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朝堂徐文远(4400)
徐仲到了汴京,谢昉反倒成了大忙人。
谢昉作为媒人,所谓媒妁之约,媒指的是南方的媒人,妁指的是女方的媒人。所以一场婚事,本该有两个媒人。媒人扮演的角色,有时候就是谈判代表的意思,礼轻礼重,都在双方媒人的谈判中达成一致。这样也避免要成为亲人的双方因为利益之事尴尬。
但是这一回,都被谢昉一个人包办了。因为欧阳正并不在意礼节的轻重,徐仲也不在意钱财。
但是这个过程之中,徐杰也就不方便再到欧阳正的府上去了。
两家人与谢昉忙忙碌碌,却是这京城之中,知道徐杰要成亲的人,寥寥无几。连带梁伯庸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
要说徐杰自己,既有一份憧憬,又有几分心烦意乱,总是想到一些人、一些事情。
这个婚事,其实也不是徐杰自己在做主,那自由恋爱结婚的想法,是徐杰与生俱来的,但是这门婚事,徐杰也并不十分排斥,这才是徐杰心中复杂的原因。
如果这门婚事徐杰心中真的不愿意,想要拒绝排斥的话,后续的影响,难以想象。
所以没有自己做主的徐杰,也是幸运的,因为至少徐杰与欧阳文沁两人,当真也能算是两情相悦。
若是真如这个时代的模式,徐杰从来没有见过深闺之中的欧阳文沁,然后欧阳正与徐仲就这样把婚事定了下来,那才是真正让徐杰为难。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悲剧,还真是具有普遍性的,这也是后来礼教越来越严的原因之一。
徐杰如果真的不认识欧阳文沁,然后去拒绝这场婚事,也是一个悲剧。
一切就这么在被动之中发生了,徐杰还没有来得及认真考虑感情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认真考虑婚姻的事情,这一切就发生了。
朝会,许仕达等了两天的朝会,许仕达以往没有资格参与的朝会,但是这一次他却有机会参与了。
许仕达有资格参与这个朝会,还得感谢徐杰,也是因为徐杰回京了,朝会要议论的事情自然与徐杰这一趟边镇之行有关,所以也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这些衙门都有关,刑狱刑罚之事,就是这三个衙门的差事。才有许仕达这个大理寺正参与朝会的机会。
显然许仕达两天前就知道自己能参与此次朝会,只是许仕达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有资格参与朝会了。
徐杰自然也有资格参与这一次朝会。徐杰准备了许多东西,口供物证之类,应有尽有。
大早,宫门还未打开之时,诸多官员已然络绎不绝而来。待得许仕达在人群之中看到徐杰之时,有些惊讶,惊讶徐杰一个六品官,是如何也有资格站在这宫门之外的。
不过许仕达也有些欣喜,徐杰来了正好,许仕达上书弹劾徐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次更是直接到朝堂上当面弹劾,当面对质也是正好的事情。
许仕达看着徐杰,脸上有一种爽快的笑意。徐杰身边,空无一人,徐杰没有与任何人攀谈,也没有任何人上前去与徐杰攀谈。以官位品级而言,徐杰也没有资格站到欧阳正身后,欧阳正谢昉这般的人,更不会在这个场合回头来与徐杰攀谈,此时许仕达眼中的徐杰,显得何其落寞。
再看许仕达身边,十多个人上前来打招呼,虽然都是许仕达躬身行礼,但是许仕达这般的面子,与徐杰比起来,那就是天差地别。
昨夜的宴会,广阳王的面子,果然好用。昨夜一场酒宴,让许仕达忽然好似身价倍增,连带大理寺卿秦之栋见到他都会微笑点头示意一下。
这般比较一下,许仕达当真是那个官场红人的模样,冷冷清清的徐杰,差之甚远。
许仕达陡然有一种没有必要把徐杰放在眼里的心态,不论是功名高低,还是官职高低,亦或者是官场人脉,许仕达在这个时候,自信非常。许仕达还有其他自信,自信自己这般的人脉,稍后朝堂之上出言弹劾,必然是应者如云,定然教那徐杰吃不了兜着走。
许仕达越想越是心情舒畅,看得人群头前,许仕达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迈步往前而去,今日这般参与朝会的机会,岂能不把握住?不说要如何拉拢关系,至少也要在那些相公面前混个脸熟。
所以许仕达快步往前而去,先到尚书左仆射朱廷长身前,躬身大拜一礼,口中恭敬说道:“下官大理寺正许仕达,拜见朱相公。”
朱廷长怀中抱着笏板,看了一眼许仕达,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有想起来了这人是谁,露出一个笑脸,点头答了一句:“新科状元许仕达,后生可畏,努力办差!”
“多谢朱相公教诲,下官一定兢兢业业,做好分内差事。”许仕达又是一礼。
朱廷长点点头,抬手示意了一下,轻声说道:“且到后面排好,宫门马上就打开了,不可再随意在人群中来去。”
许仕达听得朱廷长的语气,不是斥责,而是如长辈教导晚辈一般的口气,心中大喜,连忙又是一拜,恭敬一语:“下官不懂规矩,相公恕罪,这就回去。”
说完许仕达连忙转身回头,心中喜滋滋。这般露脸的意义可不小,朝廷官员何其多,若是能经常在朱廷长这般的人物面前露脸,让朱廷长心中记着这个名字,待得有什么官缺选人的时候,这就是先入为主的优势。
回过头来的许仕达,又去看了徐杰几眼,心中更是高兴,也知道徐杰必然把刚才的事情看在眼里,连带当朝左相都对许仕达青睐有加,许仕达此时觉得,徐杰必然是在羡慕嫉妒恨。
同考科举,同榜进士,人与人的区别,就是这么大。许仕达再也懒得回头去看徐杰了,留给徐杰的是一个洋洋得意的背影。
此时的徐杰,也是手持笏板,笏板是玉制的,上朝的大臣们都会拿一个笏板,笏板的作用其实就是记事本,上面记录着今天要禀报与商议是事情,条条列列,一一写好,待得朝堂之上,按部就班禀报,不敢有丝毫差错,特别是有关于数字的,比如田亩、赋税之类,更要详细写得清楚,若是当朝说错了,那就是失职。
徐杰手上的笏板虽然也是玉的,质地品相比起那些真正的高官差了许多,但是也被徐杰写得满满当当,证人之名,牵扯何人何事,都有简略记录,以免说话的时候说错了。
玉笏板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这次写满了,回头用水擦拭之后,就干干净净,下一次可以接着再写。
宫门大开,所有官员列队站好,鱼贯而入。
垂拱大殿,龙椅高座,徐杰走进了大殿之中,在末尾站好。这也是徐杰真正第一次参与朝会,上一次徐杰只能站在大殿之外。
龙座之上,硕大的烫金牌匾格外醒目,上书“仁德大隆”,从右至左。
所有列班站好,禁声,等候。
老皇帝夏乾慢慢而出,依旧手拿手帕,不时咳嗽两声,脚步缓慢虚浮,看起来就是病入膏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齐声,躬身拜下,若是庆典祭天之类,就该跪拜而下了。
老皇帝早已抬手,话音刚落,老皇帝开口说道:“都不需多礼了,万岁不了了,兴许明天就死了。”
老皇帝自顾自的说,也回头往龙椅上坐,这句话语,自然也没有人去接。唯有一旁的老太监接了一句:“陛下可不得说这般不吉利的话语。”
老皇帝笑了笑,扫视一番,开口问道:“李启明如何又没到?”
众人不答,自然也有人必须来答,便看一个枢密院的官员硬着头皮上前,躬身答道:“回禀陛下,李枢密近来重病缠身,已经下不得床榻了,臣多番去见,只见李枢密一日比一日消瘦,每日连稀粥都喝不进了,怕是……”
老皇帝笑颜更甚:“怕是什么?”
“陛下,是大夫所言,李枢密怕是时日无多了。”
老皇帝笑意一止,问了一句:“你觉得是朕要先死,还是李启明会先死?”
那人连忙往地下一跪,开口说道:“陛下乃天子之尊,有龙气护佑,灾病岂能近身!陛下当仁德大隆,贵寿无极!”
老皇帝好似听得极为开心,又问一语:“按照你的意思,李启明是要先死?”
这一语,问得这人心中一慌,刚才那一番话,是有人交代他这么说的,此时皇帝发问,他也不敢乱答,想了想,皱眉低头说道:“陛下,李枢密乃朝廷栋梁,臣之所想,也希望李枢密能身体康泰,再为朝廷效力。”
老皇帝知道这人为难,也懒得与他再多说,抬头一语:“何人有事,快快奏来。”
场面上有稍许沉默,官场等级森严,沉默是为了等上官先说,上官不说,下面的官员才会再说,所以些许的沉默,是正常的。
便是欧阳正也在等,等得头前的朱廷长与刘汜、吴仲书等人都不出来了,欧阳正此时方才会出来。
欧阳正等候了小片刻,正欲往前一步开口。却听得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启奏陛下,微臣有奏!”
老皇帝抬头去看,距离有些远,看不太真切,开口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
“回禀陛下,微臣乃是大理寺正许仕达。”
老皇帝点点头,显然是不太记得这个自己大笔一挥点出的状元了,手一抬:“何事要奏?”
许仕达好似也有些紧张,看了看自己的笏板,定了定心神,然后开口说道:“微臣有冤屈,微臣要弹劾城东缉事厂指挥使徐文远,弹劾他纵人行凶,指使下属殴打朝廷命官,人证物证皆有,事实清楚,还请陛下定夺。”
许仕达上书了几次,大概也以为老皇帝必然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说完事情之后,心中倒不那么紧张了,就等老皇帝说话。
老皇帝闻言,面无表情问道:“徐文远指使下属殴打了谁?”
许仕达被问得稍微有些诧异,连忙答道:“回禀陛下,徐文远指使下属殴打的正是微臣,微臣同僚几人,都可作证。还有许多同僚与上官,皆见过微臣伤痕累累的模样。还请陛下严惩徐文远这般目无法纪、殴打上官之辈。”
说完许仕达左右看了看,相熟之人不少,心中也安定不少,人证在,许仕达也就知道自己不必费那么多口舌,老皇帝必然也是公允的,这朝廷何曾发生过殴打上官的事情?当真是天怒人怨,这般的事情都不惩处,朝堂岂能还有威严在?
老皇帝还是面无表情问了一句:“徐文远可在?”
徐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中间过道之上,一礼:“臣在!”
“这个大理寺正许……仕达说你指使下属殴打于他,可曾有过此事?”老皇帝语气好似有些不耐烦。
徐杰转头看了一眼同在过道上的许仕达,然后答道:“回禀陛下,不曾有过此事!”
老皇帝点点头:“嗯,不曾有过就罢了,还有谁有事要奏?”
徐杰听得老皇帝之语,拿着笏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那许仕达,瞪大双眼,好似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抬头看了一眼老皇帝,又去看看左右之人,见得左右没有人出来帮自己说话,便又连忙想要开口再说。
此时头前的欧阳正,已然先开了口:“启奏陛下,臣有边镇州府舞弊大案要奏。”
老皇帝显然知道今日朝会要说的事情,抬手接道:“科举舞弊,历朝历代之大忌,动摇江山社稷之根本,此事当细细说清道明。”
“启奏陛下,此事经办之人乃是城东缉事厂指挥使徐文远,其中详细由他先说,定夺之事,臣等与陛下再来建言。”欧阳正开口说道,直接点名徐杰出来详说。虽然是个小小的事情,却也是欧阳正愿意看到徐杰在老皇帝面前多露脸,不为其他,只为让老皇帝知道自己这个弟子是何其的精明能干。
徐杰自然是有准备的,只是徐杰没有想到欧阳正会直接叫自己出来先说,徐杰本以为自己只是在欧阳正与谢昉之后做一些补充。但是既然要先说,徐杰自然也不会怯场,满朝文武当面,徐杰走到过道之上。
老皇帝竟然开口说道:“近前来,远远的听不真切。”
徐杰迈步往前而去,一直走到头前,走到朱廷长、刘汜等人身边。
后面的许仕达,看得这般事情,目瞪口呆,脑中短路了一般,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老皇帝对于徐杰殴打上官的事情理都不理?怎么徐杰忽然就到最头前去禀报什么事情了?
许仕达懵了许久,左右又去看身边同僚,又去看前面的大理寺卿秦之栋,看来看去,没有一个人与他对视,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听得头前徐杰发言,听得徐杰一个个军将的名字从口中说出,甚至还听得了大同总兵常凯的名字。
徐杰这般的禀报,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人人都在思索着这朝堂局势,思索的老皇帝的心思……
唯有许仕达,不断在原地左顾右盼,想与人问上几句,谈上几句,却又不敢在朝堂上无礼。纠结着弹劾徐文远的事情,稍后是不是再出来说一遍?
第二百四十八章 油腔滑调不学好(4500)
徐杰慢慢说着,看着笏板上的字迹,条条理理,说得清楚明白,反倒是老皇帝听得并不认真,老皇帝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些。所以待得徐杰口干舌燥说完,老皇帝立马接道:“城东缉事厂禀报之事,诸卿可有疑义?”
谢昉已然开口:“陛下,既然此事人证物证聚在,连那大同郡守也到案,便该交由三司会审,以最终定案核准,依照律法判罚。”
老皇帝闻言点点头,却是说了一句:“李启明有何想法?”
老皇帝一语,问得全场所有人一愣,虽然徐杰说话的时间有些长,但是老皇帝也不至于这般健忘。众人哪里猜得透老皇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沉默片刻,老皇帝抬手一拍脑门,笑道:“哦,李启明不在,他病重垂危了,朕当真是老糊涂了,枢密院且出来一个人说两句。”
枢密院出来的人,自然是刚才说李启明病重之人,便看他又是一脸为难,为难片刻之后,方才皱眉说道:“回禀陛下,依臣之见,禁军与地方衙门本是互不统属的关系,若说禁军有人能操控科举舞弊,臣并不十分相信。若说大同总兵常凯也参与此事,臣更觉得其中有蹊跷之处,还请陛下明鉴。”
老皇帝看着这人,说道:“嗯,言之有理,下旨叫常凯入京来说明此事,不日组织三司会审,由刑部尚书欧阳正主持此事,御史中丞谢昉与大理寺卿秦之栋配合,且把那些参与舞弊之人一一审理,再来禀报定夺。”
三司会审,自然就是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
“遵旨!”三个衙门的主官上前行礼。
老皇帝也不多言,再开口:“还有没有事要禀奏?无事就退朝了。”
老皇帝说完这句话,已然站起身来,其实就是准备走了。
不想还真有人有事禀报:“启奏陛下,微臣弹劾缉事厂指挥使徐文远之事,还有详情未说明,请陛下定夺。”
老皇帝闻言眉头一皱,实在有些不耐烦,老皇帝组建这缉事厂是干嘛的?打人也叫事?便听老皇帝语气不佳说道:“还有何详情?”
“陛下,此事人证三人在场,皆是亲眼所见,那徐文远竟敢在陛下面前信口开河,当罪加一等,欺君罔上!”许仕达说得义愤填膺。
老皇帝听完这一句,已然起身往侧面台阶而下,口中一语:“此事着御史台调查详细,再来禀报。”
老皇帝说完话语,已然下了台阶往后而去。
许仕达却踮起脚尖,去寻找人群左边第二排的御史中丞谢昉。忽然又想到徐杰与御史中丞谢昉关系好似不错,许仕达便是满心的焦急,也不知这御史中丞与徐杰关系到底如何,会不会以权谋私,包庇那欺君罔上的徐文远。
甚至也在想是不是要给谢昉送些厚礼,又想得谢昉在杭州之时,品格风评极佳,许仕达是认识谢昉的,在杭州就认识,甚至也可以称呼一声老师……
许仕达便是这般犹犹豫豫,思前想后,满脸忧心。
朱廷长见得老皇帝离开了,转头看着就站在身边的徐杰,点点头,低声一语:“后生可畏啊,去那边镇能把这般的事情办成安然而回,后生可畏啊。”
徐杰拱手回应了一下,朱廷长已然走了过去。
第二个吴仲书一脸的笑意走过徐杰身边,抬手拍了拍徐杰的肩膀,说道:“不错不错。”
说完也走过去了,徐杰又是拱手一礼。
再来一人,中书省左仆射刘汜,竟然停在了徐杰身边,看了徐杰片刻,方才开口:“缉事厂是个好衙门,陛下要组建之时,我等皆是点头同意的,往后这缉事厂啊,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衙门呢?徐文远,你可清楚其中?”
徐杰不是第一次见刘汜,上一次朝堂之上徐杰就见过模样,但是两人一点都不熟悉,没有说过一句话语。
刘汜忽然与徐杰说了这么一番话语,听得徐杰有些讶异,天下能谋事者有三,朱廷长,刘汜,欧阳正。
这刘汜一番话语,显然就是看透了这个缉事厂的本质。这缉事厂此时是对勋贵集团发难的,来日呢?往后呢?
刘汜实在聪明,看得透彻。话语之中,似乎也有警示徐杰的意思,这般的缉事厂,说抓人就抓人,说杀人就杀人,完全不用经过朝堂商议,刘汜自然有担忧。现在抓的是勋贵军将为主,来日必然也会到得文官头上。
徐杰出了一个笑脸,答道:“见过刘相公,下官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做的事情也是听令而行,本分差事当以命赴之。”
刘汜笑了笑,起步往外,口中还有一语:“权利迷人眼啊,年轻当三思,当知道适可而止。”
“多谢刘相公教诲。”徐杰还在身后一语。
欧阳正把这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待得欧阳正起身往外之时,与徐杰轻声一句:“跟在老夫后面走。”
徐杰跟着欧阳正,一直走到大殿广场之上,左右官员都隔远了,方才叫了一声:“老师。”
欧阳正放慢脚步,点了点头:“文远,刘相公所言不无道理,这缉事厂衙门,乃是风云际会而成,往后当不能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你当谨慎一些。”
欧阳正想的也有道理,组建这缉事厂衙门的事情,徐杰事先并未与欧阳正认真商量过。厂卫,从来都是人人恨之入骨的机构,虽然欧阳正没有见识过锦衣卫、东广这种机构的威风,但是也能想到未来。
未来徐杰是不是真的要成为满朝文武的众矢之的?欧阳正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徐杰与欧阳正的想法不一样,徐杰手中要一柄刀,此时掌握不到禁军之类,那便唯有厂卫了。徐杰心中从小有耳濡目染认知,不论是家中长辈,还是江湖道理,潜意识里就觉得刀是保障一切事情的前提。
所以徐杰此时更想把这缉事厂做成,做成它应该有的威势。朝堂之上,不是文就是武,以何制衡?那就是缉事厂。在徐杰看来,缉事厂于国有利,不论是皇帝对于真实的情报资讯了解,还是官员监督上,都是如此。这也是朝廷行政体系与国家决策体系的弥补。
“老师之语,学生当铭记于心。”徐杰答了一语。
欧阳正放心不少,便也不再多谈这个问题,心中知晓自己这个徒弟是个聪明人。再说正事:“三司会审之地,就选在缉事厂衙门里。”
徐杰点头:“学生也是如此想法,这般就避免了羁押之人出问题。”
出得皇城,各处官员各自回衙门而去,徐杰也回了自己缉事厂,缉事厂里有一人正在等候,欧阳文峰。
在偏厅落座的欧阳文峰见得徐杰一身朝服而回,几步上前,一脸笑意上下打量着徐杰,口中还道:“文远啊文远,这一身朝服,当真是好看,漂亮,漂亮至极,穿在你身上,威风凛凛。这帽翅左右一摇,说不尽的气势。”
欧阳文峰一脸的羡慕,徐杰也正把官帽取下来,开口笑问:“你来寻我何事?”
欧阳文峰还在打量着徐杰的一身行头,口中说道:“这两日不见你来府上了,原来是这么大的事情,请了谢中丞上门来提亲,头前也不知会一声。家姐还在家里生闷气呢,这不就打发我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徐杰把官帽放在案几之上,笑道:“我也不过比你早知道两三天。”
“你当真就比我早知道两三天?我可不信,你家二叔几车的礼物都从大江运来了,你岂能不知?”欧阳文峰显然是以为徐杰早就准备多时了。
徐杰也不解释,只是又道:“文沁在家生什么闷气呢?”
欧阳文峰看着徐杰,满脸的笑:“文远,过不得多久,你就成我姐夫了,实在有趣。要说家姐生气什么?我也闹不明白,反正她就是生气了,丢书,扔笔,砸砚台的。本该是大喜事,我也不知她缘何这般生气。生气了又叫我来寻你,你是女人怪不怪?”
欧阳文峰说得绘声绘色,听得徐杰好似都看到了那个丢书、扔笔、砸砚台的场面一般,也听得徐杰呵呵在笑,说道:“走吧,且去见见文沁。”
欧阳文峰摆摆手道:“我觉得还是先不去见了,她若见了你,怕是要打你。”
“给她打两下又何妨,你回家去寻她,我到头前不远的那个米家茶楼等你。”徐杰安排一番,开始解一下官服的玉扣腰带,准备出门。
徐杰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上门去见的,只能约在外面,等候黑瘦的欧阳文沁到来。
欧阳文峰出门而去,徐杰拿着玉扣,抱着官帽,到得后面厢房换了一身衣服,也就出门了。
米家茶楼雅间,点了些吃食点心好茶,听得大厅老汉说书,咿咿呀呀猛张飞,三英大战雄吕布。
徐杰也是听得入神,按理说以《三国志》之类的记载,这三英战吕布是没有这回事的,但是这民间话本里,这故事已经就出来了。倒是让徐杰听得津津有味。
等候了许久,“欧阳兄弟”来了。只是这位“欧阳兄”虽然一身男装在身,但不是之前黑瘦模样,脸上白皙非常,唇红齿白,甚至隐隐能看出红唇应该是装点过。
欧阳文沁走进雅间,直接落座,脸上写着“生气”二字,却又让徐杰闻见了淡淡香味。
这般的欧阳文沁,让徐杰想起了两人初见之时,欧阳文沁就是这么一个模样。
欧阳文沁不言不语,欧阳文峰在一旁憋着笑说道:“文远兄,我家哥哥怒不可遏,说要教你好看!”
