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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家大郎     诗与刀txt下载     诗与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一章 极乐世界

    “抓住他,抓住他!”

    “弓弩呢?射他,快射!”

    “带人到头前巷子下埋伏着,他跃起时候定要射下来!”

    飞檐走壁的高人,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士卒,四面八方攒射的羽箭,早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什么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敌将他是看到了无数,一身先天之能,却丝毫没有要取哪个敌将首级的念想,唯有抱头鼠窜。

    今日这京城,时不时就有人跃上屋顶与院墙,却是绝大多数人上去一看,看得满城甲士,立马就弃械投降了。

    却还是有那高人,相信自己能逃出生天,或者说被逼无奈,不逃不行。

    那先天高手,大概就是不逃不行的一类人,在一个一个屋顶上飞奔不止,手中的兵刃不断击打着空中射来的羽箭。

    当他再越过一个巷弄之时,忽然感觉胯下一凉,来不及低头去看,便也知道胯下射来的羽箭数之不尽。

    兵刃舞得是滴水不漏,把那些能射中他的羽箭全部打落在下。

    只是这位先天高手自己也跌落了下去,落在的巷弄之内,满满的士卒,霎时间被他连斩几个。

    虽然杀了几个人,这位先天高手却丝毫没有喜悦之色,反而前后怒嚎不止:“谁来送死?”

    士卒们倒是还真没有上去送死,只听得军将大喊:“放箭,放箭射死他。”

    四处嗡嗡大作,这位先天高手连忙搬起了街边放杂物的条案,一张条案也能舞得快速无比。

    此时房顶之上有人开口:“都退了去吧。”

    军将抬头一看,连忙躬身拱手:“遵命!”

    随后士卒们在军将的呼喊声中如退潮一般往巷弄外而去。

    那位先天高手放下条案,抬头一看,面色惊慌不已。

    屋檐上的那人,年纪轻轻,占满鲜血的衣服并未换去,负手而立,开口说道:“你我可是以往匆匆见过一面?”

    巷子里的那位先天高手并不答话,眼神却在左右去看,脑子里大概也在盘算,盘算着如何逃脱而去。

    屋檐边上却又到了两人,这让他终于开了口:“徐杰,你敢动我?”

    屋檐上的徐杰摇摇头,说道:“想来是你家那位圣主来不及通知你走,把你留在京城里了。摩天尊当真狠厉,只是如今也成了丧家之犬,正在东躲西藏。摩诃不该入中原来,不知你们家的圣主会不会知道后悔。”

    巷子里的那人开口大喊:“圣主天下无敌,你若不想死,便放我走!”

    徐杰目光毫无情感,面色更无丝毫波动,问道:”你在摩诃教中是何职位?“

    “白虎门主摩天青!”兴许摩天青以为徐杰是忌惮圣主摩天尊的,自己在摩诃教中的高位,便是活命的资本。

    “嗯,地位不低!”徐杰说完,轻轻抬手,又道:“老九,这人要活的!”

    一旁的卫九点点头,兵刃慢慢出鞘,与身旁另外一人对视一眼,两人已然飞落屋檐。

    徐杰也不多看,转身而去。

    医馆的床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何霁月,双目紧闭,微微皱着眉头,带着一种疼痛难忍。

    徐杰紧紧抓着何霁月的手,一旁的大夫守在一旁,时不时还说道:“徐太师,这位姑娘能活的,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此伤虽重,但定不会死!”

    徐杰回头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大夫,轻轻安慰一语:“你不必担忧,歇着去吧,你已尽力,生死不关你的事。”

    大夫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大拜,转身而去。

    此时方兴匆匆而入,附耳说道:“太师,卫指挥使已把人拿到了缉事厂。”

    徐杰闻言沉默了片刻,轻轻放下何霁月的手,又拉了拉被角盖好,面色温柔,轻轻一语:“霁月,我去给你报仇。”

    说完徐杰起身,面色一变,刚刚瞬间出现的温柔,已然消失不见。

    缉事厂地牢之内,徐杰依旧穿着一身血衣,衣服上的血迹大多是何霁月的,却也已经开始发出腥膻味道,并不好闻。

    四个铁钩子深深插入肉中,勾住一人的锁骨与后背肋骨。几条精铁大锁链,锁住四肢。却还有骂咧之声:“狗官,你不得好死,全家不得好死,有种你杀了爷爷,爷爷做鬼也不放过你。摩诃圣教之下,死得极乐。摩诃无量,烈火焚心!”

    徐杰看着这大吼大叫的摩天青,开口说道:“你这般撕心裂肺的吼叫,可是掩饰心虚恐惧?”

    “摩诃无量,烈火焚心,死登极乐!!!”吼叫之声更大了不少。

    “死登极乐,倒是好出去,只是死前难受,有些可悲。不过佛陀也说了,人生来既是苦。你们摩诃也拜几个佛陀,想来也学了一些半吊子的佛法,受得住人间极苦,方能享得人间极乐。”

    徐杰边说着,边拿起一个小木棍挑着桌案上的油灯,油灯更亮堂了许多之后,又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再道:“一只耳,一只眼,鼻子,二十颗牙,五根手指头,五根脚指头。”

    左右两个老狱卒已然拱手,打开一个小木箱,各种工具一应俱全。

    徐杰就这么看着,茶水喝了几杯。

    哀嚎声,喝骂声!

    徐杰听得入耳,口中慢慢说道:“极乐世界,就在不远了。你死登极乐,我死下地狱。想来还是你赚了。”

    “狗官,有种给爷爷一个痛快!”话语透风,只因为牙齿掉了大半,血水口水止不住的流。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痛快?不如此受苦,佛岂能让你登极乐?”徐杰答着,又说:“这般的哀嚎还不到极苦的地步,得再帮你一把,把左臂的皮剥开,寻些蛆虫来。”

    狱卒闻言,却奉承了一语:“还是太师手段高明,小的又学了一招。”

    徐杰摆摆手,又道:“差人把尚书省的公文搬些过来。”

    “诶诶,小的差人再给太师掌几盏亮灯。”说完狱卒出门而去。

    地牢越发明亮起来,徐杰翻看着公文,朱砂笔写写画画,伴着哀嚎叫骂。

    从死狗身上找来的蛆虫,爬满了被剥了皮的手臂,吸食着鲜血,不断往肉里拱着。

    叫骂的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是摩天青也力竭了,喊不出来了,却又在不断抖动着手臂,想要把这些蛆虫抖落下去。

    狱卒们忙前忙后固定着那已经没有了匹夫的手臂。

    另外一个狱卒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几番,开口问道:“太师,小的们还不知太师要从贼人口中问出点什么呢?”

    徐杰闻言愕然:“对哦,是得问点什么,就问问摩诃教坛在何处藏匿?”

    “小的明白了。”

    另外一个狱卒也上得前来,开口道:“太师,小的有一手段,还从未用过,要不要在此贼身上试一试?”

    徐杰不置可否,只是摆摆手,依旧看着公文,公文里正说今年夏雨来势汹汹,江西之地怕是又有决堤。看得徐杰皱眉不止。

    长江黄河,养育着这个民族,却又要一次次折磨着这个民族。

    人,生而不易!感恩天地万物,却又要对抗天地万物。

    治大国,万万之民,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内忧外患。

    牢房里架起了锅,煮沸了水,一条一条手臂上的肌肉,还有耳朵眼珠子,在水中不断翻滚。

    还有柴狗留着口水等在一旁。

    那哀嚎叫骂,慢慢变成了哭泣。

    这哭泣之声引起了徐杰的注意,抬头看了看,说道:“倒也不知你们摩诃到底拜什么样式的神佛,若是知晓,帮你寻来,你看着他们,祈祷着,心中也当安宁一点。”

    不想摩天青还真答了这一语:“不动明王,圣主神王。”

    徐杰点点头:“嗯,不动明王我倒是知晓,可以寻到,圣主神王却不曾听闻,帮不了你。”

    说完徐杰转头:“去庙里弄一尊不动明王来。”

    狱卒已然出门吩咐。

    回头来,方兴却进了门,说道:”太师,天色不早了,这里下官盯着,太师休息一下吧。”

    徐杰摆摆手:“今夜不眠了,公文太多,拖延不得,谢相公与刘相公也不知何时能到。”

    方兴点点头:“太师,下官差人去打听一下两位相公哪日能入京。”

    “嗯,有了消息及时来报。”徐杰是真的需要有人能帮他,帮他处理这些琐事,这些琐事,却也是天下大事。

    狗在大快朵颐,人在看着狗大快朵颐,也有人在看着狗用自己身上的肉大快朵颐。

    不动明王也来了。

    徐杰认真打量着这尊不动明王,问道:“不动明王,好似说的是慈悲心固,不可撼动。佛陀们多是慈悲的,佛祖也能割肉喂鹰,如此可以往极乐成佛,这狗大概是真饿了,所以才能吃得这么相。不知你可看到佛光普照来接引你往生极乐?”

    摩天青闻言,当真抬头看了看,又低头闭眼片刻。

    徐杰微微笑道:“看来你们摩诃修行的法门不精深啊。”

    徐杰就这么自顾自的说,也不管那摩天青答不答话语。口中还道:“渭州有旱,江西有涝,山东有匪,北地有室韦,中原有摩诃,西边还有拓跋。世间着实是苦。唯有这狗啊,吃得摇头摆尾,好不畅快。这狗兴许已登极乐。”

    狱卒闻言,却还奉承一语:“太师所言有理,人当真不如狗畅快。”

    徐杰忽然问了一语:“你做着狱卒差事,怕不怕将来登不上极乐?”

    狱卒腼腆一笑:“太师,小的祖祖辈辈做的都是这贱事,生儿育女的,也养得个长大成人,年节时候,也能有一顿酒肉。年轻时候还多想着出人头地,而今知足了,年前寻了个游方道士算命,他说小的死后也是这份差事,阎王爷那里也缺小鬼狱卒。”

    徐杰忽然也笑了出来:“若是到地狱里也能做这份差事,倒是不差。就是不知我死后在地狱里做个什么差事。”

    “太师这份尊荣,不说做个生死判官,也能当个阎王爷身边的文书之类。”这狱卒恭维一语。

    另外一个狱卒连忙说道:“胡说八道,太师岂能当文书?太师必然也当阎王爷,十殿阎王就成了十一殿阎王。”

    徐杰摆摆手笑道:“若是当了阎王啊,你们两个就到我这一殿来办差。”

    “荣幸之至,小的们求之不得。”

    徐杰点点头,抬头又看了看摩天青,开口说道:“倒是你最好,地狱不收你。便再帮你积攒一些功德,宫了他!”

    狱卒阴阴一笑,回头挑选着工具,还道:“这门手艺小的不如宫里的大师傅们精通,太师见谅。”

    徐杰也不再理会,继续看着自己的公文。边看边皱眉。

    这世间,问题太多,到得徐杰面前的公文,大多不是什么好事,都是地方上解决不了需要求助的事情,亦或者是问如何定夺的事情。

    每天看着这些,实在让人心力憔悴。有些官员懒政,大概就是这些事情实在让人心烦,没有一件是容易解决的。

    当一个好官,兴许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当一个能真正解决问题的官,必然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这就是为何要精英治国的原因所在。世界各地,古往今来,想尽办法,穷尽手段,程序制度,就是为了能找出治国的精英。

    何其艰难。

    愁眉不展的徐杰,终于听到了让自己愁眉稍展的话语:“摩诃教坛在熙河,教中所有人的家眷皆在那里。”

    徐杰点点头,起身:“让他活着。”

    “遵命!”

    天色已明,徐杰终于换了一身血衣,看着床上的何霁月。

    一身娇柔的喘息,何霁月慢慢睁开了眼睛。

    徐杰激动不已:“霁月,霁月!!!!”

    “嗯……我死了吗?”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

    “没死呢,活得好好的,死了岂能看到我?”徐杰有了微笑。

    “哦,没死啊!”何霁月微微抬头,左右打量了一下,医馆让她觉得极为陌生,又道:“文远,我想回家,回去看看父亲。”

    “好,好,回家,待得伤口愈合了,我便派人送你回家。”徐杰连连说道。

    “我自己可以回家。”何霁月答道,目光聚焦在徐杰身上。

    “嗯,你回家,回家等着,我先派人去提亲,打完仗回来娶你。”徐杰的手,在何霁月脸上慢慢抚摸着。

    何霁月苍白的脸有了一点点血色。

第三百六十二章 策马扬鞭莫彷徨

    伤口刚刚愈合的何霁月,走了。

    爱情到底是什么?人们总会去追求那种要死要活的爱情,觉得那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本质,可以死去活来,也觉得值得。

    但是爱情往往不是这样的,当爱情从文人的浪漫情怀中走进现实。爱情其实并非人生全部,人生还有许多感情,比如亲情。

    死了一回的何霁月,是真的回家了,那个又当爹又当妈的父亲,也是她的牵挂,甚至在这个时刻,更是他的归宿与港湾。

    兴许有一天,徐杰会变成何霁月的归宿与港湾。

    何霁月走了,谢昉与刘汜来了。

    还有一人也来了,欧阳文沁,护着欧阳文沁来的,还有徐仲与几十个徐家的老军汉。

    徐杰的冠礼,在那长江又要开始发大水的季节里开始了。

    皇帝夏文亲自主持,文武百官也都到场,就在欧阳府中。

    欧阳文沁看着夏文亲自给徐杰戴上方冠,眼泪止不住的流,只因为这座宅子里再也没有了欧阳正。

    宾朋满座,宅子之外一圈一圈的铁甲,屋顶之上还有许多金殿卫的高手。今日这顿大宴,与前些日子皇宫里的宴会已然不同,气氛热烈非常,推杯换盏,所有人脸上皆是笑意。

    只是那位徐太师,还是像上次一样,忽然就不见了。

    书房门前,欧阳文沁就坐在台阶之上,泪眼已经止住了,只是在发呆。

    徐杰慢慢走近,欧阳文沁似乎也没有发现,直到徐杰坐到了身边,欧阳文沁才反应过来,颔首问道:“夫君怎么到后院来了,头前那么多宾客,夫君离席,失礼了怕有人怪罪呢。”

    徐杰只是点点头,挪了挪屁股,坐近欧阳文沁,开口道:“没人会怪罪,夫人放心。”

    欧阳文沁似乎不知道如今京城里是什么局面,更不知道徐杰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欧阳正的家教也在她心中,皇帝在前,臣子却离席而走,所以欧阳文沁格外担忧:“夫君,切不可在天子面前失礼。”

    徐杰知道欧阳文沁的担忧,说道:“陛下吩咐我来看看你。”

    欧阳文沁听得此言,方才放心下来,说道:“陛下仁心,如此天子,夫君之才定然会有用武之地。”

    贤妻,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徐杰抬头看了看刚刚升起的明月,又看了看欧阳文沁,答道:“风风雨雨,这么一辈子,只求风雨在外,不侵屋堂。天子不错,若是无风无雨,他定可安天下万万之民。”

    欧阳文沁听得懂一些,答道:“妾身小的时候,父亲也说过类似意思的话语,说生死不惧,但求有片瓦遮着妾身与文峰。”

    徐杰微微叹息,便是知道欧阳正临时之时,大概还是这么想的,否则欧阳正也不会死。死就死想下人们没有牵挂,远离是非,逍遥自在去生活。

    想到这里,徐杰忽然说了一句:“生个孩子吧!”

    欧阳文沁低下头,轻声“嗯”了一下。

    徐杰开口:“月明时节寒暑往,梦绕魂牵故人亡。安得太平无争日,不教思念沾衣裳。”

    欧阳文沁提起袖子擦了擦泪水,看了看早已被泪水湿透的衣裳,慢慢说道:“月明时节寒暑往,梦绕魂牵觅归乡。只等太平无争日,策马扬鞭莫彷徨。”

    徐杰点点头,说道:“策马扬鞭莫彷徨,我知晓了,此去千万里,定不彷徨。”

    欧阳文沁起身,微微一福,轻声说道:“妾身沐浴熏香去了。”

    徐杰点点头,再去那名利场。

    名利场里名利人,都在等着徐太师,徐太师却滴酒不沾,只是与一旁的谢昉不断说着话语,不喝酒的原因大概是想着晚上要生孩子的事情,徐杰极为注重这些。

    本有许多要上前敬酒之人,见得徐杰与谢昉正在说话,皆知此时不是上前的时候,都在等待着两人谈话完毕。

    说着此去边疆大战,一切拜托谢昉。

    渭州大旱,江西可能大涝,还有那山东剿匪,中原摩诃。粮草饷银,军械后勤,都拜托得清清楚楚。

    谢昉皱着眉,慢慢点头,说了一句:“放心。”

    头前的夏文,侧着身子往前来听,听得两人交谈,用心在记,用心在想,还时不时点着头。

    头前又有人来敬酒,徐杰抬手挥了挥,示意拒绝之意。

    那人年纪不大,想来应该官职不是很高,有些酒意,看着徐杰的拒绝,却不离开,而是开口说道:“下官对太师景仰已久,太师是那千年不出的绝世之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实在吾辈楷模,下官日日以太师为榜样,鞠躬尽瘁,只为国定民安,今日及冠之喜,下官心中不甚欣喜,特来与太师同饮此杯,祝太师万事皆顺,更要长寿无疆,如此才是天下大幸。太师请!”

    徐杰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之人,依旧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因为徐杰与谢昉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稍后还要与刘汜多谈几句,这些话语徐杰也是要说给皇帝听的。

    那人看得徐杰冷淡的回应,尴尬一笑,又道:“太师兴许不知,下官也姓徐,乃淮东徐氏,与太师五百年前必然是一家人。下官只要一想到我徐氏出得太师这般冠绝古今之人,便喜从中来。下官再敬,还请太师一定要饮。”

    不想徐杰听得两番话语,面色竟然沉了下来。

    场面瞬间有些尴尬起来。

    夏文见得这般尴尬场面,连忙笑了笑说道:“太师想来是思念老师,所以心中有悲。这位徐爱卿,来日再敬,来日再饮。”

    夏文是想打个圆场,夏文以往一贯如此处理人际关系,以往身边的往来无白丁,大多在于这么一种面面俱到的妥当。不想徐杰听得夏文这个圆场,竟然转头开口说话了:“你是何官职啊?”

    那人脸上本是尴尬的笑,听得徐杰开口发问,连忙把尴尬去了,笑得极为真诚,答道:“下官徐奉圣,乃是礼部右司谏。”

    徐杰又问:“你想升官?”

    徐奉圣闻言,双眼一张,话语似乎噎住了。

    “你想升官,不必敬酒,不若说说你近来在礼部都做了一些什么差事,差事都做得怎么样。”徐杰说完,看了一眼夏文。

    徐奉圣的话语彻底噎住了,这种问题,实在不知如何回答,简单回答几句,怕说不到位,多说就成了汇报工作了,这种场合又不适合。更重要的是,徐奉圣也有些心虚。

    徐杰见他沉默了片刻,又抬手挥了挥,说道:“下去吧。”

    徐奉圣起步准备往回,却又觉得有些不甘心,还是说道:“下官来日再到太师处详禀。”

    徐杰不置可否,已然转头。徐奉圣也有些懊恼着往下走去,心中还在思虑着刚才自己到底是哪句话没有说好,惹了这位太师不快。

    徐杰准备再与谢昉继续刚才的话题,看了看头前面带疑惑的夏文,却与夏文说道:“陛下有何不解?”

    夏文摇摇头,答道:“没什么,没什么。”

    徐杰却还是说道:“陛下,臣若为小官,刚才必然恭敬有礼而起,寒暄三五,满饮一杯,是为人情。臣如今为首相,朝廷权柄皆握在手,定然不饮此杯。”

    夏文听得徐杰主动解释,便也轻松了一些,说道:“太师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徐杰摆摆手,说道:“陛下,兴许当真不近人情,但此乃正风之举,若是此人上前阿谀奉承一通,臣便起身与之谈笑畅饮。便是助长了阿谀之风,百官便以为臣是那浮夸之辈,是那好打发之人。往后人人皆以阿谀敷衍对待于臣,小人以此走近,君子见此远离。于政于政皆无益。”

    夏文闻言恍然大悟,说道:“太师一语,醍醐灌顶。太师尚且如此,朕更知道往后该如何待人,受教了!”

    徐杰答了四个字:“孤家寡人。”

    夏文连连点头:“称孤道寡,原道就是这么个孤家寡人。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大公也!多谢太师。”

    谢昉闻言拱手一语:“陛下圣明!”

    刘汜也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谢昉与刘汜,目光也都在徐杰身上,有一种欣慰与肯定。

    两个刚刚再次入朝的老头,似乎已经有一种感觉,感觉朝廷、君臣,应该就是这个模样。这种感觉对于两个读书人来说,是极为舒服的。

    徐杰不再多言,继续与谢昉刘汜谈论着,直到宴会将散,方才谈论完毕。其实也就是所有人等着他们谈完话语。

    徐杰送皇帝夏文出门,一直送到车架之上。众人拜别。

    谢昉却主动开口说道:“太师,可愿送老夫走两步?”

    谢昉主动邀请,徐杰自然不会回绝,抬手作请,说道:“先生,唤文远即可。”

    “文远?不可。如今你为太师,要立着威严,太师便是太师。”谢昉答道。

    徐杰笑了笑,也不强求,两人同上马车,马车起步慢走。

    谢昉开口:“太师心中觉得天子如何?”

    就这一语,徐杰其实已经就知道了谢昉让自己送他几步是为何了。这天下之人,不论远近亲疏,其实都还是担忧一件事,也是徐杰上位的手段太过凌厉狠辣,让人不得不担忧。

    既然知道了谢昉问话的含义,徐杰答得快速:“天子纯良,经了风雨,性子更是成熟稳重许多。再过些时日,可成明君。”

    谢昉点点头也道:“天子敏而好学,礼贤下士。将来可担重任。太师要多教诲之。”

    徐杰笑了笑:“先生,你便直白说,我也直白答。”

    谢昉闻言也笑了笑:“你当真是与众不同啊,与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同。本以为是台面下的机锋,你生生要放在台面上来说。”

    徐杰嘿嘿一笑:“机锋来机锋去,你累我也累,你我这般的交情,省了那些云山雾罩,方才舒服。”

    谢昉笑着,手摆了摆手,说道:“罢了,那就不说了,老夫这双眼,看人向来是准的。既来之,则安之。这朝廷,老夫帮你守着。”

    这么一语,让徐杰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这种感觉很让人舒服,笑道:“谈一手如何?”

