乎精诚团结,共养老弱之类。
徐老八,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行八,只是活人里行八。这十八手的绝技,也并非就徐仲能耍,徐老八也能耍。
军阵在前,堡寨之内,弟兄们生死不知,这武艺哪里还有私藏的道理。大敌当前,便是巴不得人人都能以一当百。
这武艺,便也是在徐仲兄弟四人自己还没有练熟的时候,在那大敌当前之时,徐家镇的汉子们大多都在奋力去学。根骨悟性虽然有别,吐纳靠根骨,刀法学习靠悟性。高深招式也靠内力来支持。
虽然军汉们良莠不齐,但是这十八手,大多也能耍几下,耍得一两招的有,耍得圆满的也有。
徐老八就是除了徐仲之外,唯一一个还能把十八手耍圆满的。其余能耍上十几招是也有好几个,能耍七八招的也不少。
不论能耍几招十八手,这些老军汉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便是个个能拼命。
其实这些老军汉,当年大多也都在徐家四兄弟麾下当兵,还有一手绝技,便是人人精通。便是那弯弓搭箭的射术,不论弓弩,皆是信手拈来。也是当年斥候与先锋的必备技能。
而今十几年,不曾碰过强弓硬弩,也是因为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藏强弓硬弩。但是拿些猎人软弓上山猎些野味,也是不在话下的。平日里聚在一起吃酒,肉食买得不多,主要都是山中猎来的,家中养的却大多拿去城里换了钱。
羊猪鸡鸭,肉质松散,城里人多买这些。麂子野兔锦鸡这种,其实卖不上羊猪的价钱,肉质太硬,难以料理,便是缺点。
这徐家镇,终归是一个勤勤恳恳的乡下镇子。过日子也是勤俭持家的秉性,奢侈便是完全谈不上的。
真要说奢侈,也唯有徐杰一人相对而言奢侈一点。穿的衣服,吃的东西,用的笔墨纸张,还都会讲究一点。便也是徐仲不想徐杰在城里上学被人看不起,受人不待见。
其实虽然只是这些小东西,稍微讲究一下,当真也是花费不少,绸缎衣服,上好的宣纸,甚至还有一支狼毫笔,哪里能便宜。便是一个上好的歙县出产的歙砚,便是几十两银子。若是再配一个徽州墨条,便又是几十两银子。县城一处偏僻一点的小院落,也不过这一砚一墨的价钱。
但是徐仲就是舍得。甚至心中也念想着,以后去了郡城上学,那花费更是不少,人情往来,水酒诗会,钱就更成了一个数字。便是置办一身好行头,也是价值不菲。
这才是徐仲口中所说要在河道里讨生活的原因,就是那“为下人”!
穷读书,富习武。其实是很没有道理。多听寒门士子的故事,便以为寒门就是穷人,大谬矣。
“寒门”之寒是其一,是比较富家子弟而言。寒门之门,才是重要的。门乃门第,门第就不是小家小户农汉穷人的意思。
真正的穷人,哪里能读得起书?束脩,便是给老师的拜师礼。出不起适当的束脩之礼,拿什么求学?
书,多来自耗时耗力的人工抄写。一本书就价格不菲,买不起书,还读什么书?
笔墨纸砚,样样是钱,最差的也不是底层百姓在土地里刨食能负担得起的。还不说大多数连土地都没有,只能做租田地做佃农的人家。
只要家中有书的,还能读书的,再没落的人家,再寒门,再穷。也不是底层百姓所能比的,卖祖宗留下来的书都能养活自己。若是连书都卖完了,那就再也称不上寒门了。没有书,哪里的门?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连赶考的盘缠都没有,还谈什么寒门士子逆袭。
便是那些有钱人家愿意投资一些有才之人,愿意拿钱来资助别人赶考的。也不会去资助那些连家里祖宗留下来的书都卖完之辈。
第十四章 徐狗儿与小刀儿
徐老八带着一众汉子在河道之上,打渔的小舟舢板,徐老八倒是手到擒来,只是这扬帆的大船,徐老八还是第一次自己上手,这种船,坐是坐过不少次。
依照着操小舟的经验,想着看别人扬帆的办法,徐老八便也架着船上河道上跌跌撞撞行驶了起来。
船舵与大帆的配合,就在徐老八不断的大喊声中,慢慢有了一些经验。头前还难以控制方向,甚至还搁浅到了浅滩之上。几十汉子拉着纤绳,方才把船再拖回水中。
之后倒是能把船控制在水道之内,歪歪扭扭之后,慢慢也能走个直道。
徐老八自然是乐此不疲。
徐杰与云书桓便在院子中勤练那十八手的绝技,便是镇子里还有几个半大少年,看得徐杰再练十八手,便也开始练起了这十八手。
徐牛之子徐虎,还有徐老八的两个儿子,一个徐康,一个徐泰。便是那武艺不精的徐狗儿,口中也是大呼小叫要平地随风起。
至于能不能随风起,也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徐狗儿大概是难以平地随风起的,练得几番,便出门了到处晃荡了,此时就奔到徐杰家门口处,倚着门框看着徐杰练刀,看得也是乐此不疲。
徐狗儿便是这般,自小跟在徐秀才身后拖着鼻涕,练武不在行,脑袋倒是越发的灵光,甚至也学了几分徐秀才的混不吝。
便是一招平地随风起,徐狗儿就是连连拍掌,大呼小叫:“好,少爷武艺天下无敌!”