徐杰点头笑道:“好看,着实好看。”
欧阳文沁闻言更是不快,怒狠狠一语:“什么好看,油腔滑调,没有一点君子之风。”
徐杰也在想欧阳文沁为何生气,若是真生气了,也就不会出门来见,若是不生气,看起来还真是生气了。
徐杰也想不通女人心思,也不再调笑,一本正经说道:“文沁,不知你有何不满意的,告诉我就是,你与老师不好说,我与老师去说。”
欧阳文沁看了看徐杰,说道:“我对你不满意!”
徐杰也顺着欧阳文沁的话往下说:“具体哪方面不满意,能改则改,改不了也当有个商量。”
徐杰也是说完此语之后,莫名也憋了笑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了这么一句。
欧阳文沁听得这话,好似受了更大的委屈,说道:“你……你……为何不早些与我知道?”
“这个,我也是……”徐杰准备说“我也是才知道不久”,但是转头一想,情商忽然涨了一些,觉得说这一句好像不对劲,作为欧阳文沁而言,还以为自己不是主动的,而是被安排的,应该要真生气了。
所以徐杰连忙改口:“小生出身低微,家里几代农汉,小姐书香高门,不免让小生自惭形秽,所以才如此行事,还请小姐见谅。”
欧阳文沁闻言,果然面色好看了许多,却又扭扭捏捏起来,低头答了一语:“我也不是那般势利之人,虽然平常少些规矩,但是女儿家的事情,都是擅长的。你为何……”
欧阳文沁本想问一句“你为何要背着我做这些事情”,却又没有问出口,因为徐杰已经解释了,而且解释得让欧阳文沁莫名有些感动,感动徐杰的自惭形秽。但是欧阳文沁,其实纠结的就是徐杰为何背着她就把这些事情做了,这就是欧阳文沁生闷气的原因。
两人平时见面也不难,还有一个欧阳文峰在中间。欧阳文沁好好的坐在家中,忽然就听到自己要嫁给徐杰,这个消息不是开心与否、愿意与否的问题,而是欧阳文沁就是生气了,没有理由。
“文沁自然是好姑娘,能行文诗词,能女红缝补,性子又好,人有善良,世间难寻的良人。小生我是三生有幸,几辈子的福气。”徐杰说出一语,然后终于是笑了出来。
这话听得欧阳文沁耳中,便是耳后根就红了起来,低头也不多言,已然是娇羞。
便看欧阳文峰在后对这徐杰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一脸的崇拜。
欧阳文沁却是忽然起身,踹了一脚欧阳文峰,话语又是轻声:“走,回家。这般见面不好。”
欧阳文峰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往雅间门外走,一边回头去看徐杰,口中也连忙讨好道:“姐姐,你是这世间难寻的良人,能做你弟弟,我三生有幸,几辈子的福气。”
便看欧阳文沁伸出两个手指就捏,便捏便道:“你怎么也学了个油腔滑调,不学好。”
欧阳文峰疼得一蹦几步远,口中便是大呼:“凭什么文远说这一番话语就把你治住了,我说来就要挨打。”
欧阳文沁闻言又是个大脸红,本想起身去追,却又回头往雅间里看了一眼,然后低头慢走,莲步款款。
徐杰起身跟随相送几步,送到门口看着两人上车而坐。随后又回到茶楼之内,听着那一场虎牢关大战还未休,十八路诸侯讨董卓。
结婚啊结婚,徐杰低头认真算了一下,自己马上就满十九。欧阳文沁十八岁还差几个月。欧阳文峰十七岁也还差一点。
又想了想,何霁月快二十二了,云书桓十八,云小怜十五岁多。徐虎十八,徐康徐泰十七,徐小刀十七似乎还不到,袭予十五岁多。
徐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用手摸了摸自己颌下稍微开始坚硬起来的胡茬,听那说书,听得入神。
第二百四十九章 管家婆,万万不可(5200)
徐仲从欧阳家回来之后,心情格外的好,拄着拐杖站在缉事厂里到处走动,也是到处打量着,看看这里,看看那里。
徐杰一进门来,就听见徐仲站在大院左边一颗树下哼着什么曲调,徐杰也有些奇怪,徐杰以往印象中,自己这个二叔,从来都没有过哼小曲的时候。徐杰一直以为徐仲对于音乐之类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所以第一次听得徐仲哼唱曲子,徐杰意外非常,几步走到面前,笑道:”二叔哼唱的是什么曲子呢?“
徐仲见到徐杰,咧着嘴在笑:“乡下的枇杷曲。”
徐杰有些疑惑,笑问道:”二叔,乡下还有琵琶曲呢?你这调子,我怎么听得像淫艳的小调呢?“
“胡说八道,二叔我从来不听淫词艳曲,你小子也不能听。”徐仲答得一句,还教导了一句,然后抬手指了指头上的树,说道:“枇杷曲,这么个枇杷曲。”
徐杰抬头一看,头上是一棵枇杷树,正是结枇杷的时候,枇杷已然泛黄,也许是这棵树有些老了,所以枇杷结得并不多,远远看的时候看不到什么枇杷,近处仔细看,却也有一些。兴许也是老早就被衙门里的人来去的时候摘了不少。
徐杰闻言大笑:“我说什么琵琶曲呢,原来是这么个枇杷曲,二叔吃不吃,我给您摘一点?”
“我已经吃过了,有些酸,不如青山的枇杷甜,家里的李子桃子也该熟了,想你原来最是喜欢桃李了,也不知为何,这汴京的果子,就是没有家里的甜。”徐仲边说着,也边抬头看着。
徐杰似乎也想起了这些,夏天又到了,夏天总是大多数人最喜欢的季节,尽管炎热难耐,但是乐趣也多,还有各种水果。
中国自古的水果,桃李梨梅之类,荔枝枇杷也是。至于葡萄、西瓜,多产自西域,后来慢慢传入了中国,还有一种叫做苹果的东西,这个年代是找不到的,要一直到后世才有。
其他农作物也是一样,比如一些蔬菜与主食,玉米、土豆、红薯等等,这些传入比较晚。胡萝卜之类,传入稍微早一些。
“二叔今日看起来是真高兴,打小就没有看您这么高兴过。二叔这么高兴,我心情也是极好。”徐杰也伸手够了一下头顶的一挂枇杷,够不到,便又微微跳了一下,摘在手中正在剥着。
徐仲忽然认真问了一语:“杰儿,成亲之事,是在京城里办呢?还是回去办?”
这当真是个为难的事情,大江到汴京,一去两千里,回去结婚太过麻烦,但是在京城里结婚,家中还要个老奶奶不能见证,实在有些遗憾。
徐杰吃了一颗枇杷,有些酸,却也可口,吐出了枇杷籽之后,想了想,说道:“那就成两回亲吧,在京城里拜一次堂,回去也拜一次堂。”
徐杰是心思就是这么跳脱,听得徐仲愣了愣,成亲拜堂两次,这是徐仲听都没有听过的事情,但是在徐杰口中说出来,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可,这天下规矩多了,偏偏就没有不准拜两次堂的规矩。
徐仲闻言大喜:“好,这般好,回去拜一次堂,你祖母必是高兴得紧。”
两人正聊着,门口一个年轻小子正在往里打量,也有士卒上前去盘问:“找谁呢?”
年轻小子赔了个笑,作揖一下,说道:“官爷,请问这里是不是城东缉事厂?“
“正是,请问你寻谁?”
年轻小子闻言大喜,还回头招了招手,然后才转过来答道:“我找我家少爷,就是你们的指挥使,我姓徐,我叫徐狗儿,也叫徐来福,劳烦官爷进去禀报一声,多谢多谢。”
徐狗儿终究还是把这个徐杰随便取的名字给用上了,显然是明白了徐杰所说,出门在外,狗儿这种名字,真是会被人看轻,虽然来福这种名字也并不显得如何有身份,但是比狗儿还是要好上千百倍的。
就在院中的徐杰听见了门口的对话,快走几步到得门口,一声大呼:“狗儿,你总算是来了。”
徐狗儿看得门口出现的徐杰,先是一愣,随后连上了几个台阶,到得徐杰身边想往前亲近一下,却又忍着止住了脚步,口中说道:“少爷,吴嫂那些家伙事,实在太多了,路上车架也坏了一回,所以才来得慢了些。”
徐杰看得徐狗儿这般想亲近又止住了的动作,上前搂了一下徐狗儿的肩膀,抬头看得门口好几辆马车,车边还有不少人,吴兰香与秀秀都来了,徐杰两三个月前就想着要办的报纸,这回是真的可以着实去做了。
徐杰上前一一去打招呼,吴嫂也在不断打量着这个衙门,显得有些畏缩,见得徐杰与她打招呼,也只是笑了笑。
反倒是秀秀比较活泼,还有模有样与徐杰福了一下,然后说道:“少爷好!”
“好,好,都好。”徐杰上前把秀秀抱了起来,便把人都往门里迎去。
这缉事厂的宅子实在不算小,但是住的人却太多了,军汉就有七百,又来了徐家的汉子,如今又来了一些人,人倒是好安排,只是要安排这印刷作坊,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所以徐杰一边叫人安排吃住,一边也在想着宅子与场地的问题。
报纸可不比印刷,印刷只需要人排版去印就行,但是报纸还要有许多其他的人员,审阅核对,外事联系,编辑,写作供稿的,甚至还要一些到处走动的记者。
这就需要一处不小的场地,在这缉事厂显然是不行的。
徐杰走到大街上,左右来回去看,看看这边人家牌匾写着什么,那边人家牌匾上的字。
徐狗儿就这么跟在徐杰身后转悠,兴许徐狗儿最愿意这么跟在徐杰身后转悠,只奈何徐杰到京城来并未带着徐狗儿。
所以此时徐杰走到哪里,徐狗儿便跟到哪里。
待得邻近左右好几处宅子都看完之后,徐杰回到衙门里,便开始寻思着买对面东边一处巷子里的几处小宅之中一处。
想定之后,便吩咐徐狗儿就去叫云小怜。
云小怜从侧院而来,一进小厅,便听得徐杰打趣说道:“管家婆来咯。”
云小怜闻言脚步一止,管家婆这种称呼,云小怜听得有些不乐意,但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徐杰的钱财之类,若是云小怜在身边,大多由云小怜管着。
这买宅子,是徐杰自己要买,自然不能用衙门里的公款。
徐杰见云小怜抿着嘴唇有些不乐意的模样,便又笑道:“小怜,你那里还有多少银子?”
云小怜脆生生答道:”少爷要买什么呢?奶奶过年的时候还吩咐奴来着,说是要勤俭节约,不得大手大脚花钱。“
云小怜这一语,徐杰是信的,老奶奶应该是真吩咐过云小怜这样的话语,也是徐杰花钱手脚太大,徐虎徐康等人也在身边,回家难免也要拿来与人吹嘘,所以也就传到老奶奶耳中了,老人家自然是见不惯,主要是去那等顶级的消遣地,画舫、摘星楼之类,虽然不至于一掷千金,那也是花钱如流水。兴许老奶奶也不太喜欢徐杰去那些娱乐场所。
“我说最近你怎么抠门起来了,说你是管家婆你还真成了管家婆。这回买房子,要好大一笔钱,你床底下有多少钱来着?”徐杰这个管家婆的名号,也不是徐杰临时起意,以往徐杰找云小怜拿钱,几百两的都是片刻就取来了,如今叫云小怜拿点钱来,还要问七问八,就如头前与梁伯庸去一趟摘星楼,云小怜虽然取钱来了,但是脸上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云小怜听到是买房子,也就是置办家业,面色好看了许多,还真一副思索模样,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本正经说道:“奴床底下一共还有一万八千多两,地窖里有五万多两。”
京城内城,寸土寸金,一处宅子,即便不大,也不是几千两能搞定的事情,徐杰虽然还不知道具体价格,但是几万两应该是少不了,徐杰想了想之后,说道:“七万两左右,应该是够了。”
云小怜闻言大惊,又是一脸狐疑,口中立马说道:“少爷是不是在骗奴呢,什么房子要几万两银子啊?金子做的房子不成?”
云小怜这个管家婆的架势,越来越足了。
徐杰笑了笑,也不多说,只道:“谈好了你跟着去付钱就是。京城可不比青山与大江。”
云小怜依旧有些怀疑,徐杰满脸是笑,看着这个管家婆,其实也是乐趣。
李启明府邸,在内城城西,与城东缉事厂隔着一个皇城,也不知是不是老皇帝有意这么安排缉事厂的选址。
近来李府,时不时就有各处官员结伴而来,今日也是一样,但是今日还来了一个人,那就是广阳王夏文。
李府有人工湖,湖上有自家的画舫,画舫里也是自家养的歌舞伎。
一人在李启明面前详细说了几番,李启明慢慢皱眉沉思。
在场八人,还有夏文,都是面沉似水。
一旁的李得鸣开口问道:“老魏,陛下当真在朝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问你?”
老魏一脸的苦色,又答:“这还能有假,朝堂百十人,陛下就是这般问我的,问我觉得是陛下先死,还是李枢密先死。还有后面之语,我也不敢有一句假言啊。“
李得鸣一脸的惊慌,面部肌肉都在抖动,紧张不安的看着李启明。
李启明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也罢也罢……”
这两句也罢,听得李得鸣越发的不安,又转头去看夏文。
便听夏文说道:“舅父,看来一切真如你所料啊,父皇当真是容不得李家了。”
李启明看着夏文,其实也很欣慰,不论老皇帝如何想法,至少自己这个从小看大的外甥,还算是有良心,一心一意站在自己身边,这才是李启明真正的底气。
李得鸣听得夏文一语,不等李启明开口,连忙说道:”殿下啊,陛下心思实在难以捉摸,殿下一定要保住李家,保住李家也是保住殿下,李家人可都是与殿下站在一起的,殿下一定要帮我们啊。“
这话语当真说到夏文心坎里去了,夏文心中的倚仗,不是老皇帝,而是李家与李家手上的禁军。
就如李启明曾经与夏文说过的话语,只要李家在,夏文必然能登基,不论什么样的手段,也要让夏文登基。
夏文明白李启明说的手段是什么。只要老皇帝走了,不论谁继位,李启明都能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夏文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夏文心中,李家才是真正的倚仗。
李启明手在座椅扶手上摩挲着,场面慢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李启明,等着李启明说话。在场之人,对于李启明都是极为信任,没有李启明这十多年的谋划,哪里有得这些人的今日地位。
李启明沉默了许久,忽然站起身来摆摆手说道:“你们都到甲板上去,待老夫与殿下详谈片刻。”
众人闻言连忙起身,都到船只头前的甲板上去。
夏文迫不及待问道:“不知舅父要与我谈什么?”
李启明咬了咬牙,问道:“殿下,陛下身体近来可好?”
夏文答道:“父皇三个月前重病一场,近来都在恢复之中,但是父皇的咳嗽病,已经两年多了,这咳嗽病,怕是难以痊愈了。”
李启明闻言点点头,又问:“陛下好似有两次重病垂危,万幸都挺过来了。”
“嗯,两次。”夏文一边回答,一边看着李启明,似乎听出了什么意思,却又感觉还没有会意到。
李启明说完两语,站了起来,竟然踱起了步子。
夏文就这么看着李启明踱来踱去。
忽然李启明站住脚步,轻声说道:“若是陛下又重病垂危,昏迷不醒呢?若是陛下就这么驾鹤而去呢?”
李启明说得不明不白,夏文听得目瞪口呆,全身冷汗止不住往外冒。
两人就这么对视一眼,夏文连忙转开了视线,不敢多看李启明那如鹰隼一般的眼神。
夏文的眼神躲开了,但是脑子里止不住还是在想,顺着李启明的话语往下在想,老皇帝死了,夏文即便再如何不敢想,但是夏文内心之中也不敢否认这不是他期盼的事情。是的,夏文一直在期盼这一刻,不论圣人教导得多么清晰明白,但是人心就是人心。
夏文岂能真的否定自己的内心?岂能真的不盼望老皇帝驾崩?老皇帝若是驾崩,这京城谁能继位?除了夏文,还有谁?远在杭州的夏翰?夏翰若是敢来京城,唯有死路一条。
夏文不敢正视李启明的眼睛,因为夏文不敢让他人看到自己眼神中正的有期盼,不敢暴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期盼。
“殿下,李家一倒,皇位定夺,全凭陛下一言而决。李家不倒,皇位不出你一人。而今陛下咄咄逼人,誓要李家灰飞烟灭。李家倒下了,大不了回到从前,回到当初卖宅子卖产业度日的境遇。但是这皇位呢?陛下所行,是不是真的一定会把皇位传给殿下呢?这才是老夫担心之事。”李启明慢慢说道。
夏文依旧不抬头。
李启明也不着急,停顿片刻,方才又说道:“若是殿下登基,李家如何境地也无妨,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向来都是圣贤君子,怕就怕李家也倒了,克继之人也非殿下。那这李家……兴许殿下……兴许你我,所有人,都是个人头落地!”
夏文听得身形一颤,人头落地!好似真提醒了夏文,人头落地岂能有假?若是夏翰登基,岂能有夏文的活路?再换旁人,不论是谁,即便是那个宫女所生的夏锐,又岂能留夏文活路?
此时众望所谓的夏文,就是将来皇帝最大的心腹大患。别的皇子兴许都能有个不错的下场,唯有夏锐,只要不能登基,那就是必死无疑。
夏文越想越惊。
李启明忽然提高音调一语:“殿下,历朝历代,皇位争夺,从来都是血腥之事。李唐如何?威势远在西域几千里,打得突厥抱头鼠窜,大唐盛世到得如今,也是世人津津乐道、崇拜敬仰的。千百年永垂不朽。那唐太宗李世民又是如何继位的?杀兄弟,挟君上亲父,而今不照样说是千古一帝?”
夏文听完,猛的一抬头,连连摆手说道:“舅父,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万万不可什么?夏文不需要做李世民,不需要如何杀兄弟,但是夏文知道李启明话中的意思,夏文要做的不是挟君上亲父,而是……杀君上亲父。
读书二十多年的夏文,此时是真心虚,潜意识里的他,不敢!
李启明闻言面色一狠,一字一句低沉说道:”有何不可?殿下二十年圣贤,学的都是经天纬地治国之道,学的都是为国为民之法,学这一身才华沟壑,难道眼睁睁看着家国被那些不学无术之辈败了去?陛下重病近三年,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远走,即便强撑年岁,也不过几月年余之事。这年余几月,对于殿下与李家而言,又是何其重要。李家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倒了也就倒了。只是这人越老,越是糊涂,万一陛下弥留之际真的糊涂了,怎么办?殿下可有想过这些?“
夏文把自己抖动得厉害的双手抬起,撑着面前的小案几,努力控制着手臂不要颤抖。头却在连连摇摆,口中有一句:“万万……”
万万了许久,说出了另外两个字:“不可。”
李启明长长一叹气,落座,手又在座椅扶手上摩挲着。
第二百五十章 成大事,闹休书(4200)
甥舅二人就这么在船舱里坐着,沉默着。
船舱里并非没有他人,还有一个慢慢抚琴的少女,少女把这一席话语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少女兴许有些不谙世事,但是话语直白到了这个份上,由不得她听不懂了,所以琴音有些乱,少女不断平静着自己的内心,想要控制住手上琴弦。
这少女也是李启明最近的宠姬,所以这般场合,才会让她在这里弹琴。兴许李启明头前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把话语说得这么直白,自己会说得这么多。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李启明又是长长的叹气:“唉,殿下啊,文儿啊,舅父岂能害你,舅父所想,一切都是为你好,为国家为朝廷,夏翰与夏锐那都是什么货色?桀纣之流,我大华内有忧、外有患,步履薄冰,岂能有丝毫的懈怠。这些皇子之中,谁又能比你优秀?”
这一句,听得夏文点点头,夏文心中也是这般想,夏文在这方面,自负非常。
李启明见得夏文点头,随后再说一语:“一切事情,舅父安排妥当就是,殿下你最近就在家中,不要与任何人来往,不要与任何人有接触,更不要出门了。”
此时的夏文,手臂再如何撑在桌案之上,也止不住的抖动。抬头看着李启明,还想说一句“万万不可”,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李启明再次起身,说道:“成大事,当不拘小节。这一切,为的都是江山社稷,国家黎民。”
说完李启明慢慢走出船舱,到得船头甲板之上。
几个人都围了上来,李得鸣连忙问得一语:“大哥,可有对策?与殿下谈得可好?”
