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嗯,让他先死
遥粘布鲁刚刚下令几言之后,连高高抬起的手臂还未放下,面前的一幕让他愣在了当场。
一架一架的牛车从那城门洞里狂奔而出,狂奔的牛身后是一团熊熊的大火。
一团,一团,又是一团。甚至能听到燃烧的噼啪之声。
牛的惨嘶之声,低沉而又愤怒。
遥粘布鲁刚才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口中大喊:“拦住这些牛,快去拦住牛群。”
遥粘布鲁一边喊着,城门洞里奔出的牛车却越来越多,几十头,上百头,几百头。
许多燃起来的车架上,还能清楚的看到华贵的绸缎车帘,甚至许多车架上还有黄金的装饰。
几百辆车架,城内运货的,运粪的,运军粮的,全部征用一空,甚至富贵人家的座驾,也被征用到军中。
遥粘布鲁眼神带有一些绝望,口中不断大呼:“放箭,放箭!!!”
大帐内的军将,早已各自往部曲狂奔而去。
却也有人在遥粘布鲁身后喊道:“勃极烈,弃营吧,快走,汉狗随后必然出城袭营,快快弃营整军备战。”
遥粘布鲁回头看了看说话之人,大手一挥,怒道:“你快去整军备战,营寨弃不得,我当组织人手救火。”
遥粘布鲁心中,必然是不能弃了营寨的,再大的火也要救,若是失了营寨里的粮草,还拿什么等到蒙德可汗回来?
无数的羽箭,射入牛皮之中,却是这一头一头火烧屁股的牛,还是不顾一切往前飞奔。
壮硕沉重的牛群,撞在营寨木栅栏之上,撞得头破血流。
车架里摆放在后的火油罐子,也随着翻滚的车架碎裂开来,火油撒得到处都是,木栅栏早已烈火熊熊。
更惨烈的是火油浇到牛身上之后。
满身是火的牛,如发疯了一般,即便撞得昏昏沉沉,依旧四处乱奔乱撞。
木栅栏再也挡不住发疯的牛群。
火烧连营已起。
大同城上,袁青山含笑看着欧阳文峰,连连点头。
欧阳文峰强忍着内心的欣喜与激动,带着微笑慢慢捋着颌下不多的胡须。
城头上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之声。
只可惜城内没有骑兵,若是有几千骑兵在此,必然随着牛群冲锋而出。
年轻的欧阳文峰还装模作样说了一句:“可惜了这么多好牛。”
袁青山却也笑着答了一句:“还可惜了总兵府的那辆好车架,那可是常凯的座驾,这位王爷可花了不少心思,雕龙画凤,黄金镶边,可值不少钱。”
欧阳文峰笑了笑,看着城外不断忙碌的室韦人,笑得有些自得。
这件事情似乎给欧阳文峰带来的不少自信,第一次真正做成一件事情,对这个将来要平步青云的年轻人而言,意义重大。
遥粘布鲁望着熊熊大火,慢慢往后退去,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大火早已染红了半边天。
出了营寨的遥粘布鲁,双手提着连个羊皮袋子,肩上还扛着一个羊皮袋子,回头望着大火,愣愣无神。脸上还有被火薰出来的黑色。
“勃极烈,咱们去攻城吧。可汗回来了,我等必然都吃不了兜着走,唯有攻下此城,才能将功抵罪!”年轻的军将,满脸的愤怒。
遥粘布鲁并不回答,只是慢慢抬头看向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长生天啊!可汗啊!”
“勃极烈!!!!”军将大声喊道。
遥粘布鲁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最近的部落在何处?”
军将哼哼一声,并不回答。
另外一个年老一些的汉子上前答道:“勃极烈,出关往东两百里没有部落,往西有十几户人家,千余只羊。”
遥粘布鲁好似浑身没有了力气,点点头,轻声说道:“回头吧,出关往西去。分三千人驻防得胜口。”
遥粘布鲁此话一出,十几个军将同时开口喊道:“勃极烈!!!!!!!”
遥粘布鲁摆摆手,叹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罪过,便让可汗杀了我吧,与你们无关。走!”
遥粘布鲁回头慢慢上马,以往的遥粘布鲁,虽然年老,但是上马还算身手矫健,此时的遥粘布鲁,好似忽然上不去高马了,翻身几次,也没有翻到马背上。
直到一个军将上前推了一把,遥粘布鲁才坐到了马背之上,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夹了一下马腹,一人先出。
身后无数骂骂咧咧、叹气跺脚之声。却还是翻身上马,跟随遥粘布鲁往北而去。
欧阳文峰伸手指着那红透半边天的北方,终于顾不得什么老成持重了,跳脚就喊:“大帅,退了,室韦人退了,走了,他们往北走了!!”
袁青山脸上虽然有喜色,口中却道:“他们并非真的走了。”
欧阳文峰闻言问道:“难道他们还会回来?”
袁青山答道:“若是太师回来了,他们就不会回来了。”
欧阳文峰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袁大帅的意思是说文远若是回不来,他们就会重整旗鼓再来?”
袁青山点点头:“若是太师回不来,那这大同城怕是也守不住了。西北怕是也守不住,我大华危矣。”
“大帅不是头前还说文远必然会回来的吗?”
袁青山点点头,长叹一语:“对,太师必然会回来的。”
欧阳文峰忽然眉头紧皱,在城头上踱步不止。
兀剌海城!
下午。
铁蹄洪流,从城下填出来的坡道飞奔而上,坡道里有马匹尸骨,更有室韦人的尸骨。
坡道之上,长枪如林,不断捅刺。
捅刺着想一跃而上的健马,捅刺着想从马背直接跳到城头上的室韦人。
亲自披甲的遥粘蒙德,慢慢打马向前,手中一柄硕大的狼牙棒,不知有几十斤重。左右一圈袒胸露乳的大汉,个个手持这般狼牙棒,口中嚎叫不止,甚至还不断驱赶着头前挡路之人。
遥粘蒙德的目光,紧盯着坡道之上的一个年轻铁甲将军。
一柄宝刀横在当场,大杀四方。
年轻的将军,年轻的太师,咬着牙关,瞪着双眼,如同地狱里的死神,勾着生死簿里一个一个的名字。
胖子站在这个年轻的铁甲将军身边,口中还不断说着话语:“秀才老爷,老子这一辈子就今日最为畅快。”
年轻的铁甲将军奋力把一个马头踢下城去,马头连连砸倒几个室韦骑士之后,抽空答了一句:“胖子别死了。”
那胖子却忽然问了一语:“秀才老爷,你说我三胖子会怎么死?”
“老死!”铁甲将军答了一语。
胖子左手拿剑,右手拿刀,好似一把大剪刀在手,不论是人是马,皆是一剪刀而亡,动作似乎轻松无比,甚至还有些惬意,口中话语不停:“也不知二瘦那厮会不会等我等得不耐烦。”
年轻的铁甲将军闻言一愣,伸手抹了一把遮住了视线的鲜血,答道:“胖子,你莫不是活腻了?”
胖子闻言答道:“嗯,还真有些活腻了。”
铁甲将军心中大惊,连忙骂道:“胖子,你他妈的有病吧?”
胖子嘿嘿一笑,剑往头前一指,问道:“秀才,那个穿金甲的可是什么狗屁大可汗?”
年轻的铁甲将军大呼一声:“胖子别去!”
话音还未落,一个肥硕的身影一跃而下,刀剑在手。口中大喊:“秀才,我去你娘的!你还敢骂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
年轻的铁甲心急如焚,手中的刀不断挥舞,口中却喊:“胖子,你若是死了,老子回去就把二瘦的坟挖了。”
胖子再也不答话语,因为他再也没有闲心去答话语了,十几个坦胸露乳的大汉,早已把他围作一团。
只看见狼牙棒不断挥舞,那般肥硕的胖子,远远却看不到身影,已然淹没在那些高壮的大汉之中。
遥粘蒙德慢慢打马路过胖子身边,还低头看了一眼人群中刀剑齐出的三胖,说了一语:“勇士!”
说完这一语,遥粘蒙德已然走过,直往城头上的年轻铁甲而去。
三胖口中,唯有嘶吼不断,如同猛兽一般。
一个坦胸露乳的壮汉,被刀剑绞成两断,三胖那肥得流油的肚子上,也有了伤口,却不见伤口流了多少血,却见伤口往外流着油脂。
遥粘蒙德上了坡道,已然站在了徐杰面前。口中只说一语:“室韦,终将成为这片大地的主宰!”
年轻的铁甲并不多答,扬刀就去。
无穷无尽的室韦人,从不过几十步宽的坡道上源源不断而上,甚至无数人已经上得城头,拒马的作用已然明显,总能分割出一块一块的战场,不让室韦人在城墙上横冲直撞。
苦战依旧。
西北秦州。
白发王元朗,再一次将那秦伍打落城下,拄着自己的青龙偃月刀气喘吁吁。
城下的秦伍,撕下布条,包裹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眼神如饿狼一般盯着城头上的王元朗。
王元朗即便气喘吁吁,依旧笔直站在垛口之上,他知道城下那个重伤之人人还会再来。
秦伍果然还是再来了,一柄直刀,带着从自己身上流淌下来的鲜血,高高举起,再往白发王元朗而去。
城外的拓跋野看得连连点头。
拓跋野身边的军将开口问道:“王上,那秦伍怕是要死了。”
拓跋野轻松答道:“嗯,让他先死。”
军将闻言一愣,问了一句:“王上,往后还用得上他,这般就让他死了吗?”
拓跋野摇头答道:“就算今日他不死,往后也用不上他了。他并不会为我拓跋效力,今日不过是他想报仇而已。”
军将闻言恍然大悟:“哦,原道是这般,那便是死了好,这人着实狠厉。”
这军将夸秦伍狠厉,这句夸奖若是让种师道听到,不知种师道会作何感想。秦伍在种师道心中,可不是这般评价,种师道心里是看不上秦伍的,若非那个自以为是的秦伍,秦家岂会落入这般境地?
甚至种师道从来都没有认为秦伍真能练成自己的刀法。
人心难测,往往就是这般。回到秦州之后的秦伍,看着昔日那个家,显然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军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王上,若是秦伍死了,咱们还帮他报仇吗?”
拓跋野点点头:“这般一诺,得办。到时候入城了,此事就由你去办。”
军将点点头:“遵命!”
第三百七十六章 你若想死,朕再不拦你
汴京城内。
中书侍郎李直等候在宫门之外,面色有些不安。
年轻的太监兴匆匆而来,拱手一礼。
李直连忙问道:“祝公公,陛下是否召见?”
祝公公笑而不语,轻轻抬起手,露出手臂下的宽大袖笼。
李直见此,连忙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子,轻轻送入祝公公的袖笼之内,再问:“祝公公,陛下召见了吗?”
祝公公笑了笑,伸手到袖笼之内摸了摸,抬手作请:“李侍郎请,陛下在御书房。”
李直连忙快步往前而去,心中犹疑不定,却又在暗暗下决心,帝心所想,李直揣测了多日,今日方才下定决心。
也是因为有些事情被逼无奈,自从新皇登基,李直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人要拿自己开刀,惴惴不安这么久,直到如今李直方才下定决心。机会正好,错过了,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李直进入御书房,跪地就是大礼。
一直在看公文的皇帝夏文抬头:“李卿有何事禀奏?”
事到临头的李直,却还是下意识犹豫了一下。
夏文见得李直犹豫,又问:“且说就是,朕以宽厚待人,不论好事坏事,定不以言语获罪。”
夏文最近常说这种话语,让人知道他宽厚仁德,让人知道他是那种以德治国的君主。让所有人都敢在他面前畅所欲言。
李直沉默片刻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陛下,臣听闻太师领万余骑兵出关入了草原,大半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夏文闻言愁上眉头,答道:“李卿忧国忧民啊,此事虽然没有在朝堂上公开商议过,但也确实当真,太师亲率奇兵袭击室韦人的后勤,一去十多天,毫无消息。朕日夜担忧,只盼太师安然而回。”
李直闻言心中略微一松,又道:“陛下,臣有忠心一语,还请陛下恕罪。”
夏文眉头一皱,这般时候,李直忽然有什么忠心之语,夏文已然多想了一些,抬手一挥:“李卿直言。”
李直郑重其事跪拜而下,俯首:“陛下,太师乃国之栋梁,却也是那………………是那国之忧患。而今……而今朝堂之上,皆乃太师之党,陛下处深宫式微,臣冒死忠谏,冒死忠谏一语!”
李直说到这里,吓得夏文身形一绷而起,连忙左右看了看这个御书房,一旁唯有一个小太监,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双手捂耳朵,磕头不止,屁股翘得比头高。
夏文指着李直语无伦次:“你……你……你此言何意?”
“陛下,臣此言忠心,太师冒失而前,生死未卜。京城远在边镇千里之外,不若陛下借此宣布太师阵亡,重整朝政,定可手握大权。陛下乃宽厚仁德之君,乃黎民向往之君。太师是那刻薄寡恩之辈,朝中众人早已对他心怀怨恨。陛下不趁此良机一举夺权,更待何时?”李直说出这些话语之后,好似浑身的舒坦了。一辈子的趋吉避凶,大多时候都是李直在用被动的办法去躲避,这还是李直第一次用主动的办法去趋吉避凶。
只因为李直心中总觉得徐杰会拿他开刀,人若心虚,就怎么也出不了这种思维。李直在徐杰与欧阳文峰面前说过的话语,他自己岂能不知晓?虽然只是自鸣得意,但是不免有落井下石之嫌,如今徐杰与欧阳文峰得势了,岂能还有他好日子过?
头前徐杰没有动手,不过是因为大事太多,还没有顾得上。若是等徐杰真的回来了,李直心中都猜到了自己的下场。
夏文被惊得愣在当场,指着李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李直也抬头盯着夏文,只等夏文反应。
夏文终于开口说道:“你……你当真是胆大包天,不思鞠躬政务,每日想着争权夺利,你到底是何居心?”
“陛下,臣已多方联络,只要陛下下定决心,助力无数,定可让陛下执掌大权,还请陛下决断,过了今日,一旦太师真的回来了,怕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李直知道夏文害怕,也看得出夏文惊慌,李直只想夏文能下定决心。
夏文却忽然从惊慌中回过了一点神,慢慢坐了下来,问了一语:“李直,你可敢死?全家老小皆敢死?”
李直眉头一皱,片刻犹豫,答道:“为陛下,臣敢万死。”
夏文微微笑了笑,又道:“你联络的那些人,可皆如你这般敢万死?”
李直坚定点了点头:“皆是世受皇恩之人,为陛下,为江山社稷,万死不辞。”
夏文忽然真的笑了出来:“万死不辞,哈哈……你们可有人拿得起刀剑?”
