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若非这般,哼哼。。。
“还请成兄指教一二!”徐杰知道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这成家可真不是那么简单,甚至徐杰还多猜了许多,猜得也八九不离十,只是徐杰不敢定论。不敢相信自己与这皇家的“缘分”这么深厚,到处都能碰上皇子。
成文看着徐杰,“如此也好,愚兄明说,文远自去定夺。愚兄可不姓成,只是当时老三姓了成,遮掩之下也只能姓了成,老三姓成不过是因为其生母是个姓成侍女而已。”
说到这里,成文盯着徐杰去看,口中一字一句说到:“愚兄姓夏!”
“夏文?”徐杰脱口而出,随后沉了沉心思,脑中也在思虑。
却是夏文身后那人听得徐杰直呼其名,正要上前呵斥,被夏文抬手挡住了。
“正是夏文,舍妹乃荣国公主夏小容!”夏文说出此语,微微扬头,带有一种骄傲自信。
虽然徐杰之前稍微也猜测了一下,但是猜测变成现实之后,徐杰多少还有些震惊。
却听徐杰浅笑:“缘分如此,世间之事总是这般机缘巧合。既然是广阳王当面,想来过不得几日王爷便会知道一事,知道此事之后,王爷当送不出这份大礼了。”
夏文闻言疑惑不已:“何事?”
“在下师从大江郡学政欧阳正。”徐杰答道,已然知道自己与这位广阳王缘分尽了,这件事情夏文必然过不得几天就会知道。欧阳正与李启明的事情,也不需多说。李启明就是夏文的舅舅,徐杰与夏文又岂能纠缠到一起?
夏文闻言,心头一惊,已然站起身来,踱得几步,又看了看徐杰,心下也在思虑,思虑片刻之后,开口:“十几年前的事情算不得什么,我当时也不过十几岁,更不了解其中细节。而今你若是投到我门下来,兴许更是好事,化干戈为玉帛,岂不快哉?”
夏文招揽之心已然尽显,要说这夏文当真比那夏翰要好上不少,便是身份已露,在徐杰面前还自称“我”,而不是夏翰那般“本王”。夏文招揽人的态度也好了太多,不似夏翰那般自负非常,夏文的骄傲更多是藏在心里的。夏翰便是张扬跋扈。
夏文要招揽徐杰,也并非就是为了打击老三夏锐。那夏锐当真不在夏文视线之中,一个宫女生的儿子,虽然当年这宫女还受宠过一段时间,如今那宫女早已年老色衰不受待见。夏锐甚至连王都没有封,不过就是养在京城里的一个皇子而已,身边也没有任何势力相助。夏文也没有正眼看过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弟弟,夏文对于夏锐,就是直白的看不起、看不上、不待见。不仅有地位上的差别,还有传统文人对于白丁之辈的骄傲。
夏文要招揽徐杰,为的是给自己扬名声。一个皇子身边,交往的都是文才斐然之辈,就如夏文所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就是洁身自好,这就是清名。夏文背后是勋贵外戚,更要在乎这般的清名,清名就是拉拢朝堂文人的手段,是高明的手段。
让那些文官潜意识里接受夏文,觉得夏文是一个文人,而不是一个武夫勋贵。徐杰名头初起无妨,但是徐杰有那名声大气的潜力,夏文有那让徐杰名声大作的助力。这就够了,待得徐杰在这京城里名声大噪,徐杰就是那广阳王夏文的至交。何况徐杰交游之人更是不凡,吴伯言就在其中,还有那御史中丞谢昉,兴许还有吴仲书。
这才是徐杰对于夏文的价值所在。
却看徐杰摇了摇头,慢慢起身,说道:“王爷,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啊。在下告辞了。”
徐杰兴许稍稍有些看得上夏文,奈何,奈何李启明徐杰实在看不上,更不愿在往后的日子里与那李启明虚与委蛇。甚至有仇,这仇并非是来自欧阳正,而是来自徐家镇那近两百口战死沙场的汉子。这叫徐杰如何与那李启明站得到一起去?
“岂有此理,文酸傲骨也不看个场合,我家王爷岂是你能怠慢的?”这句话,自然又是夏文身后之人说出来的。
这回夏文倒是没有呵斥,只是抬手挥了挥,示意他到一边去。夏文自己却开口了:“下人不懂事,文远莫怪。若是文远能投我门下,来日多少好处,我也能许给你,我也是饱读圣贤,诗词书画皆通,你我必然有许多同好之处,你我相交,必然是文坛美事,文远要不要再考虑一番?”
徐杰哪里是什么文酸傲骨,这个时候的徐杰在王爷面前,又有什么资格说那文人傲骨。
徐杰一礼,说道:“王爷,且看往后缘分吧,在下年少,不懂这世间利益争夺,与成。。三皇子相交,也是机缘巧合。在下还是老老实实回家读书,先考了举人,再考了进士,才有资格与王爷坐而论道。告辞了!”
说完徐杰已然转身,沉思而去。
夏文看着徐杰离去的背影,不再多言,而是落座而下,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身后那人一脸怒意开口:“王爷,这厮当真不识好歹,他算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连举人功名都没有的小子,何必如此礼遇有加,这样人,小的一天可以给王爷寻百八十个来。”
夏文也有气,却是不发出来,只是淡淡笑道:“那好,你且去寻,寻几个来让本王过过目。”
夏文不知是懒得解释,所以说话讽刺那人。还是当真就是让他去寻人。
那人闻言一愣,却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躬身一拜:“遵命,小的下午就去寻,必然寻到王爷满意之人。”
夏文不再多言,自顾自拿起筷子,口中叹道:“可惜了一桌好酒菜。”
一旁的女子却是笑着开口:“皇兄,这徐文远当真是有意思啊,皇兄这么好的园子,他看都不看一眼,皇兄这般的招揽,他也不卑不亢、不为所动。许是这般人,才能写出那般的故事。今日见到,妹妹当真不失望。”
夏文闻言笑道:“妹妹你是不失望了,我却是失望透顶,读书读书,便也不知这书里到底教导了什么。书把我读成了这般,把那徐文远又读成了那般。”
“皇兄,百样米养百样人,我就是觉得这徐文远挺好的,不枉才名。”女子说道。
夏文笑着看向女子,口中一语:“他说不是一路人,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不就是说不愿参与皇兄的那些事情吗?”荣国公主夏小容答。
“哈哈。。。高官厚禄也不要?”夏文再问。
“皇兄,不要高官厚禄的人也不是他一个,他不是认识江宁吴伯言吗?那吴伯言不就是这样的人?”夏小容再说,说得两眼之中还有点向往,这就是从古至今的君子风范。
夏文点点头,轻声说:“最好真是这般,若非这般,哼哼。。。”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文远,若是我说……
走出究勤源大门的徐杰,终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想明白了真名叫夏锐的成锐为何说无欲也不能刚了,在这皇家,无欲无求并非保命之法,无欲无求顺从恭敬,才是保命之法。
显然夏锐知道自己与那皇位无缘,就算无欲无求,也还需要受着广阳王夏文的训斥,不得回复一句,不得多说一语。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那夏文,是真不学无术?还是装一个不学无术?或者是自己愿意不学无术?
徐杰多想太多,一个宫女之子,身边要文无文,要武无武,只有那个出生普通家庭的宫女母亲,拿什么与人争。
徐杰想得不差,如今如今夏锐的母亲也不过是个后宫从四品的贵仪,离那什么贵妃皇后差了十万八千里。
徐杰分析许多,分析见过的三个皇子,也想通了为何那大皇子吴王夏翰是那般的着急。因为这皇位最佳人选,显然就是广阳王夏文。
夏文,有文人身份,有外戚勋贵的武力,有现在当皇后的母亲,此时夏文也被召入京城。
夏翰有什么?夏翰相比而言什么都没有,病逝的前皇后让皇帝有些悲伤,悲伤之下,给了夏翰一个吴王之尊。吴王是比广阳郡王高了一个等级,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若是十年前,夏翰在朝中还有几个助力,外公还在世,在朝中门下省当右相,算是个不错的助力。而今,连舅舅都被人明升暗调去了西北,虽然多少有些权势,又有多少意义?
夏锐,便更不谈,就从取名字来说,老皇帝就没有把这个儿子当作继承候选。一个文,一个翰,一个锐,其中区别已然明显。这一点是徐杰心中所想。
徐杰忽然也宽怀许多,这一趟赴约之行,至少让徐杰弄清楚了一点,那就是吴王夏翰登基的可能并不大。这勋贵外戚手中持的刀,岂能让夏翰从江南苏州千里之外入主宫闱?
之前徐杰眼中那个威胁甚大,大到徐杰都要准备远走江湖的夏翰。此时在夏文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
夏翰的歇斯底里,夏翰的张扬跋扈。兴许就来自夏翰的不自信,没有安全感。人越是不自信不安全的时候,越是会锋芒外露。夏翰每日挂在口中的那句“待得本王登基”,大概也只能拿来骗一骗王维,骗一骗杜威,再多骗高明一点,不过也就骗到了一个苏州兵马都总管,一个麾下不过两三千人马的地方禁军小将。
这些,才是夏翰亲自远去千里大江郡,想招揽欧阳正的原因所在。夏翰太需要一个能坐镇大局之人了,太需要太需要。只是欧阳正又岂是王维、杜威那般江湖草莽之辈?岂会因为三言两语就纳头便拜?就算夏翰不是那般自卑中出来的自负,是那真正三顾茅庐、尊敬有加,欧阳正也不可能轻易上了夏翰这条船。
徐杰想明白了许多,尽管其中许多细节不通,徐杰也在心中分析了个大概。
只是徐杰心中还有一根刺,徐家镇两百口人命,徐杰那没有见过面的父亲与三叔四叔。更让徐杰过不去的,是自小看着疼爱自己的奶奶哭泣不止,哭到一只眼睛失明,哭到另外一只眼睛也几近失明。那尸山血海徐杰没有看到,但是徐杰就这么看着奶奶哭,一直哭!
若是没有徐仲这个一条腿的残疾回来,这个哭瞎眼的老母亲,又该是如何的悲惨下场?还有襁褓中的徐杰,更不需说。
李启明,就是徐杰心中的那根刺,如何也绕不过,如何也放不下。
所以,徐杰与夏文说以后看缘分的话语,也只是一句假话。缘分已尽!
徐杰回家,门口早已站着一个人,三皇子夏锐。
“文远,你这是上哪里赴会去了?我还带了酒菜来,本想与你一起吃上这顿午饭的。”夏锐笑意盈盈。
徐杰面色有些严肃,看得夏锐这般的笑意,想挤出一个笑意回应,却是笑不出来。但是口中说道:“我午饭还没吃呢。”
夏锐闻言极为高兴:“哈哈……这是哪个人请你吃饭呢,饭都不给你吃。走走走,没吃正好,只是菜肴都凉了,得叫下人再热热。”
便是这一语,徐杰听出了许多其他含义。
这位三皇子夏锐,连徐杰去赴了谁人邀约都不知道。那位广阳王夏文,却是知道徐杰昨夜与谁下棋到深夜。这般的对比,已然说明了太多事情。
徐杰摇摇头,忽然觉得面前这位三皇子有些可怜,有些可悲。
“觉敏兄,是何人帮你取的这个字?”徐杰问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语。
夏锐闻言一愣,倒是也不在意,只道:“是中书省刘相公取的,那时候刘相公还只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及冠之时,家父问了一句还是翰林院大学士的刘相公,刘相公就给取了这个字。”
“刘相公?刘汜?”徐杰问道。天下能谋者有三,欧阳正,尚书左相朱廷长,中书省左相刘汜。
夏锐点了点头:“嗯,就是这位刘相公。”
徐杰又问:“可有立意?”
“立意?大概就是让我思想敏锐之意。”夏锐听得徐杰问了几番,有些不解。
徐杰终于挤出了一个笑意说道:“觉敏,兴许这觉并非说感官,而是指悟,觉悟。这位刘相公取的立意大概是要你多点悟性,多悟明白许多道理,如此才能好好活着。”
夏锐面色一沉,兴许听懂了徐杰之语,沉默片刻,还是笑了出来:“文远,你说我悟到了吗?”
“你显然是悟到了。”徐杰答道。也看着夏锐,知道夏锐听懂了,也知道夏锐当真不傻,而且聪明至极。
夏锐闻言又问:“你中午当真没有吃饭?”
徐杰摇摇头:“当真没吃,腹中正是饥饿。”
夏锐忽然笑得开怀:“哈哈……文远,请你吃饭之人看来也没多大本事嘛!”
徐杰也笑着摇摇头:“本事很大,只是饭不好吃。兴许也是我也悟到了一些。”
两人话语看似平常,却是把一些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夏锐知道徐杰赴了谁的约,夏锐也知道徐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夏锐从那一句“好好活着”就听出了这些。
问徐杰是不是真没有吃饭,意思便是想确定徐杰是不是要离自己而去,因为夏锐心中知道自己这位二哥多的是手段,多的是诱惑,多的是能给出去的东西。听得徐杰是真没有吃饭,夏锐心中有一种激动,有一种感激,有一种自小到大没有感受过的情感真诚。兴许夏锐也有一点点误会,误会徐杰是因为自己才拒绝了夏文。
夏锐听得徐杰也说悟到了,叹了口气,说道:“文远,若是我说……我不愿意悟呢?我心中不想悟到呢?”
夏锐说完,连忙转头看着徐杰,双眼紧紧盯着徐杰,等待徐杰的回应。
夏锐在徐杰这份情义面前,忽然说出了心里话。夏锐心中憋了一股劲,就如那日在摘星楼,夏文出言训斥辱骂的时候,夏锐放在桌案之下攥得紧紧的拳头一样。夏锐就这么一直憋着,憋到此时徐杰的情义面前,夏锐憋不住了,第一次开口对人言。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成公子,你仔细瞧好了
夏锐不想悟,这句话听得徐杰眉头一皱,看着夏锐不知说什么是好。
夏锐见得徐杰看着自己不言不语,连忙又笑了笑道:“文远,适才说笑呢……”
徐杰一本正经回道:“觉敏兄是聪明人,人力有穷时,许多事情并非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徐杰实在不看好面前这位三皇子,他拿什么去争?拿命去争?还是拿命去填?
有些事情并不能随着人的意志转移,往深处想,就算这位三皇子深受老皇帝宠爱,老皇帝要把这皇位传给夏锐,凭借现在的夏锐,也坐不上那皇位。历史中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就如李世民,一刀在手,天下我有,杀兄弟,逼父亲,在皇家又算得了什么!
家天下,皇家如何争夺,如何血腥,只要坐上去,那就都是正统。那是夏家的事情,天下没有人会有二话,只要姓夏的坐在皇位之上,不论他怎么得来的,他都是名正言顺。
夏锐只有一条命,太不值钱,太没有意义。在徐杰看来,还不如不学无术一辈子,至少能活得衣食无忧。
夏锐听得徐杰一本正经的话语,点点头笑道:“那我觉悟就是,只要有文远为友,这辈子倒也不难熬。”
夏锐兴许这辈子,当真没有朋友,其中原因,有夏锐自己时刻警惕的戒备,也有旁人对那接近夏锐之人的告诫恐吓,这些告诫恐吓,也并非都是夏文所为,夏文也没有这个闲心去管谁去接近夏锐,徐杰这是一个例外。
徐杰没吃广阳王的这顿中午饭,在夏锐看来,徐杰就真成了知交好友了。
徐杰听得夏锐把话说了回来,便也不再多想,两人已然走进了屋内,夏锐也吩咐了下人去热菜肴。
两人闲聊,夏锐心情不错,忽然开口问徐杰:“文远,你可知道我这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吗?”
徐杰对夏锐脸上的疤痕其实是有好奇的,但是徐杰也不是那种乱说乱问的人,所以徐杰不可能开口去问这件事情,听得夏锐主动说出,徐杰答道:“这疤痕想来是锐器所伤。”
夏锐点点头道:“羽箭,文远可见过飞驰的羽箭?抬眼望去,漫天都是黑点,还带着嗖嗖的破空之声,随后便是无数的哀嚎,有一直羽箭从我的脸颊划过,鲜血淋漓,当时年幼,我却忘记了哭……”
夏锐忽然面色极为严肃,随着话语还抬头去看房顶,手在空中比划着,似乎脑中还有深刻的记忆,漫天的黑点,嗖嗖的风声,无数的哀嚎,鲜血淋漓。
徐杰有些惊讶:“那年你几岁?”
夏锐答道:“十三!”
“当年你竟然在大同?”徐杰愕然。
夏锐点头:“父皇御驾亲征,谁也没有带,就带了我!去时的路,喜气洋洋,士气高涨,沿路欢声笑语。回时的路,父皇从此再也不与我说上一句话,从此再也不主动召见我。再也不愿看到我脸上的疤痕。因为这道疤痕会让他感觉到屈辱!当年这道疤才叫触目惊心,后来慢慢长大了,疤痕也慢慢淡化了。”
夏锐懂得许多,甚至都能分析出皇帝的内心,知道自己为何越来越不受待见。更知道为何皇帝御驾亲征,就带着夏锐一人。
御驾亲征而出的皇帝,安排了朝中大小之事,谁监国,谁辅政。甚至兴许也想过万一,万一出了问题,是病故,是战死,还是任何意外。只有夏锐不能留在京城,只有夏锐是不能登基的。皇帝的态度,虽然不明显,却是有定夺。就如夏锐已然三十岁了,什么都没有封,不说亲王郡王,是公是侯,都没有一个封赏。
“所以你不愿听那些老夫子教课,要去练武,要去上阵杀敌?”徐杰问道。
“呵呵……年少幼稚而已,以为自己表现出勇武,还能博取父皇欢心。”夏锐苦笑。
徐杰听完并不发表意见,只是问道:“觉敏兄武艺练得如何了?”
夏锐闻言,颇有些自信,点头说道:“算是极为高明,身怀内力。”
徐杰闻言笑问:“找谁学的?”
“宫中护卫学的,宫中多是高手,听闻许多人更是天下难有敌手的先天之辈,当年从边镇回京之后,只要听说那位武功高强,我便去寻那位学武,这么多年,博众家之长,勤练不辍。”夏锐答道。
徐杰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却也不明说:“那想来是比较高明的。”
夏锐见得徐杰反应并不热切,连忙又道:“文远你可是不信?取把剑来,我非要与你展示一番,让你知晓什么叫作内力。”
徐杰摆摆手道:“我信,能练出内力来,就是在江湖上,也算是高明之人了,有什么不信的,只是难有上阵杀敌的机会了。”
夏锐闻言有些落寞:“是啊,我这一辈子,哪里还有机会能掌刀兵。”
徐杰看得夏锐有些落寞,开口道:“我叫个人与你展示一下战阵杀人之术如何?”
夏锐先是一惊,随后又喜:“文远还认识这般的人?快快叫来,便是那些宫中的高手也不曾有几个真正上阵杀过敌的。”
徐杰闻言开口喊道:“虎子!”
虎子进入厅内,憨憨笑道:“少爷,什么事啊!”
