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人心(4600)
拓跋王在瓜州,也就是玉门关附近的地方。有诗云,春风不度玉门关。盛唐时候的玉门关,只是西域几千里疆域的起点,从玉门关往西,还有几千里大唐的西域领土。而今玉门关附近的瓜州,却已经不在大华朝的势力范围了,成了拓跋部的据点,亦或者可以说是都城。
若是时间倒推三百年,拓跋部的都城甚至在兴庆府,也就是横山之北没有多远,就在陕西甘肃之北。
大华立国而起,争夺几番之后,拓跋部还是越过沙漠往西去了,在一千多里的瓜州之外重新安身立命,如此方才与大华少了许多兵事争端。
后来拓跋与草原室韦也有过战争,与回鹘也有过战争,甚至于吐蕃也有过战争。拓跋之人,满打满算,老弱妇孺加在一起,不过二百万内,其中也还多有其他民族,甚至也有不少汉人。就这么打来打去的,而今终于算是平稳了下来,近七八十年来,与各方摩擦是有,但是再也没有大战了。大概是各方都知道,谁也奈何不了谁了,边境地盘之类,基本也稳固了下来,若不是有什么意外之事,也没有必要再开大战。
唯有室韦与大华,好似天生就是死对头,若真要问开战的原因,数不胜数。比如冬季无粮,比如夏季人强马壮,比如大华朝杜绝与草原的贸易,比如边境昨日死了人……
这些看似都是原因,又看似都算不上什么原因。反正说开战,立马就会开战,原因倒是其次的。
当然,大华绝大多数时候是被动的,室韦是主动的。
其实室韦与拓跋不开大战,也还有个原因,那就是拓跋部不富裕,打仗并不能带来多大的收获。反过来说,就是大华富裕,即便攻下一个城池,哪怕是县城,也是收获巨大,从衣服到粮食,甚至箩筐菜刀、盘子与碗、烧菜的锅,都是巨大的收获。
戈壁,有时候并非真的就是一望无际的荒芜,有一种地形叫丹霞地貌,红色的山,伫立在广袤的戈壁之上,刀削斧凿一般,山并不高,却是笔直陡峭,一座一座,无一草一木,却又广袤无比。
这样的陡峭小山,夹着一条条小道,四通八达,若非秦东这样的老人,必然会在这里迷路。
这里叫张掖,河西走廊的重要据点,古时候这里曾经也是水草丰茂之地。张掖这个名字,透露了汉朝不凡的武功。这里曾经是匈奴人最重要的地盘之一。汉击匈奴于此,匈奴败北而走。
张掖之意,说的就是汉占此处,如断匈奴一臂。断了匈奴一只手,汉朝自己就多长了一只手。
张掖,就是张腋,腋下之腋。说的意思就是汉朝把自己的腋下张开了,手臂更长了。断匈奴之臂,张大汉之腋。
只是而今,这里也成了拓跋部的地盘。拓跋党项之人,原来也只是盛唐之下的附属部落,为唐朝立下了不少战功,盛唐而衰,五代十国乱战几十年,拓跋部却在这边远之地自成了一方势力。
大华再也不能如盛唐那般,坐拥几万里江山。
秦东经验丰富,进了这丘陵之地,走不得多久,忽然停住了马步,转头与种师道说了一句:“上那山顶,看看烟尘在哪边。“
种师道也不答话,下马就往一旁的陡峭山头而上,山势笔直,也难不住种师道双手如钩一般。
山下之人看得种师道双手如钩,轻松上了陡峭的山头,竟然还有许多人拍手叫好,这些西北汉子,对于武艺当真有一种别样的崇敬。
便是一旁的秦伍,看得也是欣喜非常,与身后汉子说道:“这人虽然傻是傻了点,武艺却当真不差,到帮里当个舵主绰绰有余。“
身后之人也答:“只是他好似不愿意。”
秦伍却笑着摇摇头道:“那是他没有见过世面而已,这商队护卫的酬劳他都看得上,我若是出手,便让他下巴都惊得掉下来。”
秦伍还真有几分自信,商队远出,至少一年时间,酬劳也不过几十两,种师道连这份钱都赚,那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便看山顶之上的种师道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开口喊道:“老掌柜,西北,尘土飞扬。”
秦东闻言也不惊慌,显然是知道只要进了这个地方,必然有人来拦路,这是惯例,也是这个地方太过适合劫道了,时候虽然还早,秦东却开口说道:“安顿下来,把车架都摆好。”
所谓把车架都摆好,就是把一辆一辆的马车当成围栏放在外围,把人都放在围栏之内,如此安营扎寨,也是为了防备敌人马队冲击。这是最好的防守之法,虽然秦东知道自己与那来人打不起来,但是这防卫的动作,每一次都必须一丝不苟,以防万一真的打起来了。
秦伍听得山头上种师道的话语,好似有些激动,与自己父亲说道:“爹,可是有贼人送上门来了?”
秦东看着自己的儿子,只是点点头,懒得再去多解释,头前总想着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口中不愿意继承家业,但是终归还是能劝回来的,所以即便是骗还是哄,也要把儿子带上走这么一遭。此时的秦东,大概是真死心了。
秦伍之所以一路上越走越多埋怨,也是因为秦东真的哄骗了他,说这一路好走,有葡萄美酒,有西域美人,坐在马车里呼呼大睡即可之类的话语。如此一番哄骗,才把一直不愿意行商的秦伍骗着上路。真上路了,什么西域美人,葡萄美酒的,都成了满脸的风沙烈日。秦伍岂能不怨气深重?
做父亲的,也是三十六计用了个遍,做儿子的,终归还是不愿意子承父业。
秦伍见得父亲点头,一脸的跃跃欲试,开口说道:“爹,儿子帮你打发了此遭。”
秦东只是摇摇头说道:“不必了。”
说完秦东又抬头与山顶上的种师道大喊一句:“小种,且看看其他方向有没有尘土,待得来人到了,你再下来。”
种师道只是点点头,然后坐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头顶的烈日,取了腰间的酒壶饮了几口。要说这大漠戈壁,当真不是一个人能走的,食物清水,道路方向,一个人如何走得通。
京城枢密院李府,李启明夜里难眠,府里大多灯火早已熄灭,唯有虫鸣蛙叫,李启明还在书房里踱步不止。
对于此时的李启明而言,压力巨大。甚至老皇帝的压力也比不得李启明。
李启明依旧还在犹豫,犹豫的不是事情该不该做,而是事情该如何去做?
动手的方式,也就是让老皇帝死的方式,就是李启明纠结所在。
李启明甚至也在想,想着要不要等李得鸣从缉事厂出来之后再行事。没有李得鸣在城外,李启明有太多不便,不仅仅是京城禁军听不听李启明号令的问题。
这样的事情,没有一个真正信得过之人,变数实在太大。
即便城外禁军里有许多李启明的心腹,比如冯标之类。但是真要行这般的事情,冯标带兵与李得鸣带兵,那就是天壤之别。
因为李得鸣无论如何也会按照计划行事,即便城门不开,即便有人临场反对或者叛变,即便有人面对几座城门犹犹豫豫,李得鸣都会竭尽一切办法把事情办妥。是攻打城门也好,是临阵杀人也好,李得鸣都会去做。
如果是冯标呢?兴许也会这般,但是这个“兴许”就意味着变数。他敢不敢攻打京城城门?他敢不敢直接斩杀同僚?他敢不敢与金吾开战打破皇城城门?
这些都是变数,甚至平常极为忠心的冯标,会不会就是那个会反对叛变之人?李得鸣也不敢确定。十几万禁军,岂能真的是铁桶一般?老皇帝岂能真的没有一点安排?或者十几万人,几百军将,真的就没有一人对皇帝忠心耿耿?
这些问题不用多想,李启明这般头脑之人,也不会真的脑袋一热,就觉得自己如圣人一般被所有人崇敬景仰。
这些变数,就需要一个李得鸣这个总兵大帅临场控制,所以李得鸣这个位置角色,太过重要。
这么一场大事,一步走错,万劫不复,李启明岂能不担忧?
“来人。”已然几个时辰过去了,子时刚过,李启明终于停住了不断踱来踱去的步伐,开口喊了一语。
一个黑衣人从门外走进书房,躬身见礼。
李启明问了一语:“广阳王殿下身在何处?”
“摘星楼。”
李启明点头说道:“把广阳王请来。”
黑衣人躬身一礼,正欲出门。
李启明却是又道:“等一下,我去寻他。”
李启明极为谨慎,叫夏文过来,必然被人知晓,此时再也不能那般毫无顾忌了,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黑衣人停了停,说道:“小人去备车。”
不得片刻,从李府出来的车辆,八辆之多,李启明平时的座驾也在其中,马车所行,四面八方而去。李启明的座驾,直奔枢密院下一个军将府邸而去,那辆车架,赶车的就是李启功。
而一辆普通的马车,弯弯绕绕之后,便听赶车之人一语:“老爷,金殿卫的高手并未跟来,其中先天往魏将军住处去了。”
显然这赶车之人也是先天,这个先天,名叫罗寿。徐杰显然认识此人,只是此人忽然面庞大变,长出了一脸的虬髯络腮胡,上一次在缉事厂当面,徐杰也未在人群中认出此人。罗寿,本就是李启明的护卫出身,而今又回来暂时给李启明当了护卫。
便听车内李启明说道:“嗯,往摘星楼去吧。”
夏文,惶恐不安的夏文,自从那日在李府的湖上与李启明交谈一番之后,连睡觉都睡不着了,李启明叫他在家中不要出门,不要接触任何人,夏文在家中度日如年,每日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皇宫里出来的消息,甚至听得皇城方向传来的钟鼓之声,都能一惊一乍奔出门外去看。
可见夏文是何等惶恐,也可见夏文为何还是半夜出门来听曲饮酒。
直到天色渐明,那解大家哈欠连天,左右之人大多醉倒伏案,夏文方才起步下楼,往家而回。
车内的夏文,已然睡眼迷离,困倦非常。直到马车行入一处转折小巷,忽然就停了下来。
便听车前一人开口:“还请广阳王殿下移步。”
夏文听得声音掀起车帘去看,看得一个络腮胡站在面前,好似夏文还认识这人,当真下车而去,挥退左右所有人,随着络腮胡又转折几处小巷,在一个小宅院之内,见到的就是李启明。
络腮胡罗寿,坐在房屋顶上,防止任何人靠近,甚至李启明身边的护卫,也被留在几条街巷之外。
不得多时,房屋之内,便有争吵之声。
李启明怒而一语:“殿下可想过?你与李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何人能放过李家?何人又能放过殿下你?何人还容得殿下夜醉摘星楼?”
李启明这一语之后,房屋内静默了许久。
许久之后,便又听李启明说道:“怪就怪这老天,让你生在皇家,让你生在这个血腥之地,生在这个龌龊之地。”
没有人应答话语,过不得多久,又听李启明说道:“不说什么李世民之事,就说昔日你父皇夺嫡之时,手中又有多少兄弟至亲之血?甚至当年八皇叔,也是一杯毒酒而死,那一年,你都有七八岁了。八皇叔,你当叫八皇叔祖了,与先皇一母同胞的兄弟,你父皇不也是说杀就杀?可有半点留情?这些事情,到得如今,可还有一人去说?可还有一人提起?这般可都是孝义?“
头前争吵之后,屋内也就只有李启明一人的声音了。显然在辩论之上,夏文差了李启明十万八千里。
李启明又是一语:“你父皇早已重病缠身,年月无多,在这人世间多活几月少活几月,又有何差别?”
听到这里,便也知道两人刚才争吵的是什么。李启明手段何其高明,第一次谈论此事,与夏文说的是一切不需他参与,只需要夏文在家安坐等候就是。
今日显然就是需要夏文参与配合了,也是这般的事情,夏文岂能置身事外?夏文若是置身事外,李启明如何能成事?李启明要的名正言顺,都在夏文身上了。
上一次说,给了夏文一个期盼,又给了夏文一个看似能有些许心安理得的借口,让夏文在那自欺欺人的借口中从心里接受这件事,这个能让夏文自欺欺人的借口就是:一切都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参与其中。
当夏文心中真的接受了这件事情,诚惶诚恐在等的时候,李启明今日所言,已然不是当初一样的话语,一切再也不能不关夏文的事了,夏文才是这件事情中的关键。
李启明自然也有借口,也有理由。被看押在缉事厂内的李得鸣,就是李启明拿来与夏文说的借口。
已经从心里接受了这件大逆不道之事的夏文,此时又该如何应对?
本来以为只要等上些时日就能轻易坐在那向往了二三十年的宝座之上,本来已经坐好准备,等着那皇位从天而降的夏文,此时听得李启明这些言语,又该如何定夺?
李启明拿捏着外甥的内心,手段何等高明。寻寻渐进,步步为营。
李启明最后一语:“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世上也从来没有白吃的饭食。要想得到什么,必然要付出行动。夺嫡之事,更是如此,关乎身家性命,岂能听天由命?听天由命,就是任人宰割!文儿,舅父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当好好想想,认真定夺!”
说完,李启明打开了门,走出了出去,入了另外一间房屋,却到了隔壁的大宅子。
留得夏文,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从那小院走了出去,慢慢在街巷里转来转去,回到了自己车架之内。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好儿子,好侄子(4000)
远处的尘土飞扬越来越近,秦东早已站在了商队最头前,等候那一队人马到来。
来人两百余,显然是附近势力较为大的一股,沙盗或者马匪,都是称呼,甚至这些人并非只靠劫掠,也做一些生意买卖,买卖人口,买卖铁器,买卖马匹骆驼,都是营生。
布巾遮口鼻,甚至也用较为透光的纱布遮眼睛,都是为了防风沙,大漠隔壁里马队飞奔,头前之人还好,后面之人,沙土飞扬,唯有如此。
领头的汉子到得头前,也不张弓搭箭,也不拔刀持枪,而是一边勒马,一边去解脸上的布巾,待得马匹停在了秦东身前不远,已然开口大笑,一口的西北汉话:“秦老头,你还没死呢?我还以为你死了,快两年没见你了,还想着要不要派人到秦州给你上个坟呢?”
这话听到秦东耳中,便也是满脸的笑。只是听到秦东儿子秦伍耳中,便是眉目一狞,有人这般说自己的父亲,想来大多数人心中可定是不爽利的。
便听秦东答了一语:“今年不死,明年后年,大概也就要入土了,上坟就不必了,这回过道,少些钱财就是,就当是上坟的花费了。”
那汉子闻言却是摆摆手,说道:“你看此番,这么大的商队,往这里过路的,就属你秦老头队伍最大,这回比以往好似又多了不少货物,不跟你涨价也就罢了,哪里还能少了钱,老子麾下的弟兄也要吃饭养家,若你是真死了,来日必然派人去与你上一炷香。”
汉子一口的汉话,可见这人还真是个汉人,张掖之地,虽然是拓跋部的地盘,但是汉人当真不少,兴许不一定比拓跋人少。这也是自古的繁衍生息,从大汉到大唐,千多年下来,汉人依旧是这里主要人口。
便是这几语老去,今日之事,大概也就这么过了,秦东也并未有再讨价还价的心思,而是转头与另外一个老头示意了一下,那老头转身往车厢围栏之内而去,大概就是去取银子了。
未想到一直不曾言语的秦伍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过这条道需要多少钱?”
秦东见得自己儿子主动来问,以为秦伍起了走商的兴致,立马答道:”李头领的地盘,一千四百两。“
李姓,显然就是汉人,西北之地,李姓极多。只因为李唐中心,就在西北。这里姓李的,要是家中有族谱,大多都能往大唐皇族扯上关系,就如织席贩履的刘备,也能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是一个道理。
秦东闻言,抬头去看不远处的那个李头领,忽然扬声一语:“两百骑,拦路就要一千四百两,这是何道理?凭得那两百人不成?”
秦东话音不小,看似说给自己的父亲听的,好似又是说给对面那个李头领听的。
这话语自然听得李头领眉头一皱,却还是笑问一语:“秦老头,何人说话?”
秦东连忙答道:“李头领,这位是犬子,第一次走商路,年轻气盛了些,勿怪勿怪!”
秦东自然是回旋,也是解释。李头领闻言倒是摆摆手,说道:“年轻气盛啊,年轻人终归要长些见识,往后可是你这儿子带人行商?”
这句话倒是把秦东问住了,秦东虽然已经死了心,却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想了想方才说道:“兴许犬子是不走这条道了。”
秦东又转头去看刚刚从山头下来的种师道,有一言没有说出口。秦东似乎真看上了种师道。
不想一旁的秦伍听得那李头领的话语,让他直感觉受人怠慢了,那李头领年纪不过三十多,却如此托大,说他年轻气盛,要他长见识,秦伍哪里还能忍,开口语气已然不善:“姓李的,你凭的就敢在这里收一千四百两?往后这条道就是老子走的,今日这一千四百两便是不交了,往后也都不交了,你能如何?”
秦伍心中有气,又好似要帮自己的父亲一劳永逸,老父亲赚的钱,将来也都是他秦伍的,凭什么几句话就给人交一千四百两?这么多年,也不知交了多少个一千四百两了。
李头领闻言,抬手摸了摸下巴,竟然答了一句:“一千四百两,保五百里戈壁道路安宁,你秦家不亏!”
秦东便是回头怒瞪一眼自己的儿子,呵斥一语:“商队之事,听我的就是!勿要多言。”
哪知秦伍理都不理,越听父亲呵斥,便越是来气,打马往前几步,怒道:“尔等今日拿不到钱,若是要动手劫道,老子一一接下,若是不敢动手,夹着卵子赶紧滚蛋!”