李直闻言愣了愣,答道:“陛下,臣家中门客有八十,皆是武艺在身之辈。”
“八十?”夏文拿起了案几上的笔,低头又开始看起了公文,口中又道:“其他人呢?有几十?”
李直连忙默算了一下,答道:“加在一起,千余人不在话下。”
“千余人。”夏文忽然在案几上翻了翻,翻出了一本《三国志》,随后夏文把书往地上一扔,说道:“拿去看看吧。走吧,就当你没有来过。”
李直捡起书一看,答道:“陛下,这本书臣年幼时候就熟读过。其中魏武曹操与那司马懿,正是太师之辈。陛下若不趁此良机下定决心,必受其害。”
夏文在一份公文上写下几个朱砂红字批示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朕是在保你的命,教你好好为国效力。争权夺利之事,往后你就不要参与了。活着不好吗?”
李直听着夏文的话语,似乎听懂了,似乎又没有听懂,心中慌乱不已,心中又还有自己的琢磨,宁愿相信皇帝陛下是担忧太多,口中又道:“陛下,臣不敢苟活。”
一想和气的夏文,忽然把笔一扔,怒喊一语:“走吧,走!”
李直却还在地上跪着,口中再道:“陛下,良机在此,良机在此啊!”
夏文已然不耐烦起来,又起身,走出了案几,来到了李直身边,开口问道:“是何良机?大敌当前,可是军心涣散的良机?你是收了室韦人的钱财,还是收了拓跋人的钱财?”
李直直到听得这一言,方才大惊失色,口中连忙答道:“陛下明鉴,臣从未收过任何人的钱财。陛下明鉴!”
“你若想死,朕当再不拦你,滚!”夏文怒道。
李直听得这一语,脑中一片空白,连忙站起,退出御书房。
刚刚走出御书房,李直心中却又后悔不已,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后悔刚才过于慌乱了,没有把皇帝夏文说服。
李直却又想再走进御书房,抬头看得一眼,御书房内哪里还有人。
李直心中却想起了皇帝最后那一语:你若想死,朕再不拦你。
这句话,李直琢磨着,就站在御书房门口琢磨了许久。
第三百七十七章 吃的是老子放出来的屁
京城之中,不知哪里传起了消息。说那太师徐杰徐文远在边镇战死。
有人闻之,面露担忧,到处查证消息是否属实。
也有人闻之,奔走相告,好似是什么天大的好事,直觉得是老天有眼。
酷吏出身,手段狠厉的太师,动则将人贬责,对他恨之入骨之人,不在少数。
而这位生死不知的太师,正在兀剌海城搏命苦战。
室韦人的英雄,蒙德大可汗,正与大华太师徐杰战到一处。
城头之上,甚至冲上来了许多“拓跋”士卒,也与室韦人搏命拼杀起来。
杨三胖在那坦胸露乳的壮汉围困之下,连杀几人,却还是脱困不得,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兴许他心中想的是为徐杰斩杀了遥粘蒙德。
但是杨三胖还是小看了真正的战阵之威。
杨三胖,还是那个随心所欲的杨三胖。
徐杰身边不远,还有一个徐小刀,一个真正狠厉无比的杀人机器,徐小刀与在场所有人都不同,因为他口中从来不发出任何声音,没有一句呼喊,没有一身怒吼,甚至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遥粘蒙德,不愧是室韦人的英雄,一柄硕大的镔铁狼牙棒,在他手中如臂指使,甚至能压制得徐杰连连后退,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武道似乎比徐杰还要超出一些。
兴许遥粘蒙德从来也不知道“武道”这个词汇,室韦人的战斗本能,天生就比汉人要强,对于武道的领悟,也并非什么大道理,好似都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这世间,上天终究还是公平的,天才总有天才来陪伴,得天独厚也不是一个人。
就如陆子游几十年天下第一剑,上天也还是会安排一个杨二瘦来与他比肩。
英雄辈出,永远都是如此。
胜负高低只是造化。
压力倍增的徐杰,口中忽然说得一语:“蒙德可汗,你得加紧了,兴许等不得两日。”
遥粘蒙德闻言,只说一语:“你今日必死!”
“蒙德可汗,接我一招。接住了,生死再论。”徐杰还有那压箱底的一招,就是断海潮。断海潮已然不是招式,而是武道之意。
遥粘蒙德已然感受到了徐杰身上气势的变化,他没有什么压箱底的大绝招,他的绝招就是与生俱来的战斗基因。
只见遥粘蒙德此时身上战意飙升,遥粘蒙德此时心中有一种感受,极为熟悉的感受,好似七八岁时候第一次在野外遇见草原野狼的感觉,好似第一次随着父亲打马上阵的感觉,好似王位之争的时候,被他四个兄弟带兵围困的感觉。
这就是遥粘蒙德对于断海潮的感觉。
两人相距不过三四步,一个在垛口之下,一个在垛口之上。
刀光如线。
遥粘蒙德没有什么大气滂沱的招式,唯有一声低沉的嘶吼,硕大的狼牙棒放在胸前,双手去撑。
他是要硬挡。
就是硬挡,也只是硬挡。
没有什么激烈的交击之声,唯有不断鼓荡的气劲炸裂而开。掀得坡道左右,甚至垛口之上,皆是人仰马翻。
瞬间!
一切尘埃落定。
徐杰坐在垛口之上气喘吁吁。
遥粘蒙德落在了坡道之下,双腿深深陷入泥土里,喉咙动了动,吞下了一口什么东西之后,开口说道:“徐杰,今日你必死!”
说完,遥粘蒙德慢慢从泥土里抽出双腿,左右早已有无数前仆后继的士卒再往坡道冲了上去,遥粘蒙德却慢慢迈起脚步,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而去。
徐小刀早已挡在了徐杰面前,连徐仲与徐老八也早已赶了过来。
遥粘蒙德岂能感受不到徐仲与徐老八的气息?却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往坡道而上。
城墙的争夺战,早已白热化,长枪铁甲与弯刀大棒混在一处,没有一人后退,没有一人惜命。
室韦人本以为只要坡道填出,前仆后继之下,这低矮的土城必然轻易打破。却是谁也没有料到,土坡填出来了,人也上城了,却依旧举步维艰。
混战,混乱。
遥粘蒙德再次上来了。一人独挡徐仲与徐老八两人,死战而不退。
徐杰开口大喊:“二叔八叔,他已有伤,定要击杀。”
徐仲与徐老八并不答话,只因为二人没有把握击杀遥粘蒙德,因为遥粘蒙德还有无数大军。
遥粘蒙德身后,并非没有高手,甚至先天高手也有,却都在围攻杨三胖。
此时的徐杰,方才依稀见得杨三胖身上伤痕累累,急忙开口大喊:“三胖,回来,你个狗日的快回来。”
杨三胖却依旧不管不顾,好似失心疯了,身旁那些坦胸露乳的大汉里,四五个先天,十几个一流,无数的士卒。这些人在杨三胖身上不断添着伤口,也不断有人在杨三胖手下殒命。
兴许杨三胖真的不在乎生死了,在一场酣畅淋漓的乱战之中死去,兴许他还觉得是畅快淋漓。
断海潮之后稍稍恢复一些的徐杰,再一次提刀而起,砍杀着身边的敌人,也让一直护着徐杰的徐小刀感觉压力减小了不少。
什么军令,什么组织,什么指挥,此时皆已没有了。如此乱战,哪里还能有这些东西。
连宗庆都已是身先士卒,唯有苦战。那些什么指挥调度,只在开战之前的安排。
忽然徐杰听得一个耳熟的大笑之声:“秀才老爷,你看看,这是不是断海潮?老子好像耍出来了,断海潮,老子真的耍出来了。”
徐杰闻言去看,只见杨三胖身边忽然空了一圈,坦胸露乳的大汉倒地七八个,还有许多大汉远落而去,杨三胖身边,已然都是那些披甲的普通室韦士卒。
“三胖子,回来吧!”徐杰来不及惊喜,唯有大喊。
杨三胖却抡起刀剑不断转圈,欢呼雀跃:“嘿嘿……原道是这般,二瘦实在是个天才。这回二瘦要在老子手上吃瘪了。”
却又听杨三胖说道:“三胖子,你这是学老子的,吃的是老子放出来的屁。”
“放你娘的屁,老子岂是学你?老子是学刚才秀才老爷的。”
杨三胖的精神分裂症,好似又发作了。一边杀人,还一边自己与自己斗起了嘴。
无论徐杰如何呼喊,杨三胖再也听不见了,唯有斗嘴的声音。
霎时间,杨三胖却又被一帮坦胸露乳的巨汉围在了中间。
第三百七十八章 城破、回家
秦州城。
秦伍再次落下城头,眼神中带有一种悲哀,悲哀着低头,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腹部鲜血不断往外涌着,随着鲜血,似乎还有半截肠子流了出来。
秦伍尝试着站起来,却如何也站不起来了,刀还在手中拿着,却是另外一只手,只能去捂着自己的腹部,不让更多的肠子再流出来。
秦伍慢慢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高坐马上的拓跋王,有一种乞求。
城头上的王元朗,用青龙偃月刀撑着身体,站得笔直。却是谁都可以看出他身形虚浮。
拓跋野盯着前头,开口:“去看看秦伍死了没有。”
一个军将打马而出,挤到秦伍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又打马而回,禀报道:“没死,但是大概也活不成了,肠子都流出来了。”
拓跋野点点头,轻轻打马往前:“看本王威风。”
军将连忙开口:“王上威武!”
拓跋野极为满意,马已向前,路过秦伍身边之时,还停了停马,低头看了几眼。
秦伍口中说出一语:“求王上一定要帮我报仇。”
拓跋野点点头:“嗯,你也算死得其所,虽然你没有杀死王元朗,但也差不多了,放心,本王信守承诺。”
秦伍大气一出,捂着肚子,对拓跋野点头致意,目送拓跋野往前而去。
拓跋野高头大马,信心十足,还时不时左右张望着,看看周遭那些向前的士卒,似乎也在看看这些士卒有没有把目光看向自己。
只是当拓跋野再一抬头,城头上竟然没有看见白发王元朗,拓跋野连忙左右去寻,皆为寻到王元朗。
拓跋野一头雾水,此时破城之战在他心中还不是主要,最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要在拓跋无数大军亲眼见证之下,都要看到拓跋野亲手杀死王元朗。
这才是这位新拓跋王立威之事,也是拓跋野能坐稳宝座的最重要一战。
此时王元朗却不见了,拓跋野没来由心急不已,开口忙问:“那白发老头人呢?”
左右军将连忙回答:“好像……好像……下去了。”
王元朗呢?
王元朗终于支撑不住了,直接从垛口之上掉到了城头上,身边围着无数的汉子。
更有军汉知道轻重,上前扛着王元朗就跑。
拓跋野急切跃起,上得城头,竟然也没有看到王元朗,左右去看,皆无王元朗的身影。
那支撑不住的王元朗,却被一伙心腹军汉抬下了城头,马匹几十,打马就走。
虚脱无力的王元朗,身上还有不轻的伤势,口中却不断喊道:“不要走,带我上城墙。”
身旁的军汉泪流不止,口中大喊:“大帅,大帅啊,秦州城后,还有长安大城,还能一战的。大帅若死在此处,还有何人能守住长安?”
王元朗的青龙偃月刀早已不知落在了何处,手却往后去指:“秦州破了,军心已散,长安守不住了。带我回城头。”
“大帅,恕小的难以从命,小的这条命都是大帅给的,今日就还给大帅。小的上城去死,大帅快走。”军汉擦了一把眼泪,果真打马而回,却还吩咐左右:“带大帅去京兆长安,汴京的援军此时必然已到长安,定要护送大帅到长安。”
几十军汉护着虚脱有伤的王元朗往南飞奔而去。
城头上的拓跋野,如疯癫一般四处劈砍,到处去寻。只是视线被那城楼挡住了,看不到城内主街上狂奔的几十匹马。
待得拓跋野终于看得见主街之时,几十匹健马早已在一两里之外了,气得拓跋野嚎叫不止。
秦州城!
破了!
被拓跋人打破了!
无数的拓跋人涌上城头,四处都是逃散的军民。
可悲!
可悲!
三百年大华,军备废弛如斯,已然非人力所能及。
三百年大华,当真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中原王朝似乎有一个定律,三百年一轮回。
奄奄一息的秦伍,依旧捂着腹部,甚至都没有人上前来给他治伤。却被人抬到了城头之上。
拓跋野站在头前,回头看了一眼秦伍,阴晴不定的脸色,让身边所有人都不敢上前说话。
战事胜了,拓跋野却丝毫不觉得欣喜,回头看了一眼秦伍,抬手一挥:“给他治伤!定要救活他。”
秦伍没有多少反应,而是问道:“王上,可派人去拿商户了吗?”