    谢昉闻言,已然转头,在车厢里借着微弱的灯光摸来摸去,棋盘棋子也就摸出来了。

    只是棋盘刚刚摆好,马车却到了门口,谢昉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黑白之间,徐杰抓耳挠腮。

    谢昉倒是喝了不少酒,笑得格外开心。

    不久之后,徐杰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一扔,掀起车帘就下,口中还道:“忘记了一件大事,家中还等着生孩子呢。走了走了。”

    谢昉看着火急火燎下车走人的徐杰,笑道:“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啊,羡慕啊。”

    说完谢昉也下马车,笑得格外开心,昂首阔步,哼着小曲。

    回到家中,伊人倚着床榻,还在等候。见得徐杰这么晚才回来,并不埋怨。

    徐杰却主动解释一语:“谢先生非要留着我下棋。”

    “夫君赢了吗?”欧阳文沁问道。

    徐杰略有尴尬,笑骂一语:“老而不死是为贼,又老又贼。”

    欧阳文沁听得噗嗤一笑,好似短暂忘记了一些伤心事:“夫君如此骂谢先生,谢先生听到了,定不与你甘休。”

    徐杰见得欧阳文沁笑了出来,心情极好,取了头冠,脱衣扔鞋,便往被子里钻。

    欧阳文沁已然不是初为人妇了,却还娇羞不已,早早躲在了被窝之内。

    徐杰伸手去抱,只说一句:“想煞为夫。”

    一个紧张得绷起来的身体,已然全身一软,柔弱似水。

    不得多时,却见她把锦被的一角拉了过来,咬在了嘴上,便是女子的含蓄。

    兴许真到了该生孩子的时候了,许多人都盼着,欧阳正早早就盼着了,盼到死也没有看到。

    徐杰其实有些后悔,欧阳正不是一次两次当面说过徐杰生子的事情。

    云雨初停,还有体己私话。

    直到那白皙的脸睡在那自小练武的宽大臂膀与胸前,气息轻微。徐杰还没有睡着,只是低头时不时看上几眼,还有几声叹息。

    如此日子,却过不得几天,终究是个聚少离多,人生无奈。

第三百六十三章 干还是不干?

    杨三胖来了,徐小刀也来了,种师道也来了。

    没有什么寒暄,一顿老酒,也来不及有什么寒暄。

    众人随着徐杰北上了,再一次往大同而去。

    大同这个地名,大概是来自“天下大同”这个词汇,寓意极好,这个寓意,终究有一日是能成真的。

    百十骑,奔在往大同去的路上。

    欧阳文沁坐在家中,期盼着,期盼着徐杰早日归来,更期盼着肚子里能有一点动静。欧阳文沁身边,还有一个云书桓,他并未随徐杰北上,被徐杰留在了京城之中。

    欧阳府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姑娘,活泼好动,时不时在后院花园里抚琴浅笑,围在欧阳文沁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少女不知愁滋味,一个人也开开心心,有人一起也高高兴兴,不懂情爱,不懂世情。

    欧阳府外的巷弄里,时不时有路人驻足,听着院内传出来的琴音,惊为天人。

    不得几日,京城里也就传起了小道消息,说徐太师金屋藏娇,藏了一个世间少有的琴音大家。年方十八,如何美丽无双。

    若是不信啊,半晌来到墙外等候着,每日里总能等到琴起的时候,便也就相信了。

    这内城里住的多是有身份之人,欣赏得来琴音,墙外听琴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甚至欧阳府的墙壁上都被人题了诗词,什么“玉京天上乐,绕耳三日绝”、“碧落藏仙音,不见云中人”。

    虽然说着谈着叹着,倒也没有人敢真的去搅扰院内之人,大概也是知道这是谁人府邸,搅扰不得。

    江西的大水,还是发起来了。没有真正能蓄巨量大水的水坝来调节这条大江,年年有小涝,几年一大涝,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欧阳文沁今日早起,感觉吃什么都不对劲,总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待得真正干呕起来的时候,便是喜上眉梢,云书桓飞奔出门去寻大夫。

    大夫来了之后,也就证实了欧阳文沁心中的猜想,更是喜不自禁,泪水连连。

    徐杰,终于有后了。

    有后的徐杰,已然站在了大同,一直到了得胜口的城墙之上,看着室韦人的游骑就在视线之内来来去去。

    大战一直在拖。显然是室韦人与拓跋人的会盟问题,来去会谈,双方应该也约定了一起进攻的日子。这个时代,军事会盟,总是这么复杂,信息不畅,双方甚至也会防着对方一手。

    室韦人怕拓跋人言而无信,从中渔利。拓跋人怕室韦人也是如此。

    双方接壤,一旦大军陷入南边的战争,另外一边的边境,几乎就等于不设防了。连真正的城池都没有,皆是一马平川之地。

    在得胜口远望草原的徐杰,想着这些事情,脑中不断转动着。

    从城墙上下来的徐杰,提笔写着密信,密信不断往长安那边发去。因为徐杰心中,多少有了一些计较。

    想要破局,必须要有计较在其中。

    袁青山与宗庆备了酒,徐杰喝了些许,并不多喝。

    两个老将也并不是真的要劝徐杰喝酒,袁青山已经开口禀报:“太师,游骑查探,室韦人的大军已然过了十万之数,比二十年前多出了两万不止。下官与老宗这段时间不断整编调动边镇之军,真正上阵能战之卒,也不过十万出头,如此实在有些被动。”

    长城太长,到处都需要人驻守。二十年没有真正的战事,能真正打仗的兵,能凑出十万来,已然就是不简单。边镇州府,并非真的就只有十万能调动的兵马,但是有太多不堪一用,做做后勤之事倒是勉勉强强。

    十万能战之兵,其中万余骑兵。袁青山所说的被动,便是战略上的被动,只能防守,进攻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位将军辛苦了。”徐杰答了一语,又道:“被动虽是被动,但也不能真的就被动了。”

    袁青山闻言一愣,问道:“太师所言何意?”

    “不是还有万余骑兵吗?大华三百年,可有人纵马入过草原?”徐杰问道。

    袁青山想了想,摇摇头:“不曾。骑兵太少,入草原太过冒险。”

    宗庆却是双眼一亮,也问:“太师之意莫不是主动出击?”

    徐杰答道:“主动出击不至于,稳则多胜,不稳则多败。但是出其不意之事,做上一两次,不仅涨士气,也能让室韦人更多些忌惮。”

    宗庆闻言连连点头:“好,好,太师所言甚是,窝着尽受鸟气,出去吓唬吓唬室韦人再好不过。”

    袁青山起身,从一旁搬来了几卷地图,直接摊开了桌前的地上。口中却道:“太师,一定要从长计议,切不可仓促。”

    袁青山显然也是同意了徐杰的想法,但是还有不少担忧。

    徐杰从桌案里走了出来,听得袁青山在地图前不断介绍着草原地形地貌。

    一边听,徐杰一边在想。想的是在哪本书里看过的蒙古人作战之法,草原作战之法,其实从匈奴开始,一直到蒙古时代,并未有本质上的变化。其中也是游牧民族这个特性限制在其中。

    徐杰指着地图上的一条河问道:“这条河通何处?”

    袁青山想也不想答道:“这条河通月帖古忽兰山。”

    “山后是哪里?”徐杰又问。

    袁青山指着地图:“山后往西是达兰答巴,东是窝鲁朵城。”

    徐杰皱眉片刻,又问:“室韦王帐在何处?”

    袁青山直接答道:“王帐就在大同北二百里,到了有大半个月了。”

    徐杰听得室韦王帐到了,便也知道会盟的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十来天,看来大战已经要起。时间不多。又道:“王帐应该是从窝鲁朵城而来。”

    窝鲁朵城,在后世乌兰巴托西南不远。差不多就是草原中心地带,河道纵横,水草丰茂。大多时候,室韦可汗遥粘蒙德的大本营多在此处。遥粘便是室韦的皇族。

    袁青山点头道:“太师所料不差,蒙德可汗就是从窝鲁朵城而来。”

    徐杰再一次指着这条河,说道:“室韦人若是大军行走,必然依着河道而走,因为大军之后,还有更多的牛羊成群,以为后勤。昔日卫青击匈奴,之所以能在广袤的草原中寻到匈奴王帐,也多因此。”

    徐杰所言,其实更多来自自己看过的资料。蒙古人打仗,不论是与金宋打,还是远征欧洲。大规模行军,身后几百里,必然带着部落与牛羊一起出征,虽然大军与部落相隔几百里之遥,对于马步来说,并不十分遥远,也是补给的最根本保障。

    如此大量的人口与牲畜一起远走,必走河道。人与牲畜要喝水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河道能保证水草供给,只要是河边,水草往往就比其他地方丰茂。

    袁青山闻言脑中一想,问道:“太师莫不是要往室韦大军之后去寻补给是部落?”

    徐杰咬咬牙,点头:“对!”

    袁青山本以为徐杰只是想出其不意去骚扰偷袭一下,没有想到徐杰竟然有深入草原几百里的想法,连忙说道:“太师,这……怕是……”

    徐杰直接问了一语:“袁将军,你说室韦人会不会想到我们敢这般行事?”

    袁青山还未答,宗庆已然开口:“太师,室韦人必然想不到,几百年了,我们从来没有入过草原,室韦人多以为我们是那无胆鼠辈,他想打就打,他想撤就撤。这回我们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那无胆鼠辈。”

    徐杰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几百年都不曾入过草原的汉人,室韦人岂能想到今日汉人就往草原来了?

    “太师,老宗,若是真能在河道之北寻到室韦部落,战之而胜不难。只是战完想再回来,那便是难上加难了,这才是问题所在。”袁青山一语切中要害。

    在广袤的草原里,万余人想隐藏踪迹,只要运气不差,并不是难事。但是一旦暴露了,想再回来,谈何容易?

    连一直没有说话的徐仲也开口一语:“杰儿,袁将军所言在理。出去容易,回来怕是难如登天。”

    徐杰其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这个主动出击的念头一旦生出,徐杰便是如何也难以停止,脑中不断想着,人也在地图上走来走去。

    宗庆见得徐杰这般犹豫为难,连忙开口:“太师,人死鸟朝天,不死就他娘的万万年,干吧!”

    袁青山在一旁又道:“老宗,你就知道干,干你娘的干啊,此去寻不寻得到室韦大部落且另说,寻到了,一战之后,谁都回不来了。这不是去送死吗?”

    徐杰想了许久没有开口,屋内一片静默,眼神都盯着徐杰。

    徐杰依旧在一块一块的地图上看着。

    许久之后,徐杰终于开了口:“干,还是得干。如今拓跋与室韦会盟已成,想要破局,一定要干。”

    “什么?”

    “太师,此言当真?”

    徐杰点点头:“虽然没有任何情报,但是拓跋与室韦会盟之事,十有八九。”

    袁青山与宗庆对视一眼,说道:“太师既然如此说,看来当真不假。每次与室韦大战,得利的都是这拓跋。头前常凯兵败之时,便看室韦人犹豫起来,还以为室韦人会退兵而去。难怪,难怪室韦人等了这么久,还是准备攻城了。”

    徐杰接了一语:“所以必须要干,只希望一定要寻到室韦的后勤部落。”

    袁青山却还是说道:“太师,没有必要一定如此啊,此去袭击,就是把那后勤部落歼灭,不得多久,遥粘蒙德便会再调部落来补,不过只是耽误一下室韦人进攻的步伐而已。但是出去的一万骑兵,怕是都回不来了。如此比较,多少有些得不偿失。”

    徐杰摇摇头:“我有一石二鸟之计,听我的就是。今夜就开始准备,轻装上阵,羽箭粮食多带,我亲自出关。”

    宗庆已然喜笑颜开,连连说道:“太师,一定带我老宗一起去。”

    袁青山已然大急:“太师可不能去,太师万万不能犯险。”

    “我不去,一石二鸟之计成不了。”徐杰说完,又挥了挥手:“袁将军,不必多言,放心就是,我岂能自寻死路而去?”

    袁青山欲言又止,看了看徐仲,以为徐仲作为徐杰的长辈,会开口劝两句,不想徐仲并不开口,袁青山直接开口说道:“徐二叔,你劝一劝吧。”

    徐仲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随杰儿同去,便是我死了,也保杰儿不死。”

    袁青山已然无法,只得低头再看地图,看了片刻又道:“如是在室韦大军之后作战,实在寻不出归路啊!”

    徐杰并不再答,而是咬着牙,慢慢露出凶狠之色,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得胜口之下,一车一车的箭矢运了进来。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连周遭几里地的石块都被捡空了,山林里稍微大的一点的树木,也被伐尽。

    守城,便是这么个办法。堵着城门洞,无数的重物,无数的弓弩,火油粪便,别无其他。

    徐杰却走了,再次入了大同,沿着长城往东而去。游骑不断往关口之外,往东便是寻找进草原最隐蔽的地点。从大同出草原是不可能的,必然会被发现。

    长城虽然是被动型的防御工事,其实也带来了主动的便利。就体现在徐杰此时想从哪里出关就能从哪里出关。

    徐杰刚走第二日,室韦的王帐已然就到了关口之外。

    鼓声已起,袁青山的目光却不在头前正在集合的室韦大军之中,而是远远往东边去望,什么也看不到,却是让袁青山看得目不转睛,担忧不已。

    袁青山身边,站着一言不发的种师道,种师道没有随徐杰而去,留在了袁青山身边。

    种师道也是第一次看得眼前这般的景象,无穷无尽的人,无穷无尽的马,漫山遍野。

    喊杀震天,地面都在颤抖。

    城墙上的士卒,一个个紧张不已,捏着长枪的手,汗水竟然直接从长枪尾部滴落。

    冲锋起来的马队,犹如黄河决堤而来,带着一种震撼,一种非人力能敌的错觉。

    忽然城头上有羽箭攒射而出,羽箭在百十步外,摇摇摆摆落地。随后无数羽箭腾空而起,射向空气之中。

    袁青山开始不断呼喊:“听鼓放箭,不要攒射!!!”

    令兵重复着袁青山的话语,四处奔走呼喊。有人太过紧张了,紧张到下意识拉弓就射,但是敌人还在远处,并未进入射程之内。

    袁青山皱着眉头,计算着,开口喊着:“床弩可射!”

    刀砍在床弩之上,砍断了绷弦是绳索,绳索带着如长枪一般的巨箭飞出。

    远方,看得见的人仰马翻,却又如潮头浪花,一闪而逝。

    冲锋的骑兵,毫不停歇。

    “起鼓!!!”袁青山大喊着!

    鼓声大作。

    隐天蔽日的箭矢,破空之声合在一起,发出一种催命的尖锐之声。

    落马的人,瞬间成了马蹄下的肉泥。

    城头之上,也起了一片哀嚎,甚至有人中箭之后,直接栽倒在城下。

    室韦人的射术,即便是从下往上而来,依旧准头十足。

    马匹奔到城墙不远,所有室韦人下马而来,抬着一张一张高高的长梯。简陋的冲撞车,一次一次撞击着城门。

    长梯上爬满了人,巨大的石块倾泻而下。

    血战,已起!

金庸与你我

    本来写完章节准备去睡了,近日疲惫不堪,债务缠身理不清楚。却还是想说些什么,说一说金庸金大侠。

    因为他走了,怅然若失。

    他带走了一个时代,也把武侠一并带走了。

    说一说金庸,自然想起了两句话: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两句话几乎就概括了金大侠的一生,《飞狐外传》、《雪山飞狐》、《连城诀》、《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白马啸西风》、《鹿鼎记》、《笑傲江湖》、《书剑恩仇录》、《神雕侠侣》、《侠客行》、《倚天屠龙记》、《碧血剑》、《鸳鸯刀》。

    还有郭靖说的那句话: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许多人评价过金庸,有人说文学巨匠,也有人说只是通俗小说而已,文学性一般。

    有人评价金庸是一代大师,甚至是茅盾之类的人物。也有人对这一代大师嗤之以鼻,比如王朔就真的发文嗤之以鼻。

    老祝已经过了轻易被别人观点左右的年纪了。今日认真想了想,想了想自己心目中的武侠与金庸。

    不是评价,老祝也不敢评价,没有那个资格去评价。

    金庸应该是影响了两代人,你我,以及你我的父辈。王朔说金庸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倒也说得没错,就是胡编乱造,套用《红楼梦》开篇一句话:满纸荒唐言。

    如今的你我,看的故事太多太多,金庸的故事也不过是众多故事里面的一部分。

    但是金庸留在你我心里的是什么?

    是一个个精彩的故事?是一个个精彩的人物?

    还真是这些,小龙女与尹志平那让人气愤的事情,乔峰最后的悲哀,令狐冲弹起笑傲江湖曲,韦小宝说着辣块妈妈。

    再然后是什么呢?其实翻完所有的金庸武侠,好似就没有什么了。

    不然!

    想起了小时候,刚刚懂事的时候,守着电视看的时候。想了想自己现在的价值观,乃至于写的东西。

    兴许是金庸教会了你我什么是男人的热血与担当,教会你我什么是正义与邪恶,教会了你我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教会了你我人生有许多种,那些是值得推崇的,那些是需要鄙夷的,又有哪些是应该可怜的。

    在那个价值观人生观还在塑造的年纪,看到了金庸,是幸运的。里面的故事比老师的教诲,父母的教导,八荣八耻之类更直接影响了你我的是非观念与人生观念。

    这种影响,就好像现在每个看过熊大熊二的孩子都知道不能砍树是一个道理。

    对朋友的义气,对长辈的孝顺,对世俗的反抗,对丑恶的鄙夷,对弱小的同情,对爱情的向往,以及自己想要的内心安宁。

    半大少年,气愤,高兴,无奈,热血,向往。然后长大成人。

    想来你我都有过这么一个过程。

    想到了这些,再想想自己的人物与故事,还要感谢金庸给了老祝一碗饭吃。

    只可惜,武侠兴许是落后了,兴许是进化了。武侠,一去不返了,再也没有了。

    好在武侠带给人的影响,依旧在文字里。斗破苍穹也好,斗罗大陆也罢,依旧还有热血、孝义、正邪、是非、善恶……

    王朔说金庸的俗,兴许这个观点没有问题。但是金庸也不俗,不俗在你我半大年纪的心里。

    也如老祝文中一句:都说人心不古,其实人心依旧。

    这世界,善恶美丑,是非对错,在人心之中,依旧分明。

    你我也许不那么完美,但是我们都愿意自己是完美的。

    落幕了!

    晚安。

第三百六十四章 恶劣

    室韦人的作战勇猛,带着一股前仆后继的决绝。

    这份勇武,来自草原的基因,来自恶劣生存环境的考验。

    草原人的勇气,好似就是与生俱来的。

    就如得胜口外的那些室韦人,犹如蚂蚁一般爬满了整个关口城墙,还有无数飞蛾扑火一般的人源源不绝而来。

    这种场景,是得胜口上绝大多数大华士卒从未见过的景象。

    就连袁青山这种年纪的军将,经过二十年的时间,连以往的记忆都好似模糊了许多,只在今日能再一次清晰的记起二十年前在应州城见过的场面,与今日如出一辙。

    二十年前室韦人铩羽而归的事情,让袁青山有一种信心与信念,坚信自己可以再一次让室韦人铩羽而归。

    但是那些从未见过这种景象的年轻士卒们,却大多没有如袁青山这般的坚定信念。

    无数人开始时不时把目光往后看去,目光里带着一种着急,着急里看得出恐惧。

    袁青山的督战队,就站在这些人的身后,一次一次重复着:“斩!斩!斩!女眷为奴,满门抄斩!!!”

    这些能战之兵,大多是袁青山亲自整编的。

    但是真正要变成一个能战之兵,还有一道考验,就是顶住今日的进攻。

    只要顶得住今日的进攻,这些人才真的能称之为能战之兵。

    种师道就这么冷眼看着,心中的惊骇已经慢慢平息,尸山血海,他见得惯。

    退,是死。甚至牵连家小。

    不退,好似也会死。

    这是第一线作战的士卒最根本的感受,这种感受带来一种深深的忧虑与压力,让人精神紧绷,让人肾上腺素飙升。

    沉重的石块从一个士卒手中被重重扔下城墙,把一个快要攀爬上来的室韦人砸下了长梯,砸得脑袋凹陷,双眼凸出,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却是那刚刚扔下石块的士卒,瞬间也被一支羽箭射破喉管,喷溅的鲜血双手都捂不住,不断从指缝中飙射而出。

    士卒眼神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从城头之上栽倒下来,压在了刚才那个脑袋凹陷的室韦人身上。

    城头上目睹这一切的士卒,在一种原始的求生欲的催使下,连忙低头把一锅滚烫的油脂倾泻而下,随之而来的还有火把。

    霎时间,七八个室韦人冒起熊熊烈火,在地上不断打滚哀嚎。四周之人连连躲避,好似没有人愿意去管这些发出肉香的悲惨之人。却又有人去管他们,拿出刀兵,帮这些同族同袍结束火烧的痛哭,走完最后一程。

    被推倒的长梯,瞬间再一次架起,依旧是前仆后继。

    兴许这些室韦人面对的也是与城头上大华士卒一样的忧虑与压力,因为他们回头也是死,也会牵连家小。

    人,终究是一种残酷嗜血无情的生物。

    辛苦漫长的生长,长到拿得起刀兵的年纪,然后在刹那间,就让漫长的生长失去了意义。

    人如草芥,草芥如人。郁郁葱葱,欣欣向荣,却又转瞬即逝。

    无情的人袁青山,口中一次一次爆发出怒吼:“顶上去,顶上去,懈怠着立斩!”