李头领闻言,手抓缰绳,哈哈一笑,笑得也有几分狠厉之色:“秦老头,你当真生了个了不得的儿子。”
秦东便是与李头领连连拱手,算是赔不是,口中之语是说给秦伍听的:“带你上路,盼你学着走商的门道,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赶紧回来。”
秦伍哪里肯回来,依旧对着那李头领怒目而视。正好那取银子的老头打马出来,怀中一个不小的包裹,路过秦伍身侧,便看秦伍拔出腰间的刀,抬刀一挑,老头怀中的包裹便被秦伍用刀背挑了出来。可见这秦伍用刀,还真有几分本事。
老头刚才也是没有防备,见怀中银子不见了,转头去看,正见秦伍手持包裹往地上一扔,近百斤包裹落地散开,一地的银锭子散落一地。
还听得秦伍开口说道:“今日,这钱就是扔在这里,尔等也拿不到分毫。”
对面的李头领见得这番景象,散落一地的银子,已然就是侮辱,缰绳一提,面色一狞,马匹已然转了一半,口中一语:“极好,是条好汉!”
说完这李头领马匹转了向,口中大喊一声:“走!”
两百骑士如风而去,瞬间只留尘土漫天。秦东连追都来不及。
“你这厮,为何要坏我的事情?你莫不是疯了不成?”秦东气得全身在抖。
秦伍却是回头大笑:“爹,如何?你看他敢不敢动手?你就是平常太好说话,儿子我三言两语,这什么头领不就夹着尾巴灰溜溜逃了去?难怪你以往一趟而去,万两银子都交了过路费了,今日带了我,便给你节约了这一万两,回头到秦州,我去多置办几个临街门面不在话下。”
秦东已然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捂着胸口咳嗽几声,骂道:“你这个败家货啊……你这个狗东西……他这是被你吓走了吗?他这是去聚人马去了,置办门面,有没有命活还是另说,抚恤的银子也不知多少,这些就罢了,死了人命,要害多少人家啊?”
秦东自然了解这些马匪的路数,这个时候是走了,走得非常果断。但是过得几日,必然就会回来,那时候,就再也不是买路钱的事情了,而是杀人越货。
马匪们赖以生存的营生,岂能就这般轻易过去?这一股李头领麾下,虽然只有两百号人马,但是两股呢?三股呢?十股八股呢?
这些马匪各自虽然有争夺,但是这等杀人越货的事情,聚起来太过容易了。何况还是秦家坏了规矩,更会让沿路马匪轻易聚起来。
秦东明白这些,秦伍却不明白,而是还在笑语:“爹,我这是帮你一劳永逸,聚人马就聚人马,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我手中的刀可不是玩笑,且看有多少人来送死。此番以后,就算我不走这条道,这条道也是我秦家的,这才是聪明之法。今日搏他一回,往后弟兄们再来,还有何人敢来拦路要钱,往后弟兄们都轻快了。”
一旁的种师道闻言直皱眉,拓跋王的势力之下,这些马匪还能纵横来去,这些马匪可是等闲之辈?可是能一劳永逸的?
秦东长叹一声,连连摇头,自己翻身下马,俯身在儿子马下,一个一个去捡那些散落的银锭子,谁叫这是自己的儿子呢?无奈无奈。
无奈之下,把这些银锭子慢慢捡起,拢在包裹里,然后回头与那老头说道:“老包啊,再去多备银两,备八千两,希望我这老脸面,还能留一个余地,还能分说几句。”
老头已然在想着善后之事,如何把这件事情再回旋一番。沿路马匪,秦东多少都熟悉,只要还有一个说话的余地,秦老头还是想能用银子解决事端,是如何赔礼赔罪,都无妨。
五百号刀客,是让一些人熄灭了杀人越货的心思,按照规矩来办事,而不是用来厮杀闯关的。
老头并非怕死,而是要负责,为那些信任他的商家负责,也为这些跟着他出门做生意的人负责,做生意,从来就是求财,和气生财,亘古不变的道理。
显然秦伍,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做生意的人。
江湖江湖,江湖路远!
就如种师道,与秦东从来不是一路人。种师道兴许可以选择过道的办法,但是秦伍其实并没有选择的余地。秦东显然是想选择,就是不知有没有选择的本事。
秦伍见得自己的父亲在马下俯身慢慢收捡,也连忙下马,一边去拉秦东手中的包裹布,口中还笑道:“爹,我扔的,我来捡,你且歇息着。刚才是做给那人看的架势,我可舍不得这一千四百两的银子。”
秦东猛的一扯手中的包裹布,呵斥道:“滚一边去!”
秦伍好似也来了气,说道:“爹,我可是都为了你好,更是为了我秦家的生意着想,此番当教你知道我的厉害!也让你知道你那老古板的心思,是真的不顶用了。”
说完秦伍转身拉马,自顾自往围栏里进去,便是也赌了一股气,气的就是自己父亲好赖不分,气自己的热脸贴了冷屁股。
种师道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摩挲了一下牛皮包裹的刀柄,也是摇摇头,下马往前,去帮秦老掌柜的收拾那一地的银子。
汴京,缉事厂。
徐仲拿着一张帖子,高高兴兴回来了,直去找徐杰。
徐杰正与梁伯庸伏案而写,写的就是那三堂会审的案卷,定夺着审理的流程,先带哪个人犯,再带哪个证人,审理多少条罪名,写好定夺之后,也要送到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去。
徐仲把帖子往案几一放,大笑道:“杰儿,事情妥当了,九月初三,宜嫁娶,双方定了下来,九月三号,迎亲大喜!”
徐杰翻开帖子一看,互相的生辰八字,许多的吉祥话语,欧阳正与徐仲亲笔的签名,还有谢昉作为媒人的签名。礼已成,就等拜堂成亲了。
徐杰自然是极为开心,脑中却又下意识出现了一个白衣的模样,面上的笑意又止了止。
徐仲笑道:“不必忧心,保证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马匹车架不缺,二叔锣鼓也打得不错,缺几个吹唢呐的,到街上去寻就是,再买些红绸段子红灯笼,置办一些新的锦被衣装,这些二叔都知道如何安排。你只管办差就是,二叔都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什么争权夺利,什么拼斗杀人。徐仲只在意这个侄儿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徐杰听得词语,方才展颜大笑,笑道:“二叔,让你娶妻生子,你却百般推脱,到得我娶妻之事,你就这么上心。不若我也给二叔去寻个良人如何?我们叔侄二人一起拜堂,喜上加喜。”
徐杰是调笑之语,本以为徐仲会摇头摆手,不想徐仲竟然老脸一红,答了一句:“而今你是真的长大了,进士也中了,官也当了,马上也要成家了,再也不需要我操心了。二叔娶上一房,也未尝不可。”
徐杰闻言一惊,又是一喜,蹭的就站了起来,又问:“二叔所言可是当真?”
徐仲老脸越发的红,点了点头笑道:“当真,当真当真!哪家有持家的寡妇良人,娶一房回来,留在家中照顾老母,也是可以的。”
徐杰本想说一句“要娶就娶黄花大闺女”,却是没有说出口,而是说道:“那我就真给二叔留心操办一下。”
徐仲闻言再也不答,而是又拿起帖子,起身出门,说道:“我去街上寻几个唢呐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掌兵,诛心(4300)
太原并州城里,忽然来了一阵腥风血雨,一夜之间,许多宅院里,自家的主人找不到了,第二天早上,许多营帐衙门里,自家的主官也找不到了。
腥风血雨已然过去,却还有许多人并没有反应过来。
太原总兵府,许多年没有响起的中军大鼓于号角,忽然响遍全城。
太原总兵王元朗王大帅,击鼓聚将了!
聚来的将军,大多一脸愁容,因为这些人,大多是副将,有些甚至连副将都不是。
总兵府的大堂里,王大帅再也不是以往那种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而是甲胄在身,坐得笔直,手中也没有了书,腰间别着的长刀,也被擦拭的格外光亮。
在场这些军将,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自家这位大帅如此戎装在身的样子了。
王大帅落座片刻,听着外面的鼓声,待得鼓声停了之后,王元朗忽然站起身来来,开口说道:“鼓已三通,晚到者,斩立决!”
王元朗话音一落,堂下众人,解释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抬头去看这位王大帅,好似都没有听懂这句话语。
王大帅哪里管得其他,抬手一指,门口正有一人进来,便听王大帅开口怒喝:“刘其冀,鼓已三通而罢,尔竟敢姗姗来迟,按军令当斩!”
刚刚进来的军将闻言一愣,脚步停了停,看着王元朗,好似也没有听懂,旋即又起步往里走,还左右去与相熟的军将打招呼,甚至还低声去问,问有没有人知道他家将军到哪里去了。
看来这位王大帅,这些年在许多军将面前,实在没有留下半分威严。特别是这些后来调动而来的军将,看这位王大帅,如同透明人一般。
连带几个留在王元朗身边忠心耿耿的军将,也是一脸不解看着自己这位大帅,也闹不明白自家大帅是怎么了,眼神之中隐隐还有一些担忧,担忧今日自家大帅怕是要下不来台了。
便听王元朗大喊一声:“来人,就地正法!”
王元朗身边几个心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上前动手。要说这么多年,还能留在王元朗身边的军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对王元朗不离不弃之人,按理来说必然是极为忠心之辈,虽然不多,却也还有几人,其他人早已改换了门庭,投了别人麾下效劳。
但是这几个忠心之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也没有按照王元朗的意思,真的上前动手拿人正法。这几人,似乎也早已习惯了王元朗这种与世无争的态度,甚至也习惯了王元朗如同透明人一般的角色。
这几人没有听令动手,却不代表没有人去动手。
只见王元朗身后一个不显眼的护卫,闻言立马拔刀而起,一跃上前,刀光一闪,人已回来了。
接下来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愕不已,那刘其冀,四品副将,忽然被人砍得人头落地,鲜血从脖颈喷射而出,两丈不止。
动手之人,金殿卫卫六,昨夜一夜未眠,杀人无数。今日又在这边镇总兵府大堂里动手杀朝廷军将。
“你……你……王元朗,你莫不是疯了不成?”一个军将抬手指着王元朗,似乎还在惊愕之中未曾恢复。
王元朗眉目一狞,抬手又是一指:“大胆,竟敢直呼本帅姓名,辱骂本帅,来人,把这以下犯上之将就地正法!”
卫六拔刀再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然又杀一人。
全场禁声,众人好似脑子都不够用了一般,好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更似被吓得回不过神来。
·王元朗张目扫视一番,已然开口:“太原总兵府令,擢升袁青山为三品怀化大将军、太原镇前厢指挥使,统领太原镇前厢兵马。”
袁青山,一个从四品的军将,快六十岁的年纪,在从四品的品级中转悠了二十年,是王元朗从家乡带出来的心腹,已然有将近十五年不曾领过兵马,在总兵府里当了一个采买的闲职,还不是采买军械与物资,而是采买总兵府的米菜之类。
忽然听得自己成了前厢指挥使,袁青山已然目瞪口呆,怎么也无法相信,看着王元朗,不知如何作答,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何不对劲?军将升迁,合该有枢密院令,王元朗却直接是太原镇总兵府令,太不对劲了。
王元朗哪里管得这些,口中已然又道:“太原总兵府令,擢升宗庆为三品冠军大将军、太原镇后厢指挥使,统领太原镇后厢兵马。”
宗庆,自然与袁青山差不多的情况,也是为数不多这么多年还留在王元朗身边的军将,昔日里也曾是领兵军将,也有十来年不曾入过军营了。
王元朗已然颁布了两个任命,终于有人轻声细语问了一句:“大帅,不知我们后厢指挥使朱将军身在何处?”
王元朗倒也不回避这个问题,答道:“他已然被押解入京问罪了,尔等不必多问,此番京城金殿卫北上,捉拿军将十数人入京问罪,其中之事,诸位不必细问深究。”
问罪?显然不是实话,这些人昨夜里埋都埋了,还问个什么罪。
听得王元朗这番话语,霎时间满场又起了议论纷纷。
袁青山与宗庆回过神来,对视一眼,两人迈步往前行礼,异口同声:“谢过大帅!”
王元朗已然又开口,下达新任命。身边几个老人,忽然都成了军中重将。
最后便听王元朗开口说道:“诸位当各司其职,军中不得发生任何混乱,违者斩立决,辎重营速速准备,后日大早,除正在长城守备之军外,所有人一同开拔。”
“开拔?”
一个军将下意识疑问一句,大军开拔?多少年没有遇见过的事情,关键是开拔也要有个目的地,莫不是要出关与室韦人作战?这也太不现实了,几万步卒开拔出关,再傻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王元朗闻言眉宇一狞:“嗯?此军令,你可有异议?”
那军将抬头,正看到王元朗身侧那护卫把手压在了刀柄之上,连忙低头拱手:“不敢不敢,末将不敢。”
王元朗挥了挥手,严正一语:“都退了去,各自回营准备,新上任的军将,回营熟悉部署,后日大早开拔,何人出错,斩立决!”
军中之令,不同其他,只是早已不被人认真对待,斩立决这种事情,在军中从来不需要什么审理手续,特别是临战之时,更是说斩就斩。不被人认真对待的军令,忽然认真起来,实在有些骇人。关键是,此时这些副将之类,没有了主官在场,好似没有了主心骨,面对连杀两人的场面,连一句真正质疑的话语都不敢说。
众将还在这惊骇中平复不下来,却也只得鱼贯而出,许多人都在想,想着出了总兵府,得赶紧去找人打听消息之类的事情。
大堂之内,王元朗在与卫六说道:“有劳派人随着入军营去,营内少了震慑,老夫那几个老伙计,怕是镇不住场面。”
卫六点头答道:“分内之事。”
话语说完,卫六自己也出了大堂,往前去寻袁青山。前厢,往往是最精锐的,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也大多在前厢之中,卫六自然要先往前厢而去。非常时期,非常之法,这个紧要关头,唯有杀人才能镇住场面。
事情意外顺利,但是王元朗却依旧皱眉踱步,他还有太多担心,并非担心这太原边镇之军难以掌控,担心的是这一趟京城之行,是不是真要打起来。万一真打起来了,这般仓促之下掌握的兵权,在临战之时,有太多不稳妥之处。
汴京城外,南城大营,前厢大帐。
冯标正看着手中的报纸,开口大骂:“此乃何人所写,又是何人带进军营之中,当真是岂有此理,如此扰乱军心之物,岂敢在军中流传?”
冯标身边一个军将连忙说道:“将军,当真是居心叵测啊,头前末将就听得麾下军将士卒议论着李枢密之事,也议论一些太子之事,末将当时未当回事。今日倒好,竟然有人直接说李枢密想当司马懿,还传得沸沸扬扬,末将查了又查,方才得到此物。撰写此物之人,其心可诛,其人可杀!”
冯标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喝道:“查,搜查所有营帐,一旦发现这什么劳子京华时报,立马缴获,何人私藏,军棍伺候。更要查出是何人带此物入了军营,一定捉拿。”
“遵命!”
军将得令而出,冯标又立马与一旁的亲兵说道:“速把此物送到李枢密处!”
亲兵拿起报纸,低头看了几眼,显然这个亲兵是识字的,似乎也在好奇其中到底写了什么,却又不敢多看,塞进怀里就往外跑,上马出营,半道上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城东缉事厂,徐狗儿从缉事厂对面的街巷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如做贼一般入了缉事厂,寻到徐杰之后,探头探脑与徐杰耳语一句:“少爷,从大江带来的纸用完了。吴嫂叫我来问,要不要出门去买?”
徐杰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说道:“不可出门去买,墨水可够用?”
徐狗儿点点头道:“墨水足够,就是纸张用完了。少爷说要印三万份,还差两万两千多份。”
徐杰皱眉在想,这事情可真有些难办,这报纸的事情,一直极为隐秘,从印制到发放,都是秘密而为。也是徐杰不想让李启明知道这些报纸出自他之手。为的也是稳住李启明,让李启明对李得鸣之事抱希望,把许多事情的时间往后拖延着,让这报纸的威力彻底发挥出来。
所以出门去买纸的事情,必然不能做,一做就要露出马脚。
没有纸,也是不行,这报纸必须要有足够的数量去覆盖人口,京城百万人,识字者的比例也比其他地方高了许多,要想真的覆盖所有人口,必须要保证数量才行。
徐杰思来想去,低头看了一眼桌案,脑中灵光一闪,说道:“狗儿,且备车,与我去一趟刑部与御史台,也顺道往大理寺走一趟。把三堂会审的卷宗给这几个衙门送去。”
徐狗儿闻言问道:“少爷,可是不印了?那我先回去与吴嫂说一声。”
徐杰摆摆手道:“印,岂能不印,出门就是去找纸。”
哪里有纸?刑部有,御史台也有,这些衙门本就是耗费纸张的衙门,必然有许多存货。徐杰到刑部与御史台去找纸,比到市面上去买要安全许多。甚至可以当卷宗运出来。几万张纸,说起来很多,其实真堆起来,并不多。一本普通的书经常百多页,几十本书的厚度就是一万张纸了。
卷宗不少,一箱一箱往外抬,这些卷宗显然是不能印刷的,唯有手写。这也是为何最近徐杰与梁伯庸一直伏案不起的原因,特别是梁伯庸与一众衙门里的刀笔吏,已然不知多少个日夜写个不停了。也是这些案子牵涉太大太广,更是大华朝的法律程序也极为全面。四个衙门参与其中,一个衙门一份,无形之中又增加了工作量。
此时的徐杰,方才知道当官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大漠隔壁,那丹霞之地已然过去,商队绵延两里有余,尘土风沙让人睁不开眼睛。连种师道也在脸上蒙起了一层薄纱,人力与大自然相比,依旧弱如蝼蚁,即便是种师道这般的高手,面对大漠,依旧觉得有一种无力之感。
秦东,这个五十岁的汉子,头上早已长满了白发,脸上沟壑纵横密布,显出了老态龙钟的模样,可见这走商之事,虽然极为赚钱,却也极为熬人。其中的辛苦,不是亲身经历,实在难以想象。
此时的秦东,额头上的皱纹更是挤在了一处,满脸的担忧,作为商队头领,担忧的事情太多太多,马匹要吃饭喝水,人要吃饭喝水,车架经常损坏要修,商队里各方的矛盾要调节。
还要仔细计算着路途,粮食清水。一入大漠,下一处补给点还有多远,要走多少日,能不能顺利到达,会不会有沙暴来袭,都是他的担忧。
更让他担忧的就是他双目一直看向的视线远方,担忧着前方尘土飞扬,人声鼎沸。
越是担忧的事情,终归越是会发生,尘土飞扬来了,人的呼喊也来了,马蹄,刀兵,弓弩,甚至铠甲。
视线之中,数之不尽。
那李头领带着人,卷土重来,再也不是两百号人马!