拓跋野点头答道:“拿人了,你放心,走不脱一个。但是你还得帮我杀那王元朗。今日我为你杀一半仇人,待得王元朗死了,再帮你杀另外一半。”
秦伍苦笑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说道:“王上,我活不了了。”
拓跋野却道:“无论如何你都给本王活着,一身先天功力,哪有那么容易死。不过都是外伤,肠子塞进去就是。”
秦伍躺在一块门板之上,微微睁眼,看着西落的太阳,苦涩一语:“若是我死了,还请王上一定要帮我报仇。”
拓跋野不再言语,只是气呼呼往阶梯而去。
兀剌海城之上。
遥粘蒙德终于开始乏力了,如何也冲不开徐仲与徐老八两人的防线,甚至脚步连连后退。
徐杰下定决心守这座兀剌海城,倚仗的是一万多精锐士卒,更倚仗的是身边有杨三胖、徐仲、徐老八这些高手。
如何也上不得城头的遥粘蒙德,心中慢慢起了一些气馁。涌出胸口的甜血,也吞咽了一次又一次。
那杨三胖,疯魔着,自言自语着,甚至还在笑着。
笑着说道:“二瘦,秀才老爷说我死了,就要刨你的坟。”
二瘦答道:“秀才是要刨我的坟,然后把你也埋进去。”
三胖笑道:“这般好,这般极好。”
不想二瘦答道:“不好,你太胖了,与你睡在一起,老子总是要被挤到床下去,睡不安生。你还是与秀才老爷说,让他不要把你与老子埋在一起。”
三胖闻言点点头,高喊一声:“秀才老爷,不要把老子与二瘦埋在一起,二瘦嫌挤。”
徐杰闻言一抬头:“老子把你们都丢到湖里喂鱼去,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三胖闻言面色一黑,说道:“二瘦,这个秀才好生歹毒。”
二瘦答道:“也不是今日才知道,秀才是嫌咱们麻烦。”
“那挤一挤吧,挤一挤算了。”三胖又道。
二瘦点点头:“他娘的,只有挤一挤了。老子与你睡一起,总是吃亏,再吃一次。”
三胖闻言大笑,忽然猛力一跃,刀剑齐飞而起,一个先天高手的头颅,飞上了城头:“秀才,送给你一个人头。算是你挖坟的报仇。”
徐杰再抬头,三胖已然浑身是血,徐杰心中着急不已,三胖这般疯下去,必是要死了,脑中一闪,开口大喊:“蒙德可汗,你看看西北,你看看,看看老拓跋王壮盛与否。”
遥粘蒙德闻言大惊失色,身形往后急掠而去,落地再一跃起,半空之上,眼神看向西边。
遥粘蒙德本以为真能在西边看到拓跋浩,但是看到的确实千里戈壁黄沙,空无一物。
遥粘蒙德显然是被徐杰蒙骗了,但是落地之后的遥粘蒙德,却真的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低矮的土城,并未再往前去。
眼前的徐仲与徐老八,冲下了土坡,正城楼这一段土坡的室韦士卒,竟然都被赶了下来。也是因为徐杰就在城楼这里,也因为城楼两侧,就是下城楼的阶梯,下了阶梯就是城门。这里自然是守城的重中之重。
遥粘蒙德低头想了想,忽然开口:“来人,下令。后面大军压上来,直接从城楼左右打马冲上城头去,打马跳城。跳进去。”
随着令下,后方几百步的室韦骑兵,开始整队冲锋。沿着土坡飞奔而上,健马上城,当真就往城头直接跳了下去。
土城虽然低矮,但也并非真的矮,只是与秦州城这种城池相比而言低矮,健马从三丈高的城头跳下,骨裂的脆响无数,不仅马匹摔得骨头断裂当场倒毙,跳下去的人,也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甚至也有无数马匹不敢去跳,也有许多马匹跳不过垛口。
即便有几个侥幸之人跳入城内并无大碍,却也无济于事。
城头上一片混乱。
等候许久的遥粘蒙德也终于知道自己这最后一计还是没有任何作用。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得一语:“鸣金收兵。”
说完这一语,遥粘蒙德寻来一匹无主的马,上马就走。
愿意用两万人命去换徐杰一条命的遥粘蒙德,终究还是下令撤退了。
城上城下,尸首无数,八千不止。
潮水而退的室韦人,在城外几百步慢慢拢起人马,拖着拽着驼着的伤员,也正在救治。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失落。
还有军将大声说道:“可汗,为何撤军啊?再攻半天,入夜必然能攻入城去。”
遥粘蒙德问了一语:“今日过完就是第三日了吧?”
军将不明所以,答了一语:“昨日填城,今日攻城,明日是第三日。可汗放心,粮草还能支持几日。”
遥粘蒙德答道:“冬天,冬天再来这里。”
军将连忙说道:“可汗,冬天这些汉狗只怕早就走了。”
遥粘蒙德带着落寞的神色,摆摆手:“走就走了吧,冬天再来,打拓跋人,灭拓跋之国,屠光所有拓跋人。”
军将还想说点什么,却是欲言又止。犹豫几番,还是说道:“拓跋人补不了咱们的损失。”
遥粘蒙德答道:“妇孺牲畜,补得足。草原的汉子,就如野草,春风吹了,就会生长。你我都是这般的野草,妇孺足够,再生一茬,我带着你们去踏平中原。”
“请可汗一定带着我们屠光拓跋人。”军将的愤怒中带着悲伤,话语带着希望。
遥粘蒙德认真点了点头。
落日在西边,还有鲜红的余晖。
西边的尘土扬了起来,伴随着轻微的大地颤动,许多室韦汉子也用耳朵贴在地上,这是独属于室韦人的绝技,耳朵贴在地上,就能判断来人的距离。
驻足良久的遥粘蒙德,也不等那些耳朵贴在地上的汉子禀报,终于牵马转头:“回家!”
室韦汉子们牵着马,随着遥粘蒙德转头,许多人泪眼不止,频频回顾着城上城下的那些室韦尸首,依依不舍而回。
(故事都在心中酝酿好了,下笔拼命去写,今日写到筋疲力尽,写到扒在电脑前睡着为止)
第三百七十九章 老拓跋王,你我有缘了
室韦人转头走了,徐杰还未来得及松上一口气,转头而去,西边尘土飞扬又来。
宗庆已然飞奔到徐杰面前,开口喊道:“太师,拓跋人来了,怕不过七八里之外。”
徐杰点点头,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口大喊:“弟兄们上马吧,最后一战了,此战之后,咱们也回家。”
宗庆开口:“太师,斥候还未回来呢,也不知拓跋人来了多少。”
徐杰摆手,胸有成竹说道:“来不了多少,拓跋大军都在西北了,拓跋室韦会盟,双方都是倾巢而出,全力进攻我大华。拓跋有多少人口?还能有多少人能到这里?咱们得去迎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宗庆闻言一喜,答道:“太师高明啊,太师当真高明啊。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宗庆的喜悦,全部表现了在手舞足蹈的模样当中。
“去整军吧,去吧。”徐杰挥挥手。
“太师高明,太师万岁。”宗庆一边飞奔,一边呼喊。
徐杰笑了笑,低头看着坐在垛口旁呼噜呼噜在喝酒的杨三胖,笑道:“你这厮,今日怕是要瘦上十多斤肉。”
杨三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破衣烂衫,笑道:“秀才,你说老子厉害不厉害,满身的伤口,不见流多少血,却流出了这么油。多吃能保命,瘦子就是吃得少,所以死得早。哈哈哈…………”
“你这胖子竟然没死,叫老子好生失望。”徐杰笑道。
只见胖子一边喝酒,一边把酒往周身的伤口倒去,倒也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笑意盈盈说道:“老子回了西湖,自己刨个坑备着,二瘦还是嫌挤了些。”
徐杰闻言,想起了初见胖瘦二人的时候,在那徐家镇,夜晚饮酒,胖瘦二人同睡一床,大半夜好似是那胖子真的把瘦子挤下了床,两人骂骂咧咧几语。
想到这里,徐杰不禁笑了出来,说道:“西湖的地又不是你们家的,不准刨坑,你死了就刨二瘦的坟。”
胖子气呼呼一语:“那地难道还是你们家的?”
徐杰答道:“就是我家的,我家从杭州衙门买来的。死了还想占老子便宜不成。”
胖子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指着徐杰骂道:“日你个仙人板板,歹毒,你这厮当真歹毒得紧。”
徐杰笑了笑,不再多言,下城而去,上马就走。
铁骑隆隆往西,直往西边扬起的尘土而去,夏日晚霞悠长,天黑得晚,黑尽更晚,西北的夜还要来得更晚。
西边来的是拓跋浩,这拓跋,没有办法,小国寡民,人才少出。甚至拓跋王族也会打压人才崛起,只为保证王位更迭稳当。
此时,这种危急时刻,唯有拓跋老王带人而来。
带着的人,多是一帮拓跋老贵族,加上一些遗留的护卫守军,甚至还有许多家族中未成年的半大小子。拓跋最精锐的后进年轻人,都已随军南下,兀剌海城告急,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满打满算,却也不过四五千人,四五千匹老弱马匹。拓跋人穷,就穷在这里了,真正的草原好地,都是室韦人的地盘,拓跋人的地盘,游牧之地不少,但也多是大漠戈壁夹杂之处。
拓跋浩皱着眉头赶路而来,兀剌海城还未出现在视野之中,却已见得头前尘土扬起。急忙开口大喊:“停下来,都停下来。”
四五千人马,冲出两三百步才停止下来。
所有人抬头去看东边扬起的尘土。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拓跋浩。
拓跋浩身边有一个骑士,乃是从兀剌海城出来报信之人,拓跋浩再次发问:“你确定兀剌海城有汉人骑兵?”
“王上,小的确定,千真万确,万余汉人,从室韦人的地盘过来的。”那人再次答道,说得激动不已,生怕左右这些人不相信自己。
拓跋浩皱着眉,再问:“有万余铁甲?”
“一万往上,只多不少。”汉子一脸真诚,这般话语,他已答了十几次之多。
但是所有人依旧是一脸疑惑之色,一个老军将疑惑道:“王上,莫不是室韦人真的背盟了?”
拓跋浩摇摇头:“室韦人若是背盟,室韦人岂能把主力都放在大同?若是室韦人背盟,我等岂能走得到这里来?”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汉人岂能越过千里草原到兀剌海城?”
拓跋浩脸上也都是不解,一路上飞快急奔,已经到了兀剌海城不远,却依旧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所在。
“列阵,让马歇息一下。等着,等着头前之人过来,一切就清楚了。”拓跋浩面色严肃起来,拓跋浩也是那铁骨铮铮重情重义的汉子,泰山崩于前也并不变色。
四五千人慢慢列阵,虽说这四五千人老弱皆有,但是这四五千人的装备却着实不差,还有不少甲胄泛着金色,显然都是许多贵族家中压箱底的传承,以往并不真的穿着上阵,今日却是无可奈何,只得把老祖宗留下来象征荣誉的东西穿在了身上。
远方尘土慢慢而近,夕阳之下,泛着红光的甲胄也开始清晰可见。
是汉人。
真是汉人。
即便所有人都听了无数次,真见到汉人铁甲,还是让人惊诧不已。
距离还远,老拓跋王已然鼓动内力开口喊道:“来者何人,为何到我拓跋境内?”
空中传来徐杰的答话:“可是老拓跋王当面,晚辈徐杰,此来得罪了。至于为何出现在此,倒也想知道为何拓跋王会出现在我大华西北境内。”
老拓跋王听得徐杰名字,已然大惊,开口再问:“徐太师从何而来?”
“从室韦而来。”徐杰远远答道,马蹄未止。
“徐太师为何而来?”老拓跋王再问一语,直到此时,老拓跋王才真的相信徐杰是从室韦草原过来的。但是其中疑惑却是更深,实在不明白徐杰万余人马能通过室韦草原到此,难道真的是室韦人放过来的?
室韦人自然是没有放他归来,反而是追杀过来的。
老拓跋王的问话,徐杰却没有立马回答。
老拓跋王见得前方马蹄越来越近,急忙再问一语:“徐太师为何而来啊?”
又过片刻,远方才传来答话:“就为了老拓跋王您而来。”
老拓跋王闻言,眉头紧皱,看着前方马蹄丝毫没有减速之意,连忙开口大喊:“冲,快冲!!!“
刚刚列了战阵的四五千拓跋人,已然随着老拓跋王打马飞奔而出。此时已是无奈,再不起马冲锋,待得徐杰带兵冲到,再想冲锋就晚了。
戈壁之上,碎石飞溅,尘土如烟。
钢铁洪流倾泻而出,碰撞起的火花,在这半黑半红的天际,犹如烟花绚烂。
老拓跋王何等的英雄了得,一个照面,连挑几骑落马。前方好似完全没有人能阻挡老拓跋王的威势,没有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铁甲一丛丛。
哀嚎不绝于耳。
健马而过,风声呼呼。
这么一场遭遇战,其实双方都没有做好准备。
徐杰这一方,刚刚经历了一场守城大战,将士大多疲累不堪,不过刚刚休息了片刻,喝些清水,吃几口面饼。
老拓跋王这一方,日夜兼程,一日一夜在戈壁中行了好几百里,那些马匹早已是强弩之末,路上倒毙的也不在少数,那些老弱将士,骨头都快颠散架了。奈何拓跋国内,是真无人了。
但是这一场大战,就这么开始了。
也是徐杰故意就要这么开始,因为徐杰知道敌人的疲惫,因为徐杰知道拓跋小国寡民。
钢铁洪流相交而过。
老拓跋王抬头,顾不得满脸的鲜血,打眼左右望去。一匹一匹的空马,马上的那些老汉们,已然不知在何处被踩成了肉泥。
惊骇在心的老拓跋王,连忙拉马转向,口中大喊着:“转向,转头,列阵,紧密过来。”
场中尘土如浓烟,转过头来的拓跋人,早已看不清远方汉人铁骑,却也知道远处汉人铁骑此时也在打马转向列阵。
大战如斯。
待得拓跋人再起紧密起来,老拓跋王的视线之中,一个个视死如归的老头,一个个面色青涩的惊慌失措。
战前的动员都未来得及,这场大战就这么开始了。
老拓跋王连忙再动员几句:“儿郎们,生死之战,在此一搏了。我们身后,此去几百里,再无多少兵将,家中妇孺,全指望你们了。”
那些青涩的面容,终于在惊慌失措中微微镇定了许多。
“儿郎们,随我百死!护家眷安全。”老拓跋王大喊一语。
“驾!!”
“喝!!”
“呼!!”
铁骑再出。
远方的汉人铁甲也从烟尘之中冲了过来。
空中还传来徐杰一语:“老拓跋王,束手如何,我保你们一条性命。”
徐杰的话语听到老拓跋王耳中,犹如未闻。
却是老拓跋王眼前,那紧密一团的汉人铁骑显得更加庞大起来,只让他心中大骇,因为老拓跋王本还以为刚才那一阵之后,汉人必然也损失惨重。
此时方才知晓,损失惨重的只有拓跋人,汉人却并未如何损失。
老的老了,勇武已不如当年。小的太小,即便穿上了祖辈的铁甲,拿起了祖上的兵刃,却还是只会惊慌失措。
如此一战,如何能胜?
老拓跋王已然起了念头,左右开口:“此阵冲出之后,不要回头,打马直接往南去。去汇合野儿麾下大军。”
左右一圈老将闻言皆是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要紧牙关捏紧兵刃。
战阵再接。
老拓跋王抬头看去,一个熟悉的脸庞就在头前,正是徐杰。
还听徐杰沉声说道:“老拓跋王,你我有缘了!”
第三百八十章老将军,人心尔(感谢whpeng万赏)
西北一败,一溃几百里。
豪商富户,金银铜铁,掘地三尺。
粮食美酒,一车一车。
娇妻美妾,哭啼不止。
三百年大华,糜烂如斯,兴许真到了该轮回的时候了。
秦州城内三十九家商户,悲惨得早已不是词汇可以形容。
谁又能想到,这一切兴许只因为他们要了秦家的赔偿。秦家失了商货,也本应该赔偿这些商户,奈何秦家男人都没有回来。卖了秦家的家产,又卖了秦家的人口。着实有些过分。
但是这代价,实在太大。
秦伍被抬到了秦州府衙门口,看着一户一户人头落地。
这些人头落地之人,却没有一个认出头前那个全身包裹着纱布的汉子,没有一人认出那人是昔日里打马游街的那个浪荡秦家公子。
这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兴许秦伍心中是想要起身说话的,与这些人问问自己的儿子到底被卖到哪里了,自己的妻子到底被卖到谁家了。活着也问一问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但是秦伍却只能就这么半躺半坐着,睁着眼睛,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甚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日。
身旁一个拓跋汉子俯身与秦伍说道:“秦大侠,王上有命,叫你活着,你还有一半的仇人未死,好好活着吧。”
秦伍并未答话,大概也是没有力气答话,只是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多少有些麻木不仁与听天由命。
拓跋王拓跋野,已然打马南下,凤州不远,一路而去,大唐荣耀之地长安也不过几百里。此时的拓跋王,丝毫不知自己的父亲带着一帮老小正与徐杰苦战。
尘土飞扬的兀剌海城之西。
老拓跋王面前的徐杰,心中多少有些惆怅,按理说徐杰与老拓跋王,并无什么仇恨。
甚至徐杰心中,对老拓跋王极有好感,种师道的命,也是老拓跋王给的,雷老头与这位老拓跋王也相交莫逆。这般有情有义的汉子,徐杰岂能不喜欢?