    远处的室韦王帐,金光闪闪的大车,二十个木轮子,几十匹马,高耸的旗帜。

    此时王帐里才慢慢走出了一个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正值壮年,胡须打理得十分整洁,衣装华贵,散发着金光。眉目之间如狼如鹰如虎,注视着远方的城墙关口。他就是室韦之皇,遥粘蒙德,人称蒙德可汗。

    许久之后,遥粘蒙德方才开口:“这一次不比二十年前了,二十年前六百里外聚兵,两日急行军抵达此处,奇袭之下,一战就破了得胜口。今日汉人有了准备,不知要多少人命去堆砌。”

    遥粘蒙德身旁,有一个老头微微叹息道:“可汗,只要破了城关,便是一马平川,花多大代价也值得。”

    要粘蒙德笑了笑,说道:“是吗?我还记得一个名字,高破虏。我没有见过他,叔叔可曾见过他?”

    这个老头,就是蒙德可汗的亲叔叔,室韦勃极烈,也就是室韦丞相,遥粘布鲁。

    老头听得蒙德可汗的话语,稍稍沉默了一下,再道:“高破虏早已死了,死在汉人的皇帝手上。”

    “汉人容不得英雄,可笑。若是高破虏是我室韦人,他必是可汗。”蒙德答了一语。

    遥粘布鲁点点头:“我室韦需要英雄,所有你才是可汗。”

    蒙德不答这一语,而是问道:“叔叔,你去过中原吗?”

    布鲁点点头:“我去过,三十年前,我以使节的身份到过汴京。”

    蒙德再问:“汴京值得这么多人命吗?”

    布鲁脑中不自觉回想起三十年前的那座汴京城,连连点头:“值得!十万人命不及汴京万一。”

    蒙德点头,往西边看了看,再道:“拓跋人倒是好算计。”

    布鲁连忙问道:“可汗是怕拓跋人坑害我们?”

    蒙德摆摆手:“我们聚兵在此已有三月多,汉人精锐早已都聚集在此应对。想来拓跋人此时是势如破竹的,早已盆满钵满。我们却只能用人命不断去堆。”

    布鲁眼中精光一闪:“吃进去的,迟早都要吐出来。”

    蒙德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布鲁:“拓跋人可不这么想。”

    布鲁眼中皆是怒火,答道:“只要可汗这么想就足够了。”

    蒙德不再答话,而是抬头再次看向远方,看着一个一个从城头上栽下来的人,手在空中挥了挥,随后转身掀起了门帘,再一次走进金黄的王帐之内。

    王帐左右几个室韦汉子,看到了蒙德挥手的动作,开始慢慢脱去上衣,袒胸露乳,身边硕大的狼牙棒扛在肩膀之上,步伐不快,慢慢往得胜口而去。

    得胜口上的袁青山,眼神一直就在远方寻找着什么,似乎此时终于寻到了,开口大喊:“种大侠,种大侠,陷阵士来了,陷阵士来了。”

    种师道随着袁青山往前指去的手,在那万军从中看到了几个袒胸露乳的人,这几个人实在太过显眼,巨大的身体,袒胸露乳的模样,更重要的是那比人还要大上几圈的巨大狼牙棒,种师道点点头:“嗯!”

    得胜口往东,三百里,万余骑兵已然出关往北,散落在四周的游骑,就有七八百号之多。

    腰腿绑在马背上的徐仲,皱眉开口:“杰儿,往此处去八十里,以往有一个小部落。”

    徐杰点点头,说道:“二叔,你最远出关多少里?”

    徐仲答道:“最远不过一百多里。”

    徐杰想了片刻,答道:“二叔,看来前探的斥候还是需要你去做,如此方才稳妥。”

    徐仲点头,毫不多言,一夹马腹就走,回头还道:“老八,走!”

    徐仲与徐老八,带着几十徐家汉子,往前狂奔而去。

    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当前哨了,前哨之重要,决定了徐杰这一趟行程会不会提前暴露。

    遇到小部落,围猎杀光,遇到稍大部落,就需要定夺是否绕行。

    得胜口大战,靠近南方的部落,几乎抽调一空,但是深入草原之后,必然会遇到游牧之人。处理这些遇到的人,才是重中之重。

    这件事情,徐杰只信任徐仲与徐老八。

    这件事情想成功,困难太多,不说如何作战与如何撤退,就说如何找到目标,本身就有一些听天由命的意思。

    就如卫青击匈奴,卫青因为种种原因找到了匈奴王庭,但是也有如飞将军李广这样的,连路都迷失了,最后落得个挥剑自刎谢罪。

    就算知道室韦的后勤部落会沿着河道而行,也知道室韦后勤部落应该就在大军之后几百里的地方。

    但是一切都还是未知,广袤的土地,广袤的草原,再如何大的部落,撒在这般广袤的土地上,虽然不至于是沧海一粟,但也不过就是沧海几粟而已。

    徐杰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不断催马向北。时节仲夏,草原青青,这给徐杰的后勤带来了许多便利,不用因为马匹的口粮发愁。但是后勤问题依旧是徐杰最大的问题所在,马背人带的口粮,最多坚持十几天,七八天内,沿河而北,寻不到目标,唯有撤回。

    老天最好不要下雨,因为徐杰连军帐都未带。

    徐杰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草原上这么多蚊子,蚊子一直跟在身边,嗡嗡不停,让人瘙痒难耐。

    什么风吹草低见牛羊,什么广阔天地让人心旷神怡,徐杰都感受不到,唯有眼前平坦的道路,看不到尽头。

    临走之时,袁青山一次一次嘱咐徐杰,一定不要逞强,不论找不找得到目标,一定要在口粮还足够的时候,安全返回。

    当是的徐杰,认认真真点头应答着,知道一切要求稳,稳中才能取胜。

    第二天下午,徐杰终于遇到了室韦人的小部落,几户人家,皆是妇孺,两三百只牛羊。

    惊慌失措骑马飞奔的半大少年,在无数箭雨之下倒地。妇女拿着吃饭用的小刀,站在营帐之外,口中不断叽里呱啦呼喊着。

    老妇人拿着木耙在徐杰马前挥舞着。

    还有孩童在哭。

    宗庆摆摆手,几十军汉如狼似虎往前。

    徐杰就这么看着。

    最头前的老妇人被几刀砍死当场。

    那个拿小刀挥舞的妇女,忽然放下了小刀,拉起身边一个孩童,走到营帐旁边的一个车架面前,把孩童放在车轮旁边,不断用手在孩童的头上比划着。

    宗庆在徐杰旁边说道:“太师,她在说着孩子不够车轮高。”

    “我明白!但是这些不是我们的规矩。”徐杰答道,徐杰知晓草原有一个规矩,战争中,没有车轮高的男孩是可以活命的,。这也是草原人在战争中保持人口的办法,战争中绝大多数能生育的妇女,也是可以活命的。

    宗庆咧了咧嘴,面色有些残忍。

    徐杰一打马,马蹄绕过了营帐,开口说道:“营帐都烧了,除了马,所有牲畜全部杀死。”

    没有车轮高的孩童还是死了,带不了俘虏,又不能留活口,为了不露行踪,几户人家,老弱妇孺,唯有死绝。

    连牲畜也带不了,除了带上少量的生肉,皆要杀光。天气炎热,死了的牲畜,过不得多久就会腐败,也让室韦大军要寻粮食的时候,少一些补给。

    草原里的徐杰,正在做着世间最恶劣的事情。

    汴京城里,有了身孕的欧阳文沁,正坐在院子中享受着夕阳的余晖,一壶茶水,几碟点心,还有每日不断的羹汤。

    一旁的雷老虎奏了几曲之后,笑道:“欧阳姐姐,心情可有舒畅许多?”

    欧阳文沁微笑着答道:“谢谢老虎妹妹的琴音,当真舒畅许多。”

    雷老虎笑得更是开心,说道:“那我再奏一曲,心情舒畅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也会长得漂亮的。”

    “老虎妹妹,休息一下吧,可别把你累坏了,姐姐想问你一个问题。”欧阳文沁好似真有些心事。

    雷老虎本想说自己不累,听得欧阳文沁有话要问,收了抚琴的手,答道:“欧阳姐姐尽管问就是,小老虎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嗯,姐姐想问妹妹的事情就是关于一个人。”欧阳文沁笑意已无,多少有些忧愁。

    “哪个人?”雷老虎把头往欧阳文沁那里凑了凑。

    “就是那个武艺高强的江湖奇女子,她也是大江人。”欧阳文沁兴许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从几年前文昌书院的那一次初见,她就想问了,只是她不知如何去问徐杰,开不了口,后来也没有机会去问。

    雷老虎闻言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剑白衣剑姐姐啊,她可了不得呢,她……她……”

    “她如何了?”欧阳文沁见得雷老虎支支吾吾她不出来,便又问了一句。

    雷老虎说了一句了不得,却又真的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因为她对何霁月的事情还真不是很清楚,唯有又说一语:“剑白衣姐姐反正就是了不得。”

    欧阳文沁又问一语:“那她为何受伤呢?”

    雷老虎想了想,说道:“你问问云姐姐,云姐姐知道得清楚。”

    欧阳文沁略微有些失望,慢慢起身,往前院去寻云书桓。大概是她真的想知道徐杰与何霁月的故事。

    云书桓正在前院舞刀,还有一帮小弟围着叫好。

    欧阳文沁从内宅里出来,云书桓的刀也就停了,回头一语:“都躲远一些。”

    猪驼子与牛鼻子连忙低头不敢往欧阳文沁多看,还不断驱赶着那些偷看欧阳文沁之人,众人一窝蜂就往侧院去躲。

    大厅之内,云书桓坐在欧阳文沁下首,还给欧阳文沁倒着茶水。

    欧阳文沁犹豫片刻,终于发问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长安!

    “书桓,你与我说说她吧。”欧阳文沁把茶杯拿在手中,杯中冒着热气,却不见欧阳文沁去喝。

    云书桓稍微沉默了一下,会意到了欧阳文沁所问之人是谁,点了点头答道:“夫人,她就是大江城外凤池山上江湖门派的掌门之女。”

    欧阳文沁答道:“嗯,我知道,有一次夫君在江边与人比武的时候,我也见过她,爱穿一身白衣。”

    云书桓又沉默了片刻,方才叹了一口气答道:“以往我也不太喜欢她,少爷拿我与她比较,说我武艺不如她,我就一门心思勤学苦练,就是想在武艺之上超越她。”

    欧阳文沁不知道云书桓与何霁月之间还有这些事情,好奇问道:“她真的这么厉害吗?”

    云书桓点头:“嗯,非常厉害,甚至少爷也不一定比得过他,这天下能比得过她之人,也屈指可数。”

    欧阳文沁微微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奇女子,了不得的奇女子。”

    云书桓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唉……而今,我却没有多少要与她争锋的心思了。”

    欧阳文沁以为云书桓是自愧不如或者自暴自弃的意思,问道:“书桓是觉得自己比不上她?”

    云书桓摇摇头,答道:“夫人,以往我是置气,如今,唉……若是这个女子能为少爷连命都不要,我还有什么气好置的呢?这般女子在少爷身边,是少爷的福气。就如少爷娶到夫人这般的名门闺秀,生儿育女,更是少爷与徐家的福气。”

    说到这里,云书桓面色有些低沉,声音也小了许多,再道:“只有我,对少爷而言没有丝毫作用,小时候不懂事,对待少爷不如小怜那般体贴,而今里,少爷上阵杀敌也不带着我去。兴许少爷心中,我才是最没有作用的那个人。”

    欧阳文沁本来是想来了解一下何霁月的,忽然听得云书桓这么一番话,更是明白了许多。

    欧阳文沁也沉默了,看着云书桓,又想起了小怜,还想起了后院那个抚琴的小姑娘。

    欧阳文沁的心思有些乱了,不由自主有些乱了起来。

    男人有妻有妾,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对于女人来说,终究还是让人难过的事情。

    欧阳文沁起身,摸了摸自己并未拱起的肚子,却安慰了一语:“书桓,只有你,最知道夫君心中想什么,你比谁都有用。”

    说完这一语,欧阳文沁慢慢往后院走去。留得云书桓沉思着,兴许也是在自我安慰着。

    若是人一辈子不长大,大概也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后院里的雷老虎,依旧谈着琴,琴音轻快,自己也自得其乐。

    欧阳文沁慢慢走着,在这座熟悉的院子中走来走去,鸟语花香也在身旁。

    待得琴音停止,欧阳文沁笑问了一语:“小老虎,你想不想嫁给文远哥哥?给文远哥哥生孩子?”

    雷老虎闻言一愣,也不红脸,只答:“我才不要嫁给文远哥哥,听说奶奶说生孩子可疼了,我怕疼,不要生孩子。”

    欧阳文沁笑意更浓,说道:“生孩子疼是疼,但是孩子多好玩啊,生下来陪着你,听你的话,叫你娘亲,跟在你身后到处跑。多好?”

    雷老虎想了想,又道:“还是不要,生了孩子,他还要拉屎拉尿呢,我还得给他擦屁股,不要。叫文远哥哥自己生去。”

    欧阳文沁慢慢走到雷老虎身边坐下,摸了摸雷老虎的头,说道:“你还小,还不懂,以后你就愿意了。”

    “欧阳姐姐,我可不愿意,一辈子都不愿意。”雷老虎一本正经答着。

    欧阳文沁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说道:“老虎妹妹,姐姐奏一曲你来听听。”

    雷老虎坐到一旁,欧阳文沁拨起了琴弦,琴音是雷老虎这一辈都没有听过的复杂,爱着,盼着,无奈,同情,怜惜,憧憬,向往……

    马背上的徐杰,吃着干硬的面饼,喝着凉水,手中还有从地上拨出来的新鲜沙葱,味道与韭菜相似,就这面饼也就多了一些味道。

    远处的山丘,不断有游骑飞奔而回,带来的都是让徐杰失望的消息。

    得胜口之外,已然是第二天攻城大战,依旧是昏天暗地。

    今日的室韦人,勇武更甚。

    今日城头上的士卒,好似也少了一些昨日的那种紧张急迫,多了一些沉着冷静。

    昔日的徐杰,在寿州曾经遇到一个逃兵老卒,眼神中充满了悔恨。人终究是人,连豺狼虎豹都知道趋吉避凶,何况是人?

    这种尸山血海,岂能有人不害怕?

    家国大义对于这些士卒而言,一辈子不识几个字,没有看过一本书,家国大义的意义在他们心中占据不了多少分量。但这些士卒身上,还是有自古以来的仁义精忠。并非都是那些大仁大义,更多只是对于同袍兄弟的仁义,对于爱戴士卒的军将的忠义。

    但也就是这些小仁小义,团结着这些士卒,杀红了眼,就是仇恨,熟悉的同袍兄弟死在敌人兵刃之下,就是不得不报的深仇大恨。

    督战队那些“斩”,慢慢的也就不需要一次一次去高声呼喊了。

    得胜口,寓意着得胜,就是希望一次一次打退敌人。

    但是得胜口的城墙,并不高,远远比不得大同城墙那般高大。

    当袁青山看着堆积在高墙之下的那些尸体,心中已经开始担忧。

    当看到散落的尸体被一具一具往城墙下抬的时候,袁青山担忧更多,再看城头上的士卒不断把檑木滚石往下抛洒。

    袁青山终于慢慢走进城楼之内,对着一个副将说道:“你先回大同,组织城防,准备守城之物。”

    副将年纪不大,听得袁青山的话语,大惊失色,连忙问道:“大帅,可不能撤退啊,室韦人并无破城之法,只要如此坚守下去,室韦人必然铩羽而归。大帅切不可自毁长城。”

    袁青山摆摆手:“你不懂,叫你去做,你就去做。”

    副将闻言,好似起了怒气,脸一抬,答道:“大帅,我不走,要走你让别人走,我就守在这里,且看室韦人如何越过关口。”

    大字不识的军汉,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但是这副将,心中的家国大义却丝毫不少。

    袁青山也来了气,怒喝一语:“本帅军令,你也敢违?”

    副将看着袁青山,袁青山怒目而视。

    对峙片刻,副将终于把头一低:“大帅,我回大同就是,我回就是,我就是不服气!”

    “滚!”袁青山抬手一挥,起身走出了城楼,箭雨漫天,视线之中,无穷无尽的骑兵,再也不见骑兵下面,皆是打马直冲城下。

    袁青山知道自己预料的事情开始发生了,开口大喊:“射,所有人持弓弩射!!!”

    一个一个的骑兵,带着石块,土块,甚至是用布包箩筐装起来的泥土,大小木头。

    这些东西冒着箭雨到得城下,被直接扔在那些垒起来的尸体之上。

    一批一批的骑兵,打马飞奔而来,又打马飞奔而走,做的都是这般的事情。

    室韦人,要填城墙,要在城墙之下直接填出一条上城的坡道。

    作为主帅的袁青山,即便猜到了这件事情,却也是束手无策。可惜得胜口并非雄关,这也是室韦人不去长城其他关口的原因。

    室韦人何其残忍,把同袍的尸体直接当做上城的基石,失去主人的马匹,也直接当场射杀,倒落在城墙之下。

    远处的室韦王帐,遥粘布鲁还开口夸奖着蒙德可汗:“唯有可汗这般英雄,才能想出这般的好办法。”

    遥粘蒙德没有丝毫的得意,只是摇摇头道:“无计可施,唯有这般了。就是不知那大同城又是个什么景象。”

    遥粘布鲁已然答话:“可汗放心,汉人只要一败,就是一泻千里,汉人比不得我们室韦人勇武,只要丧了胆,短时间内必然无心恋战,只要我等马蹄快速,大同也不在话下。”

    “是吗?”蒙德可汗问道。

    “是,便是这个道理,我们与汉人打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汉人多是这般,一败就是丢盔弃甲,漫山遍野的逃兵,抓都抓不过来。昔日里连高破虏都没有守住大同,就是因为这个道理。”遥粘布鲁答道,兴许也真说得有几分道理。

    蒙德可汗点点头,却说道:“但是高破虏守住了应州。”

    “可汗,高破虏早就死了。那中原膏腴之地,只等可汗铁蹄一马平川。”遥粘布鲁心中是这么想的,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蒙德可汗却不再答话,皱着眉头,心中有自己的思考与定夺。

    遥粘布鲁却也担忧一语:“就是不知道拓跋人会不会按照会盟时候商议的办,若是他们按兵不动……”

    蒙德可汗摆摆手:“不会,拓跋人不会如此,此时定然也开战了。”

    “可汗如何对那拓跋人这般有信心?”

    “因为他们知道,我可以随时调头去打他们!”蒙德可汗答道。

    布鲁会过意来,连连说道:“对对,可汗说得对,我们想打就打,想撤就撤,汉人可拖不住我们,但凡知道拓跋人有小动作,我们就转头去打拓跋,把损失都从拓跋人手中拿回来。”

    事实也如遥粘蒙德所想,西北最西,拓跋卓啰城,六万骑兵早已出城,目标就是一百里之外的兰州,兰州城就是大华与西夏的最前线。熙河兰煌区域,就是边境四个州府的统称,其中兰,就是指兰州。还有熙州、煌州、河州。

    摩天青招供摩诃教坛在熙河,意思就是熙州与河州的交界处。

    兰州城,王元朗却还未赶到,王元朗不过刚刚到长安称。长安到兰州,还有一千几百里的距离。

    拓跋与室韦的会盟,实在让大华措手不及。就算徐杰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却还是晚了。

    兰州城,早已陷入重围,源源不断的拓跋人正在攀爬城墙。

    城内早已乱成一团,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官。城头上抵御的士卒不多,脱衣卸甲躲起来的士卒不少。

    兰州城南,打马往南飞奔的马队车队多得数之不尽,其中达官贵人,军将官员,不在少数。

    兰州,陷落了!

    一千多里之外的王元朗,却还连消息都来不及收到。

    天下之大,拓跋人与室韦人看中的就是这么个广大富庶的天下。兰州陷落得如此之快,就如二十年前大同城眨眼就陷落的了一样,都是因为天下太大。

    新拓跋王竟然亲自而来,站在了兰州城高墙之上,烈日在头,旌旗迎风招展。

    只见他拔剑往南一指,气吞山河:“长安!”

    城上无数军将士卒,爆发出的胜利呼喊,直冲云霄。

    所有人都在大喊:“王上万岁!王上万岁!”

    拓跋人兴许对长安有别样的情怀,拓跋人能崛起于西北,只因为大唐之时,拓跋部忠心为唐朝效力,那时候的拓跋部,便是唐朝最忠诚的奴仆,为唐朝开疆拓土、战死沙场,屡屡获得唐朝的封赏。

    唐末分崩离析,拓跋人占据一方,在五代十国割据之中,慢慢坐大,俨然成势。

    所以大唐长安,在这些大唐遗民心中,地位无与伦比。

    只是大华的长安,已然不是大唐的长安,再也不复昔日的繁华。

    马蹄再起,南下二百里,熙州城!

    年轻的拓跋王,意气风发!