“来,耍上几招十八手,要耍得虎虎生威!”徐杰笑道。
徐虎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夏锐,笑道:“成公子,你还对这事情感兴趣呢?我去取刀来耍给你看看,可别把你吓着了。”
徐虎显然对夏锐印象极好,觉得这夏锐有情有义,帮着徐杰操持住处之类,实在义气。
夏锐这回多少有些吃惊,吃惊的是徐杰身边还有人能耍战阵杀人之术,却也兴高采烈说道:“虎子,放心,吓不着我,我也是练武之辈。”
虎子闻言还是憨憨一笑,回头出门,片刻又回来,只是不进大厅,在外喊道:“成公子,你看着啊,就在这院子里耍,这可是绝技,如今江湖人若是听得这十八手,都得退避三舍。”
夏锐起身往门口走得几步,并不在意徐虎的吹牛,只是看热闹的心思。
“成公子,我开始了啊,你仔细瞧好了,第一招开始了,平地随风起!”
一个硕大的身躯,虎背熊腰,脚尖点地而起,刀光在肉眼之中只是闪烁,已然从下至上,几丈之高!这一招本不需这么高,因为要快速接下一招,所以太高了反而是浪费时间,下来之时也就更加耗时。但是徐虎心有卖弄,便是故意竭尽全力而升起。
夏锐的目光也随着一跃几丈的徐虎升了上去,目瞪口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同总兵之子
夏锐听得钟剑诚一问,还在惊讶解大家与徐杰之间的莫名其妙,随口答道:“今夜本该是请文远饮酒,请钟大侠只是顺带。”
在解大家亲自下楼来陪徐杰饮酒这件事情上,这位已然开始被夏锐怀疑的江湖高人又算得了什么?
钟大侠终于是怒了,开口呵斥:“成公子,你莫不是故意那某寻开心?”
夏锐听得这人呵斥自己,转身问道:“我哪里有闲心寻你开心?你是不是在自己寻自己开心?”
钟大侠已然顾不得气度,佳人当面,如何能折了脸面?开口又道:“成公子,你这般做派,可怪不得某翻脸。你也不去江湖上打听打听某一剑夺命的威名!”
夏锐闻言一愣,回头看得身后那桌的两个护卫,开口问道:“文远说那两剑夺命是你花钱请来的,钟大侠,此事是真是假啊?看你舞剑也是威势不凡,何故在我面前做这般小人手段?”
夏锐的怀疑,显然比徐杰更多一些内容。身为皇子,起了疑心之后,岂能不多想?
钟剑诚闻言眉目一狞:“这京城之中,除了金殿卫里有几个高人,何人还能胜过某?”
钟剑诚有几番自信,天子脚下,不比寻常地方,江湖人在这里可不敢造次。所以这京城明面之上,除了金殿卫,还真找不出几个江湖高手来。这里乃是权贵之地,江湖人在此营生不是不可,只是少了逍遥,那些真正有几手不错技艺的,也没有几人愿意受人钳制,处处低声下气。
即便是钟剑诚入京来谋营生,也要安排几番戏码,沽名钓誉一番,想要的就是能受人尊敬一些,不那般低声下气。
解大家又去看了一眼那钟剑诚,回头与徐杰说道:“徐公子怎么如此不顾身份,竟然与这般的江湖人为伍,奴家可要笑话你呢……”
说完解大家还真咯咯笑了几声,听得徐杰摇头笑道:“大家岂可小瞧于人,此乃一剑夺命钟大侠,师从华山剑仙门,在京城可有大名鼎鼎,大家不可小瞧啊。”
“哦?”解大家哦了一声之后,转头再去看那钟剑诚,随后又是咯咯在笑:“徐公子好歹也是圣贤子弟,可不得这把欺骗奴家一个风尘女子哦。”
徐杰看得这解大家花枝乱颤的模样,不自觉往后让了让,说道:“大家何不先上楼区。”
“奴家先上楼了,徐公子随后可得上楼来会呦?”解大家眉目之间,又是情意浓浓。
徐杰连连摆手:“今日没有备诗词,上不去楼了,来日再会,来日再会!”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美人今日当真有些奇怪,连那般端庄的姿态都少了许多,几番与徐杰挑眉弄眼的,徐杰当真是不敢消受。
解大家一番起身,拿起酒壶给徐杰倒满一杯之后,笑道:“徐公子的酒,奴家已经伺候过了,奴家可是先上去了,徐公子今夜若是不上楼来,奴家可不依你。”
说完解大家离了座位,对左右其他客人福了几礼,便要回楼上去。
那位钟大侠已然到了怒火爆发的边缘,左右看了看,看得解大家已然要走,看得夏锐已然丝毫不在意自己,又看徐杰的笑意像是在得意洋洋,还回头去看夏锐带的两个护卫,思虑片刻,就要发作。
就在此时,听得楼下一片脚步之声,上来一群汉子,头前一个体态肥胖,锦衣环佩,口中已然出语,底气十足,嗓音粗狂:“老子听闻解大家竟然下楼来陪客人饮酒了,当真是奇事!解大家在哪里呢?”
解大家自然就在三楼,还并未走到楼梯之处,听得来人话语,脸上笑意微微一收,并不说话。
“原道解大家真是下楼来陪客人饮酒了,老子想上六楼,如何也不成,自己写诗看不上,请人写诗还是看不上。此番是何人这般脸面,竟然让解大家亲自下楼来陪啊?”这上来之人显然是看到了解大家,想来此人并非真没有见过这解大家,只是在这摘星楼里没有见过而已。
“常家公子来了,奴家下楼来,便是为了伺候徐公子一杯酒而已,伺候完了,便也上楼去了。”解大家开口说道,还回头与徐杰再挤了一下眉眼。
“哪位徐公子,且待老子瞧瞧看!”肥胖汉子左右看了看,连带身后一众汉子也都在打眼左右去寻。
徐杰眉头微皱,看向夏锐。夏锐连忙轻声说道:“常家长子常胜,勋贵常家,大同镇总兵常凯之子。”
徐杰闻言,隐隐想起谢昉曾经对自己说过,勋贵以李、常两家为大。徐杰再看解大家,面色已然不爽,开口说道:“解大家何故非要下来与我寻这般麻烦?”
徐杰已然想通,这解大家下楼来不是给自己面子的,是来给自己惹麻烦的,是故意来找自己麻烦的。这不,麻烦就上门来了。
便听解大家还是咯咯在笑:“徐公子文武双全,奴家仰慕都来不及呢,岂能给公子寻麻烦?”
徐杰摇了摇头说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女人真是记仇,我也不过是在你剑舞之时吓了你一下而已,何必如此报复。”
解大家已然接着往楼梯而去,走到楼梯一半,回头还说一句:“徐公子,奴家在楼上等你来会!”
这般,那常家长子常胜也就不用再寻了,朝着徐杰几步走过来,开口问道:“你就是狗屁徐公子?”
徐杰闻言,双手一摊,答道:“常公子,你得寻正主啊,非是在下要请解大家来作陪饮酒,是这位江湖人称一剑夺命的钟大侠要请解大家下楼陪酒,满场众人可是都听到的。这位钟大侠可不是旁人,乃是华山仙剑门弟子,京城里早已名声大躁,一手剑术京城无人可敌。常公子可不要乱寻麻烦,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肥头大耳的常胜左右看了看,见得还真有人点头,指着钟剑诚开口骂道:“他娘的,你是个什么狗屁剑客来着,你出来,让老子看看你那狗屁剑术,出来出来!”
徐杰见得这常胜果然被自己祸水东引,噗呲一笑,却又连忙忍了忍,开口再道:“钟大侠头前真不该对那解大家出言不逊啊,这不,护花使者来了。”
常胜听得护花使者一词,笑了笑,似乎还挺受用,又指着钟剑诚喊道:“你给老子出来!”
早已怒了许久的钟剑诚站起身来,把剑一提,开口怒道:“你莫要仗着人多势众就想欺辱于某,是某开口叫解大家下楼的,但是她下楼而来,却坐在了那个小子身边,伺候了那小子一杯酒。你只顾寻某晦气,当掂量几番轻重。”
第一百五十三章 皇帝要见你(三合一章节)
谢昉府中,月朗星稀,冬日将近。
还是哪个小亭子,左右几盏明亮的灯火。要说这个时代,油灯其实也是奢侈之物,平常人家可舍不得如谢昉这般前后左右环绕着油灯,灯芯挑得高高,便更加明亮,也更加耗费灯油或者油蜡。
谢昉抚琴,环佩叮咚,却是没有整曲,都是小片段。
徐杰也在一旁蹒跚学步,抚着琴弦,发出来的多是噪音,但凡抚出一小段乐音,徐杰便是哈哈而笑,心情极好。
本来是学棋的徐杰,而今便是连琴都学了起来。学琴比学棋苦了太多,初时,手指都是被磨出来的血泡,血泡破了结痂,结痂在破了就会流血。后来慢慢长出茧子来了,方才少了这般折磨。
徐杰却正是血泡结痂流血的时候,疼痛不止,倒是徐杰也没有龇牙咧嘴,反而不时微笑。
“文远,你可是学过乐音之道?”谢昉问道。
“未曾学过。”徐杰下意识回答一句,随后又道:“不过,也算接触过。”
谢昉闻言疑惑再问:“那到底是学过还是没有学过?”
徐杰一本正经答道:“倒是接触过音节之事,曾有奇人拿数字标注过音节,倒是简易接触过一些。”
“数字标准音节?一二三四五?偷懒得紧啊。”谢昉笑道。
徐杰笑了笑,答:“嗯,是偷懒一些,倒是也方便许多,不过那是七个数字,有七音之法,并非五音之法。”
宫商角徵羽,徐杰第一次接触。华夏自古的乐音,都是记录五音为主,并非后来的七音,所以有“五音不全”这个词汇。与七音对照,就是“哆、来、咪、索、拉”,也就是“宫、商、角、徵、羽”。少了“发、西”二音。但也并非古代乐谱就不能记录七音,也是一样记录的,只是五音为主。
徐杰原先不懂这些,此时却是明白了许多,心中也憋着一股劲,想着待得熟练了琴技,当弄点新曲子出来。音节的区别,就是来自琴弦长短的震动,所以音节就在手指按压之处来决定,再以另外一只手拨弄琴弦,便可出不同音节。音调高低,就是琴弦粗细来决定,一般粗弦出低音,细弦出高音。
乐音之道,几千年华夏,大多时候都是上等人独有的享受,从楚国编钟到伯牙子琪,都是贵族的专属,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排第二。底层百姓,就算是能吟唱几段小曲,大多也不知什么是宫商角徵羽。用数字来标注音节,其实也是音乐向更多人推广的捷径。
“并非五音之法?那就是类似工尺谱中之法,也无不可。”谢昉倒是也不疑惑,七音之法汉代就有,所谓工尺谱的记录之法,就是汉代而出。
“乐音之道,自古是君子之道,若是能让普通百姓也能同享其中之乐,当是好事。这数字七音之法,还能衍生出五线之法,记录节拍也更加直观,也更容易演奏。”徐杰再道。
“五线之法?闻所未闻,来日文远写出来与老夫看看。”谢昉多少也有些好奇。
徐杰想了想,其实徐杰也不是很懂,但是多少知道其中一些道理,主要的显然也要靠徐杰临时去编了,便道:“待学好了这琴技,再写出来与先生看看。”
学好了琴技,徐杰才算是真正懂得了乐理,如此编起来就不难了。
谢昉点头,看得徐杰手指渗出来的血迹,开口笑道:“今日便到这里了,谈一局如何?”
徐杰抬手点头,已然有人送上来棋盘。
如今的谢昉,终于也有举棋不定的时候了,谢昉倒是不愠,反倒欣慰点头。举棋不定的间隙,谢昉开口说道:“那奏折今日被老夫遗落在御书房了。”
徐杰闻言,笑道:“难怪先生今日下棋也开始举棋不定了,原道心中有事,也有紧张。”
“紧张?”谢昉抬头,浅笑:“还真有些紧张,不知陛下见到奏折会如何定夺。”
“先生,陛下如何定夺是陛下的事情,先生宽心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即可。”徐杰答道。
谢昉点了点头,落了一子,笑道:“文远啊,不知将来,你在朝堂之上该是何等的风采。”
徐杰摇头:“先生,兴许我不是当官的料。”
谢昉哈哈一笑:“老夫也不是当官的料,这不也当得好好的吗?”
“我自是比不得先生的!”徐杰马屁一句。
听得谢昉抬手指点了徐杰几下:“你啊,你啊,嘴巴极甜……落子吧,别犹豫了。”
徐杰闻言落子,谢昉这回当真皱起了眉头,一只手在旁边摸索了一下,拿杯子饮了一口,又比划了几下,方才再次落子。
许久之后,谢昉大笑,笑得畅快淋漓,如此赢棋,方才是真正的畅快。
徐杰倒是也不馁,已然在收棋子,口中叫着:“再来再来。”
徐杰的屡战屡败,倒是变成了屡败屡战,劲头十足。
第二日上午,徐杰在院中练了几趟刀,从太原回程的龙虎镖局之人来了,取了三封信走。
有一封去江南杭州,是给杨三胖的,徐杰想去沧州了,自从那日在摘星楼与人一战之时,那人开口说了一句“沧北”,徐杰便想着该往河北走一趟了,既然到了汴京,河北也就不远了。
去沧州,徐杰也就想到了杨三胖,河北沧北派有一个用刀的高手董达义,杨三胖是感兴趣的。如此也让杨三胖出来走走,别总是陷入悲伤之中不能自拔。
所以给徐仲的信件,徐杰也加了一些内容,便是让徐仲把董大力的骨灰坛子从祠堂里请出来,差人到汴京来。徐杰当带着往河北沧州去寻那沧北派。
三封信刚刚送走,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奔到徐杰院落门口,已然在门口就看到了院中的徐杰,开口喊道:“徐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徐杰认出了这人,便是谢昉家的下人,几步走到门外,见得这人一脸的着急,便问:“何事这般急切?”
“小的也不知啊,主人可是急切得紧,吩咐小的快些来请,请徐公子直接去衙门里。”
徐杰把刀往门口一放,立马跟着小厮出门而去,谢昉直接请徐杰到御史台衙门里去,事情已然不简单,徐杰也跟着有些着急起来,心中忍不住多猜,猜那奏折的事情是不是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徐杰第一次进衙门,不论是县衙正堂,徐杰也没有进过,只从小门进过县衙后院,便是知县住的地方。便是欧阳正的学政衙门,徐杰都没有经过。
衙门之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格外的雄伟,徐杰也没有多少心思去看。
中国自古是没有狮子的,只有豺狼虎豹之类。中国有记载的第一头狮子,来自东汉,乃西域国王进贡给东汉章皇的礼物,后来陆续也有其他西域之国进贡狮子。如此中国人才见过狮子长什么样子,也有传说,麒麟的模样,就是源于狮子的造型。
沿着廊柱急走,两旁都是衙门公房,一路走到大堂正厅旁边的一个小厅,徐杰方才见到谢昉,徐杰也是第一次见到谢昉穿官服的模样,暗红色的官服,胸前有云鹤图案,头上正方形头冠,两翅左右笔直而出。
谢昉面色也是急切,开口便道:“文远,陛下要见你!”
徐杰陡然一惊,“陛下要见我?陛下为何要见我?陛下如何知道我?”
谢昉却没有回答徐杰的问题,而是说道:“陛下要见你,必然是要问关于欧阳公的事情,你待多想想,看看如何回答是好。欧阳公能不能回京,兴许就在此番面圣了。”
皇帝这个词,徐杰大多时候并不在意,甚至也多不放在心上。但是忽然听得皇帝要见自己,徐杰一时之间不免也有些懵了。这皇帝当个词汇,在徐杰心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真要见这天下之主,还要回答一番天子之问,徐杰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莫名的紧张。
至高无上的权利,实在不是徐杰真正能去不在意的。天子一言,决生死,决前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已然不是戏文里的玩笑。
谢昉看出了徐杰有些紧张,开口又道:“陛下看了奏折,也问了老夫。”
徐杰问道:“先生是如何说的?”
谢昉答:“一五一十直白而言。”
徐杰皱了皱眉,又问:“先生可是把我在你家遗落奏折之事也直白而言了?”
谢昉被徐杰问得发笑起来:“自然都说了,也把如何与你相识之事也说了一遍,如此方才坦荡荡,陛下也当知其中没有什么利益勾当。老夫也好在陛下面前直言几番,夸赞一番欧阳公为人臣子的正派。君子当坦荡荡,与天子言事,更是如此,方才是长久之道。”
如此谢昉,难怪能当上这御史中丞!
徐杰闻言疑问道:“先生可知陛下要问一些什么话语?”
谢昉摇摇头道:“这……老夫也不知,揣测不出。不过你也不需要着急,既然陛下如此应对,想来当真是念了一些旧日恩情的,文远你只需多想一些应对之语,只要无甚差错,想来此事十有八九要成。”
徐杰紧张去了不少,却又莫名起了一些压力,谢昉如此说来,好似欧阳正能不能回京,都看徐杰见天子时的表现了。
谢昉见得徐杰皱眉,又道:“与陛下说此事原委之时,老夫也顺带把你夸了几句,想来陛下见你之时,应该不会如何为难。”
徐杰闻言点了点头:“先生,陛下何时召见?”
“车马备好了,现在就去,陛下此事已然在御书房等候了,赶在午饭之前入宫去,兴许你还能蹭上一顿宫中的饭食。”谢昉说完,已然起身往小厅门外而去。回头又叮嘱徐杰道:“想来陛下会多问一些欧阳公这十几年之事,也当问欧阳公一些近况之事,你当挑好的说,多说欧阳公尽忠职守,时时不忘皇恩浩荡。”
徐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大气,自我调节了一番,脑中也在想着欧阳正这些年的政绩,教出了多少学生,多少人考上了进士及第之类,回忆大江郡出过那些人才,以往一些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大江郡出去当官之人的名字与职位。
宫墙深红,城楼高大,下了马车,从左掖门而入,便是巨大的广场,白色石板铺就的广场上没有一个人影,广场正中是那高耸巍峨的大庆殿,大庆殿后乃宣佑门,一队铁甲士卒把守大门,谢昉带着徐杰入得此门。
却是一个更大的广场,一排巨大的宫殿整齐排列,时不时还能看到有人在点缀在这巨大的广场当中,犹如蚂蚁一般。
依次是紫辰殿、需云殿、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再往后又是高耸的宫墙,墙后便是延福宫,也就是后宫。
宫殿巍峨,超出了徐杰想象中的雄伟,天下之尊,这些宫殿就象征着无上的权柄。徐杰一边随着谢昉快步而走,一边在惊叹之中,脑中已然在想象这些雄伟宫殿之内,天子高高在上而坐的场景,睥睨天下,不过如此!
头前的谢昉,再也不是站得笔直,而是不由自主微微低头躬身。头前还有引路的太监,更是把头深深埋着,腰背几乎与地面平行,双手放在袖笼之中,不断迈步快走。
行到中间崇政殿,谢昉方才回头说道:“大殿之侧乃书房,你进去,我在外等候。”
徐杰有些疑惑谢昉已经带路到这里了,为何不一起进去。
谢昉似乎看出了徐杰疑惑,又道:“陛下再召见,老夫才能入内。”
便听头前那个躬身的太监微微回头,虽然这太监已然躬身成这般,脸上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口中说道:“你在这等着咱家回来,不要乱走乱动,更不要大声喧哗。”
徐杰微微点头,直到此时,徐杰方才对皇权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一向步伐潇洒的谢昉,此时一直低头躬身。这个连谢昉都要笑脸相迎的太监,却从未把腰背直起来过。
这才是皇家之权柄,难怪有人对这皇位那般在意。那些口中说着皇帝算个什么的江湖粗汉,在这高大的庙堂之下,显得是多么微不足道。
待得片刻,那太监回来,看着徐杰,不耐烦道:“你可知面圣的礼节?”