李启明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船舱之内,然后说道:“且待殿下在里面思虑一下,不要打扰。把那弹琴之人叫出来。”
李得鸣闻言起身往船舱而去,李启明忽然伸手拉了一下李得鸣,李得鸣回头一看,正见到李启明手掌并拢做了一个宰切的动作。
李得鸣点点头,进去唤出了弹琴的少女。
少女抱着琴,站在甲板上。
下一幕,当真有些骇人。李得鸣竟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一把将这个自小在李府长大的少女推到了船下,落在了湖水之中。
船尾撑船的汉子见得有人落水,急忙跑到船头了,见得李得鸣怒脸一瞪,低着头又往船尾而回。
少女呼救不过两句,咕咚咚就沉了下去。
却是这两句呼救,让夏文起身了,走出了船舱,看着李得鸣,又看了看李启明,有一句责问即将脱口而出,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夏文,此时就是这么的纠结。
便听李得鸣呼喊一声:“调头,靠岸。”
众人就这么站在甲板之上,没有一人说话。
待得船只靠岸,李启明方才与夏文说道:“殿下先回吧,记住刚才的叮嘱。”
夏文如蒙大赦一般,并不答话,只是低头快走,出了大门上车之后,又吩咐车夫快些赶车。
夏文口中说着万万不可,心中兴许又是担惊受怕?又是许多憧憬?兴许既有良心的拷问?又有人性的真实?到底夏文对这件事情如何去想,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夏文坐着马车回家的路上,也有人老早快步往缉事厂而去。
疤脸的左定,已经站在了徐杰面前,恭敬说道:“指挥使,广阳王去了李府,京畿卫戍总兵李得鸣也出了军营去了李府。”
徐杰闻言,立马站起身来,开口问道:“多久的事情了?”
”大半个时辰。“
便听徐杰一声呼喊:“方兴,带领所有人集合,卫六、八叔、二叔、快来偏厅!”
徐杰等这李得鸣太久了,李得鸣并非真的一步也没有出过城外禁军大营,只是李得鸣进城的时候,徐杰并不在京城,没有人敢乱来。
此时徐杰等的机会终于到了,也管不得其他,铤而走险也罢,徐杰只想把这个李得鸣捉拿到手。
一声大喊之后,徐杰又问了一句:“今日李启明家中是不是去了许多军将?“
“一共去了八伙人,随从多有铁甲。”左定答道。
“嗯,看来他们是有要事商议,时间充裕。”徐杰脑中盘算着,却也在多想,之前李得鸣躲在城外军营中从不露面,徐杰走了倒是出来过几次,如今徐杰回来了,李启明竟然这么召李得鸣进城。
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一封书信就解决了,何必这般?
徐杰越想越多,广阳王夏文也到场了,还有另外八人,此时的李府之中商议的事情,重要性不言而喻。
徐杰越是想,越是想知道李启明到底在商议着什么,便越是想赶紧把李得鸣捉拿到手。
左定此时又道:“冯阳也随着李得鸣进城了,要不要把此人也拿住?”
“冯阳在何处?”
“冯阳去城西养的外室宅子处了。”
冯阳,是京畿禁军前厢指挥使冯标的弟弟,也是军中的将领,头前徐杰想拿冯标下手,但是冯标也躲在军营中不出来,便把主意打到这人身上了。
徐杰想了想,问道:“你属下之人可认得冯阳?”
“自是认得的,盯梢的几个人,都能找到地方。”
“好,赶紧去把人招来带路,让卫六去拿此人。”徐杰是大鱼小鱼,一个都不想放过。
左定闻言连忙出门而去,缉事厂大门外,有左定心腹随从几个。
此时卫六与徐仲、徐老八都入了偏厅,方兴正在点校人马。
“卫六,派你手下之人入宫禀报陛下一件事情,就说三个字,李得鸣,陛下自会明白。”徐杰知道李得鸣不同寻常,对李得鸣动手,还是得与老皇帝通报一声。
卫六点头出门安排片刻回来,随后左定带一个年轻汉子进门。
徐杰简单吩咐卫六几句,然后起身就往外走,门口一百多骑,还有几百步卒,正在陆陆续续集合。
一旁的徐仲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杰儿,这般阵仗是要作甚?”
徐杰也不与徐仲藏着掖着,直接轻声答道:“捉拿一个大官。”
徐仲眉头微皱,徐仲对于徐杰如今做的事情并不了解,甚至徐老八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徐仲听得徐杰要带人马去捉拿朝廷的大官,自然有些担心。
“二叔,不必担忧,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徐杰又说了一句。
徐仲点了点头:“杰儿啊,二叔对你如今做的事情毫不知晓,但是二叔也知道你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往后的路,当走稳一些,不要让二叔担惊受怕。”
徐杰点头不语,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如果徐仲真的知道徐杰如今做的事情,岂能不担惊受怕?
孩子长大了,长辈能做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就只剩下担惊受怕了。
马匹到得头前,徐仲翻身上马,徐杰在一旁为徐仲绑扎着腿与腰,把徐仲稳稳固定在马背上,随后才自己翻身上马。
“走,出北门!”徐杰一声大喊,八百余人往北门直奔而出。
跟在徐杰身后的左定却着急起来,禁军大营在城南,徐杰却从北门而出,左定知道徐杰是谨慎,怕走漏了消息,怕李得鸣收到了风声。
徐杰自己也是满心的焦急,但是出城必须往北门而出,南北门相聚极远,在这百万汴京城中,唯有如此,才能少出差错。
所以徐杰就在这大街上打马狂奔,口中不断喊叫,喊叫着街道上的人避让。
健马出北门,已然就与身后跟着跑的步卒脱节了。徐杰身边,唯有一百多骑,但是徐杰丝毫也没有要等待后面步卒的心思,而是打马快速往南城绕去。
夏文到李府来,总共没有待多久,夏文走后,商议其实才正式开始。
李启明要商议的事情,实在太过重大,即便心腹如李得鸣,李启明也是反复交代许多。
待得李得鸣从李府出来,已然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上马之后的李得鸣,脸色煞白,双眼无神。显然今日李得鸣是真受到了惊吓,惊吓自然来自李启明的话语。
李得鸣如同魔怔了一般,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完全心不在焉。
左右铁甲上百,军将七八人。
有一人上前说了一句:“大帅,冯阳那厮还没有回来。”
李得鸣闻言陡然回过神来,开口就骂:“他娘的,终有一日要死在那个娘们肚皮上。”
“大帅,不等冯阳了吗?”
“等他个撮鸟作甚,赶紧回大营里去,从今日起,所有军将,所有士卒,一个也不准出大营,夜晚点校,少了谁,军法伺候,此番就先拿冯阳这个撮鸟开刀,先打三十军棍。”李得鸣一边骂着,也在安排着。
李得鸣这一语,身边一众人都是面色一沉,这般的军令,倒霉的是所有人,在场之人,人人都有家小,却也不知这般的军令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骂咧几句之后,李得鸣夹了一下马腹,便也在大街上打起了马来,直奔南门而去。
外城偏东,保康门,出去七八里地,就是禁军校场大营。
保康门处上值的士卒,也多来自城外大营的禁军,经常也会有轮换。
一个都的士卒,百十号人,有站在城门上的,有站在城门下盘查行人的,也有倚在一旁城墙下闲谈的。
有眼尖的见得头前李得鸣来,一边往城门洞跑,一边大喊:“都出去,不要占着门洞,快!”
这士卒一边呼喊着,也一边拿起手中的长枪左右驱赶。
一众健马奔来,城门洞与街道比起来,狭窄了许多,也由不得众人不减速。
李得鸣也远远看得门洞了那个左右大喊驱赶的士卒,到得头前竟然拉住了马匹,看了一眼笔直站在一旁的士卒,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何名?”
这士卒似乎有些紧张,竖直拿着的木杆枪都抖了抖,拱手答道:“小的……小的李大。”
“李大?”李得鸣点点头,又道:“不错,与本帅还是本家。”
说完李得鸣抬头看了看左右,又道:“谁麾下的,这个李大,官升都头,让他带一都人马守这座城门,守一个月。”
左右之人似乎也不知道这个李大是谁麾下,好在城楼上的都头飞奔而下,上前见礼之后,便也知道是谁人麾下了,回去准备文书就是。
李大却懵在当场,连感谢的话语都忘记说了,李得鸣已然打马起步往外而去,回头还有一语:“明日升职了,到营里来见本帅,赏你一顿酒宴。”
说完李得鸣已然扬长而去。
李大此时方才想起要感谢,连忙飞奔去追几步,只是越追越远,感谢的话语也就只能留到升职拜见的时候再说了。
百多骑出城而去,城门洞里还是没有人敢走,都在等候这些军爷发话。
李大站在里面,身边皆是羡慕的眼神。
“李大,你这是走的什么运道?”
“诶,岂能还叫李大,应该叫李都头!”
李大还有些懵,那刚刚赶过来的都头却是打趣一语:“李大,还不回去看看家里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这一语,满场大笑,李大也笑了出来,幸福来得太突然,都头虽然是底层小军官,但也是百十人的长官,一个小兵,忽然成了百十人的都头,这份运气,羡煞旁人。
李大此时倒是反应过来了,与自己的都头拱手一语:“关都头,也恭喜你高升。”
关都头知道这般情况下,一般而言自己应该是要高升的,上官不可能平白让他把都头给出去,谦虚说道:“高升不一定,兴许平调到别的都曲去了,还是个都头。”
此时李得鸣打马飞奔在回营的路上。
徐杰,却还不知道在哪。
城内,西边,一处小宅院,大门忽然轰然倒地,十几个汉子瞬间就涌了进去。
房内听到动静的人,也连忙奔出来看,见得有人进了院子,口中呵斥道:“谁叫你们来的?可是家中那个黄脸婆?岂有此理,可知道这家到底谁是主人?”
说话的自然是冯阳,看得这般场景,还以为是家中的妻子派人来捉奸之类。
进来的自然是卫六,便看卫六身边一个汉子抬手一指,说道:“此人就是冯阳!”
卫六点点头,下一刻,卫六的手就捏在了冯阳的后勃颈上,就这么把人提了起来,迈步往门外而去。
还有大呼小叫:“大胆,大胆,他娘的,你们都是不想活了,那黄脸婆也是不想活了!”
卫六抬手轻轻一拍冯阳的脑袋,话音也就止住了,手脚也瘫软了。
一众人出门就走,来去不过眨眼时间,院里还有一个女子跟了出来,脸上倒是并不显得多么惊慌,口中还有喃喃一语:“闹吧,接着这般闹,闹封休书出来最好。”
基友之《如意小郎君》!
《如意小郎君》的作者荣小荣,也是《逍遥小书生》的作者。开新书了,这个基佬本来是个女的,后来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男的了,让我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荣国公主夏小容就是他。本来准备在这里写一波男欢女爱的故事来推这本书,他变成男人之后,搞基的故事有些受不了,不写了。
新书极佳,如意小郎君,能攻能受,可雄可雌。
好书!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万军丛中(4000)
李得鸣忽然在那保康门外的举动,看似不经意,其实很有深意,一座城门何其重要。李启明与李得鸣等人有大谋划,但是李得鸣又不敢随意示人,不敢把这般的大计划随意透漏给一个守城门的小军官。
但是又要确保这座城门随时可以按照李得鸣的吩咐打开,若是事情在夜里,碰上一个脑子轴的守门军官,那就麻烦大了,所以李得鸣这般的处理办法,找一个机灵的小兵给予恩惠,让他当都头,机灵人一般都不会犯轴,也好拿捏。这般就确保到时候李得鸣随时能打开这座城门。
李得鸣,也并非真的就是那般毫无用处之人,这般的一个小手段,也证明他还真有些小智计。
一队骑兵从汴京城北几十里地绕到城南,一路飞奔,马匹脚步都开始虚浮起来,四蹄都开始打颤。健马虽然是这个时代最快速的交通工具,最快最顶尖的速度甚至可以达到半个时辰一百二十里。
但是马匹终究是动物,而不是机器,既不能真正一直保持最高的速度,也不能不知疲惫狂奔无度。
大多数马匹,保持一定的高速,一程跑出几十里地,已然就是极限了,再跑下去,马也要跑废,甚至要直接暴毙。
“指挥使,保康门,李得鸣必然出保康门,如此最近。”左定打马跟在徐杰身边大喊。
这座汴京城,实在太大,城门太多,外城水陆大城门就有十二座,东南西北,每个方向上有四座大城门,相邻城门之间,近的相距三五里,远的十来里。所以若是出城城门不同,那就是大麻烦,今日之事必然不能成功。
“不去保康门,直奔禁军大营。”徐杰一声大喊,这般的安排最是妥当,堵在城门外等候,若是被人警觉,不出城转头就走,在城内快马追人不太现实,李得鸣十有八九也能逃走。但是直接去禁军大营外守候,也有风险,就是那十几万禁军就在大营之中,风险巨大。
徐杰也管不得那么多,打马直奔禁军大营。
禁军大营的位置在哪里,徐杰是知道的,甚至都知道往哪个方向哪条路,但是徐杰真的没有到过这处大营。
十几万人的大营,也让徐杰长了见识,几里之外远远望去,犹如一座城市一般,绵延不绝,徐杰甚至想起了青山县城,这般的军营,远远比青山县城还要大。
坐在马上狂奔的徐杰,不由自主想起许多问题,这么大的军营,动员问题,指挥问题,后勤补给问题,管理问题,甚至所有人拉屎的问题……
徐杰又联想到了那一年的大同之战,五十万大军,绵延几十里又是什么场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徐杰陡然对这句话语有了一个新认识,要指挥几十万人,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用嘴巴吼,能指挥几十人,用号令旗帜,能指挥几千上万人,用极为精锐的传令兵,能指挥几万人。但是几十万人,该用什么方法指挥?号令旗远了看不到,传令兵,远了不及时,远了也容易被敌人截获。
一支几十万人的大军,以这个时代的通信而言,指挥起来实在太难。
徐杰慢慢也思考了一些答案,这个时候就显出了预定计划的重要性,几十万的大军,不可能细致指挥,甚至不可能朝令夕改去随意指挥。唯有以战略目的详细计划之后,开战之前就一切安排妥当,每个军将、每支军队的任务都预先详细说明清楚。
如此才能确保一切有条不紊。任务给出去,还不能大规模随意去改动,而是要坚决贯彻执行,一旦大规模临时变动,必然生乱,只能做细微的调整。
徐杰悟性不凡,短短时间所想,见地非常,这来自徐杰自小对于战阵的耳濡目染,也来自徐杰比其他人多了许多的见识。
预先的详细计划,是有效指挥大规模军队的唯一办法。当年大同之战,李启明显然就是没有预先的详细计划,以为到了战场,几十万大军,就是碾压之势,甚至绵延不绝的大军,吓都能把室韦人吓得腿软,好似街头打架斗殴一般。
说到这里,李启明少年时候,还真在街头打过架斗过殴。政治与军事,还真不是一回事,擅长政治的,高官厚禄不在话下,擅长军事的,必是良将良帅。若是军事与政治都能极为擅长,风云际会,那就是一代伟人。几千年来,这样的人不多,但是这样的人,往往都名垂千史。
大营正门不远,徐杰远远看到了一队骑兵正在另外一边往大营奔去,徐杰急忙喊道:“左定,那里是不是李得鸣?”
左定张目远眺,却又不敢确定,口中答道:“兴许是。”
“冲过去,直接冲过去。”徐杰已然管不得那么多,是也好,不是也好,冲过去再说。
徐杰从侧面而来,甚至都踩踏了农家的田垄,此时也管不得这些。
那一队人马在大道之上,也有人发现了侧面奔来的一百多骑,好似禁军的骑兵,又好似不是禁军的骑兵。头前几十人,身穿劲装,后面百十人又是禁军常服,青红相间,还有毡帽。
“大帅,那边奔来的骑兵看起来不是营里的?”一个军将开口说道。
李得鸣转头去看,起初没有多在意,这禁军大营有百十骑士飞奔,再正常不过,待得多看几眼,那一队骑兵还真不对劲,已然到了军营大门前,连李得鸣都打马减速了,那一队人马还飞奔不止,目标也不是军营大门,而是侧面直冲自己而来,李得鸣心中一惊,口中连忙大呼:“快,快去挡住他们。”
李得鸣已然大致猜测到了来人是谁,他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徐杰,竟然这般大胆,竟然敢在十几万禁军大营门口来做这般的事情。
左右军将闻言一愣,李得鸣抬头望前看了看,军营不过一两里距离,又是一声大喊:“你们挡住来人,本帅入军营调拨人马。”
“遵命!”这一声遵命显得稍微有些慢,但是这百十骑也都在打马转向,往徐杰方向而去。
已然不远的徐杰看得这般情况,更加笃定了心中想法,知道前方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目标,也猜到了李得鸣的打算,徐杰必然不能让李得鸣入了军营,否则事情就不可能成功了,所以连忙吩咐道:“八叔,带着人冲上去,我出大阵往军营大门去堵截。左定,随我走!”
徐杰话语刚出,马匹已然在转向,带着左定,只因为徐杰不认识李得鸣。
远处已然传来大喊:“尔等是哪一部,还不快快勒马。”
“快点勒马,冲撞上官,尔等可担待得起?”
“停步,停步!”
随后立马也有人发现了从马队而出的徐杰,便也有人大喊:“快,快去拦住那人!”
徐杰出了马队,视线开阔不少,果然看到有几骑往军营大门飞奔而去。徐杰手中的马鞭,不断挥打在马背之上,本已脚步有些虚浮的马匹,惨叫着往前疾驰。
徐杰还是着急非常,因为那几人在大道上,离军营已然不到一里地。徐杰却还在两里开外。
而且徐杰头前迎面也来了一队人,直有十几个之多,其中铁甲七八人。
还有大喊:“站住,军营重地,岂敢私闯,再不勒马,人头落地!”
徐杰已然脚踩马镫站起,不断去远眺大道上往军营飞奔的那几骑。心中急切非常,面前堵截的十来人,也在不远。
便看徐杰腰间的饮血刀已然拔出,口中还有打马声:“驾,驾!”
“当真是找死!”对面之人已然不过二三十步,见得徐杰拔刀,十几柄军中长刀都已高高扬起,这些人当兵年月可不少了,何曾遇见过今日这般场面,竟然有人敢在十几万禁军面前拔刀。
健马交错而去,徐杰的刀,在马背上越发纯熟,也是徐杰有个好师傅,徐老八那般的军中精锐,教导的厮杀技巧,实在太过好用。徐老八那一日临阵教导的还只是少数,那一日之后,徐老八但凡想起了什么,都要与徐杰分说一番,徐老八不断回忆着战阵的各种情况,也在徐杰耳中连续说了一个多月,直到现在,徐老八但凡又想起了什么战阵的小事,也会立马寻到徐杰交代几句,说明几番。
如今的徐杰,一刀来去,热血迸溅!毫不拖泥带水,也从无心慈手软。
反倒是这些禁军军汉,看似铁甲在身,却如何也想不到这些人,竟然是战阵上的新手。就连左定这般第一次打马作战的人,也能不落下风随着徐杰的马蹄不断往前。
徐杰马匹过处,竟无一合之敌。李得鸣身边的军汉,必然都是心腹精锐,其中武艺高强者应该也不少,徐杰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分出一流二流,皆是个手起刀落。
江湖人往往都会小看军汉杀敌的技巧,因为大多数军汉,都是普通人,速度比不过江湖人,力道比不过江湖人,自然也打不过江湖人。所以江湖人多以为军汉练的刀枪,不过都是把式。
但是真正的战阵之法,又岂是那么简单?就如昔日十几年没有真正与人动手的徐老八,能在比武中战胜先天朱断天,可见战阵之法何其厉害。
若是追根溯源,世上为何有武艺一道诞生?为何有人会开始去钻研杀人之法?就是因为战争,没有战争,哪里会有武艺?武艺就是从战争之中被人总结发明的。
就如陆子游的研究,剑法中的二指剑诀是什么?那是盾牌运用的方法发展而来的。最初的剑法,一手持剑,另外一手捏剑诀,那剑诀就是盾牌,盾牌与剑互相配合,就是战阵。
快马毫不减速,一路而过十几人,徐杰手中的刀,左劈右砍,马上的徐杰,也不回头。
身后唯余七八匹空空的马背。
只是徐杰再一抬头,远处大道上的几人,竟然已经到了军营门口。
大门打开之后,几人已然进去了。此时那军营的栅栏大门,也在慢慢关闭。
还听得军营之内,有人大喊:“击鼓,鸣号,聚兵!快!”
这几个词,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十几万大军源源不绝,代表着守卫京畿的所有军事力量。
徐杰听得心中一个咯噔,脑中下意识想的是赶紧打马回头,赶紧跑。即便徐杰有这先天武艺,面对如此大军,岂能还有活路?
徐杰已然下意识准备去拉缰绳,却又无来由牙关紧咬,挥着刀身拍打在马尻之上,口中大喊一声:“驾!”