一旁头前还在与人开着玩笑,一副跃跃欲试要扬威西域的秦伍,忽然间也愣了愣。
这般的架势,在无垠的天地间,数之不尽的马蹄轰鸣而来,架势何等骇人。
秦伍看着前方奔来的队伍,开口问了一句:“爹,头前可是马匪来了?”
秦东点点头,叹息一声:“来了,来得比我想得要快。”
第二百六十三章 种师道(4100)
秦东之前的预想,以为那姓李的最多纠集十股八股的马匪,人数大约千余,显然是秦东没有去想自己的商队到底有多大的诱惑。
前方奔来的人马,两三千之多,扬起的尘土,给人一种遮天蔽日之感。大漠就是这般,百十马队狂奔,就能扬起巨大的尘土,若是人数上千了,远远看起来就是难以计数。
秦东紧皱着眉头,身后的商队,都不需要秦东去吩咐,车架快速绕成了围栏,所有人都躲在车后,如临大敌。
秦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头前也被震慑了一下,此时见他舔了舔嘴唇,拔出了腰间的刀,似乎依旧对自己的武艺还有不少自信。
秦东此时回头,严肃而又认真地与秦伍说了一语:“稍后若是真要打起来了,你寻得机会赶紧走。”
作为父亲的秦东,知道人命终究比钱财重要,特别是自己儿子的命,秦东可不认为若真是开战,还能有什么侥幸。
说完这一句,秦东立马又与种师道说道:“你也随着一起走。”
种师道感受到了这个老头的善良,却并不答话。
秦伍听得父亲这般话语,腰间的刀一拔,忿忿说道:“爹,一会好叫你知道我的手段。”
秦东怒目而视,呵斥道:“叫你走,你就走,回去把我孙儿抚养成人。”
秦伍却当做没有听到,而是抬头看着前方,看着由远及近的无数人马飞奔到头前慢慢减速。
“秦老头,想来你也知道老子会回来寻你的。今日你如何与老子分说?”还是那个李头领,语气已然不同上次的轻松,满是威胁之意。
“李头领,老头我备了八千两,过不过的去?”秦东回答着。
“秦老头,八千两怕是不够,八万两也不够了。你我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师父还在的时候,你就走这条道,今日也罢,你带人回去吧,货留在这里,如何?”李头领话语并非贪婪,这一次来了近三千人,二十多股人马,八千两实在不够分,八万两兴许够分,但也知道秦东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现钱到这里来,秦东是去卖货物的,不是进货的。那就只有留下货物了,这么大的商队,货物价值肯定是远超八万两的价值。
“唉……恕老头我难以从命啊,西北三十七家商号,也是我秦家的招牌,人可以死,招牌不能砸了,不若老头我把命给你如何?”秦东话语中有一股悲凉,为何悲凉?
真是命可以丢,这些货实在不能丢。丢了货,秦家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赔不起却也要赔。至于秦伍的那什么秦州青龙帮,赔不起货钱,青龙帮转眼也就烟消云散了,桌椅板凳都要给人搬去。
商人,生意,往往就是这么无情。
若是真可以,秦东是可以用死换今日安全过关的。
显然那李头领不会让秦东如愿:“秦老头,你的命不值这么多钱。你儿子是条好汉,叫他出来说话吧。”
三山五岳,西北东南,哪里都有好汉,李头领显然是懒得与秦东为难,也懒得拖时间,叫秦伍出来,就是速战速决。
真的开大战,李头领兴许也不愿意,能避免就避免,李头领也知道从西北来的这五百号刀客,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若是还有办法,便也没有必要真的一场大战,杀敌一千,总会自损八百。李头领的想法与秦东是一样的,人命总是重要的,聚起两百号厮杀汉子,实在不易。但是,如果真的需要一场大战,这些马匪,没有一人会退缩一步,杀人越货的事情,他们做得并不少。
秦伍闻言,驱马上前,一旁的秦东伸手去拉都没有拉住。
便听秦伍说道:“划下道来,是比武还是开战,我秦伍都接下了。”
李头领本以为秦东的儿子出来,应该是服软谈判的,倒也没有想到这个秦伍这般硬气,李头领回头左右看了看,身边众人已然都是怒脸,全都跃跃欲试的模样。
李头领也不多想,事已至此,话到这里,那就不多言了。便看李头领把刀拔出,高高一举,口中呼喊极为尖锐:“驾!”
健马隆隆而起,烟尘又一次开始弥漫。
秦伍也有些错愕,硬气是江湖人必备技能,特别是口头上,更不会有一人认输认怂。江湖上的赌狠,都是这般。
所以,秦伍出来的那话语,就是江湖路数。
所以,李头领的动作,也是江湖路数。
只是李头领没有想到秦伍这么硬气,秦伍也没有想到这些马匪,这么果断。兴许两人心中,都不愿意真的开如此血腥火并。
秦伍就这么愣了愣。
身后便听秦东大喊:“回来,到车架后面去!”
秦伍闻言,方才立马打马调头,往车架围栏里进。秦伍对自己武艺是自信,倒是秦伍也不是傻到看不懂敌人马蹄的锋利,他看得懂敌人的人多势众。
空中尖锐的呼啸声,带来了一波箭雨,箭雨插在车厢上,咚咚闷响。
闷响之后,立马就是哀嚎之声。
秦伍抬刀,打落一支羽箭之后,回头去看,哀嚎之人无数。提刀的汉子,赶车的汉子,记账的先生,出来见世面赚生活的杂工……
箭雨又来,秦伍被秦东拉着到得车厢之后躲避。
马蹄忽然减速,车厢的围栏是用来阻拦骑兵冲击的,却不是用来阻挡人的,秦伍低头一看,便看到车扶手之处,已然有人钻了进来,也有人翻越了进来。
秦伍似乎还在反应过程之中。一旁的种师道却已然动手,收起刀落,斩杀两人。
头顶之上,也有马匪直接一跃而起,过了车厢,稳稳落在车厢围栏之内。
然后大战就真的开始了。
待得秦伍也挥起了刀之时,惨烈的厮杀,前仆后继的敌人,拼命的刀客,已然交织成一团。
老头秦东,手底下的刀,也不是粗疏把式,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一场乱战,太阳才刚刚到头顶,戈壁中的气温才刚刚从夜里的寒冷炎热起来。
秦东边与人厮杀,边与一旁的儿子说道:”突围去,回去了,先赔抚恤,再赔商户。“
秦东是何其操心,这个时候还在安排着后事。先陪抚恤,就是为了给秦家翻身留下最后一点希望,因为招募人手,招募刀客,必然要一个好名声,所以一定要把抚恤都一分不差先陪了,如此才是名声,以后若是真的再招募人手,才会有人再跟着出来。这也就是秦家最后一点东山再起的希望了。
秦东直到此时,口中的言语也不是抱怨与谩骂,还是在为自己儿子的将来作打算。
秦伍并不答话,手中的刀,卖力砍杀着。
此时李头领带着几十精悍之人也跃了进来,抬眼左右一寻,指着不远的秦伍就喊:“诸位头领,先杀那人!”
李头领不是记仇,而是江湖人就是这样的,脸面若是失去了,一定要找回来,秦伍让他失了脸面,自然就要在秦伍身上再找回来。
喊杀震天,视线之内,皆是敌人。
秦伍还在左右砍杀之间,瞬间就被无数人围了起来。那李头领更是一刀而来,全身的武艺,展露无疑。能当马匪头领的,又岂能是粗疏之辈?
秦伍刚刚劈倒一个马匪,连忙又抬刀去挡。
一招交击,双发心中各自有了底数。秦伍,武艺实在不差,二流顶尖的水准。李头领,武艺也不差,也有二流。
“帮我,围杀他!”李头领知道自己弱了一些,口中话语说给左右其他头领去听。
瞬间七八人同时而起。
秦伍这个时候不由自主生起了一些恐惧之心,为何恐惧?因为他没有想到一个马匪头领,竟然会有二流的武艺,此时更是知道,朝着自己围杀而来之人,皆是二流三流,没有一个是庸手。
老头秦东,见得这么多人围杀自己的儿子,已然奋不顾身来援,这个老头,武艺也有二流,十多年前就是二流,如今还是二流。
再看满场,多是四五个马匪围攻一个刀客护卫,不过片刻,已然是劣势。那车架围栏,早已四处是豁口。
大势已去了,秦东明白,真的大势已去了。
有时候,规矩就是这么重要。破坏规矩的代价,是人命,是双方都不愿意付出的人命,却又不得不付出的人命。
“走,突围去!”老头秦东大声呼喊着。
秦伍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了那么多江湖硬气,双眼真的就在人群之中寻着马匹。也不知秦伍此时有没有一点后悔,或许他已然惊慌失措,来不及后悔了。
因为此时的秦伍,虽然劈倒了几人,身上却也是鲜血淋漓。
秦东口中又是大呼:“小种,护我儿突出去。”
秦东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自己身体凌空而起,随后稳稳坐在了马背之上。秦东下意识回头一看,把他拉上马的竟然就是他刚刚呼喊的种师道。
还听得坐在另外一匹马上的种师道开口一语:“秦掌柜,我带你走!”
两匹马的缰绳,都在种师道手上,种师道已然打马奔起,寻着豁口飞奔而去,面前无数挡路之人,竟然无一合之敌。跟在身后的秦东,在这瞬间,身前竟然没有一个敌人了。
“小种,快快救我儿。”秦东哪里肯自己走,心心念念,挂着的都是他的儿子。
种师道却稍微犹豫了一下,并不停马。
后面人群中的秦伍,见得两马从身边不远奔出,口中的呼喊只有一个字:“爹!”
“小种,老头我死了也罢,求求你救我儿走吧。”秦东又是一声呼喊,还俯身向前,去拽缰绳。
种师道犹豫已决,缰绳一拉,马匹吃疼,前脚离地站起,一声悲鸣。种师道已然后跃而去,去那无数人潮之中救那秦伍。
这个汉子,当真是面冷心热。
虎入狼群,种师道这个几欲先天的高手,依然感觉压力巨大。
那秦伍,早已成了个血人。此时的他,面对无数人围攻,想的不是如何杀敌,也不是如何防御,想的是自己身上哪里挨刀伤不到要害。
李头领口中已在桀桀发笑:“好汉,喊你祖宗来也救不了你。”
强弩之末的秦伍,口中还是那个字:“爹!!!!!!!!!!”
这一声,喊得格外的凄惨,因为秦伍眼前,李头领手中的那柄刀已经凌空竖直劈下,手忙脚乱的秦伍,再也挡之不及了。
秦伍知道自己要死了,真的就要死在这荒凉之地,秦州那人人都给脸面的青龙帮,秦州那临街铺面,秦州的那些小娘子……
秦伍此时此刻,心中才好似闪过了一丝后悔,后悔来这大漠之地,后悔头前自以为是,后悔自己不该如此托大、目中无人。
刀锋已来,秦伍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火星四溅,火热的铁屑刺得秦伍双眼生疼。却也让秦伍看得清清楚楚,看到了一柄西北的直刀,就驾在了自己鼻梁之上。
随着刀看去,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种师道。还有种师道冷淡一语:“走不走得动?”
秦伍惊得忘记了回答,因为他看到那飞劈而来李头领,已然倒飞而出十几步外还止不住身形。
“能不能走?”种师道喝问一声。
惊得秦伍身形一颤,口中连答:“能走能走!”
“跟在我身后。”种师道已然护在了秦伍身前,挥刀不停,脚步也在往前。
终于止住身形的李头领,脸上也是惊骇,双手已然麻木,那人是一流,竟然是个一流,甚至不止一流,却又不到先天。
李头领牙关一咬,吼道:“不能教他走脱了,围住他!”
这些马匪,当真有几分血性,有几分凶悍。满前几十二流三流,围着种师道毫不退缩,种师道却还要护着身后满身是伤的秦伍,更觉压力倍增。
种师道此时也发起狠来,脚步到得一个车架旁边,脚步一停,竟然不走了。把秦伍拉到身后紧贴满载货物的车架,如此就省了许多手脚去保护秦伍身后。
再看种师道,迎着飞劈而来的刀就去,瞬间斩杀一人落地。
刀势再转,又杀一人。
连杀四人之后,面前几十马匪,动作皆是一止,前仆后继的态势立马停了下来。
身后的秦伍,瞪大双眼,看着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傻子大杀四方,好似做梦一般。
第二百六十四章 生,死,斗!(4000)
“何方高人?”李头领从人群之中走了进来,开口问道。心中的震惊也是无以复加,按理来说这般的高手,并不会出现在这里,在拓跋部,这样的高手一定都在瓜州里地位不低,即便是在西北,这样的高手早已是一方豪强,也不会自己出关来花费一两年时间走一趟这么长的大漠戈壁。
还有一个道理就是武艺到得这般地步的人,超越了一流高手的境界,又没有到先天,必然都在加紧时间闭关修炼,争取突破先天。
练武之人就是这个道理,没有摸到先天门槛的,才有那心思到处走动,但凡摸到了先天门槛,还有什么事情比突破先天更加重要?
这个李头领下显然是识货的人,这里出现一个一流高手不罕见,李头领聚了这么多人在此,也不怕一两个一流高手。但是这里出现一个种师道这样的一流高手,那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种师道闻言并未回答问题,而是直接开口问了一句:“我要带秦家父子走。”
李头领闻言沉默片刻,左右看着身边众人,其中有几个是他麾下的高手,更多的是来自其他马匪的头领人物,此时这般情况,还拼不拼命,显然也不是李头领一个人能说了算。
李头领大概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说了一句:“两人你带走一个。”
种师道闻言,把刀慢慢往身侧一横,面无表情答了一句:“我,都要带走!”
此时的战局,早已扩大,所谓扩大,就是战场再也不局限在这马车围栏之中,而是漫山遍野,到处尘土飞扬,逃的逃,追的追。人这种动物,往往就是如此,一场血腥之前,人人害怕,人人紧张。
但凡这场血腥真的开始了,互相都有死伤了,那就成了仇恨,成了不死不休,也就成了这般漫山遍野的场面。马匪不比军队,从来没有鸣金收兵一说,大概也是很少有这般的大场面,所以这般的大场面,也就难以控制。
所以李头领并没有急着再与种师道说话,而是开口大喊一句:”把所有人都叫回来,不要再追了。货物已然到手了,不必再多伤亡。“
李头领话语之后,身后便有不少人打马而出,去追那些跑远了的马匪。李头领此时的这个命令,可不单单是少造成伤亡的原因,更是为了拿捏种师道,把人都聚在一起,才是稳妥。
待得这个命令发出之后,李头领才与种师道说道:“要带人走,也当留个名号才是。”
“横山种师道!”种师道答道,也在转头去寻秦东,不远处的坐骑之上,早已不见秦东身影,秦东此时,也陷入了无数马匪的重围之中。
种师道不免有些着急,开口又道:“让是不让?”
李头领想要一条命,不仅关乎私仇,更关乎脸面,控制几百里戈壁的马匪脸面。这脸面就是营生,马匪就是要叫人怕,特别是这一场大战之后,麾下伤亡不少之时,更要让人怕。所以秦家父子,留一条命在这里,往后的商旅,才更知道马匪惹不起,让那过路交钱的规矩再也没人敢轻易打破,甚至还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价。
李头领从来都知道这些西北的汉子,从来都不是好惹的,就如今日这场厮杀,真要论伤亡,人多势众的马匪,显然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只能走一个!”李头领再答一语。
种师道回头一句:“紧跟着我!”