奈何家国当前,个人的这点感受又值得什么?
世间之事,就是这般缘分。
就如徐杰一语,两人当真是有缘分了,孽缘。
刀去,不遗余力。
剑起,更是不遗余力。
此战并不关乎个人荣耀,老拓跋王心中与徐杰一样清楚无比。
杀!
健马飞快。
交击一番,两人已然错过。
待得再回头。
徐杰打马狂奔去追。
老拓跋王身边,唯余几百人。老拓跋王带着这几百人,已然不再往西,直奔往南。
一边狂奔,老拓跋王还频频回头去看,见得徐杰真的带人追来了,反倒心中大喜。
追来的徐杰,其实正合老拓跋王心中之意,不为其他,至少徐杰没有往西去屠杀拓跋老弱妇孺百姓,而是追着拓跋王而来。
这对于老拓跋王而言,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把徐杰的大军往南引,能引多远便引多远,离拓跋在南方的大军越近越好,离西边越远越好。
家国家国,老拓跋王依旧是那个有情有义之人,对朋友如此,对臣民也是如此。
却是徐杰没有料到老拓跋王这等高手,竟然会打马而逃。
老拓跋王在他心中,是那为了情义连死都可以从容之人,怎么会在战阵之中打马而逃呢?
徐杰没有料到,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唯有打马狂奔去追。
老拓跋王身边,也有哪些老将,边跑边开口说道:“王上,咱们回头吧,大不了就是一死。”
老拓跋王的心思,又有几人能懂,却也来不及解释,只回答:“往南走,走到哪里便算哪里,勿需多言。”
徐杰脑中还在想着老拓跋王为何要临阵而逃,已然死了三四千人,何必还要临阵而逃?怕死?
老拓跋王怕死?
不断打马的徐杰,想了又想,忽然开口试探道:“老王上,别跑了,再跑我就懒得追你了。”
老拓跋王闻言一惊,在马镫上站起,回头远望。答了一语:“徐杰,此时叫本王不跑,本王岂能死在你这无名之辈手上。”
徐杰闻言,一边催促马匹,一边又道:“老王上也怕死?”
老拓跋王已然立马就答:“蝼蚁尚且贪生,本王乃一国之主,岂可战阵而亡?”
徐杰已然发笑:“罢了,老王上活命去吧。你儿子杀我同胞无数,我既然到此,狂追你一人不值当,当去杀人偿命。”
老拓跋王闻言大惊失色,这回他真的心中惊骇了。马匹的速度也不禁慢了一些,开口再说:“徐太师,你来此不就是为了本王吗?”
徐杰已然勒马,更下令左右停马,口中一语:“随意一言,罢了。老王上,你我算是故旧,还当真舍不得下杀手。有缘再见。”
徐杰说完此语,竟然当真打马转向,在大漠戈壁之上打马往西而去。
头前的老拓跋王,此时竟然也勒马止步,盯着远去的徐杰,心急如焚。
身旁军将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自家王上为何要带着他们往南逃跑,已然有人开口急问:“王上,这当如何是好?”
西边,不仅有拓跋百姓,更也有这些军将的一家老小。徐杰如此往西而去,那些毫无准备的百姓与家小,哪里还会有一个例外?
却是头前徐杰军中,宗庆打马凑到徐杰身边,也在开口发问:“太师,那些拓跋人马匹脚步早已虚浮,再追一阵子,必然能追上。那些老将,大多都是拓跋贵胄,连带老拓跋王一起,擒之在手,拿捏拓跋人再合适不过,太师缘何就不追了呢?家国大义当前,还有什么故旧可言?”
宗庆火爆秉性,似乎真有些生气。
徐杰已然在发笑:“嘿嘿,宗老将军不必着急,你回头看看。”
宗庆从马镫站起,回头一看,便是目瞪口呆。
“老将军,如何?”徐杰再问一语。
“这……这……这是为何?末将当真没有想到。”宗庆又是惊讶,又是不解。
“老将军,人心尔。年少偷生者多,年老还有几个偷生的?”徐杰答了一语。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一针见血(不知暴的第多少更了)
“太师啊,我老宗当真白活了几十年,白活了几十年。”宗庆一边看着不远打马也转过来了的拓跋人,一边叹道。
徐杰却没有再答话,而是抬头看着远方的道路,不远之处,已然就是雅丹地貌的土丘。
雅丹地貌,乃是戈壁中特有的地形,土丘一座一座,拔地而起,受无数年风沙雕刻。一座一座刀劈斧砍的土丘之下,还有一条一条的小道。
边境之地,从银川往西,一直到瓜州,甚至到敦煌等地,到处都有这般的地形地貌。
此时的徐杰,却一头扎了进去,口中还有吩咐:“宗将军,你速带两千人马往左,躲在那边土丘之后,待得室韦人追来,立马堵住入口,断其后路。
“遵命!”一入土丘,宗庆已然打马往左。
老拓跋王是真回头追来了,无可奈何。
即便是有人开口:“王上,那徐杰怕是有诈啊,不可往里再追了。”
老拓跋王还是答道:“有诈又如何?不去把他们拖着,让他们往西去吗?”
“王上,谨慎为上!”
老拓跋王已然再答:“跟上去。他们若是有向导,往此土丘西去,便是捷径,我等便是真追不上了。”
“王上,他们若是没有向导呢?”
“没有向导岂会进这里面去?此处汉人无数,马贼纵横,卖国之辈,还用我多说?”老拓跋王语气已然不好,更是心中焦急无比。
有些时候,即便明知十有八九有诈,却还只能往前去。
几百拓跋人,老汉大多,还有少数半大小子,就这么随着拓跋野一头扎进了。
不过刚进里许,绕过一个小弯,徐杰已然停马等候在前,徐杰身边,依旧是那铁甲一丛丛。
老拓跋王勒住马蹄,长长叹了一口气,面带悲伤看着左右之人,甚至都不回头去看。
身后的马蹄早已响起,去路早已堵住,两边都是高耸的土丘绝壁。
老拓跋王轻轻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看着前方,不时看着左右之人。
左右的老将们,此时也有开口:“王上不必悲戚,一死而已,臣早已活够了。”
“王上,今日能死在这里,便算是归宿了。只希望儿郎效力,能随新王上打到中原去,打到汴京去。”
甚至也有老汉在喝骂着左右流泪的少年人:“哭什么哭,你哥哥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不过就是一死,来世再为我拓跋效力就是。”
“不要再哭哭啼啼的,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再哭你就不是我拓跋宁的孙子,不是我拓跋一族的子孙,死也是个孤魂野鬼。”
也有少年擦干泪水,握起钢枪,答道:“爷爷,我下辈子还做你的孙子。”
“好,这才是我拓跋家的好儿郎。下辈子爷爷让你当拓跋之王。”
这句话语,说得僭越,说得无礼。
却是那老拓跋王丝毫不在意,拓跋一族,本就如此,谁有能力,谁就当拓跋王。
徐杰听得见这些悲伤决绝之语,却在轻扶着座下的瘦马,一路从兀剌海城狂奔到此,一刻不曾停歇,马匹早已大气粗喘,鳖已入瓮,血战在前,也该休息了一下了。
却是那看着族人准备赴死的老拓跋王,忽然开口一语:“徐太师,此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徐杰面色严正,看着不过百十步之外的老拓跋王,答了一句:“千不该万不该,你的儿子不该有此野心。”
老拓跋王语气沙哑答道:“野儿有此野心,我是支持的,我拓跋上下,皆是支持的。拓跋与室韦会盟共同攻华朝,此事本就可谋,更是可成之事,并不是什么痴心妄想。只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你是如何从室韦草原到得我拓跋境内。如何去算,也算不到这一遭。”
徐杰把自己的水囊取了下来,俯身往马口倒着清水,倒得几下,自己也拿起喝几口,随后又把水囊口直接塞进马嘴里边,口中答了一语:“因为你拓跋背盟了,所以我才会出现在此。”
老拓跋王苦涩一笑:“我拓跋岂会背盟?”
徐杰又随意答了一语:“那就是室韦背盟了。”
“徐太师此时何必还来诓骗与我?室韦也不曾背盟。”老拓跋王不信这些,室韦若是背盟,此时面前岂会只有徐杰这一万人马?
徐杰笑了笑,答道:“室韦人从今日起,当真就背盟了。室韦人的大军此时也从大同撤退了,大同十万铁甲,也在往西北来的路上。”
老拓跋王闻言大惊,其中细节,他如何也想不通,却还是不得不信了徐杰这句话语,开口说道:“太师当真好手段啊,好手段!!!”
徐杰起身,把水囊里最后一口水饮入腹中,答了一语:“老王上过奖了。”
老拓跋王见得徐杰把空空的水囊别在了腰间,便知徐杰准备动手了,连忙高声一语:“徐太师,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徐杰答了一语:“老王上觉得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老拓跋王脑中飞快运转,口中急忙说道:“有,有。既然室韦从今往后当真背盟了,那边有回旋的余地。太师可有兴趣听我一言。”
徐杰捋了捋座下瘦马的鬃毛,脑中也在思虑,口中一语:“老王上且说来听听。”
老拓跋王立马答道:“徐太师,室韦乃虎狼之族,既然背盟,必然兴兵来讨。我拓跋百姓屠杀不得,我拓跋大军更不能折损太多。太师以为然否?”
徐杰点点头,答道:“老王上言之有理啊,这一语倒是值得千金。适才在下心中倒也是这么个思虑。”
为何老拓跋王的话语有理?因为拓跋一旦真的百姓被屠,军将损失惨重。还拿什么抵抗室韦人?若是让室韦人轻易就灭了拓跋,大华岂不是立马就会遭殃?
只有室韦人与拓跋人打得死去活来,才能给徐杰更多的时间去准备,才能让徐杰下一次从容面对,不必如此拿命冒险。
老拓跋王闻言面色一喜,又道:“徐太师胸有沟壑,自然能通此节。室韦既然背盟,那我拓跋也可背盟,我拓跋愿与大华世代修好,再也不起争端。”
徐杰却是摇摇头:“世代修好没有必要,也不过是句空话,来日我还要提兵来讨拓跋。老王上不若先说说今日之事该如何是好?你儿子杀我军将,杀我百姓,总要有个说法不是?”
老拓跋王沉默了,沉默了许久。
徐杰已然开口:“老王上,你那儿子既然入了我大华,那就不能让他轻易回来,长安城内二十万京畿禁军已经赶到,大同十万精锐铁甲月内也会赶到。这场决战,倒是我大华亏了,在西北决战,不知多少生灵涂炭。倒也不知你那儿子有没有老王上这般智慧。我就留在拓跋不走了,帮你们修一修城池,往后也好挡一挡室韦大军。”
徐杰话语虚虚实实,却也极为真实。因为室韦人真的要从大同撤退了,袁青山即便不敢派十万大军往西北而来,也会派五六万来支援西北。
老拓跋王终于开口:“徐太师,我随你去汴京如何?我带着他们,带着这些老幼,随你去汴京,去请罪,太师意下如何?”
徐杰低头,轻轻拍着瘦马的脖颈,假作了一番犹豫,说道:“老王上就不怕我拿了你,却不守承诺?”
老拓跋王直言答道:“徐太师岂会真让室韦人一家独大?”
徐杰终于笑了出来,却说了一语:“在下见蒙德可汗之时,他用一语形容过在下。老王上想不想听听室韦无上大可汗遥粘蒙德之语?”
老拓跋王听得徐杰还与遥粘蒙德见过面,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话语?”
“蒙德可汗说我,既要驱狼逐虎,又想射狼射虎,还想吃狼吃虎。蒙德可汗此语,老王上觉得他说得对不对?”徐杰问道,说完大笑起来,笑得极为畅快,这段时间的战战兢兢,这段时间疲于奔命,这段时间的担忧着急,好似都随大笑之声发泄了出去。
老拓跋王闻言心中寒意丛生,口中答道:“蒙德可汗当真说得对,说得一针见血,徐太师竟然让我心中发起了寒意。可畏啊,后生可畏啊。”
徐杰忽然笑意一止,眉头一狞,又问出一句诛心之语:“老王上,再问你一言,你觉得你那儿子,此番之后,还能与遥粘蒙德谈得拢吗?还能把这背过的盟约谈回来吗?”