军营大门已然关闭,三百步,两百步,徐杰胯下健马,似乎也疯狂了,四蹄在徐杰不断的拍打中还在狂奔。
一百步,五十步。军营之中,大门口处的鼓声隆隆想起,咚咚咚咚……
这座巨大的军营,大门口处的鼓声显然不能传到所有人的耳中,不过已然足够,附近至少也有上万的士卒能听到这个激烈的鼓声。
徐杰座下的马蹄依旧还在狂奔不止,军营大门就在眼前,二十步,十步……
徐杰从马背一跃而起,手持长刀已然凌空。
那健马再也没有了主人奋力的拍打呼喊,急忙收蹄,在地上翻滚几番,却还是收不住这般的速度,一头撞在了大门之上,脑浆迸溅而出。如此一匹军中健马,百两银子的价格,就这么跑了几十里地之后,一头撞死在了栅栏木门之上。
徐杰何其狠厉,三丈有余的大门,就这么一跃而过,刀在手中,面色狰狞。
徐杰依旧看到了那几个打马之人,在无数慌乱的士卒之中往中军大帐跑去。
看得那些慌乱的士卒,徐杰心中忽然不再那么慌张,因为那些士卒,有穿内衣的,有正在套甲胄的,有在寻自己兵器的,有找不到头盔了的,大呼小叫,乱作一团。乱作一团之后,连带那跑的几骑,竟然也马蹄也快不起来。
这座大营,不知多久没有过这么急促聚兵的鼓声了。
汴京繁华地,十几万军汉,昔日大同,一场大败,败得不冤!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事情,徐杰从来没有想过。
徐杰此时想的是,赶紧追上那几十步外李得鸣。
第二百五十二章 乱(4200)
大呼小叫乱作一团的军营,击鼓聚兵,没有人知道为何聚兵,连带头顶上有一个持刀的汉子飞跃而过,士卒们都只是抬着抬一脸的惊讶。
进了军营的李得鸣,也是大气一松,身后士卒无数,眼前更是数之不尽,李得鸣如何也不相信那胆大包天的徐杰,敢冲进这座十几万人的军营。
空中传来一声大喊:“指挥使,打马几人之中少须那人就是!”
左定终究还是跟不上了,胯下的马匹听在了大门之外,三丈高的军营大门虽然挡不住左定,但是左定没有徐杰那般一跃追去几十步的能力,面对挤满门口挤满的士卒,左定已然无能为力,唯有这么一声大喊。
即便左定不喊,徐杰也能猜到哪个是李得鸣,主帅与属下,不论是位置还是气势上,区别也不小。
李得鸣回头看得一眼,看到那掠空而来的徐杰,大惊失色:“拦住他,拦住那人,杀了他!”
李得鸣越是这般喊,徐杰越是能锁定目标。
空中跃起几人,刀枪皆有,却成了徐杰借力之物,一刀劈去,脚步踩在来人身上,一跃又是十几步。
李得鸣已然不再回头,而是不断打马往前,刚进大营的时候,李启明还小心避让着些路上的士卒,也知道徐杰不敢追进大营之中,此时的李得鸣,已然丝毫不在意这些,撞倒了士卒,口中还大骂不止:“滚到一边去,都给本帅滚到一边去!”
手中的马鞭也不断抽打在道路上的士卒身上。这击鼓聚兵的命令,是李得鸣亲口而下,士卒们在如何懈怠,也知道鼓声代表着什么,即便平常里操练不勤,却也知道此时该赶紧出来集合,否则就要吃罪。
却也不知这鼓声到底是帮到李得鸣了,还是害了李得鸣。
因为徐杰已然从空中落下,直接落座在李得鸣马匹之上,李得鸣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还在开口斥责着拥挤而来的士卒。
徐杰的手却已经拉到了缰绳,猛力一扯,健马吃疼,发出阵阵哀鸣。
李得鸣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不正是那空中的年轻人吗?李得鸣也为见过徐杰,却是下意识说了一句:“徐杰?”
徐杰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李得鸣好似全身忽然无力了一般,瘫软而下,就要栽下马背。
徐杰顺手一提,扶正了李得鸣,拉缰绳转身。
身旁几个军将也反应过来,连忙拔刀往徐杰劈砍而来。却又立马把刀收了回去。
因为一柄长刀已经横在了李启明肩膀的肩膀之上,刀刃对着脖颈。
“大胆!”
“放肆!还不快快放了我家大帅!”
徐杰牙齿依旧咧着,并不答话,而是把马彻底转向,双腿一夹,往大营门口而去。
人群拥挤,徐杰也丝毫不着急,李得鸣已然在手,徐杰再也不需着急了。
惊慌未定的李得鸣,忽然也开口说道:“徐杰,你放了我,五十万两!”
“凭得你的命比我贵了这么多?这营门之外,我头颅的悬赏也不过十万两。”徐杰一边打马,一边笑道。
“围起来,把他给我围起来!”
“不要让他走脱了!”
身后军将不断呼喊。
徐杰依旧打马在人群中往前而行,四周无数军汉,满地刀枪,有反应过来的,有不明所以的。徐杰依旧这么往前走着。
李启明却是又道:“徐杰,一百万两,就算你当官,一辈子也赚不到一百万两。”
“我怕死!”徐杰答了一语。
“我李家人向来说话算话,只要你放了我,我李家不仅不找你麻烦,还奉上一百万两,决不食言!”
“先让我出大营,出得大营才好谈。”徐杰显然是用了心眼,面前聚集的士卒越来越多。
徐杰说话之时,刀刃已然在李得鸣脖颈之上割出了血迹。
李得鸣吃痛不已,口中连忙大呼:“让路,都让路。”
李得鸣的话语果然有效,面前虽然未真正让出一条通道,但是徐杰座下的马匹却能走得快了许多。
“徐杰,你也要说话算话,你是年轻人,有热血、有手段,但是少了长远的眼界,你若是投效到我李家门下,来日不得多久,必然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你那江南血刀堂也可更加威风,高官厚禄,百万钱财,江湖势力,娇妻美妾,都是你的,都是你徐杰的!”李得鸣言语说得不停,这般惊魂未定之下,李得鸣还能条理清晰说这么一番话语,这李得鸣当真也不是一般人物。
李得鸣与李启明那般人物比起来,差了太远,却也并不代表李得鸣真的就是一无是处之辈。
“你这个时候说的话语,不作数!”徐杰随意答得一语,军营大门就在眼前。
“开门,快开门!”李得鸣已然在吩咐士卒开门,随后又道:“我李家走到今日,倚仗的就是一诺千金,倚仗的就是说一不二,说出来的话语一定兑现,如此方才能聚集人心,到你徐杰身上,依然如此,必不食言。”
李得鸣话语虽然是临危而出,虽然是为了活命,但也并非真的就是说假话,今日在礼服议事,其中八人都非李家之人,却能随着李家商议这般大事,其中恩情可见一斑。要想收拢这样的人心,一诺千金是必然的。这李家人显然真的做得到一诺千金。
人之好坏善恶,都是分立场的。对于那八个李家心腹军将而言,好人是李启明,是老皇帝容不下李启明,是皇帝要让他们的恩人先死。
对于老皇帝而言,对于欧阳正而言,甚至对于徐杰而言,坏人恶人自然是李启明!
世间之事,永远都是这般,对错难分,人心为界。
“当真不食言?”徐杰问了一句。
“决不食言。”李得鸣说这句话语之时,还转头看了一眼脸上依旧带有青涩的徐杰,随后又来一句:“年轻人,你放心,我李家决不食言!”
大门已开,徐杰马匹就这么出来了。徐仲与徐老八都赶到了当场。
徐杰环看一番,并无掉队之人,开口一句:”我不信你!“
说完徐杰刀身已然拍打在了马背之上,李得鸣的坐骑,健壮不凡,完全不是一般健马能比,即便驼了两个人,依然能健步如飞。一百多匹健马跟随徐杰身后,又再一次跑了起来。
“你如才能信我?”李得鸣越发镇静。
“随我回了衙门再说!”
“老皇帝能给你的,我李家都能给你,老皇帝不能给你的,我李家也能给你。你还有几十年未来,还有下一任皇帝,若想你徐家长盛不衰,我李家才是真正的良木。”李得鸣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不聪明,所以李得鸣只能这般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利弊得失都分析一遍。
徐杰再也不答话,身后大呼小叫无数人,从大门蜂拥而出,紧随在后不断追击。
七八里地就是保康门,徐杰入了城门,还回头去看,城门口,无数士卒蜂拥而入。
徐杰眉头大皱,事情已然出了徐杰预料之外。这是京城,城外大军没有圣谕,岂能入城?这是抄家灭族之罪!
完全没有人在乎这一点,似乎完全没有人想到这一点,不知多少士卒,就这么在军将带领之下,追着徐杰一路进了京城。这让徐杰极其意外,事情越发棘手。
徐杰近来虽然坎坷不少,但是顺利更多,也让徐杰对于自己谋事更加自信。见得这般局面,徐杰才陡然知道自己疏忽了什么。
李得鸣岂是一般人?李得鸣是京畿卫戍总兵,是十几万大军的主帅。也并非李得鸣就不能缉拿。但是不该是这般的手段,应该是寻机会用隐秘的手段缉拿看押,避免事态不可控制。
而今这般局面,已然就是不可控制了,无穷无尽的禁军士卒随着徐杰冲入京城,这般事态,逼宫也不过如此!造反也不过如此!
徐杰一边打马,一边皱眉,脑中不断运转。
“如何保证你定然信守承诺?”徐杰问了一句。
李得鸣想了片刻,开口答道:“我随你回衙门里去,待我大哥前来,让我大哥与你说,你若是能投李家门下,我大哥必然扫榻相迎。”
徐杰再也不多言,一路直奔缉事厂,连内城守城的士卒都来不及反应,就看着这么一队骑兵大门飞奔而入,连上前准备阻拦问话的守门金吾卫军将都险险被马匹撞倒,然后街道之上,呜呜泱泱全是士卒。
那军将看得目瞪口呆,口中唯有一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禁军哗变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
一切哪里来得及?不得片刻,就有军将打马追到头前,那城门如何还关得了?
便听军将又是大喊:“上城楼击鼓,快快去禀报陛下!”
这金吾卫的军将已然吓坏了,心中狂跳不止,自己也往城楼上飞奔,心中只希望那皇城之门是关闭的,这些禁军一定不能冲入皇城之中,否则陛下危矣!
缉事厂内,卫六也刚刚把冯阳缉拿回来不久,正在门口张望着。
徐杰连马都不下,直接打马进门,口中大喊:“那大门关起来!”
所有人鱼贯而入,门外的卫六,已然看得街道尽头,无数人影攒动,有穿甲的,有未穿甲的,街道上满满当当,一眼望不到头。
卫六连忙入得缉事厂,直接跃到徐杰身边,开口问道:“指挥使,这是怎么回事?”
徐杰已然翻身下马,也把李得鸣提了下来,口中答得一语:“卫六,你速速进宫禀报,只说我缉拿了李得鸣,引得城外禁军追击。”
卫六也不再那么淡定,紧张问道:“有多少禁军入了城?”
徐杰皱眉一想:“两万之内。”
那城外大营,能听到鼓声的人数,大致也只有这么多,要动员十几万军队,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一两万人的数目,就是徐杰的估计。
卫六点点头,翻墙而出。
徐仲与徐老八已然在忙碌,缉事厂内抬出来的箱子,有甲胄,有刀枪,有弓弩箭矢。徐老八也在穿甲,徐仲也在穿甲。
七百多缉事厂的军汉,都在忙着准备。还有军汉到处抬来重物,往那大门后搬去阻挡。
徐杰跃到门楼之上,看着数之不尽的士卒拥挤而来,深吸一口大气,转头看向院内的李得鸣。
李得鸣忽然好似也有些慌张,听得空中回荡的呼喊之声,李得鸣陡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就是禁军入城了,没有皇帝圣谕,私自入城了。
李得鸣也抬头去看门楼上的徐杰,两人一个对视,李得鸣开口大喊:“徐指挥使,快快派人通知我家大哥!”
徐杰却是摆摆手,答道:“你大哥必然已经知晓了,应该就在来的路上了。”
七八里街道,如此鸡飞狗跳,李启明岂能还收不到消息。
李得鸣闻言却不见丝毫轻松,急忙又喊:“徐指挥使,你当放了我,让我出去把士卒都带出城去,你我再一起向陛下请罪!否则你我都难以收场。”
徐杰还是一句:“我不信你。”
其实徐杰也在等李启明。老皇帝的态度,徐杰大概能猜想到,但是李启明的态度,徐杰却猜想不出。
老皇帝显然也会是措手不及,徐杰知道老皇帝有谋划,但是显然还没有准备好。
李启明也有谋划,也没有准备好,但是李启明相比于老皇帝而言,是占有优势的,因为李启明手握重兵,李启明有铤而走险的资本,老皇帝还未到胸有成竹的时候。
这个时候,发生了这般的事情,徐杰是这件事情的关键之人,徐杰此时已然在想着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所以徐杰在等李启明。
“徐杰,牵一发,动全身,你有何资格参与这些事情?”李得鸣也烦躁了起来,开口呵斥着徐杰,甚至直言再说事情的本质。
已然到得这般地步,事到如今,徐杰早已横下了一条心,事情已然超出了怕或者不怕的范畴,听得李得鸣的呵斥,徐杰也怒而一语:“李得鸣,老子有这一条命,陪着你们玩,且看谁生谁死!”
李得鸣刚才是心急一语,没有想激怒徐杰的想法,此时见得徐杰也盛怒非常,连忙又道:“徐杰,事情何必闹得这般地步?你还有几十载,何必与我们这些年过半百之人舍命,待得我大哥来了,什么事情都不是事,你听着安排就是,我大哥必然不会出尔反尔。”
徐杰怒中一笑,手持长刀而立,门外一个军将赶到当场,指着徐杰喝骂道:“小王八羔子,你还往哪里跑?你还能飞出天去不成?快把我家大帅放出来!否则教你全家不得好死!”
便看空中人影一闪,徐杰持刀而下,那喝骂的人头被徐杰提在手上,又站立在了门楼之上。
徐杰就这么持刀提头,站得笔直!
一些关于室韦与拓跋的说明。
所谓室韦,并非老祝自己编出来的一个民族。
先说一个地理位置,大兴安岭,就是东北西边的那一条大山脉。这个大山脉以及山脉往北的大片区域,孕育了许多民族。
比如契丹,室韦,甚至女真。
以大兴安岭为中心,西边是蒙古草原,北边游猎叫室韦,南边的叫契丹。东边的许多,比如靺鞨、肃慎、渤海人、奚人、女真人。时代不同,叫法不一,民族也要差别。
然后主要说说室韦,室韦在北魏时候就已经出现,唐朝时候,与室韦也有过许多交集。室韦也被契丹征服过。
老祝虚构的这个时代,唐后几十年五代十国,然后三百年大华朝,其实就是唐后不到四百年,大约相当于元朝的时间段,明朝建立之前的三四十年。
这个时候,应该是蒙古人纵横欧亚的时代,但是老祝写不了蒙古,所以就用了室韦。
室韦与蒙古其实是很有关系的,因为孛儿只斤,铁木真,也就是成吉思汗,他们这一支就是室韦人的后代,被称为蒙兀室韦,就是室韦人中的一支。蒙古一词,就来源于蒙兀室韦中的“蒙兀”。后来这一支,也就是蒙古黄金家族。
所以老祝就用室韦代替了蒙古,这样显得比较合理。
至于拓跋部。其实就是西夏的原型,西夏主要的一支,就是姓拓跋。李姓是唐朝的时候皇帝赐给西夏拓跋部首领的,所以有了西夏皇帝李元昊。后来他们也姓嵬名。党项人在唐朝的时候,是属于唐朝的。后来才因为宋而建立了西夏。老祝虚构的没有了宋,也就没有了西夏,但是这个拓跋部,还是有的,也有一个先天高手拓跋王出现。
说明一下!
第二百五十三章 让李启明先走(4000)
持刀提头的年轻人,笔直站在门楼之上。门楼之下,缉事厂外的大道上,已然群情激愤,有军将怒喊:“放箭,放箭!给我射!”
军将话音之下,果然有士卒拿出弓弩,张弓欲射,只是弓弩太少,射出来的箭,不过零星点点。并非禁军没有弓弩箭矢,而是这些人仓促间追着徐杰出来,别说弓弩,衣服甲胄都不整,甚至有些人连兵器都没有带上,更别说有几个人能带着弓弩箭矢了。
今日之事,实在是意外,不只是徐杰意外,这些禁军士卒比徐杰更加意外,一两万人蜂拥而出,但是这些人,大多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官往城内追,下官也跟着往城内追,士卒们也跟着往城内追,追谁?为什么追?大多数人还不明所以。
直到此时,追到了目的地,到处交头接耳互相询问之后,许多人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面前这座衙门里的人把自家李大帅给抓走了。
零星几支羽箭飞起,自然伤不到徐杰,提着一个头颅的徐杰却是怒不可遏,血气上涌入头,转身对着缉事厂内一语:“放箭!”
方兴闻言大惊,院墙之外的声势,方兴这个军伍汉子听得清清楚楚,呼喊脚步,声势震天。缉事厂内,满打满算不过八百多人,自家这个指挥使还传令往外放箭,这个命令,让方兴有些惊骇。
只是方兴惊骇之时,旁边的徐仲徐老八等人,早已张弓搭箭,羽箭经过一个小小的抛物线,越过院墙,直奔门外大道而去。
门外,瞬间起了哀嚎,披了铁甲者,一脸痛苦掀开铁甲去看,看那箭矢入肉多少。未披铁甲者,直接被箭矢贯穿,栽倒在地,血流如注,嚎叫不止!
门口上的徐杰,好似还不满意,回头又是怒喊:“方兴,岂敢怠慢本官之命!”
方兴抬头看着徐杰,睚眦欲裂的表情,似要吃人一般的模样,连忙开口答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再看方兴,连忙抄起面前箱子里的弩,脚踏拉弦,又抽出另外一个箱子里的羽箭,搭上就往门外射去,射了一箭之后,立马也是大喊:“放箭,都给我放箭!”
霎时间,无数人拿空了一箱一箱的弓弩,拆解了一捆一捆的箭矢,弓弦嗡嗡大作,箭矢如雨。
徐杰站在门楼之上,环看缉事厂门外,此时方才算是满意,因为门外,已然哀嚎遍野,满地血花四溅!
“接着放!”徐杰转头又是大喊,缉事厂内,大堂楼顶处,此时也站满了人,都是徐家的军汉,大堂楼顶,居高临下,视线更好,箭矢也更加直接。
缉事厂外,怒喊震天,军将无数,军令不断。
“撞门,把门撞开!”
“翻进去,院墙低矮,都给我翻进去!”
还有人大喊:“围起来,往后面去,围起来,快给本将把这衙门围起来!”
军令无数,却又乱作一团。作为大帅的李得鸣,看着那门楼之上伫立的徐杰,对于这个年轻人的狠厉,重新有了一番认识,这个年轻人,远远比他想象的胆气还要足,这般的危急关头,这个年轻人似乎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越发悍勇。
门外一两万人,门内几百人,这年轻人竟然没有丝毫犹豫。
这就打起来了,这真的就打起来了?
李得鸣似乎都有一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在汴京的内城之中,自己麾下的禁军真的与人开战了。
李得鸣想着的是就在今天,就在今天自己大哥的那些谋划与交代,转眼之间,好似都乱了套。事情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徐指挥使,不可冲动啊,不可莽撞,”李得鸣在无数缉事厂军汉之中大声呼喊。
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一切都还只是刚开始计划,进城的士卒也不过一两万人,必须要让事态平息下来,回归正轨。这就是李得鸣此时所想。
回应李得鸣的,却是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脑袋是徐杰刚刚砍下来的,从徐杰的手中扔出,精准的落在李得鸣的怀里,让李得鸣下意识抱个正着。
还听得徐杰一语:“等你大哥来分说!”
门外无数人,有人街边巷角躲避着箭雨,有人拖拽着倒地的同袍,也有人真的开始攀爬院墙,开始试着去撞那缉事厂的大门。
至少院墙与大门之下,不会被羽箭射到,至少这院墙真的不高,大门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大门,不是那厚重的城门。
一个士卒在两个同袍的帮助下,真的就爬上了院墙,往里面看得一眼,院墙之内,铁甲林立,也是挤得满满当当。院墙之下,已然耸立着长枪无数,看到这露头之人,正欲捅刺而来。
这士卒连忙低头,又从院墙上下来了。
左右之人连忙斥道:”你下来作甚,快翻过去啊!“
士卒低了低头,惊慌说道:“你自己上去看看!”
另外一个士卒被两人架着往上看了一眼,却也是连忙低头而下,不论身后军将如何催促,这些士卒就躲在院墙之上,如何也不愿意再去攀爬这座低矮的院墙。
箭矢还在一波又一波,正门这一段大道,百十步的长度,已然空了出来,连那些军将都在寻地方躲避着箭雨。
也有军将大喊:“速速派人回营传令,把库房里的弩弓箭矢都运来!“
这般军将,对李家当真是忠心耿耿。
整个内城,无数衙门,无数达官显贵,也如烧开的热水,炸开了锅。
邻近缉事厂的,院门紧闭,唯有院墙上竖着楼梯,有人小心翼翼在楼梯上往外查看。
小道消息无数,传言禁军哗变的,传言缉事厂得罪了人的,甚至也有传言李家造反逼宫的……
皇城之内,卫六飞檐走壁而来,直去见老皇帝。
“陛下,大事不妙,禁军入城了!”卫六第一句话就是这般。
老皇帝惊得从座位上猛的站起,问道:“什么?禁军入城了?多少人马?为何没有一点风声?”
老皇帝在禁军里显然也有眼线,十几万禁军的动作,老皇帝岂能不时刻警惕?所以老皇帝才会如此错愕,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禁军就入城了?
“陛下,意外之事也,缉事厂指挥使徐杰竟然入了军营把那李得鸣捉拿而出,才引得禁军追击不止,直接追入城内了,入城之禁军,两万之内。会不会再增加,微臣不敢妄言!”
“徐文远,好大了胆气!”老皇帝下意识一言,随后立马又道:“传令,内城城门立马紧闭不开,金吾卫速速接管外城所有城门,不得让一人进出城池!”
金吾卫虽然人数不多,不过一万多人,但是守卫城门的人手,还是有的。
随后老皇帝又开口说道:“卫六,备车,带上金殿卫所有人手,随朕出宫!”