徐杰兴许心中还带有一份傲气,见不得这太监如此的嘴脸,随口答道:“不知!”
太监更是不耐烦,在头前做了几个动作示范,回头也是冷冷一语:“学着,失了礼可是大罪!”
徐杰练武之人,学着跪拜之礼治自然是手到擒来,比划了一下,便不再言语。
太监带着徐杰往前而去,几丈高的大门,绸缎白布蒙在格子之上,下有各种花鸟鱼虫的雕刻,朱红大漆,金黄点缀,工艺精美至极。
领路的太监停步,吞了一下口水,方才恭敬开口:“启禀陛下,人到了。”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无力的声音:“进来吧!”
大门在两个太监手中推开,徐杰迈步而入,正头前一张案几,案几上蒙着黄色的锦布,案几之上皆是书籍奏折之类,一个身穿金黄的老头坐在案几之后,并未戴冠,面色有些苍白。这位,显然就是大华皇帝夏乾了。
夏乾也正抬头看向徐杰,徐杰连忙低头,便是知道直视皇帝就是大不敬。低头之后,准备跪拜而下。
头前皇帝夏乾已然开口:“免礼了,到近前来说话。”
徐杰几步走上前去,却听得头前几声咳嗽连连。免了跪拜,也当作揖:“拜见吾皇万岁万岁……”
“别万岁了,活不得多久了,朕问你,欧阳正那个匹夫最近怎么样了?”夏乾从案几之上拿过一个手帕,擦了擦嘴角。
这个问题,徐杰不知如何去答,也不知从哪个方面去答,只道:“师尊如今老迈了许多。”
夏乾闻言忽然笑了出来:“哈哈……欧阳匹夫也变成老匹夫了……”
徐杰站立一旁,微微低头,心中却是有些高兴,高兴夏乾对欧阳正是这般的口气与话语。
夏乾抬头,上下打量了徐杰一番,又道:“当年这老匹夫入京城之时,朕也不过刚刚登基不久,钦点了这老匹夫的探花。老匹夫似乎正如你这般的年纪,高傲得紧啊,走起路来都是龙行虎步,说起话来也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满朝老朽,无一人有这老匹夫的朝气。而今这老匹夫竟然能认错,哈哈………咳……咳……”
夏乾说着说着,笑着笑着,又是咳嗽连连,手帕再一次捂在口中。
徐杰看着这个咳嗽连连的老头,下意识上前两步,伸手在他后背拍了几下。
陡然之间,徐杰又愣在了当场!手臂悬在半空,缩回来也不是,继续拍也不是。这世间哪里有一个臣子敢去拍皇帝的后背?又有哪个臣子能去拍皇帝的后背?
徐杰一时间愣住了,左右看了看,不知从哪来忽然有几个持剑之人出现在了周遭,手皆紧握剑柄,剑也拔出了一半。皆是对徐杰怒目而视,徐杰甚至都不知道这几人是从哪里出来的,是何时到得自己身旁的。
好在徐杰只是赤手空拳拍了拍皇帝的后背,好在徐杰此时身上没有气机鼓动,否则,那几柄剑只怕已经在徐杰拍到皇帝后背之前,就插在了徐杰的身上。
老皇帝终于止住了咳嗽,抬手挥了挥。
徐杰连忙回到之前站的地方,那几柄利剑也归了鞘,几个人影也消失而去。
老皇帝正了正身形,又道:“老匹夫身体可好?”
此时的老皇帝,身形消瘦,面色惨白,颧骨明显,一头的白发,身形在那咳嗽之后也显得佝偻。怎么都看不出那满身的权柄与天子的威严。说的话语,也让徐杰听起来像是隔壁长辈的语气。徐杰答道:“回禀陛下,师尊身体还算康健,并无病痛。只是白发渐多。”
“这匹夫比朕年轻了十多岁,兴许也能比朕多活十来年,该让这匹夫入京来了,朕若是去了,也该多留些人在朝中。”老皇帝叹息道。
之前的徐杰,对于这位皇帝,印象极差。听到的事情,不是临阵而退,就是贬谪直臣,还有那不待见自己的亲生儿子。
此时的徐杰,对这个老皇帝,却是讨厌不起来,这个老皇帝,不过就是一个老人,疾病缠身的老人,一个也还念旧情的老人。
兴许有一句话说得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位老皇帝,大概知道自己是撑不得多久了,终究是不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学生代师尊拜谢陛下隆恩。”徐杰此时多少也有些感动,已然又要再拜,为欧阳正拜。
“别拜了,这是朕欠他的。朕老了,他也老了。回首往昔,历历在目,是过错,是功勋,都在人心!江山社稷,天下黎民,这天子之尊,呵呵……多少往事,多少无奈。”夏乾慢慢而言。
没有拜下去的徐杰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感受到一种压抑。
许多事情,天子又如何?天子又岂能没有无奈?如今朝中那些事情,比如勋贵之崛起,天子夏乾会不会也有后悔?
后悔又如何?当年那般的局面,夏乾在大阵之前转身而走,死伤遍野。这天子的脸面,朝廷的脸面,皇家的脸面。难道言败?言败如何向这天下交代?
言胜,让天下都知道那是一场古今少见的大胜,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才是这天下所有人愿意看到的结局,也是给整个天下的交代。言胜,所以许多人该有功,而且功勋卓著!
这些道理,夏乾老了,老了之后才想明白那都是无奈。奈何他是天子,所以他没有错。
徐杰猜不到老皇帝的话语之中的那些心理活动。只是站立不言,只作一个聆听者。但是徐杰又知道,老皇帝这一番话语是说给欧阳正听的,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是老皇帝又说给了徐杰听,因为老皇帝当真欧阳正的面,却又说不出口这一番话语。
老皇帝沉默了片刻,又打量徐杰几眼,开口说道:“欧阳老匹夫眼高于顶,吴伯言更是又臭又硬,谢昉说你才高八斗,想来你真是个好后生。”
徐杰闻言,浅笑答道:“兴许学生也是一个匹夫。”
老皇帝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匹夫?哈哈……匹夫好,治匹夫也是乐趣,其乐无穷!”
老皇帝的大笑,又带来连连的咳嗽。
徐杰听得老皇帝的咳嗽,左右看了看,这回却是没有再上前去拍老皇帝的背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高处不胜寒与深仇大恨(大章)
“有人与朕说你擅长诗词,不妨填上一曲来听听,旧日之作也可,现场填写也成。若是佳作,午膳之时便叫宫中的乐师来唱唱。”老皇帝今日似乎心情不差,兴许也是想起了当年自己与欧阳正的意气风发。兴许也是在徐杰身上看到了当年欧阳正的影子。
徐杰看着这个老皇帝,想了想,开口答道:“学生有一曲别处听来的词,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别处听来的词?也罢也罢……吟来听听。”老皇帝心有猜想,可不认为徐杰在这么好的机会面前,会去用别处听来的词。
?徐杰倒是不在乎这些,开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最后听起来像是有一些言情说爱之意,其实不然,词句里面,说的是一种无奈与淡淡的哀伤,又有无奈之下的接受与认命的所谓洒脱,洒脱之后还有一份对美好的憧憬。
也听得老皇帝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看来真是你从别处听来的词啊,这般的词句可不是你这个年纪之人能写出来的。高处不胜寒,极好,说得极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也是无奈之事,自古难全,倒是洒脱啊。此曲《水调歌头》可是欧阳正那老匹夫填的?”
徐杰摇头答道:“回禀陛下,非师尊所作,乃是世外方士所言。”
“哈哈……好一个世外方士,不过就是欧阳匹夫那个世外方士罢了。只是这世外方士,往后他也当不下去了。”老皇帝似乎猜透了许多,似乎一切简在帝心。
徐杰无奈点头,心中想着,好吧,就当是欧阳正所作吧,便也不再解释。
老皇帝有些惆怅,兴许对于过往,对于人生,都有几分惆怅,咳嗽几声之后,竟然开口问徐杰:“你觉得欧阳匹夫回京适合干些什么差事?”
徐杰之前准备的那些欧阳正这十几年的政绩,显然是没有用武之地了。但是徐杰怎么也不会想到老皇帝会问自己这种问题。
江山社稷之事,朝廷重臣任免之事,这老皇帝竟然来问徐杰这么个年轻的秀才。徐杰有些无措,皱眉沉思,不知该如何去答。
老皇帝见得徐杰没有立马答话,开口又道:“你只管说就是,把你心中所想说来听听。”
徐杰心中哪里有什么所想,却也临时在想,要说欧阳正再次入京,想要位居三省仆射之高位,那应该是不可能的。没有三省高位,那还有什么地方合适欧阳正呢?
徐杰想了许久,开口说道:“回禀陛下,朝廷任免大事,学生一介秀才,不敢随意议论。”
徐杰其实有一些定夺,想说,但是又知道不能直接说,总要先做一个姿态出来。
“你说便是,就当是闲聊两句,不论说得有没有道理,朕也不会怪罪你。”老皇帝兴许真是闲谈几句的意思。
徐杰也不再推脱,开口答道:“学生以为,师尊向来正直睿智,一辈子于公事,鞠躬尽瘁。可入尚书省下刑部任职。”
老皇帝闻言问道:“去刑部?刑部能做些什么?”
徐杰心中自然有想法,朝廷中央执法部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此为三法司,三堂会审这个词就来自这三个衙门,便是三个衙门一起审理一件案子的意思。一般案件,刑部为主要。大理寺是负责审理比较重大案件的地方,御史台主要负责官员弹劾的问题。
徐杰显然是有想法的,徐杰也有担心,担心欧阳正入了京之后,会是什么翰林学士之类的官职,虽然依旧还能在皇帝面前行走,但是许多问题上,没有权柄在手,就会陷入被动。
所以徐杰答道:“陛下,学生虽然年少,但是也游历过不少地方,而今这天下,官吏昏庸着极多,地方治理极为混乱。如此终究是要出问题的,所以学生以为,当以法治为重,师尊刚正不阿,在朝中从不拉帮结派,少了许多利益纠葛,最为适合做这些事情。”
徐杰敢直白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番话语,一是谢昉所言之君子坦荡荡。二是欧阳正所谓的“匹夫”德性,徐杰并不认为真的不好。三是这位老皇帝看起来并非那般昏聩之君。
时人都以为官厚黑为法则,以为那些钻营谄媚、投机取巧得利之人乃是大本事,其中不免带有许多人想要小人得势的美好愿望。世人多厌恶黑暗,自己却又愿意去做那黑暗之事。所以觉得那些坦荡之人、君子匹夫都是傻子,都不得长久,不会有好下场。兴许这个道理在一定范围里是极为正确的,至少单论为官之道来说,是有一定道理可言的。
但是徐杰知道自己应该是做不来那般,至少现在的徐杰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那般。与其如此,不如就学个坦荡匹夫,坦荡匹夫并非就真的不能在官场生存,李世民手下魏征之辈,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一代千古良相之美名,历史之中也有许多这般的人物可得善终,流芳千古。一个国家,终归是需要刚正不阿之辈,也需要直言而谏之臣。
徐杰对于那身居高位没有多少想法,多少也有些无欲则刚的态度,与其慢慢学那面厚心黑,不如就直接直白一点。有用也好,无用也罢,随他去。
老皇帝闻言,面色一沉,看着徐杰问出一语:“你是说朕的天下,治理不善?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
徐杰已然说出了之前的话语,便也不能再把话语往回拉,开口直言:“学生以为,吏治乃历朝历代之冗疾,吏治善则天下兴,吏治乱则国式微,而今吏治已然开始恶化,防微杜渐之时已到,防患于未然之时也到。所以吏治之事,必然要着重,以防万劫不复。”
老皇帝看着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秀才,擦了擦嘴角,眉宇低沉,双眼如隼,也不知脑中在想些什么。
徐杰陡然之间发现面前这个老头,当真不是一般的老头,即便是病入膏肓之时,双眼已然炯炯如炬,看得徐浑身不自在。
“莫非朕的天下,世道乱了?”老皇帝一字一句,自问徐杰!
徐杰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再答:“乱世当用重典,师尊乃最佳人选。”
一个消瘦的手掌忽然拍打在案几之上,拍得案几之上的奏折书籍与笔墨纸砚之物都跳了起来,还有一句怒意其中的话语:“大胆!”
徐杰大胆,徐杰是真大胆,这份大胆也来自徐杰对皇权不比旁人那般敬畏!
乱世这个词汇,岂能随意说出?大华朝又岂是乱世?乱世是形容什么局面的?这天下之主面前,徐杰竟然说他的天下是乱世,何其大胆?
徐杰被这老皇帝一拍,惊得微微一震,已然躬身,口中又解释一句:“陛下,学生所言之乱,非天下之乱,乃朝廷之乱,朝廷之乱若是不能遏制,天下之乱也不远矣。”
老皇帝一怒之下,又是咳嗽连连,徐杰躬身而下,双手在前,却是也不敢随意起来。
“哼哼……好胆大的匹夫,就是欧阳正在朕面前,也不敢如此胡言乱语!”老皇帝咳嗽一止,指着徐杰呵斥道。
徐杰躬身在旁,口中已答:“陛下,若是师尊在此,必然也出此言。”
老皇帝大手一挥,口中怒道:“滚出去!”
老皇帝怒了,老皇帝如何能不怒?徐杰的话语,就像是对他这二十年皇帝生涯的一个否定。怒了的老皇帝却又只是叫徐杰滚出去,而不是其他最大罪罚。兴许也是这个皇帝真的老了,老到已经再开始回顾自己这一生了,老皇帝兴许也有许多心虚。
徐杰连忙快步出了这书房,走到门外便是大气一松,已然昂首挺胸。昂首挺胸之后,徐杰才知道自己后背发凉,汗水湿透。徐杰一直以为自己坦荡洒脱,此时才忽然发现自己终究不是圣人,做不到那般真正无惧无畏。皇帝、天子,依旧能压得他汗流浃背。
也不知徐杰这一趟面圣之行,到底是该欢喜,还是该担忧后怕……
书房里的老皇帝双手撑着桌案,皱眉沉思,不时咳嗽几声。忽然一怒而起,伸手挥落满地杂物。
随后又安静而坐,长长叹气。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地面,却又气愤而起,再挥一下。
随后又静坐片刻,方才开口叫人进来,收拾这满地狼藉。
兴许这老皇帝也在终结自己的一生,当皇帝二十年的过往种种。是不是也会有惭愧?还是会继续怒不可遏?
不得而知。
徐杰已然走到谢昉身边,谢昉笑意盈盈问道:“文远,如何?欧阳公可能入京?”
徐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方才答道:“兴许应该……是可以入京的吧!”
谢昉好似没有听到“兴许应该”,听到了“可以入京”便是大喜,双手在胸前揉搓几下,笑道:“好事成矣。快与老夫细细道来,陛下都问了你一些什么话语,你都是如何答的。”
徐杰有些为难,开口说道:“也不知从哪说起,算前后没有多少话语,却又千头万绪,说不清道不明。先生,出宫之后慢慢再说,如何?”
谢昉闻言也不急切,笑道:“回去说也行,陛下可是留你用膳了?”
徐杰苦笑:“没有留,只叫我滚出去。”
谢昉闻言一愣,觉得徐杰前言不搭后语,又问:“陛下到底对此事是何定夺?”
“应该是成了。”徐杰再答。
谢昉有些莫名其妙,此时那个太监又走到近前,开口道:“谢中丞,陛下召见。”
谢昉一脸的疑惑,赶紧上下抚弄了一番身上的官服官帽,端正之后,随着太监急忙而走。
留徐杰一个人在这大殿台阶之下,左右看来看去。虽然无所事事,此时徐杰却有心思来好好观瞧一番这皇宫景色了。
不远处一排巨大的水缸,贴在水缸之外的金箔金光闪闪,徐杰想了想,便也知道这是消防设施,灭火用的。
远远往北看去,还能看到高耸的宫墙之后,伸出来的一些翠绿枝丫,那里便是后宫了。
广场巨大,远远望去,也能看到广场边的廊道里有一列一列的铁甲士卒在巡逻,脚步整整齐齐,衣甲鲜明。
等了许久,谢昉终于出来了,面色严肃走到徐杰面前,只是示意徐杰往南去,往出宫的方向去。
直到再次越过两个广场,从左掖门而出,身边再也没有太监随行,谢昉才开口说道:“文远,你可知陛下问了老夫什么话语?”
徐杰摇了摇头。
“陛下问老夫,这江山社稷二十年,是不是不比从前了。”谢昉说道。
“那先生是如何答的呢?”
“老夫闭口不语,没有答话。”谢昉说道。
徐杰又问:“那陛下是何反应?”
“沉默许久,随后吩咐老夫出来了。”谢昉说道。
徐杰看得谢昉的严肃的面色,忽然明白了什么。谢昉面对这个问题,若想侃侃而谈,那才是不知说什么是好,不知说什么是对。也就不是谢昉的做派。
沉默不语的谢昉,其实已经表达了许多意思,也表达了对这个问题的一个态度。
老皇帝显然知道沉默不语的谢昉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谢昉聪明,实在是聪明。既不答话,又表达了所有想表达的。
“学生佩服!”徐杰说道。
谢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惆怅道:“为人臣子,合该如此。”
徐杰不再接话,坐着谢昉的马车,先回了御史台衙门,随后再归家而去。
摘星楼,一个衣衫朴素的佝偻老汉从城外而来,直接往摘星楼侧门而入,若是细看这老汉面容,恐怖至极,被火烧过的疤痕,犹如厉鬼一般。按理说这老汉是那路过摘星楼都会绕着走的一类人。此时却是直入楼内。
楼内竟还有人等候,见得老汉进来,先是一礼,开口说道:“父亲,小姐等候多时了。”
老汉点了点头,迈步就往楼梯而去,虽然这老汉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上起楼来,步伐稳健非常。
解冰早已在六楼的一个小厅内等候着,见得这老汉进来,一向冷冰冰的解冰,脸上满是和善,也起身见礼:“叔父终于来了。”
老汉也不多言,开口就道:“此去大江郡,结果实在出人意料啊。”
解冰问道:“莫不是那徐文远身后势力极大?”
老汉拿起桌面上的一杯水饮尽,答道:“势力大小倒是其次,我在那大江郡打听了许久,更是去了那徐文远的老家,那位徐公子,乃忠烈之后,一个镇子里,上百老卒,都是当年大同边镇之卒,当年为国战死的,更有两百左右。三死其二,我更是亲眼看到镇子里百十健马驰骋,那些汉子个个弓马娴熟,想来就是当年骑兵之先锋。”
解冰闻言愣在当场,有些目瞪口呆。
一旁的年轻汉子,也就是这个老汉的儿子,更是当初第一次接待徐杰的那个机灵小厮。此时开口说道:“小姐,小的就说这是一场误会,那位徐公子只是凑巧而已。”
解冰此时方才开口:“如此说来,兴许徐文远与我们会是一路人?”