徐杰一刀撩起,从空中翻飞而下,看得门框上倚着的徐狗儿,笑道:“狗儿,进院里来。”
徐狗儿蹦蹦跳跳进了院子,蹲在边角石桌旁边,便也不客气,伸手去拿盘子上的绿豆糕点。却也不多拿,还专门挑了一块破碎的糕点,那整齐完好的,徐狗儿便不去动。
拿起糕点,放在手心,便是不想碎末都掉在了地上,张开大口,直接都倒进口中。嚼了几番,极为享受的表情,口中说道:“少爷,我今早到后山里放了几个绳套陷阱,夜里定然会逮着灰毛兔,刚才也去看了虎哥,虎哥说他那里偷了些牛叔的酒,请少爷晚上到祠堂前厅去。”
徐秀才闻言笑了笑,心中多是暖意,这些乡下少年,当真是单纯,只道:“你去回虎子,就说牛叔的酒也不多,还留着过年的,就不要偷了,我晚些时候带酒来。”
“好勒,这就去与虎哥说。”徐狗儿一边答着话,一边转头又在石桌的盘子上寻着,寻得一块破碎的糕点,又小心翼翼拿了出来,塞到嘴巴里,方才蹦跳之间出了大门而去。
徐狗儿这小动作,徐杰自然是看在眼里,却是并不开口让徐狗儿多拿些糕点。也是以前这种话说多了,但是徐狗儿还是这般,不客气是不客气,却只吃一些解解馋,从来不多吃,甚至都不吃那完整的糕点,只吃一些破碎的或者直接就是碎末,便是把完整的都留着徐杰。
说多之后,徐杰便也不再说了。这是份心意,这份心意,徐杰心中有感,便也留在心中。
徐杰看着徐狗儿离去之后,便也继续练着长刀,再次平地随风起。便是这一招,徐杰也今日就练了不下几百个来回。
徐仲不时出来看一眼,又回房中去。待得时候不早了,徐仲拄着拐杖也就出了门,到那镇口古树之下,等着回家的农汉们路过之时上前来调笑。
随后不久,徐秀才也收了刀,往内院里去见了老奶奶,说得一句晚间不在家吃饭,随后重新拢了拢自己的发髻,便与云书桓一人抱着两坛酒出了大门。这酒还是缺门牙老汉徐有金头前在城里买回来的。
祠堂前厅,一帮少年席地而坐。徐狗儿从家里抱着柴火赶了过来,柴火上还果真挂着两只不小的灰毛兔。
虎背熊腰的徐虎便上前去接,接下柴火,拔出腰间插着的一柄小短刀,就到一旁去清理内脏与毛皮。
几个少年也去打水,徐康徐泰兄弟两是徐老八的儿子,也在一旁,寻了几个破旧砖块围了围,就是一个简单的火塘,接着把柴火烧起来。
不时还有少年从四面八方赶来,大多是听到了消息,知道今日这里有酒喝,有人带了些炒过的豆子,有人带了些家中腌制的小菜。
众人忙忙碌碌,也井井有条,显然这般的事情也不是第一回。
徐秀才只是坐在一边,慢慢打开酒坛子的封泥,霎时间酒香四溢,又叫人回去取些碗来。
徐秀才便是一碗一碗去倒,不时点了点人数,总要人人都有份。
不得片刻,两只灰毛兔被切成了好多的小块,用木棍穿着,便架在了火塘之上。
徐狗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包里便是盐。口中还笑道:“少爷,今天我要多放些盐,便也大大方方一回。”
徐杰便也笑了笑道:“别放太咸了。”
盐,实在不便宜,也是盐这种东西生产起来耗时耗力,不论是井盐还是海盐,生产过程都极其繁琐。即便是私盐的价格比官盐便宜许多,也是价格不菲。平常人家了,大多也舍不得太浪费。盐也往往代表了美味之一。
今日徐狗儿要大大方方一回,便是头前那两包私盐,家家户户都分了不少。
厅内已然有了二三十人,人数倒是不出意料,大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汉,也有个别大上一两岁。徐杰带来四坛酒,便是先见之明。
却是此时忽然从门外进来一个年级略小的少年,冻得脸颊通红,还有那通红的双手端着一个大木盆。
少年进得厅内,便是大喊:“我也来喝酒,我带了一盆泥鳅来投名,今天下午在田里摸了一晌。”