“遵旨!”卫六转身出门,一出门,一跃几十步远,似乎卫六也是心急如焚。
还有一人,也是收到消息,便从座位上猛的惊起,动作几乎与老皇帝一模一样,这个人就是枢密院副使李启明。
下一刻,李启明口中便是大喊:“备车,把府里所有人都聚集起来,把巡城营的人马都调过来,随我去缉事厂!”
世事无常,人算天算,运筹谋略。
终归还是有变数,徐杰就是那个变数,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一个六品小官,忽然把这京城搅得风起云涌。
而这个搅得京城风起云涌的年轻人,依旧手持一把长刀,高高站在缉事厂的门楼之上,他在等一个人来,李启明!
李启明坐在车架之内,身边有李启功,有府中的高手无数,守卫上千。身边还有巡城营的人马五六千,从内城西边,姗姗来迟。
老皇帝的车架,此时也才刚刚出得皇城,金吾卫的铁甲,是所有军汉中最好看最华丽的,甚至一些近卫之人,甲胄上还有鎏金,头盔上还有装饰的羽毛。长枪也比一般军汉要长了许多,称之为朔!
马朔、步朔,唐朝之时最为厉害的兵器,一柄朔价格不菲,也是那个时候骑兵最为喜欢的兵器。到得如今,朔已然不是军队中最常用的兵器了,多是天子近卫的兵器,显示威仪所用。
天子出宫,金吾卫随行,还有许多金殿卫高手尾随。
却是双方车架人马,在甜水大街与任店大街的十字路口相遇了。
双方人马都是快速而行,就在这十字路口挤作一团,一个从北而来,一个从西而来。堵在当场,寸步难行。
金吾卫的军汉迅速飞奔到后面去禀报老皇帝:“启禀陛下,不知何处人马,堵在了街口之上。”
老皇帝闻言大怒,怒道:“何处人马?还能是何处人马?去告诉李启明,朕准备让他先走!”
也有巡城营的士卒飞奔往后,到得李启明的车架外禀报:“禀李枢密,头前路口碰上了一队人马,把道路堵住了,不肯相让,还请李枢密定夺。”
李启明闻言一愣,掀开车帘走到车架之外,远远望去,这些巡城营的士卒没有见过金吾卫中的天子近卫,李启明却是见过的,偶尔闪烁的金光灿灿,李启明岂能不知是谁?
便看李启明又钻进车内,皱眉想了想,开口说道:“叫头前人马都退回来,让他们先走!”
车内的李启功却接了一语:“大哥,得鸣兄长可是危在旦夕啊!”
李启明摆摆手,却又咬咬牙,说道:“得鸣必不会有事,为兄在此,何人敢动得鸣!”
李启功亟不可待,叹口气,又道:“大哥,你一定要保住得鸣兄。”
李启明点点头,不言不语。
这李家,人虽然生得良莠不齐,但是这份团结,就不是其他许多高门大族能比得上的。失败者的原因,多种多样。成功者的原因,总是那么相同。李家这十几年显然是极为成功的,团结,守信,恩重,等等……
甚至那常家还有常胜那等纨绔子弟,但是这李家,从来不曾听闻有纨绔子弟横行街面,这就是区别。
李家,显然有成大事的许多条件。越是这般,才越教人忌惮,教老皇帝死都不敢轻易死。
李启明,领兵打仗不行,但是做人做事,政治斗争,他实在太过擅长。
又有金吾卫军将赶到老皇帝面前禀报:“陛下,路通了!”
老皇帝夏乾笑了笑,又道:“传令,不走,派人去寻李启明,让他先走!”
身边卫六却着急了,连忙禀道:“陛下,那缉事厂只怕是撑不得多久了。微臣入宫之前,已然看得禁军之势,如河口决堤一般往缉事厂涌去。”
老皇帝笑道:“徐文远既然把李得鸣拿住了,那就谁也动不得他,李启明不到,谁敢当场定夺。徐文远那般的胆气,又岂是他人拿捏得住的?”
老皇帝对徐杰,当真是越发的信任,越发的看得重。
事情也不出老皇帝所料,徐杰依旧还是站在那门楼之上,即便整个缉事厂被人围了起来,院墙之下,也是一排排的长枪,没有一人进了这缉事厂。
缉事厂内还不时有羽箭从屋顶射出,把这些禁军士卒赶到街边巷角之处,连带军将们也在等着从城外运来的弓弩羽箭。
禁军之中有一个军将,正是前厢指挥使冯标,此时的冯标,等得久了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了,他算是京畿总兵府下的高官,在场也数他官职最高,禁军这么入城,他忽然也有些担心起来,甚至也犹豫起来,李得鸣在别人手上,这事情到底该如何处置?
冯标拿不定主意,刚才还在拼命呼喊,叫士卒们冲进去,此时冯标却不再呼喊下令了,只想等待李启明到来,李启明来了,冯标才能安心,不论是私自带兵入城的罪过,还是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李启明必然能解决。
李启明,却在那甜水大街与任店大街的十字路口,听得老皇帝派人来传的令,皱眉不止,甚至下了车架,还在犹豫着,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办。
老皇帝不走,李启明到底走不走?拖下去也不是事,走也不知如何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道好轮回(5300)
缉事厂里,还要一人把这些事情都看在眼里,那就是三皇子夏锐,夏锐寄住在缉事厂衙门中几个月了,以前夜夜饮酒作乐,那是被逼无奈,而今的夏锐,当真成了个好酒之人一般,日日饮酒。
因为在这缉事厂里,大多时候无人能陪着他,甚至徐杰也没有那个时间与他打发时间,缉事厂里人人都忙碌,连带梁伯庸,也是一天到晚伏案不起。
夏锐也不敢私自外出,生怕有命出门,没命回来了。如此无聊无趣的日子,不喝酒,还能做什么?喝了酒,至少身心舒畅,打发了时间,也能睡个好觉。
今日的夏锐,正欲再豪饮一番,晚间酣睡到明天中午再起,陡然发生了这般的事情。
夏锐也不似以往那般惊慌失措,定了心神之后,就站在廊道转角之处,远远望着那伫立在门楼之上的徐杰,看着徐杰杀人,看着徐杰下令放箭,看着徐杰怒目环视左右……
事态如何,夏锐虽然听得三言两语,却也不十分知晓,但是徐文远,就在那万军从中面不改色,依旧掌握着整个场面,威风凛凛,教人向往。
夏锐似乎也有一种错觉,这个徐文远,当真是天生的!天生徐文远,有才有智有勇有武。
便是夏锐心中,隐隐也有一种羡慕,羡慕自己为何不能如徐杰那般,如果自己如徐杰那般,父皇岂能不正眼瞧自己?这皇位又岂会连争夺的资格都没有?
文武大臣,还有何人会觉得那夏文是皇位的最佳人选?
夏锐就这么看着徐杰,看得入神,所有人都在紧张忙碌,没有一人注意到这个皇子殿下,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皇子殿下心中所想。
老皇帝坐在龙辇之上,等候着另外一条大街上李启明的动作,两方人马挤到这个十字路口是巧合,但是老皇帝抛给李启明这个难题可不是临时起意,老皇帝就是要让李启明为难,也要看看李启明到底如何抉择,是不是真的要撕破这个脸面。
老皇帝兴许也是有些与李启明置气。
有些事情终究不能细思,老皇帝与李启明,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老皇帝也真的信任过李启明,否则不会听从李启明的意见御驾亲征,甚至让李启明作为勋贵代表去与文官集团争权夺利。
但是老皇帝也没有想到李启明这般善于政治斗争,手段这般高明,借势之下,竟然能到得如今这个局面。有一日,老皇帝幡然醒悟之时,李启明已然权倾朝野,虽然是枢密院副使,却能拉拢无数禁军军将为其效死。
幡然醒悟的这一天,老皇帝知道,这样的李启明,是不能容忍的,站在老皇帝的角度而言,这个朝廷,不能出现李启明这样的人。
李启明心中如何去想?李启明此时当真有过造反的想法吗?兴许真没有,李启明想要的是保住自己这么多年奋斗的成果,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利,要一个人把手中的权利交出来,谈何容易?特别是李启明这种众矢之的,许多人内心仇恨的对象,更不能交出权柄,唯有权柄在手方才能睡得着觉。
所以李启明要做一个权臣,所以李启明原先想的是等着,什么事情都忍着,等到老皇帝大限一到,等到老皇帝走了,等到自己的外甥继位了,李启明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权臣,地位更加巩固。
以后李启明会如何,李启明自己都没有想过,李启明的子孙又会如何,也不是李启明能控制的。李启明此时的状态,有点像司马懿,甚至李启明就是司马懿。
司马懿从曹操到曹丕,再到曹睿,甚至到曹芳,守了四代魏国君王,经历过无数的政治斗争,也动手杀了无数政治对手。但是司马懿,还是那个权臣,也并未取而代之。取而代之的是司马懿的后人。
真要说李启明此时有篡夺谋反之心,连老皇帝夏乾也并不这么认为。
奈何前车之鉴就是前车之鉴,老皇帝防的不是李启明篡夺造反,老皇帝防的就是李启明变成了司马懿,李启明的后人变成了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司马昭比司马懿更是凶狠,虽然篡位的也不是司马昭,而是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但是司马昭却敢直接杀皇帝曹髦。
所以老皇帝唯有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把这权势滔天手握重兵的李家彻底消灭,把这未来的隐患解决掉。因为夏文越是偏向李家,老皇帝便越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将来肯定是控制不住这个李家的。待得那个时候,这李家必然要出李师、李昭、李炎之类。
所以也逼得李启明铤而走险,连等待老皇帝去世的一年半载,李启明都等不得了,李启明要争取一个时间,铤而走险的理由,就是不能真的让老皇帝这般下去,再这么下去,这个李家,当真要倒。
此时在双方人马在十字路口相遇,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故意的安排,李启明犹豫许久之后,开口喊出了一句:“回头,不从此处走了,绕道过去。”
李启明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京城这么大,绕点路就是。此时李启明对于老皇帝,要说敬畏,有一点,要说忌惮,也有一点,但也都只是一点,并不多。
李启明似乎也不愿意见到老皇帝,李启明已然横了一条心,便更不愿节外生枝,也不想见到老皇帝。
李启明必须去救李得鸣,不论是从家庭亲情来说,还是从谋划大事的角度,李得鸣都必须要救。
便又有金吾卫的军将到老皇帝面前禀报:“启禀陛下,李枢密带人调头了,兴许是回去了。”
老皇帝摇头说道:“回去?他是绕道去了,走吧,去缉事厂,朕先到,且看看他李启明如何解围救人。”
老皇帝带着一千多金吾卫,几百金殿卫,又启程往缉事厂而去。
李启明车架内,李启功犹豫几番,忽然开口一语:“大哥,今日这般事情,只怕难以收场,大哥头前谋划那么多,却也赶不上变化,不若……”
李启明闻言眉头紧蹙,李启明知道李启功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若什么?不若就直接反了,赶他娘的。
这是李启功没有说出来的话语,自古侠以武犯禁,李启功不同其他人,他是个练武的武夫,先天的高手,走江湖的高人。李启功比李得鸣的胆子要大得多,李得鸣诚惶诚恐,李启功,开口就是这一句没有说完的“不若“。李启功怕的就是事情难以平息,老皇帝都出宫来了,还如何去救李得鸣呢?
李启明没有正面回答这一语,而是答了一句:“且行着……”
缉事厂大门之上,徐杰远远看到了那一架金黄御辇,让徐杰有些惊讶,徐杰本以为即便老皇帝出宫了,也不可能比李启明先到,而且十有八九老皇帝不会亲自出宫而来,不会以身犯险。
徐杰回头压了压手臂,说道:“箭矢停下来。把李得鸣押下大牢,严加看管。”
缉事厂内的弓弩停了下来,缉事厂内的存的羽箭,其实也所剩无几。直到此时,徐杰方才下令把李得鸣收押入狱。
便听得一声大喊:“陛下驾到!”
拥挤在远处街道的军将士卒,都让了开来,躲在街边巷角的军将士卒,看得弓弩停了,也都走了出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错落不一,徐杰也从大门之上下来,站在缉事厂门外迎候。
老皇帝从车窗里看到了大街上的不少尸首,皱了皱眉,放下了车帘,也有许多金吾卫的汉子开始清理街面。
老皇帝似乎还是看不得这般的场面,并非老皇帝看不得血腥,而是这样的场面,似乎回勾起老皇帝许多不好的回忆。
车架到得缉事厂门前,老皇帝下来之后,看着行礼的徐杰,开口竟然又是一句:“徐文远啊,你当真好大的胆气。”
徐杰也听不出老皇帝语气里是贬是夸,唯有答得一语:“差事在身,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老皇帝点点头,又问道:“李得鸣呢?”
“回禀陛下,刚刚收押入狱。”
“你准备如何收场?”老皇帝问了一语。
徐杰似乎听出了老皇帝对于今日之事,多少有些不满意,为何不满意?兴许是这老皇帝真的受到了一些惊吓,兴许是这老皇帝觉得徐杰有些莽撞了,不该那般去捉拿李得鸣,不该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捉拿李得鸣这件事情本身是没有问题的,老皇帝以为徐杰会不声不响的就把李得鸣缉拿住,而不是这般情况。
老皇帝显然心中也有担忧,担忧真的有人铤而走险了,真的有人拔剑而起了。否则老皇帝也不会让金殿卫的高手尽出,来保护自己。
老皇帝也有老皇帝的怕。
徐杰本来就是想着不声不响抓住李得鸣,但是计划虽然如此,现实却不是如此,徐杰头前在那大营之外,那般的追赶,李得鸣还是入了大营之内,徐杰不冲进大营,如何抓得住李得鸣?当时徐杰压根就没有想过偃旗息鼓。已然是一股热血上涌,好似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徐杰也没有想到老皇帝会问自己如何收场,徐杰想过收场的办法,甚至徐杰连后续许多问题都想到了,但是此时却又不知如何去说。唯有开口一语:“陛下,臣以为此事收场不难,进城之禁军,不过一万余人,李启明若是到了,这些人必然就出城去了。之后的事情,却是难题,李启明经过今日之事,兴许会一心铤而走险了。”
徐杰所言不差,却也有差。因为李启明在这件事之前,已然就决定铤而走险了。
老皇帝闻言沉默了片刻,抬手指了指缉事厂大门,然后说道:“把门打开,进去坐坐。”
徐杰回头看了看街道两边的那些禁军士卒,也看着对面巷口还未站起来的禁军军将,犹豫片刻,还是喊了一句:“方兴,且把大门打开。迎接陛下。”
大门随后便打开了,军汉单膝跪满一地,连带徐仲与徐老八也单膝跪地,这些当年为国尽忠的老军汉,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
“都免礼。”老皇帝走过人群,一直走到缉事厂大堂之内,直接落座案几之后,也伸手示意徐杰落座。然后说道:“徐文远,朕没有想到,最后与朕商议这般事情的,不是朱廷长,不是刘汜,也不是欧阳正,而是未及弱冠的你。也罢,就听你说说吧。”
徐杰知道老皇帝要听他说什么,也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开口说道:“陛下,两策也,一策攻人心,一策备军伍。”
老皇帝点点头,又问:“恩,把你心中的两策都说来听听。”
“陛下,攻心之策,臣有一物,唤为报纸,上载文章,也载时事要闻。一月发行三五次,一次印制万份之多,传遍京城,传阅天下皆可。此乃喉舌,细数时事利弊,可述李家为人臣子之失,可言家国天下大义,可攻民心军心,比如今日之事,禁军私自入城与缉事厂大战,就可大做文章。李家在勋贵军将中一呼百应,但是底层士卒,必然多是忠君爱国之良民,如此可瓦解李家军心。让李家不敢随意造次。”
徐杰说完这一语,看了一眼老皇帝,见得老皇帝听得连连点头,随后又道:“备军队策应,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太原之兵,可立马调度往京城策应,以弹压之势,让李家不敢任意妄为。金吾卫之兵,虽然一直由陛下亲手掌握,但也要开始私下调查几番,不得让小人钻了空隙。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老皇帝听完徐杰的话语,沉默片刻,说道:“太原之兵,尚不堪用,王元朗没有枢密院调令,还不足以调得动大军。”
徐杰眉宇一挑,说道:“陛下放心,五日之内,王大帅必能掌控大军。”
徐杰之所以说这句话,便是有自己的办法,王元朗想要徐杰做的事情是让缉事厂用罪责缉拿军将,如此排除异己。原本徐杰也是这么想的,就如在大同做的事情一样,但是此时徐杰已然不再这么想,事情到得这一步,徐杰所想,唯有一个“杀”字,只要王元朗开出了名单,快速一并刺杀之,让王元朗大军在握,哪里还管得什么名正言顺的罪名。
老皇帝听得徐杰信誓旦旦的话语,笑了笑,说道:“你去办吧。两件事情,你都办好。未想最后,朕之身边,出谋划策的是你,动手办差的也是你。朕甚感欣慰!”
老皇帝就这么看着徐杰在笑,徐杰只以为老皇帝对自己所说的话语极为认同。
却也不知道老皇帝此时到底会想一些什么?老皇帝就这么看着徐杰笑了许久。徐杰并不知道,老皇帝忽然在徐杰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李启明的影子,当年李启明与老皇帝一起打压文官势力的时候,李启明也是这般出谋划策,这般智计百出。
说道这里,就不得不说当年贬谪欧阳正一案,欧阳正还有一个角色,虽然欧阳正当时自己都不知道,但是这个角色欧阳正在不明所以之间,就背上了。当时正得圣宠的欧阳正,何尝又不是文官集团的急先锋?年轻的欧阳正,何尝又不是无意之间就被人当了枪使?欧阳正当初的刚正不阿,正合了许多人的意,也正好做了许多人的出头鸟。
李启明之所以那般情况下,都没有被治罪。当时的李启明,与此时徐杰在老皇帝面前的角色何其相似,最初的李启明,官职也不过六品,只能算是外戚,只能算是皇帝爱妃的哥哥,就已经帮着老皇帝出谋划策,整治朝中那些恃宠而骄的匹夫,当初的那些文官,用家国大义的名头,做着男盗女娼自私自利的事情,老皇帝又岂能让这么一个李启明获罪?
世间之事,总是这般复杂。文官集团式微了,勋贵武将又跋扈了。天道轮回,当年的李启明,而今的徐杰,都是年纪轻轻就在皇帝面前展露出不凡的智谋与手段。李启明即便犯了大错,依旧平步青云,以后的徐杰呢?
所以老皇帝看着徐杰笑了许久。这个笑,有些看不出来意味,但是绝对不是完全善意的。
为何人老才能成精?因为人老才能经历这些,才能学到年轻的时候学不到的道理。若是老皇帝还能活十年二十年,徐杰的官场之路,兴许再也不可能如李启明那般平步青云了。
此时的老皇帝,要防着李启明。陡然看着面前的徐杰,似乎也起了许多心思,这个徐杰,难道就不要防着了吗?虽然一切还远,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但是这个行将入木的老皇帝,只要不放心的事情,便会多想,便会深想,便要想着如何应对。
因为那个广阳王夏文,实在不教人放心。
“五日之内,从京城到太原,快马也要三四日,你如何五日之内让王元朗掌控全军?”老皇帝问了一句,却没有多少询问的意思,因为老皇帝知道徐杰有解决之法。
徐杰眉目一狞,只有两个字:“杀人!”
老皇帝不再问这个话题,却又问了另外一个话题:”你觉得李启明若是一心铤而走险,能等得几日?“
“启禀陛下,臣有法让李启明多等些时日。”徐杰说道。事态到得这般地步,稳住李启明就是重中之重。
老皇帝笑意更浓,看着徐杰的眼神,越发复杂。这个少年,比当年李启明更加优秀,好似所有问题都有对策,好似多有对策都胸有成竹。这般的表现,就是当年李启明也不如徐杰。
老皇帝笑着说道:“且说来听听……”
“陛下包涵!”徐杰说完,看得老皇帝点点头,凑到老皇帝身边,附耳几语。
第二百五十五章 李启明
徐杰在老皇帝身边耳语几句,老皇帝听得点点头,问道:“那朕是留在这里等李启明呢,还是先回去?”
徐杰想了想,随后说道:“陛下可先回宫,微臣可保此事万无一失。”
老皇帝闻言依旧是笑,又笑着打量徐杰几眼,这般的笑容,让徐杰觉得实在有些奇怪。
老皇帝已然起身,往缉事厂门外走去。
事情终归是要收场,老皇帝不可能在此时拿捏住李启明,李启明只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在今日就立马放手一搏。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就是这个道理。徐杰可以拿命去拼,到得老皇帝与李启明这般的身份地位,便不可能把拼命当做解决事情的第一选择。
这才是老皇帝先回宫真正的理由,老皇帝在此与李启明当面,事情就难以收场,甚至有逼迫李启明的意思,逼得李启明去放手一搏,老皇帝似乎也不愿意拿江山社稷在这里赌,赌注实在太大。老皇帝,归根结底,还是昔日那个性子,刚才虽然还在说要看今日李启明如何救人,但是徐杰说出了这句话语之后,老皇帝已然顺着台阶往下走。
皇帝夏乾,终究也是人,心中也会有畏惧,有担忧,有害怕,也会受到惊吓。只是而今的夏乾,年纪到得这般,早已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与言语,不再是昔日战阵上那般把这些内心的东西都写在脸上,表现在临场反应里。
今日之事,这老皇帝当真有受惊了,就如昔日带着五十万大军初上战阵一样。只是看起来好似沉稳非常。
徐杰相送而出,便看老皇帝一出门,脸上皆是怒意,扫视着对面街道上的军将士卒,开口问道:“哪个军将在此领兵?”