老汉闻言思虑片刻,又摇摇头道:“那徐文远乃是欧阳正的弟子,想来从欧阳正口中能知道许多秘辛之事,说不定真可以引为助力。”
解冰闻言想了片刻,又谨慎说道:“也不可不防,那徐文远一介秀才,不过也要求那功名仕途,这般读书人,最是负心。”
“小姐,必然是要谨慎一点,可以试探几番再来定夺也无妨。”老汉答道。
解冰看着这老汉模样,面色微微有些不忍说道:“叔父身体越来越差了,还叫叔父远走这么一趟,辛苦了。”
老汉摆摆手道:“算不得什么,比起大帅之冤,我这条老命又算得什么。当年在边镇,大帅麾下,虎将四员,万军从中也杀得几进几出。何等威势,到头来落得这么个下场,唯余我一人苟延残喘,也是上天有眼,让我把小姐救了出来。我活着,就等那李家满门抄斩的那一天,待得那一天,含笑九泉之下,与大帅把酒言欢。”
老汉话语说到这里,身份不言自明。高破虏麾下,虎将三员,于、左、李。这老汉就是其中之意,左良贵。
高破虏入狱,三员虎将皆入狱。唯有左良贵是江湖出身,武艺极好,在那高破虏要处斩之时,逃脱而出,联络了不少心腹亲兵,救了自己的儿子,到处寻访之后,又找到了高破虏被卖到教坊司的小女儿,也就是解冰。
三大虎将之李通,兴许是也姓李的缘故,后来不知如何,就成了李启明麾下的将领。说直白一些,就是在那般局势之下,李通投靠了李启明。高破虏大罪之中,贪墨粮饷,区别对待麾下士卒,致使士卒无心作战的罪名,也就来自这个李通的证词。而今的李通,已然是边镇宣府总兵。
还有一人于世保,也就随高家一样的下场。左良贵也一直在到处寻找于家的后人下落。男丁无存,女子却也没有寻到。
解冰依旧流落风尘,不过就是要赚钱。当年大同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士卒,不知多少义愤填膺之辈,左良贵拿着钱,就是招揽人手。倒不是为了什么聚兵造反,要的就是李家满门死绝。
这摘星楼,其实就是官办教坊司下的产业,解冰从未从教坊司出来,只是有了许多人围绕在她身边,教习武艺的,上下打点的。左良贵为了隐形埋名,拿火直接把自己的脸烧了个面目全非,何其狠厉。
解冰听得左良贵之语,一脸的悲伤,口中却只有咬牙其次一语:“叔父,此事一定能成,一定要教那李家满门死绝。”
左良贵不再惆怅,开口又道:“吴王回信了,只要我们帮他登基,登基之后,立马拿李启明下狱问罪,李家男丁,斩杀殆尽。”
解冰坚定点了点头,答道:“好,差人去苏州,此事一言为定。”
要让李家满门死绝,光凭如今左良贵与解冰,如何能成?即便是刺杀也不过是飞蛾扑火。夺嫡之事,显然就是唯一的途径。广阳王绝对不能登基,只要吴王登基,才有可能报得大仇。
至于还有夏锐与其他几位皇子,显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我亲自走一趟吧,此事事关重大,吴王若是见了我,方才会信。也顺带再到江南寻访一下于家的后人。”左良贵开口说道。
解冰闻言一脸的担心:“叔父,你这身体该好好休息了。”
左良贵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李启明这个狗贼死之前,我一定不会死!旧伤虽然不能痊愈,但是这几年入了先天之后,终归还是能多撑一些时日的。”
解冰叹息一声,点头只道:“叔父路上一定小心谨慎,更要保重身体。叫左定跟你一起去吧。”
左定,就是解冰身边的小厮,也就是左良贵的儿子。
左良贵闻言摆摆手道:“定儿聪慧,武艺也不差,留在小姐身边帮衬吧。我没事的,事不宜迟,先走了。”
说完左良贵已然起身,又往楼梯而去,解冰送到楼梯口,左定一直往楼下送去。
一路之上,许多小厮见得这面目全非的左良贵,皆是躬身行礼。
显然这摘星楼,虽然是教坊司的官办产业,却也早已掌握在解冰的手里,其中小厮,大多都是心腹之人。自从解冰以剑舞闻名京城之后,成了这摘星楼的头牌,成了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花魁,成了连皇帝都以《洛神赋》来夸赞的大家。解冰在很多事情上也就方便了许多。
深仇大恨给人带来的能量之大,当真不可想象。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刑部尚书与秋(四千字)
云书桓的境界突破,比徐杰想象中的要早了许多。
皇子夏锐挨了偷袭,脑袋上一个大包,倒是也没有真的动怒,也是他这皇子身份,就只有徐杰知晓,平常里夏锐也没有架子,口无遮拦之下,挨打倒是也正常。
傍晚,徐杰又往谢昉府邸而去。如今是夏锐早上到徐杰这里转悠,徐杰晚上到谢昉那里转悠。
学琴学棋是其一,朝中之事,能给徐杰带来消息的,也只有谢昉。
如今徐杰进谢昉府邸,通报都不需要,一路直入。谢昉回来之后,换了官服,就等在小亭子之内,棋盘也摆好了,琴也摆好了,吃食点心也不少,还有茶酒,甚至还会燃香。
燃香在文人之中也是雅事,檀香沉香等,多为了提神醒脑。还有一类便是熏香,把衣服熏香之后,穿在身上芳香四溢。还有焚香,便是焚香祷告了,祭天祭祖之类。
徐杰刚刚走近,谢昉满脸笑意招手:“文远快来,大事成矣。”
徐杰几步奔到面前,拱手一礼,急忙问道:“先生,陛下是如何安排的?”
谢昉左右收了收宽袖,答道:“刑部尚书,圣旨已发,着即刻进京。”
徐杰闻言开口大笑,又是恭敬一礼:“多谢先生!”
谢昉摆摆手道:“老夫不过举手之劳,能成此事,文远你居功甚伟啊。有时候老夫看着你,当真心生羡慕啊……”
“先生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若是能如先生这般活一辈子,那才是叫人向往。”徐杰对谢昉这般的人生,当真有些羡慕,官当着,却不卑躬屈膝,也不违背自己的内心。生活有爱好,也不无聊度日。生活上与精神上,谢昉显然都是比较快意的。
徐杰要的畅快与恣意,似乎都在谢昉身上有所体现。
“老夫羡慕的是欧阳公,羡慕欧阳公能有你这么一个弟子。老夫为官半辈子,门生也算遍天下,却无一人能如你这般。当真让人羡慕,若是早早遇了你,老夫也当把你收入门下。”谢昉说道。
徐杰有几分得意之色,笑道:“先生,我这不是在跟你学琴学棋吗?当也算是你的弟子了。”
谢昉闻言摇摇头:“这般算什么弟子,不算不算……”
徐杰开口问了一个许久之前就想问的话语:“先生,相识这么久,从来不见你的家人,不知……”
谢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老夫两子,一个在蜀地任知县,几千里远,一个在秦凤当转运使,也是几千里远。下人又下人的福气,也不枉老夫带着他们读了十几年书,往后就看他们自己的运道了。至于女眷,一妻一妾,皆已病故。如今孑然一身,茕茕孑立于世。”
孑然一身与茕茕孑立这种词汇,都是悲情的意思。谢昉说来,却带笑意,当真是洒脱非常。
徐杰似也受了感染,开口答道:“人人都想当官,但是这当官也不一定好,一去几千里,想见一面都难。依我之想,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最好。”
谢昉看着徐杰,点头答道:“此言有理也无理,翅膀硬了,终究是要飞的,飞起来的鹰隼才是自由畅快的。”
徐杰闻言点点头,伸手去为谢昉解开棋盒的盖子,抬手作请。
谢昉又道:“今日大早发生了一件怪事,宣府边镇竟然有军将哗变了,占了城池与总兵李通刀兵相见,朝野文武一片哗然。”
谢昉持棋在下,徐杰也点了棋盘一角,随口答道:“军将哗变?麾下士卒也愿意跟着掉脑袋?”
“所以说这是怪事,两个军曲,四千人,竟然都哗变了,领头的军指挥使还是兄弟。”谢昉又道。
“只怕其中隐情甚大,好好的,谁愿意去掉脑袋?怕是有不小的龌龊。”徐杰答道。
谢昉点头:“老夫也是如此想法,李通是做了何等天怒人怨的事情方才能逼着四千人掉脑袋去,这厮本就是个摇尾乞怜之辈,看来老夫又该忙碌一阵子了。”
徐杰闻言抬头问道:“先生这御史台不都是一帮文官吗?若是没有人上书告状,只怕难以知道其中隐秘。”
谢昉也是皱着眉头,徐杰的话语当真是说到了谢昉的痛处,御史台虽然也有差吏与牢狱,但是这御史台可不是什么调查司,没有那能深入调查事情的人手,边镇之事,若是真想调查清楚,谢昉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去深入。
“唉……陛下面授机宜,着老夫关注此事,还要详细禀报,也是为难老夫了。”这才是谢昉把这件事情拿来与徐杰说的原因,如今的徐杰在谢昉心中是那般聪慧有智之人,是可以询一些对策的帮手。
徐杰闻言也是皱眉,落了几子之后,开口答道:“先生,此事得派人往宣府走一趟,否则不可能清楚其中细节。”
“唉,老夫在杭州的时候,衙门里的捕快,城里的禁军,还都调得动,也无人敢敷衍。到得这御史台来,竟然寻不到一个办差的人,着实可笑。”谢昉虽燃当了这御史中丞,但是以往的御史台,都是盯着各地官员之事,御史台里的官员,这十几二十年来,大多时候都是摆设,即便是有人把告状信送到了御史台,大多时候那些御史大夫也不敢随意在朝堂开口。如今谢昉虽然是御史中丞,但是衙门里的这种风气,也不是谢昉来了之后就能立马改变了。
谢昉对于这边镇哗变之事,当真也是束手无策。
“先生,待得老师入京了,我该往河北走一趟,到了河北,也就离燕云不远了,不若我帮你走一趟,到那宣府去看看?”徐杰开口问道。
谢昉闻言连连摆手:“不妥不妥,兵荒马乱的,你个秀才到那里去有何用,别事情没有打听到,反倒给那些丘八兵匪害了性命。老夫怎么说也是个御史中丞,何必让你去犯险。”
徐杰闻言也不多说,谢昉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合该有一些其他手段。真是没有办法了,徐杰走一趟燕云,倒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晚些时候,琴音又起,徐杰终于是能弹上一些曲子了,虽然还不那么流畅动听,却也进步极大。
过得两日,摘星诗会之日到来。按理说这摘星诗会应该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今年却意外早开了一个多月。
其中缘由,大概就是解冰的原因。兴许就是因为徐杰,解冰要见一见徐杰,也要试探一下徐杰。
只是徐杰不愿意见解冰,虽然徐杰与夏锐早早到了这摘星楼,但是徐杰却并未上楼,甚至连三楼都未上去,大多数人都在削尖脑袋往楼上去的时候,徐杰与夏锐上到二楼就寻了个地方落座。
二楼里到处都是那些拿着笔抓耳挠腮的士子才俊,个个穿着讲究,人人风流倜傥。只是这诗会也分了个三六九等,还是要那投帖诗,如此分流人群。但是每一楼,都是有许多花魁大家的,因为这些花魁大家也分三六九等。
唯有徐杰看着眼前的笔墨,也懒得动笔。
一旁的夏锐却是着急了:“文远,赶紧写点什么啊,如此我们也能往楼上去,不去六楼,咱们去五楼也成啊。”
徐杰闻言,摆摆手道:“你我就在二楼吧,二楼挺好,那娘们想寻麻烦也寻不到这二楼来。”
“文远,你想要扬名,自然越往上越好,在这二楼,出了大作都传不上去,出了彩头也不被人重视啊。”夏锐又道。
徐杰还是摇头,口中一语:“就坐这里,酒香不怕巷子深。”
夏锐闻言也是无法,只得抓耳挠腮左右去看,伸手也拿起一支笔,憋了半天憋出几句诗,随后兴高采烈读了起来。
便听一旁的徐杰说道:“韵脚不对。”
兴高采烈的夏锐脸色一垮,答道:“我知道……”
忽然二楼之人全部站起身来,错落有致的话语,躬身见礼:“见过吴相公。”
吴仲书来了,这摘星诗会,每年总会请几个名声大的人,如此也是为了提高这摘星诗会的档次。当然也被邀请之人大多也会来,名声是互相的,有人追捧,才会有名声。吴仲书显然不能免俗。
吴仲书路过这二楼,也不停留,只是左右点头示意一下,快步往楼梯而上。
“文远文远,这个是尚书仆射,一品大员,平常可难得一见的,今日可让你长了些眼界,不虚此行吧?”夏锐看着吴仲书的背影,开口与徐杰介绍道。
“吴仲书,江宁吴伯言的胞弟。你好歹也是皇家贵胄,怎么如市井之人一样大惊小怪的。”徐杰答道。
夏锐闻言一窘,本以为徐杰这般的读书人,见到这样的大官,一定踮起脚尖去看,满脸崇拜羡慕,却是没有想到徐杰是个不冷不热的态度。
“文远,你可别小瞧了这位吴相公,正经的正一品,朝中可没有几个呢。文官二十九级,一级一级的升,一年升一级,也要二十九年。就算你考个进士,一辈子也不一定升得上去。”夏锐开口介绍道。
文官二十九个级别,从九品下到一品上,从最低级的将仕郎到开府仪同三司,步步高升,何其艰难。御史中丞谢昉也不过是从三品,金紫光禄大夫。
武官五十三个级别,从进武校尉到太尉,更是艰难。太尉也不过正二品的等级。李启明也不过就是个太尉。武官最高二品,没有一品。
“我可没有小看这位吴相公,只是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徐杰随意答道,心中倒也真是这么想。兴许是徐杰早已见过吴仲书,还与吴仲书有过一番交谈,兴许也是徐杰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夏锐闻言无语,也大概是知道徐杰是个什么秉性,只是这般卖弄一下,没有丝毫效果,也让夏锐有些气馁。随后又进来几个官员,夏锐便也懒得介绍了。
三个略施粉黛,衣着淡雅的女子走上了二楼台前,依次见礼自我介绍了起来。
“奴家广源楼柳如烟,见过诸位才俊。”
“奴家遇仙楼楚飘絮,多谢诸位公子抬爱。”
“奴家庆云阁魏清清,拜见诸位才子。”
三人见礼,满场已是叫好喝彩。也有人并不抬头,依旧低头沉思。也听得有人埋怨道:“我这首诗词哪里不好了?何以就不让我上楼?有几人敢说诗词比我写得好。世间无知音,俗不可耐!”
文人多自负,也是有道理的。便看此人站起,把手中的诗往空中一扔,起身就往楼梯而下,怒气冲冲出了摘星楼。
把文人分三六九等,其实本就是得罪人的事情。但即便是得罪人,这摘星楼也不得不这么做,生意之道,在于营销,不把格调抬起来,如何能让人趋之若鹜?如何能赚钱赚名?
这摘星诗会,吴仲书这般人来了,也是为了镇场面。吴仲书自然不会按照摘星楼的生意套路来,还是会一视同仁。
所以就有小厮从楼上奔了下来,开口喊道:“吴相公出题了,秋,秋天之秋。诸位才子请大作,若是有佳作,小的立马送到六楼吴相公面前品鉴。”
许多人听得这个题目,皆是大喜,奋笔疾书。显然有许多人准备好了诗词,就等题目。正是秋季末尾,“秋”这种题目,几乎是一押一个准。押题押准了,自然是欣喜非常。
头前的三个花魁大家,依次抚琴弹弦,为这些在诗会最底层的文人助兴。
一旁的夏锐见得左右许多人正在奋笔疾书,口中连连催促:“文远,快快,今日能不能出个风头就看你的了。”
徐杰自然提笔在想,今日就是来沽名钓誉的,怎么可能不写。
但是想要出彩,又是何其之难。“秋”这种题目,看似好押,看似也不难写。
其实最是难写,难出彩。因为历朝历代千百年,这秋早已写透了,哪个读书人不写上几首春夏秋冬。所以前人的佳作也就太多太多,什么“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比比皆是,写景写意写情,应有尽有。
珠玉在前,一般诗词,多是黯淡无光。
第一百六十一章 道坚兄与李侍郎
第二日大早,欧阳正往吏部去报备,再往尚书省去办一些手续。
徐杰的小院,忽然门庭若市起来,先是来了大批的礼物,各处来的车马载着大小箱子往徐杰的小院里来。
这京城,能人不少,欧阳正回京的消息已然在慢慢传开,到得此时,欧阳正进了京城,不过一夜时间,似乎人人都知道欧阳正进京了。
最初是那些从大江郡出来的文人,礼品倒并不算重。再到午饭之时,礼单上的东西就越来越贵重。
最让徐杰有些惊讶的是一封请柬,中书侍郎李直的请柬,请欧阳正晚上去摘星楼赴宴,到得傍晚会亲自来请。
徐杰看着随请柬而来的礼单,看了看身边的徐康,开口说道:“叫他们把东西带回去。”
徐杰心中有气,徐杰也多少有些记仇,徐杰不比那些场面人,有些人既然不是一路人,自然也就不需要多来往。
夏锐凑过头来看了看,开口说道:“文远,要不等欧阳公回来之后再定夺。”
徐杰摇摇头道:“不是一路人,多交无益。晚间约了谢中丞,李直算个什么东西。”
徐杰话语说出,有一种发泄之感。就如当初刚入东京之时,见完欧阳正信任有加的李直之后,徐杰当时有一种束手无策,李直那般的态度,直呼欧阳正名字的高高在上,让徐杰如何能假装没有发生过。
到谢昉府中去遗落奏折,看起来虽然算不得什么事情。但是对于当时的徐杰来说,用这种小手段去算计还并不熟悉的谢昉,实在是被逼无奈之举,徐杰心中并不愿意这么去做,但是无可奈何,徐杰已然走投无路,唯有这么做一遭把脸面都放在一边的事情。
政治之上,李直那般的态度,已然就不能再是一路人了。人可以发迹,可以高高在上,但是也要给当年与自己有恩之人最起码的一点尊重,这是最基础的人品。
徐康听得徐杰斩钉截铁的话语,感受到了徐杰语气中的一些怒气,快步往大门而去,见得刚刚搬进来的几个箱子,抬腿就踢,口中还喊道:“出去出去,都给老子出去,东西也搬出去。”
几个正在卖力往院子里搬着礼品的小厮,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停在一旁不知所措。
徐康便是又道:“李家的东西,欧阳公不收,带回去。”
边说着,徐康还把手中带鞘的长刀扬了扬,假装恐吓几番。
一个李家小厮上前来,拱手说道:“小哥,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家主人与你家欧阳公可是同窗好友,几十年至交。”
“管你什么同窗至交,且出去,都出去。免得我动手赶你们。”徐康不耐烦道,连带许泰也跟到徐康身后,把手中的长刀作了个赶人的姿势。
徐仲做在大厅里,看着门外的事情,疑惑看了一眼身边端茶倒水的徐虎。
徐虎解释道:“仲伯,这李家好像是个什么侍郎官,本来欧阳公让少爷去求他来着,好似他不待见少爷,少爷便去了谢中丞那里,才把事情办妥。兴许少爷是受了这个侍郎官的鸟气。”
徐仲闻言点点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说道:“难为杰儿了。”
徐虎却得意洋洋笑道:“少爷有的是本事呢,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少爷的大名。”
徐虎小时候本多称呼徐杰为杰哥,自从慢慢出了那徐家镇,学了城里人的做派,读书公子哥身边的人,都称这公子哥为少爷公子的。徐虎大概也是为了给徐杰长脸面,也多称徐杰为少爷。连带徐狗儿他们,也大多如此称呼。
徐仲闻言,也露出一个微笑。兴许心中也觉得极为的欣慰。
门口的李家马车走了,却是不想傍晚时分,欧阳正刚刚回来不久,李直却是亲自来了。
欧阳正与徐杰正准备出门,往谢昉府邸去,也备了不少礼物。刚一出门,正遇到李直车马到得门口。
李直连忙下车,上前拱手一礼,口中笑道:“道坚兄,一别十几年,别来无恙啊。”
“道坚”便是欧阳正许久没人叫的字了,按理说李直与欧阳正是同窗,叫一声“道坚兄”并不为过,也可显得一些亲近。奈何这一句“道坚兄”来得太晚。
欧阳正抬抬手道:“一向都好,李侍郎此来有何贵干?”