老拓跋王浑身一震,盯着徐杰,两眼愣神。他心中所想,似乎被徐杰完全看穿了一般。他是真想过此番之后,自己儿子该与遥粘蒙德在会一面,期望这背过去的盟约,能再谈回来。唯有如此,才是对拓跋最有利的局面。
因为老拓跋王知道,不论徐杰是如何从室韦草原到得拓跋境内的,其中必然有阴谋,徐杰的阴谋,那就是拓跋与室韦的误会。既然是误会,总会有解释清楚的可能。
老拓跋王不在乎生死,只要保得住臣民百姓,保得住国家基石,去汴京受辱、受死,皆是无妨。
老拓跋王有些失色,实在没有料到徐杰会把他内心之中最后一点期盼看得如此明白。
便听徐杰还道:“老王上,遥粘蒙德吃了大亏,总要从哪里找补回来,大同那里没有牛羊,更没有马匹。他不想我吃狼吃虎,大概只有让自己这只虎先把狼吃了,如此一切就简单了。遥粘蒙德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倒也不知你儿子有没有这般雄才大略。老王上随我去了汴京,留你儿子一人,怕是难啊。”
老拓跋王沉默着,面色阴晴不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有人目光呆滞,听不懂徐杰与老拓跋王言语中的机锋,有人面色焦急,深深的担忧与惊恐,显然是听得懂其中的机锋。
老拓跋王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徐太师,我等随你去汴京。只求你一件事。”
“何事?”徐杰轻松答道。
“只求太师让我见野儿一面。”老拓跋王说道。
徐杰假装思索起来。
老拓跋王又道:“见这一面,对太师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要教儿子如何渡过劫难?倒是对我有些利处。我倒是愿意看到拓跋与室韦打个你死我活。答应你又何妨。”徐杰答道。
老拓跋王认认真真恭敬一礼:“多谢。”
话语说完,老拓跋王翻下马匹,取下腰中佩剑,投掷在地上,也在招手示意麾下众人照做。
徐杰扬着头看着,看着一个一个的老汉下马扔下兵器,也看着一个一个的半大少年一脸疑惑有样学样。
却还有一些少年不愿下马,双眼喷火盯着头前那个趾高气扬的徐杰。
老拓跋王还回头劝说几语:“儿郎们,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错。你们没有败,留着身躯,待得回归之日,再着兵甲,一雪前耻。下来吧。”
又有些许少年下马而来,却还有人端坐马上,甚至还有喝骂:“王上,小的愿死,必不弯腰屈膝而活。”
老拓跋王闻言,双眼的泪水喷涌而出,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啸声刺耳挠心,在空中回荡不止。
徐杰闻声下意识拔刀而起,就要上前。
却是头前这一幕,让徐杰心中起了波澜,几乎心有疼痛之感。
因为那啸声之后,老拓跋王,竟然双膝一曲,跪了下来,跪在当场。
在场所有人皆是大惊失色,连那在马背上高高坐着不愿弯腰而死的少年,也飞快从马背而下,上前去扶自家王上。
一时之间,场面出乎了徐杰的预料,几百拓跋人,竟然个个嚎啕痛哭起来。
看得徐杰长吁短叹,摇头不止。
连宗庆这般莽撞之人,也低头不愿多看。
还是徐杰一语:“给老拓跋王准备车架酒菜,其他人都绑起来吧。屈膝而活,总比都死在这里好。来日总要放他们回去,往后这些人,兴许真能撑住拓跋一族,兴许当真能挡住室韦铁骑。”
徐老八打马往前,左右挥手招呼士卒,却也在连连摇头叹息。
(好累,弄点吃的,继续,再写一点,实在写不动了就去睡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故国回首(感谢JackDai2016万赏)
王元朗,终究没有到得长安城,而是在凤翔府停了下来,白发老汉,也恢复了一些气力。
凤翔府一过,东边就是长安,王元朗直说过长安城守不住,也如他所说,长安城是真的守不住的。
只因为长安城实在太大,城墙四围就有二三十里地。
这般的大城池,从来不是坚守之地。以战争而论,并非真的城池越大,就越难攻破。这是一个误解。
就如历史上几万金人进攻北宋汴梁城,便也是一样的道理。只因为城池太大,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防线太广。如周长二三十里的长安城,周长就是一万五千米左右,一米的城墙站两个士兵,就需要三万士兵。
这还仅仅是把城墙站满一圈,就需要三万人。敌人若是随便来个声东击西,城墙之上便只有疲于奔命,甚至一个临时战报传递,也不是一时半刻。
面对前仆后继攻城的敌人,仅仅站满一圈城墙,并没有丝毫意义。所以说长安这般的大城池,真要固若金汤,没有二十万守军,便是不可能面面俱到,在敌人面前就是破绽百出。
所以从战争而言,城池太大,大多数时候反倒是累赘。
王元朗知道长安城守不住,所以停在了凤翔府的天兴城,当王元朗到得天兴城的那一刻,天兴城的百姓已经开始拖家带口出城而去,街道上堵塞的马车,绵延几里。
甚至连坐在知府衙门里的王元朗,都找不齐城内大小官员。显然有许多官员都拖家带口而逃了。
王元朗拖着疲惫的身躯,骂咧不止,面前赶来的这些官员,也一个个惶恐不安,搓着手,看着王元朗。
甚至有人开口在问:“王……枢密,天兴城还能守住吗?”
王元朗冷眼看得一眼,并不作答,只道:“每日傍晚,在此点校官员,少了何人,何人满门抄斩。”
在场官员闻言皆是大惊失色,已然有人又开口:“王枢密,何必与我等过不去?我等不过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连兵刃都拿不起,徒留在此,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王元朗冷笑一语:“身居高位颐指气使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如今有难,倒是争前恐后要逃?这般的官员,不斩,留着作甚?”
却听有人忽然一语:“王枢密,仗是你打输的,又不是我们打输的,我们还未怪你,你倒是想拉着我们一起垫背,我家中儿孙满堂,难道都留在这里等死不成?”
王元朗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怒目一瞪,口中已然怒道:“来人,拿下这厮,斩首示众!看看何人还敢言逃。”
左右军将早已怒不可遏,似乎就等着王元朗这一语,王元朗话语还未落,军将已然拔刀上前。
“你们敢,我乃朝廷命官,就算有罪,也该汴京审核定夺,尔等岂敢动我。”
军将哪里还听得进什么话语,拔刀而去,鲜血迸溅,一颗人头就已落地。
看得满场官员一个个呆愣当场,这些官员,大多连犯人处斩都不去看,岂能见过这般拔刀就杀人的场面?
鲜血还在流淌,却见军汉也不怕污血,一个拖尸体,一个抱着头颅,尸体丢在了门外,头颅便往城头挂去。
王元朗已然开口:“尔等速归各自衙门,吩咐衙差安抚民众,收拢引火之物,城中粮仓更要严加看管,不准少了一颗。发动不愿离家的百姓,搬重物上城楼。城内禁军,立马到衙门集合。”
众人战战兢兢,好似连腿脚都迈步动了一般。
王元朗最后一语:“诸位勿要惊慌,汴京援军二十万,已然赶到长安,不日就到天兴。各司其职,不可懈怠。”
汴京援军二十万,王元朗此时说了大话,汴京哪里有二十万援军?满打满算不过五万青壮,还不知是不是青壮。王元朗派去催促援军的人早已出发,至于援军是否真的到了长安,王元朗心中也没有底。
倒是拓跋人的先头游骑已然到了天兴城下,十来个一伙,在城下巡弋几番,又调头打马北去。
便是这一伙游骑,都把城内百姓吓得连出城都不敢了,城门也立马关闭了起来。城中道观庙宇忽然人满为患起来,求神拜佛之人无数。
也有富户大家,早已在家中后院挖起了深坑,祖祖辈辈的积蓄,真金白银堆成山,仓促之间如何运得走?唯有赶紧掩埋起来。只求拓跋人来了不会滥杀无辜,只要有命在,总有一日挖出来还能花费。
城中禁军,却也逃散了大半,两千多人的军曲,到得衙门口竟然只有六七百人。倒也不知是逃散的多,还是吃空饷的多。
六七百人被王元朗与几十心腹带上城头,却见大多数人都是双腿摇摆不止。
从兀剌海城往南而回的徐杰,坐在马车里,马车内还有两人,一个便是老拓跋王,还有一个是浑身包着纱布鼾声如雷的杨三胖,虽然鼾声四起,却还见杨三胖时不时龇牙咧嘴一番,想来也是疼痛难忍。
老拓跋王武道高深,虽然年纪不小,以为都是面色红润,皮肤紧致,并不如何显老。
此时的老拓跋王,忽然满脸的褶皱,面色枯黄泛黑,真真就是一个老头模样了。
徐杰趁着道路平坦的时候,时不时为老拓跋王倒上一杯酒,老拓跋王也不拒绝,拿起来就喝。
徐杰本想与老拓跋王聊上几句,宽慰一下这个一夜苍老的情义汉子,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车架内沉默了许久,还是老拓跋王先开口:“徐太师,你觉得我拓跋该如何渡过此劫?”
徐杰笑了笑,答道:“老王上如此发问,可是觉得我一定会回答这个问题?”
老拓跋王点点头:“徐太师若是有好计策,自然不会不言,大概也就等着我发问了。我拓跋只要能抵挡住室韦,于你大华,百利而无一害。”
徐杰笑着点点头,答道:“还是老王上高明啊。也罢,老王上。高明的计策我没有,室韦会如何进攻拓跋,想来老王上也能猜到,不过就是首尾合击。但是我有一桩买卖,能帮到拓跋。”
“徐太师请说。”
徐杰面色正了正,又给拓跋野倒了一杯酒。方才说道:“我大华无马,但是弩弓最利,铁甲宽厚。强弩一万,厚甲三千,换你拓跋一万匹马。如何?”
拓跋野低头不语。
徐杰稍稍有些紧张看着拓跋野,生怕拓跋野不同意,马匹对于徐杰来说,实在太过重要。徐杰连忙又开口:“老王上是知道室韦人的,他们可无厚甲,多是轻骑皮甲,有强弩在手,百十步就可透甲杀人。我大华与室韦战三百年,室韦人每每都是铩羽而归,靠的就是此般利器。”
不想拓跋野直接开口说道:“强弩一万五,厚甲六千。换两万匹马。“
徐杰闻言大喜,大手一拍,答道:“一言为定。”
老拓跋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答道:“多谢太师了。”
“也多谢老王上。”徐杰答道。
拓跋王并不如徐杰那般欣喜,而是低眉长叹着,眼神不断看向窗外,看着西边,故国回首,兴许也知这辈子大概是再难回来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呸,老不死的(第十更)
王元朗终于收到了从长安城来的消息,东京来的援军,五万之数,头几日当真到了长安。此时已经得令往凤翔府而来。
王元朗收到这个消息,稍稍有些慰藉。
却是等得两日,站在天兴城头的王元朗,气得两眼直冒金星。五万大军,稀稀拉拉而来,哪里还有五万?
王元朗站在城头之上,看着一个个入城之人,甚至自己慢慢数了起来,十个八个,百十来个。
连两万还差了一些。
震怒的王元朗,听着京城而来的军将哭丧着脸禀报:“枢密啊,从长安出来,沿途都是逃难之人,个个都说秦州大败之事。军心瞬间就涣散了,一路之上,逃兵无数,起先还只是个别人逃了去,后来真个都曲随着都头都一起逃了,再到后来,连军将都开始逃走了。大军越走越少,我等也想阻止,却哪里阻止得住,五万大军,官道上连绵几里,越走越少。”
王元朗满心是怒,面对这些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军将,却又不知如何去发,反倒还宽慰一语:“诸位都是国之栋梁,都是我大华之脊梁。走的便让他们走了,你们明知战事危险,还能赶到,老夫铭感五内,有你们在此,何愁敌人不败。逃散之人,待得老夫录清名剌,军将抄斩,士卒发配,一个不饶。诸位有功,战后必有重赏。”
众将闻言,垂头丧气的模样好转不少,个个拱手上前:“多谢王枢密。”
王元朗打起精气神,说道:“诸位擦洗甲胄,磨快刀枪,带着士卒们上城去,拓跋狗就来,且让他们看看城中军容。”
“得令!”众将拱手而出。
强打起精气神的王元朗,待得众人一大堂,立马在那太师椅上瘫坐了下来,大气粗喘。忽然一口老血喷出,喷在案几之上,又见王元朗连忙抬手去擦拭,咬牙切齿不止。
这口老血,伤是其一,更多是因气愤而起。
拓跋人真的来了,连带拓跋野也到了。
见得城头上甲胄无数,拓跋野皱眉骂道:“王元朗这个老狗,哪里又来这么多士卒?还皆是铁甲。”
一旁军将答道:“王上,汉人多如牛毛,就等咱们屠刀去砍。”
拓跋野闻言笑了笑,挥手:“把那些汉人的工匠都带过来,给本王造大云梯车。再派人四处去收拢匠人。”
军将已然拱手去办。
拓跋野却在往城头上四处打量,期盼在城头上看到王元朗的身影。
王元朗终于还是上城来了,站得笔直,气定神闲,手中拿着一柄临时寻来的大朴刀,眼神锐利如鹰,也在扫视着城下的拓跋人,好似还有一股气机迸发,浩大非常。
城下的拓跋野看着气定神闲的王元朗,感受着那股气机而来,撇了撇嘴,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呸,老不死的。”
说完这一语,拓跋野慢慢打马转头,后方中军大帐已然支起,火头军也在准备饭食。
城头上的王元朗,直到看见拓跋野转头远走,放在身形一矮,直接坐在了城墙之上。
左右早已担忧不已的心腹军汉,连忙上前来抬。
却见王元朗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上前,随后喘了一会粗气,自己慢慢爬了起来,往那下城的阶梯而去。
看得一众军汉个个摇头轻叹。
城外的拓跋安营扎寨,从四面八方押送来的匠人,在拓跋人的皮鞭之下,不断加班加点打造着巨大的云梯车。
拓跋士卒,一个个欢天喜地,吃酒吃肉,甚至军中妇人女子无数,随意享乐。连拓跋野也觉得心情大好,中军账内聚拢的金银已然装不下来,拓跋野更是大手一挥,赏赐无数。攻城之事倒也不那么着急,只等匠人们打造好攻城的利器,打造的这几天,倒也合该享乐。丝毫不知北方一千多里外的拓跋国内出了大变故,更不知道大同室韦已然撤军而回。
城内的王元朗也在加紧备战,檑木滚石,火油粪便,组织百姓,甚至临阵操练培训士卒守城之法。
三日之后,拓跋人的云梯车慢慢高耸而起,大战之日不远。
却是不想此时汴京城内,忽然炸开了锅,只因为一个消息从长安传来,王元朗在秦州兵败,秦州已破,拓跋大军正在直扑长安城的路上。
这个消息,朝野震荡。
夏文紧急鸣鼓上朝,各处衙门的官员穿衣带冠,宫门前人流无数。
人还没有到齐,夏文已然上朝,不等太监喊什么话语,也不等官员喊什么万岁,甚至夏文连龙椅都没有坐下去,已然开口在问:“王卿秦州兵败,诸位,诸位卿家,可有对策?”
大殿之内,嗡嗡之声大作,如千万只苍鹰在飞。
唯有谢昉往前一步,回头压了压手臂,说道:“陛下,切勿乱了方寸,王枢密最擅兵事,必可稳住阵脚,长安还有东京去的五万援军。事情还在控制之中,头前臣刚接到大同战报,说室韦人退兵了,大同精锐也在往西北去的路上,陛下放心,拓跋人必会兵败退走。”
夏文闻言心中稍定,连忙问道:“室韦人当真退兵了?”
夏文对这个谢昉刚刚收到的消息似乎有些怀疑,如今室韦与拓跋合击大华,拓跋人节节胜利,室韦人岂会忽然退兵?这也太不合逻辑了。
“陛下,千真万确,大同总兵袁青山亲笔军情,大同知府也有印章,必不是假,室韦人当真退兵了。”谢昉答道。
夏文长舒一口大气,连连说道:“这就好,这就好。”‘
不想此时,忽然有一人走出列班,开口说道:“陛下,臣看此事当有蹊跷,徐太师亲去大同,此时连徐太师都下落不明了,室韦人岂能退兵?室韦与拓跋会盟共同进攻我朝,如今拓跋人正是大胜之时,室韦人岂能在这般大好时机退兵而去?”