话语说给秦伍去听,人已提刀而起。
种师道这个汉子,从来不是妥协之人,妥协之人,也练不了彭老怪的刀。
“诸位兄弟,不得让那秦家之人走脱了。”李头领一声呼喊,内容再也不是不能让种师道走脱了,而是不能让秦家之人走脱了。意思就是种师道可以走,但是秦伍不能走。相比于老头秦东,李头领更想要秦伍的命。
李头领这般一语,种师道竟然慢了几分脚步,也怕那满身是血的秦伍跟不上。受人之托,既然刚才答应了,这个时候种师道必然要全力以赴,这秦伍,在种师道心中,那就是死不得。
局势陡然有些诡异,并没有人上来与种师道拼命,却是这种师道好似也走不出人群包围。还有那身后的秦伍,血越流越多,脚步越来越慢,口中还不断在说:“种大侠,一定带我出去,我在秦州,有家财万贯,都给你……都给你……”
秦伍似乎有些意识模糊,唯有一股求生的本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种师道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因为被他护在身后的秦伍,终于轰然倒地,唯有口中好似还在嘟囔着什么。
种师道这辈子第一次遇见这种为难的情况,回头看了看秦伍,又转头去看不远处被马匪包围的老头秦东。
种师道好似也不知如何是好,因为种师道知道自己兴许要食言了,虽然种师道并未开口答应秦东要救他儿子,但是种师道刚才既然勒马回头了,那就是答应了,一诺千金的答应。此时的秦伍,十有八九是活不了了。
秦伍倒地之时,一众马匪头领,皆停了手,围在当场,秦家人只要死了,这个超越一流的高手,没有人会去想把他也留在这里。
李头领一脸戒备的看着种师道,看着种师道低头去看,又转头去看。又见种师道俯身去试探着秦伍的鼻息,也在等着种师道说出这秦伍倒地是死是活。
种师道试探了一下,还有鼻息,似也松了口气,单手一提,把秦伍扛在肩头。
”李头领,老头我死,放我儿子走!“不远传来秦东的大喊,此时的秦东,显然也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被种师道扛在了肩上,如一滩烂泥一般。
李头领并未答话,而是依旧紧盯着种师道与种师道肩膀上的秦伍。
忽然秦东又喊一句:“小种,不需管我了,一定带我儿子出去。”
秦东似乎看到了扛着秦伍的种师道,又起步往自己走了过来。秦东是真要寻死了,不仅是听到了李头领要一个秦家人死的话语,更不愿成为种师道的累赘。
所以秦东两声话语喊出,左右那些武艺粗疏的马匪,忽然就把这个有二流境界的高手斩杀当场。
种师道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看得怒不可遏,种师道心中,最初其实只想护得一人走,那就是掌柜秦东,种师道也没有想过要与两三千号马匪决一死战,更不谈凭借一人之力扭转战局。
秦东死了,种师道好似忽然发疯了一般,刀直往近前一人劈砍而去。
那人见得种师道寻着自己而来,转身就跑,没有要与种师道拼命的意思,左右还有马匪挥兵器来救来挡。
李头领的话语也及时传来:“放他走,放他走。”
这一声放他走,种师道扛着一个人,眼前再也没有了一个敌人,即便是种师道迈步去追,也没有人再去与他拼斗,甚至许多人翻身上马,飞快打马远远避开。
发起狠来的种师道,四处去追,追得筋疲力尽,也不过刀斩几人,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依旧到处都是人。
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种师道身上,既不远走,也不靠近。
种师道终于停下了脚步,寻了两匹马,一匹驼着秦伍,一匹自己骑着,又往马车处翻箱倒柜几番……
大漠的烈日,如火灼人,大漠的夜,却又寒冷非常,昼夜温差极大。
几棵枯树头前,燃起了点点火光,火光旁边烤着什么东西,传来阵阵香味。
种师道起身,往身后几辆马车上搬下一个木桶,木桶里有水,洗了洗脸,又擦了刀。
身边一个浑身是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在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显然是疼痛难忍。
马匪们早已满载而归,也开始四处联络,出手着货物。兴许也要发出许多笔丰厚非常的抚恤,也要到城里给那些拓跋权贵送去不菲的钱财。
人生在世,求存求活求营生,从来都不能真的站着就把钱赚了,马匪们也有他们要讨好的对象。
还要花大价钱,再去招揽那些真正能刀口舔血的汉子,弥补那一场劫掠之后的损失。
种师道,并不回头,还要继续玩瓜州而去。
哼哼唧唧的汉子,在下半夜,终于是醒了,醒来看到的是一丛快要熄灭的篝火,一旁好似在安睡的种师道,自己满身的包裹,几棵没有了水之后倒在不远处的枯木,几匹马,几个车架。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人,一个也没有了!
汉子知道,自己那个老古板的父亲,显然是死了!
哼哼唧唧的疼痛,变成了强忍着却还忍不住的哭泣。
种师道好似依旧在熟睡,丝毫也听不见这哭泣。
连带那个满身是伤失血严重的汉子慢慢爬起的声音,种师道也听不到分毫,爬起的汉子,跪在了种师道面前,种师道也没有做出丝毫的反应。
秦伍慢慢哭出了声,什么家大业大万贯家财,什么青龙帮,随着秦东一死,一切都随风而去。秦州,那个烂摊子,秦伍就是割肉拆骨也赔不起。
所以秦伍就这么跪着,想前想后,大概也在想着可笑的自己。
天色渐明,一缕金光撒在了金黄的地面之上。
种师道终于起身了,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这个跪了两个时辰的秦伍,开口问了一句:“你求的事情,我不会去做。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漠戈壁之中,叫种师道去寻马匪给秦伍的父亲报仇?种师道此时哪里有时间去做这些?那些马匪,又该到哪里去寻?
跪地的汉子好似睡着了,闻言嗯嗯而醒,抬头看了看,似乎又把刚才的话语听清了,连忙磕头几番,口中答道:“种大侠,种大侠,你收我为徒吧!”
种师道显然没有预料到秦伍所求的是这件事情,连忙摆摆手道:“我的刀,你学不了!”
“为何学不了?我练武天赋比许多人都高,学得了的,学得了的。”秦伍连忙说道,也不是说假,秦伍练武的天赋,虽然不是天赋异禀,却也真比一般人高。
“你天赋再高,也学不了我的刀。这世间能学之人,极少。我所遇之人,唯有大江郡有一个人可以学,但是他也不会来学我的刀。”种师道认认真真在说,秦伍这般的汉子,种师道大概是看不上的,因为种师道的刀,是用命去学的。
能用命去学刀的,种师道还真没有遇到过,只有大江那个徐文远,没有学他的刀,但是却在突破先天的时候走了这条路。
“种大侠,不试一试如何知道呢?别人不愿意学,那是他没有见过世面,如我头前一样不识好货,我一定能学,一定能学好,学好之后定要为父报仇。”秦伍虽然有一身富家浪荡子的秉性,但是对于那个父亲,他是真的在乎,是真的崇敬。那老父亲武艺早已比不过他,但是老父亲的骂,他从来都不还嘴。更是一番番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若非这种心态,哪里会出得了如今的事情。
种师道不再多说,而是起身往车架而去,去取清水,去取早饭,也取草料喂马。
“种大侠,小人给你磕头了!”秦伍自称小人,也真的在磕头,丝毫也不在意身上的伤口,已然又在往外渗着血迹。
种师道叹息一声,答了一语:“我要去瓜州,你跟我去,之后再说学刀之事。”
种师道并未把这学刀之事真放在心上,因为瓜州拓跋王,种师道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活不了,还有什么学刀不学刀的。若是侥幸活了,大概这个秦伍,也会吓得不敢学了。
因为种师道的刀,四流之时,要与三流拼斗,三流之时,要与二流拼斗,二流之时,要与一流拼斗,一流之时,要与先天拼斗。否则就不可能有境界提升。一次一次,都是一个死字。
这样的刀,种师道心中知晓,这个秦伍,必然知难而退。话说出来兴许他不信,以为是借口托词,那就真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死斗!
要报仇,也要有命去报仇!
第二百六十五章 黑云压城(4200)
长路漫漫,瓜州还有远。种师道赶着车,车里躺着秦伍,车后还用绳子牵着几匹拖车的马。
种师道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没有了向导,走不到瓜州,这大漠之地,即便是看着太阳,也难辨东西南北,方向若是差了一些,那就是差得远了。沿路也还需要补给清水食物草料。
寻着大致的方向,一切似乎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还好车里有一个理论还不错的秦伍,自小听着走商的故事,知道过了张掖,就该是肃州了,肃州在后世还是有鼎鼎大名的,也就是酒泉。徐杰若是在此,兴许还真要起点兴致,那里是发射火箭的地方。
种师道可没有丝毫兴致,因为肃州也还有五百里,其中还有几个小城。秦伍大概也知道方向是西北,只是这些都只是理论上的地理位置,真要在戈壁大漠中行走,显然不难么简单。
种师道皱着眉头,不是抬头去看天上的太阳,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走错了大致的方向。
秦伍在后,说了许多话语,大多是依照记忆给种师道普及一下这一路上的地理知识。种师道听着,也不是发问几句。
如此也让秦伍觉得两人关系应该是熟络了不少,所以试探性问了一句:“种大侠,不知你说的大江郡在哪里?”
“大江郡在大江便,在淮西的最西边,荆州东南,古江夏之地。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种师道随意回答着。
秦伍听得种师道真的认真回答了自己的话语,便是又问:“种大侠这般绝顶的武艺,那些马贼几千号人,也不敢有人靠前来与你一战,为何大江郡还有人不愿意学种大侠这样的绝顶武艺呢?”
问出这话,显然秦伍还是在想着学刀的事情,正面乞求不行,便也要想着侧面的办法。
“他不必学我的刀。”种师道答了一句,这般的大漠,天地之间,好似就这两人,种师道此时似乎并不排斥与秦伍闲聊几句。
“一山更有一山高,兴许那人也有武艺在身,但是显然种大侠的刀法更好几分,不学是他亏了。”秦伍夸着种师道,也在临时想着到底该如何侧面乞求一下。
种师道闻言抬头,看着烈日慢慢西落,叹了口气,脸上多少有些羡慕之色,口中惆怅一语:“他已然是先天了,已然就是那高山。”
秦伍闻言一愣,先天这种词汇,在秦伍认知之中,那都是传说一样的事情,秦州没有先天,京兆长安听说有一个先天,但也只是听说,仅仅是听说。
“啊!先天?想来此人年纪不小,与种大侠学刀,辈分上有些说不过去。难怪难怪,难怪此人不学种大侠这般的绝顶刀法。”秦伍还在为种师道解释着那人为何不学他的刀,其实也是变相的马屁,兴许也是自作聪明去给种师道留面子。
“那人不到二十。”种师道聊得相当认真。
秦伍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是笑意,笑道:“种大侠拿我打趣呢?不到二十,三流就不错了,能练到二流就算有天赋的,能进一流,那就是天才了,怎么可能不到二十就先天,这世间岂会有这样的事情?”
“是啊,这世间岂会有这样的事情!前年冬,他还打不过我。去年我还以为自己大概是要入先天了。天生徐文远啊,羡慕不来,我若是这一遭不死,当与他争锋一世!这天下,再也出不来徐文远了,我也要这天下,再也出不得我种师道!”种师道真的有些伤感,明知十有八九要死,忍了许久的伤感,都在这几句话里面了。
车内躺着的秦伍,其他的话语没有听懂,就听懂了种师道要入先天,要与那不到二十岁的天才争锋一世,此时他也知道种师道说的是真的,顿时听得他是五爪挠心,听得他对种师道的刀五爪挠心。
“种大侠若是要收徒,会收什么样的人为徒?”秦伍终于是直奔主题了。
“不怕死之人。”种师道简答一语。
秦伍听得大喜,口中立刻说道:“种大侠,我就不怕死。”
种师道回头看了一眼秦伍,笑了笑,不言不语。
“种大侠,原先……原先我是怕死,而今我是不怕的,我只想为父报仇,死而不悔。”秦伍急忙解释。
种师道好似没有听到,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摩挲着刀身刀柄,忽然感觉有些舍不得,好似也记起了徐杰的一些话语,活着的意义之类……
只是马依旧往西北,毫不停蹄。
山雨欲来风满楼,汴京,徐杰得了老皇帝的旨意,飞快往皇城而入。
欧阳正与谢昉早就到了,还有卫二十三等几个金殿卫头领,还有金吾卫几个军将,书房里再无他人。
徐杰进了书房,躬身一礼,老皇帝正在说话,徐杰便也没有万岁的话语去拜见,老皇帝也是摆摆手,示意徐杰坐在一边。
老皇帝的话语毫不停歇:“王元朗带了五万兵马动身了,想来李启明也收到了消息,他不会再等了,皇城不可失,但凡能调动的一兵一卒,皆入皇城拱卫。从今日起,不早朝,不准一人进出皇城!”
皇城,就是皇宫,是汴京最里面的城池,也是汴京城墙最高的城池,外城,内城,皇城。老皇帝要确保自己万无一失,一万多金吾卫,加上金殿卫,再加上徐杰缉事厂近千人手。守住这座皇城,应该是不在话下的。皇城墙高,面积小,坚守几日不在话下。
众人解释点头,并不插话,便听老皇帝又道:“卫二十三,你亲自带朕圣旨往北去寻王元朗,叫他兵马一到,直接入城,先围李启明府邸,缉拿李启明家眷,若是李启明逃出城去了,立马守住各城门,再听号令。”
“遵旨!”卫二十三上前得令。
唯有王元朗带兵来了,老皇帝才有信心真的去动李启明,那时候李启明就算亲信心腹众多,老皇帝也有资本与之一战。虽然王元朗只有五万人马,但是老皇帝也有自信,自信城外十几万大军,不可能都随着李启明上阵造反。且不说什么皇恩浩荡的天子威严,就说这世道,还没有到逼着人提脑袋造反的地步。
李启明有动机提脑袋造反,但是那十几万士卒,再如何也吃得饱穿得暖,这华夏的百姓,只要吃得饱穿得、还有活路,便不可能去造反。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此时要防的,就是防止李启明狗急跳墙。
“卫九,皇宫之内,清洗一番,但凡可疑之人,不论地位高低,一律看押起来,能证实者,立斩。皇后寝宫,严加看管,不准一人进出。”老皇帝安排得井井有条,老皇帝当真怕死,怕死的原因很多,所以不愿给人任何一点漏洞。
“遵命!”卫九上前领命。
徐杰再一次见到卫九,这个因为他一辈子都不准出宫的金殿卫先天高手,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卫九似乎也发现了徐杰的眼神,对视瞬间,便立马低头不再去看徐杰。
“徐文远,缉事厂内一兵一卒,皆立马调入皇城之中,一干人犯也一个不得少,金殿卫有地牢,都关押进去。”老皇帝在这京城里,能倚靠的人马并不多,不想浪费一人。
老皇帝待得徐杰得令之后,又看向徐杰,开口问道:“徐文远,你心中有何想法,说来与朕听听。”
徐杰有什么想法?没有什么想法?
徐杰犹豫了一下。
“且说就是,已然到得这个节骨眼,还这般犹豫作甚。”老皇帝说道。
徐杰便也不再犹豫,上前拱手,便道:“陛下,不知广阳王殿下是如何安排的?”
“自是一并安排在皇城之中。”老皇帝答道,这个节骨眼,这么个喜爱的儿子,岂能放在皇城之外?若是那李启明大势已去之时狗急跳墙,用夏文拿捏老皇帝怎么办?岂能不防?
徐杰闻言眉头一皱,直白说道:“陛下,若是广阳王殿下在宫中,那…………便不得不防。”
老皇帝闻言一惊,面色铁青。抬手一指徐杰,说道:“胡说八道个甚,退下!”
虽然夏文还远远达不到老皇帝心中对未来皇帝的标准,但是这么喜爱的儿子,这么看好的儿子,自小宠爱有加,自小带在身边长大的儿子,岂容得他人说三道四来离间父子之情?还说的是这般禁忌之语,就凭这句话,若是放在平时,徐杰必然要被老皇帝问罪当场,丢官或是下狱,都有可能。
徐杰听得老皇帝的反应,低头往一边退去。欧阳正与谢昉都转头来看徐杰,皱眉不止,大概也是想不通徐杰在这个时候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语去触怒皇帝。
唯有卫九看向徐杰的眼神,不是疑惑。
老皇帝似乎怒意未消,瞪着徐杰看了几眼,起身之后,大袖一拂,语气不善说道:“都速速把事情办妥。”
说完老皇帝气呼呼离了这书房。
徐杰看得老皇帝如此模样,似也有些后悔刚才话语,摇了摇头,与欧阳正谢昉拱手见礼之后,快步往皇城东边而去。
人性始终还是有弱点,如老皇帝这般的年纪,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皇帝也当得越来越熟练,但终究还是潜意识里过不了父子人伦这一关。皇家无情,却是难以做到。
徐杰并非心黑,徐杰也相信自家的人伦之情。但是徐杰却难以相信皇家还有什么人情!
京城里的变故,看得许多人一头雾水,车架一辆一辆往皇城里进,还有士卒兵丁,还有一些重来都没有见过的人,也毫无阻拦往皇城几个大门而入,比如欧阳文峰与欧阳文沁。
回到缉事厂的徐杰,也在头疼,头疼缉事厂里还有一个三皇子夏锐,这个自小不受老皇帝待见的皇子。留在内城里?还是带进皇城去?
夏锐也看见了缉事厂里忙作一团,一车一车的铠甲兵刃弓弩,一车一车的人犯,去的方向竟然都是皇城。
夏锐已然到得徐杰面前,看着徐杰,并未说话,似乎在等徐杰说话。
徐杰也未说话,这个节骨眼带夏锐入宫,这件事情做不做?做了,老皇帝会如何想?站在老皇帝的角度,这个时候把夏锐带进宫里,是不是就代表了徐杰有其他想法?非分之想?
徐杰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才为难非常。
却听夏锐笑了笑,说道:“文远,可是风雨已来?”
“风雨来了!”徐杰答了一句,并不准备在夏锐面前隐瞒什么。
夏锐依旧是笑,笑得有些苦,口中说道:“罢了,文远能谋事,又能提刀杀人,比我有用。”
夏锐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比如徐杰对老皇帝是有用的,有大用。夏锐也知道自己对于老皇帝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无用之人。风雨真要来了,老皇帝大概也不会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儿子需要安排一下。
夏锐也就猜到了徐杰的为难,此时的夏锐,真想大笑几声,然后转头就走。
但是夏锐没有动身,而是就这么盯着徐杰在看。
夏锐在求生,不说出口,但是双眼的期盼,是徐杰能清楚的感受到。
夏锐依旧还是想徐杰能帮帮他,不要把他一个人放在风雨之中听天由命。
这种期盼与憧憬,让夏锐更感受到满心的苦涩,一个皇子,皇帝之子,竟然只能这样用眼神乞求他人的庇护,何其可悲,何其苦涩!