    汴京城内,近来好似气氛轻松了许多,这些轻松的气氛,只因为有一个人不在城内。

    徐杰手握大权不过短短时日,却能把这个权力中心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因为徐杰不通人情,不讲世故,务实而又狠辣,让整座城市里面的达官显贵们惴惴不安。

    如今徐杰不在了,摘星楼里的达官显贵也多了起来,歌舞也热闹了起来。

    连带朝堂之上,气氛也轻松了许多,夏文都能清楚的感受到这种轻松,没有了那位徐太师坐在朝堂之上,夏文再也不用每说一句话,都要谨小慎微去看一眼那位徐太师。

    兢兢业业的谢昉,远远比不得徐杰那般铁面狠厉。但是这个朝廷,依旧运转着。

    今夜,皇帝设宴,邀谢昉赴宴。

    谢昉早早准备妥当,等在宫门之外。

第三百六十六章诚意正心(感谢盟主一顿大餐四万大赏)

    皇帝夏文设宴邀请谢昉。

    早早就站在宫门之外的谢昉,心中想了许多许多,似乎也想得明白许多事情。

    宴会只有两个人,并无其他宾客。

    夏文甚至与谢昉对面而坐,如此显出礼贤下士的亲近。

    两人寒暄几句,闲聊了许多,杯盏来回几次之后,夏文忽然开口问道:“谢相公,近来朕读书,再读《大学》,总感觉读出了以往没有感受到的东西,想与谢相公印证一二。”

    谢昉谦虚答道:“回禀陛下,臣虽读书几十载,多是不求甚解,若是不能解不了陛下之惑,还请陛下恕罪。”

    夏文笑着摆摆手,已然说道:“《大学》里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年少之时,读起来觉得不难理解,不过以小见大,脚踏实地之意,却是如今,朕有了一些迷思。修身齐家,何以就能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何其艰难,道阻重重,朕日夜担惊,时时谨慎,唯恐不效,愧对先祖,愧对黎民。还请现实教朕。”

    谢昉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答道:“陛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前,还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非治国平天下之道也,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方才是治国平天下之道也。格物致知,乃透过外在看本质之意,便是要把每件事情看得清楚透彻,此为智慧。诚意正心,何以诚意?便是态度,诚坚决之意,乃解决事情应有的态度。何为正心?便是方式,正不屈之心,此乃解决事情应有的坚韧。有智慧,有态度,有坚韧,不为表现迷惑,不犹豫不决,不半途而废,便可治国平天下。”

    谢昉答得极为认真,十足的夫子做派,也有十足的经验在其中。

    夏文严肃认真在听,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一直不曾从谢昉身上挪开,沉默了片刻,问了一语:“先生可觉得朕做得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吗?”

    “陛下,自省才有自知,臣不敢妄言。”谢昉答道。

    夏文闻言有些失望,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再道:“那先生觉得徐太师做得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吗?”

    谢昉想了想,再答:“太师格物之道有智,所以致知之道有慧,格物为的就是致知。但是太师许多时候难诚其意,常常就会思前想后、犹豫不决,但是太师可正其心,所以不屈不挠。”

    夏文闻言摇了摇头,答道:“先生所言差矣,太师那般人物,岂能是思前想后、犹豫不决之人?太师是那雷厉风行、果决果断之人。”

    谢昉摇摇头:“那是陛下只看表象,没有看到实质。世间本就无完人,太师亦不可能完美无缺。若非太师难诚其意,许多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地步。”

    谢昉兴许真看得透许多,就算是事后诸葛亮,谢昉也真在事后看明白许多事情。徐杰当真不是那么果决果断之人,这种果决果断并非说徐杰铤而走险篡改遗诏这种小事,而是说徐杰整个思维模式与行事风格上,并不那么锐意进取,不锐意进取,就会显得犹犹豫豫,该取不取,非要等到被逼无奈。

    兴许也如谢昉所说,当初徐杰若不是那么急流勇退,不天真想着那些什么江湖逍遥之类的事情,而是留在京城,不论有什么样残酷的争夺,至少欧阳正不会死。

    谢昉对于欧阳正之死,虽然从未表达过遗憾,心中却是遗憾不已。

    夏文没有听明白谢昉说的是什么,只是笑了笑,又道:“朕还想问一问太师,国该如何去治?”

    保持着臣子之礼的谢昉,一直未真正用目光去正视过皇帝夏文,此时的谢昉听得这一语,却把头抬了起来,与夏文对视一眼,方才答道:“陛下已然就在治国了,虽然短短时日,却治得极好,并无任何纰漏。”

    夏文发出了笑声,笑声里有一种自嘲,问道:“先生所言当真?朕当真治国极好?”

    谢昉郑重点点头:“极好!”

    “那请先生说一说,朕哪里做得好?”夏文兴许是真想听谢昉说一说。

    谢昉再一次看着夏文,答道:“亲贤远佞,此乃国君最为出彩之处,能做到这一点,就胜过了历史上绝大多数的国君。”

    夏文听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朕明白了,先生所言,朕都明白了……”

    谢昉也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兴许还未明白,还要多思多虑。”

    夏文摆摆手:“不,朕是真明白了。”

    谢昉感受得到夏文的失望,又答一语:“陛下并未明白。”

    夏文看着谢昉,又饮一杯,问道:“先生为何就觉得朕并未明白?”

    谢昉认认真真答道:“陛下若是不失落了,那就是真明白了。”

    话语谈到这个份上,夏文好似也不那么藏着掖着了,直言再问:“先生既然看出了朕的失落,那朕再请教先生,朕该如何才能不失落?”

    谢昉还真被这一语问住了,组织了几次语言,却都觉得不妥当,沉默许久之后,谢昉才答:“陛下,臣说一个故事。”

    “先生请讲。”夏文坐正身形,准备认真倾听。

    “臣乃杭州人士,臣之父本是杭州豪富,家业颇大,也多行善事,在杭州极负盛名,人人敬重。只要出门,必然前呼后拥,街坊邻居相距几十步,也会上前来拜见。直到一日,臣高中进士二榜第二名,从此家父出门,邻里上前拜见的第一句话再也不是奉承家父,而是恭喜臣高中。那段时间,家父莫名感到有些沮丧。”谢昉说道这里,停了停。

    夏文急忙问道:“儿子高中,为何当父亲的还会沮丧呢?”

    谢昉答道:“因为平常那些奉承他的话语少了,夸奖他儿子的话语多了。甚至好似那豪富身家也值不得什么了,往日里做那么多慈善之事积攒下来的名声也黯淡了,都比不上他儿子一朝高中,平步青云,光宗耀祖。所以他这个当父亲的就莫名沮丧了,有了失落感。”

    夏文听到这里,笑道:“这有何好沮丧的,自家亲儿子有出息了,众人夸赞,应该是与有荣焉才是。”

    “陛下说得对,臣也是这么劝父亲的。臣与父亲说,往后这个家,有了臣,只会更加兴旺,臣一定不负所望,把家族发扬光大,让子孙们都更有出息,让谢家名望更甚从前。臣还说钱财家产之类不必多在意,富不过三代,只愿家族兴旺,人人读书进学,人才辈出。”谢昉边答着,边抬头看着夏文。

    夏文点点头:“嗯,先生所言极是,家产只是一时的,富不过三代,家族兴旺,文风鼎盛了,代代有人才,才能保得真正的兴旺。”

    谢昉点点头:“对,臣所言,就是这个道理。”

    夏文看着谢昉投来的眼神,忽然好似听懂了谢昉所言之意,沉默良久。

    谢昉自斟自饮,等着夏文再发问。

    夏文自然还要发问,还问得更加直白:“先生慧眼,太师可也如先生所想?”

    谢昉点点头:“只要不是被逼无奈、无可奈何,太师大多时候都是都是难诚其意的,甚至有时候也难正其心。”

    “被逼无奈?无可奈何?”夏文重复两语,又道:“先生如何证明?”

    谢昉答道:“结党者,才能营私。陛下看太师所为,可有结党之意?太师连结党之心都无,何以营私?”

    兴许谢昉最后一句才是真正能说进夏文心里的话语,但是夏文还有担忧:“太师无结党之意,但是却有许多人主动以太师为党,如何是好?”

    谢昉摇摇头:“陛下,臣可是太师党羽?”

    夏文连连摆手:“先生自然不是那阿谀奉承之辈,先生清名,朕闻之甚久,今日朕能与先生说出这一番话语,便是知道先生乃圣贤君子也。”

    “多谢陛下信任,臣不甚感激。”谢昉起身大拜,心中当真感动。

    夏文连忙也起身,扶起谢昉,答道:“朕明白了,这回朕是真的明白了。”

    扶起谢昉,夏文还往角落处的黑暗看去,对那黑暗中的卫九也点了点头。

    卫九在那黑暗之中,心中也感动不已,走出黑暗之后,躬身大拜而下。

    谢昉此时也感觉浑身轻松,眼眶都红润了,抬手作请:“陛下请,当浮一大白。”

    夏文落座,却并未抬杯,而是再问了一语:“还请先生教朕一事。”

    “陛下请讲。”

    “朕该如何与太师相处?”夏文对于这个问题,好似心结一般,就如夏文在朝堂上的谨小慎微,不论说什么话语,都要下意识看一眼徐杰。

    谢昉答道:“如今日陛下与臣相处之道即可。”

    夏文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先生,不知为何,太师给朕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陛下,诚意正心,坚冰可融。”谢昉答得轻松。

    “诚意正心,诚意正心。”夏文嘟囔着,又自言自语:“诚意正心,到底有多少种含义其中?”

    谢昉不再答话,大概是知道夏文心中明白,只道:“陛下请满饮此杯。”

    夏文抬杯:“先生请!”

    两人同饮,夜已深沉。

    深沉之夜,得胜口的袁青山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决定,得胜口之南,一队一队的士卒,连火把都没有燃起,月光之下,沿着大道往大同而去。

    只因为得胜口是真的不能再守了,那上城的坡道,越来越高,袁青山实在束手无策。

    为了避免真的一溃千里,得胜口大量的守军都在撤往大同城的路上。

    袁青山自己,却还是得胜口城头之上,站在巨大的火盆旁边,远眺室韦人的大营,室韦人的营帐里,时不时还传来苍茫的草原长调,甚至听得见酒酣之人兴奋的呼喊。

    室韦人兴许也知晓,得胜口内的敌人,没有袭营的能力。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种师道站在袁青山身旁,开口一语:“袁大帅,文远让我保着你的安危,大军撤得差不多了,你也该走了。”

    袁青山点点头:“走吧,可惜了这么好的关口,待得战事完了,一定要禀奏太师,拨款把这得胜口好好修葺一番。”

    种师道不再言语,看着左右士卒们在城头忙碌着,到处点着明亮的火盆火把,搬上来一个个穿着甲胄的草人。

    清晨,鼓声隆隆。

    今日遥粘蒙德早早而起,再也不坐在王帐之中,而是亲自打马到得阵前,注视着远方的城关。

    一旁的遥粘布鲁开口:“可汗,今日就是城破之日。”

    遥粘蒙德点点头,显得信心十足:“用这么多人命堆出来的坡道,今日总算要功成了。传令,进关之后,屠光所有敌人,以人头计军功,重赏!”

    遥粘布鲁还未开口答话,远方就有骑兵飞奔而回,大声呼喊:“可汗,不好了,不好了,汉狗撤退了。城头上都是假人。”

    遥粘蒙德闻言面色大惊,转头看向遥粘布鲁。

    遥粘布鲁开口急问:“什么?撤退了?关口不要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那骑兵已然到得近前,手捂胸口一礼,答道:“千真万确,城头上不闻鼓声号角,不见一个人影。”

    遥粘蒙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遥粘布鲁,叹息一语:“叔叔,你要的丢盔弃甲一溃千里,没有了。”

    布鲁面色铁青,不言不语。

    遥粘蒙德轻轻一夹马腹,慢慢往前:“大同,大同啊!叔叔,那汴京城,当真值得十万人命?”

    遥粘布鲁咬着牙,郑重其事使劲点点头,答道:“那里遍地是黄金,遍地是奴隶,遍地是粮食,值得!”

    “好,走!去大同!”遥粘蒙德大呼一声,一马奔出!

    遥粘布鲁双眼如火,带出了全身的愤怒,打马疾驰跟随。

    城门洞早已被人打开,遥粘蒙德却在城门口停下了马,左右看着那快要填好的坡道,叹了一口气,打马而过。

    遥粘布鲁却不多看,对那一万三四千具尸体视而不见。

第三百六十八章 北边,河畔,六十里

    大同城下,遥粘蒙德站在看了许久,开口说道:“这才是城池,这才叫城池!”

    遥粘布鲁连忙答道:“陛下,这算不得什么大城池,那汴京城里,光是住的人口,就有一百二三十万,一边城墙,就有十多里,那才叫真正的城池。”

    遥粘蒙德看了看遥粘布鲁,说道:“倒是真想亲眼看一看叔叔说了无数次的汴京城。”

    遥粘布鲁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指了指前方的大同城,说道:“可汗,过了大同,汴京就不远了,快马几日就到。”

    遥粘蒙德点点头,面色一正,说道:“掘土,填城!”

    “是!”

    一声令下,八九万大军全部忙碌起来,破城的手段,实在不多,之前用的办法,此时再来用,也是无奈之举。

    没有高耸的云梯车,没有威力巨大的投石车,唯有这般的土办法,用人命去堆,堆到打马直冲上城头为止。

    徐杰若是在这里,必然能想起蒙古人,蒙古人前期作战之时,也常常用这种土办法攻破坚城。到得后来蒙古人占据了广袤的土地,统治了许多不同的民族,有了足够的匠人之后,攻城方式才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此时的徐杰,依旧在沿着一条河岸往北而去,这条河是草原另外一条大河的支流,往北连通汪吉河,汪吉河才是草原中央的真正大河。

    已然出发了几日,军中许多人已然不再那么坚定,甚至连宗庆也开始烦躁起来,开口与徐杰说道:“太师,如此再走两日,怕是就得被迫转回了。也不知室韦人到底在何处。”

    徐杰皱着眉头,不知其心中想着什么,但是话语依旧坚定:“再走四日,定能寻到室韦人。”

    宗庆说道:“太师,最多只能走两日了,若是走四日,回去的粮食都不够用了。”

    徐杰答道:“饿两日死不了人,只要马匹能跑就行。”

    宗庆似乎觉得徐杰有些孤注一掷了,说道:“太师,当真要如此冒险吗?”

    徐杰指了指身边不远的河流,说道:“宗将军,富贵险中求,你想想,室韦人的后勤大部落,不走河道还能走哪里?不在河道之旁,那什么养活巨量的牲畜?养不活牲畜,又谈何后勤?”

    宗庆知道徐杰说得有道理,但还是问了一语:“太师,万一,万一室韦人当真不在河道之上该如何?”

    徐杰立马摆手:“不可能,若是室韦人只有万余人马,后勤部落兴许可以稍稍远离河道,而今室韦人十万出头的人马,没有河道,何以生存!”

    宗庆听得徐杰的话语,好似心中又起了一些信心,抬头沿着河道往北远眺,带着憧憬与盼望,甚至心中也在祈祷老天爷。

    徐杰兴许有许多无奈在心中,他也知道如此之法有些冒险,但是想要破局,如今唯有冒险一搏,否则真要面对两线作战,还都是被动防守作战,实在太过危险,就算大同这边守得住,也难保西北那边有失,一旦有个方向出现问题,那便立马是满盘皆输。

    满盘皆输的后果,不用多想。这也是徐杰不能接受的,更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

    冒险,似乎已经是徐杰唯一的选择了。

    这世间,没有傻子。室韦人不傻,拓跋人更不傻。

    所以才有大华如此危机。

    西北王元朗,此时才刚刚收到拓跋人破了兰州城的军报,却不见王元朗再往北去,而是在长安城内不断往各地州府去信,传着军令。

    军令简单,西北所有州府全部收缩防线,西北西宁州、湟州、廓州、巩州,姚州,几个州府之兵全部往秦州聚集,秦州在兰州东南五百里处,也是西北重镇,也是关口要道。

    此时王元朗的想法,显然是以秦州为最前线,准备在秦州与拓跋人对峙,把战线稳在秦州之地。

    这也是被逼无奈,因为如今王元朗身边,除了西北本地士卒,并无一个援军。汴京整编的青壮,还在路上。

    国家太大,边防之事就是这么麻烦。这也是古代中国,比如汉唐,为何要一次次远征的原因。

    因为如此大国,实在经不起一次一次的人马调动,人马调动看起来不过就是一道命令,实际操作起来,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到哪都是以千里为计算单位的距离,大军随便调动,都是无数的粮饷,无数的时间。

    所以当国家强大之时,一定会发动远征,因为唯有远征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把敌人彻底一次打败,赶走,灭亡。这样的办法,比来来去去反复的争夺,要省时省力无数倍,也是避免国家被反复拉锯拖垮的唯一办法。

    夜幕,徐杰躺在草地之上,仰望星空。

    天空呈现一种暗蓝色,繁星点点,银河在天空划出一天清晰的痕迹。如此清楚的银河,是很多时候难得一见的。

    马匹慢慢悠悠啃食着地上的青草,四周没有篝火,干巴巴的面饼实在难嚼,徐杰手中拔起了一把草根,吸吮一下草根中的汁液,算是调味。

    夜幕之中,面容消瘦,疲惫不堪的徐仲,马蹄依旧未停,再一次往一个山丘爬去。

    一旁的徐老八抬头望了望星空,开口说道:“大哥,你说我们能寻到室韦人吗?”

    徐仲认真点了点头,答道:“杰儿既然说能寻到,那便是一定能寻到的。”

    徐老八拿起水囊喝了几口,又递给徐仲,然后再道:“大哥,寻个地方休息一下吧,马匹也该休息一下吃点草了。”

    徐仲抬手指了指前面不高的土丘:“翻过去便休整两个时辰,那边背风。”

    徐老八接过徐仲换回来的水囊,又喝了几口,开口:“大哥,我总是想起昔日里弟兄们在草原里追杀室韦游骑的场景,那时候,那时候总想着提几个人头回去,又能得到封赏,弟兄们人人动力十足,一边打马,一边吼叫,畅快啊。”

    徐仲低头,说道:“我也常常想起这些,那时候大哥、三弟、四弟都在。三弟带人打前锋,我与四弟两边包抄,大哥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驱赶……”

    说着说着,徐仲的话语就没有声音了。

    徐老八连忙说道:“大哥,还记得有一回我倒霉,马匹拉稀,跑着跑着就栽倒了,差点被踩死,还是大哥你救了我一命。”

    “嗯,那时候我们就想,想着什么时候能如今日这般大军入草原,杀得室韦人魂飞魄散。却是到最后,反倒被室韦人杀得节节败退。”徐仲说道。

    “大哥,这一回一定不一样,这一次杰儿带着我们,一定把室韦人杀得魂飞魄散。”徐老八笑着说道。

    说完这句话语,刚刚上得土丘的徐老八忽然愣在了当场,手下意识往前抬了抬。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的白点,即便是月光之下,这些白点依旧显眼,因为白点漫山遍野,甚至把远处的山丘都染成的了白色。

    徐仲也连忙勒马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前方的双眼已经挪不开了。

    徐老八愣愣一语:“大哥,那是雪山吗?”

    徐仲答道:“那是羊,漫山遍野的羊。”

    徐老八忽然从马背一跃而起,笑道:“大哥,找到了,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徐仲连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说道:“走,下山,往后撤。”

    徐老八连忙收住了声音,打马转身。

    十多人的游骑,连忙往后连撤十余里。

    唯有徐老八步行往前,在山丘背面飞奔绕着那数之不尽的羊群飞奔不止,速度快如闪电。

    漫山遍野的羊群,星星点点的灯火,连绵几里地的营帐,营帐之旁,到处系着备用的马匹,营帐之外,还停着无数的车架。

    徐老八越跑越是激动,激动得眉飞色舞,口中不断低声说道:“他娘的,这他娘的,我去他娘的……”

    激动不已的徐老八,真正开清楚营帐全貌之后,又飞奔往回。

    拂晓未到,徐杰已然被呼喊惊醒:“杰儿,杰儿,寻到了,寻到了,北边,河畔,六十里。”

    徐杰从地上一蹦而起,睡眼惺忪,却已一跃而起:“当真?二叔八叔,可是当真!”

    “当真当真,数之不尽的羊群,连绵几里的营帐,连游骑都不多,三面矮丘,一面是河。”徐老八言语之中还有激动。

    徐杰已然惊喜得脚步左右不止,口中连连说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宗庆此时才赶到头前来,看着惊喜连连的徐杰,开口问道:“太师,开拔吗?”

    徐杰连连点头:“开拔,立马开拔,裹马脚,马口衔枚。”

    宗庆急忙转身要去下令,却被徐杰一把拉住了,便听徐杰又道:“传令下去,人可以不杀,但是一定要把羊群多杀,杀之不尽,也要彻底驱赶远离。”

    宗庆又准备去下令,却又被徐杰拉住了,徐杰又道:“不对,不对不对,把羊群都往河里赶,对对对,把羊群往河里赶,三面围过去,驱赶羊群入河,如此稳妥,如此最为稳妥。”

    徐杰的激动,皆表现在话语之中了,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宗庆却忽然冷静了许多,开口问道:“太师可想到往哪里突围而回了吗?”

    徐杰喜色一止,面露凶光:“到时候所有人与我汇合,往上游浅水渡河,向西去!”

    “向西???”宗庆闻言一愣。

    “先往北,寻到浅水立马过河向西。”徐杰说得无比坚定。

    宗庆面色一沉,答道:“罢了,死就死吧!只要大战能胜!末将前去整军。”

    视死如归的宗庆,手一拱,起身而去。

    徐杰也不多解释,直往自己的马匹而去,从怀中掏出布,开始包裹马蹄,让马蹄尽量发出更轻微的声音。

    又取来一根小木棍,横着塞进马口,左右绑好,那木棍固定在那口之上。这便是衔枚,防止马匹嘶鸣。

    万余骑兵,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徐仲打马走到徐杰身边,拍了拍徐杰的肩膀,轻声说道:“杰儿,突围之时,你一定跟在二叔身边,不要回头,一往直前,二叔就是死,也保你安然回去。”

    徐杰深吸一口气,答道:“二叔,大家会一起回去。”

    徐仲微笑了一下,笑得洒脱:“二叔也想与你一起回去。”

    徐杰小声一语:“二叔放心,都能回家,我带你们出来,一定把你们带回去。”

    徐仲还有微笑:“杰儿不必有压力,事在人为,该如何就如何。要记住,你是一军主帅,一切以大局为重。”

    徐杰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却也不再多言,因为他心中虽然有定计,却也知道那定计也不一定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阳光慢慢撒在广袤的草原之上。

    青绿尽眼,风吹嫩草,左右摇摆。

    漫山遍野的羊群,看起来真的像远处山丘覆盖着积雪一般。

    挤着羊奶的妇人,弯腰久了,起身伸展一下身体,抬头看了一眼不远的土丘,随即低头准备继续劳作。

    却是那不经意的一眼,让妇人再一次抬头,看了片刻以后,妇人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随即一声高呼:“有敌人,敌人来了。敌人来了!”