谢昉回头一看,说话的乃是中书侍郎李直,气不打一处来,问道:“李直,你此话何意?如此大事,我还能信口开河不成?”
“下官不敢,下官知晓谢相公苦心,更明白谢相公此时说室韦退兵是为了稳住朝堂上下。但是事已至此,不想方设法应对,一味隐瞒,只会让后果不堪设想。下官一心为公,如今拓跋挟大胜之威,长安城怕也是难以守住。好在京畿还有十几万禁军,当速速在京畿布防,阻止拓跋人沿黄河而下,再调南方之兵进京勤王,方才是稳妥之策。”李直一通说,说得满朝众人个个大惊失色。
谢昉气得跳脚几步,走到李直面前,怀中书信已然掏出,往前一挥,说道:“李直,你看看清楚,是不是边镇军报,大印一方不缺,岂可有假?难道袁青山还能谎报军情不成?”
李直斜眼打量了一下,也不多看,开口又道:“谢相公,徐太师轻敌冒进,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王枢密西北大败。已到这般紧急之境,谢相公三思啊,陛下三思啊!”
李直说得痛心疾首。
满场早已议论嗡嗡。
连夏文都在高台之上慌了神,眼神不断在谢昉与李直两人看来看去,不知该听谁的话语。徐杰出关没了消息,这事他是知道的,而今王元朗又大败,这些都是事实,而谢昉也不是那信口开河之人。
皇帝,当真难当。
(今日十更,枯坐十多小时,近三万字,手指酸疼,脑袋昏懵。睡去!多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百八十四章衣冠南渡(多谢公子门下走狗万赏)
人类之所以能形成巨大的社会,之所以能分工合作,就在于人类会受他人的言语与行为左右,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
此时的皇帝夏文,不断看向台下的谢昉与李直,心中担忧不已,却也在自我安慰,复杂非常。
谢昉与李直已然面红耳赤,谢昉本不是喜欢争夺争执之人,奈何此时身居此位,又答应过徐杰那些承诺,唯有开口再道:“陛下,诸位,太师何许人也?李启明如何覆灭?常凯又如何兵败?太师岂是那轻敌冒进之人?此番太师出关而去,必是谋定而后动,大同室韦退兵便是明证,边关将士几十万,难道都不足以证明室韦人退兵了不成?在场诸公,就算少知军事,也多少有相熟的军将与官员在边镇,你们何人听过大同传来的其他消息?南来北往的客商也不是一个两个,又有哪个传过大同丝毫不利的消息?”
谢昉这一语,当真有些说服力,大同说近不近,但是说远也不是那么远,在场之人,多少都有自己的关系,最近还真没有谁听过什么大同战事不利的消息。
众人想到这里,议论之声也就小了许多,好似稍稍安心了一些。
便是皇帝夏文听到这里,也轻轻点点头,着急的面色缓和不少。
唯有李直见得左右之人缓和下去的气氛,连忙又道:“太师善谋不差,但是诸位可有想过一事?太师年岁几何?不过刚刚及冠,正是年少轻狂年纪,诸位也都是从少年而来,年少之时,得意忘形之事,何人可曾未有做过?哪个年少不轻狂?哪个年少不自大?哪个年少得意之时还可平常对待?在场诸公,哪个年少之时不曾犯过错?”
李直几问,掷地有声。
谢昉气得把手中的军报往地上一扔,开口喝问:“李直,你这般危言耸听,到底为何?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出来。”
李直闻言,好似这场辩论自己胜了一般,微微抬头,又点了点头,已然答道:“谢相公,下官并未危言耸听,乃是有先见之想。倒也谈不上有什么想法,就是忧国忧民之想。”
“好,你既然有忧国忧民之想,你那就出个忧国忧民的对策。西北兵败,大同之胜你也不信,如你所想,两战皆败,你倒是忧国忧民出个所以然来,便说说这般局面,朝廷该如何应对?”谢昉眯着眼睛,语气严肃,紧盯李直。
就是谢昉这一语,忽然满朝噤若寒蝉,再也没有了一丝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李直看去。
此时谢昉一语提醒,所有人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件事情,刚才只算得上是言语争夺辩论。没有人想到这辩论之后该如何?
若真如李直所言,头前口头争夺已然就算不得事情了,之后该怎么办才是重中之重。
人多喜欢口头争利,好似嘴巴争赢了就是万事大吉,就是胜利了。
就连李直自己都这么以为,如今谢昉反倒看开了,好似让李直争赢了,但是接下来呢?接下来轮到争赢了的李直忧国忧民了,李直自己却是微微愣住了,一瞬间不知如何以对。
是啊,西北败了,大同连主帅徐杰也消失了,十有八九看起来也不保险了。谢昉就想问问李直,问问他是如何忧国忧民的。
刚才并未深入去想的李直,只想在朝堂之上打压徐杰,乃至于也打压谢昉。此时打压完了,面对这个问题,李直忽然有些慌张起来,趋吉也好、避凶也罢,李直面色一顿黑一顿白,竟然迎着在场众人的目光开口一语:“陛下,陛下,大同一旦兵败,中原无守,西北已然兵败,河东京西也难守,太师误国如此,合该治其重罪!”
谢昉忽然咬牙一笑:“呵呵……此时还想着要给太师治罪,太师不是回不来了吗?治罪之后呢?李侍郎忧国忧民,便请李侍郎救国救民。”
李直身形顿了顿,下意识想逃避谢昉的问题,好在他立马又回过神来,知道这个时刻关系重大,机会正好,家国危难,正是他崭露头角崛起的时机,趋吉避凶,趋吉的时候到了,开口答道:“陛下,拓跋与室韦合击我国,兵锋之利,此时已然难挡锋芒,臣一念去想,虽然不吉,但是不免想到衣冠南渡之晋,南渡以求存,可保江山社稷不失,可保东山再起之势。”
夏文本就是饱览群书之辈,自然知道什么是衣冠南渡,那就是让朝廷往南迁,但是夏文也就是这么一个饱读诗书之人,有读书人的一点风骨,起身问道:“李卿,此时战事还未明朗,你就让朕往南方逃不成?”
李直躬身答道:“陛下,汉家江山,社稷安危,还请陛下快快启程,若等拓跋与室韦兵临城下,万事皆休矣。”
兴许李直是有执掌大权的想法,不知是他怕兵祸,还是怕徐杰报复。但是李直知道,只要皇帝真听了自己的衣冠南渡之策,兵祸可以避开不说,徐杰也就失势了。
此时朝堂之上想起了笑声,笑得鄙夷非常,发笑之人正是谢昉,便听谢昉说道:“衣冠南渡,好一个衣冠南渡,敌人还在一千多里之外,就有人想着要衣冠南渡了,不知太宗太祖们听得后人如此,会不会泉下有知吐血三升。也不知天下万民听得今日朝堂之议,会不会笑破天际。更不知战阵之上效死的将士们听到此言,会不会气得提刀上殿来斩杀庸臣。兴许室韦人拓跋人听到此言,更要浮一大白。可笑,可笑,哈哈……着实可笑。”
满场所有人都看着谢昉哈哈大笑。
谢昉笑罢,又是一语:“我谢昉年迈,谁要走便快些走,倒也不拦,老夫便在这汴京城里等候太师凯旋而回。到时候啊……哈哈……到时候……哼哼……”
谢昉这句到时候也不继续说下去,只顾着鄙夷地笑。
但是在场之人谁都听得懂到时候是什么意思,到时候那些走了人,也就不谈什么官职功名了,甚至连家业都谈不上了。
谢昉这一语,是在威胁!威胁着在场众人好好待在京城里,不要作他想。
李直闻言眉头一皱,便也不再去看谢昉,而是看向台上的夏文,开口又道:“陛下,江山社稷之重,必要万无一失啊,还请陛下三思而行,若是待得室韦拓跋当真兵临城下,便是想走也难了。”
终于吴仲书也开了口,却是折中一语:“谢相公,李侍郎。二位皆是忧国忧民之人,此事,此事可过几日,过几日再议。”
吴仲书有吴仲书的聪明,一个人要安稳朝局,一个人怕兵败倾倒。吴仲书其实与夏文的感官上差不多,那就是也不知该信谁的。但是吴仲书知道事情还可以等一等,等一等可能就会明朗起来,或者等一等再走也还来得及。
归根结底,还是王元朗兵败让满朝之人失望了,而且王元朗兵败之时,徐杰却还没有任何消息,这更让人不禁多想许多。这些多想,还真不是能靠谢昉一人话语可以消解的。
吴仲书折中的话语,听到李直耳中,反倒没有讨好,便听李直答道:“吴相公,你平常里这般长袖善舞两不得罪,倒也无妨。已然到得这般紧要关头,岂还能如此模棱两可?难道真要事到临头了,才知其中利害?”
吴仲书闻言目瞪口呆,这个李直在他印象中,一直是那种彬彬有礼的印象,从来不会得罪人,更不会与上官用这种口气说话。今日的李直,好似疯了一般,怼完谢昉不说,连他都怼。这让吴仲书大吃一惊。
却不知李直心中所想,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向所有人证明,更要向皇帝证明,证明自己才是那个谁也比不上的先见之人,自己才是那个比所有人都有大智慧之人。
夏文终于定了些心神,起身拂袖,说道:“今日就议到这里,过几日再说。退朝,烦请谢相公到御书房来一趟。”
(从今往后,老祝是真全职写作了,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唯有债务问题。所有收入都要靠写小说,也不知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行?颇为忐忑。诗与刀自然是要继续写,还要准备一下新书,也为了增加收入,压力极大。也祝大家万事顺利,共勉!)
第三百八十五章 老王上杀意纵横啊(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故国回首,老拓跋王坐在车里摇头晃脑,车外的那些拓跋人,除了少数老迈之人,大多被绑缚了双手一个个串绑在一起。众人皆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老拓跋王不时叹气,以老拓跋王武道之威,虽然不至于能打赢徐杰一方的几个先天高手,但是趁众人不备,要想暴起而逃,还是有些许的可能性。
但是老拓跋王就这么在车架里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逃跑的心思。车架之内还有睡得死沉的杨三胖,也还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疼痛之声。
再加上一个坐着的徐杰,老拓跋王几乎被挤到了车窗边的一个角落处。
徐杰不时宽慰一语:“老王上不必忧愁,兴许也还有回国的那一天。”
老拓跋王苦涩一笑:“回不回国倒是无甚大碍了,只是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三十一岁得大位而王,已然三十多年了。于内施政无多少建树,于外武功也无什么能称道。兴许我是这拓跋最无为的一任了,实在汗颜。”
原来老拓跋王在这个时刻是在回顾自己的这一生。
徐杰闻言本来没有什么兴趣,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题,问了一语:“老王上,晚辈有一疑惑,想与老王上说道几句。不知老王上可有闲心?”
老拓跋王抬了抬手:“徐太师请讲。”
徐杰便也直说了出来:“晚辈多读圣贤,本来对此事也并无什么疑惑。因为圣贤书中,对于君王早有要求,为君王者,仁义为先,道德为上。以往也觉得此话有理,却是到得如今,晚辈忽然对这些起了疑惑。还请老拓跋王开解一二。”
老拓跋王闻言并未多想,只是答道:“圣贤书中之语,历经千百年之久,自然无错。为君王者,首先就要是天下之表率,道德为上,君子风范,上风得正,下必效仿,如此于国有益。仁义在先,以仁待民,民心所向,以义待士,士必报效。如此君王,何愁国家不治?倒也不知徐太师在其中之惑到底为何?”
徐杰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如今晚辈忽然觉得此番道理,实在大谬也!”
老拓跋王闻言一惊,问道:“何谬之有?”
徐杰面色微沉,答道:“以道德解政治,便是大谬。何以治国?道德以治国?更是大谬。道德教化万民,是以人心安定、社会安定之道。但道德非政治之道。君子可为表率,但是君子不可治国。为何?因为政治,不论对内还是对外,皆是尔虞我诈之争。君王若想为民谋利益,为国谋利益,必然要在这尔虞我诈之中脱颖而出,才有为国为民谋利益的能力。利益本就代表了争夺。所以君王必然不能以道德高低论长短,而是要以能力论长短。晚辈有两个词,一为务实,二为手段!能务实,有手段,才是好君王。”
老拓跋王听得愣了片刻,有些激动问道:“太师之意,莫不是说君王可以无德?君王只要有能力有手段,便可无德?”
徐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晚辈是说,君王者,有德无德并不那么重要,只要有手段有能力,道德并非其中标准。如此才能保得国家之利,保得百姓之利。争夺之事,大多数时候本就与道德背道而驰之事。以道德来衡量政治,本就是最愚蠢的事情。以道德来选君王,便是蠢上加蠢。”
老拓跋王忽然更加激动起来,答得一句:“胡说八道,大公无私不是德吗?若是君王都不能大公无私,何以治国?”
徐杰笑了笑,答道:“都已是君王了,还有什么私利?钱财多寡?美色多寡?或者说君王之私,难道不就是让自己统治安稳?要想统治得安稳,岂不就是要让社会安稳,让百姓安稳?君王之私,不就是大公无私?”
老拓跋王听到这里,面色一变,又问:“你的意思是君王就可以不顾道德,就可以不择手段?”
徐杰认认真真点点头:“极是。君王只要有大见识、大格局。要做的事情,不顾道德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只要能做成,于国有益,于民有益,便是大功德。那些不会争夺,不会不择手段的君王,反倒成了不明君。自古以来,明君大帝,治理盛世,外驱强敌,功勋卓著者,又有何人是道德君子?”
徐杰说出了一个他以前也不明白的道理。那就是最好的领导者,一定要在争夺之中崛起,对内之争,对外之争,无数争夺之后最后的那个胜利者,必然有大格局,有大城府,手段高明狠厉,这样的人,才有能力真正于国有益,于民有益。
换句话说,圣母之流,悲天悯人之辈,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大多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
老拓跋王面色大变,他在高位多年,岂能听不懂徐杰的话语?这个道理却还是让老拓跋王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冲击。
老拓跋王摆摆手,有气无力答了一语:“徐太师之言,我听懂了。徐太师是说如我这般的人,配不上那个王位。唉……我倒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王位之上毫无建树,却不知是这么一个原因。今日不是我为太师解惑了,却是太师为我解惑了。”
徐杰抬眼去看老拓跋王,忽然觉得他好似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般,有些萎靡不振起来。
也看得徐杰有些于心不忍,说道:“仁义君子,自然有仁义君子的好处,如老王上这般的人,晚辈从内心里是敬佩的,有情有义,以为毕生效仿之榜样。”
老拓跋王苦涩着脸,无笑,无力:“罢了,罢了,徐太师与我,当不是一路人。”
“非也,晚辈倒愿意与老王上是一路人,有情有义方为人,其实啊,能为君王者,便难以为人了。”徐杰答道,兴许算是宽慰。
老拓跋王忽然回过神来,不为徐杰那是否为人的话语,而是看向徐杰,开口问道:“君王不好吗?”