欧阳正一句李侍郎,其实已然就代表了一定的态度。
李直听得这个称呼,微微有些尴尬,却又笑道:“道坚兄回京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小弟在摘星楼备了一桌酒宴,还请道坚兄移步,共叙昔日之情谊。”
“今夜有事,要上门拜访老友,李侍郎,来日你我再聚。”欧阳正语气平淡,显然欧阳正也是那等嫉恶如仇之辈,不是那般场面人的做派。便是欧阳正也知道这位李侍郎并未把他当回事。
有些事情,欧阳正比徐杰想得多,也比徐杰看得透。徐杰上门拜会李直,那李直在官场这么多年,岂能真猜不到一些?欧阳正十几年来弟子无数,可有一人拿着欧阳正的拜帖上门去找李直照拂过?
欧阳正并不认为李直真的不懂徐杰拿着欧阳正亲笔的拜帖是什么意义。李直先声夺人,直接先说徐杰上门来是求一些照拂的,便是要堵住徐杰接下来的话。甚至李直那般的态度,也是让徐杰知难而退,不要再多说。
这些徐杰想不到的,欧阳正岂能也想不到?李直那般处理徐杰的事情,自己还能做个好人,甚至还叫徐杰去信给欧阳正,就说李直会照拂徐杰。更是想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让欧阳正去怪罪徐杰办事不力。
只是李直如何也不会想到,徐杰一个少年书生,还真帮欧阳正办成了此事。这朝堂之上,还真有那般傻人蠢货,不顾风险去帮欧阳正到皇帝面前求情。没想到这傻人蠢货还真听了一个年轻秀才的话语,老皇帝竟然也真把欧阳正叫回来了,这件事情竟然真的能成!
不过李直倒是也不认为自己就得罪了欧阳正,因为欧阳正那弟子徐杰,可没有跟李直说过这件事情,也就不怪他李直没有念及往日恩情出力了。
李直兴许是真的聪明,但是多少也有些自作聪明,小小的书生徐杰,在李直面前多少表现得有些呆呆愣愣,一共也没有在李直面前说过几句话,但是这个呆呆愣愣的书生似乎并非真的傻蠢。欧阳正更是心如明镜,比徐杰看得更深。人最不该的就是辜负他人的恩情与信任。
“道坚兄,昔日之好友,小弟也大多都请到了,都在那摘星楼等着道坚兄大驾光临呢。”李直听得欧阳正说要上门去拜访老友,便如此一句,自己一人的面子不够,那就多拉几人一起。
欧阳正已然起步往自己的车架而去,摆摆手道:“李侍郎,来日再聚,几日着实有事,有老友在家等候老夫前去,爽约可不成。再会!”
说完欧阳正已然在徐杰扶着上了车架,要说欧阳正与谢昉,当真算不得老友,当年甚至只算是见过一两面,当时的欧阳正高高在上,当时的谢昉正与吴伯言抚琴作诗。当时的欧阳正与谢昉,当真不是一路人,更不谈交情。
徐杰把欧阳正扶上车之后,自己也上了车,转头看了一眼还在门口站着的李直,吩咐车夫道:“走,我给你指路。”
车夫扬鞭轻轻抽打了一下马背,马蹄已然起步慢走。
李直站在当场,一脸的尴尬,看着欧阳正的车架远走,片刻之后,转身上车,口中不爽说道:“当年看你起高楼,当年也看你楼倒塌,到得如今,还是这副自以为是的做派,便看你这高楼能住得几日!拭目以待,哼哼……”
谢昉知道欧阳正今夜要来,府中忙成一团,不过就是为了好好招待一下这位欧阳公。欧阳正的清名,在大多数人心中,不过是附和在口中的夸赞与心中的不屑。但是在谢昉这样的人心中,那就是打心底的佩服与尊敬。
今日当是好宴,当是欢宴。还有徐杰从中活跃,欧阳正与谢昉两个老人,显然真要变成老友。这不仅是政治上的关系,更是两个人在人品上的惺惺相惜。
只是这京城中有一人心情却不是那么好。
究勤源中,广阳王夏文对面坐的是荣国公主夏小容。便听夏文开口:“小妹,你说这徐文远是君子清流,是那不为名利之人,与吴伯言一样不想做官之辈?你可知他的老师欧阳正入京了?二品刑部尚书。”
夏小容手在抚琴,却能一心二用,口中笑道:“此事不是早就传开了吗?早就听说欧阳正要回京了。老师是老师,学生是学生,欧阳正回京了,又不代表徐文远有什么朝堂上的抱负。”
“小妹啊,头前我也没有在意,却是最近收到了消息,那欧阳正能入京,乃是徐文远上下奔走而成。有人与我禀报,说徐文远入京之后便到处奔走,先拜会了中书侍郎李直,吃了闭门羹之后。再去求的御史中丞谢昉,谢昉帮了徐文远,所以欧阳正才能入京。你可明白其中含义?”夏文说道。
夏小容闻言,先是有些吃惊,随后才开口笑道:“那小妹可是小看了徐文远了,没想到他竟然有这般的能量,着实不凡啊。”
夏文闻言皱眉道:“小妹,你当真不知为兄说的是什么吗?”
夏小容笑着点头道:“我知道呢,皇兄不过就是说那徐文远乃追逐名利之辈,却又不为皇兄所用,还是那欧阳正的弟子,怕往后会是个对手。这徐文远越是有能力,皇兄就越有些担忧。”
夏文点了点头,却是又道:“按理说他一个小小的秀才,为兄也不该太把他当回事。但是这个小秀才,竟然能办成这般的大事,不可小觑啊。此人天生有才,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遗憾。”
夏小容闻言不以为意道:“那皇兄就再多招揽几番就是,这般有才有能之人,大多高傲得紧,总要有个三顾茅庐才显出诚意。刘备请诸葛,岂能一次请得出那隆中?”
夏文闻言,先是觉得夏小容说得有点道理,随后却又皱眉答道:“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啊,这个徐文远……”
“这个徐文远如何?”夏小容听得夏文话说一半,开口问道。
夏文叹息一声,又道:“这个徐文远啊……莫不是要让我毁了他?”
夏小容闻言一愣,却是又道:“皇兄可别乱想了,皇兄如何能毁了他?此人有才有能,连个官都不是,便也抓不住他什么把柄,皇兄还是少去想那徐文远的事情,徒增烦恼。”
夏小容有些稚嫩了。一个王爷,要想毁一个人,手段多的是,包括杀人。哪里要去抓他什么把柄。
夏文闻言也不多说,却是说了一个另外的话题:“听闻最近那个许仕达经常围着你转?每天给你送许多唱词?”
夏小容点头道:“嗯,杭州来的那个许仕达还不错,填的词有几分江南婉约的味道,唱起来也算动听。”
“以后少与那许仕达走得太近,此人功利心太重,钻营太甚,并非良人。”夏文说这一句,当真就是为了这个妹妹好。
夏小容咯咯一笑,答道:“皇兄可担心得太多了,给我送词的人多了去了,许仕达不过其中一个而已。”
“这般就好。”夏文放心不少。夏文与夏小容,一母同胞,这也是两人关系如此之好的原因。皇家子女,能关系这么好的可不多见,即便是一母同胞,若是两个男孩,也多如仇人一般。好在,好在两人是兄妹,才能这般走得近。
却是不想夏小容忽然说得一句:“若是那个徐文远也能给我送一些词,那就好了。徐文远的词虽然只听过几曲,却都是极佳之作,而今能如徐文远这般年少才俊,怕是寻不到了。那些与我送唱词的,与徐文远一比,当真是差得远了些。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有谁能写出来。”
夏文面色一沉,看着自己的妹妹,忽然严肃说道:“小妹,可不得与那徐文远走得近。除非他投到我门下来,否则你万不可与他有纠缠。”
夏小容闻言说道:“皇兄这么想要这个徐文远?”
夏文大手一挥:“能来投效最好,不能来投也无妨。”
夏小容看着夏文面上的表情,带有一种遗憾与无奈。也不再多说,只是自顾自想了一些什么。手中抚弄的琴弦,忽然也明快了许多。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生而为人,何以为人(终)
当年,沧北董家还没有如今这般的江湖地位。董家从唐末乱世至今,本也是一方江湖豪强,奈何后来没落了一些,并无先天高手出世。
到得董家老太公生了一对孪生子,一个董达礼,一个董达义。这两人练武的天赋极佳,待得这兄弟二人慢慢长大成人,董家陡然有了两个一流高手,这偏僻小南河的董家沧北派,又慢慢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兄弟孪生,却是性格不同,董达礼较为沉闷,也并不多出门,多在家中闷头练武,除非家中与人有利益争夺,才会出门走一趟,摆平一些事端。
董达义却是个跳脱性子,入了一流之后,便开始走南闯北,也就在江湖上认识了曾不爽,两人关系极好,纠结几十江湖人,相约出关贩马。被室韦人追杀,与江湖豪强拼斗,两人一来二去关系越发的好。
所以曾不爽就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董达义。婚礼还没办,边镇缺马,便有军将拿着钱直接寻上了董达义与曾不爽二人,一次订购白匹良马。
百匹良马,即便是在边镇,也是七八千两银子,到得江南更是一万两不多。当时董达义与曾不爽两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笔的钱财,自然又纠结更多的人偷渡出关而去。临走之前仓促拜堂成亲之后,便留了那新婚妻子在家独守空房。
董达礼血气方刚,又生得有些沉闷,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每日见着这个兄弟之妻,似乎生了一些仰慕情愫。若是就这般了,也并非不可原谅的事情,一两个月之后,董达礼与人喝酒,喝得醉醺醺而回。也不知是脑中哪根筋搭错了,路过兄弟厢房之时,竟然就进去了。
董达义的妻子曾清睡得迷迷糊糊,以为董达礼是董达义,还在惊喜董达义半夜而回,董达礼也就假装开口说得一两句话语蒙混了一下,迫不及待成了丑事。
待得早上天蒙蒙亮,董达义酒醒之后,年轻的董达义已然吓得六神无主,如何还敢面对家中所有人?拔腿就跑,一跑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临死也没有交代任何人要把自己的尸首送回去,真正的无脸见人。
曾清起床,还去左右问自己夫君到哪里去了,自然也就发现了这件事情。诚惶诚恐之下,每日以泪洗面,旁人只以为她是思念自己的夫君。家中人还在到处找那个不辞而别的董达义。
但是曾清却怀了身孕,起初连曾清自己都不知道是怀孕了,也是少女不懂这些,以为是有病在身,家人请大夫来看。大夫恭喜,一家人面面相觑,连番逼问之下,也就水落石出。
家门不幸,出此丑事,也不敢声张。待得又过一个月,董达义贩马回来,还带了三四千两银子回来,看着自己肚子大起来的妻子,提刀就走,满世界去寻董达礼。
曾不爽在跟着董达义四处追寻董达礼的时候,便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两人带着上百贩马的汉子,如何也寻不到那已经入伍躲在边镇军中的董达礼。
事情就这般过去了,董达义回了家,曾不爽在吕梁山东边建起了寨子。
回到家的董达义,怪自己的妻子也怪不得,休妻也休不下手,肚子大了也打胎不得,还有父母健在,百般求说。董知今就生出来了,如鲠在喉,芒刺在背的董达义,每日里胡思乱想,过来几年入得先天,出门就是大杀四方,一身戾气纵横。
又生一子董知奎,后来曾清怀孕,又生一女董夕夕。生女之后,一边派人往吕梁山去报喜,还有当地宾朋好友上门祝贺儿女双全。董达义只顾豪饮,心中却并不十分开心。
当夜豪饮之后,董达义问了曾清一句话语,一句忍了好几年的话语。问曾清是不是主动勾引了自己的大哥,为何发现那夜之人不是董达义之后,还忍着不声张,若是没有怀孕,是不是就要瞒着他一辈子,诸如此类话语,连问许多。
这般连续逼问,把那刚刚生下女儿的曾清问得哭泣不止,不知如何解释,却是董达义更是盛怒非常,抬手一个耳光,这个每日出门动手就杀人的先天高手,酒醉之后,就这么一个耳光,把自己的妻子打死了。
头前曾清只是受伤,并未死,坏就坏在董达义巴掌是打在曾清的脸上,也就是打在曾清的头上,董达义用尽浑身解数,竟然如何也救不回自己的妻子。反倒是妻子曾清,临死之际,话语还都是安慰董达义,丝毫没有怪罪一句。
待得曾不爽几日之后赶来董家贺喜,已然是噩耗,曾清也入了棺木,难产而死。
董知奎当年还小,但是四岁了的董知今半夜岂能听不到一个酒醉之人的盛怒?又岂能听不到母亲的哭泣?只是他那个时候不懂,大了也不敢多想。
要说董达义后悔吗?也是肠子都悔青了,十几年来内疚从未间断,也如他所说,夜夜难免。便是越发的恨,恨自己那孪生兄弟董达礼。
此时的董达礼呢?正在边镇鏖战,带着麾下兄弟,陷入八万室韦大军之中,鏖战不胜,四处求活,边镇多那前哨堡寨,还未入先天的董达礼,一人一刀,为自己麾下兄弟挡在堡寨门口,让麾下兄弟撤入堡寨中固守求生,身上插着十几根羽箭,依然还能大杀四方,视死如归,甚至还频频回头大喊,命令众人加固大门,守好堡寨。
徐家兄弟在那堡寨之上不断呼喊,看着董达义被那无尽的马蹄淹没,半夜时分,才出去摸回了董达礼那已成烂泥的尸首。
徐仲对这一切,依然历历在目,见到董达义,能下跪磕头,一是报恩,代董达礼赔罪,希望董达礼能入那董家祠堂。二也是董达礼与董达义长得太像,徐仲也好似在给董达礼磕头一般!
生而为人,何以为人?
人生谁能无错?错到那般不可原谅的地步,董达礼当真不为人!
董达礼却又做出了这般有恩于徐家、有功于国家的事情。他又是那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说这董达义,豪爽善交,却平白遭了这么一遭,面对妻子,面对侄子,面对儿女,面对兄弟,面对泪眼婆娑苦苦哀求的年迈父母,面对生死之交。他又是如何无奈,如何委屈,如何过得那四年时光,又是如何过得失手打死妻子的十六年日夜?
人生复杂,人生无奈,人生可笑,人生可悲,人生……
人生……到底何以为人?
如杨二瘦与杨三胖那般,活在俗世在外,人生毫无牵挂,以刀剑来处理一切,为目标不惜一死。兴许这样才能活得舒坦。
挫骨扬灰,董达义恨到这般,恨到要把董达礼挫骨扬灰也不能解气。
徐仲抱着这个骨灰盒子,不断躲避,如何也不能让董达义把他挫骨扬灰了。
曾不爽提着刀,要杀自己生死之交,要杀那杀了自己妹妹的凶手。却只是站定当场,不住的颤抖。
杨三胖,手持大刀,不断去架要挫骨扬灰的董达义。
曾不爽的女儿曾柔,脱离了父亲的控制,直奔身受重伤的董知今而去,一把扑入怀中。这两人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反倒是董知奎也喜欢上了表妹曾柔。
曾不爽与董达义两个生死之交,膝下儿女结亲也是自然之事。奈何董达义自然是给自己的儿子求亲,不会去给侄子董知今去求亲。曾不爽知道自己妹妹的所谓“污点”,心中也觉得愧对自己这生死之交,自然是随董达义安排就是。
命运当真是可笑。
徐杰拿着刀,拖着伤重的董知今不断后退,邓羽在一旁帮忙,还有那已是泪人的新娘曾柔,抱着董知今的手臂再也不撒手。大堂之外,上百拿刀的董家汉子围在当场,徐杰又不能动手打杀出去,只得在门外停住了脚步。
董知奎与董夕夕,知道自己的父亲把母亲杀死了,已然头脑一片空白,愣在当场只是流泪,也不知如何面对。过得片刻,董夕夕掩面而走,董知奎却是提刀而上,准备去帮着自己的父亲打外人。
生而为人,何以为人?
这一切因董达礼而起,兴许董达礼真的活该被挫骨扬灰,让他的骨灰随风飘散,如此也抵不得他的罪恶。
徐杰刚才看得自己的二叔跪地给人磕头的模样,更是震惊而又觉得心疼。也就更想自己二叔能达成心愿。徐杰只感觉心中压抑非常。
象征着沧北董家这二十年崛起的巨大建筑,摇晃不止,里面刀影重重,栋柱断裂,瓦片横飞。
“轰隆”一声,这巨大的建筑终于轰然倒塌。
无数人大喊大叫往前冲去,徐杰也往那废墟奔去,上百持刀的汉子更是涌上头前,所有人都在不断扒着废墟,木头瓦片,土石之类,一片狼藉。
这忽然崩塌的建筑,徐杰刚才没有多注意,此时唯有不断掀起一根根巨大的木头,心急如焚大喊:“二叔,三胖,二叔,三胖……”
还有一问,若是徐仲与杨三胖也死在这里,徐杰又该怎么面对?又该找谁寻仇?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遗孀仇余苦(求月票!)
这般诗社集会,与以往徐杰参加的诗会并不一样,这般的集会,少了那些文人暗自争夺的氛围,参会之人也少了那些天下扬名的想法。更像是同乡会,或者是朋友之间的聚会。
诗词文章自然是少不了,但也多是老酒几杯,相谈甚欢之下的兴之所至,不是那般准备许久,想方设法等着一鸣惊人。写得好也不过是同乡之间称赞几句,写得不好也不会有人故意开口去打压。
这般的诗会氛围,才是文人更加喜欢的氛围,没有了名利伴随,才能真正让人愉悦。
众人落座片刻,小厅头前的台子上走出两个女子,头前一个女子礼节之后开口说道:“奴家楚江秋,多谢诸位捧场,更要感谢徐公子今日能大驾光临,奴家谢过!”
众人谈论的声音也就小了下去,徐杰回头看得一眼,正见到另外一个女子往前两步,也是一礼,开口笑道:“奴家解冰,今日皆了遇仙楼宝地,能与诸位才俊聚于一堂,倍感荣幸,还蒙诸位不弃,多多指教。”
解冰一语,众人欢呼雀跃,花了遇仙楼的钱,见了摘星楼的大家,当真是惊喜非常。
却是徐杰皱眉不已,这解冰忽然在遇仙楼出现,徐杰有一种感觉,感觉这个解冰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就是阴魂不散。
果不其然,解冰开口又道:“听闻徐公子今日到场,奴家今日有幸巧遇,还请徐公子多多关照。”
场中有一大半人从未见过京城解大家,多有大多有些激动,听得解冰一语,眼神都往徐杰投来,同乡之人,多是羡慕,并无那般嫉妒,相反还有些与有荣焉,能因为徐杰见到解冰解大家,反倒是可以拿出去与人吹嘘的谈资。
徐杰把头转了过来,不去理会解冰,假装没有听见一般。
一旁的粱伯庸有些诧异,看了看解冰,又看了看徐杰,当真觉得徐杰姿态十足,有几分名士君子的风范,美人示好,还能如此淡定。
解冰见得徐杰并不理会自己,也不气馁,又笑道:“今日楚妹妹主场,当以楚妹妹为主,奴家之做个陪衬。诸位才俊尽兴。”
说完解冰往后退了去,楚江秋往前几步,小厮已然搬上来桌椅,还有琴与琵琶。
粱伯庸在旁笑道:“文远,愚兄佩服!”