少年玩伴,便也分群,两三岁便是一个阶段。这少年小了众人两岁多,平常里大多搭不上伙,年纪小了也没人会给他酒喝。今日少年显然是提前知道了晚上祠堂又有搭伙喝酒的事情,便是不顾天寒地冻,下田去摸了这些泥鳅来。投名投名,便是投名状的意思,也想蹭上一口。
徐秀才看得这小子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开口问道:“小刀儿,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少年名叫徐刀,便是他父亲是在不会取名字了,看着墙上挂着的刀,就取了个徐刀的名字。
小刀儿被徐秀才这一问,莫名有些紧张,连忙放下手中的木盆,先把那一盆的泥鳅显露在众人面前,方才答道:“少爷,我今年十三岁十个月,过不得一个多月,我就十四了。”
徐秀才闻言大笑,手一招,说道:“你倒是算得清清楚楚,过来吧,十四了,可以喝上一口了。”
小刀儿闻言便是大喜望外,还搓了搓自己的手,左右看了看,一屁股坐到了徐秀才身边。口中说道:“谢谢少爷!”
徐秀才拿着一根树枝,一边拨弄着火塘,一边说道:“快烤一下,把手暖和暖和。泥鳅你稍后带回家去,这里也没有东西料理,带回去给你娘料理。”
小刀儿闻言,连忙又站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一个小树枝,伸手到盆里捞出一条泥鳅,口中说道:“少爷,能料理的,你看,把棍子从嘴上穿过去,就可以烤了,加点盐,肯定好吃。都洗干净了的呢。”
徐杰看着小刀儿一边做一边说的模样,便也把一条泥鳅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徐杰笑着摇了摇头,便道:“你今日摸得太多了,吃不完。烤一半就是,另外一半带回家里去。”
小刀儿闻言,似乎有些着急,连忙又道:“这里人多,吃得完的。”
倒是徐狗儿灵光,听懂了徐杰的意思,便是不想小刀儿冒着天寒地冻摸了一下午的泥鳅,都给了众人吃光了,想着让他带回去一些。便也开口说道:“小刀儿,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看这里多少吃的,泥鳅就吃一半,留一半带回去给你爹下酒。”
小刀儿闻言,看了看左右,便也不再多说,又去寻木棍子穿起了泥鳅。
徐杰看着小刀儿冻得通红的双手,也起身寻着小木棍,帮着小刀儿穿起了泥鳅。
第十五章 杨二瘦与杨三胖(感谢亿击杀虫万赏)
一帮少年,其实众人酒量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只是喜欢这般学着父辈们的氛围聚在一起。
一人一碗,五六两左右。送到口中抿上一小口,然后砸吧几下嘴巴,便是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
徐秀才倒是喝得宽裕一点,云书桓却不饮,只是看着众人饮酒,被徐秀才推了几番之后,也只是真正的浅尝辄止。便也招来徐秀才埋怨无趣的话语,云书桓也不管。
两只肥硕的灰毛兔,一人也分不到几口肉,泥鳅也是肉少,主要的食物还是大家从家中带来的。
喝得几番,徐虎开口与徐秀才道:“杰哥,我老爹那柄刀实在是不堪用了,回头要去城里再买一柄才好。”
徐杰闻言答道:“虎子,你放心就是,过不得几天,镇里会置办一批上好的刀枪回来的。”
徐虎闻言有些心急:“镇里置办的,不知会不会把我也算进去。”
徐杰点头浅笑:“只会有多,不会有少的。”
徐虎闻言方才安心不少。端起酒碗与徐杰喝得一口。
小刀儿听言,心中也有悸动,连忙也问道:“少爷,会不会有我的?”