    飞奔的妇人,打翻的奶桶,连拖带拽两眼惊慌的孩童。

    四处的呼喊,炸锅一般的场面。

    从四处营帐了奔出的汉子,手提兵刃上马汇聚在一起。

    不远的土丘之上,马蹄轰鸣而下。

    苍鹰盘旋而起,发出阵阵鸣叫,盯着大地之上的钢铁洪流。

    河水潺潺,金黄的阳光照得波光粼粼。

    炊烟袅袅,锅里皆是还没有煮熟的食物。

    跃马而来的徐杰,眼前来了敌人,却不过几百骑。

    妇人到处找着自己的孩子,抱着孩子上马飞奔。

    无尽的箭矢如雨点洒落,没有射杀多少人,却让那温驯听话的羊群也炸开了锅,如潮水一般往河道方向奔去。

    徐杰的刀,犀利无比,一刀而去,迎面之人上半身在空中不断翻滚着,下半身已然落在马下。

    从人腹中流出来的肠道,绊在马蹄上,竟然有几丈的长度,还有收缩的弹性,绊得马蹄一个趔趄,险险站不稳四肢。

    徐杰站在马镫之上,长刀一次一次被高高举起,左劈右砍,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盘旋的苍鹰越来越多,尖锐的鸣叫划破长空,带着一股喜悦,不劳而获的喜悦,只等着大战结束,一顿饱餐。

    几百室韦骑兵,淹没在钢铁洪流之中,待得冲阵而出,所剩不过百十。百十人打马而停,转身,看着涌入营帐的那些铁甲,毫不犹豫又调头而回,显出无比的悍勇。

    站在马镫之上的徐杰,不断开口大呼:“赶羊,赶羊群!”

    徐老八手持火把,冲入营帐之中,火把高高抛弃,落入羊皮营帐之上,不得片刻,大火熊熊而起。

    路边的木桶里,新鲜的羊奶还在冒着热气,一个铁甲汉子打马掠过,俯身提起木桶,咕咚咕咚就往嘴里倒着,鲜奶打湿了汉子身前所有的甲胄与衣衫,空空的木桶被大力抛出,把一个奔跑的孩童砸倒在地。

    孩童挣扎着坐在地上,摸了摸满脸的鲜血,却只知道大声哭喊。

    满身是奶的汉子健马飞奔而过,结束了那哭喊之声。

    徐杰再次大喊:“赶羊,赶羊入河!!!”

第三百六十八章 离间之计,且不当真

    羊群如潮水,温驯而又乖巧。

    潮水在铁甲的马蹄之下,不断往河道拥挤而去。

    营寨起了连绵大火,火烧连营,红光漫天。

    一匹匹解除了缰绳的马,被铁甲们系在自己的马鞍腰带之上。

    无数室韦人用来运送物资的车架,也在大火之中劈啪作响。

    河道中,还有无数老弱妇孺拼命往河对岸游去。

    兴许到了河对岸就是生路。

    徐杰驻马,低头看着身下那一具脑浆迸裂的孩童尸体,抬头看着河水里无数的室韦人,慢慢皱起眉头。

    因为徐杰忽然发现,大部分室韦人竟然不会游泳,虽然草原里河道的水面远远比不得大江宽广,甚至比不得徐家镇口的哪条富水河宽广,但就是这在徐杰看来狭窄的河道,沉浮着无数老弱妇孺。

    场面实在悲惨,人哀嚎的声音竟然没有烈火燃烧的声音大。

    这世间,能真正大规模杀死人类的,兴许不是天灾人祸,而是人类自己。

    徐杰把手高高举起抬起来,慢慢落下:“射……射羊。”

    已经在河岸上徘徊的羊群,还未真正惊慌失措,直到羽箭落下,羊群在慌乱起来。

    当头羊奋力迈着蹄子扎向河水之中,便又无数大小羊群皆往水中而去。

    河水并不算湍急,却足以把羊群与人群带着往下游而去。

    徐杰远远看着这一幕,终于有人爬上了对岸,也终于有羊游上了对岸。但那紧紧是少数幸运儿,不论的河水,还是空中一直不曾停歇的羽箭,都如地狱催命符,带着一条一条的性命。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顺利到徐杰都没有预料。

    三百年不曾入草原的汉人,对于室韦人来说,实在不是值得尊重的对手。

    如果汉人没有了城池关口,又哪里是草原室韦人的对手?

    这天下所有人,都不会认为汉人会到草原深处来送死。

    偏偏就有不怕死的人进了草原。

    大同城之外,也发生了令人发指的一幕,无数室韦人从深山老林里抓出一个一个的汉人百姓,几日之间,就抓了六七千人。

    这些百姓被室韦人押解在阵前,背着一筐一筐的土石,往那大同城墙下去填。

    城头上的袁青山,站在城楼之上,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

    听着城下一边倒着土石,一边大声呼救的百姓,袁青山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从城下移向远方,远方之北,数百里之外,那里有袁青山的希望。

    战争的故事,不论是在书本中,还是在说书人的口中,往往都是攻城拔寨、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从来没有人会去说故事里的百姓,眼前这般的景象,才是真正的战争。

    这就是战争!

    热血之外,还有无数悲哀。

    袁青山心中承受着无比的压力,甚至士卒们已经在袁青山身边大声呼喊:“大帅,咱们冲出去吧,与室韦人拼了!!!”

    袁青山心在滴血,面似铁石:“谁也不准出城。”

    “大帅,救救他们吧!!!”

    袁青山面色一凛:“谁再多言,立斩!”

    说完这一语,袁青山转头入得城楼之内,再也不出来多看一眼。

    视野远方,数百里之北。

    驻马站在土丘之上的徐杰,目送着无数浮尸消失在视线远方,看着那营寨只剩下最后一点火光。

    “都把马匹系好,往北去!寻浅水渡河!”徐杰再也不去想自己亲手造成的无数杀孽,一夹马腹,沿着河道往北狂奔而走。

    却是徐杰、徐仲、宗庆几人马匹之后,还用绳子拉着几个衣衫华贵的室韦贵族。

    马匹飞驰之下,那几个室韦贵族脚步早已跟不上步伐,被拖在地上不断哀嚎,华贵的衣衫慢慢变成了破布条,破布条之下慢慢鲜血淋漓。

    一句一句徐杰听不懂的室韦怒骂。

    打马的徐杰,却还不时回头发问:“你们谁通汉语,通汉语者可以免死!”

    一旁的宗庆大笑道:“太师,这些室韦蛮子,岂能通我汉人之语?他们只会说自己的鸟语,哈哈!!”

    徐杰也浅浅一笑:“若是真无人通得汉语,那边这般拖死他们,以解我心头之气。”

    宗庆闻言猛力抽打一下马匹,脚步更是加快几分,宗庆马后拖着的那人,哀嚎大作。

    跑出一个多时辰,快要天黑,徐杰回头看得一眼,说道:“这些蛮子命还真硬啊,这般都不死,下令全军在此埋锅造饭。”

    篝火燃起,这是入草原以来,第一次燃起篝火,篝火上烤着一条一条的羊肉。

    徐杰坐在篝火之边,看着不远处七八个室韦贵族那仇恨的目光,调笑道:“老宗,他娘的,拖一个室韦人来五马分尸,我还未见过五马分尸的场景。”

    宗庆脸上起了残忍的笑意,已然起身在安排。

    五匹马,拉着一个人的四肢与头颅,几个士卒不断用鞭子抽打的马匹,拉扯着那句具人体。

    哀嚎声早已听不见,四处都是士卒们的喝彩与叫好。

    徐杰却并不低头去看,而是召来宗庆坐在自己身边,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

    待得五马分尸的场面过去,众多士卒开始大快朵颐之时,宗庆忽然开口说道:“太师,在下实在佩服太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哦?此话怎讲?”徐杰回问一语。

    宗庆已然起身,在徐杰身前恭敬一礼,说道:“若非太师运筹帷幄,谋定深远,岂能有今日大胜?去年太师入拓跋,竟然还能与拓跋王谋定这般计策,便是那武侯在世,也不过如此啊!”

    徐杰极为自得,摆摆手笑道:“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宗将军过奖了。”

    “诶,岂能是过奖。若不是拓跋王送来消息,我等岂能在这茫茫草原之中寻到室韦人的后勤大部落?此战一胜,可保边境百年无战事。”宗庆笑道。

    “宗将军,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拓跋野那厮也打得一手好算盘,唉……这回我们帮他在草原坐大,往后我们面对的就不是室韦人了,而是拓跋人。想保边境百年,那是不可能的,兴许十年之后,我们在大同要面对的就是拓跋野了。”徐杰说得有几分惆怅。

    宗庆想了想,答道:“此番胜了再说。室韦人对我大华虎视眈眈,合该教他们亡国。十年之后,且看他拓跋野敢不敢与我大华一战。”

    徐杰答道:“宗将军小看拓跋野了,只要室韦人大势已去,拓跋野必然称霸草原,那时候的拓跋野,必然比如今的室韦人更难对付。”

    “管得了那么多,太师,喝酒喝酒!”

    徐杰拿起室韦人的酒囊与宗庆示意了一下,皱眉沉思着,眼神却时不时往那几个室韦贵族扫视几眼。

    待得徐杰发现有几个室韦人面色大变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徐杰还真怕这几个室韦贵族中没有懂得汉语之人,回头想想,室韦贵族懂汉语的应该是不少见的,每年来往的使节,常驻汴京的使节,这么多年,早已不是一个小数目。

    再也没有什么五马分尸来助兴了,士卒们大多疲惫不堪,吃饱之后在篝火旁枕戈而眠。

    徐杰与宗庆几人喝了几杯,吃得不少羊肉,倒卧在篝火之旁。

    待得鼾声四起,几个被绑缚在地的室韦人,终于起了几声窃窃私语。

    此时已经熟睡的徐杰,翻了一个身,露出了一柄徐杰刚刚拿着切割羊肉的短刃。

    月朗星稀,熟睡的徐杰,时不时不经意翻滚一下身躯,甚至还说上几句含混不清的梦话。

    一个被绑缚着的室韦人,开始在地上慢慢蠕动着,目光紧盯离徐杰不愿的那柄短刃。

    极为轻微的摩擦声,犹如风吹过草丛发出的声响。

    一个满身是血的室韦人终于展开了手脚,匍匐而去,不得多时,几个室韦人都展开了手脚。

    拿着短刃的那人轻声开口:“我去杀了那个年轻人,他是主帅。”

    一个年纪稍大的室韦人连忙制止道:“不可,那人武艺不凡,杀他必然惊醒无数人,走,一定要见到可汗,这才是大事。”

    几个室韦汉子即便展开了手脚,也不敢有丝毫大动作,依旧在地上慢慢蠕动着。

    东边的天空刚刚起了一点微光。

    鼾声如雷的徐杰忽然睁开眼睛坐起,笑道:“竟然没有动手杀我,倒是真的隐忍。”

    一旁的徐仲与宗庆等人也坐了起来,宗庆开口笑道:“太师,如此离间之计当真是神来之笔啊。”

    徐杰摇摇头:“这还不够,室韦人没有这么好糊弄。”

    宗庆问道:“太师,我们演得如此逼真,室韦人必然深信不疑。”

    徐杰摆摆手:“这几个室韦人信了没用。”

    宗庆再问:“莫非太师担心那蒙德可汗不信?”

    “嗯,不可小看了任何人,这天下能人辈出,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徐杰答道。

    宗庆已然着急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徐杰抬手往西一指:“所以我们要往西去,去寻我们那拓跋盟友逃出生天!这样室韦人就信了!”

    宗庆闻言大喜,却是转瞬又忧:“太师,拓跋人岂能放我们逃出生天?”

    徐杰已然起身,答道:“有些事情,只需要一个表象,就足可以假乱真。”

    宗庆半懂不懂,也连忙起身,徐杰的大手已然在挥:“整兵开拔!过河!”

    大军刚刚过河,晨曦已然撒向了大地。

    南方三十多里,一队千余人的室韦辎重军,站在大火的灰烬之中目瞪口呆,零星火光还有残余,但是无数的羊群,无数的老弱妇孺,等着他们的马奶酒,皆成了灰烬。

    领兵的千夫长惊慌不已,开口不断大喊:“快,快散开去找一找!”

    千余人散开马蹄飞奔,东南西北奔出几十里,哪里还有羊群?哪里还有老弱妇孺?

    却把六个血肉模糊的室韦贵族找了回来。

    健马四蹄迈开,用最快的速度疾驰往南。

    不过两日一夜,七百多里路程,还有几十匹倒毙在大同城下的健马。

    王帐里的桌案被遥粘蒙德掀翻在地,盛怒之下的要粘蒙德开口喝问:“可知领兵的汉人是谁?可是王元朗?”

    “可汗,必然不是王元朗,是个年轻人,不知何名,却听旁人唤他为太师。”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老头答道。

    “太师?华朝太师?”遥粘蒙德问道。

    “对对,就是太师。”

    遥粘布鲁已然上前答道:“可汗,是那徐杰徐文远,就是打败常凯的那人,头前我还派人去汴京想要杀死此人,却未成功。”

    “哦,是这个徐文远,太师徐文远。哼哼……勇气可嘉,却要看看如何逃脱得了,本汗一定亲取他项上人头。”遥粘蒙德慢慢平静了下来。

    却听那血肉模糊的老头又道:“可汗,我还听得一事。”

    “何事?”遥粘蒙德已然转身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柄弯刀挎在了腰间。

    “那太师徐文远与部下亲口之言,说那徐文远与拓跋野见过面,有密谋,要谋我室韦草原。徐文远之所以能找到我军辎重部落,便是拓跋野私下里告知的方位。”

    遥粘蒙德听得这一语,动作一止,站在武器架前动也不动,只有面色阴晴不定。

    遥粘布鲁连忙问道:“你真是亲耳听到的?”

    “亲耳听闻!”

    “可汗,拓跋野那小子果真包藏祸心,却没有想到野心如此之大,可汗,咱们撤吧,先把拓跋人收拾了再说。”遥粘布鲁已然怒不可遏。

    遥粘蒙德微微闭眼,片刻之后方才再次睁眼:“离间之计,且不当真。先把这个徐文远拿住再说,便看看他一个汉人,如何在我草原之中逃得回去!”

    号角连营而起,一队一队的骑兵打马往北而去。

    要粘蒙德也亲自上马,头也不回直奔北方。

    遥粘布鲁站在王帐之内,焦急着踱步不止。

    六万骑兵霎时间从大同城下往北远走。

    余下三万多骑兵,已然开始冲锋上前,亲自上阵,带着无数的土石之物去填那城墙。

    大同城内,鼓声隆隆而起,三万骑兵冲锋而来,城上的士卒不断拉弓攒射。

    唯有袁青山站在城头,拍手叫好:“好,是太师成了,天佑大华,大师成功了!!!!!”

    一旁鲜少说话的种师道,忽然也面露微笑说道:“这世间就没有文远做不成的事情。”

    激动不已的袁青山,激动还来不及持续多久,却又是一脸的担忧:“不知太师该如何归来。”

    种师道答了一语:“突围而回!”

    袁青山看着视线中快要消失的无数铁蹄,说道:“突围岂是那般容易之事,二十年前,两万铁甲骑士,在八万室韦骑兵之中奋勇厮杀,也几乎是全军覆没。”

    种师道还是答道:“文远必然会安然而归。”

    袁青山面露悲伤:“种大侠,你不知战阵之难。”

    “我只知道文远最擅长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种师道的话语依旧坚定。

    袁青山慢慢转头:“希望真如种大侠所言。”

第三百六十九章 生死

    人类为何会互相残杀?

    也许是因为大自然觉得人类索取的太多,所以需要人类是反哺大自然,去养育更多的其他物种。

    黑夜里的狼群,四面八方来的鹰鹫,成群结队的豺狗……

    今年里草原的这些物种,少了争夺,多了食物,必然能养活更多的子孙后代。

    连带地里的草木,因为养料充足,也会越发郁郁葱葱,那些以草木为食的小物种,也会繁衍出更多的子孙,连蛇都会有更充足的食物来源。

    草原里散落的游骑,一人几匹健马,到处寻找着敌人的方向。

    六万铁蹄,一路向北,等候着游骑带回来的情报。准备围猎那万余敌人,再给草原这些物种补充更多的食物。

    西北秦州,王元朗终于赶到了这里,站在土黄色的高墙之上,面向北方。

    北方的拓跋王也到了,驻马观看者秦州城,口中只问:“长安还有多远?”

    “回禀王上,此处七百里到长安。”

    拓跋野眼神往南,点点头:“准备攻城!”

    拓跋人的军队,好似比室韦人先进不少,这些大唐遗族,有着不一样的底蕴。简易的投石机,巨大的床弩,更还有简易的云梯车。

    兴许这些全都仰赖于拓跋地盘里的汉人,那些汉人,世世代代住在那里,从秦起,至强汉,到大唐,虽是汉人,却也是拓跋后魏之民。

    甚至拓跋人的军队之中,汉人也不在少数。

    拓跋野身边的那些军将,一个个精神奕奕,脸上挂着的都是无比的憧憬与向往。这一路而来,大城三座,小城与堡寨好几座,疾驰七八百里,没有遇上一点阻碍。胜利的喜悦都在这些人的脸上。

    已然有军将开口问道:“王上,攻入长安,王上当要登基称帝了。”

    “本王就等着这一日,拓跋一族的荣光,一定要在本王手中铸就!”拓跋野望向西南方的眼神之中,也皆是憧憬向往。

    “王上,登基之日,国号当用什么呢?魏吗?”

    拓跋野摆摆手,从马镫之上站起,开口:“唐,大唐!”

    “唐?唐好,大唐好,拓跋之唐,必然也如昔日大唐,到时候王上不仅是天下正主,更是天可汗!”

    天可汗,李世民的名号。大唐之盛,就在于此。不仅是中华正主,击败突厥之后,更是亚洲所有游牧民族的天可汗。

    “天可汗!”

    “天可汗!”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云霄。

    隆隆的鼓声,带着兵锋的锐利,让站在城头上的王元朗难以喘息。

    因为王元朗看着秦州城头上的这些士卒,实在有些失望,武备废弛如斯,强盛而衰,何其悲哀。

    大华近三百年天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武备再也不受人重视了,不仅是朝廷不重视,连带百姓也不重视。

    兴许就是从边境开始和平的时候,从拓跋人开始俯首称臣的时候,从长城整修完毕的时候。居安思危就仅仅成了一个词汇。

    王元朗的屠刀,最先开始的竟然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一个一个的军将被按在城头,在叫骂喝骂讨饶声中,人头落地。

    王元朗真正喊出那一句:“退者斩!”

    所有士卒的眼神都在城下还在滚动的头颅之上,恐惧、紧张、手足无措!

    甚至……甚至大声哭嚎。

    “哭者,斩!”王元朗再次大声呼喊。

    “喧哗者,斩!”

    “谈论者,斩!”

    也有许多汉子一脸的怒火,左右喝骂着:“你们这些没卵蛋的怂货,割了卵子当个娘们儿罢了。”

    “他娘的,哭哭啼啼,要死也用卵朝着天!”

    马蹄如同地震一般,箭矢早已如雨。

    大战已起!

    王元朗第一次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一柄一人多高的青龙偃月刀,须发皆白,竟然直直站在了垛口之上。

    站得比所有人都高,站得比所有人都前,站得比所有人都直。

    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个须发皆白的主帅王元朗是一条如何的汉子!

    王元朗,已然不知多少年没有亲临一线身先士卒了。

    此时,却是不得不为。

    “看,王大帅真真是条汉子!”

    “王大帅威武!”

    “王大帅无敌!”

    这才是王元朗希望达到的效果。

    王元朗还要站在垛口之上,如杀神降世,让所有人知道有王大帅在此,秦州城如何也不会叫人打破。

    巨大的石头打不落王大帅,如雨的箭矢打不落王大帅,那前仆后继的拓跋士卒,也不过是王大帅青龙偃月刀下的一条条冤魂。

    草原之上,围猎之战,已然正式开始。

    游骑们飞奔到遥粘蒙德身前,上气不接下气:“可汗,汉人骑兵没有往南来,而是往西去了。”

    遥粘蒙德皱着眉头问道:“往西?可查探清楚了?当真是往西去了?是不是疑兵之计?”

    “可汗,千真万确,小人头前也以为是疑兵之计,所有游骑不仅往东边去,更往北边也去了两百多里,南方更是撒开了两千多游骑,横贯六百里,几个方向没有一人来报敌踪。唯有西边,蹄印无数,沿路还有许多遗留之物,甲胄碎片,烹煮的羊骨,篝火灰烬,数之不尽。敌人必然我往西去了。”室韦人在草原里,追踪的手段必然高明。

    遥粘蒙德闻言好似自言自语:“往西,去拓跋?离间?拿命离间?”

    身旁一个壮硕的军将忽然问了一句:“可汗,会不会是拓跋人真的背信弃义?”