徐杰摇摇头道:“伯庸兄,此女惹不得,当躲着。”
粱伯庸闻言点点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文远都躲到遇仙楼来了,这摘星楼的解大家都不放过,这是文远的劫难啊!”
粱伯庸口中说着劫难,面色上却都是笑意,哪里有半分劫难的意思。不过是言语调笑而已,相反还有一些羡慕。
欧阳文峰不断回头去看那解冰解大家,他在夏锐口中听过头前的事情,知道徐杰不待见这位解大家。却是又对那剑舞有些好奇,想看看这剑舞到底是个什么风采。
欧阳文沁也是频频去看头前两女,看的却是楚江秋,因为欧阳文沁刚刚听到徐杰为楚江秋写了一首诗,不免多看几眼,看看这女子到底有何魅力。
觥筹交错开始,推杯换盏不断,徐杰与欧阳文峰自然是中心人物,徐杰是来者不拒,还频频为欧阳文峰挡上几杯。
宴会气氛也就热闹起来,有人已然出了诗词,有人拿丹青之笔,照着台上的美人开始画,倒是并无人催促徐杰作诗词,这般场合,倒是没有人会如此,都知道兴之所至,文章自来,不必要去为难同乡。
粱伯庸喝了不少酒,已然开口吹嘘几句:“文远,愚兄近来练了一手新绝技,着实有趣。头前还不知道自己有这般的禀赋。”
徐杰看得粱伯庸一脸自得之色,开口问道:“伯庸兄有绝技,快快展示一番。”
粱伯庸等的就说徐杰这句话,在一旁取来纸笔,递到徐杰面前,开口笑道:“文远随意写上几个字。”
徐杰知道粱伯庸善于书法,稍微一猜,大概以为粱伯庸需要自己做个对比之类,也无所谓,提笔写下了几个字:大江徐文远。
笔墨一落,粱伯庸接了过去,抬手也写,写的也是“大江徐文远”。
初看不觉高明,再一看,徐杰惊奇不已,粱伯庸所写的五个字,竟然与徐杰写的几乎一模一样,字迹大小,文字架构,笔锋长短粗细,当真一模一样,若是不仔细来去比对,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
每个人的字迹有每个人的特色,这世间没有两个一样笔迹之人,粱伯庸能做到这般,可不就是绝技?
“伯庸兄,惊为天人啊,这般模仿之绝技,伯庸兄要发财啊。”徐杰笑道。
粱伯庸一脸自得,又写了几个字,口中还道:“此乃东晋王羲之笔法,此乃王献之,此乃颜真卿,此乃柳公权,此乃诸遂良。文远以为如何?”
“伯庸兄天赋异禀,大才也!”徐杰看得目瞪口呆,粱伯庸不过写了几个字,却都是大家风范,这临摹之法,粱伯庸当真信手拈来,即便是徐杰写下几个字,粱伯庸都能模仿得别无二致,不得不说是天才。
粱伯庸笑道:“原先练字,临帖无数,却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技艺,前几天有人寻我作几幅假字,吴伯言的,朱廷长的,不想竟是信手拈来,我自己都震惊了。当真赚了不少笔墨费用,往后兴许真要靠这一手技艺养家糊口了。”
徐杰正欲恭喜几句,忽然听得身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徐公子,什么绝技呢?让奴家也瞧瞧。”
徐杰回头一看,是解冰走下来了,正在自己身后。
粱伯庸连忙把纸张收了起来,这绝技与徐杰聊聊倒是无妨,却也不能让太多人知晓,特别是不能让解冰这般的花魁人物知晓,否则必然传遍京城。这样的技术,若是人人尽知,粱伯庸也就要有大麻烦了。还是与一个信得过的人合作,发一些小财稳妥。
解冰见得粱伯庸连忙收了纸张,摇摆着婀娜的身姿,一屁股坐在徐杰身边,开口笑道:“梁公子,奴家与你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粱伯庸赔笑说道:“些许私事,不足为人道也,解大家见谅。”
解冰也不再追问,而是拿起酒壶准备为徐杰倒酒:“徐公子,奴家伺候您饮酒。”
徐杰抬手一挡,答道:“不敢当,还是我自己来,万一你下毒了,我岂不是一命呜呼了。”
“徐公子当真是小气啊,上次一点小事到得如今还念念不忘的,也没见得徐公子有何闪失,想来那事情早已揭过了。奴家再与徐公子赔礼了,徐公子请喝酒!”解冰又与徐杰再倒酒。
徐杰闻言眉头皱了皱,揭过?只怕揭不过,常胜多死在城外了,事情如何还揭得过,这解冰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最毒妇人心,不过如此。徐杰依旧抬手去挡。
解冰见得徐杰还抬手来挡,笑意收了收,身形前倾靠近徐杰,低沉说得一语:“大同鏖战悲,遗孀仇余苦。”
徐杰不似一般年轻男子对于美人那般趋之若鹜,徐杰也过于沉稳,过于拒人千里之外。解冰也是无法,只有真正的开口试探一句。倒不是解冰不谨慎,而是解冰自信,自信如今自己的地位,可不是旁人一两句告发的话语能动得了的。
这句话,听到徐杰耳中,便是全身一震,回头紧盯解冰,看得许久。
解冰终于是给徐杰倒上了那一杯酒。
徐杰已然开口:“解大家有仇?”
解冰点点头,放下酒壶,又去端起徐杰面前的酒杯,一直送到徐杰面前。
徐杰这回是没有拒绝了,相反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看了看解冰,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不该你一个女子参与,解大家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解冰接过徐杰饮尽的酒杯,又去倒了一杯,轻声又道:“徐公子有欧阳公在身后,当是值得信任的,奴家虽为风尘女子,徐公子可也不得小看。人若敢死,还有何事不可为?”
两人互相打着哑谜,交头接耳。一旁的粱伯庸看得笑意盈盈,只以为这两人是相谈甚欢,你侬我侬,甜言蜜语。已然拿着杯子起身,往邻桌而去。
欧阳文峰也被人拉着四处去饮。唯有隔了两个座位的欧阳文沁低头懒得去看。
徐杰明白了许多,知道这个解冰出身不简单,与自己可能是一路人。却还是说道:“敢死也要死得其所,轻如鸿毛之死,毫无意义。”
解冰闻言咯咯一笑,面若桃花朵朵开,当真有几分风情万种:“徐公子如何就知奴家轻如鸿毛?奴家手中可也有剑,奴家身后可也有人。”
徐杰闻言摆摆手道:“有人有剑,也是鸿毛,解大家不必做那飞蛾扑火之事。”
徐杰话语直白,有人有剑又有何用?徐杰手中的刀,徐杰背后的汉子,纵横几地江湖。但是拿到朝堂上来说,不说是微不足道,也是没有多少意义的。真要报仇,还得是朝堂上的手段。
解冰忽然严肃几分,答道:“飞蛾扑火在所不辞!”
徐杰看着解冰,摇了摇头,解冰身上的风尘味道尽去,当真有一种死而后已的决绝。
徐杰想了片刻,想到解冰当真有几分武艺在身,背后必然有人教导,便也想到这解冰身后兴许真有一帮血海深仇的死士,如那徐家百十号老卒一般的死士。又想到解冰能与自己直白说得这几语,显然是真的知道徐杰的出身,能调查得这般详细,解冰背后的势力只怕还不小。
想到这里,徐杰起了一些恻隐之心,开口说道:“解大家,此地不宜多谈,来日再会如何?”
解冰又笑了起来,笑得轻松许多。再次把酒杯端到徐杰面前:“奴家伺候徐公子再饮一杯。”
徐杰接过酒杯,再次一饮而尽,脑中想了许多许多。
解冰已然起身,开口说道:“徐公子,奴家舞剑给您看。”
解冰再舞剑,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杀伐。旁人看的是佳人翩翩起舞,徐杰看的是杀伐凌厉。
欧阳文沁看的是这女子风尘,令人作呕。连带心中也在鄙视着徐杰,口中还有喃喃之语,鄙视着徐杰不知洁身自好。
欧阳文沁喃喃之语,以为旁人听不到。却是听得徐杰摇头苦笑,却又觉得这个少女生起气来,也有几分可爱。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放浪形骸的匹夫风范(四千八百字大章)
徐杰的喧哗,愤怒的人有许多,却是那老皇帝夏乾似乎并不十分愤怒,而是盯着欧阳正看了看之后,开口道:“叫徐文远进来!”
夏乾一语,自然有许多人惊讶不已,徐文远何许人也?京城里的年轻士子文人自然是多有耳闻,但是在场百官大多并没有听说过,或者是偶尔听过也并没有在意。倒是李启明却是想起来徐文远是谁了,也在往欧阳正看去。
欧阳正听得徐杰喧哗,本还有些担心,也在想着说些什么为徐杰开脱一下罪责,听得老皇帝之语后,惊讶之下,也放心不少。
“宣徐……”一旁的老太监刚才还是盛怒非常,似乎并没有记住这个名字。
老皇帝夏乾不耐烦瞟了一眼身旁的老太监:“徐文远!”
老太监连连躬身几次,以表歉意,开口又喊:“宣徐文远觐见。”
徐杰走了进来,在文武百官疑惑的眼神之中一直走到头前,身边有两人,一个是并未见过的李通,李通站着。还有一个就是跪伏在地的方兴。
“学生徐文远,拜见陛下。”
“有话快说,殿外喧哗,成何体统!”夏乾开口,也表达了一些责怪的意思。
“陛下恕罪,学生听得殿内争执不下,心中思虑几番,想了一些办法,希望能为陛下排忧解难。”徐杰作揖站直,刚才殿内的争执之语,徐杰听得清楚,却总觉得欧阳正与谢昉没有说到点子上,都在口舌之争上,徐杰忍不住就想进来帮两人说上一番话语。
“快讲。”夏乾心情似乎不太好。
徐杰便也不再多言其他,直白说道:“陛下明鉴,学生在外听闻李总兵说方校尉贪墨军饷,致使麾下士卒生活艰难、天怒人怨,个个面黄肌瘦。所以才要捉拿二人治罪。宣府虽为边镇,也不过一千多里之遥,快马来去一个月内就能返回。而今宣府战事已平,陛下有金殿卫之心腹,大理寺也有衙差,各个衙门皆有衙差,不若把李总兵与方校尉一并收押,各衙门与金殿卫皆派快马同去宣府,一个月后再来定夺此事,想来也比在朝堂上各执一词来得简单。”
夏乾闻言点了点头,又问一句:“此法公允,徐文远,你还有要说的吗?”
徐杰闻言想了想,又道:“学生还想直言一语。”
夏乾袖笼一抬。
徐杰随即再道:“陛下,学生所想,方校尉之语更值得相信,若是真想如李总兵所言,方校尉麾下士卒皆是面黄肌瘦天怒人怨,李总兵几万大军,缘何一个多月方才能打破城池?方校尉又岂能有命突围而出?那永兴城能在十数倍大军面前坚持月余,方校尉能在万军从中突围而出,如此岂不是说明了方校尉在麾下士卒心中的地位?贪墨士卒之粮饷,致使天怒人怨之语,岂不可笑至极?”
夏乾闻言露出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却又并不直接定夺,而是开口问道:“朱卿以为如何?”
朱廷长,一个花甲老臣,尚书省左仆射。头前一直沉默,此时听得皇帝问话,终于开口答道:“陛下,臣以为此时扑所迷离,有待各方调查。”
有些时候,真假并非那么难辨,何况徐杰都把话语说得这么直白了。只是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压根就不愿意参与这些争夺之事,胜负输赢对他们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夏乾却也点点头,又问道:“吴卿以为如何?”
吴仲书闻言左右看了看,手持笏板上前答道:“陛下,臣以为李总兵所言极为可信,但是方校尉所言也有几分真诚可信,所以徐文远之法倒是颇为可行,乃公允之策,各衙门一起派人往宣府走一趟,当水落石出。如此不偏不倚,最后定夺方能服众。”
李启明面色难看至极,盯着徐杰看了几眼,似乎想记住这个毛头小子的模样。也主动开口说道:“启奏陛下,方兴乃戴罪之身,收押入狱合乎情理。李通并非戴罪之身,也收押入狱,只怕有些不妥。”
李启明清楚许多事情,也知道即便派人走一趟宣府,事情也并非真的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前提是李通要是自由之身,能够安排许多事情。毕竟宣府多是李通的心腹,李通只要是自由的,弥补的手段并非没有。
徐杰闻言,已然不顾所谓礼仪,开口回道:“李枢密此言差矣,学生以为此事水落石出之前,何人有罪何人无罪,还不能妄下结论,两人皆有可能是那罪人,要说戴罪之身,两人应该皆是戴罪之身,皆应该入狱收押,以防后患。身正不怕影子斜,入狱一个月,只要能洗清冤屈,真相大白,有何不可?”
李启明听得徐杰一通说,怒而呵道:“徐文远,你是什么身份,岂有资格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陛下未问你话语,岂敢随意开口胡言乱语?可还有上下尊卑,可还有礼义廉耻?”
徐杰是莽撞了,就连一声冤屈的方兴,皇帝不问话语,他也是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徐杰进得这大殿,却是自顾自侃侃而谈,实在有失礼仪。
夏乾似乎也生气了,起身大手一挥:“徐文远,滚出去。”
徐杰叹了口气,倒是又在皇帝面前“滚”了一回,“滚”到门口,便听得夏乾开口说道:“收押二人入大理寺大牢,派人去宣府。退朝!”
走到门口的徐杰,已然面带笑意。大理寺,就是朝廷最高审理衙门,就如最高法院是一个道理。把两人关押在大理寺,而不是刑部,不过也是为了所谓公允。
李启明还想再说,却见夏乾已经转身而走。李启明忽然觉得有些意外,不知道哪里有些不对劲。又抬头看了看高台上空无一人的龙椅,忽然明白过来,好像是这皇帝似乎有些不对劲。
在一旁站着的李通,有些慌乱起来,看得左右,直接走进李启明身前,开口说道:“干爹……李枢密,救我。”
李启明并不答话,只是压了压手臂,转身往外而出。
方兴却是直接爬了几步,转身对这欧阳正与谢昉磕了个头,不言不语。
欧阳正与谢昉点了点头,并不交谈,直往大殿之外走去。却是也有许多人往这二人暗自打量起来,朝堂局势微妙的变化,这些人自然是心知肚明。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御史中丞,这两人看来是同进退了。众人也知道该有些动作。
一道而回,欧阳正在马车上看着徐杰,看了许久之后,忽然笑道:“文远,你倒是有老夫当年之风范,老夫没有看错人。”
徐杰微微一笑:“匹夫风范?”
欧阳正抬手打在徐杰的头上,却也笑道:“凭白你也敢来编排老夫了,着实该打。”
徐杰连忙笑着解释道:“唐雎所言匹夫之怒也,老师好比就是魏之唐雎,面对始皇而不惧,依旧能据理力争,名留千古。”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匹夫一怒,伏尸二人,天下缟素。出自《战国策》,乃说魏臣唐雎出使秦国见亲王嬴政的事情。
欧阳正闻言摆摆手道:“文远这个马屁不好,魏亡于秦矣。唐雎匹夫之怒,又能如何?”
徐杰笑道:“只说士之怒也,是为风骨之典范。老师也当名留千古。”
欧阳正并不再说,只道:“晚间一起用饭,浅酌几杯。”
徐杰点头。
不想欧阳正又道:“那位成锐,往后当少往来,礼节之下,当保持距离,为人臣子,万不该参与宫闱之事,此非自保,而是本分。”
徐杰听得一愣,想解释一句,却是又不知如何解释,唯有又点点头,答道:“君子之交淡如水。”
欧阳正看了一眼徐杰:“君子立身处世,行得正坐得直,即便有争夺,当也是傲世而立,李启明之辈,陛下自有定夺。至于立储克继之事,万不得参与分毫。此乃忠!”
徐杰还是点头。
“老夫过得几日要搬进内城宅邸,临走之前,与你一番话语,当铭记在心。”欧阳正没有教徐杰多少诗词典籍,教的是身在政治旋涡中的道理。
欧阳正所言,自然有欧阳正的道理,而且还是大道理。要想在朝堂之上长盛不衰,从来不是阿谀奉承。不论是新皇帝还是老皇帝,一般而言,都有几分聪慧,也并非真的就是傻子。
能长盛不衰的臣子,其实往往还真是那些朋而不党之人,就像那江湖独行客。皇帝但凡有些智慧,懂一些平衡之道,明白一些政治道理。提拔的往往也是那些看起来没有势力纠缠之人,就如刚刚登基的夏乾,重用的不是那些先皇留下来的老臣,重用的不是那些在朝中已然权势滔天之人,而是重用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欧阳正,也就是这个道理。
此乃御下之道,也是政治平衡之道。
徐杰知道欧阳正这一番话语的苦心,参与夺嫡,本身就是一件极具风险的事情,胜了不一定有多么大的好处,并非真的从龙之功就能一步登天,还多的是那些自以为有功而不得善终之人,帝王心术,岂可小瞧?若是败了,那就是永世不得翻身,十有八九命都要丢。
徐杰与欧阳正都是没有既得利益之人,完全没有必要去冒风险。这些风险是有既得利益要守护的人冒的,是那些想着一步登天之人冒的。
其实徐杰此时并没有参与夺嫡之心,却又不知从何解释,听到这里,唯有点头再道:“老师所言极是,学生当铭记在心。”
到得家中,酒宴摆好。
欧阳正,徐杰,欧阳文峰,徐仲,四人入席。
正欲开席,侧门走进来一人,正是那黑瘦的少年。
欧阳正见得欧阳文沁走了进来,眉头一皱,转身说道:“你进来作甚,还不快快回房去。”
欧阳文沁脚步停在了半道,低头想说话语,却是又没有说出口。
场面忽然有些尴尬,待得欧阳正转头之后,看了一眼徐杰,却是又道:“且过来入席,马上搬家了,寄住在文远这里两个月,也当感谢一番,今日当是家宴,下不为例。”
徐杰听得欧阳正的话语,忽然想起了欧阳文峰往日说过的事情,说欧阳正打欧阳文峰这个儿子从不心疼,却是对欧阳文沁连重话都没有一句。这般看来,显然确有其事,欧阳文沁似乎也有些“恃宠而骄”,一个大家闺秀,竟然敢出来参与男人的酒宴。欧阳正呵斥一句,竟然也还应允下来了。
欧阳文沁面色一喜,几步上前,坐了欧阳文峰身边。
徐杰看着欧阳文沁,口中与欧阳正说道:“老师何必如此客气,老师能住此处,乃是学生的荣幸。”
欧阳正笑了笑道:“文远啊,你就别跟老夫嘴甜了,这一套谢昉喜欢,老夫可不喜欢。住了你的宅子,自然是叨扰,也要感谢一番。”
徐杰看着欧阳正的笑脸,喜不喜欢,不是嘴说的,欧阳正的笑意就是答案。口中又道:“老师谆谆教导,学生毕生受用无穷,感激不尽,哪里还有叨扰一说,老师多住才好。”
欧阳文峰见缝插针,开口说道:“父亲,不若让孩儿与文远同住吧。文远身上多是优点,孩儿当在文远身上多学学,近朱者赤,孩儿一定学个模样出来,将来也当有些出息。”
欧阳文峰就是想脱离管制,跟徐杰一起住,借口也好找,从此离了欧阳正,天高任鸟飞。是夜不归宿,还是饮酒作乐,当真就自由了。
欧阳正还真皱眉在想,眼神在徐杰与欧阳文峰身上来回打量,似乎真觉得是个不错的想法。
不料欧阳文沁却是开口说道:“父亲,万万不可,徐文远可不是什么好人,文峰跟着他住,必然每日花天酒地,哪里还会读书进学,将来怕是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欧阳文沁心中所想,话语只说出了一半。还有一半就是没有了欧阳文峰在身边,想再见徐杰,怕就是难了,连出门都难。欧阳文峰才是徐杰与欧阳文沁的中间人。有了欧阳文峰在家,欧阳文沁才能时不时与徐杰见上一面。若是欧阳文峰与徐杰住一起去了,那这两人自顾自潇洒,哪里还想得起深闺之中还有个欧阳文沁。
这就是欧阳文沁出言拆台真正的理由。
欧阳文峰一直关注着欧阳正的态度,哪里料到自己的亲姐姐竟然会拆台。
“姐姐,文远向来洁身自好,我二人相交,多是读书进学之事,何曾有过花天酒地,姐姐万不可在父亲面前胡说。”欧阳文峰连忙解释道。
一旁的欧阳正似乎也想清楚了,摆摆手道:“文峰,你比不得文远聪慧,自然要多读书方才能中考,文远可以多玩乐,也可以练武。你却要多多读书,同住之事就罢了。读书闲暇之时与文远出门走走即可。要知智慧有高低,智慧不足,勤奋来补,你可懂得?”