“有,都有,只会有多,想要刀的,都会有。”徐杰也知道这些事情,如今准备在河道里讨生活,兵器哪里还能缺了。
此时众人方才是皆大欢喜,个个拍手叫好。想来这些少年家中虽然都有刀枪,但是大多都有些破旧不堪了,如果有一柄属于自己的新刀,那真是惊喜。
篝火微光摇曳,照到众人笑脸之上,便是这安详镇子的幸福生活了。
却见徐杰慢慢把手中的酒碗放了下来,正了一下表情,开口问道:“年后我要去大江郡城了,想带些人一起去,留在这镇子里也没有什么出息,大家都当出去见见世面。不知你们心中如何想法?”
徐杰话语问出,左右来回看着众人。这种事情,还是要征求众人意见的。也就如话语说言,当真该带这些农家汉子出门见见世面了,往后才会真正有些出息。
徐虎闻言想都未想,立马就道:“杰哥,我随你去,只要杰哥不嫌弃我虎子土里土气跟在身边没有脸面,天涯海角,虎子也跟杰哥去。”
“少爷,我也去,长这么大也只到青山县城里逛过,郡城什么样子,真想去见识见识。”说话的自然是徐狗儿,徐狗儿脑子灵光,自然也就更跳脱一些。
徐康徐泰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哥哥徐康发言道:“少爷,我兄弟二人也随你去了。”
头前还有些犹犹豫豫的少年,听得头前几人话语,皆是出言愿意同去。少年人总是这般,做什么事情都是一群一伙的,即便刚才还有些担忧,此时也一个个抛却了那些或是自卑,或是担心父母不允的心态。
徐秀才闻言也放下心来,这徐家镇,往后自然不比从前,这些少年就是徐家镇的未来,总要出门的。便听徐杰又道:“今夜回去之后,你们都回家与父母商量一下,若是父母应允了,初八之后,我们就一道上船东去郡城。到时候我在郡城里进学,也给你们谋一个营生。大家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便也知道该回家去问一问父母。这个时代,人往往被一亩三分地羁绊着脱不了身,人一走,这田地里就少了一个劳力,雇人也是开销。少年们心中多少都有些担忧父母不允。
唯有徐秀才知道这件事情应该问题不大,这徐家镇的汉子们,往后可就不是在田地里刨食的主了。田地必然是要雇人来耕种的,往后这田地出产的收入,便也算不得是什么钱,只算是保证镇子里的口粮不求人,若是再来灾荒,也有个存粮应对。
徐仲便也学聪明了一些,如今徐家镇在山头里也开了一些洞库,每年都会存上一些新粮。免得再突发大水,一口饭食都吃不到腹中。也是如今徐家镇比不从前,田地有多了,有粮可存。十几年前也只是能温饱,存粮应对灾荒只能是有心无力。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刀儿,欲言又止几番,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少爷,我也想去,我也想随少爷到郡城里去。”
小刀儿这般模样是心中不自信,年岁小了些,平常里跟不上这些哥哥们的伙伴,唯有跟比自己小一些的伙伴玩耍,却是又想跟上这些哥哥们的脚步。也是这般,才让他天寒地冻去田里淤泥中摸了一个下午的泥鳅,便是端着泥鳅来,也还怕这些哥哥们看不上,不待见。
徐杰看得小刀儿的模样,和煦一笑,便道:“小刀儿,你也回家去问问爹娘,你爹娘若是允了,那便一起走。”
“好好,少爷,我稍后回去就问。”小刀儿心中大喜,一边应答着,一边小心翼翼端起自己的酒碗学着大人的架势来敬徐杰。
此时,富水河的上游,富水大湖的岸边,有一个南柳山庄。
这座山庄便是南柳派的驻地,山庄里也是灯火通明,大厅里更是人影攒动,推杯换盏,热闹不凡。
老庄主姓朱,名唤朱平武,也是南柳派的掌门,一手断天剑,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便也有个朱断天的名号。
今日这酒宴,只因南柳派来了贵人,有两个蜀地江湖上的高人,从那青天蜀道下来了,路过富水郡,朱断天听了消息,便亲自出面迅速去把这二人请到庄子里好吃好喝招待着。
平常里有江湖成名的高手路过,朱断天也大多会招待一番,今日这二人东来,朱断天更是上心。只因为头前在徐家镇发生的事情,让朱断天有些觉得棘手不已,亲自上门去一趟是必须的,只是心中也不那么自信。
门下之人回来的一番话语,说那少年小辈身手都极为了得,便也不难猜出那徐家镇里的长辈是个什么水平。有心打听一下,朱断天便也知道徐家镇里是一伙从军中回来的军汉,当年的大战,天下尽知。那些军汉回来,大多是不怕死之辈,便让朱断天更觉得棘手不已。
奈何这梁子已然架了,必然要解决,否则南柳派还有何脸面控制这富水大湖的黑色生意?