徐杰是真为难,徐杰在老皇帝面前,本是想能留一个欧阳正那般的能臣忠臣形象,但是徐杰似乎也慢慢知道自己似乎与能臣忠臣的角色越走越远,老皇帝心中的徐杰,兴许是个有谋之人,也是个办事之人。但永远也不可能是欧阳正那般的形象。刚才皇宫中的一语,更让徐杰形象大减。
徐杰甚至也在猜想自己未来的仕途到底是个什么结局,是不是自己愿意接受的结局。
老皇帝还活着,徐杰已然有了自危之心。老皇帝若是死了,徐杰更要自危,新皇帝徐杰也惹不起。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
夏锐苦笑更甚,口中又是几句:“也罢也罢,也罢……也罢。”
也罢几句,却也不见夏锐转头而走,还是看着徐杰。
徐杰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拍了拍夏锐的肩膀,轻轻一语:“我去给你寻套甲胄来,稍后你持着长枪,跟随士卒们一起走。进宫之后,便与士卒们同吃同住。”
说完徐杰出门而去,留得那夏锐欣喜不已,回头去看徐杰,满是感激。又是仰天一笑,笑得不苦涩,笑得大气一松,好似真如劫后余生一般。
是啊!徐杰,终究没有让他失望。
徐杰,终究还是一个情义在心的汉子。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人心(4500)
京城,陡然之间忽然失去了往日的一些繁华。
这座巨大的城池,商业的发达,其实完全依靠的就是京城的消费水平。消费的主流,自然就是那些达官显贵与衙门,有了达官显贵与衙门出来的钱,才能养活许多人,才有了从上至下的层层消费,才有了京城的繁华。
当这些达官显贵们忽然不出门一掷千金了,许多地方都显得冷冷清清起来。
为何今日这些真正一掷千金的消费群体都不出门了?因为这京城的气氛实在有些奇怪,奇怪到家家户户的长辈都严令家中之人不准出门。
但是这些长辈之人,却又在外到处奔走不息,想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想弄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也不难,但凡对于朝廷局势有些消息之人,自然能猜到其中一二,出门奔走的人,更多的是想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论局势最后如何,也要保得自家安宁富贵。
听得徐杰入了皇城的李启明,震怒非常,因为李启明还在等着徐杰把他那堂弟李得鸣放出来,徐杰忽然带着整个衙门入了皇城,皇城之内更是紧闭不开,连带最近的早朝都取消了,李启明岂能还不知道其中道理?
枢密院直学士叶章匆匆而来,到得李启明面前,口中只念叨着一句:“李枢密,大事不好啊,大事不好。”
李启明正在烦闷,开口就呵斥道:“什么大事不好,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叶章就是那勋贵出身的枢密院文官,也如李启明秘书一般的角色,听得李启明呵斥,连忙说道:“枢密,刚又收到河北来的军报,王元朗先锋五千骑已然入了河东辽州入了邢州,离大名府不远了。后续四万多步卒,也入辽州要出河东了。”
邢州就是邢台,过大名府,京畿就真的不远了。王元朗凑了五千骑,离了大军快马南下,可见老皇帝是如何急切。
李启明闻言也是紧皱眉头,屋内依旧还有那七八号军将,皆已站起,大多心急如焚。
有些事情,李启明与老皇帝比起来,终究还是被动的。皇帝毕竟是皇帝,名正言顺,做什么都可以先手。要动李启明,也是先手。
李启明在这之前,其实并没有要动老皇帝的意思,这也是老皇帝早早就病重的聪明之处。李启明原先只需要坐等老皇帝驾崩,坐等夏文登基,依旧步步为营,靠着新皇帝的威势,获取更大的政治利益,经营出更大的势力,甚至经营出一个真正的只手遮天。
只是李启明也没有想到,老皇帝竟然病危两三年,就是死不了。这病的原因,李启明也就明白了,甚至也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早作打算。
这就是李启明与老皇帝两人地位差别导致的局势。
“休要如此慌慌张张,诸位随老夫坐等就是。”李启明强压住内心的担忧,此时谁都可以慌张,唯有李启明这个主心骨不能慌张,李启明也还有后手,就是这个后手连李启明自己也有些担忧。
李启明的后手,自然就是夏文。那个本还等着登基的夏文,李启明与夏文其实又见了一面,其中谈论之事,再也无一人知晓,甚至罗寿或者李启功,都不知晓这二人到底在一处地窖里谈过什么事情。
众人听得一句坐等,各自又落座。却还是有一人沉不住气说了一句:“枢密,大不了……大不了拼了!”
大不了拼了,也不是空话,李启明这个时候,就算一切都不能如他的意思,也还有一拼的资本,一万多金吾卫,千余金殿卫,就算城外十几万禁军不能都为他在关键时刻效死,李启明也有一拼的资本。两三万的心腹,李启明是有的,高手,李启明也有,虽然不如金殿卫多,却也不少。
所以李启明抬了抬手,答了一语:“拼,那是最后之法,此时莫急,等着就是。”
李启明等什么呢?
等的就是已经入了皇宫的夏文。
那个入了皇宫之后战战兢兢的夏文,正陪着宣德皇后闲聊,兴许人在惶恐不安的时候,在最亲近的母亲身边,方才寻到一种安宁。
宣德皇后看得出自己儿子脸上的魂不守舍,开口劝解道:“皇儿不必担忧,你父皇必能把事情都处理妥当的。”
皇后其实也是满心焦急,这京城的事情,皇城里的事情,她岂能不知?即便是不知详细,她也知道大概。手握百万大军的李启明,终究是他亲生兄长,面前的这个儿子,将来十有八九就是皇帝。
身在这个尴尬的位置,李皇后才是真心痛,心痛为何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但是她一来做不了皇帝的主,而来也做不了兄长的主。兴许唯一能让李皇后安慰的是面前这个儿子,她十分满意。
兴许李皇后更愿意回忆从前,那个时候的李启明,如一个小厮跟班一般跟在老皇帝身边,尽心尽力为老皇帝办差奔走,那时候的李皇后,也正受宠,兄妹二人不时能见到,见到都是相视而笑,还有一个读书认真的夏文在身边,兄妹二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那个时候兄妹俩也是最快乐的时候。
时过境迁,转眼间,到得如今,老皇帝自从开始生病之后,再也不来李皇后这里,甚至李皇后求见之时,十有八九也见不到人,这种冷遇,也是李皇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母后,如何能不担忧啊?”夏文答了一语,却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说,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语:“母后,事关李家存亡,也事关大统克继,教儿臣如何能不担忧?”
夏文把话语说得直白了一些,也听得李皇后脸面一沉,眼眶中的泪水已然落下,口中说道:“皇儿,你是夏家之人,母后如今也是夏家之人。”
说完这一语,李皇后已然掩面而泣,哭出声来。这一语,道尽了这么一个女子所有的无奈。
夏文终于在自己母亲面前袒露了心中所想:“母后,夏家多的是人!”
这一语,夏文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夏家多的是人,归根结底就是这皇位谁都能坐。归根结底就是夏文怕这皇位落了他人。
“皇儿,你父皇自有定夺的,你父皇最喜欢你的……”李皇后心如刀绞,却还在与自己儿子去分说,这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最重要的心理依靠,就算皇帝冷落,就算兄长冷落,但是看到这个儿子,身为母亲的也就看到了一切。
夏文却是自顾自在思索,也咬牙切齿再说:“原先儿臣也是这般以为,以为父皇最是喜欢儿臣,其他人远远比不得儿臣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而今再看,只怕不然……”
李皇后看得夏文咬牙切齿说话的模样,惊得哭泣都止住了,连忙问道:“皇儿你为何有如此想法?皇儿你万万不可有如此想法啊,你在陛下心中,依然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夏文闻言笑了笑,逼问一语:“母后,既然如此,为何这么多年,父皇却不把那太子之位给了我?父皇还想什么呢?还想给谁?还有何人比得上我?还有何人能比我做得更好?莫非是那个吴王?是啊……我也不过就是个郡王而已,别人却成了亲王。母后,你说说,这是何道理?就算头前不立太子,这两天多来,父皇病危几次,身体每况愈下,人人皆知他宾天不远,到得这般关头,何以还不立太子?别人都说帝王心术,在于捉摸不透,而今人人都说父皇要传位于我,呵呵……这是不是就是旁人所说的捉摸不透?”
夏文一时发笑,一时落寞,一时激动,一时气愤,一时自言自语,一时又去问李皇后。
李皇后听得心惊胆战,直接下了座椅走到夏文身前,伸手便想去遮掩夏文的嘴,口中急切说道:“皇儿啊,万万不可说这大逆不道之语,万万不可僭越胡说啊。”
“胡说?母后,儿臣说的那一句有假?父皇当年,可是当了四五年的太子。天下谁人不知太子乃是社稷安危之本?历代立太子,哪个不是早早就入住东宫?莫不是真要到了宾天之时,让那些非分之想闹得天下风雨飘摇?历朝历代,可有过这般的?”夏文说得越发激动,也说出了一些道理。
太子乃安危之本这句话,并不假,皇帝也是人,也有可能有个意外,不论是急病而亡,还是走路摔死,都是有可能的。那么太子就是稳定人心的根本。若是皇帝陡然宾天,又无太子,还有几个都有些势力的皇子,必然天下大乱。
“皇儿,皇儿,不可再说,不得再说……你父皇心中,一直都是最喜欢你的,病危之时,也只召你一人入京,皇儿岂能还不知你父皇心意?”李皇后还在抬手去拦,却又如何拦得住这么一个长大成人的男人?
“当初我还欣喜万分,而今,而今不过都是障眼之法,不过都是父皇为了掩藏内心目的所做之事,都是假的!”夏文恨恨一语,抬手支开了李皇后的手臂,转身就出了房门。
假的?兴许夏文也真说得有一些道理,病危,召广阳王入京。这些动作,自然都有迷惑李启明之意。
但都是假的吗?
李皇后追出几步,出了房门,一直追到宫门,如何也追不上自己这个儿子。再往外追出几步,已然有太监上前,跪地磕头说道:“娘娘,陛下有旨,娘娘近几日身体不适,当在延福宫内好好静养。”
李皇后看得面前跪地的太监,看得左右还有两排太监齐刷刷跪在面前,已然怒起,这个皇后的善意,只在儿子面前才有,对于这些奴才,自然是抬手就打。也是气急了些,竟然亲自动手去打。
面前的太监,挨了打,却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是连连磕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李皇后左右看了看,开口喝问:“李得忠呢?”
李得忠,李皇后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心腹自然不用说,连姓氏都是李,李字之后有个“得”字,更说明了出身。
跪地的太监连忙答道:“回禀娘娘,李公公被陛下叫到垂拱殿掌灯了。”
垂拱殿,是治政之殿,与内宫相距甚远。在垂拱殿掌灯可不是小官,能在治国理政的皇帝身边伺候,可见权柄之重,那皇帝身边喊着“有事启奏”之类言语的,这个垂拱殿的掌灯也有资格。
只是这李得忠是不是真去掌灯了,这就不一定了,兴许早已在哪里被埋了也说不定。
李皇后闻言,双眼微微一沉,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早已看不见的儿子,慢慢起身往回。伺候几十年的太监,说没了就没了。这皇宫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李皇后的痛心疾首、痛彻心扉,又如何能在这些奴才面前显露。
垂拱殿内,人不少,徐杰也在其中,就是独独不见那个掌灯的太监李得鸣。
老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手扶书案,并不去看殿内众人,此时他心中大概也是七上八下,下棋之人,好似只有两个,一个老皇帝,一个李启明,两人都不可能平静得了。
徐杰就这么站在大殿之内,左右看着旁边的人,也不断去看欧阳正,兴许徐杰也有一些紧张,生死存亡徐杰面对过,但是这一次没来由紧张不已。
看得欧阳正面色如常,徐杰似乎也能安宁一些。这也是人为何是群居动物的原因。
此时也正看得广阳王夏文从侧面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大碗,两个小碗。
“儿臣拜见父皇。”夏文端着托盘,恭恭敬敬一礼。
老皇帝夏乾见得自己儿子进来拜见,严肃的表情之中泛起了些许的笑意。老皇帝做的一切,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儿子了,如今已然到得这个节骨眼,只要功成,便可身退了。这个时候看到这个儿子,当真有些欣慰。
“休要多礼了,文儿且先见过诸位爱卿。”老皇帝如此一语,也是老皇帝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要身退的时候,大殿之内这些人,才是自己儿子将来的倚靠。那些什么士子大才,那些夏文身边的往来无白丁,与大殿之内这些人比起来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老皇帝甚至想好了,将来欧阳正可当尚书仆射,谢昉可以当翰林大学士,今日金吾卫忠心军将,来日当也是边镇主帅人选,还有一个王元朗,可以执掌枢密院大印。
这些安排,文武皆有,足够了。这些人也是久经考验之人,忠心不二,王元朗,能受十几年屈辱。欧阳正,十几年贬谪,依旧忠心耿耿。谢昉,一个正统清流,清到对于加官进爵都不那么在意,清到能与吴伯言成为好友。
这些人留给夏文,老皇帝才真放心。
老皇帝兴许忘记了一人,那就是年少有为的徐杰徐文远。
至于徐文远,兴许老皇帝自己都没有想好,用之?弃之?
好在,来日虽然不长,却也还有一些时日,只要老皇帝在世,老皇帝便不相信这个徐文远能脱了他的手掌心。
到底最后用之弃之?其实只有一个考察关键,就是夏文能不能如老皇帝一样掌控得住徐杰。
徐杰在老皇帝心中,已然不是如欧阳正一般的人物了。已然成了一把双刃剑。只要有些许担忧,必然要弃之如敝履。天下能办事谋事者众多,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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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这是为何?(感谢鬼狐毒士万赏)
老皇帝叫夏文先见过在场诸位,夏文面色上似乎闪过一丝的不耐烦,手中端着的东西大概也不那么方便,但是夏文并未多犹豫,还是转身上前一一来见,并不开口说话,而是端着手中的东西微微点头。
甚至也与徐杰点头示意了一下,徐杰看着夏文,躬身拱手一礼,眼神却都在夏文手中端着的东西之上。
头前的老皇帝似乎也很满意,微微含笑点头,这个儿子,老皇帝自小带在身边,夏文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中规中矩又聪慧好学之人,相比之下,其他儿子在老皇帝心中实在差得远了些。
父子二人在以前,还真有点亲密无间的关系。为何如今却成了这种关系,原因太多,稍稍长大之后沟通太少,这是中国自古父子关系的模式,也可以说是通病,中国的父子,自古就难以成为朋友,而是严格的长幼关系,甚至是一种附属关系。这也可以说是天地君亲师的严格。
夏文,其实骨子里兴许也并非真的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恶人,李启明能真正说服夏文的话语,兴许就是夏文与李皇后谈论中的太子之位。
夏文对于老皇帝偏爱自己这件事情,自小就从未怀疑过。到得如今,却也不得不多想。什么都可以解释得通,什么都可以想得通,就是这太子之位,夏文如何也想不通。
连带病危几次,太子之位还不立,这叫人如何想得通?历朝历代,从古至今,哪里有这样的皇帝?哪里有自己都要死了,太子还不确立的皇帝?难道这皇帝以为自己能长生不老?难道这皇帝就想要死后天下大乱?
所以在夏文看来,老皇帝一定是有了其他想法,这才是彻底击溃夏文自信的关键,这才是彻底让夏文从惶恐到真正不相信老皇帝的原因。
与众人示意之后的夏文,端着手中的东西,似乎也有些犹豫,兴许也有些害怕,站在龙椅之下,并未急忙开口。
“文儿,手中是何物?”老皇帝问了一语,大概也是帮了夏文一把。
“父皇,儿臣去看了母后,母后煲了羹汤,说父皇近来饭食少吃,睡得也少。此羹汤能助眠,也能饱腹,所以叫儿臣带来,说是让儿臣与父皇同食,让儿臣伺候父皇多食。母后还说儿臣与父皇近来鲜少同桌而食,所以反复嘱咐儿臣也一定要多食。”夏文话语有些不那么有条理了,显然这羹汤也不那么简单。但是意思倒是表达得清楚,就是皇后煲汤让父子二人一起吃。
为何夏文说是要一起吃?
因为老皇帝刚听得是李皇后煲的羹汤,面色就有不对,听得是父子同食的羹汤,面色也就和缓了。李皇后对于这个儿子何其在意,这几十年来,老皇帝岂能不知?那一点怀疑也就尽去了,便是再如何需要谨慎小心,老黄丢也不相信皇后还能把自己这么心爱的儿子给毒死。
夏文话语之中有一句还真有些打动老皇帝,那就是近来父子二人鲜少同桌吃饭,老皇帝忙着想法设法对付李启明,见夏文也多是教导与批评之语,儿子大了,父子再也不如原先那般的关系。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正是需要父子一心的时候,正是需要儿子理解的时候,人就是这般,越是老了,心中越是柔软。老皇帝笑着招招手:“拿上来,也与在场诸位爱卿分一杯羹!”
夏文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在场众人,表情有些奇怪,随后才低头往台阶而上。
徐杰兴许是此时垂拱殿里唯一对夏文有真正戒心的人,所以对夏文的任何细微动作都极为注意,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夏文已然上得台阶,把手中的羹汤放在了书案之上,左右的太监也在忙碌,去取小碗。
夏文亲自为老皇帝盛汤,恭恭敬敬端到老皇帝面前放好,自己也盛了一碗,端在手中,作势要喝。
老皇帝开口一语:“文儿,且等等,当与诸位爱卿共食,岂能一人独食?”