欧阳文峰的好事,就这么成了泡影,欧阳文峰幽怨地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又幽怨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撇着嘴道:“天下哪里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父亲。”
欧阳文沁听得欧阳正之语,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说道:“父亲言之有理,智慧不足,还不勤奋,还要学人出门花天酒地,将来当在路边织席贩履之辈。”
徐杰两次听得花天酒地之言,也听得欧阳文沁说自己不是好人,唯有苦笑摇头,欧阳正当面,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倒是欧阳正并不十分在意,竟然开口说道:“文远啊,年少当风流,倒是无妨。但是酒色伤身,也当节制一些。”
徐杰愁眉苦脸,连连点头:“老师教导得是。”
欧阳文沁见得徐杰窘样,似乎觉得出了气一般,咯咯一笑,又道:“父亲,此子可不是年少风流,而是放浪形骸。”
欧阳正听得欧阳文沁好似告状一般,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欧阳文沁,又看了看徐杰,也笑了出来,拍了拍徐杰的肩膀,笑道:“嗯,当不得放浪形骸!”
徐杰更窘,就差说一句“我还是处男”了。只是这般话语自然说不出口,唯有再道:“老师所言极是,学生当洁身自好。”
欧阳正心情好像忽然好了起来,抬杯酒饮,饮完之后方才示意几番,口中笑道:“都喝都喝。”
徐仲抬杯,看得这三个年轻人刚才一番事情,也是哈哈大笑。兴许徐仲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若是说姻缘之事,这桩姻缘,徐仲是极为满意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总是要死的(大章,求月票。)
夕阳西下,马车停在官道旁的一处客栈。这些做过路生意的客栈,选址上都有讲究,讲究的就是脚程,从哪个城池出发,一天的脚程大概到哪里,这一段路上就会星星点点出现不少歇脚的客栈。
朝廷的驿站,若是以往,一两百年前,那是按照马匹脚程来算的,马匹一天能赶多少路,那么沿途就设置驿站驿馆。驿站也多是官方来往用的,其实也接待民间之人。只是到得如今,官府的驿站越来越少了,只在一些主要的干道上还保持着,特别是往北去的道路,军情传递,多靠沿途驿站提供后勤支持。
为何驿站会越来越少,也跟社会的繁荣进步有关,天下驿站,也是要耗费无数钱粮用度来维护的,这是极为明显的财政压力,驿卒在原来也是个好差事,因为战乱多年刚刚安稳下来的世道,驿站成了过路之人首选的歇脚之地,因为驿站也算是官府之地。所以驿卒不仅能赚到朝廷的俸禄,还能赚到以官产经营的钱财。
大量的客栈出现之后,这些官产的驿卒,慢慢就只能赚到俸禄钱了,俸禄钱显然是不够的。驿站经营上竞争不过客栈也是正常,官办产业岂能有民办产业那种服务?所以相对繁华之地的驿站也就慢慢消亡,朝廷节约开支,驿卒也不愿去干。但是往边境偏僻处的驿站,却大多保留了下来,比如往北的,又比如往西北的。
客栈不小,上中下房都有,甚至还有独立的院落给贵人提供住宿。
待得徐虎去问,只要到三间中房,一间上房,不过也是够用了。徐杰就勉为其难跟胖子这个大呼噜睡一间,云书桓一个人一间,剩余四人分两间。
说到客栈,也就要说古代人口流动之事。若是时间往前推个几百年,有一个极其严格的东西叫户籍,一般人是不能随处走动的,特别是底层人民。因为户籍的确定性保证了这个国家最基本的安全问题,比如税收,比如征兵,比如徭役。所以普通百姓并不能随意乱走,其中也有治安考量,防止盗匪贼人之类。能出门走动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官府开出路引之人,这种人多有公差在身,一种人就是有功名之人。
这种严格的户籍制度,在许多朝代都有,朝代越往前,越是严格。甚至大华朝开国之初,也有较为严格的户籍制度。到得如今,户籍制度也就慢慢趋向于宽松,普通百姓离开户籍所在地,远走几百里一般也无妨。究其原因,就是人口增长,社会繁荣。税收一般情况下已经有了基本保障,征兵的需求也不高,徭役之事也不那么繁重,并不需要强制太多的人力去修一些大工程,比如长城,比如运河。
社会繁荣了,经济活动也就会更多,经济活动必然带来人口流动,这是无可避免的。
所以这客栈里,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客栈大堂里坐满了人,有一身儒衫的读书人,有贩夫走卒的过路人,有手持利刃的江湖人,甚至还有传递公文之类的官差。
按理说客栈里应该也有富贵之人,只是这富贵之人可不会到大堂里吃饭,只会在那小院里,并不与这些普通人为伍。
徐杰几人坐了一桌,等着酒菜。
左边一桌是贩夫走卒之流,桌面上一碗清汤,几碟面饼,两碟腌制的酒菜,如此也是一顿晚饭。几人只顾着吃饭,并不多言,天生带着一种淳朴与厚道,兴许还有一点点阶级分化的自卑之感。
后面一桌是两个二三十岁的书生,带着书童或者随从四人,几碟精致一些的小菜,荤素搭配,酒壶也有,茶壶也有。能出门游学进考的读书人大多也穷不到哪里去。这一桌人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语,但是两个文人自带一种傲气,心中大概是看不起这大堂之内其他人的。
右边与前面两桌子就是江湖人了,桌面上以肉为主,酒也是用坛子装的,喝酒的器具也是碗,吃起饭来也是筷子与手并用,说起话来粗声大气,笑起来更是爽朗大声。这些人看不起贩夫走卒,同样也看不起文弱书生,甚至也看不起不远处坐着的两个官差。若是脱离生活上的实际问题,这般兴许真是一种逍遥。
世间百态,也就在这小小的客栈大堂里了。
徐杰左右观瞧着,看得津津有味,酒菜上来,杨三胖第一个动手,肉往口中塞,酒往口中倒,吃起饭来声音还不小,鼓囊鼓囊的声音,让徐杰想起了乡下围栏里猪,想到这里,便笑道极为开心。
在吃喝的间隙,杨三胖还抽空开口说道:“味道不差,秀才老爷快吃。”
徐杰又想起了杨二瘦,也是玩笑去想,想那杨二瘦又高又瘦,是不是因为饭桌是抢不过杨三胖,所以瘦成那样了?
徐杰想到这些,笑意盈盈,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前面桌子一个江湖人开口说道:“弟兄们,六万两,咱们此番,一定要势在必得。”
这一句六万两,听得云书桓、徐虎、邓羽几人皆把视线看向徐杰的头。
徐杰也不自觉动了动脖子,方才塞了一口青菜。
“那是,这一遭就能金盆洗手了,往后回家享福去,娶上几个美人,说不尽的逍遥快意。”
“好,听闻那个叫徐杰徐文远的,就是一个文酸秀才,就在这条路上往南去,算是要撞到我等手上了,今夜都吃饱喝好,明天就到路上拦人,只要是文酸,都拦下来问清楚,弟兄们可不得走了眼,定要把这番富贵搂住咯。”
“大哥放心,此番小弟若是分个三五千两的,回家就置上几百亩田地,好教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我高老三也有出人头地的这一天。”
话语说到这里,却也有人多想了一些,开口问道:“大哥大哥,你说时间真有这么好的事情?一个秀才的脑袋真能值这么多钱?以往我们兄弟也不是没有杀过秀才,搜个十几二十两就顶天了,走一趟黑货,也不过就收人十几二十两。缘何一个秀才脑袋值这么多钱?这事情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中不会有诈吧。”
听到这里,徐杰转头往不远处的两个官差看了看,原以为这官差听得有人公然说自己杀人之事,这两个官差即便不是立马动手要拿人,也合该有些应对,至少也该出门去寻些帮手来。却是见得那两个官差自顾自吃喝,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徐杰不免摇了摇头,这世道真是有些问题了。
“有诈?单单来诈你一个?谁有这闲心。老子可是听说了,出钱的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那些人可不能以常理来论,一个个钱多得没有地方花,那叫作徐杰的秀才,必然是得罪了显贵之人,所以才有这么一遭祸事。放心就是,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往这条官道上赶来,咱们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说话的大哥,一脸的横肉,徐杰还侧身去看,看了看之后,回过头来与杨三胖说得一句:“胖子,这人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
杨三胖闻言,煞有其事也侧了侧身,随后一脸不快说道:“胡说八道,老子岂能长得这么丑?”
徐杰又调笑一句:“你看那人满脸的横肉,脸上都起肉褶子了,你也是如此,如何不像。”
杨三胖闻言已怒,伸手指着徐杰,开口便是大喊:“六万两在这里呢,就是这个秀才,徐杰徐文远。”
也不知杨三胖是本就有意还是临时起意,竟然就这么指着徐杰大喊一句。
徐杰满脸的苦笑,杨三胖却还自顾自又吃了起来。
那大哥已然站起,盯着徐杰看了片刻,桌边的刀已然提起,开口喝问道:“你就是徐杰徐文远?”
杨三胖口中还嚼着肉,却已答道:“谁没事自己寻死呢,就这颗头颅,你拿去了,就能换六万两。”
徐杰看着杨三胖,苦笑道:“胖子,没你这么记仇的,老子若是死了,你就真成个孤儿了。”
“孤儿?”杨三胖不明所以,随即摆摆手道:“你死不了,何必总让人惦记着呢?行走江湖,就是要让人怕。躲岂能躲一辈子?让人怕了,往后就清净了。”
杨三胖有杨三胖的道理,也是他几十年行走江湖的经验。
徐杰并不接受杨三胖的道理,答道:“少死人总比多死人要好。”
“人嘛,总是要死的,今日不死,明日也要死。不死在这里,也要死在别处。”杨三胖不以为意答了一句。
徐杰与杨三胖还在讨论着“生死哲学”。头前对六万两势在必得的一伙人,已然左右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就听一声大喊:“弟兄们,并肩子上,得了钱,大家平分。”
随后,两桌江湖人,当真也就并肩子围过来了。这些人眼神之中都是要发财的兴奋与惊喜。
徐杰何许人也?这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也并不是真就没有人知道,比如那龙虎镖局,走南闯北的汉子也不少,总要与人吹嘘一下。什么江南血刀堂,什么公子徐杰,或者是血刀徐老八之类。
若是有势力之人多加打听一下,徐杰的跟脚也并非打听不出来,徐杰身边这个胖子是谁,也不难猜测。要不要为那六万两拼命,也就需要一番思虑。
但是今日这一伙江湖人,显然没有那些消息灵通的资源渠道。
大堂里见得这火拼要起的局势,该躲的在往一边躲,该跑的也早已拔腿就跑。还有这客栈见怪不怪的掌柜开口喊得一句:“诸位好汉,话语说在头前啊,虎啸帮的产业,该赔的一个铜板也少不了。”
那已经围住了徐杰这一桌的江湖大哥,竟然还回头说得一句:“你家帮主可认识老子,面子要给他,桌椅碗碟赔给你就是。”
这个见惯的世面的掌柜,听到此言,也就往里面躲了去,懒得去管大堂里是不是血雨腥风。倒是几个也躲进去的小二愁眉苦脸的,因为他们还有一桩苦差,收拾残局算不得什么,若是死人了,满地血腥尸首的,着实晦气。
徐杰身边几人自然也都站了起来,刀也出鞘,把徐杰护在中间。倒是那邓羽双臂又是一震,然后衣服就破裂开来,露出了膀大腰圆的身躯。
徐杰对这接下来的火并倒是没有丝毫紧张,只是又看到了邓羽露出个光膀子,与杨三胖说得一句:“胖子,邓兄弟练的功夫当真有些不好?”
杨三胖闻言问道:“哪里不好了?”
便是邓羽闻言也疑惑回头看着徐杰。
“废衣服啊,动不动就把衣服弄成布条了。”徐杰说话之间,带着浅浅的笑意。
杨三胖闻言一本正经点点头,觉得徐杰说得有道理。邓羽却是有些尴尬,答道:“徐公子,我只是怕脱衣服来不及,若是知道这些人迟迟不动手,那我就先脱衣服了。”
邓羽话语一出,便听江湖大哥举刀就来,一声大喝:“小子,岂敢说爷爷怕你。”
这位江湖大哥是误会了,以为邓羽说他迟迟不动手是在说他没胆子。
刀真的就这般砍在了刚刚回过头去的邓羽身上,叮当一响,疼得邓羽咬牙切齿,疼归疼,刀砍在他皮肤上,只有一道白印子。邓羽挥拳就反击而去,只是一拳落了空。
这邓羽一身横练极好,就是这手底下打人的功夫不怎么样,邓羽随着徐杰打过两架,就没看到这邓羽打到过人。
邓羽的拳头落了空,但是那江湖大哥却倒在了血泊之中,云书桓当真是杀人不眨眼。
“杀人啦……”一些自诩胆大之人,刚才躲到了一旁,还等着看戏。看到这一幕,惊呼而逃。
大哥已死,一圈子江湖人却并没有退,相反真的并肩子就上了。也不知是义气使然,还是这六万两实在太过吸引人。
邓羽终于是发威了,发威的方式看得徐杰连连摇头,只见邓羽挥拳踢腿都不奏效,往前直冲而去,抱紧一人之后滚落在地,然后挥拳就是一通砸,一身铜皮铁骨就真的奏效了。
砸得那人一脸血肉模糊之后,邓羽还转头看了一眼徐杰,似乎在向徐杰展示自己这一身武艺。
徐杰看着邓羽,想了想之后,与杨三胖说道:“胖子,邓兄弟若是披一身重甲上阵,当是一员猛将。”
杨三胖却还在吃饭,风卷残云,似乎并未听清楚徐杰说什么,口中便答了个“嗯。”
徐杰摇了摇头,在这刀光剑影里站起身来,也提起了自己的刀,穿越打斗众人,直往门外而去。
门外站着一个人,抱剑而立,斗笠遮面,斗笠之上积了一层白雪。那人一步一步往客栈大门走了过来,走到徐杰对面十来步,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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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江南血刀堂少主
一个满身泥泞的年轻人在寿州城门下了马,身后还有一个胖子也下了马,胖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戴斗笠的汉子。
三人入城,守城门的士卒见得头前那个年轻人满身泥泞,还有淡淡的腥膻味道传来,本想上前去盘问几句,却又见得那年轻人衣领处露出的狐裘,身后还牵着马匹,便已知道这人非富即贵,再看那手中的刀。几个士卒也就只打量几眼,并不上前盘问,也是知道这三个人不好欺负,不是能抠出钱的对象。
却是没有想到那个身上有腥膻味道的年轻人竟然往几个士卒走了过去。还有礼有节拱了手,开口说道:“几位军爷,劳烦打听个事情,龙虎镖局往哪里走?”
天气寒冷,几个士卒抱着长枪,斜倚在墙边,天气寒冷,双手都拢在袖笼里,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眼神不时扫视着进出城门的人,寻着能抠出一些小钱买暖身酒的对象。
见得这年轻人上来主动发问,一个年老一些的士卒看了看他,把袖笼里的手伸出来一只,平摊在前。这年轻人不是能抠出钱的对象,但是主动找上门来了,那也是不能放过的。有求于己,自然也就不能放过了。
年轻人倒是大方,在怀中摸了摸,摸出来的竟然不是铜钱,而是一小锭银子,这年轻人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这锭银子放在了那士卒的手中。
士卒接过银子,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哪里是买酒钱,这都已经是一个月的收成了,饷银加外快,一个月兴许都没有这么一锭银子。
看了看手中的银子,老士卒抬头看了看年轻人,似乎是在确定这年轻人不是开玩笑。见得年轻人一脸期待的模样。老士卒连忙开口道:“这位公子,龙虎镖局好找的,你往这边去,走上百十步,就在路边,有牌匾的,新换的牌匾,很是显眼。”
年轻人随着老士卒指的方向比划了一下,确定一句:“沿着这边吗?”
老士卒连连点头道:“就是这边,走上百十步就到。”
老士卒指着指着,忽然又道:“公子且看,那边尽头,门口有好多人的就是了,门口应该都是他们镖局的趟子手。”
老士卒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
年轻人却是已经眉头一皱,转身上马就走。身后两人也上马跟随。
老士卒看了一会远去的年轻人,方才把银子收到怀中,露出一脸的笑意。
“队头,可不能忘了兄弟们啊。”
旁边几个士卒都围了过来,脸上也多是喜笑颜开。
老士卒摆摆手,答道:“都有都有,一人分三百钱。今晚还有一顿老酒。”
往龙虎镖局去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徐杰,要去八公山,也要人带个路,官道本就要路过寿州城,龙虎镖局也就顺道走一趟,找个人带路上那八公山。
百十步的距离,徐杰打马片刻就到,门口二三十个持刀的汉子左右逡巡,驱赶那些好奇心重的人。
徐杰到得头前,已然翻身下马。自然也有人上前来驱赶,只是语气好了许多,能骑马的人,自然就代表有一定身份,赶起来也不能像赶一般百姓那样太过无礼。
“这位公子,往那边走吧,这里的事情还是不要围观打听的好。”
徐杰抬头去看,并未看到城门口老卒说的新牌匾,却是听得里面喊杀大作,开口问道:“这里是龙虎镖局吧?”
“这里以前是龙虎镖局,从今往后,就不是了。”这人说这句话语之时,面上还有几分显摆的味道。
徐杰闻言一急,随即一跃而起,已然上到了围墙之上。守门的众人还有些吃惊,吃惊这个年轻公子,十几步外竟然能直接跃到围墙之上,武艺有些骇人。
却是随后又起两人,蹭蹭也站到了围墙之上。还有一个身形肥胖的胖子也随意就上去了。众人更是吃惊连连。
围墙上三胖开口问道:“秀才老爷,那个满身是血的是不是你的熟人?”