倒是这连个蜀地下来的高人来得正好,这酒宴也不是白吃的。
江湖上都讲一个脸面,这两位高人,其实有些怪异,一个高瘦汉子,名唤杨堪,江湖人称杨二瘦子。一个矮胖汉子,名唤杨天翊,江湖人称杨三胖子。
却是这两人的江湖诨号,就是这两人互相叫出来的。至于还有没有一个杨大什么的,便也不得而知了。两人同姓,并非亲生兄弟,只是意气相投互相拜了把子。年轻时候,拜把子之前,两人还血战了一番,血战之后鲜血淋漓之下,纳头便拜,从此形影不离走起了江湖。当真立下了一番赫赫威名。
兴许高人,总是有几分怪诞性子。
酒宴上推杯换盏,朱断天便一直在寻找着说正事的机会,待得看到这杨二瘦与杨三胖两人喝得面红耳赤了,朱断天也就开始说正事了:“犹记得当年二位在江宁大战那天下第一剑陆子游,一日一夜不分胜负,那般豪气,好生让人向往。细数之下,二位已然有七八年不曾从蜀地出来了。不知二位此番出蜀地是有何要事?”
朱断天夸是夸,便也不一定真如他所说那般向往,两人合斗一人,都只是不分胜负。朱断天的佩服也就来得有限了。至于那位天下第一剑陆子游,那才是让人真正敬佩不已。
杨二瘦子闻言,面色一变,已然不好看起来,一口蜀地口音说道:“格老子的朱断天,你是故意揭我俩的短吧,这般丢人的事情,你还拿出来说?”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杨二瘦子吃了人的,便也不嘴短,依旧我行我素。也是觉得当年两人合斗一人而不胜,实在不是出彩的事情,而是丢人的事情。杨二瘦显然脾气火爆了些。
朱断天也没有想到自己一计马屁没有拍对地方,连忙开口又道:“岂敢岂敢,两位的手段,不知高了我朱某人多少,往事不提也罢,朱某心中自然是敬佩二位的。当真只是想问问二位从蜀地出来,所为何事,看看能不能帮衬着二位一些。”
杨二瘦面色方才转好了一些,便也不答话。
反倒是杨三胖答道:“此番出蜀地,只为一事。老子说杭州的钱塘大潮是八月中秋时节。二瘦子非要说是九月十五之后。你说这气不气人?如此便结伴去江南看看,看看到底是八月还是九月。”
朱断天闻言有些发愣,江湖上说这两人怪诞,却是也没有想到这两人竟然怪诞如斯,当真闻名不如见面。这种事情,随便找一个有见识一些人的问上一问不就知道了,何必还要亲自几千里到江南去看?
杨二瘦立马站起身来,又是一脸气愤,便也开口说道:“三胖子,必然是你记错了,岂能是中秋?中秋人都忙着团圆过节赏月了,看个鸟的大潮?必然是九月十五之后。”
杨三胖哪里肯服,站起身来指着杨二瘦的鼻子说道:“日你个仙人板板,老子明明说的是中秋第二日,第二日又不需过节赏月,自然可以去观潮。”
朱断天目瞪口呆看着二人,便是想着要不要出言调和两句,原先就听闻过这二人结拜之前一场血战,打得两人几欲丢了命,此时若是在这里又打起来了,那这房子都得给拆了。
便是朱断天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出言调和,二瘦与三胖的眼神已然投向了朱断天,便听杨二瘦已然开口问朱断天:“格老子,朱断天,你说,你说钱塘大潮,到底是什么时候?”
朱断天当真是依稀记得这钱塘大潮的时候,因为这钱塘大潮实在是天下闻名,只是此时听得杨二瘦来问自己,本欲开口去说,却是看着杨二瘦手握剑柄的模样,欲言又止。再看杨三胖也把手握在刀柄之上。
朱断天终于知道这二人为何为这点小事,非要亲自往杭州走一趟了,而不能问个清楚人的答案。朱断天也只得连忙说道:“这个。。。这个。。。在下倒是也记不清楚了。”
说完此语,朱断天连忙起身拦在两人中间,生怕这两人再吵几句,刀剑就在这大厅飞舞起来,口中忙道:“二位,二位,先吃酒,待得去了江南,一切都清楚了,不要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