老拓跋王问得有些突兀,却也有深意。
也不知徐杰听没听出其中深意,只见徐杰摆摆手:“君王有何好?殚精竭虑,日日防贼,不得逍遥。”
老拓跋王大概是有些失望,答了一语:“太师是不懂为君王的好处,天下万物,予取予求,天下万人,卑躬屈膝。妙不可言啊。”
徐杰忽然抬头看了看老拓跋王,问了一语:“老王上可是有些失望?”
老拓跋王口中一顿,叹息道:“失望,着实有些失望。世人哪个不想称孤道寡,独独徐太师看得破这些。”
徐杰笑道:“老王上到得此时还不忘为故国谋利,教人敬佩啊。”
老拓跋王是真有些失望,若是大华有权臣篡夺之事,国家必乱,老拓跋王失望的是面前这个权臣却没有这个想法,实在失望至极。
不过老拓跋王却并不承认心中所想,而是说道:“我是失望拓跋之中,为何就不能出一个太师这般的臣子。”
徐杰轻松微笑,掀起车帘,往前指了指,说道:“要出拓跋了,前方不远就是会州,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枉死。”
老拓跋王也从车帘之外看去,口中一语:“徐太师稍安,不必拔刀出鞘,若是遇见军士,老夫出面定能止戈。”
徐杰面色再也不笑,因为路边已然能看到尸骨未寒,便听徐杰沉声说道:“老王上,你儿子欠我大华的债可不小,来日必然来讨。”
老拓跋王沉默不语,他心中可不愿还这个血债,拓跋本就小国寡民,如何还得起?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拓跋愿与大华盟万世之好,再也不起兵锋战端。”老拓跋王如是答了一语。
只听徐杰答道:“争夺尔,争来夺去,不过一个生存发展的空间。拓跋为人,大华也是人。与其说债,不若就说争夺,万古兵锋,总有尽日。晚辈有一宏愿,愿见兵锋尽日。”
老拓跋王闻言,气势尽出,惊得熟睡的杨三胖也陡然坐起,老拓跋王口中一语:“好大的宏愿!”
徐杰轻声答道:“老拓跋王保重身体,可拭目以待。”
老拓跋王忽然双手抖动不已,眼神紧盯徐杰,似有冲动,似有强忍。
徐杰慢慢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站在车架之外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老王上杀意纵横啊!”
醒来的杨三胖翻身换了一边屁股斜靠,口中威胁一语:“老头,你可别动手!”
老拓跋王须发皆张,无风而动,口中一字一句:“当绝了后患!”
徐杰懒腰伸完,拍了拍腰腹,答道:“老王上还是再忍一忍吧,免得后患不绝,新患再添。”
老拓跋王不知是不是真听进去了,或是自己想得明白许多,气势慢慢减了不少,却还咬牙切齿:“我恨欲狂,老天待我拓跋不公!为何生而为人,却要厚此薄彼。我拓跋于世,何其艰难!”
徐杰已然下了车架,徐小刀牵马近前,徐杰翻身而上,口中一语:“老王上,总有一些人得天独厚,夏商周、秦两汉、三国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至今,何尝又不是艰难困苦?但不论如何艰难困苦,还是这些人得天独厚。老王上,以往拓跋曾经是大唐,往后啊、往后让拓跋也成了华夏,如何?”
说完徐杰打马已走。
留得老拓跋王双拳紧握,眼神却不断在车外那些拓跋汉子身上扫视。
眼神之中,哀伤、不屈、不忿、不忍、不舍、不服!
眼神再到徐杰的背影之上,老拓跋王身上杀意慢慢淡去,心中的杀意却如奔腾之黄河,如何也收不住。
第三百八十六章 英雄迟暮,将军白头
天兴城头,一辆一辆的云梯车拔地而起。
王元朗皱眉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城下开始整队的拓跋人,回头问了一语:“敢死否?”
王元朗话音低沉,丝毫不像是在鼓舞气势,语气中有些淡淡的悲伤,兴许在他心中,是真到了要死的时候了。
左右之人,皆是王元朗的心腹,所有人闻言,目光皆看向王元朗,却并无人表态,大概也是知道生死关头了,所有人脸上都有悲哀之色。
即便无人答话,王元朗也还是欣慰着点点头,说道:“我若是要死了,你们也不要再带我走了。”
一人终于恭恭敬敬拱手开口:“遵命。”
王元朗忽然又笑了出来,说道:“将士难免阵前亡,平常里我也不曾亏待过你们,家中有子的,今日随着我。家中无子的,下城去吧。”
最后这个时刻,谁也没有想到王元朗会做这样的安排。
只是这在场几十亲兵,却无一人有动作。
王元朗又问了一语:“都生了儿子吗?”
也还是无人答话。
王元朗只是轻轻嘟囔了一声“也罢”,随后就转过头去,不再多言。
远方号角已起,鼓声又开始了。
王元朗的青龙偃月刀已经在秦州城遗落,此时手中拿着的是一柄硕大的朴刀,浑身重甲依旧。
拓跋人的脚步声踩着鼓点,慢慢前进。云梯车摇摇摆摆往前,推车的竟然都是汉人。
城头上的守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七八千。
这座城,今日怕也是要破了。再如何能战的王元朗,心中也知道这一战的结局。王元朗心中大概也还有恨,恨只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恨只恨这大华朝如今为何就糜烂至此,万万人的国家,却找不到几支真正能战的军队。
箭雨已起!
喊杀震天!
拓跋野打马在城外不远处逡巡着,眼神一直紧盯着城头上的王元朗。他想看透王元朗的虚实,看透之后,才决定自己要不要上前去。
也还听得拓跋野骂骂咧咧问左右:“他娘的,那个姓秦的还能不能战?”
身边之人答道:“王上,那厮刚把命捡回来,刀都提不起,怕是难以阵前效死了。”
拓跋野脸上带着失望,口中说道:“也不知城头上那个老不死的到底行不行了?”
“王上,王元朗的伤想来也不可能好得那么快,此时必是强撑而已。”
拓跋野闻言想了想,随后轻轻一夹马腹,犹豫这么久之后,他终于决定再去会一会王元朗。
王元朗不需眼睛去看,也能在人群之中感受到近前的拓跋野。王元朗微微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初升的太阳,咬了咬牙关,口中大呼一声:“拓跋野,上来受死!”
一声呼喊之后,拓跋野竟然又停了停脚步,挥剑打落几支羽箭之后,回了一句:“老匹夫,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拓跋野的声音极大,似乎不是说给王元朗听的,而是说给拓跋人听的。
剑光已起,悬空而起的拓跋野身边,一座高耸的云梯车正被火油点燃,大火熊熊。
沿着城墙望去,起火的云梯车到处都是,却又更多的云梯车牢牢架在了城墙之上,无数拓跋人源源不断从云梯车口跃出,城墙上早已血肉横飞。
攻城,这才是真正的攻城之法。
天兴城,一座几万人口的小城,烟雾弥漫,血气笼罩。
上城而来的拓跋野,刚与王元朗一交手,立马喜上眉梢。口中笑道:“哈哈……老不死的,今日本王可逮住你了。”
王元朗并不答话,气喘吁吁之间,唯有不断挥刀而去。
城头之上,越来越多的拓跋人攀爬而上,甚至已然有人冲下了城墙,想要去打开那座看起来并不坚固的城门。
城门之后,被无数重物堵得死死,更有无数士卒追下城门,城门争夺战,更是惨烈非常,王元朗身边之人,几乎都在城门之下。
王元朗重重栽倒在地,胸内的鲜血从口中喷出。
拓跋野桀桀在笑。
王元朗又再一次爬起。
吵杂的战场,无数的呼喊,隔绝了一切的声音。战阵之上,甚至连北方万余马蹄狂奔之声也传不到人耳之中。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北方奔来的一队铁骑。
所有拓跋人都是一脸的兴奋之色,似乎人人都知道今日此城必破。局势似乎也正在朝着胜利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多的拓跋人从城头涌到了城内,去争夺那座城门。
甚至也有许多禁军汉子开始临阵脱逃。
大势如此,起了偷生之心,实在再正常不过。
城外大军,如同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往前涌去。
王元朗终于又一次倒地了。
自古英雄叹迟暮,不许将军见白头。
人终有老去的那一日,身经百战又如何?
王元朗终于再也爬不起来了,唯有对着拓跋野怒目而视。
王元朗身边,已然全都是拓跋人。那持剑在笑的拓跋野,眼神却不在王元朗身上,而是在左右军将士卒身上,有一种得意洋洋。
也有人喊出了一语:“王上万岁,王上万岁!!!”
霎时间,喊声震天!万岁之语,不绝于耳。
拓跋野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拓跋野的王位,终于坐稳了,就算拓跋浩此时不再人世,拓跋野也可以高枕无忧,不必再担心自己王位不稳。
拓跋野慢慢聚起长剑,看着脚下不远的王元朗,却没有立马斩杀而下。
这一幕,对于王元朗而言,何其悲凉!
“今日,本王在此,亲手斩杀王元朗,且看看华朝还有何人敢逆本王兵锋!”拓跋野说完此语,再听几声万岁呼喊。
剑,终于要挥砍下去了。
王元朗微微闭眼,也不挣扎躲避,只是抬起头,露出甲胄之内的脖颈。
“老匹夫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拓跋野还有一句笑语。似乎也想让王元朗答上几句,最好是求饶之类的,那便再好不过。
好似此时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剑杀了王元朗,还不足够使人快意。
不料王元朗忽然一睁眼,一口带血的浓痰喷出,直奔正在得意的拓跋野。
拓跋野微微偏头躲过,剑光再也不等,口中还有喝骂:“老狗找死!”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不可能
剑光已下,带着拓跋野的愤怒直奔王元朗的脖颈而去。
王元朗还来不及闭眼,面色也无丝毫动容,却是也亲眼看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一幕。
不知从何处划来了另外一柄长剑,这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了王元朗脖颈之前。
一声清脆的交击,火花一溅,拓跋野连连后退两步,口中怒嚎:“何人找死!!!”
却是随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愣在当场,连带拓跋野也定在了当场。
当面出剑之人,皱眉摇头。
拓跋野开口一语:“父王,你如何来了?”
出剑救下王元朗的人,竟然是拓跋浩!
便听拓跋浩叹息一声:“野儿,鸣金收兵吧。”
拓跋野一头雾水,却答道:“父皇,城池破了就鸣金,儿臣知晓的,往后这里都是我拓跋子民,不必多造杀孽,但是这个老头必然要杀,这人是王元朗,留之不得。”
拓跋浩慢慢回头,往北边指了指,又道:“野儿,罢兵吧。”
拓跋野顺着拓跋浩手指的方向,远处大营之北,无数铁甲骑兵已然列阵完毕,还有高耸将旗一杆,将旗之上写着大大的“徐”字。
拓跋野惊道:“那是徐杰?徐杰不是在大同吗?如何到我军阵后了,父王勿急,儿臣现在就下城聚骑兵,与之决战!”
拓跋浩摇摇头,说道:“野儿,不必决战了,此战是拓跋败了,徐杰从兀剌海城而来。朝中老朽少年,皆在他手上。为父无能啊。”
拓跋野好似没有听懂一般,急忙问道:“父王,你说什么呢?什么就败了,儿臣攻城拔寨,杀敌无数,岂能就败了?”
拓跋浩答了一句:“冬天,冬天遥粘蒙德会与我拓跋开战了。”
“父王,你胡说什么呢?蒙德可汗岂能与我拓跋开战?父王,你这是怎么了?”拓跋野好似懵了一般。
却听得地上的王元朗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太师,太师啊太师,天助我大华,天助我大华,太师,好个徐太师!!!”
拓跋野听得王元朗大笑,拔剑再起,面目狰狞。
却还是被拓跋浩止住了,拓跋浩再说一语:“来人传令,鸣金收兵。”
在场拓跋军将无数,一个个愣在当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如何是好。
拓跋浩再喊一语:“鸣金收兵,本王之命,何人敢逆?”
“父王,城池就破了,岂能收兵啊?”拓跋野急忙一语。
“收兵!”拓跋浩暴喝一声,转头跃起,直奔远处大营而去。
拓跋野看着四处拼杀场面,大战功成,就在眼前。又看向自己父亲的背影,连忙起身追去,似也知道自己的父王是去鸣金的,拓跋野追过去,便是要阻止他鸣金。
拓跋野如何也不能接受这般局势下鸣金的举动,就算徐杰来了又如何?城池马上就破,拓跋军队多如牛毛,聚兵回头与之一战就是,到嘴的鸭子,岂能就这么飞走?
追上去的拓跋野,却亲眼看到手持大锤的拓跋浩,一下一下敲击着巨大的铜锣,鸣金之声,响彻云霄。
城头上拼杀的拓跋勇士们,皆是一脸茫然回头去看,看得大营之后,整军列队的铁甲骑兵,好似都明白为何鸣金一般,如潮水一般往城下而退。
城头上的王元朗,慢慢爬起身来,捡起落在不远处的朴刀,扶着垛口,亲眼看着几里之外那杆徐字大旗,笑声不绝!
左右往后退去的拓跋人,却没有一人上前来杀这个白发老汉,任由这个老汉在垛口上恣意大笑,笑得爽朗非常。
徐字大旗之下,宗庆一脸担忧问道:“太师,那老拓跋王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徐杰胸有成竹答道:“我放他去,就知道他一定会自己再回来。”
宗庆着急再道:“太师,哪里有人会自投罗网的?太师点头放他去了,他必然不会再回来了。”
“宗将军,老拓跋王不比旁人,他心中有情义,他会回来的,因为他知道他若回来,这千余老朽与少年才能保命。”徐杰答道。
宗庆回头看了看阵后那些拓跋俘虏,还是说道:“这些人怕是没有这么值钱。”
徐杰反问一语:“宗将军,若你是那老拓跋王,阵后这些人是你身边跟随了一辈子的忠义心腹,你回不回来?”
宗庆听到这里,点点头:“嗯,若是我,我当回来。”
徐杰自言自语一句:“所以啊,这个老拓跋王不像是个君王,反倒像一个江湖豪侠客。”
宗庆闻言疑惑,问道:“太师,那什么样的人适合当君王?无情之人?”
徐杰却不正面回答,而是说道:“君王者,孤家寡人,岂可让人随意拿捏?”
宗庆闻言,看了看徐杰,忽然没头没脑一句:“我看太师也像个江湖豪侠客。”
徐杰闻言一愣,忽然笑了笑。说道:“今日之后,回家了,入京去,人人都有重赏。”
宗庆闻言大喜,回头喊道:“弟兄们,太师有言,人人都有重赏,人人都有重赏!”