对面军将不少,士卒也不少,却没有一人出来答话。谁都知道,此时皇帝发问,谁领兵,谁就要担责顶罪,私自带并入城之罪。这般的罪责,若是放在其他地方,算不得什么罪责。但是在京城,这罪责实在不小,往小了说是意图不轨之类,往大了说就是谋逆造反。
老皇帝见对面无人答话,回头又与身边的卫二十三怒道:”查,查此处何人领兵。“
卫二十三躬身一礼:“遵命,金殿卫必然查出此事。”
老皇帝一拂袖,起身上车架,车架沿着来时路往回。在场金殿卫,许多人并未走,金吾卫的那些金甲铁甲,已然随着车架而走。
对面不少军将已然聚在了一起,冯标皱着眉头看那已经走出一段路程的龙辇,口中一语:“李枢密如何还未到……”
冯标话语说着,大道另外一边,李启明终于姗姗来迟。
徐杰见得大道另外一边过来的人马,也有些惊讶,李启明在城西,此时却从城东而来,倒是有些反常,徐杰显然不知李启明与老皇帝在那十字路口还有一番“意气之争”。
徐杰转身入了缉事厂,又吩咐方兴把大门紧闭,自己一人走入地牢之内。
李得鸣被收押在一个封闭的牢房里,徐杰走了进去,李得鸣正在昏暗的地牢中踱步不止。
一盏小油灯,并不能真的照亮这个地牢,只能稍微看清楚人影。
李得鸣定睛看了片刻,才看清楚走进来的是徐杰,连忙上前问道:“徐指挥使,可是我家大哥来了?可有与你商谈过了?”
徐杰摆摆手,说道:“你大哥是来了,还并未与我谈论什么,我有一事问你。”
“徐指挥使且说。”李得鸣知道徐杰主动来找自己,那么就是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能说话,能商谈,一切好说。李得鸣怕的就是这个年轻的指挥使,是那一根筋的愣头汉。
“你李家是不是要……造反?”徐杰声音低沉问道。
李得鸣闻言立马摆手摇头,一脸的无辜,口中连道:“这是何人之语,如此诛心,我李家两百余年,从祖上就是为国效力,忠心耿耿,岂敢有丝毫违逆之心?岂敢有丝毫觊觎之心?何人说得词语,当真是要陷我李家于大不义,其心可诛,其人可杀!”
徐杰闻言点点头,又问:”你李家当真信守诺言?“
李得鸣听得此问,陡然又激动起来,往前几步直凑到徐杰面前,开口说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李家能有今天,倚仗的就是一诺千金。”
徐杰又点点头,然后转身出了牢门,回到了缉事厂前院之中。
李启明到了,就在门外,这小小的院墙其实也挡不住李启明,李启明虽然不是什么武艺高手,但是年轻时候也练过家中传下来的武艺,虽然早已懈怠了几十年,但也不是这低矮的院墙挡得住的。李启明身边还有一众高手,包括李启功。
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动手,而是都在门外,门外也传来李启明的话语:“徐指挥使,老夫李启明求见。”
李启明显然也知道老皇帝来了又走了,那么这件事情终归是落在了徐杰身上,这一句“求见”,也说明了李启明的态度,也是李启明的试探。
徐杰闻言等了片刻,待得李启明再次开口求见之时,徐杰方才亲自上前去开院门,院门之外,就是李启明,徐杰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李启明,白发不多,模样显得有些周正,不是那般奸邪模样,相反还给人一种正派的感觉。
身形也高大,这般年纪了,腰背丝毫不显佝偻,显然身体极为硬朗,见到开门的徐杰,脸上一笑,爽朗而又亲善,口中笑语:“徐指挥使,可否入内一叙?”
徐杰回应了一个笑脸,抬手作请。
随着李启明入内之人,二三十个,李启功不在当面,却是徐杰又能感觉到李启明身边先天高手就有两人,其他人也皆是一身内力鼓胀不止。
这李家,当真不可小觑。其实李启明身边的先天,有一人徐杰见过,只是此时这人模样好似发生了一些变化。
大堂之内,徐杰也不坐正中,只是与李启明对面而坐。
李启明抬头打量了一下缉事厂的大堂,微笑一语:“徐指挥使这衙门啊,略显寒酸了些。”
徐杰也笑道:“仓促起的衙门,自是比不得其他衙门。不知李枢密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李启明也不在意徐杰的明知故问,而是开口说道:”老夫今日前来,就是想听徐指挥使一句话语,陛下也来过了,也不知事情在不在徐指挥使的定夺之内。不过徐指挥使的话语还是要听一听的。“
“李枢密要听下官什么话语?”
李启明坐正了一番身形,面色还是笑,笑问:“老夫就是想知道,京畿总兵李得鸣,今日有没有可能从徐指挥使这衙门了走出去。”
徐杰看着笑意盈盈的李启明,以往对这李启明,徐杰并不了解,甚至也有些许的看轻,主要就是看轻李启明那一场五十万大军的惨败。
人多是如此,看待他人,总喜欢因为一件事情去彻底否定一个人。谁人做了一件失败的事情,身边之人便会觉得这人一无是处,甚至嘲弄取笑。但是人终究不会一无是处,也不可能一无是处。
此时便是几句对话,徐杰就对李启明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这个李启明,一句“求见”就证明了他能屈能伸,不在意那些表面上的事情。几句话就把本该是李启明面对的问题,直接抛给了徐杰去面对,手段不凡。
徐杰也不在意到底是谁面对这个问题,开口直接问了一句:“下官听闻李枢密手握百万大军,要谋逆造反,不知可有此事?”
这句话,徐杰刚才就问了一遍李得鸣,此时又拿来问李启明。
这么直白去问李启明,多少也有些深意。深意就是徐杰想要在李得鸣与李启明心中留下一个认知,让他们觉得徐杰是那种嫉恶如仇,看待事情角度单一的年轻人,对待事情的看法,是非善既恶,非黑即白。这样的认知,也符合一个不及弱冠的年轻人的形象。
李启明与李得鸣的反应完全不一样,李启明闻言只是笑了笑,看着徐杰说道:“百万大军,乃朝廷的百万大军,老夫不过代陛下管辖之,即便老夫要谋逆造反,那百万忠心耿耿的将士,岂会随着老夫做这般的事情?老夫已然到得这般年纪,该有的富贵都有了,该有的权柄也都有了,也享受不得几日人间的日子,造反?这般的言语,说来可笑啊!”
徐杰闻言煞有介事点了点头,还去扫视了一番李启明身后众人,似乎在觉得李启明说得有道理。
徐杰也不多言,而是开口说道:“李总兵今日大概是走不出这衙门,但是李枢密既然亲自来了,合该让李枢密兄弟见上一面,至于往后李总兵能不能走出这衙门,且看日后。”
李启明看着徐杰,听着徐杰那直白的口吻语气,点点头,还拱手一下:“多谢徐指挥使念这份人伦情感,今日徐指挥使的恩情,老夫来日当回报一二。”
徐杰转头,与身后的方兴轻言一句,方兴转身入地牢提人。
徐杰起步往门外而去,口中说道:“李枢密兄弟相叙,不多打扰。”
不想李启明说道:“闲谈几语罢了,徐指挥使何不留在当场,如此也好向陛下交代。否则那些有心之人,又以为老夫要密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徐杰闻言止住了脚步,煞有其事想了想,然后觉得李启明说得有道理,回身落座。
李得鸣被提到了大堂,倒也没有受什么委屈,就是衣服有些许褶皱。
李启明气度当真不凡,门外一万多私自入城的禁军,李启明此时好像丝毫也不在意,面前这个阶下囚的堂弟,李启明好似也没有多少担忧,见到李得鸣来了,也不起身,只是笑着点点头。
李得鸣却是另外一副模样,看到李启明之后,几步走到头前,脱口而出一语:“大哥,你是终于来了。”
李启明笑道:“此时还能见到你,还要多谢徐指挥使宅心仁厚,念及人伦。你好歹也是十几万大军之帅,何必还在军粮供应之事上占那点小便宜?枉顾国家法度,有此一遭,也未冤枉了你。”
李启明何等聪明,李得鸣的罪,显然不是谋逆造反,就是贪赃之类而已。徐杰岂能有李得鸣谋逆造反的罪证?徐杰也不过就是有李得鸣贪赃的罪证。
李得鸣连忙说道:“大哥,那粮行,来去也没有赚得多少银子。”
李得鸣是解释,粮行赚,军中扣,十几万人的口粮,两边都赚钱,显然赚得不少。否则他一个总兵,岂有心思去做这事?
“说这些都晚了,既然叫人拿了,认罪伏法就是,若是能回旋一二,老夫一定帮你回旋着,若是不能回旋,那便听着朝廷的安排。”李启明语重心长,却又在暗示着什么。
徐杰当真有些佩服这个李启明,本以为李启明来了,应该是剑拔弩张的态势,李启明软硬皆施,威逼利诱。徐杰甚至以为还有一场大战,自己还会拼一番命,李启明才会坐下来与自己谈。
此时的李启明,丝毫也没有威逼的话语,没有逼迫的感觉。
李得鸣闻言,转头看向徐杰,连忙说道:“徐指挥使,我李家向来一诺千金,我大哥就在这里,徐指挥使……”
李得鸣欲言又止,眼神在徐杰身后众人身上。
徐杰好似也在顺水推舟,转头摆摆手,一众人皆往大堂门口而出。
李启明爽朗一笑,说道:“徐指挥使当真好气魄!”
李启明身后二三十个高手,徐杰竟然就这么把人都挥退了出去,只有自己一人独留在大堂之内,不是气魄是什么?
似乎也间接证明了徐杰这个年轻人,并非那么谨小慎微。但凡有身份地位之人,又有何人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回头想想,徐杰所做之事,好似都是那些打打杀杀之事,勇猛是真。真要认真分析,抓人而已,拼命而已,智谋好似并不那么凸显,如此去想,便是越发符合这么一个年轻人的形象了。徐杰的智谋,都在老皇帝与欧阳正、谢昉等人面前展露。在李启明李得鸣想来,好似还真未见到这个年轻人多么足智多谋,唯有办事狠厉直接,手段狠辣。
李启明夸了一句,李得鸣已然急忙开口:“百万两的纹银,将来的平步青云,徐指挥使若是看得起我李家,这些都不在话下。我大哥在此,从来都是一诺千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在场众人皆可为证。”
在场众人,都是李家心腹,自然可以作证。百万两的纹银,李得鸣自己也出得起。这么多年,十几万大军在手,岂能拿不出百万的银两?
徐杰,一直表现得极为被动,一直都是顺着李启明李得鸣的话语,好似并未掌握到一点主动权。今日的徐杰,可不简单。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八卦记者徐文远(4800)
今日的徐杰,在用自己还显得有几分青涩的脸,用高级的方式在装傻充愣,在营造符合自己身份年纪之人的特有性格。
所以徐杰说的话语,暗示着一种简单的是非观。所以今日的徐杰,好似毫不在意一场商谈的主动权在何人手上,对这些毫无感觉。
这些都是一个年轻人比较正常的处事方式,这般的表现,并不是要真的显得愚蠢,也不显得突兀,但是又能让年纪如李启明这般的人对徐杰产生一个“正常”的认知。
其实也是让李启明与李得鸣对徐杰放松警惕,对徐杰正常看待。
果然,徐杰听得百万两银子的事情,也在看李启明那一脸自信大气的表情,似乎正在对这件事情进行思考,也证明徐杰此时真的把百万两银子与平步青云的事情听进去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李启明,对徐杰的这些细微表情自然是看在眼里,心中的这个年轻人,勇武狠厉,办事效率极高,心性坚硬。但是这个年轻人,终究是一个年轻人,并不如年老之人那般善于隐藏自己的内心想法。
所以李启明也说了一句:“徐指挥使年少,不知老夫昔日的做派,老夫能有今日,必有缘由,徐指挥使的聪明人,岂能不懂?”
徐杰闻言还是犹豫不决,犹豫了许久之后,叹了口气,随后答道:“李总兵暂时还是离不得缉事厂,过几日再说吧,过几日陛下若是没有其他旨意,可再来定夺。”
徐杰做戏的本事,当真是越发熟练。这已然不是模棱两可,这句话说出,就在暗示李启明与李得鸣,徐杰自己是愿意配合的,愿意要那百万纹银,愿意与李家走近,要那份平步青云的将来。
高明之处就在于此时的徐杰,不敢直接这么去做,还需要顾及老皇帝,但是徐杰又想这么去做,所以说了这么一句话语。
李启明看着这个年轻人,今日这一趟,当真是有些意外收获,徐杰这么个年轻人,实在不差,真要说李家与徐杰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不至于,徐杰与李家的对立,在于徐杰有一个老师叫欧阳正。能不欧阳正的爱徒拉拢住,对于李启明来说就是莫大的成功。
政治讲究的就是利益,政治面前,从来没有什么仇恨可言。李启明这般“礼贤下士”拉拢他人的成功事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官场上成功拉拢一个人,也不是如常人以为的那般纳头便拜,更不是信誓旦旦的效劳效死,如果徐杰这样表现,反而让人觉得突兀。成功的拉拢,就是徐杰这般看似模棱两可,却又带有偏向性的暗示态度。
李启明显然对今日这个结果极为满意,点点头,笑道:“也好,老夫过两日再亲自到衙门里来拜会徐指挥使。”
李得鸣此时也是笑意盈盈,徐杰这一语,也就代表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在这缉事厂再住几日也是无妨,想来日子也不会难过。
徐杰却是连忙答道:“何需李枢密亲自再来?过得两日,若是陛下无甚旨意,李总兵的事情便也好定夺,但是……”
李启明听得一个但是,大手一挥,说道:“徐指挥使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倒也不是下官有何难处,而是李枢密为难之事,缉事厂内拿了禁军的军将不少,龚山冯阳之辈,甚至也有李家之人,证据确凿之下,只怕是难逃牢狱之灾了。”徐杰答道,话到这里,全套的戏码也就足了。
李启明闻言毫不在意:“无妨,只要不是抄家灭族之罪,都无妨,其中轻重,也要有劳徐指挥使操心一二。”
只要不是抄家灭族,对于这李家而言,自然是无妨,只要人不死,之后的操作便也不难,富贵而已,李家不缺。
徐杰郑重其事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李启明也不多留,已然起身,又环看了一番这个衙门大堂,说道:“徐指挥使这个衙门略显寒酸了些,却是个天下少有的好衙门,当真是个好衙门啊。”
李启明话中有些许深意,能这般行事办案的衙门,岂不是好衙门吗?这般行事的衙门,好似李启明都有几分羡慕。这个衙门能这般毫无顾忌的行事,而那些一向标榜圣贤公义的文官们没有一个出来诟病反对,那些言官、谏官、直臣们没有一人引经据典抨击,走出几步的李启明,眉宇直皱。
李启明已然知晓,事态已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峻。
徐杰随意答了一句:“李枢密过奖了,六品的衙门,算不得什么好衙门。”
李启明笑了笑,不再多言,已然迈步出了大堂,径直出了缉事厂大门。徐杰并不远送,连带李得鸣也不往外跟随,就坐在衙门大堂里。那地牢显然是不用回去了,这缉事厂还要住几日。
门外的禁军,开始收拢队伍,准备出城了。
一万多禁军往城外而去,李启明往城西而回。却是这缉事厂,还留了一个军将,这个军将自己卸甲,放下兵刃,走进了缉事厂认罪。
认的就是私自带兵入城的罪,自首只为从轻发落。显然这军将也知道,只要能脱了死罪,即便权柄有失,但是其他地方也会有弥补,必然不是亏本的买卖。
李启明,当真是高明!手段高明,御下高明。
徐杰忽然对李启明有几分羡慕与佩服,连拿人顶罪的事情,都能让人这般心甘情愿,麾下军将的这份忠心,岂能不教人羡慕?
但是,麾下军将的这份忠心,又岂能不教人忌惮?
再次回到缉事厂大堂的徐杰,安排了一下李得鸣的住宿问题之后,面前站着卫六一人,便听徐杰吩咐道:“卫六,你速速带麾下精锐快马赶去太原府,我手书一封带去拜会太原总兵王元朗。”
卫六微微躬身,问了一句:“指挥使,不知是和差事?”
徐杰双眼凶光外露,说道:“杀人,不论王总兵如何分说,只教王总兵拿出名单就是,名单上的人,格杀勿论,两日内一定办妥。”
卫六闻言,似乎也有些许的犹豫,因为金殿卫也从未这般行过事,不问缘由,不问罪责,不问证据,就这么直接杀人,实在不符合官场的规矩。
却听徐杰又是一语:“此事事关重大,事关江山社稷,陛下也当有密旨到太原去安排王总兵事宜,所以你一定不能误了差事。”
卫六听得这一言,方才拱手一语:“遵命!”
说完卫六转身而走,二十多个人,五十多匹快马,往北而去。
不知为何,城东缉事厂这么个衙门的名字,以往鲜少有人知晓,但是翌日大早,城里人人都在说这个衙门,这个与禁军大战几番,杀人几百的衙门。
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衙门是从哪里忽然蹦出来的,即便缉事厂已经存在了好几个月,即便朝廷里大多数高官都知道有这个衙门,但是头前大多数人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一个名字普通的衙门。
城东缉事厂,乍一听,好像与那什么城东巡城所类似,又好像与开封府东城捕房差不多。
但是昨天那一场大战,亲眼得见之人无数,看着羽箭从缉事厂的房顶不断往外攒射,看着街道上满地的禁军尸首,甚至许多人在那个时候,才注意到这处宅子的牌匾上写的五个大字“城东缉事厂。
城里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众说纷纭,对于城外禁军与城内一个衙门打起来的事情,好似格外感兴趣。
人总是这般,愿意显示自己比别人更知道内幕,比别人更知道内情,所以更愿意去猜想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过得两日,这个话题已然甚嚣尘上,因为这座汴京城,三百年大华,好似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这两日徐杰在做什么呢?
吴嫂带着从大江来的一众小子,如做贼一般装好了排版印刷之物,印制书籍的纸张,连裁剪的都不要,印出的文字,几张夹在一起,就成了一份报纸。所有干活之人,不敢大声言语,出门必然把手洗得干干净净,说话间从来不谈论印刷之事,就在缉事厂对面不处一大的院落里,忙碌不停。
报纸一份一份在印,里面的文章大多是徐杰亲自捉笔,报纸抬头,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京华时报。四个大字出自梁伯庸之手,模仿的是王羲之,字迹潇洒不羁,却又能清楚认出“京华时报”四个字。
报纸这个东西,即便是在大华朝,也并非真的就没有。朝廷内部其实也有报纸,叫作邸报,只在官员衙门里传阅的读物,其中内容,就是朝廷的政策变化,以及一些事情的传达,也有一些国家大事与要闻。
报纸自然是更通俗一些,涵盖面更广一些,甚至报纸还需要许多噱头,因为报纸是需要让人心甘情愿掏钱买的,自然需要许多商业上运作的办法。对于报纸内容的要求,也就是不一样的。
徐杰甚至也想好了推广报纸的商业计划,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连载小说,这个点子对于徐杰来说太过简单,几个月前就想好了。
但是这第一份京华时报,显得有些仓促。第一版,唯有一个硕大的噱头:揭秘城东缉事厂火并事件。
第二版:缉事厂与禁军的恩怨情仇!
第三版:揭秘勋贵李家的崛起之路!
第四版:军事秘闻之大同与室韦!
第五版:皇家秘闻之太子!
徐杰大概是学了整套八卦小报的套路,报纸中的主要文章,皆出徐杰之手,其他小文,梁伯庸也有参与。梁伯庸写的小文,言文之体,是正儿八经的文章。徐杰写的那些揭秘秘闻,却是半文半白,显然不是写给那些读书人看的,而是写给那些能识些字,但是没有很深的诗书造诣之人看的,读过几年私塾,便能轻易看懂,甚至也是写给那些说书艺人看的。
其中所说之事,自然是有真无假,但是也不是和盘托出,至于到底说什么真事,徐杰可谓是斟酌无数,彻夜不眠。
若是平时里说什么军事秘闻,皇家秘闻的,只怕是要人头落地。此时的徐杰,却是豁出去了,内容上有选择,也知道老皇帝这个紧要关头,不会与他去计较那些。
左定的差事也就来了,这第一份报纸可不是卖的,甚至还要隐蔽而出,躲躲闪闪,所以左定也就成了把报纸传扬出去的最佳人选。
茶楼里,码头边,货栈处,等等地方,这里留一份,那里留一份,甚至墙边贴一份,地上掉一份。
百万汴京城,这些都是不难。真正难的,是军营。要把这些报纸送进军营里,还真不是简单的事情,军营里虽然多是大字不识的泥腿汉,但也不是文书虞侯之类,一般小军官,多少也能认识一些字。
城外禁军,必然对徐杰写的那些噱头更加感兴趣,因为这些事情都与他们都息息相关。只是这报纸如何在军营里大范围传播,也让左定想破了脑袋。
若是以往,倒是不难,禁军进出的军汉不少,甚至大营外做禁军生意的商户也不少,茶楼酒楼很多。只是近来,禁军忽然管制得极为严格,不许任何一个军汉外出,全部都只能在军营里待着,所以左定才极为为难。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运粮的,运菜的,送水的,甚至拉夜香挑粪的,左定带着不少人,就在大营之外到处走动,但凡看到进出的车架,牛车驴车人力车,左定都往前去搭讪几句,给些铜钱之类,又送几分报纸。
十几万人的吃喝且不说,十几万人的粪便处理,就是一个大工程,军营里可没有埋在地下的下水道,十几万人的粪便,皆是由一辆一辆的人力车从军营里拉出来的,这些夜香车辆,又带着一份一份的报纸进去。
徐杰当了八卦小报的记者,自然也要去看看这些八卦引起的反响。
所以徐杰带着梁伯庸,去了那遇仙楼,遇仙楼里有个江映云,今日难得闲暇,这件事情也要一并解决了。徐杰身后,也还跟着个透着一股机灵劲的徐狗儿。
只是出门不过几步,徐杰就皱了眉头,以往徐杰从来没有操心过钱财的事情,此时带着梁伯庸要去遇仙楼赎人,出门前徐杰都没有在意多想。
此时陡然想起的事情,让徐杰尴尬无比,因为徐杰没钱了!头前花了一大笔钱去买了个小宅子,今日喝酒的钱倒是有,但是赎身的钱显然是没有的。
徐杰想到这事,转头尴尬看了梁伯庸一眼。倒是徐杰自己豁达,转念又想着先去把事情谈一谈,价钱谈一谈,过得几日弄到钱了,再去付钱。生意大多是这么一个过程,如此就不显得尴尬了。
想通了这些,徐杰脚步也就快速了几分。
只是过得头前不远一个街巷,徐杰陡然有一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停住脚步回头看得几眼,虽然没有看到什么眼神,却让徐杰越发笃定自己的被人盯上了。
至于是何人要在这京城里盯着自己呢?