    遥粘蒙德摆摆手:“汉人必然要往南走,往西不过是迷惑我们,分两万人往西直追,其他人随我往西南方向去堵截。必然能堵住那徐文远,堵住此人,必要煮食其肉,挫骨扬灰。”

    徐杰是往西了,狂追而去的遥粘蒙德,也笃定了徐杰往西而去,因为这一路上,时不时看到尸横遍野在地,老弱妇孺的室韦人,睁大眼睛躺在血泊之中,脸上还留着死前的痛苦与惊恐。

    每次看到这般情景,遥粘蒙德便会更多一些愤怒,更用力催动着马蹄。

    奔逃的徐杰,时不时换一匹健马乘坐,本来缺少马匹的大华,本就只有万余匹真正的健马,并没有一人两马的配置,此时徐杰能有马匹轮换,也全是之前从室韦人后勤部落里抢来了,沿路碰上一些小部落又填补一些。

    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让全军都有一人两马的配置。

    所以徐杰频频回头去看,因为徐杰知道,就算己方真有一人两马,也跑不过室韦人,因为室韦人甚至能有一人三马的配置。草原上打马,汉人也不是室韦人的对手。

    徐老八从后方远远追来,身边四匹马不断轮换,作为全军最主要的斥候,徐老八一人就有五匹马,确保他足够的速度。

    大军依旧快速往西行进,徐杰却脱离了大队,停马等候着奔来的徐老八。

    “杰儿,我等已与室韦斥候遭遇了,室韦大军怕是不远了。”徐老八一边狂饮水囊里的水,一边说道。

    徐杰皱着眉头问了一语:“八叔觉得室韦大军离我们还有多远?”

    徐老八想了想,答道:“斥候已经就在身后,大军怕是一二百里之内。”

    徐杰想了想,答道:“大军至少还在三百里之外。”

    “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此时还只是在找我们的方位,所以游骑斥候必然会放得极远。待得这些游骑回去了,室韦人的大军就会越来越近。”徐杰分析着。

    徐老八点点头:“杰儿说得有理,头前我也奇怪,室韦人就算行军速度再快,也不会这么快追上我们。”

    徐杰摇摇头:“八叔,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起初室韦人离我们六七百里,在没有确定我们方位的时候,几日之内就追到只有三百里了。这是何等的神速,我还是小看他们了。”

    徐老八连忙问了一语:“杰儿,我们离拓跋人的地盘还有多远?”

    徐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答道:“往正西而去,便是拓跋人的黑山军司,过了黑山军司,便是沙漠戈壁。按照我们的脚程,应该还有八百里路程。”

    “八百里?八百里,三四天?”徐老八再问。

    徐杰皱着眉头答道:“三四天太久,若是三四天,我们必然会被室韦人追上。”

    徐老八面色大急:“这该如何是好?”

    徐杰咬了咬牙,答道:“跑,把马往死里跑。”

    “杰儿,大华就这么点家底了,把马都跑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骑兵了!”徐老八老游骑出身,对马极有感情。更重要的是徐老八所言在理,大华没有真正的养马之地,就剩下最后这点家底了。

    倒也并非说大华就只有这点马,马匹还是有的,整个国家矮马劣马十来万匹之数应该不在话下,但是真正能充当战马与室韦人争锋的,那就真的只有这一万多匹了。矮马劣马,若是平叛或者是内战而言,倒是堪用,若是与室韦拓跋这种游牧民族作战,那就差之甚远了。

    徐杰依旧坚定:“此战胜了,还可再谈马匹之事,此战若是败了,多少马匹也是敌人的战利品。跑,就往死里跑,跑死一匹扔一匹。”

    徐老八叹了一口气,打马转身:“八叔再去后面查探。”

    徐杰点点头,转身打马去追大部队。

    西北秦州城,拓跋人的攻势凶猛无比,却再也没有头前那般势如破竹的态势。

    这座秦州城,与之前的城池并无多大区别,却是让拓跋人久攻不下。

    拓跋野似乎有些不快,指着远处城墙问道:“那个持大刀的老头是何人?”

    在场没有一人能认出那个在城头上手持大刀大杀四方的老头是何许人,唯有面面相觑。

    拓跋野再问一语:“华朝军将之中,除了徐文远,还有何人有此威势?”

    拓跋野这么问一句,像是提醒了众人什么,立马有人答道:“莫不是王元朗?”

    “王元朗?”拓跋野重复一句,又道:“看来真是王元朗,情报中不是说此人被徐文远派到大同去了吗?他岂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王上,莫不是徐文远早已知晓了咱们会大军突袭,所以假意派王元朗去大同,其实已然把王元朗派到了这里来?”

    “徐文远,哼哼,想来便是他了。好生了得,此人怕是本王平生之敌了。”拓跋野狞笑着,脑中浮现起了徐杰的模样。

    “王上,早知道如此,当初徐文远拒绝王上招揽之时,就应该在瓜州杀了这个徐文远。”

    拓跋野却并不后悔,笑道:“一个徐文远而已,再如何厉害,此时也不过是顾此失彼,顾得室韦人,就顾不得我拓跋。想要兼顾,岂能如他所愿?”

    “还是王上高明,此时华朝精锐都在室韦人拖在了大同,连带徐文远也在那大同,一个王元朗,岂能挡得住我拓跋兵锋?”

    拓跋野自得一笑,伸手再指:“且睁大眼睛,看本王斩杀王元朗!”

    说完拓跋野打马疾驰而去,剑已在手,目标就是那个垛口之上大杀四方的王元朗。

    所有人的目光皆随拓跋野而去,新任的拓跋王,就要在这一战中彻底奠定他在拓跋人中不可一世的威严。

    那剑光已来,不断左劈右砍的王元朗,忽然目光凛然直视,早已沾满鲜血的甲胄披风,无风也鼓荡而起。

    “王元朗,死来!”在空中疾驰的拓跋野,大声呼喊着,喊声似乎能让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这句话最重要的不是恐吓王元朗,而是提振己方士气。

    王元朗也答了一语:“本帅已然年迈,也到了该死的年纪。拓跋王年纪轻轻,若是死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元朗的话语之中没有丝毫的锐气,好似娓娓道来,好似胸有成竹。

    青龙偃月刀翻身而起,老迈的王元朗已然站在了十几丈高的城楼顶端。

    拓跋王剑光一空,脚步一点城垛,也往城楼顶端飞跃而起。

    无数士卒,此刻好似都忘记了激烈的战斗一般,视线都往城楼顶端聚集而去。又在军将大声呼喊之中,战斗又继续了刚才的血腥。

第三百七十章 局

    草原之上,徐杰依旧在打马疾驰。

    健马一匹一匹的到底不起,口吐白沫。万余铁甲,脸上皆是不忍之色,健马是这些人最亲近的战友,却就这么一匹一匹接连累死。

    唯有徐杰好似丝毫也不心疼,甚至下令把死马当场大卸八块,充当了军粮。

    马匹难受,人也不好过,连徐杰都在一直咬牙忍受着两股之下的疼痛,马匹终究不是车,两股之下,早已破皮流血,甚至结痂再破。

    骑马远行,从来都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好在低头的徐杰,终于面露一些喜色,地面上的草再也不是郁郁葱葱,开始稀稀拉拉,绿草之下的土地,也不再是肥沃的黑色泥土,而是慢慢泛黄。

    泛黄的泥土,其实是沙化了,也在证明大漠不远了,大漠的边缘,就是拓跋人的黑山军司,那里有一座不小的土城,叫做兀剌海城。

    徐老八再次打马赶到徐杰面前,开口说道:“杰儿,室韦人大军不远了,八十里。”

    徐杰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八叔,把游骑都撤回来,速速跟上大军。”

    徐老八点头打马,返身飞奔而走。

    徐杰却一直抬着头看向前方,期盼着在前方的斥候徐仲带回来让他惊喜的消息。

    八十里之西,打马猛追的遥粘蒙德,再也不是头前坐在王帐之内的模样,早已风尘仆仆灰头土脸起来,如此狂追,对于任何人来说,也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

    遥粘蒙德面前也有刚刚返回的斥候禀报:“可汗,汉人不过万余,七十里外,人困马乏,沿路都是马匹尸首。”

    遥粘蒙德却问了一语:“可发现其他军队?”

    斥候闻言摇摇头:“并未发现其他军队。汉人不过万余,没有更多。”

    “你们可绕到汉人头前去看看?”遥粘蒙德问了这么一语,自然有深意在其中。已经追到这里来了,遥粘蒙德岂能不知头前不远就是拓跋人的地盘?

    难道徐杰真的与拓跋人有密谋?难道拓跋人真的在谋草原?难道真的是拓跋人给徐杰出谋划策,甚至给了徐杰室韦大军的后勤部落方位?

    到得这里的遥粘蒙德,已然不得不多想。

    “可汗,我等并未绕到汉人头前,是否现在去做?”

    “去做。”遥粘蒙德一挥手,看着那斥候飞奔远走,从怀中拿出一块牛肉干,放在口中慢慢嚼着。

    身旁的军将脸上都是担忧之色,开口问了一语:“可汗,大军补给不多了,若是拓跋人真的包藏祸心,我们的补给怕是支撑不足一场大战了。”

    遥粘蒙德再次说道:“拓跋野与我见面会盟之时,带着真心实意,看起来不像是背后有阴谋。”

    “可汗,人面岂能看心?拓跋乃鲜卑之后,鲜卑昔日也是草原霸主,拓跋人之野心,不可不防啊。”

    遥粘蒙德笑了笑,笑中带有一种残忍,说道:“鲜卑人?那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拓跋人给唐人当狗都当了三百多年。草原霸主?岂不可笑?”

    “可汗,若是万一拓跋野当真是这么一个妄人,那该如何是好?”

    遥粘蒙德沉默片刻,没有再答,只说:“加马赶路!”

    头前的徐杰,感觉剩下的马匹跑得越来越慢,徐杰却还不断挥鞭抽打着瘦了几圈的马匹。

    终于马匹一个趔趄,把徐杰从马背之上摔了下来,摔得徐杰也是一个趔趄,险险站稳。

    看着身后倒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的马匹,徐杰走上前去拍了拍马头,说了一语:“希望你能缓过来,还能活下去。”

    说完徐杰再也不管地上满嘴白沫的马匹,双腿迈开,也不管周边下了马让徐杰上马的军汉,脚步快速无比。

    青草越来越少,踩着柔软的黄沙奔跑,好似格外费力,黄沙若是进了鞋里,更是难受无比。

    徐杰却依旧飞奔快跑,不上任何一匹旁人让出来的马。

    远方徐仲的身影终于出现了,徐仲已经消失了两天,再次看到徐仲的徐杰,已然惊喜的从地上一跃而起,空中飞跃一百多步到得徐仲身前,开口急问:“二叔,寻到了吗?”

    脸上带着一层泥垢的徐仲连忙答道:“寻了两天,终于寻到了。赶紧让大军转南,南方二十里。”

    即便是知道方位,知道距离,要想在草原大漠之中寻一个不大的城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带着好几匹马上路的徐仲,已经在这一块地方转了一天多的时间,终于把那座兀剌海城找到了。

    来不及惊喜的徐杰,已然转头而去,口中只有一语:“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不到一个时辰,徐杰的视线之中,终于看到了那座屹立在草原与沙漠交界处的土城,高有三丈左右,城池不大,两百步见方,连像样的城楼都没有。

    城内的号角声已经传来,城门也在关闭,只是不见城墙上有多少备战之人。

    徐杰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口中大呼:“围起来,围起来。”

    马匹在主人的鞭打下,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带着无数铁甲围起了这座城池。

    城墙上稀稀拉拉站上了几百人,所有人张弓以待,却又个个一脸惶恐,还有不解。

    一个军将站在城门之上,见着围过来的铁甲骑兵,已经开口大喊。

    徐杰也听不懂这汉子喊的是什么,只是在一箭之外停住了脚步,等着左右士卒整队。

    那军将用的是室韦语呼喊,见得城外之人没有一点回应,满脸的不解。待得仔细观看之后,想了想,忽然大惊失色,又用汉语大喊:“城外可是华朝的军队?”

    徐杰答了一语:“大华太师徐杰在此!”

    城头上的军将是真正愕然当场,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华朝军队?还是如此大规模的骑兵?就算要用什么围魏救赵的计谋,华朝的骑兵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往西南方的瓜州而去,这里离华朝十万八千里,更不是去瓜州的方向。

    军将如何也想不明白,见得城外队列开始慢慢齐整,连忙又问:“徐太师是不是走错路了?徐太师应该往西走,或者往东去。”

    “老子是走对路了才到这里来的,你若是开城投降,饶你一条性命。若是不开城,鸡犬不留。”徐杰呼喊着,已然在拔刀。

    城头上的军将再次沉默了,这人也姓拓跋,本就是王族旁枝,能守边关最前沿的城池,更是忠诚之辈,开城投降的事情他做不来,但是城外敌军人多势众,已然真到了效死的境地,面对忽如其来的死亡,还真需要一些心理建设。

    当他看到刚刚被派出城去求援的斥候,在几里之外被一个一跃上百步的人射杀当场的时候,更是面如死灰。

    便听这军将大喊一语:“何人敢去突围?”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军情赶紧传递出去,避免其他地方再遇到此时突如其来的危局。

    “我去!”

    “我去!”

    几人举手要去突围,军将也来不及多说什么话语,只是点了点人,连忙说道:“快,趁着他们还没有开始进攻,赶紧往西门突围,一定要把消息带出去。更要禀报老王上,汉人从室韦人的地盘上来了,骑兵就有万余。”

    几人也不多说,下城上马,就往西出城。

    还未开始进攻的徐杰,远远就看到西边有人出城在奔,人虽看不到,却能听到急促的马蹄与掀起来的尘土。这也是小城池的好处,若是大城池,在东城的徐杰,如何也不可能看到东城发生的事情。

    这种城池,在草原大漠深处,是大城池。若是放在大华,只能算堡寨,连县城都算不上。

    看到这些的徐杰,自然知道东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一语:“赶紧过去传来,放一人走。只能放一人。”

    徐老八飞奔而走,便去传令,短距离上,徐老八的脚步,比马匹快速不少。

    宗庆连忙问道:“太师,岂能放走求援之人?若是那人把援军引来,我等岂不是腹背受敌?”

    徐杰答了一语:“我们需要拓跋人的援军的救援。”

    宗庆疑惑不解,问道:“太师,拓跋人岂能来救我们?拓跋人必然是要与室韦人合兵一处来灭我们的。”

    “所以才只能放一人走,因为一个人只能去求援,而不能去联系室韦人。”徐杰又解释一语。

    宗庆还是有些不明白,说道:“太师啊太师,你心中的计策一定要可行啊,否则咱们都要死在这里,太师若是死在了这里,局势就危险了,国破家亡啊。依我之见,太师当带着好马与少数悍勇之卒速速逃走,我老宗留在这里为太师殿后。我老宗一定给太师挡住追兵,让太师安然回去。”

    徐杰对着视死如归的老宗笑了笑,大概是想给老宗一些信心,口中说道:“我们必然能一起回去,这万余骑兵,已然是最后家底,岂能枉死?置之死地,定要得生。”

    宗庆咬牙跺脚,还要再劝。

    徐杰已然大手一挥,军令已下:“攻城!”

    整队完毕的大军,下马迈步向前。

    连最简单的长梯都没有,如何攻城?

    徐杰已然一马当先,刀提在手,冒着无数箭雨飞上了城头。

    随徐杰而去之人,徐小刀,徐牛,徐虎,徐康,徐泰……还有一个肥硕无比、手持刀剑的汉子。

    前方攻城,后方十余里,也在大战之中。

    几百斥候,在徐仲的带领之下,游骑在后,不断追杀着室韦人派到最前面来的游骑斥候,确保这些室韦斥候不能近前观战。

    室韦最头前的游骑,也有一二百之多,分成十来个一伙,也多是人困马乏,却也没有想到徐仲会带着人忽然转头杀了回来。

    一场草原追击之战,徐仲最是擅长,室韦人少,却也勇猛无比。

    秦州城头,高耸的城楼之上。

    一柄青龙偃月刀,一柄长剑,早已打得天昏地暗。

    城楼之下,前仆后继的攻城之战,早已白热化,勇猛的拓跋人,甚至有不少已经上到了城墙之上。

    有些上城的拓跋人,还未站稳脚跟,不得片刻又被赶了下去。

    也有些上了城的拓跋人,站稳了脚跟,身后是连绵不断的拓跋汉子,面前更有无数焦急往前的守城士卒,拉锯撕扯。

    王元朗老了,就如他口中的那句话语,到了该死的年纪了,所以硕大的青龙偃月刀,有攻无守,战阵上的搏命赴死,双眼连眨都不眨。

    兴许也是人老成精,王元朗大概就是算定了位高权重的拓跋野,比他少了那一份真正的赴死之心。

    拓跋野的锐利,在王元朗面前真有些虚有其表的味道。并非说拓跋野武艺不高,也并非说拓跋野作战不猛。

    但是拓跋野独独缺少了一个“凶”字,凶猛凶猛,凶就是凶险,拓跋野似乎真的总在需要犯险的时候,有些犹豫。

    这场大战,好似已然不是武道的比拼,而是成了智慧与经验的较量。

    前提就是拓跋野与王元朗之间,武道差距并不大。

    兴许昔日拓跋浩输给摩天尊,也并非是两人武道中有多么大的差距。而是两人心态上的区别。草莽摩天尊,与一国之主。一场大战,一人想借此搏一个远大前程,一个只是想借此展示自己的威严。

    今日也是这般,一个身负力挽狂澜的重任,一个依旧还是在展示自己的威严。

    最直白之语,就是一个光着脚,一个穿着鞋。

    城楼的屋顶,瓦片横飞,早已成了只剩下几根大梁,两个极为高明的先天高手,就这么站在光秃秃的屋顶大梁之上。

    再过片刻,连大梁都倒塌而去。

    拓跋野,终于被逼得从城楼之顶落了下来。连带着还有一柄硕大的青龙偃月跟着飞劈而下。

    拓跋浩早已躲避而去,大刀劈砍在城下空地之上,溅起的土石,把周遭十几个拓跋军汉砸飞出去。

    就是这一幕,让城头之上爆发出无数的喝彩吼叫。

    “王大帅威武!”

    “王大帅无敌!”

    “杀,杀拓跋!”

    “杀狗贼!”

    王元朗提刀再起,论得浑圆,快如闪电一般,又把身边一圈人砍得血肉横飞。这个沙场老将,当真狠厉。

    不远处的拓跋野,再次持剑而来,却见王元朗一跃而起,已然再上城头。

    拓跋野站定当场,抬头看着城头之上须发皆白的王元朗,犹豫了片刻,大骂:“王元朗,你这老狗还有几日可活?”

    王元朗见得拓跋野没有追上来,心中了然,已然有了一丝笑意,答道:“拓跋野,你可还想活过今日?”

    拓跋野已然大怒,聚起长剑,仰天长啸:“攻城,预备队拉上来,今日定要攻下此城,斩杀这个老狗。”

    王元朗不再答话,踩着城垛飞奔不止,往城墙一边而去,那边刚刚露出的缺口,已然被王元朗浑圆几刀就堵得死死。

    再次站上城垛的王元朗,已然哈哈大笑,笑得格外爽朗,笑声更是传遍满场。

    不管眼前看到多少前仆后继的拓跋人,王元朗已然知晓,今日这城池是守下来了。

    身边围了一圈军将的拓跋野,正在气急败坏说道:“何人为本王去杀了这条老狗?”

    周遭军将,一个个默不作声,拓跋之族,最强者永远都是王族,弱肉强食,但凡拓跋姓内,出了最强者,必然就会是下一代拓跋王,这是小国寡民能在天下立足的最根本,靠的就是一代一代拓跋王的勇武。

    而今这位拓跋王,实在太过年轻,虽然武道极高,却也是入得先天不久,拓跋野想要在老拓跋王死后依旧坐稳王位,那就需要中年时期也如老拓跋王那般的威势。时间兴许能给拓跋野带来这些。

    但是此时的拓跋野,却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拓跋野见得无人领命,已然开口在骂:“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

    好在有一个老将开口一语:“王元朗在王上这个年纪,恐怕连先天都没有入。王上并未输,只是不及他经验老道,有此一遭,下一次必能败得这厮。”

    拓跋野听得这一语,气急败坏的面色缓和许多,只道:“那这拦路老狗该如何处置?”

    “王上勿急,大军在前,前仆后继,这秦州城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今日即便不能破城,城内乌合之众,想来也撑不住几日。我大军这几日连下几城,疾驰五百多里,也有些人困马乏,待得休整一下再攻城,靠那王元朗一人,岂能守住一座城池?”

    拓跋野闻言点点头,含恨看了一眼城垛上的王元朗,长剑往剑柄一插,说道:“鸣金,埋锅造饭,吃饱喝足,明日定要破城。”

    鸣金之声大作,如退潮而下的士卒,开始救治伤员,收拾尸体。

    城头上的王元朗,偷偷松了一口大气,又转了一个严正的表情,环看四周,实在惨不忍睹。还有一个个空洞洞的眼神,呆呆愣愣的表情。

    王元朗兴许内心里也明白一个道理。

    秦州城,兴许真如拓跋人所说,守不得几日。

    王元朗最后的一线希望就是频频回望,希望汴京里整编的援军能早日到来。即便汴京的禁军也不那么堪用,至少也有个人多势众,也多一分希望把战局稳住。

第三百七十一章 蒙德可汗,见过!

    斥候游骑之战,徐老八累得气喘不已,因为这场野战,只为一个目的,就是不能让室韦人的游骑靠接前方攻城战场。

    所以徐老八的压力极大,不断在附近五六十里的区域到处巡弋,遇到室韦游骑,便是立马紧追不舍,追不上的时候,徐老八甚至下马用双腿飞跃去追,耗费的内力太大,恢复不及,已然疲惫不堪。

    前方不过十余里的兀剌海城,一场攻城之战,顺利的出人意料,十来个人一跃上得城头,不过片刻,还来不及堵死的城门便被打开了。

    若是以往,想要如此破城必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此城虽然不大,却也是拓跋边塞重地,至少有万余人马在此驻守,即便徐杰有通天之内,一入城中,必如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拓跋与室韦的会盟,让这里的万余人马减少到不过千人。其中原因,一是拓跋人真正精锐能战的军队,都要抽调往南去作战。二是因为拓跋人也知道室韦人的主力精锐也在大同之地,不可能来攻打这座城池。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人算不如天算,室韦人是不可能来打这座城池,但是想不到大华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几百人的守军,还要分散在四面城墙之中,对于徐杰而言,已然如不设防一般。

    城池就这么陷落了,几乎兵不血刃,连城破之后的反抗也并不多,唯有那个拓跋王族子弟,血战而亡,血战得也毫无多少意义。

    徐杰早已站在城门之上,看着城外的士卒收拾着射出去的羽箭,打扫着并不杂乱的战场。

    宗庆兴冲冲来到徐杰身边,拔出腰刀,准备砍倒拓跋人立在城头上的旗帜。

    徐杰连忙伸手去拦,口中说道:“宗将军,万万不可。”

    宗庆收了刀,问道:“太师,如今我们占了此城,还立着拓跋人的旗帜作甚?我已命人准备了徐字大旗,立在此处,好教旁人知道太师的威势。”

    “拓跋人的旗帜万万不能动,都立在城头,把所有拓跋人的甲胄衣服都脱下来,叫士卒们赶紧换上,到城头上来站好。”徐杰吩咐道。

    宗庆闻言,脑中思虑之后问道:“太师是想让室韦人以为我们跑到别处去了?好让室韦人到别处去追?”