夏文手微微一抖,慢慢把羹汤放了下来,也放在书案之上,然后转头去看侧门,侧门通垂拱殿小厅,兴许此时夏文觉得时间过得真慢,那些太监手脚更慢。
许久许久才取回小碗与汤匙,然后开始分汤羹,一碗一碗送到台阶之下,每一碗都不多,兴许只够一口,却也这般去分。
徐杰端着手中的碗,看着碗底里一口汤,并不是如欧阳正那般满心的感动,感动着老皇帝这般的动作,而是先闻了闻,并未闻出什么异味,又在想要不要先众人一步尝一尝。
尝一尝的念头一起,徐杰如何也忍不住了,用手指蘸了一下碗底,刚刚沾湿了手指,放在舌头轻轻一沾。
徐杰敢于这样做,也是知道这个时代的毒物不比后世,并没有如氰化钾那种些许剂量就能立马毒死人的化学制剂,这个时代的毒物,比如砒霜,也是可以少量食用的,不去大口喝,死不了人。
其他生物毒药,也是一样,剂量都是关键。植物毒药需要剂量,许多动物毒药,甚至通过食物消化系统是没有毒性的,比如大多数蛇毒,作用于血液,却不能作用于消化系统。也就是说见血封喉的蛇毒,吃下去反而毒不死人。
徐杰就真的这么尝了一点,然后等待着。真要说这个时代通过消化系统的剧毒物,就是烈性砒霜,炮制得最好的,工艺最佳的,致死剂量也在0.1克以上。
只是尝了一点之后,徐杰却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这让徐杰有些担忧起来。也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出言去阻止老皇帝喝汤。
若是有毒,阻止之后倒还好说,若是无毒,徐杰就真的是把自己的后路都堵死了,立马辞官回乡兴许能保住一命。
徐杰还在犹豫不决,分汤的太监们已经忙完了。
老皇帝慢慢端起碗,与众人示意一番,笑道:“诸位爱卿,请!”
夏文也立马端起了碗,眼睛看了看老皇帝,又看了看在场众人,又看着自己的碗。
“陛下,微臣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忘记禀奏。”徐杰忽然开口说道。
正欲喝汤的老皇帝闻言一愣,问了一语:“何事?”
“陛下,李得鸣在狱中与微臣说过一语,说……说……”徐杰是临时在编,因为徐杰又拿手指蘸了一点尝在了口中。徐杰就是想等一等,拖一拖,拖得这毒药在体内起点反应。徐杰也有徐杰的倚仗,一是对于这个时代毒药的了解,二是徐杰已然是先天,百毒不侵不现实,但是少许毒药,还是扛得住的。
“说什么说,有事你就说,支支吾吾成何体统?”老皇帝有些不耐烦。
“李得鸣说,金吾卫中,有他李家心腹之人。”徐杰这是真在编,李得鸣怎么可能与他说这样的话语。但也是徐杰比较合乎情理的猜测,那李家连金殿卫都能渗透,金吾卫本就是军队,渗透起来更加容易,金吾卫中有李家心腹,这件事情也是十有八九。
老皇帝闻言,把碗一放,一脸的大怒:“查,给朕去查,查出来,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老皇帝对于金吾卫的经营,其实比金殿卫花的心思还要多,因为金殿卫本身就是隐秘的组织,大多数人都接触不到金殿卫,甚至连金殿卫这些人的家庭情况都只有老皇帝与卫二十三知道,所以一直以来也就比较放心。
金吾卫却是老皇帝一直上心的地方,不论是军将升迁的背景调查,还是待遇俸禄军备,老皇帝都极为上心,就是要保证金吾卫能一直掌握在手,金吾卫也是老皇帝安全的保障,此时听得徐杰说金吾卫中有二心之人,岂能不怒。
徐杰拱手,答了一语:“是,陛下,微臣一定严查。”
“二十三,你也速速去查。”老皇帝又说一语。
一旁的卫二十三连忙上前得令。
夏文见得老皇帝又把碗放了下来,似乎有些着急,也开口道:”父皇,此事必然要严查,父皇也不必过于动怒,想来金殿卫定能查清此事,父皇圣体要紧,先食羹汤吧,再过一会,羹汤都冷了。“
老皇帝听得两句劝,看了看自己那一脸忠孝的儿子,心中有些许欣慰,一边拿碗,一边教导道:“文儿,有些事情轻,有些事情重,金吾卫乃皇家兵卫,事关江山安稳,一定要牢牢掌控,不得出丝毫纰漏,所以此事极为重大,反复严查,定要查清楚。”
说着说着,老皇帝已然把碗往口中送去。
便听一声大喊:“陛下!”
声音之大,震得房顶瓦片好似都抖动了一下。老皇帝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碗都抖了抖,差点没有端住。
一旁的卫二十三已然拔剑而起,护在了老皇帝面前,剑还指着那开口大喊的徐杰,喝问一语:“徐文远,你莫不是想死不成?”
老皇帝也是气得把碗一放,开口呵斥:“徐文远,你好放肆!”
徐杰为何大喊?因为徐杰终于感觉到了腹中的恶心,这汤是真的有毒。伴君真的难,难到徐杰竟然要亲自试毒,才敢开口去说。
试出来了,徐杰有些高兴,却又不免有些难过。连毒都帮皇帝去试了,却还要受皇帝呵斥。徐杰心中,其实并不爽。
但是也无法,这老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能死。老皇帝一死,满盘皆输,徐杰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事情,已然不是几个先天高手能解决的事情了,老皇帝死了,老皇帝身边站着的夏文,皇帝之子,又有何人敢动?欧阳正?金吾卫?卫二十三?
甚至卫二十三这个金殿卫的头领,还要阻止别人去动夏文。卫二十三岂能让人杀皇子?
这些都还是其次,外面的李启明,两三万大军立马入宫,又有何人去挡?徐杰又如何挡得住?老皇帝若真是死了,李启明兴许还不止两三万大军,京畿十几万大军也该入城了,李启明还真就用了名正言顺了。
至于什么真相,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
谁能掌控皇宫,谁就是对的,谁说的话就是真的。最后掌控皇宫的,必然不可能是只有不到一千兵马的徐杰。金吾卫与金殿卫这些六神无主的人,在这个时候,除了站着不动,还能怎么样?杀人?为谁杀?听谁的?兴许……兴许该听新皇帝的。
“陛下,羹汤有毒!”徐杰又是一句大喊。
老皇帝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看碗中的汤。
所有人都是一愣,都在看手中的汤。
唯有夏文先开了口:“徐文远,你胡说八道,岂敢如此陷害本王!”
夏文一语,反倒让徐杰更加笃定汤中有毒,在场唯一对夏文有戒备的徐杰,自然能看出夏文此时的心虚。
老皇帝也接着开口:“徐文远,你莫不是疯了不成?谁人下毒?要毒死谁?毒死朕?毒死广阳王?毒死你们所有人?”
“陛下,下毒之人,自然是要毒死陛下。臣敢出此言,不是疯了,而是忠心耿耿。陛下若是不信,试一试就知。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徐杰口中说着,心中却不是着急,而是难受。
“项上人头?哼哼……好,来人,试毒!”老皇帝开口一语,怒气满身。
皇帝试毒一语,来的不是猫狗之类,上来的是一个太监。皇帝试毒,用的是人命。
太监战战兢兢,却又不得不为,在众人注目之下,在老皇帝怒而挥出的手之后,上前端起老皇帝身前的碗,一饮而尽。
然后全场静默。
然后夏文手臂不断颤抖!
徐杰看得夏文颤抖的手臂,越发的自信,最后一点担忧尽去。
老皇帝似乎也发现了夏文不断颤抖的手臂,眉头皱了皱,又抬眼去看夏文的脸,脸色煞白,眼神更是不敢与之对视。
老皇帝忽然也颤抖起来。
一旁的太监还未有任何反应,老皇帝却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看着夏文,大气粗喘,手脚都开始抖动。
欧阳正转头来看徐杰,满脸的担忧,抬头去看皇帝,也是满脸的担忧。
徐杰却看着自己手中的碗,竟然有了些许狠厉的笑意,伸出手指头,又沾了一点,用舌头微微舔了一口。
此时的徐杰,五味杂陈,丝毫没有什么胜利或者成功的喜悦。
一个呕吐之声从头前传来,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唯有徐杰并不抬头。
然后就是呕吐不止,咳嗽不止,嚎叫,抽搐,口吐白沫,还有大小便失禁传来的臭味。
几个太监里面上前去把人抬走。
颤抖不止的老皇帝,口中颤抖一语:“为何啊?这是为何啊?这!是!为!何!”
“父皇,儿臣不知啊,儿臣不知,儿臣真的不知啊!汤羹是母后给的,儿臣真的不知啊!”夏文一头扎了下去,头与地面,咚咚作响。
第二百六十八章 都是你们逼我的!
满场的惊讶,满场的错愕,满场不能理解。欧阳正更是频频回头来看徐杰,显然也对这件事情不能接受,不能相信。
就如老皇帝所问,这是为何?
满场没有一人对广阳王夏文有过些许的戒备。这个饱读诗书的王爷,这个见人就是笑脸有礼有节的皇子。这个自小聪慧,文章诗词都是不错的广阳王,弑君弑父?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即便是卫二十三这种狠辣之人,也从未有过这种怀疑。
老皇帝对这个儿子有许多批评,但是那些批评,更是在教导,教导这个儿子如何当皇帝,希望这个儿子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能更好的当个皇帝,不去走那么多弯路。老皇帝想在临死之前,一股脑把自己这么多年当皇帝的经验教训都教给自己的儿子。
这不是批评,这是爱护。
老皇帝想不通,想不通!
“来人,把皇后拿来!”老皇帝怒不可遏,怒不可遏的老皇帝,甚至更愿意相信夏文说的是真的,是皇后下的毒。
“陛下,当把皇后宫中所有人都一并拿来。”一旁的卫二十三,显出了所有的专业性。
老皇帝大手一挥,说道:“速去!”
卫二十三一拱手,迈一步就出了大殿之门,瞬间几十上百的金殿卫,跟着卫二十三飞檐走壁往后宫而去。
拿,自然就不是请。片刻,卫二十三一只手就拎着惊慌失措不明所以的李皇后从后宫而回。跟在卫二十三身后的,还有无数高手,拎着无数太监宫女。
李皇后最先到得垂拱殿内,被卫二十三放在头前空地之上,看到的是头前不断磕头的夏文,看到的是老皇帝怒不可遏,抬手指着她,怒道:“你这毒妇,朕这么多年待你可有分毫冷落?你为何要帮着外人来毒杀朕?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毒妇到底如何能吓得这般狠心?”
李皇后抬头看着,此时方才明白过来。却也看得自己的儿子一边磕头,还一边惊慌失措看向自己,那双眼,无尽的乞求,无尽的慌张,无尽的哀求!
李皇后是真明白过来的,双眼的泪,如那决堤的河口。
再看李皇后,慢慢伏跪而下,慢慢把头埋下,开口答了一语:“陛下,臣妾该死,该千刀万剐,臣妾……万死。”
李皇后承认了,真的承认了。有人却是大气一松,连忙又道:“父皇,儿臣是真的不知啊!儿臣真的不知晓其中之事啊。”
李皇后泪如雨下,连连摇头,口中却还说道:“陛下,事已败露,臣妾只求一死!”
“死,死都便宜了你这毒妇,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朕心头之恨,千刀万剐,来人,千刀万剐。”老皇帝手在不断的指,不断颤抖,身形已然站不住,跌坐在龙椅之上。
“陛下,此事有蹊跷,待得臣再审理一番。”徐杰本想说的话语,却被卫二十三直接说出来了,这个卫二十三,心硬如铁,心狠手辣,却也十足的聪明。
徐杰听得卫二十三之语,口中要说的话语也就没有必要了,而是抬头看着老皇帝。
老皇帝怒道:“先杀了这个毒妇,其余人稍后再审。”
卫二十三忠心耿耿,口中再答:“陛下,容臣在殿中稍微审一审,皇后娘娘即便罪该万死,也该证据确凿。”
老皇帝闻言看了看那认罪极为干脆的皇后,又看看脚边不断磕头的夏文,还看了看一脸严正的卫二十三。夫妻几十年,恩情岂能没有?震怒之后的老皇帝,心中兴许还想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皇后其实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而是李启明在宫中的心腹用李皇后的名义做的。
这样才是真正的皆大欢喜,一个男人,岂愿意真的让自己的家庭支离破碎?岂能真的愿意杀自己几十年的妻子?只是相比而言,杀妻子总比杀儿子好。
但是不论杀谁,潜意识里其实都是不愿意的。
卫二十三见得老皇帝沉默了,已然走入满地的哭泣声中。还有源源不断提来的太监宫女,越跪越多。
还未待卫二十三开口审问。已然满地都是求饶之语,这些太监宫女,岂能不明白主子一死,自己必然也要陪葬,毒杀皇帝,一宫之人哪里还有活路。
“陛下,今日延福宫内,从来没有煲过羹汤啊!”
“陛下,娘娘今日并未煲汤啊!”
“陛下,今日广阳王来见娘娘,饭都没有吃,只留了片刻,更未带走一物,奴婢等人,都是亲眼所见,陛下明察,陛下饶命啊!”
“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实属,宫内之人众多,从来不见广阳王从延福宫带走一物。”
老皇帝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又把手握拳去捶自己的额头。
卫二十三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狠厉一语:“来人,把各宫各院所有伙房之人全部拿来,御膳房所有太监宫女,一个不可少。”
这宫内,想要羹汤,也就离不开厨房。广阳王不是太子,已然有十来年不住宫内了,他想要羹汤,容易倒是容易,但是不可能自己动手去煮,就算他自己动手去煮,也要地方,也要炉灶与工具。甚至还要人帮手,广阳王可不是那等那把食材切好,能把羹汤调出咸淡的人,君子自古远庖厨,何况一个王爷,岂会做饭?
李皇后听得卫二十三的话语,已然大呼:“陛下,此事都是臣妾一人所为,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臣妾但求一死,但求一死以谢陛下恩宠多年。”
老皇帝把头偏到一边,再也不言不语,只是不断用手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连带一旁上前想帮忙的老太监,也被他拂袖一边。
金殿卫,成百上千之人,在皇宫里不断飞跃。
夏文,趴在老皇帝的脚边,四肢瑟瑟。他心中大概是知晓了,事情看来是难以躲过去了。夏文来做此事,只算过成功,从来没有算过失败。若是算过失败,夏文也不敢来做这件事情。夏文更多的是想成功之后,该如何控制宫内之人,该如何控制整个京城局面,该如何登基。
事情失败了,留下来的漏洞太多太多,夏文看着那为自己顶罪的母后不断出言求死,本是大气一松,也还怕自己母后不明所以会说破,亦或者母后不愿意为自己顶罪。此时,夏文才真的知道怕,是真正的害怕。
看着金殿卫之人不断忙碌,提来一个一个的宫女太监,看着这座垂拱殿,慢慢都要被塞满了。
夏文也看到了熟悉的脸,那熟悉的脸,预示着事情真的要败露了。
夏文抬头看了一眼不断捶打自己额头的老皇帝,手臂忽然不抖了,而是伸入了怀中。
怀中而出的,是寒光!
这广阳王,已然孤注一掷了,也不知是何人教他的还是他自己早有预备。
就在老皇帝脚边的夏文,竟然就这么把刃而起,刃不长,不过一指的长度,却也足够杀人夺命。
夏文,兴许真是魔怔了,疯狂了!
老皇帝甚至都没有看到脚边儿子的动作,还是闭眼捶头,满脸的难受。
听得“叮”的一声,老皇帝方才低头看了一眼,一柄长刀横在老皇帝面前,刀身之外,一只手握着的短刃停在空中,不得寸进。
拿着短刃的手,也被一只手捏得紧紧。
短刃的主人,视线而下,正是刚才还在不断求饶的夏文。一个饱读诗书之人,竟然能拿刀杀人,还杀的是自己的父亲。夏文似乎也被吓到了,口中还念念叨叨:“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横在老皇帝面前的长刀来自卫九,此时已然拔刀收手。
捏住夏文刺杀之手的那只手,来自徐杰。
夏文想在这种环境之下刺杀老皇帝,岂不是痴人说梦?徐杰隔了十几步外,还有许多台阶,都赶到了,何况一边不远的卫九?
老皇帝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口老血从牙缝喷涌而出,还开口在问:“这是为何啊?文儿,这是为何啊?朕有哪一点对不住你?为父有哪一点对不住你?”
那夏文,已然被徐杰抓着手臂,甩到了台阶之上。
此时的夏文,半趴半坐在台阶上,双目呆滞,口中喃喃而答:“为何不立我为太子?为何不立我当太子?为何还要我与他们去争,他们哪一点比得上我?这皇位除了我还有谁?”
老皇帝好似痛彻心扉,又是吐血不止。口中只答:“几天,几天你也等不得?几天你都等不及了吗?”