想得片刻,徐杰又笑了出来,倒是正好,睡觉缺个枕头,便有人送上门来了。
徐杰忽然与身边的梁伯庸高声一语:“梁兄,今日且去见识一下江映云姑娘的技艺。”
梁伯庸闻言一笑,开口就夸:“江姑娘与旁人不同,那些花魁大家是那大家闺秀,江姑娘就是小家碧玉,大家闺秀自然气度不凡,小家碧玉却有别样感觉。如解大家唱曲,有一种开合之感,曲调词牌,皆能拿捏。但是江姑娘不然,江姑娘就擅长那些柔弱婉转与娓娓道来,教人见之怜之。”
梁伯庸把这江映云一通夸,徐杰便接了一句调笑:“见之怜之,所以就有了个欲罢不能!”
梁伯庸闻言微微有些尴尬,却也笑道:“说得好,欲罢不能也!”
两个读书汉子,竟然这般相视一笑。
遇仙楼不远,徐杰也正见得一个少年人拿着几份报纸在门口选了几人塞出去,塞完几份之后,转身就跑,转眼就消失在了街巷的转角里,出了徐杰视线。那些被塞了报纸的文人墨客,先是脸上一懵,有人调笑一语,有人骂咧几句。但是当看到头版头条的八卦大新闻,皆是挪不开视线了,这世间读书人,哪里见过这般的东西!
看得这般情形,徐杰点着头进了大门,心中也是极为满意,满意左定办事当真滴水不漏,这少年的谨慎机敏,当真做得极好。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人心、军心(4200)
遇仙楼,这里还有一个大家对徐杰念念不忘,就是那楚江秋,只是楚江秋与徐杰,显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至于楚江秋如何想,倒是不知。至少徐杰没有多想什么,甚至到这遇仙楼来,也未去寻楚江秋,而是直接随着梁伯庸往那位江映云的闺房而去。
江映云显然没有楚江秋那般的待遇,招待客人,只能在自己的闺房厅里,中间是客厅,一边是起居厢房,中间隔着的就是一个屏风。
客厅头前是一个坐榻,坐榻平常是拿来坐的,但是也可当床来用,面前可摆桌案,放上琴与香炉。撤走之后也可与人对坐,坐榻中间放上一个矮几,茶水其上,相对而谈。
梁伯庸平常若是一个人来,便会直接坐在坐榻上,与江映云闲谈调情之类,若是欢愉之事,就会移步屏风后面的厢房之中。
徐杰今日同来了,梁伯庸也就不能上坐榻了,只能随着徐杰坐在客厅中央一张圆桌之上,一旁还有一脸好奇,却又极为拘谨不敢言语的徐狗儿。
若是生客初来,坐榻头前也会放一张屏风,客人还不能直接看到江映云的脸面身姿,只能隐约之间想谈几番,若是江映云看得上这个生客,二次来,这屏风才会撤去。
要说这青楼清倌人,当真还有点人权,至少有自己选择顾客的权利。
徐杰随着梁伯庸前来,虽然也是生客,倒是能直接看到这位小家碧玉,身形娇小,带着一股柔弱之感,容颜不是那等美艳,但也有一种娇柔的气质。
徐杰打量过江映云之后,与梁伯庸点了点头,这般女子,与徐杰以往见过的青楼女子还真有些区别。真要说与谁相似,兴许与颜思雨有几分相似,但是这个女子更有一种邻家姑娘的感觉,颜思雨面庞却要美丽几分。
梁伯庸看着江映云,眼神中有一种热切,却也压抑了一下,只与江映云点头示意,然后说道:“江姑娘,这位是徐杰徐文远,今日来听曲,劳烦江姑娘选些拿手的唱几曲。”
这位江姑娘,其实眼神中也有热切,显然两人关系不一般,已然超脱了一般的关系,两人还真在热恋之中。
徐杰便也笑道:“江姑娘随便唱一曲就是,稍后在下还有事要先走。”
徐杰知道自己久留是没有必要的,没必要做一个大电灯泡。
江映云只是轻声“嗯”了一下,手抚琴,叮咚几声。
徐杰如今也不比以前,这琴声一响,徐杰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倒不是这位江姑娘琴技不行,而是这琴的音质,在徐杰这个琴技不差之人耳中,已然听出了差别。
也是徐杰从接触琴以来,听到的琴都比较高档,从颜思雨手上的琴,到谢昉手中的琴,再到解冰之类,没有一张琴不是高档的好琴。
所以徐杰还没有机会听到这种寻常的琴。也是徐杰不了解,不知道这琴本就是极为贵重之物,相较于琵琶而言,琴的价格与制作难度,高了几个等级不止。
所以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琴的,只有真正达官显贵之家,才有琴这种东西。就说这遇仙楼,一共不过四张琴,最好的自然给了楚江秋,到得江映云手中的,也就不是好琴了,即便面前这张琴不是好琴,却也价值不菲,兴许不一定比一个平常的清倌人赎身的价格便宜。
江映云听得徐文远这个名字,似乎也是听过,却并未表现出多少激动,不紧不慢拨动着琴弦,唱的是一曲徐杰写的词,这曲词大多数人没有听过,甚至也没有在意过。江映云唱出来,也让徐杰有些意外。
这一曲《浪淘沙》,是徐杰在钱塘江边,大潮过后,剑仙驾鹤的时候填的一曲,当场而填,当场而唱,内容如此:“叶落难飞还,到秋哪般?西风不悲生死难。念得海浪终有尽,有心何安?
点桂香几番,数日阑珊,只待来年月再圆。又等潮水湿满襟,香风已残。”
当时填完之后,悲伤的徐杰,自己都没有太注意,此时听了几句之后,方才想起自己还填了这么一曲《浪淘沙》。
曲调唱罢,江映云轻声细语开口:“徐公子才名远播,大作许多,但是奴家最是喜欢这一曲,徐公子少有抒发悲哀的辞藻,这一曲实在动人心弦。”
徐杰听得江映云的话语,似乎又想起了那一日大潮比剑,叹息道:“故人已逝,如之奈何。未想这首词还有人知晓。”
江映云答道:“奴家有幸,借了楚姐姐的《文远集》看了几日,誊抄了一些。遇仙楼里,唯有楚姐姐花费了很大的心思藏了一本《文远集》。”
徐杰点头说道:“过得几日,在下送姑娘一册就是。”
徐杰为了沽名钓誉,印了一本《文远集》,但也只是在大江郡印的,送的人也多是大江郡的人,也只有大江郡有卖,印得也不十分多,在京城弄到一本,还真要托人花点心思。
一旁的梁伯庸却是一脸懊恼说道:“江姑娘若是早与我说想要《文远集》,我家中还有几册,早早给你送来就是了。”
梁伯庸自然是有的,徐杰亲手送的。
徐杰闻言,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喧宾夺主,起身之后微微一礼,说道:“梁兄且留着,我出去看看。”
梁伯庸下意识起身要留,徐杰已然转身而去,推门而出。梁伯庸此时才会意过来,便也不留徐杰,徐狗儿一脸疑惑也跟了出来。
“少爷,怎么就听了一曲啊?”徐狗儿出门之后才敢出言去问,进这般场所,徐狗儿还真拘谨非常,生怕不懂规矩教人笑话。
“狗儿,寻其他人再听就是,那江姑娘处多留不便。”徐杰解释了一语。
机灵的徐狗儿转眼想明白了,一脸的笑意说道:“梁公子当真是有福气。”
徐杰笑了笑,并不多言。出门下楼,到得大厅之内,早有小厮上前来伺候着。
这大厅之内,倒是有几人目光闪烁,先是去看了一眼徐杰,随即立马低头又不敢去看,见得徐杰刚上楼就下来了,似乎有些意外。耳聪目明的徐杰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么几个人的变化。
徐杰笑了笑,开口与小厮问道:“掌柜的可在,今日有大生意。”
小厮连连点头:“在的在的,徐公子来了,我家掌柜岂能不在,徐公子稍坐,小人先沏茶,马上就去叫。”
徐杰落座,与徐狗儿说道:“狗儿,没事你也多来这遇仙楼逛一逛,这里虽然风尘地,但是也有不少好姑娘,你若是看上了,少爷就拿钱来给你赎人。”
徐杰是想起了以前在东湖边的时候,曾经给徐狗儿许诺过的话语,要给徐狗儿寻个漂亮姑娘做媳妇。
徐狗儿闻言连连摇头,答道:“这里的好姑娘是多,只是……”
“别只是了,多来就是,带着银两来,自然就是顾客,看上了就回家说。”这青楼里的苦命人,若是能嫁给徐狗儿,何尝又不是好归宿。那些真出得起价钱的贵人,即便把姑娘赎身了,又岂会真的当回事?更有大多数人,赎身只是一个梦而已,人老珠黄,也只能留在这风尘之地,凄凉也是大多数人的晚年。
人就是如此,马车与牛车,马车上的哭,牛车上的笑。在这个时代而言,特别是对这些风尘女子,真能嫁个良人相夫教子,没有车都愿意。
徐狗儿其实心中有些期盼,只是自己内心过于自卑了些。听得徐杰话语,还下意识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摸得几个坚硬的银锭子之后,方才好似自信了不少。
有时候,钱真的能给人带来自信。
掌柜的匆匆赶来,到得徐杰面前笑脸躬身:“徐公子,可是要见楚大家?小的这就去与公子安排。”
徐杰并不拒绝,说道:“见楚大家的事情稍后再说,且与你谈一桩其他事情。”
“徐公子吩咐就是。”
“江映云姑娘,赎身多少钱?”徐杰直接问道。
掌柜的闻言,一脸的笑,还真是大生意上门了,若是要赎楚江秋这样的头牌大家,掌柜的必然为难,赎江映云,那真就是赚钱的买卖了。
不过掌柜的立马就是犹豫的面色,犹豫几番之后,方才说道:“公子也是知道的,楼里培养一个能会客的清倌人,其中花费的钱财与时间,无可计数,若是一般人来赎,小人万万不愿答应,但是徐公子来赎,小人即便为难,也不敢扫了公子雅兴……”
“直说就是,多少钱?”徐杰也懒得听这生意人的生意经,套路徐杰明白,开价就是。
掌柜脸上为难之色更多,犹犹豫豫开口:“两万两,这还只是本钱,只愿徐公子高兴,多来照顾生意。”
这个价格是便宜还是贵,徐杰不知,但是徐杰知道这个价钱,遇仙楼必然是赚大了。两万两的银子,在大江能买千多亩的好田,靠着江映云赚两万两,也不知道要赚到猴年马月。
徐杰面色一黑,只答一句:“太贵,我出不起。”
掌柜的闻言想了想,又道:“公子若是真情实意,往后能待映云好,一万八千两小人咬咬牙也能答应了,映云这姑娘是小人从小看大的,若是能有个好人家,不受这份青楼苦,小人心中也是愿意的。”
不料徐杰不再答话了,而是起身说道:“头前带路,到楚大家那里坐坐。”
掌柜的闻言愕然片刻,以为生意谈崩了,却又不好多言,低头作请,脑中还想着到底是那里话语没说好,导致生意谈崩了。
徐杰往里面小厅而去,大厅之中有几人互相对视几眼,便有一人转头出了遇仙楼,直往城西而去。
小厅里,落座之人十几个,徐杰进门也不往前走,直接在门边落座。楚大家显然不比江映云,格调架势不同一般,这个时候还未出来,由着场中人还得等上许久。
便听头前有人说道:“也不知这京华时报说得是真是假?”
“看这说得头头是道,必然不是那等捕风捉影之事,其中多半是真,要说这李家,而今实在是厉害,大军在握,广阳王又要登基,将来怕是更加势大,这大华朝,就属李家了。”
“我看不然,你看这几篇文字,遣词用句粗俗非常,一看就不是真正文人捉笔,说的昔日大同之战,也与我等听到的出入极大,这李启明反倒成了个不知兵事之人,信不得。”
“你是不懂其中,若是你家中有老人当年在朝中军中,便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大同之事,虽然与平常传言不同,但是其中真假,可不是那么简单,若你是听过长辈只言片语,便知道此文所述,兴许真的就是当年之事。”
徐杰听得头前几人互相传阅着报纸,互相讨论,便也知道这报纸还真起了不少作用。却还是没有达到徐杰想要的效果。
只是之后话语,当真让徐杰满意非常。
便听有人又说:“头前就有人说这李家心怀鬼胎,甚至要拥兵自立,若事实真如文中所言,那这拥兵自立的话语,当真不是空穴来风。这么一想,骇人啊,骇人!”
旁边之人连连摆手,一脸担忧说道:“不可多言,不可多言也,此事不可随意乱说。”
几人闻言互相对视,沉默了下来。
这就真是徐杰要的效果了,人都不傻,只要有资讯,自然就有观点。徐杰的文,并不去主动带什么风向,就是单纯选择一些事情来说,风向自然就会有人带,这才是高明。
关键在于徐杰选择什么事情说,选择什么事情不说。
八卦记者的套路,徐杰比旁人擅长得多。
听到这种谈论,徐杰还真就满意了,这一趟出门的目的,心情也轻松不少。甚至也可想到军中是如何谈论此事,军中许多都是昔日军将士卒后人,这些事情也关乎军汉门的切身利益,那些军汉该如何谈论此事?
这个问题徐杰并不深入分析,人心只要乱,不论如何乱,都是徐杰满意的,军心更是如此。
之后该是李启明头疼的事情了,下一期的京华时报,已然在徐杰脑中思虑着,再写什么?再写司马懿,写个话本,写给长故事,细写司马懿三代与曹家的恩怨情仇。司马懿、司马昭、司马炎,还要写司马家的晋,是怎么发生八王之乱的,是如何有了五胡动乱,是如何有了南北朝,是如何让天下动荡不安,战火不止,民不聊生。
要写得简单直白,要写得通俗易懂。
依旧直述故事,不谈其他。自然有人要谈论许多事情,自然有人要多想许多,自然有人要带领风向节奏。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还不习惯的名士徐文远(4200)
一代新人换旧人,徐杰初来京城的时候,认真算一下,将近两年前了。
如今的徐杰,进士也中了,官都当了好几个月了。
再看京城里的这些文人士子,徐杰慢慢也有些面生了。昔日那些徐杰面熟的文人,要么中了进士当了官,天南地北。要么也寻了门路有了正事,开始认真做事做人,等待下一次的春闱。
其中大多数人,还是回乡了。因为在这京城里,如果没有官职、没有差事正事,生活成本实在高得吓人,便是租住房屋的费用,也是不菲,对于大多数本非出身富贵之家的士子而言,并不那么负担得起。
文人,其实是最要面子的群体,最愿意打肿脸充胖子的群体,昔日那些名楼里的顾客,十个有八个是打肿脸充的胖子,身无多少财产,却也必须花重金在名楼花魁间流连,这般的交际活动,也是无可奈何,也是求一份门路。
但是人不可能一直打肿脸充胖子,不可能一直流连于风月场所,所以如今遇仙楼里的这些人,徐杰就觉得有些面生了,京城不比别的地方,京城永远汇聚了天下各地之人,一茬又一茬。
对于楚江秋这般的人而言,这种情况,大概也是习惯了。一个花魁能在这京城里站稳脚跟,不被人欺辱,其实也与这些一茬又一茬的文人士子有关。
这些文人士子,对于这些花魁大家的尊重,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些花魁大家可不只是平台,更是门路。
人们从来不会小看女人的力量,不说解冰,就如楚江秋这般,昔日的士子,而今的官员,如青年名士,缉事厂指挥使徐杰,就可以说是楚江秋的门路,甚至徐杰还欠了楚江秋的人情。这可不是一个外地入京的士子可以比的。
所以那些花魁大家的妈妈,其实也不可小觑,说不定朝中哪个大佬,十几二十年前,就是她们的入幕之宾,也欠着她们的人情,走门路办些小事,亦或者简单引荐一些人,对她们来说并不难。
这些道理,徐杰在此时方才明白。这也是为何如摘星楼遇仙楼这种地方,举办诗会之时,总能有大人物到场的原因,兴许不一定是这个当红花魁的面子,而是老妈妈的面子。
若是将来,解冰与楚江秋也当了老妈妈,徐杰与梁伯庸之流兴许成了朝廷大佬,大概也还是这么一个关系。
徐杰就这么坐在门口旁边的桌案里,看着最头前处的楚江秋,唱了几曲文远词,然后便是在座诸人更显神通。
楚江秋初时并未发现徐杰,也是徐杰并未如何注目去看,反倒多与徐狗儿细细而语。
徐狗儿自然是夸,人似乎天生对于音乐都有鉴赏能力,人类这个物种,不论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不论文化如何迥异,文明如何有别。野蛮人也好,文明人也罢,只有一个东西是共通的,那就是音乐,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人类,兴许他们造不出车轮,打造不了金属,但是一定有音乐。
而且全世界的音乐,风格虽然有区别,但是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五十赫兹左右的声音,都是享受这个频率的声音。所以音乐才能不分种族、文化互相传播。
而且音乐的表现形式,也只有三种,后世称为管弦,古代称为丝竹,再加一个打击乐。丝,琴、琵琶等,都为丝、弦。二胡为胡琴,自然是胡人传来的,也是丝。
笛、箫、唢呐等为竹,或者管。打击乐,如鼓,或者编钟,缶等等。
全世界所有的乐器,不外乎如此,即便是后来发展出来的钢琴,其实也是丝、弦。以按键控制锤击打不同的弦发音。
今日不是什么隆重宴会,只是平常会客。待得楚江秋发现徐杰之时,一曲而罢,便起了身,竟然走下了小台,慢步往徐杰走来。
徐杰见得楚江秋下台走了过来,也有些意外,也站了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看着楚江秋往门口走去,皆是注目而视。
便看楚江秋近前一福,说道:“徐公子来了,却不出声,实在怠慢了,见谅。”
徐杰与楚江秋,两人不能说多么相熟,但是自从上次徐杰有求上门,带走了不少歌舞伎之后,便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这自然是徐杰欠的人情,当初的徐杰,可没有面子从这遇仙楼花钱带走那么多歌舞伎,能做成此事,自然是楚江秋的面子。所以徐杰也恭敬答道:“楚大家有礼!”
楚江秋笑了笑,又是一福,问了一句:“奴家近来听闻徐公子已然是一衙主官,想来公务极为繁忙,到遇仙楼来,必是那案牍劳形甚苦,不知公子想听何曲,奴家为公子一一奏来。”
唐人刘禹锡有骈文《陋室铭》,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说的是一种追求,没有那些宴会的烦扰,没有公务的奔忙。
徐杰本无所谓,楚江秋愿意唱什么便听什么,此时楚江秋当面问了,徐杰本也准备说上一句随意之类,但也知道这么回答就有些过于不把楚江秋的面子当回事了,便答道:“阳关三叠,可好?”
”公子且坐小饮,奴家这就给公子奏曲。“说完楚江秋又是一礼,然后转头往小台而回。
本是奏琵琶的楚江秋,搬上了桌案,琴声已起。楚江秋的琴,显然比那江映云的琴要好上不少,琴音通透。
只是在场之人多少有些不快了,徐公子他们是不认识的,《阳关三叠》是成曲,并非词牌,而且是和缓久长之乐,这些人到遇仙楼这般的地方,本就花费不菲,求的就是个文才之名,听个《阳关三叠》,就好似徐杰占了这些人出名的机会一般。
好在这些人也听到了楚江秋说徐杰是一衙之主官,身份地位不同,便也不会真的有人把这份不爽快说出来。
但是众人打量着徐杰的时候,看得徐杰面庞,却又如何也难以相信这么一个比在场之人都要年轻的少年,会是一衙主官。京城里的一衙主官,至少三品。这么年轻的三品,怎么可能?
疑惑,亦或者是惊讶。便也有交头接耳。
“那位徐公子,诸位可相熟?”
左右之人摇摇头。
便听又问:“可听说过哪个衙门的主官如此年轻?”