    徐杰摇摇头:“我们就在这里,也要让室韦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宗庆已然不解:“太师,若是室韦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必然会攻城,此城低矮,又无援军,怕是撑不住多久啊。”

    “不用撑太久,室韦人后勤不通,强追这么多天,他们也撑不住多久。何况我们还有援军。”徐杰说道。

    “援军?当真有援军?”宗庆再问一语。

    徐杰郑重其事点点头:“有,应该要不了几日,援军的先头人马就会赶来。”

    宗庆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问道:“拓跋人?拓跋人是我们的援军?拓跋人岂能帮我们?”

    “拓跋人只要来,就帮我们了。”徐杰答道。

    宗庆还是有些困惑,却也不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说道:“依末将之间,太师带着精锐突围才是最为稳妥之策,只要有好马几匹,无人能拦得住太师突围而走。”

    徐杰看着宗庆,说道:“宗老将军,我不会走的,既然把大家带到这异国他乡,就一定要把大家再带回去。”

    宗庆连连叹气,连连摇头,转身默然而走。

    旁边还有一众军将士卒,都转头看向徐杰,目光中有些激动,似有不少泛红的双眼。

    自从这些起初被蒙在鼓里的士卒军将们,知道自己是进草原来袭击室韦人的时候,大多数人其实都知道十有八九是一去不返了,所有杀起人来格外残忍,说视死如归倒也并不准确,但是一种人之将死的悲哀早已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但是其中还有一点欣慰,欣慰宗老将军也一直在军中,更欣慰的是这位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徐太师,竟然也一直在军中同行,或者说同去赴死。这种欣慰最大的作用就是足矣稳定人心。

    当再听到这位太师说出这样的话语,这些悲哀赴死的汉子,心中只觉得有一种感动,一种血气,一种激情。

    目光都聚在徐杰身上的时候,徐杰环看左右,又来一句:“弟兄们放心,我一定带你们回去。”

    “多谢太师!”

    “我等必以太师马首是瞻!”

    “太师,此番我若是不死,往后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一定还太师一条命。”

    同生共死这样的话语,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但是,只要有人真的能在绝境之中做到与人同生共死,那么绝大多数人必然也会用同生共死来投桃报李。

    负心最是读书人,这些不读书的汉子,往往就是这么义气深重。

    徐杰笑着回应这些激动的汉子:“这一战回去,不用上刀山,也不用下火海了,每人赏赐金银田地,大家都好好娶妻生子,过好日子就行。诸位提头苦战,也就是为了能安安稳稳有一片田地养家糊口罢了,此一战之后,弟兄们人人都有。”

    “谢太师!”

    “太师万岁!”

    “太师万岁!”

    徐杰已然连连摆手:“弟兄们切勿乱言,切勿乱说。”

    徐杰受不起万岁之语,却是也止不住四周呼喊的万岁之声。

    徐老八终于回头了,再也不去疯狂追杀那些室韦游骑,因为徐老八已经远远看到了室韦人的大军,漫山遍野而来,多如繁星蚂蚁,一眼望不到边。

    徐老八昔日里曾经见过这种场景,那一次见的时候,年轻的徐老八,双腿止不住的打颤,手心止不住的冒汗。

    这次再见,徐老八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从容不迫打马调头。

    兀剌海城,遥粘蒙德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到过这里,他没有去过大华,却到过拓跋。

    再一次到拓跋与室韦的边境,遥粘蒙德紧紧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源源不断的大军,打马在城下三里多外不断逡巡。

    “可汗,你看那城头。”身旁的军将疾呼起来。

    遥粘蒙德轻轻答了一语:“我看到了。”

    “可汗,拓跋人果真如此,竟然真与汉狗联合了,那城头之上,拓跋狗竟然与汉狗一起守城。可汗,定要屠光拓跋人,如此才解我心头大恨。”

    遥粘蒙德似乎还是不信自己被人设计了,说道:“随我再往前去。”

    几百亲卫与一众军将随着遥粘蒙德再往城下慢慢打马而去。

    徐杰就这么站在城头之上,目不转睛看着从远处大军里走出的这一队人马。

    徐杰面不改色,宗庆却是到处去看,看了看城头上的士卒,看一看远方的敌人,更不断去看徐杰。

    唯有徐杰自己知道,此时他内心之中,其实也有慌乱,心跳止不住的加速狂跳。

    远处的遥粘蒙德,一直走到二三百步之外,方才停住脚步,又开始左右逡巡起来,眼神不断往城头上看去,也时不时扫视着城外的地面。

    身旁的军将早已狂怒开口:“可汗,你看看这马蹄印,一路直通城门,其他地方完全没有马蹄。看来就是拓跋人自己打开城门让汉狗进城躲避的,可汗再看这地面,连一支羽箭都没有往外射。拓跋狗背信弃义,拓跋狗不得好死。”

    遥粘蒙德紧皱着眉头,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挥了挥手,说道:“你上前去问问。”

    那军将闻言毫不多言,打马就往前去,到得百十步内,停马大喊:“主将在哪里,出来答我家可汗之语。”

    军汉说的竟然是拓跋话语,这是城头上的徐杰没有料到的,徐杰没有准备倒是想让拓跋人来帮他答话,却是更怕答话的拓跋人瞎说。好在徐杰反应极快,开口道:“宗将军,把这厮射下马来。”

    宗庆毫不犹豫,抄起身旁士卒手中的弓弩,抬手就射。

    喊话之人应声落马,倒也不是被射中了,而是下马去躲,待得箭矢而过,立马又翻身上马,打马就走。

    宗庆射术自然不差,连连拉弦攒射,却都被那人躲了过去。

    待得那军将又回到遥粘蒙德身边,终于看到了遥粘蒙德脸上的怒意,军将连忙开口:“可汗,汉狗虽然可恶,却及不上拓跋狗可恶,我们当立马调大军来此,荡平拓跋狗贼。”

    遥粘蒙德慢慢从马镫之上站起,双目慢慢圆瞪,牙关也咬了起来,却还是没有立马答话。

    “可汗,攻城吧,小人愿为先锋,定要攻下此城,杀了那汉狗徐杰。”

    遥粘蒙德牙齿已然咬得咯吱作响,高高站起的目光却在四周远眺,最后摇了摇头:“无木可伐,无粮可用,何以攻城?”

    远近目光所及,看不到几棵树,没有长梯,怎么攻城?没有泥土石块,只有满地黄沙,没有大量盛装之物,连填城墙都不可行,又怎么攻城?

    归根结底,就是来得太仓促,没有丝毫攻坚的准备。

    “可汗,难道我们就这么退兵了不成?”

    遥粘蒙德慢慢坐在了马鞍之上,想了许久,说道:“你再去喊话,用汉语喊话,让徐杰徐文远出城与我一会。”

    军将闻言一愣,看着遥粘蒙德,问道:“可汗,他岂敢出城来见?汉狗最是懦弱,此时见得可汗大军之威,只怕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了。”

    遥粘蒙德只是轻轻答了一语:“你只管去喊话,他会来了。连孤军深入奔袭之事都敢做,岂敢怕来见我?汉狗懦弱之语,怕是不贴切了。”

    军将似乎还想反驳什么,却是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气馁一般说道:“那小的再去喊一次。”

    军将打马飞奔往前,又近前到百十步之内,立马开口大喊:“华朝太师徐杰可在?我室韦八部无上大可汗请你出城一会。”

    这么一语传到城头,让准备吩咐宗庆再射箭的徐杰话语一止,有些惊讶看向左右。

    宗庆已然开口:“太师,其中有诈!”

    徐仲也开口说道:“杰儿,这室韦可汗怕是当真有诈。”

    徐杰看着城外三百步左右的地方,已然有人安下了一个营帐,一个壮硕的汉子站在营帐门口,正在眺望着。再看这汉子身后的大军,正在慢慢往后退去。

    城下又传来呼喊:“可是不敢?若是不敢,也说句话,我还去回复我家大可汗。”

    徐杰已然答了一语:“可是蒙德可汗?”

    “正是我室韦八部无上蒙德大可汗。”

    “你先回去,我片刻就来。”徐杰答道。

    那军将闻言也有些诧异,他当真不认为徐杰敢出城来会,听得徐杰如此答话,自然惊讶。带着惊讶之色,军将慢慢打马,转头而回。

    城头上已然炸开了锅。

    “太师,岂能中这么雕虫小技?”

    “杰儿,还是三思吧。”

    “太师,便是要死,咱们也同战而死,何必让室韦狗的奸计得逞?”

    徐杰却是摆摆手道:“诸位放心,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死。我去去就回。”

    此时杨三胖嘿嘿一笑,上前:“徐小子,我就知你有这份胆色,老子陪你同去走一遭。”

    徐杰对杨三胖摇摇头:“胖子你就别去了。那蒙德可汗邀我去定有目的,十有八九是想试探虚实,我若是带着众多高手去,显得心虚。我便带小刀一起去,只当个随从,如此显得成竹在胸。想杀我,哪有那么简单。”

    说完徐杰对徐小刀点了点头,人已翻身下了城墙,连刀都没有带一柄,徐小刀不言不语,就这么负剑跟随而出。

    远方的室韦大军,已然退后了三四里,开始安营扎寨。

    唯有三四百步之外,有那么一座孤零零的营帐,营帐左右也只有几个人。

    徐杰与徐小刀两人,一前一后慢慢步行往前,徐杰也把头上的铁盔取了下来,夹在腋下。

    满色严肃的徐小刀问了一语:“少爷,室韦人是不是要下毒害你?”

    徐杰轻声答道:“兴许吧。”

    徐小刀点头:“哦。”

    不得片刻,两人走到营帐之前,营帐之外便是那个喊话的军将,对徐杰怒目而视,却又俯身去为徐杰掀起门帘。

    徐杰对他的怒目回应了一个微笑,走进了营帐之内。

    营帐内,只有两人,一个张罗食物与酒的女子,一个身穿金边皮甲的壮硕汉子。

    汉子已然开口,并不十分熟练的汉语:“你就是华朝太师徐文远?请坐!”

    汉子并无丝毫表情,却有一种睥睨的气势。就这么一眼,徐杰已然知道这汉子不仅是室韦可汗,更是个武道高手。

    徐杰微笑一语:“蒙德可汗,见过!”

    徐杰已然落座,与蒙德可汗对面而坐。

    蒙德可汗第二句话已然不善:“你杀我这么多妇孺,损失了我无数的牲畜。却还能坐在我对面,这世间之事,当真有趣!”

第三百七十二章 驱狼逐虎、射狼射虎、吃狼吃虎

    “可汗杀了我族那么多汉人,我却还来此处见你,世间之事,兴许就是这么有趣。”徐杰把自己的头盔放在一旁,又在解着自己脖颈之间的铁甲。

    蒙德可汗闻言笑了笑,抬手示意一旁的侍女给徐杰倒酒,然后又道:“听闻太师与拓跋家关系甚好?”

    徐杰抬头,摆摆手:“只见过一回而已。”

    “哦?只见过一回?倒是有些意外啊,我听闻你在不久之前去过瓜州,更听有人来报,拓跋王还在大殿之中招揽过你,想来是关系甚好。”遥粘蒙德语态轻松,好似在与故人闲聊一般。

    “可汗寻我来见,可不是为了闲聊吧?”徐杰问了一语。

    “哈哈……有事,自然是有事。徐太师觉得我室韦大军比拓跋人的军队如何?”遥粘蒙德问道。

    徐杰认真想了想,答道:“甲胄不如,但是军容更甚,室韦长途奔袭之耐力,更甚拓跋。”

    遥粘蒙德已然收了笑意,又问:“那你觉得室韦若是与拓跋一战,胜负如何?”

    遥粘蒙德边说着,还边聚起酒杯与徐杰示意。

    徐杰正准备低头去拿杯子,一旁的徐小刀已先一步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却并不放回来,而是拿在手中。

    遥粘蒙德看得徐小刀的动作,也不多言,而是自己饮了一口,把酒杯放下,看着徐杰。

    徐杰倒也不尴尬,开口答道:“是倾尽全力一战呢?还是小打小闹一番?”

    “徐太师是这世间少有的智慧之人,都说说,也为我解解惑。”遥粘蒙德越发轻松起来,连本来笔直的身形,此时也歪歪斜斜。

    “若是小打小闹,室韦当打不过拓跋,因为拓跋国小地狭,军队调度世间短,短时间内以全力防守之势,胜多败少。”徐杰还真认真分析起来。

    遥粘蒙德答道:“嗯,此话有理,这几百年来,我室韦从来没有全力与拓跋一战,室韦之全力都付与了华朝,所以拓跋才能站稳脚跟,立国二百余年。徐太师继续说。”

    徐杰点点头:“若是室韦倾巢而出,熬过前期一场苦战,拓跋国破家亡不是不可能。拓跋虽然甲胄虽然比室韦多一些,但也还是国小地狭,再加上拓跋之军,拓跋本族之人只占一半,其他民族之人,包括汉人,占了另外一半。苦战之下,分崩离析之风险大增,再加上室韦以优势兵力而攻,分兵西北两路,拓跋人顾头不顾尾,败多胜少。”

    遥粘蒙德忽然又坐正了身形,双手一拍:“好计,我室韦作战,从来都是游击之法,北击瓜州,西打黑水,拓跋必亡。”

    不想徐杰又说一语:“只可惜得不偿失,拓跋贫瘠,无余粮可夺,无余财可抢,倾国一战,耗费无数,死伤惨重,到时候怕是亏本买卖。”

    遥粘蒙德摆摆手,答道:“倒也不亏本,至少可保我室韦再无后患。就算伤一些元气,大不了再等十几年,十几年后,我也不过五十岁。那时候的室韦,东可下大同,西可下熙河兰煌,这就是回本的买卖了。”

    徐杰忽然也笑了笑:“可汗的汉话说得这么好,可是熟读过不少汉书?”

    遥粘蒙德似乎听懂了,直接说道:“太师可是要说汉末三国?”

    徐杰点点头:“可汗令人钦佩啊!只可惜如今之局不是汉末三国之局。室韦非魏,拓跋非蜀,大华更非吴。”

    “哈哈……如今之局,可不就是蜀吴抗魏吗?”遥粘蒙德极为自信说道。

    “非也,孙权无北进之心,只想偏安一隅。”徐杰答道。

    “莫非你们那位新皇帝夏……文有北进之意?”遥粘蒙德眼神一变,问道。

    徐小刀终于再次把酒杯放到了徐杰面前,徐杰拿起酒杯,饮了一口,答道:“陛下与我乃是一心,如今战事再起,当求个永绝后患之法。”

    遥粘蒙德闻言大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永绝后患?哈哈……汉人有几匹健马?有几个勇士?太师又有几匹健马?太师入草原这些时日,可是每日惶恐不安?到处奔逃,犹如丧家之犬?如此架势,北进岂不是可笑至极?”

    徐杰眼神紧盯遥粘蒙德,把空空的酒杯放了下来,示意一旁的侍女添酒,慢慢答道:“倒是当真有些可笑了,看来回去要多备健马,从拓跋人那里备一万匹,再入东北林子里寻靺鞨野人换一万匹,三万匹,暂时勉强可用。”

    徐杰好似在自说自话,自言自语。

    遥粘蒙德眼神微眯,盯着徐杰看了片刻,问道:“拓跋人此时大概已经打到长安了吧。”

    徐杰摇摇头:“还在秦州,离长安七百里。”

    “你的消息比我的快啊?草原坦途,快马一日几百里,我的消息却还不如你那要翻山越岭传递得快,倒是有趣。”遥粘蒙德似乎在试探着什么。按理说西北的战事,消息传递上,徐杰这边反而不如遥粘蒙德那边快。因为从西北在长城之外传递消息的速度,远远比从西北到大同的快。道理也是简单,长城之外大漠草原一马平川,内地中原翻山越岭不说,还有大江大河。

    徐杰脸上出现了一些诡异的笑,答道:“可汗,我入这草原许多日里,岂还能收得到消息?”

    “哦?徐太师连消息都没有收到,就知道拓跋人还在长安几百里之外的地方,徐太师对那西北的军将自信非常啊。”遥粘蒙德依旧在试探。

    “非是自信。”徐杰答道。

    “徐太师如何就知道拓跋人在秦州?”遥粘蒙德问道。

    徐杰摇头浅笑,并不多答。其实徐杰心中也是猜的,西北徐杰去过,长安之北,以军事而言,就只有秦州一座城池算得上真正的要塞,秦州城又横在拓跋与长安的中间。王元朗去西北,必然会选秦州作为稳定战线之地。

    徐杰是相信王元朗能暂时把战线稳住。就这一点信任,就足够徐杰猜想此时拓跋人在秦州。

    因为就算徐杰不这么猜想也别无他法,若是此时拓跋人没有被阻止在秦州,后果不堪设想,长安一过,沿着黄河一路向东,沿途再也没有了真正的阻碍,可直达汴京,大华气数,也就去了一半了。此时在这里的徐杰,想要力挽狂澜,已然无法,最好的结果,那就是看看能不能如历史上的南宋一般,到长江以南稳住这个国家。

    可见徐杰口中说出秦州二字,并非因为自信,而是因为只能这么说。

    遥粘蒙德见得徐杰浅笑不语,长长叹了一口,沉默了许久。

    徐杰还主动提起酒杯于遥粘蒙德对饮一杯。

    终于遥粘蒙德开口了:“听说鲜卑人的后代还在对昔日草原霸主之事念念不忘,太师对此事如何作想?”

    “鲜卑人的后代?可汗可是说那拓跋人?鲜卑是更几百年的事情了,哪里还有什么后代?”徐杰答道。

    “哼哼……汉人啊汉人,勇武差了点,却是这脑子当真好使啊。驱狼逐虎,却又要射狼射虎,还要吃狼吃虎,天下的好事都想独占。也不知是拓跋野傻呢,还是我遥粘蒙德傻。室韦人三百多万,拓跋本族一百万出头。唯有汉人万万。有时候当真觉得长生天不公。”遥粘蒙德惆怅几语。

    徐杰却说:“兴许长生天比不得老天爷,老天爷公平。”

    “老天爷又是谁呢?”遥粘蒙德问道。

    徐杰还真不知道怎么答这个问题,只得笑道:“老天爷啊,世人都有自己的神,长生天也好,天主天父也罢,老天爷就是这些人的爷爷。”

    徐杰大概是在逞口舌之利。

    遥粘蒙德倒也不怒,而是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本来觉得这座小城不值得用人命去堆。今日见了你之后,这座城是不攻不行了。徐杰啊徐杰,我用两万人的命,换你一条命,当是值得的。”

    徐杰也站了起来,低头拿起自己的铁盔,答道:“可汗大概有两日的时间,两日内破不了城,可汗几年之内怕是难以再见到我了。”

    “两日?拓跋人动作比我想象得要慢啊,也好,两日就两日,那就试上一试。”遥粘蒙德话语说完,转头掀起了后面的门帘。

    转头的徐杰,刚才的轻松也一去不返,眉头紧皱而出,回头看了一眼三四里外的室韦营帐,起步而走,一跃就是百十步外。

    城头上的众人早已等候了许久,见得徐杰飞跃上城,宗庆第一个就开口急问:“太师,见面如何?”

    徐杰点头答道:“成了。”

    宗庆面色大喜:“室韦人准备撤军了?”

    徐杰摇摇头:“室韦人明天大早就会攻城,让弟兄们做好准备,今夜饱餐一顿,把城内所有建筑都拆了,准备守城。”

    宗庆一脸不解问道:“太师是说什么事情成了?”