在场所有人,动作全部都止住了,连带卫二十三都不再去提审人了,而是愣在当场一动不动,连带他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连带卫二十三,多少也如老皇帝一般想,想要弄清楚事实真相,想着兴许李皇后也不一定就是主谋。
李皇后呢?起身就想往台阶而上,兴许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儿子有没有摔到,却又上不去,左右金殿卫,早已把她按得动弹不得。
“什么几天,我都等了多少年了,人人都说我是太子,人人都说我要登基。为何你却一直不把太子给我,是你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是你想借我掩护别人登基,都是你………………”夏文竟然在台阶上站了起来,指着老皇帝,也转头指着在场众人,似疯似魔。
“带下去,把他带下下去,把这个不孝之子带下去。”老皇帝怒不可遏,怒到这般,竟然还只是带下去,而不是斩首之类。连喊几句,又道:“把所有人都带下去,严加看管。”
卫二十三得令上前,提着夏文就走,金殿卫也全部动了起来,所有人,包括李皇后,全部都往殿外押去。
站在殿内的徐杰,忽然有一种冲动,有一种想要为老皇帝给夏文解释的冲动。
解释什么?解释为何老皇帝迟迟不封夏文为太子。
因为夏文一旦是太子,那就用了名正言顺,不是夏文有了名正言顺,而是打着夏文旗号的李启明有了名正言顺。老皇帝要动李启明,不知多少人要瞻前顾后,不知多少人要阳奉阴违。
老皇帝防备的就是这些,防备徐杰瞻前顾后,防备王元朗怕狼怕虎,防备金殿卫与金吾卫三心二意。更防备夏文直接用太子之尊,为李启明抛头露面,为李启明去给人到处许诺着将来,到处让人提头颅去舍命搏前程。
所以李启明死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就是夏文当太子的时候。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却也就是这么复杂。
欧阳正已然在捶胸顿足,一屁股也坐在了地上,头上的官帽都歪斜到了一边。
徐杰连忙几步上前,扶着欧阳正,不知说什么是好。
老皇帝身边围着一圈的太监,递茶,送布巾,喊太医。
老皇帝手在空中挥了挥,把一圈的太监赶出左右,拿布巾擦了擦口边的血迹,口中怒喊:“传令,传令王元朗,明日午后,一定要赶到京城!”
“徐文远,徐文远!!!”
徐杰连忙起身:“臣在!”
“由你执掌金吾卫,严守皇宫城墙,查,彻查金吾卫军将,定要查出那些狼心狗肺之辈。”老皇帝牙齿上皆是血迹,说起话来,格外渗人。
夏文还不是太子,金殿卫与金吾卫就有人三心二意了,若夏文当真是太子了,这金殿卫与金吾卫,岂不是已然被那李启明执掌在手?
人伦惨剧,看得徐杰都在叹气,叹气之后严正一语:“遵命!”
徐杰得令,并未急着出门,便是想听老皇帝还有什么吩咐。
老皇帝此时闭着眼,捂着胸口,又伸手去拿水,这回当真是要病危的模样,待得喝了一口水,伸手在书案上一挥,把那汤碗汤钵挥落在地,砸得脆响,还有无数奏折,湿落一地。一旁的太监,连忙跪地去捡。
老皇帝终于再开口一语:“召……召……速召吴王入京!”
徐杰听得心中咯噔一下,抬头往那龙椅去看,龙椅金光灿灿,还有龙椅之上的牌匾,仁德大隆。
徐杰慢慢而退,退到大殿门口,抬头仰望天空,吴王夏翰!
二百六十九章 进取(感谢五色孔雀万赏)
金吾卫里有没有李启明的心腹,这个心腹又是谁?这个时候徐杰也难以着手去调查,这种事情若是能轻易调查出来,徐杰也不会直到编不出话语的时候拿来说。
所以徐杰出门去调查李启明心腹的事情,也就难以去做。倒是徐杰有了个新职权,执掌金吾卫。
徐杰知道这是老皇帝气急之下的安排,也是因为金吾卫忽然有了奸细之后,老皇帝自己也有些束手无策,金吾卫一直都在京城,金吾卫里的军将,其实也可以说是勋贵,只是金吾卫与其他勋贵不一样,金吾卫这些勋贵之家,并未没落过,就是勋贵最没式微没落的时候,金吾卫这些军将的日子也一直都比较好过。
皇家亲卫,这一点倒是不比那些普通的勋贵。但是真要有人被收买,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家都有个家长里短,谁家也都有个亲戚邻居。
徐杰在这个时候能临时执掌金吾卫,也与徐杰出身跟脚清清白白有关,更与徐杰近来办差的表现有关。不论老皇帝心中的徐杰是如何形象,但是这个时候让徐杰来指挥金吾卫,是最稳妥不过的决定。
所以徐杰也站在了这些盔甲金光闪闪的军将面前,金吾卫的主帅叫张立,一个四十多岁一脸严肃的汉子,人高马大,穿着金甲,看起来就有威严。兴许也是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卖相实在不错,兴许也是这人真的忠心不二。
徐杰与之不熟,但是看着这些金甲,徐杰也有些怀疑,怀疑这些金吾卫到底能不能打仗,会不会打仗。
转念一想,好在,好在城外十几万的禁军,大概也是不会打仗的。这一点徐杰是亲身试过的。
这大华朝,真正能打仗的军队,兴许也就边镇里的一些精锐了。
打仗这种事情,训练永远是基础,真正能成为会打仗的士卒,唯有战阵生死中经历了一番之后,胆子还在的,大概也就成了精锐了。当然,前提也是操练得当。京畿的禁军,大概操练也是个敷衍的玩笑,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金吾卫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金吾卫至少在徐杰面前,还排得一个整整齐齐的队列,这一点倒是让徐杰又起了一些信心,金吾卫虽然是拱卫之职责,其实更多的是礼仪之职责。
作为忽然成了金吾卫长官的徐杰,倒是也没有什么新官上任的架势,反而只是与几个军将寒暄几句之后,上了皇宫的城墙,这也是徐杰第一次上皇宫的城墙。
窄了些,高了些。箭矢不少,都摆放在垛口之后,一捆一捆码放得整整齐齐。
徐杰转了一圈,左右看了看,忽然回头与张立说了一句:“张将军,把这些城门楼子都拆了吧,到后宫去把那些观赏石头都砸碎了搬过来。“
打仗,徐杰兴许比这些当兵的金吾卫还要了解一些。因为这些勋贵子弟,虽然祖辈都是战阵上的勇武,却也不知道隔了多少代没有见过战阵了,听的战阵故事,大概也就与话本演义里的故事差不多了。而徐杰听的战阵故事,就是十几年前的真实经历。
张立闻言皱眉说道:“徐指挥使,皇宫城楼,岂能拆卸?后宫观赏之石,那是陛下的东西,更不能损坏了。“
徐杰忽然成里张立的临时上司,四十多岁的张立是不是心中会有什么不爽的想法,这些不可知。徐杰也懒得去管,但是徐杰之语,可不是玩笑。
许多人听着故事,看着话本演义,对于打仗少了太多的了解。以为刀锋一劈,就是一条人命,或者羽箭一飞,就能把人射个通透。其实真实的战阵,哪里是这般。
那些几十斤的重甲,从来不是玩笑。史书里经常记载一些勇武军将,临阵中箭无数还能浴血奋战,浑身是伤还能怒斩敌人。大多数人看到这些,以为是胡说八道,以为是史官为了现实自家军将的威名编出来的。
其实不然,重甲的作用从来都是如此,一柄兵刃不过几斤的铁,重一些的十几斤。一身好的重甲,五六十斤。为何要用十几柄兵刃的铁去造一身甲胄?因为甲胄就是这么有用,劈砍不入,寻常箭矢射之不透,能在万军丛中百战难死。再好的刀,普通士卒拿着刀劈砍在铁板之上,怎么可能杀得了铁板之内的人?
如今的徐杰,才知道自己以往看过的许多影视之物,何其可笑!一身甲胄,一刀而亡,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也是为何战阵多用枪矛之类的捅刺兵器,刀剑只是辅助的原因。因为尖刃于破甲而言,比刀剑好用太多。
所以徐杰才叫人拆卸城楼,搬后宫的景观石头来,所以徐杰说道:“张将军,你看看你这一身甲胄,何其精良,寻常羽箭如何能破?京畿禁军如今虽然糜烂,却也凑得出不少铁甲,以箭矢守城只怕难以发挥很大的效用,唯有檑木滚石方才是利器,皇城之内没有备这些东西,唯有拆卸城楼,陛下的景观石,御敌正好。”
张立闻言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甲胄,外面金色,漂亮至极,却也是极好的甲胄,厚重不说,保养得也是极好。寻常羽箭,还真射不穿,皇城里也没有那等床弩,蹶张硬弩其实也不多,事实还真如徐杰所说的那样。
张立知道徐杰说得有道理,却又不敢随意定夺,想了想,皱眉答了一句:“此事,不若徐指挥使先与陛下禀报之后再定夺?”
徐杰闻言也不多想,只道:“紧要关头,哪里顾得这些,若是真要起大战,守住皇城,什么罪过也能抵消了,叫人拆,先把城楼拆了。”
张立犹豫片刻,看得徐杰一脸严正的模样,想了想之后,回头与身后军将大喊一声:“来啊,把城楼都拆了,后宫所有的石头,都搬上城墙来。”
徐杰还加了一语:“若是不够,把各处大殿头前的石板也起上来。”
这皇城,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少了这些杂物。徐杰便是想尽办法准备守城的东西,皇城广场上的地板,质量极好,一块一块,起出来砸人,想来是很合手的。
张立看得徐杰那认真严正的模样,硬着头皮又喊了一语:“起,把地砖石都起上来。”
徐杰见得那些军汉们真的按照命令在行事,安心不少,慢慢往城楼而下。
徐杰此时其实还想去审问一下广阳王夏文,只是徐杰也知道这个想法不太现实,只要老皇帝没有立马下令杀他,稍微回过神来的夏文心中必要还有一丝憧憬,憧憬着李启明能让他脱困。如此,普通审问也就没有意义。动刑十有八九能成,但是徐杰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能去审问夏文。
别说动刑,就是见都不可能。老皇帝不可能应允徐杰所想的那些。
皇城外,李府,李启明还在等着宫里的消息,等着皇帝宾天的消息。也等来了王元朗先头五千骑兵连夜里都在赶路的消息。
城外禁军大营,一片静默,连平常的喧哗之声都听不到,所有军将士卒,都只能待在营房里,谁人都不得随意走动。
似乎人人都知道,即将有大事发生。每个营房里的窃窃私语,也被来回巡查的军将打断无数次。
一切都在爆发边缘。
徐杰思前想后,还是去见了老皇帝。
这回老皇帝不在垂拱殿,而是在书房的坐榻上躺着,旁边的饭食早已没有了一丝热气,一旁的茶水也换了一次又一次。
徐杰走了进来,恭敬行礼。
老皇帝并不起身,而是问道:“你不在城墙上督导军备,来此作甚?”
“陛下,微臣以为,刺杀之事,必有后手,皇城之外,更有人等待着消息,臣以为可以在此处谋划一二。”其实徐杰更想说的是应该把广阳王提来严刑审问,审问出他与李启明之间是如何约定的。但是这句话语徐杰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老皇帝听到这句话,方才慢慢起身,看着徐杰,问道:“如何谋划?”
“回禀陛下,陛下圣明,自然之道那些二心之人的谋划,所以臣之所想,便是在想要不要逼迫李启明,逼迫他直接动手造反,如此便可一劳永逸,再也不需与之拉拉扯扯难以甘休。”徐杰话语并未直白。
老皇帝却听得懂,问道:“逼迫如何?不逼迫又如何?”
“陛下,逼迫其实也是引诱,引诱李启明起兵谋逆,便是一劳永逸。若是此番李启明还隐忍不动,之后怕也还是如头前一般,难以将之……”徐杰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老皇帝虽然坐了起来,但好似全身无力,疲惫不堪。抬手示意了一下,说道:“若是引诱他带兵谋逆,万一被他做成了,该如何是好?”
老皇帝原本是想拖,拖到王元朗带兵入京。
但是徐杰也担心,担心即便王元朗带兵入京了,又能如何?如老皇帝说的那样,去捉拿李启明?万一李启明有反制的手段呢?万一李启明出了京城呢?
万一爆发一场大战之后,王元朗兵败了呢?王元朗远来,劳师远征,还是进攻之势。李启明不论是守城池,还是守军营,王元朗五千先锋,短时间内能拿李启明怎么样?
即便五万人马都到了,又能拿李启明怎么样?攻打京畿大营?还是攻打汴京城墙?王元朗兵败的可能极大,一旦王元朗真的兵败了,这皇城还真成了孤立无援,几乎到了任人拿捏的地步。
这个时代又不是有广播电视,老皇帝的圣旨,在兵荒马乱之时,能到的几人面前?王元朗对于老皇帝而言,并非致胜法宝,而是筹码。是老皇帝在京城与李启明争夺的筹码。徐杰显然是在想怎么把筹码变成致胜法宝。
老皇帝龟缩在皇城里,李启明在皇城之外,即便是舆论,李启明也有反制的手段。
那么这一切该怎么破局?
“陛下,只要李启明起兵,微臣守住皇城,陛下登城高呼,李启明当人心尽去!”徐杰没有把详细说清。前提是老皇帝现在死,当然是假死,老皇帝死了,第一个要入皇宫来的自然是李启明。
但是老皇帝又活过来了,李启明自然就成了那蒙蔽部下,包藏祸心的谋逆反贼,人心尽去也不是假话。
若是那个时候勤王兵马赶到,局面就精彩了。那时候的禁军将士,心态会是如何?
这才是徐杰的谋划。
但是这一切,都是冒险,万一皇城真的被直接打破了,那就真是万事皆休。
但是徐杰的谋划,是进取之法,也是一劳永逸之法。世间之事就是这般,锐意进取,往往伴随的就是风险。稳稳妥妥之法,有时候又是温水煮青蛙,死都不知道是如何死。
徐杰自然是进取之人,老皇帝是不是那稳妥之人?
老皇帝问了一语:“你能保证皇城不失?”
徐杰其实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却是立马答道:“微臣以项上人头为保证,必保皇城不失!”
徐杰又一次拿项上人头作保,老皇帝听得极为耳熟,莫名有些信任,但是老皇帝不是那头脑发热的年轻人,还是问了一语:“你如何能保皇城不失?金吾卫中的反贼,你可都查出来了?“
查奸细?哪里那么好查,一时半刻,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便听徐杰说道:“陛下,皇城五门,南北西各一门,东有二门。内应奸细一时半刻难以查出,但是内应奸细必然只在少数,里应外合之法,不过就是打开城门之法,微臣麾下八百余人马,分在四门把手,再在每个门处放先天高手坐镇,只要保得城门不失,里应外合之法必然不可能成功。皇城墙高,金吾卫金殿卫人手充足,必可保皇城不失!”
老皇帝却还在犹豫,人心隔肚皮。金殿卫十五之事就在不远。谁又能保证哪个人忠心?
谁又能真的保证皇城一定守得住?
第二百七十章 诛杀乱臣贼子(4400)
内城李府,一人满脸喜色急匆匆而入,直去大厅见李启明,作揖都来不及,口中已然说道:“枢密,枢密,皇城之内,传来恸哭之声,卑职登摘星楼远眺皇城,见了不少白幡正在悬挂,当真见着白幡了!”
李启明闻言立马站起,口中急问:“当真,可是当真?你当真看的清楚?”
“枢密,卑职看得一清二楚,恸哭之声在晨晖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李启明面色陡然一喜,却是立马又严肃起来,摆摆手道:“不对,不对劲,广阳王为何不派人出来知会一声?”
“枢密,这个时候,广阳王只怕正在……正在恸哭。”
这说话之人,显然不知道李启明与夏文之间的谋划,这个时候,应该是要派人出来通知的。但是这通知之人并没有来,李启明皱着眉头左右踱起了步子。又问了一语:“王元朗可是过了大名府?过河了没有?“
所谓过河,就是过黄河,过了黄河就是京畿。
此时一旁的叶章答道:“枢密,头前刚来的军报,下一次的军报怕是没有那么快到,晚间兴许会有。若是等到晚间,王元朗只怕是真在渡河了。”
李启明又问了一语:“有没有从宫里出来的人上门?”
李启功答了一句:“大哥,好似没有,要不我出门等着?”
李启明点头,李启功连忙出门,直接坐在了大门口的石墩上,等着那宫里出来报信之人。
可惜徐杰并不知道夏文与李启明的约定是这么简单,若是知道这么简单,派个人到李府来报告一声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也是徐杰没有多想,此时的皇宫,不得进出一人,所以徐杰也就没有想到会是派人出宫去通知这一点上。若是仔细想了,如果皇帝真的死了,夏文派个人出宫也就简单了。
李启功等不到报信通知的人。
李启明依旧踱步不止。一旁魏姓的军将起身问了一语:“枢密,要不要直接点兵北上,阻挡王元朗入京?”
李启明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五千边镇骑兵,少许兵马阻挡不得。”
李启明还有一句话没说,与其派心腹军将士卒北上阻挡王元朗,还不如把人马留在京城,留着最后入宫。只要掌控了皇宫,王元朗就算带十万大军来,又能如何?
所以分兵之事,没有意义。王元朗迟早要入京,明日不来,后日也要来,后日不来,过三五日,总是要来的。就算挡得三五日,真等得王元朗五万人马聚于一处,李启明也知道挡不住的。
李启明也不似年轻时候,也知道边镇军将,不是京畿禁军能比。何况还是直面室韦的边镇将士,不是京畿禁军能挡得住的。其中也还有名正言顺的问题,王元朗必然是拿的出圣旨的,这一道圣旨的威力也不小。
说完话语,李启明忽然也起身往外走,一直走到大门口,开口问了李启功一语:“还未来?”