“谢太师!”
“多谢太师大恩!”
“太师……万……”
“多谢太师!”
呼呵声中,南方拓跋大营忽然出来一队骑士,飞奔而来。
徐杰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禁声,随后打马而出,左右之人正欲跟随,却被徐杰回手拦住了。
徐杰一骑而去,迎面而来之人,拓跋父子正在最前。
双方十多步驻足。
拓跋野已然开口:“徐杰,本王杀了你!”
徐杰却并不去看气急败坏的拓跋野,而是看向拓跋浩,说了一语:“老王上,你这儿子比之遥粘蒙德差得远了。”
拓跋浩抬手示意了一下拓跋野,答道:“徐太师,王元朗并未死,俘虏与物资,我拓跋皆双手奉还。至于伤亡之军民,我深表歉意。战争如此,也请徐太师宽心些,我拓跋也是死伤惨重。”
徐杰面色微沉,一路快马疾驰而来,到处都是尸横遍野,徐杰如何能宽心?但是徐杰也不立马发作,而是答道:“老王上教导一下儿子吧,我带兵入城去,也要整军了。三日之内,大华境内,不可再看到一个拓跋人。”
说完徐杰打马就回。
拓跋野早已怒不可遏,几番想发作,都被拓跋浩拦住了,此时开口急道:“父王,父王!!!父王,你……你莫不是老糊涂了不成?”
拓跋浩看着徐杰远去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野儿,室韦人背盟了。”
“不可能,父王,你当真就是老糊涂了,室韦人岂能背盟?室韦人比我们还想打进中原。他们岂能在此时背盟?”
第三百八十八章 父王要杀何人?
不远处的万余铁骑,开始慢慢转向,绕过拓跋大营,往天兴城方向而去。
老拓跋王也拉马转向,开口:“野儿,室韦兵败了,早已从大同撤走,此时大同十万之兵,早已在往西北来的路上,而今徐杰也到西北,这场仗,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父王,就算室韦人退兵了,大不了靠我们自己,我拓跋还有十万之兵,胜负还难料。”拓跋野答完,却又问一语:“父王如何就知道室韦人在大同退兵了?是徐杰说的?他的话岂能信?”
拓跋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脸上起了许多担忧之色,以往还不觉得,此时好似当真觉得徐杰刚才的话语有点道理,自己这个儿子,实在不够成熟,思维都处在混乱之中。
“野儿,徐杰带着万余骑兵,从室韦草原一路直奔兀剌海城,你可明白其中道理?”拓跋浩问道。
“不可能!!!父王,蒙德可汗必不是那两面三刀之辈,父王,这一切都是那徐杰的阴谋诡计,父王岂可轻信。”拓跋野已然气急败坏。
“你说得对,一切都是徐杰的阴谋诡计。可惜,可惜他都做成了。冬天,遥粘蒙德必然要与拓跋不死不休。”拓跋浩答道。
“父王,既然是徐杰的阴谋,我便再去一趟草原,与蒙德可汗说清楚,再把盟约说回来,一定不能让徐杰如此猖狂。定要让他后悔莫及。”拓跋野已然咬牙切齿。
拓跋浩摇摇头叹道:“不必了,信任永远只有一次,一旦信任有失,其中的裂痕就再也难以抚平。再去会盟,遥粘蒙德必然会答应你。但是之后的事情,就不同以往了。一旦我拓跋再起兵南下,室韦大军立刻就会出现在我拓跋身后。遥粘蒙德必会这么去做。所以这盟约,不能再谈了。”
拓跋浩看得何其清楚明白,也能看透遥粘蒙德所想。
就如拓跋浩所言,再去盟约,遥粘蒙德肯定会答应。但是室韦人的大军到底会出现在哪里,这就不一定了。
对于此时的遥粘蒙德来说,若是能统一拓跋与室韦的地盘,如此一家独大面对华朝。比什么盟约都要好上千百倍,再也不用担心七七八八的事情,整个华朝北方边境,遥粘蒙德想从哪里南下,便能从哪里南下,不必再在燕云那些长城关口死磕,战略上不知主动了多少倍,犹如捆绑的双手被解开了一般。
若真再盟约,对于遥粘蒙德而言,那就是天赐良机,一旦拓跋大军南下,室韦人不需多少人马,就能横扫拓跋。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遥粘蒙德的内心,早已产生了变化。
拓跋人没有想过室韦人的草原。但是架不住遥粘蒙德有无比的雄心壮志。
拓跋野没有想清楚其中关键,问道:“父王,蒙德可汗何等人物?岂能任由徐杰这般欺骗摆布,他岂能忍得下这口恶气?”
“遥粘蒙德是个人物,所以他更忍得下这口恶气。野儿,父王不随你回瓜州了,时间不多。我有好多话与好多事情要交代与你,拓跋一族,生死存亡,就在此时了。你一定要把我的话都听进去,做一个合格的君王,遥粘蒙德非比寻常,那徐杰更不是常人。风云际会英雄辈出之时,你一定要护得我拓跋一族,一定要做好该做的事情。”到得大帐之前的拓跋浩,翻身下马,语重心长。
拓跋野随之入帐,想说话语,却被拓跋浩止住了。拓跋浩已然在大帐下令,各处人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拔营北归。
拓跋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拓跋浩下达各种命令。这拓跋,虽然有了新王,但是这老王上,微言犹在,无任何人该违逆分毫。
兴许这也是拓跋野为何要如此着急证明自己的原因所在。
待得拓跋浩军令下达完毕,大帐之中,唯余父子二人。
拓跋浩再一次语重心长起来,地上摊开的地图,拓跋浩拿着一根长杆来回指点,口若悬河。
拓跋野一边听着,心中惊骇非常,他是如何也想不到刚才还在节节胜利的拓跋一族,此时忽然落入了这般危机之中。
“父王,遥粘蒙德恨的是徐杰,为何偏偏要来打我拓跋?”拓跋野心中还是有那一丝侥幸。
“野儿,国与国之间,不比人与人交际。室韦人要想找徐杰报仇雪恨,最好的办法就是占领我拓跋,如此可得战略优势,摆脱被动局面。遥粘蒙德是有大野心之人,恨谁不恨谁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开疆拓土、铸就不世功勋才是他心中所想。攻我拓跋与攻大华,不都是开疆拓土,有何区别?野儿不可太过天真,遥粘蒙德是不可信的,徐杰更是不可信。许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从那日你与遥粘蒙德会盟之后,这一发就已牵动,前途未卜。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可当大丈夫。与虎谋皮,更要思前想后。”老拓跋王谆谆而言。
拓跋野又问一语:“父王随我回瓜州吧,有父王坐镇瓜州,我拓跋必不会败。”拓跋野说道。
拓跋浩摇摇头:“我也想回瓜州,奈何你那些叔父们都被徐杰绑缚,我若不去,他们必死。”
拓跋野闻言气道:“父王,什么叔父们,他们的命,岂能有父王重要?死则死了。”
拓跋浩闻言大惊,下意识要开口呵斥,忽然回头一想,对着拓跋野连连点头,好像心中起了欣慰,说道:“野儿,好,极好。你比为父适合君王之尊,你会是一个好君王。奈何,奈何为父过不了心中这个坎,唯有有缘再见了。为父此去汴京,不仅是要保住许多人的命,更要为野儿去做一件事情,此事极为重要,一定要去做。”
“何事?”拓跋野急忙问道。
“杀人!”拓跋浩语气森冷。
“父王要杀何人?”拓跋野不能理解,杀个人能比家国更重要?
拓跋浩并不隐藏,答了一语:“徐杰。”
拓跋野立马说道:“父亲,千军万马在此不杀,何必一人犯险去杀?到得汴京,如何还容得父王动手杀人?”
拓跋浩摇摇头:“千军万马杀之不得,唯有深入虎穴才可能有机会杀之。”
拓跋浩此话不假,此时拓跋有千军万马不假,但是徐杰也不是孤身一人。什么时候徐杰可能会孤身一人?那就是徐杰回家之后,回到汴京的徐杰,必然松懈,就算机会稍纵即逝,拓跋浩也要抓住万一。
拓跋浩要杀徐杰,为拓跋野而杀,更为拓跋一族而杀。
兴许唯有徐杰死了,拓跋浩才能放心未来的许多事情。
第三百九十章 好听!
天兴城外的拓跋大军在老拓跋王的安排下开始拔营北去。
城中也忙乱一团,大战的善后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城中还留下来的百姓,全部都到城头上帮起了忙,收殓着尸首,救治着伤员。
徐杰见到了王元朗。
躺在门板上的王元朗。
甲胄卸尽、披头散发。还有面色苍白。
徐杰头前从未不觉得王元朗如何老了,第一次在太原总兵府见到王元朗的时候,王元朗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即便是在京城里短暂被贬的王元朗,也是精神奕奕。
此时的王元朗,只给徐杰一个感受,那就是老了,老到油灯枯竭了。
徐杰看着门板上的王元朗,莫名有些伤感。
反倒是王元朗笑了笑,说道:“太师,不必感怀,老了,终究是要死的,未被人斩了头颅,已然就是莫大的幸运,也算寿终正寝。”
徐杰刚才还未想到死这个问题,王元朗如此一语,徐杰连忙俯身而下,捏着王元朗无力的手腕,随后眉头一皱。
死,王元朗是真的要死了。
“王枢密,现在就启程,我带你会京。”徐杰眼泪就这么从眼眶中流了出来,俯身直接把王元朗从门板上报起,径直往城楼而下。
王元朗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好像也有一滴泪花从眼角滑落。
车架之内,一直斜躺着的杨三胖已然爬起来坐好,让王元朗躺在正中,徐杰落座一旁。
宗庆也跟到车架之外,泪眼婆娑。宗庆本就是王元朗的心腹大将,见得这般情景,哪里还能惹得住悲伤。
却是车内传来一语:“宗将军,你留在此处主事,监视拓跋人撤退,待得袁将军援军到了,就往北去接收城池。”
宗庆跟到此处,显然是想随着徐杰与王元朗回京,却被徐杰留在了这里,口中欲语还休,想拒绝,却没有说出口。
徐杰的车架已然起动,往南边城门而去。
车架之内,徐杰轻声问了一语:“王枢密可有事情托付?晚辈一定为枢密办到。”
王元朗极为平静躺着,想了想,答道:“倒也无甚值得托付了,想来想去,还是后人之事稍有挂念,老夫有三儿,大儿木讷,在福建领一州兵马总管,也无甚才能,但也不需人担忧。二儿读书,在蜀地任通判,为人向来谦逊有礼,但也算不上有大才能,州府之才勉强堪用,也不用担忧。唯有三子,年不过十八,自小多受溺宠,在京城了飞鹰斗狗,颇为顽劣,怕他不走正道,太师多多管教,照拂一二,不求显贵,但求一世平安。”
徐杰点点头,答道:“王枢密放心,我便把他带在身边,定让他成才。”
王元朗听到这里,微微抬头点了点:“多谢太师了。如此,也就别无牵挂了。”
徐杰连忙说道:“王枢密一定撑住,定要见得家小最后一面。”
“嗯,兴许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王元朗有气无力说道。
车架摇摇晃晃往南而去,日头西落,古来征战,总有人不能回。
就如徐家那百十号老军汉,此时又有十几人马革裹尸。
徐氏一族,当真算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尽忠如此,不谈热血与功勋,只听徐杰长吁短叹。
日月歌,天地鼓。
一柄长刀在手,徐杰弹指而击,沙哑而歌:“黄沙天,残阳笑,不知几人梦年少。马长嘶,战阵鏖,膝有儿孙正欢淘。莫教英雄忆同袍,百十万户皆素缟…………马蹄轻,凯哥好,将军百战身死了……”
一曲《老卒歌》,王元朗轻声夸了一语:“好听!”
徐杰闻言微笑,低头去看王元朗。
只见王元朗话音刚落,脸颊一偏,微微闭目。
车架还在摇晃,皮鞭抽打在马背之上,一声声清脆。
徐杰就这么低头看着,久久不语。
一旁的杨三胖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又死了一个老头哦。”
徐杰抓起王元朗的手,却说了一句:“王枢密,京城还远呢!”
王元朗再也不答。
徐杰放下王元朗的手,放下横在腿上的刀,摘下头上的铁盔,慢慢解着甲胄链接处的牛皮绳。
京城还远,天气还热,成了尸首的王元朗,自然不能腐烂在半道上,马步飞驰往南,走着走着,京城也就不远了。
王元朗在京城的府邸不小,是昔日夏乾赏赐的豪宅。
如今这座豪宅了,并无多少人。王元朗的正妻早前四五年就去世了,两房妾室,一个也去世了,还有一个满头白发在家。
两子在外为官,一女早嫁,还有一个顽劣的小儿子,这个小儿子就算是家中做主之人。
几个老仆人迎着徐杰入内,徐杰抱着王元朗走入正厅,问了一句:“家中小少爷呢?”
几个老仆人都是泪眼婆娑,其中一个是管家,却也认得徐杰,躬身答道:“小少爷出门了。”
徐杰轻声说道:“赶快去寻回来吧。”
老管家连忙出门而去,徐杰抱着王元朗到得厢房,把王元朗放在床上,打开被子盖好。
几个仆人跪了一地,老迈的妾室也跪在头前,恸哭已起。
小少爷姗姗来迟,满身酒气,进门直冲到床前,开口大喊:“爹,爹啊……”
徐杰从床边站起,说道:“你操持着丧事,我进宫去一趟,晚间再来。”
这位小少爷抬头看了一眼徐杰,点点头。
徐杰已然起身而走,小少爷转头在问:“忠叔,你快去操办着丧事。”
老管家连忙起身出门。
门外忽然又走进来几个满身酒气的少年,一人急忙开口问道:“明礼,刚才出门那位就是太师徐文远吗?他回来了,是不是战事打胜了?那你父亲是不是立功了?”
小少爷名叫王明礼,老父尸首当面,却不见他有泪流,此时还当真答了一语:“想来我父亲是立了大功,陛下定有厚待重赏。”
少年闻言,面上似有喜色,连忙跪了下去,还左右说道:“快快,都跪拜磕头,老爷子当真厉害。明礼这回是要发达了,头前当面讽刺王枢密兵败之人,一定要一个个寻来出一口恶气。”
王明礼闻言,点头几番,跪拜而下,连磕几个响头。
此时的徐杰,正打马飞奔到宫门之外,等候侍卫太监通传。
飞奔归京的徐杰,自己已然就是那军情奏报,自从徐杰进得汴京城门,消息从城门口的守城士卒开始,如风一般在整个汴京城传递着。
待得徐杰从王元朗府邸出来到得宫门处,短短时间,百万汴京城,瞬间就炸开了锅。
宫门之内,传令召见的内官还没有出来,张立先飞奔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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