    徐杰不多解释,只答:“死守两日,就可回家了。”

    宗庆还是不解,却并不多问,只道:“两日,两日算不得什么,此城虽然低矮,但是室韦人困马乏,也无攻城器械,弟兄们已然到得这个地步,必然用命。”

    徐杰眼神依旧在城外室韦人的大营里,今夜的室韦营帐安静无比,没有歌声酒声,一队一队的游骑在营帐之外巡逻着,防止敌人夜袭。今夜的室韦人,再也不是大同之外那般轻松惬意了。

    天才蒙蒙亮,牛皮鼓声已然响彻大地,牛角号声低鸣沙哑。

    视线之中为数不多的树木,早已被伐倒在地,视线远方,一个个赤裸身躯的汉子正在忙碌,甚至连裤子都没有穿。那些本该穿在身上的衣物,都被脱下来装了沙土。

    遥粘蒙德要用两万条命换徐杰一条命,当真不是说笑。就凭徐杰昨夜那一番话,遥粘蒙德就要用两万条命换徐杰一条命。

    徐杰以为遥粘蒙德要见他是为了试探虚实,其实遥粘蒙德远远不只是为了试探虚实。就如遥粘布鲁说的,遥粘蒙德是英雄,他知道许多时候,什么大军,什么军械,远远不如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很重要。

    此时的徐杰,在遥粘蒙德心中,就如他话语所说,就是一个驱狼逐虎,却又想射狼射虎,还想吃狼吃虎的人。狼是拓跋,虎是室韦。

    拓跋野,兴许真就成了那个傻子,想再现祖上鲜卑人荣光的妄人。但是拓跋野又有几分小聪明,至少聪明到能在遥粘蒙德面前演出逼真的戏码,能骗到遥粘蒙德。

    遥粘蒙德自己,却不愿当那个傻子。

    遥粘蒙德带着被拓跋野欺骗的愤怒,带着族人与牛羊被屠杀的愤怒,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打马高高站在阵前,与一众军将做起了战前动员。

    那呼喊之声,传到徐杰耳边,让徐杰起了一些紧张之色。

    城头上的呼喊之声也起,一个个铁甲站在了城头之上,箭矢不多了,瓦砾房梁无数,大块的夯土也有。

    马匹如洪流,不多的长梯上有源源不断的室韦人攀爬着,城头上的瓦砾房梁不断往下倾泻。

    这些东西好似在帮室韦人一般,因为更多的室韦人打马而来,装满了沙土的衣服,直接扔在了城头之下,瓦砾房梁也成了室韦人填城墙的帮助。

    战事并不胶着,远远没有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但是徐杰已然越发紧张了起来。

    只见徐杰忽然开口:“宗将军,把城内所有拓跋人全部杀尽,不要再浪费人手看管了。”

    “遵命!”宗庆拱手点头而去。

    城外的遥粘蒙德,忽然接到了一封军情,其中写的消息很简单,就是拓跋人在秦州之地,不得寸进。

    遥粘蒙德看完军情,抬头看了一眼兀剌海城,叹了一口气,只说一语:“定要杀那徐杰!把多余的马都拉上去,赶到城下杀了填城。”

    左右的军将皆是目瞪口呆,室韦人何曾如此杀过自己的马?目瞪口呆之下,没有一人领命答话。

    “把多余的马赶到城下去杀了!”遥粘蒙德再说一次,眼神凌厉非常。

    此时才有人开口答道:“尊可汗之命。”

第三百七十三章 横山刀、同袍骨

    徐杰眼中,目睹着室韦人含泪杀马,心中吃惊不已。

    一匹一匹大华求都求不到的健马,就这么室韦人屠杀在城池之下,这种场面,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心中的惊骇无以言表。

    宗庆瞪大着眼睛,口中只说出:“太师,看……看……”

    徐杰却没有多看城下了,而是转头看向城内,问道:“城中可有引火之物?”

    宗庆摇摇头答道:“火油之类,极少。木柴倒是有多。”

    徐杰有些失望,想要把马匹尸体燃起来,木柴现在是不可能的,徐杰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思索着该如何阻止室韦人,却是一时半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用马匹尸体填城墙,只需要少量的沙土,这条上城的道路就会被快速填出来,敌人甚至可以纵马上城墙,这座城墙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遥粘蒙德的狠厉与果决,出乎了徐杰的预料。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甚至也出乎了室韦人的预料。

    此时,就是徐杰入草原之后最大的危机了。

    徐杰已然开口大喊:“造拒马,城墙之上每隔二十步放拒马阻隔。”

    拒马这种东西,极其简单,就是把两根木头做成半人高的X形状,然后用一根长木把这些X连接起来,摆在地上就可以组织马蹄前进。

    徐杰此时能想到的办法便是用拒马把城墙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区域,让马匹就算上城了也不能奔跑起来,让后用重兵防守下城的阶梯,如此在城墙上阻挡敌人。

    宗庆已然飞奔下城去准备。

    城头上的羽箭与檑木滚石不断倾泻而下,死伤惨重的室韦人却还在不断忙碌着,甚至把同袍的尸体也往城下去填。

    眉头紧皱的徐杰,口中叹出一语:“一场血战不可避免了。”

    徐杰本就做好了一场血战的准备,要想破局,要想组织室韦人与拓跋人联手攻打华朝,就需要挑拨离间,需要让室韦人相信拓跋人与华朝有密谋。

    但是让室韦人相信了这一点之后,遥粘蒙德却又如何也放不过徐杰了,放不过徐杰这个谋划一切幕后黑手,甚至要用两万人命与无数马匹去换徐杰的性命。

    那时候的徐杰,就算心中有再多的担忧着急,却还要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事情往往就是这般,世间所有人都想事事都万事如意,却是这世间,哪怕最聪明的人,最完美的智者,永远都在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远处的遥粘蒙德,面色严肃而又狠厉,心中的不忍毫不表现在表情之中,就这么看着远方的惨烈。

    徐杰也这么看着眼前的惨烈。

    甚至两人就算看不清楚对方,好似也有频频对视的感觉。

    徐杰忽然有一种宿命之敌的念头油然而生,兴许遥粘蒙德也有这种想法,遥粘蒙德为了徐杰的性命所做的一切,就证明了遥粘蒙德对徐杰的态度。

    即便遥粘蒙德被徐杰的离间骗过去了,也丝毫不足以代表遥粘蒙德没有智慧。

    兴许这只是两人这一辈子的第一次交锋。

    这世间还有一个拓跋野,正在秦州城外不断催促着麾下的士卒往秦州城冲去。

    白发王元朗,甚至连一头的发白都结块粘连起来,腥膻的人血让王元朗成了一个血人的模样,依旧高高站在垛口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去看一眼王元朗,好似觉得王大帅还站在那里,就能凭空生出一点勇气与坚持。

    秦州城内的百姓们,也开始参与了这一场守城大战,茶水,箭矢,不断往城头上送去,甚至拆了自家的门板来抬伤员。

    拓跋野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跛脚的汉子,汉子提着一柄直刀,恭恭敬敬的行礼,口中说道:“王上,我愿为你去杀王元朗,但求一事!”

    拓跋野打量着这个汉子,显然拓跋野在哪里见过这个汉子,否则这汉子也不可能此时能出现在拓跋野身边,便听拓跋野问道:“何事?”

    汉子答一语:“屠尽秦州三十九家商户!不得走脱一人。”

    拓跋野笑了笑,答道:“杀几家人算不得什么,但是凭你一个先天还未入的人,想要杀王元朗?岂不是梦话?”

    汉子目光坚定,答了一语:“若是我死,王上便当笑话看了去,若是我未死,还请王上说到做到,不得放走秦州三十九家商户里任何一人。”

    拓跋野似乎并非真的看不上这个汉子,又认真打量了一下,说道:“也好,横山刀,总是你死我活的,若是你真成了,本王愿花三天时间在此,遍搜全城,为你把三十九家商户所有人一网打尽。”

    汉子郑重其事行了一礼,把直刀一横,便往秦州城头走去。

    拓跋野盯着汉子手中的那柄直刀,心中多少有些期望,因为这柄刀给了他一些期望,这柄刀上一个主人叫种师道。

    这个跛脚的汉子名叫秦伍,一个悲剧之人。就是曾经跟在种师道身边的那个死里逃生的秦伍,家破人亡的秦伍。

    秦伍捡起种师道的刀之后,杀过马匪,挑战过高手,更寻找过自己被卖的儿子。寻了许多贩卖人口的牙人之后,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

    发卖秦伍家眷财产的,就是秦州城里的这些商户,也是当初雇佣他父亲带货出关的那些货主,三十多家,秦伍一一记得,不差一户。

    报仇雪恨,兴许就在今日了。

    对于秦伍而言,好似从未想过什么家国大义,这些对他来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只有血海深仇才是他心中唯一之想。

    甚至秦伍还想着借王元朗一场死斗,突破先天境界。这也就是横山刀唯一突破先天的晋升之法,练了这门刀,便也没有了其他的出路与办法。

    报仇与练刀,还有什么比今日更好的机会?除了大军,还有谁能保证仇人一个不留?

    所以秦伍带着种师道扔了的刀与自己这一条跛着的腿来了。

    也可见种师道这一门刀法是何其狠厉,只要人一直不死,进步的速度无比惊人。一个当初不过二流之人,生死之中,短短时间已然就到了一流顶峰,先天只差临门一步。

    秦伍来了,直奔那垛口之上的王元朗而去。

    王元朗已然感受到了一股戾气飞奔而来,青龙偃月刀起先动手,飞身砍去。这已然不知是他多少出出刀了,死在他刀下的人,也早已算不清。

    即便是杀人无数,从早到晚,王元朗依旧刀快如电。

    火花四溅之后,那飞跃而起之人远远栽落而去,虽然没有一招毙敌,王元朗却也没有把这个敌人真当回事。

    直到王元朗忽然注意到自己那柄青龙偃月刀的刀刃中出现了一个小口子,才有惊讶之色,这柄大刀,显然是把精良的武器。能把这柄刀砍出一个缺口的兵刃,必然也是宝刀无疑。

    当王元朗再见到秦伍才刚一落地就飞身再起,立马面色一狞,直接主动从垛口飞身而下,要把秦伍斩落当场。

    横山刀对敌之法,就是死战之法。当人练了这般刀法之后,但凡几战不死,就会尝到甜头,这个甜头会给用刀之人带来一种侥幸例外的心理,就是认为自己每一次都会有这种侥幸与例外,这种心理带来的就是面对死亡更加从容,更加视死如归。

    彭老怪有这种心理,种师道有这种心理,连带如今秦伍也有这种心理。但是种师道又超脱了这种心理,开始热爱起生活,有了其他的精神寄托。

    回头来说,此时的横山刀,并不那么适合种师道了,反而更适合心中只有血海深仇的秦伍。

    白发苍苍的王元朗,与那年纪不大的秦伍,两人就在半空之中再拼一刀。

    秦伍好似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后翻滚而去,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土坑。

    王元朗稍有停滞之后,起身再追而去。对于王元朗来说,他不知道面前是何人,也不知道面前这人有什么目的,甚至不知道秦伍并非拓跋人,秦伍不过就是他战阵面前的一个敌人而已。

    秦伍浑身衣衫早已破烂,处处是伤,口鼻也有血迹,却还是再一次站起,提刀再挡王元朗。

    这一幕,与曾经李启功偷袭徐杰的时候何其相似。

    秦伍依旧不闪不避,依旧提刀再迎接。

    这一次的秦伍,再次栽落而去,砸进了无数的拓跋士卒之中,砸死了十多个拓跋士卒,在无数尸首中,秦伍却还能站起来。

    这让王元朗吃惊不小,看着站起的秦伍,挥刀不断斩杀着身边无数的拓跋士卒。

    城头上无数人大喊着:“王大帅小心啊!”

    “王大帅快快回来,万万不必只身犯险!”

    王元朗似乎也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再冲入万军丛中却杀那先天未入的秦伍。

    稍一犹豫之后,王元朗转头飞身准备返回城头,到得他这个年纪,早已没有了年轻人那般的冲动心思,一切以大局为重,知道不可只身再追,知道自己对于这座秦州城的重要性。

    却是不想王元朗转身才起不久,正在左右砍杀拦路的拓跋人,那秦伍竟然拖着残躯急追而来,速度极快。

    远处看着这一切的拓跋野,口中说了一语:“横山刀啊横山刀,果真不可小觑,实在狠厉得紧。”

    再看王元朗,感受到了身后劲风呜咽,又一次转头一击,使出了十二分的力道,尽全力而出,想要一击了结秦伍。

    秦伍果真又再一次砸落人群之中。

    此时的王元朗,头也不回就往城头而回。

    却是刚刚站到城头上的王元朗,双目圆瞪。那个他以为此时必然重伤在身生死难料的一流之人,竟然又站了起来,一股气势冲天而起。

    先天!

    王元朗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如何也没有料到这世间还能发生这种事情,还有人能在这种频频遭受重击伤势惨烈的时刻,却还能忽然突破先天。

    先天秦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提刀而起,口中大喊:“老头,刀下受死!”

    头前的秦伍,不入王元朗之眼。

    此时的秦伍,却不能不让王元朗如临大敌,今日已经奋战了几个时辰的王元朗,忽然动也不动,不断让体内之气搬运不止,想要多恢复一些力道。

    那秦伍,带着一种喜悦与发泄,飞身就来。

    直到此时,王元朗才发现秦伍所施展的刀法是何其狠厉,刚才的秦伍,虽然刀法奇怪,却还没有资格与王元朗搏命。

    此时的秦伍那奇怪的刀法再来,就是搏命而来,王元朗已然感觉到一种危机感。

    垛口之上,如有天嚎地鸣,哐啷乒乓。

    远处的拓跋野,看得拍手叫好:“好,好一个横山刀,彭老怪的徒孙,种师道的徒弟,果真了不得。”

    一旁的军将看得片刻,说道:“王上,王元朗人老如精,这个秦伍刚入先天,怕还是拿不下王元朗啊。”

    拓跋野摆摆手:“你也知道王元朗人老,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这一场大战,就算秦伍斗不过他,这不还有本王吗?且让这老不死的累死累活,到时候本王一去,便让他血溅当场!”

    军将闻言已然在笑,口中也说:“王上圣明!”

    拓跋野已然跃跃欲试。

    此时的秦伍,才刚刚高兴片刻,却已心头大惊,本以为只要自己入了先天,这一战不在话下,哪里知道先天之后,却还是被这个老头压着打,频频搏命之下,反倒是自己后背舔了两个血淋淋的伤口。

    搏命的侥幸,在这一刻好似几率越来越少了一般。这让秦伍着急不已,搏命的招式频频急出。

    人老而精,王元朗胜在一生拼斗无数,临场应变远非秦伍所能比。所以搏命招来,反而总能占到一点点便宜。

    看起来秦伍似乎是真打不过王元朗,但是外人不知,王元朗此时也有苦难言。就如拓跋野所言,人老不以筋骨为能,王元朗是真的老了,在这城头上奋战几个时辰之后,疲惫之感如何也难以消去。

    此时,拓跋东北边境,大漠之边,兀剌海城。

    攻城之战也已起了号角,无数室韦人踩踏着同袍的尸体,往那土城城头攀越而上。

    城头上的檑木滚石从坡道不断倾泻而下,一杆一杆的长枪如林,不断居高临下捅刺着。

    那无论如何也要杀徐杰的遥粘蒙德,已然亲自披挂往前。

第三百七十四章 欧阳知府

    大同城。

    袁青山看着城外三万多室韦骑兵,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些室韦人十多天不曾进攻了,袁青山却还是每日都上城头观望,甚至都不下去,从早到晚就这么看着北方。

    袁青山身边有一个年轻的儒生,一身暗红色官袍,这人面色虽然年轻,却也在下巴蓄起了一些胡须,还时不时捋几下胡须,以此显得老成持重一些。

    这个儒生就是新任大同知府欧阳文峰,袁青山不言不语,但是欧阳文峰总是忍不住先说话语:“袁大帅,文远还能回来吗?”

    袁青山稍稍犹豫之后,说道:“太师必然能回,大半个月了,室韦大军还未回到大同,必然是那遥粘蒙德拿太师无可奈何了。”

    欧阳文峰闻言答道:“大帅的意思是说时间拖得越久,文远越安全?”

    袁青山点点头。

    欧阳文峰长出一口气:“哦,那就好,那就好。”

    袁青山忽然又问道:“欧阳知府可通兵法韬略?”

    欧阳文峰面色有些心虚,答了一语:“大帅见笑了,兵法倒是熟读了一些,却不敢说通晓,更不敢纸上谈兵。”

    袁青山把头上的铁盔脱了下来,放在垛口之上,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慢慢说道:“熟读了兵法,那就算是通晓兵法了,兵法与现实结合起来,那就是领兵之道。太师说欧阳知府有大才,吩咐我多多教导,头前担忧在心,并未与欧阳知府多谈,今日无事,当与欧阳知府闲谈几句。”

    欧阳文峰闻言大喜,连忙躬身作揖:“多谢袁大帅教诲之恩。”

    袁青山摆摆手,说道:“我们都老了,王枢密老了,宗庆也老了,这边镇啊,以后不知付与谁手,这朝廷如今也是怪,勇者无韬略,胸有沟壑之人却不知兵事。兴许真要怪那李启明,这二十年来,军中一团乱麻。其实真要说起来,我算那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之人。宗庆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莽夫,真正能独挡边镇的,唯有王枢密了。希望欧阳知府以后能是王枢密那般的奇才。”

    欧阳文峰本来欣喜的面色忽然沉了下来,有一种压力倍增的感觉,口中说道:“下官岂能比得上王枢密那般允文允武的本事?下官连刀都挥不利索,教袁大帅失望了。”

    袁青山摇摇头,答道:“能把刀挥好的人到处都是,胸中能有沟壑之人,凤毛麟角。太师看人,必不会错,我更当尽职尽责。欧阳公多智善谋,欧阳知府更不会差。”

    欧阳文峰听到袁青山说起自己的父亲,坚定点了点头:“请袁大帅教在下。”

    袁青山再也不多言,只是抬手指着远方,慢慢说道:“欧阳知府且看室韦大营,先说这安营扎寨之法,安营处,三方思虑,一虑地势,以易守难攻为准。二思水源,人吃马嚼,水是必不可少。三为防火,营帐要井然有序,分割大小区域,既要有规整,也要有空余,避免混乱,更要避免火烧连营不止。”

    欧阳文峰听是听懂了,口中却问:“袁大帅,在下看着室韦营寨,这三方面,似乎都不合理啊?地势平坦,水源在西,营帐混乱,这般是何道理?”

    袁青山笑道:“室韦人知我大华无马,所以知道我们不敢出城野战。所以有恃无恐。”

    欧阳文峰忽然面色一沉,答道:“大帅,在下忽然起了一计,火烧连营之法,还请大帅定夺。”

    袁青山闻言忙道:“细细道来。”

    欧阳文峰连忙接道:“马匹城中虽然不多,但是牛却不少,在下想起了赤壁之战。让牛拉车架,车架里堆满引火之物,点燃牛后车架,牛受烘烤必然狂奔不止,冲营而去,狂奔之牛,人力必不可阻,连营大火,室韦人必败。”

    袁青山盯着欧阳文峰看了几眼,喜道:“太师看人,果然准确,此法当真可行,牛多憨愣,不比马匹灵性。此计极好,室韦人虽然不会真正因此大败远撤,但也能让他们陷入困境。”

    欧阳文峰有些不解:“袁大帅,火烧连营,室韦人如何还能不大败远撤?”

    袁青山答道:“城内无骑兵,就算起火,也不可能瞬间燃遍整个营寨,室韦人仓促之间,打马离营也是来得及的,无骑兵掩杀,这火还当真烧不死几个人。”

    欧阳文峰又问:“城内趁乱出兵掩杀是否可行?”

    袁青山摆摆手:“不可行,步兵与骑兵旷野对战,实属不智。一旦室韦人组织起几千人马直冲步阵,败的就是我们了。”

    欧阳文峰有些气馁,本以为是一战功成之计,因为史书之中,大多都是这么写的,火烧连营只要成功,都是一战大胜的事情。没有想到此时却并非如此。

    袁青山看得欧阳文峰气馁的模样,说道:“欧阳知府也不必气馁,虽然不能一战退敌,却足以让室韦举步维艰,这大营烧了,室韦人吃喝用度都立马陷入困境。若是太师真把室韦后勤部落袭灭,室韦人退兵不远。此计极好。”

    欧阳文峰闻言又有了喜色,连忙拱手说道:“那下官这就去把城内之牛都收拢起来。”

    “好,我去准备引火之物与车架。”袁青山说完话语,再也不等,回头就往城下而去。

    大同城外室韦营寨之中,此时气氛凝重,中军账内,遥粘布鲁坐在正中,左右皆是年轻军将。

    众人面色低沉,低沉之中好似也压抑着火气。

    一个年轻的军将站起身来,说道:“勃极烈,众将士们每日在此苦等,还要等到何时?可汗不在,我等当为可汗分忧,将士们个个敢死,攻城吧!”

    遥粘布鲁,室韦勃极烈,也就是室韦丞相长老。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听到这种请战的声音了,便看他慢慢站起,还是摆摆手,说道:“再等等,再等等。”

    又有一个军将说道:“勃极烈,还等,还要等多久?我部一万二千勇士随可汗上阵,就是为了攻城拔寨满载而归,就是为了军功战利。这般苦等,还有何意义?”

    “等可汗回来,可汗回来了,才是奋战之时,可汗不回,定然不能攻城,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遥粘布鲁不肯下令攻城,原因有许多,一是人手不够,二是不知拓跋与室韦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真要回头打拓跋,那就更不能攻城了,一定要保存有生力量。

    一个军将站起身来,在大帐中间来回踱步,语气不善说道:“勃极烈,你一直说等可汗回来,可汗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可汗回来之时,我等已经在大同城内摆好宴席等候,这般不是更好?”

    草原室韦人的桀骜不驯,此时显露无疑,遥粘布鲁显然不是他们的主人,他们唯一的主人是那蒙德大可汗。

    遥粘布鲁不断压着双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口中又道:“再等五日,再等五日,可汗必回。”

    这般话语,似乎也不足以安抚这些室韦勇士的心,在场二三十人,大半都站了起来,五日对他们来说太长了,因为已经等了大半个月,营寨之内的粮草也不多了。大同城外不比草原,几万匹马的口粮,更是早就捉襟见肘,附近十几里地的草都啃食一空了。

    正是群情激愤之时,一个士卒飞奔而入,跪地就喊:“禀报勃极烈,大同城门忽然打开了。”

    众人皆是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遥粘布鲁几步上前,急忙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勃极烈,大同城门打开了。”

    遥粘布鲁急忙越过头前跪地之人,几步走到大帐之外,抬头远眺,大同城门真的打开了。

    遥粘布鲁大喜,抬手大呼:“击鼓鸣号,上马,上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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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刀介绍:
一个少年穿越而来,落在了不死老卒之家,圣贤教诲心中过,还有长刀手里留。刀劈四面悲歌止,诗定江山国祚持。还有,还有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江湖事,少年持刀锋,杀尽牛鬼蛇神。只手遮天庙堂谋,少年扶风起,扫尽腐朽悲哀。君子有风范,与之为伍肝胆照。美人倾城,白衣剑舞,琴棋书诗与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诗与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诗与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