左右还是摇头。也是这京城里,还真没有六品的单独衙门。
忽然问话之人自己恍然大悟一番,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报纸。
众人连忙凑过去看,头版抬头的三个大字:缉事厂。
京城衙门何其多,三省六部,大理寺、御史台、枢密院、翰林院、开封府衙、学政……等等,数不胜数,如果不是最近这些事情,如果不是报纸,何人会想得起还有个什么缉事厂。
几人互相对视,脱口而出:“缉事厂徐文远!”
待得众人都恍然大悟了,再转头,打量的眼神越发仔细,仔细看看这个缉事厂指挥使是个何等模样,到底是何人竟然敢与李家刀兵相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徐文远能文武双全。
兴许这些人有些失望,失望徐杰的模样,除了周正一些,别无独特之处。既看不出来忠肝义胆的方正,也看不出文才斐然的潇洒。
如欧阳正那般,做派正直,脸也生得方正,看起来就是个刚正不阿的模样。如吴伯言那般,做派不羁,人也自带一种潇洒的气度。相由心生,大多如此。
此时不过十九岁的徐杰,都还不具备。徐杰有的是怒目一瞪的狠厉。怒目不出,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凡的气势。
徐杰自然不知道那些打量自己的人有些失望,只知道刚才热烈的气氛,随着一曲《阳光三叠》之后,忽然不那么热烈了。连带诗词都少了。
兴许也是这些人知道,今日徐文远当面,本来准备拿出来一鸣惊人的诗词,不免要藏一下,最好是下次再给出来,万一徐文远兴致一起,出一曲大作,比较之下,自己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好词,就这么埋没了。
徐杰,好似两三年间,当真就有了个名士的架势。
徐杰兴许做了恶人,让这些人钱花了,目的还达不到。
一旁的徐狗儿,还说了一句:“少爷,你不写一曲吗?”
徐狗儿话语一出,引得所有人都回头来看,一脸的紧张。
徐杰看得这些紧张的表情,先是诧异,然后好似也明白过来,随后摇摇头说道:“今日不写了。”
徐杰如今,兴许合该与谢昉欧阳正之流去交流诗文了,而不是在这般场合去争锋。
徐杰话语一处,便看那头前众人面色一松,许多人好似又开始提笔了。
只是台上一曲而罢的楚江秋,脸上的落寞掩藏不住。
片刻之后,台上唱了一曲《摸鱼儿》,唱完之后,楚江秋开口在夸。
那《摸鱼儿》的作者,也频频回头来看徐杰,显然不是示威之类,兴许是希望徐杰也能开口品评一二,如此对他来说就是名声。
只是徐杰还未习惯这种角色,第一时间没有明白那人频频回头的意思。
待得徐杰转念想来的时候,忽然也想起了昔日在大江,徐杰自己在欧阳正卫夫子面前,若是写了什么东西,也是这般频频去看欧阳正卫夫子等人,一脸的期盼与希望。
只是待得徐杰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然是下一曲了。
下一曲《如梦令》,也叫《忆仙姿》,一曲而罢,作者又是回头来看徐杰。
这回徐杰是明白了,想说点什么去评价,却又一时之间组不出什么词句,徐杰还真没有习惯这么一个身份,脑中开始回忆着昔日吴伯言、吴仲书、欧阳正等人是用一些什么话语品评他人诗词的,想从中学习一下。
评价诗词,也是一门技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是褒是贬,是赞是批。如何褒得不让人信服,如何贬得让人不怒。都是技术,而不是那么随口去说,随口去说,褒得别人不服,贬得别人也不服,都是尴尬。毕竟文无第一,想要做一个权威,当真要些技巧。
想来想去,这事情徐杰此时知道自己大概是作不来这种事情了,也罢,不言不语就是。
如此不言不语,让徐杰这个在青楼里出名的年轻名士,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
徐杰提笔,也写了一曲《如梦令》,没有与人争锋的意思,只是因为看到了楚江秋脸上的落寞,觉得合该送上一曲。
这曲《如梦令》,也不是徐杰现场而作,李清照的大作,最为适合女子,如此词文: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写罢之后放了许久,并未送到头前,甚至有小厮见得徐杰面前有词,已然到得身边等候了许久,却也不见徐杰把词给这小厮送上去。
一直待得梁伯庸从楼上下来,到得小厅,春意满脸与徐杰落座了片刻之后,两人相约回衙,徐杰方才叫来身边等候许久的小厮,叮嘱道:“把此词送与楚大家,待得今日宴会散了再给她。”
小厮一脸不解,却也不敢多问,接过词之后,放才怀中,便看徐杰起身往台前微微一礼,出门而去。
楚江秋自然也看到了徐杰给小厮的词文,却又见小厮并不呈上来,便招了招手,这回轮到小厮纠结犹豫了。
小厮又不敢不上前去,唯有走到楚江秋身边,轻声说了一语:“小姐,徐公子交代,说等宴会散了,再把词文交给小姐。”
只是楚江秋明显有些着急,说道:“快快拿来与我看看。“
小厮闻言无法,从怀中取了出来,交给了楚江秋。楚江秋看得片刻,显然是合乎心意的。
女人读诗词,与男人的口味显然是不一样的。男人读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觉得畅快非常。
女人,好似天生就喜欢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天生就喜欢无言独上西楼。女人,天生喜欢言情,不论是什么样的情,只要言得哭哭啼啼才能搔到痒处,好似都用共鸣一般。
又唱《如梦令》。
徐杰已然回了衙门。
翌日大早,衙门大门还未打开,就有人前来敲门,门外一架马车,几个人恭恭敬敬站在门外等候守门之人去通报徐杰。
因为车内有一个女子,名叫江映云,显然是有人把这江映云赎了身,大早就送到了缉事厂门口。
这就是徐杰想的瞌睡中来的枕头,显然不单单是为了节省一万八千两的银子那么简单。
只是车内的江映云,正在哭哭啼啼,哭得伤心难过,哭得泪眼婆娑死去活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被枢密院李家赎了身,从此与梁伯庸算是有缘无分了,从此与自己的情郎再也不能相见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时间,风沙(5600)
徐杰刚出门来,便有一人上前见礼,恭敬说道:“见过徐指挥使,我家主人有礼物相送,还请徐指挥使收下,收下之后,小人们也还回去交差。”
徐杰点点头,看了看面前的车架,显然是猜出来了,只是车厢里传出的悲伤哭泣,让徐杰有些意外,所以连忙上前掀起了车帘。
里面果然就是江映云,昨日徐杰知道有人跟着自己的时候,就故意做下了此事,故意在那遇仙楼大厅里与掌柜的谈了一番赎身的事情,也知道这事情必然被盯着自己的人听了去。
这盯着徐杰的人是谁派来的了,徐杰心知肚明。所以对今日之事,徐杰也并不意外。
车内的江映云,看到徐杰的那一刻,梨花带雨的脸,一脸惊愕。江映云本以为自己是被李家人赎了去,从此与情郎成了陌路人,此时车帘被掀开,看到的竟然是徐杰,似乎还反应不过来。
其实这样说明了许多悲剧,是真的发生过的。两情相悦却不可长相厮守,在青楼风尘地,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青楼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多时候,就只是故事,那一时的故事而已,美好的故事,大多没有美好的结局。
若梁伯庸还是昔日那个梁伯庸,若是梁伯庸没有考中举人做了官,没有徐杰。这个两情相悦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论能保持多久,最后必然还是悲剧收场。梁伯庸也不可能倾家荡产去给江映云赎身,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这就是现实问题,梁伯庸虽然是富裕阶层,但是怎么也不可能拿一两千亩的良田,去换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梁伯庸愿意,梁伯庸家里人也不会愿意。族人,长辈,兄弟,都不可能让梁伯庸做成此事。
天下进士三年不过一两百人,能真正鲤鱼跃龙门发家致富的,也就是这些人。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显然绝大多数都会是这般悲剧收场。对于青楼里的女子而言,又是何等的残忍。
徐杰露了个笑脸,说道:“江姑娘,下车吧,到地方了。”
江映云似乎还有些疑惑,转头掀起车窗,也往外看了看,看到城东缉事厂的牌匾,转头似乎也明白过来,梨花带雨,成了满脸羞红的惊喜,羞臊让江映云并未立马下车,而是低着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徐杰倒是也不催促,回头与驾车而来的人说道:“你们回去吧,与你家主人说,就说礼物收到了,在下甚是喜欢,多谢你家主人费心,更谢你家主人慷慨。李总兵之事,在下一定加紧办妥。”
那人闻言又是躬身,笑道:“徐指挥使,差事办妥了,小人便不多留,话语一定带到。”
徐杰点头,几人转身而走,便是这车架,也留在了缉事厂门口,并未带回,相比于车内那个女子,这辆马车也就不值什么钱了。
收这份礼物,在徐杰谋划之内,不然也不会在大厅里谈论这赎身之事,还故意让人听去。收这份礼物,一是因为徐杰此时没有那么多现钱,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进一步让李启明安心。
有时候人的关系,并非是纳头便拜的动作与信誓旦旦的言语。特别是官场之中,大多数事情都在台面之下,纳头便拜与信誓旦旦,反而突兀,甚至让人觉得不可信。唯有这般的动作,方才能让人放心。
徐杰需要时间,老皇帝需要时间,李启明也需要时间。京畿卫戍总兵李得鸣,也需要时间。
徐杰欢天喜地往衙门而回,片刻就把梁伯庸寻了过来。
梁伯庸一边跟着徐杰,还一边说道:“何事如此急切?三堂会审之事不远了,我那公文都还未整理妥当啊。”
徐杰也不回答,卖着关子,带着梁伯庸往门外而来。
“梁兄,且去车厢里看看。”徐杰笑道。
梁伯庸好似还有些不耐烦,几步上前,掀开车帘,见到的那低头羞臊的江映云,错愕之下,又回头来看了看徐杰,然后又抬头去看车厢里的人。
“梁兄自己安排着,小怜隔壁还有厢房,两人做个伴,我先忙去了。”说完徐杰已然转身回头,往衙门而入。
那两人是喜极而泣也好,是相拥而乐也罢,徐杰也就不多看了。
梁伯庸正要说上几句谢语,便看徐杰背着他抬手摆了摆,梁伯庸会心一笑,连忙上了车厢之内。
今日徐杰,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心情当真不错。
此时,长城之北,草原深处,天空一片蔚蓝,点缀着展翅高飞的雄鹰,雄鹰正在长鸣,似乎是发现了食物一般,欣喜非常。绿色的草,延绵到视野尽头,尽头之处,还有白色成群,缓慢而行。
一个身形硕大的胖子骑马奔过,身后还带着马匹几十,口中笑着大喊:“二瘦,这厮当真难杀,好在你这一剑及时,否则今日又叫他跑了。“
却还是这胖子口中,又回了一语:“他娘的,这些室韦人着实难缠。”
便听胖子又道:“得跑,赶紧跑。”
胖子一边打马,一边大笑,笑得畅快无比,好似这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纵横。
便听空气之中传来阵阵轰鸣,胖子身后,视野尽头的山岗之上,慢慢出现了无数人影,似乎也在原野之上看到了胖子的声音,呼喊大起。
胖子回头看得一眼,便骂道:“你这胖子,胖成这样,叫着马匹如何驼得动!好死不死,又教人追上来了。”
胖子又爽朗笑道:“追不上,追不上。且看我再换一马。”
只见胖子手段非常,竟然能在飞奔的马背上直接换到另外一匹马背,身后绳索串了几十匹马跟着狂奔,可见胖子准备得极为充分。
换马之后,胖子还探身去取了之前那匹马上挂着的铁胎弓,张弓搭箭,回头就射。
箭矢而出,速度快到肉眼难辨,却也不见身后有人栽倒。
又听人嘲笑一语:“那么多人,你都射不中一个,丢人现眼得紧。”
“运气不好,运气不好。”胖子心虚解释一语,也是这胖子射术实在拿不出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射出去的箭,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西北横山之外,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终于走入了戈壁沙漠。怀中抱着西北直刀,斗笠在头,遮蔽着戈壁里的烈日,腰间有酒,汗如雨下。
同行是一队商旅,商旅往西,要去的地方很多,拓跋党项人的地盘,回纥人的地盘,甚至塞尔柱人的地盘,西域之地,丝绸之路,即便早已不复盛唐威势,却也还是走得通商道的,风险大了许多,但是收益也更大了许多,只要收益达到了预期,风险自然还是有人愿意冒的。
拓跋王,在这个随着商旅西出的汉子心中,是一个不可躲避的目标。拓跋王并非人名,拓跋王,就是拓跋部落之王。
而今的拓跋王,名叫拓跋野,拓跋部落选王,必选先天高手,皇族之中后辈子嗣当真,先入先天者,一般而言,就会先得皇位。这个规矩,也让拓跋部落经常发生宫廷事变,因为唯武力争雄,不可避免的就会导致事变之事。
好在而今的拓跋部,虽然有了新的拓跋王,但是老拓跋王还未去世,老拓跋王在,就让这拓跋八部,安稳了好几十年。
出关的汉子名叫种师道,他的目标,就是新拓跋王拓跋野。老拓跋王拓跋浩,是他师傅彭老怪的目标。兴许往后,也可能是种师道的目标。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种师道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场景,商队里的刀客,五百之数。种师道只是其中的一员,种师道要出关西去,自然要寻同行,戈壁沙漠可不是一个人能轻易去走的,所以种师道就成了这个商队招揽的刀客护卫之一。商队东家姓秦,昔日老秦之地,而今姓秦的却并不很多了。
种师道随意展示了两手武艺,就成了护卫中四个头领之一,这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了。
所以种师道身前,就是秦家掌柜秦东。
秦东已然五十岁了,大概是想着再走一趟之后,也就该收手了,在家安享天伦之乐,所以身边带了一个秦家的后辈,秦伍,也就是秦东的儿子。大概是想把这商队交给后辈继续。
秦伍也是第一次入大漠,所以秦东慢慢与秦伍分说着:“到了瓜州,才是玉门关啊,而今这里都是拓跋部的势力,出了玉门关之后,往北才到伊州,那里是回鹘人。拓跋部里的商品卖不起价钱,也没有多少我们能带回来卖的东西。到了回鹘人的地盘,方才能赚到一点大钱,若是出了回鹘人的地盘,那就要过高山垭口,那这一趟就发财了。“
秦伍看面相,不到三十,面色也是极为难看,大概对这出关走商的事情并不乐意,上辈人的艰苦创业,让秦家在秦州早已富甲一方,秦伍已然成了富家子弟,而今老父亲要把事业交到他手里,他这么个富家子弟,那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只是这老爹的话语,也容不得他不听,唯有跟着走这么一趟,以后还走不走,那就另说了。
所以秦伍回答的话语与老头说的话语完全不是一回事:“爹啊,你说我好歹也是秦州有数的高手,我那青龙帮,在秦州江湖可是数一数二的势力,一年下来也不少赚,虽然比不得你这出关赚得多,但是好歹也养得活家小,我看往后啊,不必再出关了。”
秦东闻言有些不快,皱眉问了一语:“你是怕死不成?”
秦伍笑了笑道:“怕死?爹,你可小看人了,就你故事里说的那些沙盗马匪之流,我还当真不放在眼中,我只是觉得这道路实在太难行了,走一趟一年多,实在受罪,何必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大漠来。”
秦东摇了摇头,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说道:“我是替人走商起家,秦州渭州、京兆长安,多少商号,为何都信任于我?那是因为我办事牢靠,又肯舍命吃苦,所以才让我管着这个大商队,我秦家不走,何人来走?你那点江湖面子从何而来?没有西北这些商号的抬举,我秦家岂能有今日?舍本逐末之事,我秦家不能做。”
秦东所言,说的就是秦家如何崛起的,秦东其实本也是个普通江湖汉,为何能崛起?因为秦东年轻的时候一趟一趟走着商道,吃苦肯干,任劳任怨,受人信任,终于成了商队的头领。但是以前的商队,秦东虽然的头领,但也是受雇于人,许多商号联合在一起,出人出马出货物,让秦东带着出关。而今的秦东,更是不同以往,原来不过几家几乎的信任,而今是整个西北商户的信任。
而今虽然秦东也有了自己的商号,有自己的货物,有了自己的马匹人手,但是这么庞大的商队,护卫就有五百多人,并非都是秦东一家的,而是西北许多商家联合在一起的,自然也要给秦东交一份钱财。
秦东在这西北的面子也就越发大了起来,秦伍所谓的青龙帮,在秦州势力还真不小,但是这份势力能成,那是因为门门道道里的人,都要给秦东一份面子,也是要给整个西北商户一个面子。西北的商户与江南的商户显然不是一回事,哪家哪户,养的刀客都不少。
秦东所言舍本逐末,就是这个道理,秦东最大的成功,不是有了自己的商号,也不是儿子有了一个青龙帮,而是西北各家各户对于他的信任。没有了这份信任,那个秦家商号,还有青龙帮,在整个西北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奈何秦伍不是这么想,听得父亲的话语,也只是笑了笑,轻松答了一句:“江湖钱,比这走商的钱,好赚多了。爹啊,你就是老古板,非要在这风沙里走上一两年,赚这份辛苦钱。”
秦东闻言摇摇头,要说这个儿子,秦东并非真的不满意,至少这个儿子的武艺比他练得好多了,西北汉子对于武艺推崇,显然比江南河北之地要高上不少。西北人彪悍,也不是胡言。
只是秦东这个儿子,不该有个富家子弟的心态。也是秦东走商在外,对这个儿子并没有多少言传身教。
跟着父子二人身后的种师道,也就这么听着两人的对话,似乎在听,似乎又没有在听。陡然却又听得秦伍回头来与他说得一句:“种师道,你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要说你也是傻,我见你用刀挺熟练的,到我帮中来做个舵主之类,可亏待不了你,若是以后你干得好,升个堂主也不在乎下,如何?”
种师道闻言,看了看秦东满脸的皱纹,答了一句:“秦掌柜的说得在理。”
秦伍闻言有些不快,抬手指点一下种师道,说道:“我说你是真傻,练武不走江湖,非要走这几百里不见一个人烟的大漠戈壁,练来何用?好在你武艺只算一般,像我这般的武艺,这一年多走下去,实在浪费了。本想待得我那青龙帮而今也该往京兆长安那边发展一二,也去会一会关中群雄的,非拉着我来大漠,唉!!”
种师道闻言看了一脸秦伍,答了一句:“大漠沙盗马匪,也不可小觑,为父分忧,也是应该。”
种师道似乎对这个老掌柜秦东很有几分好感,能起于贫苦低微之人,自然有不同旁人的人格魅力,秦东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一路上对于种师道这样少言寡语的汉子,照顾得极好。所以种师道才愿意帮秦东讲上几句话。
不想秦伍却是笑道:“沙盗马匪,可不得上关中群雄?也可拿来称道?笑话!”
秦东听得自己儿子这般不屑的话语,连忙说道:“沙盗马匪,能吃这碗饭的,都不是平常之辈。当真不可小觑,不可得罪了。”
秦东走这条路几十年,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拓跋的官府、回鹘的官府这些,倒是好打交道,并不会如何为难,该交的税交了,该给的好处给了,一般都不会有事。因为商队从大华带来的,都是那些达官显贵要的东西,不论是丝绸还是瓷器,亦或是其他工艺品,甚至走私一些其他军用制品,都是达官显贵们趋之如骛的东西,所以并不会如何为难商队,不能真把商路断了。
沙盗马匪就不一样了,他们要的就是利益,杀人越货的事情也有。但是秦东走了几十年,处理这种情况,也很是熟练了,谈判往往都能解决问题,买路财还是要出的,沙盗马匪也是人,也并不愿意真的拼命。这也是为何如今的商队越来越大的原因,刀客护卫就五百之数,大多数沙盗马匪,人数也不一定有这么多。
甚至许多沙盗马匪,对秦东早已熟悉了,而今许多地方,谈判的流程都能省略了去。隐隐与江湖走镖拜码头是一个道理。
秦东似乎总觉得自己父亲少了一些年轻人的锐意进取之心,总是过于老成古板,便又答一语:“这大漠之地,几百里不见人烟,沙盗马匪之流,又能有多少队伍?以往爹你总是与人为善,所以如今到哪里都给钱,赚的辛苦钱,还要给人交了路费,何必如此怕事呢?就凭这五百号人马,其中还有我青龙帮百十号精锐,这大漠里的沙盗,有几伙敢来争锋?”
种师道闻言也看着秦东,便想看看秦东如何分说。
秦东自然是有分说的:“别看平常一股沙盗,几十上百人,多的也不过二三百号,但是这一路上,多少股?五百号人,又能拼几次?拼命总是要死人的,契约里都写得清清楚楚,抚恤之银,何尝又不是一笔巨款,能和平而过,何必与人拼命?”
种师道似乎也受教了,闻言点点头,觉得这个老头当真有智慧。
却听一语:“那就来个杀一儆百,且看这些沙盗怕不怕死!”
秦东好似教导得有些不耐烦了,终于开口呵斥道:“你便学着就是,万事听我的,学着做!”
秦伍见得自己父亲生气了,也不争辩,点头说道:“学着学着,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学着也没用,往后我可真不想走这商道了。”
再看老头,唯有一脸无奈,叹息说道:“也罢也罢……你不走啊,待得我死了,将来总有人走。”
边说着,老头还回头来看种师道,似乎对这个寡言少语的种师道极为满意。
种师道也感受到了老头的眼神,却是避开了,低头看着马蹄之下。
兴许种师道在秦东看来,也是个吃苦肯干的汉子,少说多做,就是种师道的形象。
种师道低着头许久,抬头之时,老头的眼神却还在。
种师道连忙假意拉了拉脸上防风沙的遮面,他大概是受不起这份看重,并不是这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