徐杰答都不答,拔刀再跃而去。
周西望已然身中两刀,虽然还不致命,但是血这般流下去,小命只怕也是难保。面前孙贵更是持刀再来,周西望咬牙挥刀再挡。眼角余光处,似乎见到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随后周西望就见得孙贵扬来的刀听在了半空,被一柄暗红色的刀拦住了。
周西望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挥出去的刀,竟然就这般砍在了孙贵持刀的手臂之上。那柄被架住的刀,带着半截手臂飞向空中。
便听一声惨叫,痛彻心扉的孙贵,也还有大惊失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着自己的一只断臂,更是不能接受。
便听周西望一声狂喜的声音:“徐公子!”
周西望太过欣喜了,喜出望外都不足以形容,绝处逢生的喜悦,难以言说。这般的喜悦,让周西望这个汉子竟然双眼一红,泪水都要掉出来了。
徐杰来了,这龙虎镖局算是保住了,周西望可知道这位江南血刀堂的少主是何等威势。
徐杰手中动作不止,左右翻腾几下,瞬间就连斩七八人,徐杰心中的杀意,实在太甚。
也就是徐杰这么瞬间连斩七八人,厮杀的战局立马被分了开来。徐杰也落在了周西望身边。
周西望一脸欣喜转头与身后人连连说道:“这位就是江南血刀堂少主,这位就是徐公子,玄儿,快快来拜见,都快快来拜见。”
周玄身上倒还没有什么伤,只是脸上被兵刃刮了一下,破了皮肉,听得自己父亲狂喜的话语,愣了愣之后,连忙上前拱手:“见过少主。”
徐杰对于少主这个称呼,还真不习惯,只是摆摆手,与周西望说道:“周老叔,何以与人这般惨烈厮杀?”
周西望看了看那还在捏着自己手臂不断哀嚎的孙贵,开口说道:“挡人财路,方才招此祸事……”
徐杰扫视了一眼在场几十人,盯着孙贵问道:“可是这位与周老叔过不去?”
周西望点了点头!
徐杰下一刻就到得孙贵面前,孙贵似乎受了惊吓,身形往后急退。
却也为之晚矣,徐杰从那千人大战杀到这里,哪里还有留手的余地,暗红宝刀一闪而逝,一颗头颅飞出十几步外,撞在围墙之上方才落在地上不断打转。
在场之人,不论是通天镖局的人,还是龙虎镖局的人,皆是目瞪口呆。
杀人之事,这些人倒是多少多见过。但是通天镖局的孙总镖头,名震寿州城的江湖大佬,就这么被人一刀砍了头颅。
这事情实在有些诡异,在这些人眼中,孙贵已然就代表了江湖绝顶,是这些江湖人仰望的存在。兴许还觉得即便是所谓剑仙来了,也不可能这般轻描淡写就把孙贵杀了。
杀完人的徐杰,丝毫也不在意旁人的反应,开口只道:“事情已了,周老叔帮我一忙。”
走南闯北的周西望倒是不那么震惊,连忙点头问道:“徐公子有何事用得着我的,但说无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杰把刀在空中甩了甩,甩去了刀身上的血迹,收了刀,开口答道:“带我上八公山。”
周西望已然知道徐杰上八公山是干什么,就是去找杜威寻仇,周西望不知杜威已死,却也毫不犹豫答道:“徐公子稍待,我包扎一下伤口,便带徐公子上八公山。”
徐杰看得周希望满身是血,摇摇头道:“周老叔有伤在身,不必亲自前往,派个人带路就是。我着急办事,拖延不得,拖得久了怕那八公山上的人收了消息,到时候就是人去楼空了。”
徐杰是要彻底把这八公山剿灭了,所以才一路打马飞驰,要赶在杜威带出去的人前面赶到八公山,避免人去楼空了。待得徐杰一走,说不定神仙寨换个寨主,又在那里。
周希望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连忙说道:“玄儿,快快带徐公子出发去神仙寨。”
周玄闻言也不犹豫,急忙往牲口栏奔去,那里有龙虎镖局唯一的一匹马。
却是这院子里还有几十个不知所措的通天镖局之人,自听得徐杰一声:“滚!”
所有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夺门而出。那些留在门外之人甚至都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跟着奔跑起来,还不时回头去寻孙贵的身影。
徐杰回身问得一句:“周老叔,同行是冤家?”
徐杰在猜,周西望一边往自己的伤口上倒着止血的金疮药,一边龇牙咧嘴说道:“他们是通天镖局的人,刚才被徐公子杀的那人是通天镖局的总镖头,乃是寿州最大的镖局,以往江南的镖路是他们一家垄断的。”
徐杰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开口说道:“那以后这寿州,当是龙虎镖局一家独大。”
疼得龇牙咧嘴的周西望,闻言还有模有样拜得一下,口中说道:“谢过徐公子大恩,以后我龙虎镖局,定然以江南血刀堂马首是瞻。我这条老命,也当是公子的了。”
徐杰闻言笑了笑:“周老叔,我要你的命作甚,你好好做生意就是,多赚些钱。”
周西望闻言点头不语,心下却有定夺。钱是要多赚的,每年还要送份大的到杭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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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文远集》与元夕孙思潮(4800+)
小刀儿拜堂成亲了,兴许徐杰是羡慕的,羡慕小刀儿这么简单就能成亲。兴许小刀儿的结婚方式,才是徐杰心中的水到渠成。
徐小刀结婚,不仅南山帮来了人,南柳派也来了人,连带凤池山也派人来了。
热热闹闹,皆大欢喜,骗子徐小刀还是把袭予小姑娘骗成了妻子。
徐老八大年初三就乘船往东去,江南血刀堂,开年必然是最忙碌的时候,也需要徐老八到许多人过去坐镇,到得元夕之后,应该也会有一番小小的腥风血雨,地盘的争夺与摩擦,最终总会变成厮杀之事,人为财死,便是如此。徐老八倒是不一定要亲自出手,大多只做最后的仲裁者,除非有人不按照规则来。
江湖与官府,其实都是一样的,有规则,才能长久。订立规则的人,往往也会受到他人的挑战,不论是本地虎,还是过江龙,总是少不得那一番血腥,血腥多了,位置才能安稳。
初八之后,徐杰回了大江城,依旧还是大包小包的礼物,从郡守孙思潮,到郡学卫夫子,也少不了那凤池山,人人都要拜访一番。
徐杰自然也能收到别人的拜礼,竹林诗社那些同窗之类,如今徐杰隐隐成了竹林诗社的领头人物,自然有这般的待遇。
其中还有一份礼品,是徐杰没有预料到的,来自东湖上的画舫,来自颜思雨。
徐杰的印刷小作坊又开始忙碌了,这回印的倒不是什么武侠言情,而是徐杰的文集,有诗有词有赋,有原创,当然也有文抄。
原创如那回文诗《水镜》,或者是那《九宫山赋》,又或者是钱塘江边杨二瘦身死之后写的《浪淘沙》……
文抄也有回文诗,还有那《念奴娇》之周郎赤壁,或是还有青山县城里那曲《声声慢》……
文集不厚,总共不过三十篇左右。记录徐杰写过的,也有徐杰绞尽脑汁添加的几篇,如此保持足够的水准。
沽名钓誉总是要的,文集名为《文远集》,倒是直白,也显出不少文人傲骨。
文集印好,有送有卖,送给一些诗社成员雅正,或者送给卫夫子等人斧正。卖给一些青楼画舫,书画商店之类。
元夕依旧还有诗会,文昌书院里的文昌诗会,徐杰的请柬早早就送来了。
几年没有了欧阳正,没有了欧阳文峰,也没有欧阳文沁。这个元夕诗会,多少显得有些孤单。
徐杰没有带人,独自一人往那凤池山文昌书院而去。
京城里,还有人记得去年元夕的一个承诺,去年元夕被一场江湖血腥给搅了,有人相约来年元夕再同游。
这个承诺的徐杰给欧阳文沁的,欧阳文沁还记得清清楚楚,对镜理了红妆,换了一件崭新的衣服,梳理好了头发。大家闺秀,难得有机会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而去。
京城里的元夕,比之大江城,更热闹几分。欧阳文沁与欧阳文峰看着一个个的花灯,看着游人如织,看着各处卖艺杂耍,看着各处新奇事物。
似乎也期望着人潮之中,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再带着她去把那贴金箔的花灯带回家。
“姐姐,那个花灯真是漂亮,八面有谜,看起来如一顶大花轿一样,你看那上面,可不是金箔,是真的金子做了雕琢……”欧阳文峰指着不远处一个最为亮眼的花灯说道。
欧阳文沁似乎并不如何高兴喜悦,看了看那花灯之后,开口答道:“今年文远不在,那八方的谜面,我们两人怕是猜不出多少。”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姐姐,我们且去试一试再说。”欧阳文峰开口说道。
两人近前去看,看了在猜。欧阳文沁显然没有多少猜字谜的心思,猜得片刻,拉着欧阳文峰继续往前而去。
也不知大江城里的徐杰还记不记得去年的承诺,兴许徐杰是不记得了。就如此时徐杰连今夜晚上还有比武都不记得了。
那与徐杰比武之人,正在凤池山上摩拳擦掌,等着与徐杰今晚一场大战,以此来扳回去年丢失的脸面。
徐杰进了文昌书院,沿着阶梯而上,还是去年的那个平台之上,还是那些条案,左右还是那些准备酒菜之人,花魁大家们也在做着准备。
徐杰选了不前不后的一处条案落座,坐得不久,也有三五个诗社相熟之人上来与徐杰见礼,然后左右落座。
京城里的竹林诗社与大江城里的竹林诗社,人员是不一样的,但也是一脉相承的。在大江城里的竹林诗社的,将来到得京城里,也还是京城竹林诗社的成员。
京城到大江城,一千多里路程。并非人人都能回乡过年,也并非人人都愿意回来过年。路途遥远难行是其一,大多数人回乡,只能徒步而行,其中的盘缠也是一笔不小的耗费,还有一些人多少也抱着富贵才回乡的念想,也怕人来多问多猜,自己也有不自信。
出门千里,都求一个出人头地,这不仅是个人的追求与梦想,更是承载着一个家族的追求与梦想,几百上千人抬着眼睛在看。这份压力,实在不小。考进士就如得道一般,一人得道,当真就能鸡犬升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出门进考,大多数人的盘缠差旅,也并非就是自己一人的家底,多来自族中许多门户的支持。甚至年年往京城里寄钱,这叫那些考了一次两次三次都不能中的人,如何好意思回乡见人。短的三年不归家,长的十年不归家,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粱伯庸倒不在这些人之列,粱伯庸有一手书法绝技,即便是在京城里,也开始显露了一些名声。粱伯庸本身家境也不错,如今自己也能赚上不少钱。租得起马车,回乡也没有多少不好意思,所以粱伯庸虽然也考了两次不中,却还是能安然回乡来过年。
粱伯庸就坐在徐杰身旁,与徐杰调笑不止,说着一些开心的事情,也听得徐杰大笑不止。
比如粱伯庸回乡之前,替人写了一幅字,落款是中书省相公刘汜。虽然那经手之人不敢去刻刘汜的印鉴,但是就是这么一幅有落款的字,从粱伯庸手中出去是八十两,经手之人卖出去,却卖了一千六百两。买字之人,还是一个从三品的朝廷高官。
这般的笑话,粱伯庸平常也不会拿来讲,与徐杰倒是并不藏着掖着。主要是笑话那个买字的冤大头,徐杰听来也是觉得可笑。
有道是盛世的古董书画,乱世的黄金。唯有安稳时代,这些古董书画的玩意,才能值得比黄金还要贵的价格。到得乱世,这些东西也就不值钱了。
笑过之后,徐杰倒是叮嘱了一句:“梁兄,那经手之人可一定要信得过才行,否则传扬出去,梁兄就麻烦大了。”
粱伯庸闻言也不开玩笑,一本正经答道:“文远放心,这也是他的财路,他岂可乱传出去,这不是砸了他自己的招牌吗?此事若是被旁人知晓,他便是破产了也赔不起,那些贵人可不是好惹的,岂能放过他?他自己可不敢传扬,甚至还来求我不可传扬呢。”
徐杰点点头,这个道理倒是对的,随即徐杰却又转头看向粱伯庸。这般的隐秘之事,粱伯庸却是对徐杰毫无掩藏。
这是个什么道理?粱伯庸看起来也不是那等心思随意、不缜密之人。
粱伯庸见得徐杰看向自己,开口哈哈一笑:“文远可不得把我给卖了。”
徐杰陡然明白过来。交人交心,粱伯庸与徐杰相熟并不久,粱伯庸与徐杰说出这般隐秘之事。一是在徐杰面前展示自己的优点,展示自己的价值。二来,何尝又不是在纳投名状?
粱伯庸好似在给徐杰表达一个事情,表达自己是信任徐杰的,也表达自己是值得信任的。粱伯庸是要以真心换真心,其中有功利之心,也有真诚之心。
徐杰此时才陡然觉得自己忽然重要了起来,对许多人而言,徐杰真成了关键人物。其中有徐杰自己名声的加持,更多的还是来自徐杰身后的欧阳正。
徐杰并不纠缠那些,倒是觉得这个粱伯庸真值得一交,开口笑道:“梁兄放心,小弟岂能做那般的事情,梁兄自顾自发财就是。”
粱伯庸闻言大笑不止,抬杯来敬徐杰。
两人碰杯一饮,人群忽然都站了起来,郡守孙思潮来了,还有一帮老夫子同行。
所有人恭敬见礼,孙思潮带着众人往头前去落座。
欧阳正高升了,这是孙思潮没有想到的事情,春闱就在明年春,不过一年的时间,今年秋的新举人,少了欧阳正的教导,能不能中几个进士,孙思潮不免有些担心,孙思潮的政绩,似乎少了一些着落。
倒是今日主持之人,也就不必与欧阳正推来推去了,孙思潮站了起来,准备开口致辞,忽然孙思潮又左右看了看,开口问道:“听闻徐文远回来了,老夫府里还收到了徐文远的拜礼,还收到了徐文远的文集,徐文远人呢?来了没有?”
徐杰倒是也未想到孙思潮致辞之前,竟然点了自己的名,站起身来拱手一礼之后,开口说道:“孙郡守,学生来了。”
孙思潮闻言大喜,抬手挥了挥,开口说道:“徐文远,上来。”
徐杰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众人,下了条案往前走去。走到郡守孙思潮面前,又是一礼,连带还给左右卫夫子等人见了见礼。
孙思潮往前倾了一下,拍了拍徐杰的肩膀,开口道:“临来之前,还读了一读你那新出的《文远集》,着实不错,今夜你当坐到头前来。”
徐杰闻言回头看了看头前那些条案,早已座无虚席,不免有些尴尬,总不至于把别人赶走让自己坐。
孙思潮见得徐杰回头,又是笑道:“徐文远,还回头看什么,叫你坐头前来,是叫你坐老夫身边。”
徐杰闻言一惊,满场两百余人,徐杰却跟郡守与卫夫子等人坐在一起,这是荣幸,但也容易变成众矢之的,嫉妒之心从来不可小觑。
徐杰正欲拱手婉谢。
一旁的卫夫子挪了挪位置,开口笑道:“文远,你在京城里的名声,老夫在大江可多有听闻,今夜你坐头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必回绝,往后你若是回乡了,都应坐在头前来。”
若说孙思潮这般安排徐杰,多少有一些其他的小心思。但是卫夫子不同,卫夫子早已是无欲无求之人,便也不会多想那些功名利禄的事情,卫夫子叫徐杰坐头前,兴许还真是觉得徐杰够资格与他坐在一起。
徐杰又回头看了看,还是有些犹豫,犹豫的不是自己有没有资格坐上去,犹豫的是想看看场下众人是点头表示认可的多,还是眼神里羡慕嫉妒恨的多。
孙思潮见得徐杰还在犹豫,伸手拉了拉徐杰,还往一旁伺候的小厮示意一下,说道:“还不快快给文远准备座椅!”
便听场下,也有人起哄道:“文远,你就坐在上面吧,我等可是心服口服。这大江出了你徐文远,教我等也是与有荣焉啊。”
这般捧场的,自然是粱伯庸。
徐杰点点头,绕了几步,还是坐到了孙思潮身边,坐下之前,还左右感谢了一番。
孙思潮达到了目的,起身再致辞几句,这诗会也就开始了。
题目已出,众人动笔考试一般。
孙思潮却是与徐杰低声说道:“文远啊,来年春闱可有把握?”
孙思潮关心徐杰的春闱,便也是在关心自己的政绩,淮西郡府九个,天下郡府一百一十九个。若是大江一地多出几个进士,那便是天下独一号的事情,教化有德、治学有功的孙思潮,自然是要升官加爵的。若是大江一个进士都不出,孙思潮这加官进爵的路,也就难上加难了,修多少桥、铺多少路,也难以弥补教化治学之失。
“多谢孙郡守关照,学生秋闱今年方考,明年春闱之事,实未多想,惭愧惭愧。”徐杰对于考进士,还真没有多想,也可以说是并不那么自信满满。
孙思潮闻言摆摆手道:“秋闱于你而言,算不得什么。这春闱之事,文远当多多准备。听闻你与御史中丞谢昉相交莫逆,还识得吴伯言。如此好的机缘,当不可浪费了。礼部之试,本就是尚书省管辖,尚书省吴相公乃是吴伯言之胞弟,御史台也会参与春闱之事,行监督之职。欧阳公向来正直,文远自己当多多走动几番,不可怠慢啊。”
孙思潮知道徐杰有才,却是怕徐杰年少,不懂这些门道,说得是一清二楚,只在教导徐杰如何中考。也是孙思潮觉得欧阳正兴许不会如何帮衬徐杰,便让徐杰自己要把握机会多走门路。
徐杰闻言连连点头,答道:“多谢孙郡守提点,学生考完秋闱入京,定当多多准备春闱之事。”
徐杰答是这么答,心中却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如谢昉,徐杰是不会开口去求这种事情的,凭白叫人看轻了。吴伯言,那是更不能去求,吴仲书不太熟,也不能毫无脸面上门去求。
所以这春闱之事,徐杰还是得靠自己来。谢昉显然也不会在行监督之职的时候,还故意去帮徐杰走动,谢昉也是有自己的风骨的,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欧阳正就更不必多说了。
孙思潮闻言点点头,放心不少,却是又道:“文远若是有相熟的同乡好友,也当提带一些,将来入了朝堂,定是助力。”
孙思潮这话就是在暗示徐杰了,暗示徐杰有这么好的关系渠道,也当帮着同乡好友走动一下。孙思潮这般暗示,自然也是为了大江郡户籍的举子,当多中几个进士。欧阳正忽然升迁了,对于信心满满来大江任职,等着升迁的孙思潮,还真成了压力,兴许孙思潮能调到大江郡来任职,也是花费了不少力气的,孙思潮可不想到头来是一场空。
徐杰听得懂,也点头应答,却也让徐杰实在有些为难。孙思潮大喜,便是有人递上来了诗词,也先放在徐杰身前,让徐杰去看。
徐杰却也聪明,并不去多评论,而是又递给了卫夫子。徐杰大概也知道,台下还有马子良之辈,应该是嫉妒到恨的一类人,徐杰也懒得去惹那些是非。
一边台上,曲子也起。那些花魁人物,连带颜思雨,倒是人手一本《文远集》,有词上来就唱,间隙时候,便唱那《文远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