这是明知故问,宫里如果来人了,李启功也就不会留在大门口了。这一句明知故问,是李启明内心焦急的写照。
李启功摇头:“大哥,未有宫里人来。”
一旁车架马匹备了无数,铁甲士卒也有几百,李启明丝毫不犹豫,并不上车,而是寻了一匹马翻身而上,一夹马腹,口中说道:“走,去摘星楼。”
这皇城里,能真正眺望到皇城的,就是那高耸的摘星楼顶了,但是距离也太远,并不能看到什么真切的东西。
但是李启明还是要亲自上去看看,看看那皇宫里是不是真有白幡。
李启明的焦急可见一斑,权柄在握,哪里容得失去势力?此时不过皇城里有一万多金吾卫金殿卫,待得王元朗来了,不论是五千骑兵,还是五万大军,都是李启明不愿看到的场景。此时才是胜券在握的时候,掌控皇宫,才是真正的胜利。
兴许还有一件藏在内心的事情,李启明从来没有表露过。那就是李启明对谁也不信任,甚至夏文。这才是李启明要急着掌控皇宫的原因。就算老皇帝死了,就算夏文登基,李启明也要亲手掌控皇宫。唯有如此,李启明才真的立于不败之地。
摘星楼里的解冰,丝毫也没有料到李启明竟然会到摘星楼来。
解冰显然是见过李启明的,虽然不过远远见过一两次,却也早已把李启明的模样刻在了脑海里。
那铁甲簇拥着的李启明,不断迈腿往楼上去,解冰在铁甲之外,看着李启明从六楼而上,激动非常,袖笼里的手,更是在颤抖不止。
这是解冰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李启明,这也是解冰离这个仇人最近的一次。
解冰甚至转头回了自己的闺房,摘下了挂在墙上的宝剑,窗外传来楼上的声音,隐隐约约,但是解冰却听得清清楚楚。
“枢密,你看,白幡越来越多了,头前卑职还没有看到这么多。”
李启明却是转头一语:“派人回去问问,再问问有没有宫里的人上门。”
解冰听得对话,愣了愣,也往北边望去,皇宫遥远,却真能看到皇宫之内无数白点闪烁。
解冰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好似也明白了李启明为何忽然到了摘星楼来,手中拔出一般的剑停住了,侧耳去听楼之人的谈话。
楼上话语不断,无数人开口在说,唯有李启明好似并未再说话。
许久。
许久之后,解冰终于听到了李启明忽然大喊一语:“来人,出城传令冯标,带兵入城!启功,你亲自去督阵!”
李启明终于在犹豫之后决定了下来,要入宫,无论如何要入宫。
李启明话音刚落,解冰便看到一人从窗外飞跃下楼,一跃就是百十步之外,突如其来的人影闪过,吓得紧张不已的解冰手中的剑都掉落在地,心中大概也在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去送死。
解冰听得李启明竟然叫人带兵入城,忽然想到了什么,立马心急如焚,剑已放下,出了闺房,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下楼往缉事厂而去,大概是想着赶紧去给徐杰报信。
只是那缉事厂,早已人去楼空。
这京城,三百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兵荒马乱。
有老头站在自己院门之后,听着门外人马呼喊之声,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口中好似在哭一般:“天塌喽,天塌喽了!”
一旁站着一个十多岁的儒生少年,大概就是这老头的孙子,还颇有兴致透过门缝往外面大街去看,口中问了一句:“祖父,什么天塌了?”
老头哭喊一语:“司马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祖父,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说的是李启明带兵入城,说他是司马昭。”少年还真有几分见地,脸上也义愤填膺起来。又道:“祖父,孙儿现在出门去,去约上三五好友,孙儿那些好友,都是忠心为国之辈,在此国难之际,定要为国效死!”
这少年,还真有一腔热血。说着话语,还真准备去取下门栓出门。
不想这捶胸顿足的老头,连忙一把拉住自己的孙子,口中说道:“我的好孙儿,可不得做傻事,可不得做傻事,那些丘八不读圣贤,说不通道理的,动刀可是要杀人的。”
少年闻言面色一白,好似也有心虚,却是又道:“世间之事,总有一个道理在,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无君无父,不君不臣,岂能容之?李启明又如何?李启明就能不讲道理了吗?”
痛心疾首的老头,此时更是紧紧抱住自己的孙子,口中直道:“孙儿啊,什么道理不道理的,随他们去,随他们去,我们在家里,不出门。”
少年看着自己的祖父,问了一语:“祖父,你也是朝廷命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随我同去。”
“不去不去,孙儿,咱们不去,咱们回书房去,去读书,走走,去读书。”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把十多岁的孙子往里面拉。
徐杰,早已站在了皇城城墙之上,李启明来了,老皇帝死了,李启明真的来了。
老皇帝如何死的?因为徐杰真的说服了老皇帝,说服了老皇帝行此进取之策。说服老皇帝的关键,就是王元朗劳师远来,却也不过五万,打不过李启明近二十万人马。
若是王元朗真的战败,皇城真的危险了。能让王元朗胜利的办法,就是徐杰说的办法。
老皇帝在哪?老皇帝在北城之下,也就是后宫最北边。自古皇宫坐北朝南,但是皇宫北面是没有城门进出的。这也是说服老皇帝的关键,一旦事情有变,叫卫二十三等人带着老皇帝出城而去,去找王元朗。
同老皇帝一起在北边城墙之下的,还有一个人,夏文。老皇帝似乎一时之间舍不得杀夏文,却又不能让夏文留在皇宫里成了李启明的傀儡,唯有带着。
皇宫,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短。南边城墙,不过一里多,却有四座城门。分别是左掖门,右掖门,大庆门,东角门。显然这里是进攻的最佳方向,城门永远是城池的弱点所在。
徐杰就站在大庆门之上,看着源源不断的铁甲从四处聚集而来,人若上百,不过小小一块,人若上千,已然人多势众,人若上万,就是漫山遍野。
徐杰估算不出城外有多少人,一旁的徐仲却主动说了一语:“三万不止!”
徐杰听到了数目之后,也在学着估算。
一个军将打马接近大庆门,这座城门即便是在平时,也鲜少会打开,除了大庆大典皇帝正式亲自出宫之外,几乎是从不打开。
军将姓魏,枢密院下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嗓音如钟,大喝一语:“城头何人?还不快快开门,枢密院李枢密亲到,速速打开宫门。”
“宫门没有圣旨岂能私开?叫你家李枢密回去吧。”城头徐杰答了一语。
魏将军笑了笑,回头看了看众人,更是大声了一些,大概是想尽量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话语:“陛下宾天,哪里还有圣旨?我等奉广阳王殿下之命,入宫为陛下守灵,速速开门,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杰其实等的就是这句话,口中也答:“陛下什么时候宾天了?何人说的陛下宾天?说出此语之人,必是那包藏祸心之辈,尔等如此胆大包天,意欲何为?”
魏将军闻言一愣,回头看了看李启明。
这种时候,李启明当真也要亲自出场了,打马往前几步,笑了笑,抬头与徐杰说道:“徐文远,头前老夫一直小瞧了你,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你把宫门打开吧,陛下既然宾天,待得广阳王殿下登基之时,老夫保你富贵就是。”
徐杰并不答话,而是回头去看那些还在忙着掘皇宫地板的金殿卫士卒,也在深呼吸,徐杰也紧张了,打仗,这还真是头一次。
李启明见得徐杰并不答话,似也发现有些不对劲,抬头左右去看城墙,心中想法起了许多,开口试探一语:“徐文远,你若是定夺不了此事,且叫广阳王殿下到此来,若是广阳王殿下叫老夫带兵回去,老夫遵命就是。”
李启明这一语,一是为了安抚麾下士卒军将之心,让他们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广阳王夏文的意思,也就是名正言顺。二也是在试探,老皇帝死的事情,李启明虽然有怀疑,但是也有相信。
李启明怕的是夏文在皇宫里正在主持大局,是夏文吩咐徐杰不让李启明入宫。如果是这样,头前两人的那些约定也就不作数了,皇宫里没有人出来通知他也就正常了。
但是之后呢?之后就是夏文要对付李启明了。这一切,由不得李启明不多想。人心就是人心,人心永远隔着肚皮,不论夏文之前如何表现,但是李启明这个在官场政治中浸淫多年的心思,岂能不多想,也由不得他不多想。
登基,消灭李家。若是李启明是那正在皇宫里主持大局的夏文,必然也会这么做。如何也不能让李启明带兵入了皇宫,更要借此机会直接消灭李家。这才是一石二鸟,这才符合新皇帝夏文的利益。
这才是李启明真正的困局所在。这也是李启明无论如何也要入宫的原因所在。皇家就是皇家,李家就是李家,夏文终究是皇家,此时的夏文,老皇帝死之后,在李启明看来,已然与他再也不在一条船上了。
徐杰倒是没有李启明想得那么多,不断左右去看城头上的备战之物,随口又答一语:“广阳王殿下可不会到此处来见你。”
这一句话,听得李启明心中一个咯噔,好似证实了李启明许多想法一般。李启明抬手往城头一指,喝问道:“徐文远,陛下宾天,老夫奉广阳王殿下之命入宫守灵,你却在此阻挠,莫不是你有何不忠之心?凭你也敢抗命不遵?凭你也想定夺大局?莫不是你把广阳王殿下挟持了不成?”
几语大喊,由不得徐杰作答,便听李启明又是一句:“来人,打破城门,诛杀乱臣贼子!”
李启明急了!一切的一切,是不是真要成了他人的嫁衣?李启明真的急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胜负!(4600)
攻打一座城池,这种事情大华朝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发生过了,即便是边镇精锐将士,有生之年也从来遇见过这种事情。
室韦人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池,拓跋部倒是有,但是拓跋部与大华朝,虽然还会有些许摩擦,但都是小范围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斗殴。
所以攻城战,那是不知上到多少代之前的事情了。守城战兴许还有少许人经历过。
好在,好在再如何没有经验,这些京畿禁军,至少还备下了不少长梯。至于云梯车,攻城车之类的东西,显然是没有的。
李启明大声一呼,军令已下,麾下军将,迟疑了片刻,便也立马转头呼喊着点校人马。
徐杰就在城垛之上,一旁徐仲亲自帮徐杰穿甲,一身重甲,穿起来极为繁琐,徐杰人生第一次穿甲,似乎有些仪式之感,徐仲认真非常,也极为在意,本是徐老八上前来做的事情,徐仲拦住了徐老八,自己动手来做。
这真是就是打仗,徐杰胸口不由自主跳动得越来越快,已然快帮徐杰穿好甲胄的徐仲显然能感受到,笑着说道:“杰儿,守城而已,算不得什么,便是室韦人攻城那前仆后继的攻势,攻城也多是铩羽而归,何况三万京城禁军,不在话下的。”
徐仲是在安慰徐杰,徐仲对于徐杰上战场,好似没有丝毫的担忧,或者说徐仲对于徐杰敢在战阵厮杀而感到欣慰,这个老军汉的心思,终究有些不同旁人。自己这个读书进学考了进士的侄儿,反倒又成了领兵的将军。
兴许徐仲愿意看到大华朝有这样的将军,有一个真正懂得兵事的文人主帅,便是这个国家的幸事,纸上谈兵的文人造成了徐仲这一辈子的悲哀。显然,徐仲这个老军汉,对于这个国家,依旧是忠心耿耿的,真正与外敌拼过命的人,便会越发的爱国。
一旁的徐老八也笑道:“杰儿,打过这一回,以后再上阵,心中会有一种兴奋。头脑空白,唯能感觉热血直往脑袋上涌,当真有意思。”
徐杰闻言面色有些怀疑,显然徐杰并不觉得徐老八说的是真的,只觉得徐老八是在安慰他。
城外三万人马,派兵布阵显得极为生疏,头前许多抬着长梯的军汉,有一种畏畏缩缩之感,眼神中没有那种凶狠之色。
这些是徐仲与徐老八这种老军汉能清楚感受到的,昔日室韦人攻城,便是不看什么阵势,只看室韦人的眼睛,便是凶光外露,如同野兽一般。那般的眼神之下,才有前仆后继的攻势。
所以徐仲又与徐杰说了一语:“杰儿,战阵对垒,势极为重要,何为势?就是人心!士卒能否效死,远看士卒的站姿,是身形如弓,蓄势待发。还是手脚拘束,畏畏缩缩。许多时候都是一目了然。近看眼神,眼神如狼有凶光,还是眼神闪烁满脸担忧。也是一目了然。对面是什么样的敌人,也就心中有数了。好似兵书里说过知己知彼,这也是一种知己知彼。”
徐杰拔出长刀,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也在去眺望城下那些士卒的模样,眺望几番之后,徐杰好似真的安心不少,心跳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几万人厮杀的场面,似乎连空气都能凝结在一起。有这种战阵余生的长辈,还能这么事无巨细去教导徐杰,真是徐杰的幸事。只是徐杰没有想到,徐仲与徐老八等一众老军汉,竟然都不拔刀,而是人手一柄普通的长枪。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徐杰倒是也明白其中道理。
一旁的方兴好似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口中连连答道:“徐大侠一语,当真让人茅塞顿开,佩服佩服。”
方兴也算得上的边镇的精锐,却在这真正大战的战阵经验上,其实也是没有的。
李启明慢慢打马而退,退到中军,看着三万心腹准备着攻城之事,也不时开口左右去催促。
徐杰一旁还有金吾卫主将张立,这位将军显然也是一个战阵新人,听得徐仲徐老八与徐杰交谈几语,好似也心安了不少。
城外鼓声已起,咚咚咚咚。
士卒的步伐也起,卡啦卡啦,还有甲胄的撞击声,也有军将的呼喊声……
战争,这就是战争!徐杰心中如此想着。
陡然间,喊杀四起,几万人爆发出来的呼喊,响彻云霄,响彻京城。再看城下远处,无数的甲胄士卒,迈腿狂奔不止。
徐仲看到这样的场景,又在徐杰耳边说了一句:“两军对垒,定要沉得住气,一箭之地以外,当慢走,保持阵型,更是保持体力,也是保证势头不减,一鼓作气之内,方才能冲锋,若是冲锋过久,接阵力竭,就要吃大亏。杰儿你看城外这些人,两三百步就开始冲锋,极为不智。”
一箭之地,这个词,就是来自战阵,就是羽箭射程的距离。这个距离有许多讲究,冲锋的距离,双方保持对峙的距离,也是鼓点命令开始加速的距离。
城头上不知何人弓弦嗡嗡一响,一支羽箭飞射而出,百十步之外,摇摇摆摆落在了地上。
徐杰眉头一皱,开口喝问:“何人,何人放箭?”
张立闻言一急,连忙左右去寻,人山人海中,却也寻不到到底是何人放箭。敌人还未进入弓弩的射程,却已经有人把羽箭射出去了。打仗哪里是这般,徐杰心中有怒。
却是不管徐杰如何怒,空中越来越多的羽箭已经开始往城外倾泻,好似往城外射出去的不是羽箭,而是众多金吾卫士卒的惊慌。
徐杰连连摇头,也不再出言去呵斥,因为一万多人,哪里管得过来?军队,金吾卫显然不是一支称职的精锐军队。
好在,好在城头上箭矢有多。
徐杰此时心中却是在想,若是往后自己真有一支军队,必然要好好操练,操练到令行禁止,操练到不会做出这种对着空气放箭的事情。
徐杰也拿起弓弩,左右看着一众老军汉,直到徐仲与徐老八也开始引弓放箭的时候,徐杰也拉弓而射。
徐杰显然不擅射术,好在这般场面,也不要什么准头。
羽箭打在甲胄之上,叮咚作响。却也带来无数的哀嚎,甲胄再如何厚重,总也有不走运的人,箭矢射在面门,箭矢射在甲胄链接处,也会带来伤亡。有一些箭矢,威力极大,比如徐老八射出去的硬弩羽箭,破甲而入,便能入皮肉之内。
还有军将不断大呼:“冲啊,冲上去,第一个冲上城头者,赏万金,封将军!”
城外攻城人中,有武艺高者,一身重甲在身,一跃而起,已然就是垛口。这些才是李启明心腹中的心腹,才是李启明攻城的真正倚仗。
徐杰眼前,一个黑影忽然从城下冒了出来,双脚就要踩踏在垛口之上,徐杰的长刀立马迎接而去。
一个照面,那人便往城下栽倒,重重摔倒在地,却又立马爬了起来,往另外方向而去,便是知道此处有高手镇守,当寻别处薄弱再上城墙。
一柄一柄的长梯开始搭在垛口之上,那些畏畏缩缩的士卒,在军将的呼喊催促声中硬着头皮开始往上爬。
一时间,皇城之南,不过一里多的城墙上,搭着无数的长梯,长梯上挂满了穿甲的士卒,远远望去,犹如蚂蚁一般。
此时的摘星楼,早已人满为患,面相北面的窗户,挤着一个一个的头颅,都往北边皇城远眺。看着那攻城的壮大场面,听着那笼罩整个京城的喊杀之声。
解冰此时也回到了自己的闺房,闺房里的窗户没有人与她去挤,却是解冰双手紧紧抓住窗台,捏得木头嘎吱作响。
不久之后,解冰终于忍不住了,脱下了一身的华服,穿了一身紧身劲装,拔剑,从窗口一跃而下,直往内城而去。
内城城门,早已被许多甲士封住了,解冰还是寻了一处城墙翻越而入,上得哪家大户的楼顶,不断往皇城方向接近。
再看到的场面,就是那长梯上一串一串的“蚂蚁”,不断往城下跌落,高手跌落有卸力之法,这些普通的士卒跌落,即便一身重甲,轻的断手断脚,重的直接摔得脑浆迸裂。
这个时候,那些金吾卫的士卒,方才知道庆幸,庆幸那位年轻的徐指挥使吩咐他们把城楼拆了,把那皇宫广场的地板也掘了。这些重物,才是真正守城的利器。
城头之下那些惨叫之人,就是明证。
敌人如潮水而来,在这些重物砸击之下,再也不能如潮水一般涌上城头,城头之下,真正成了畏畏缩缩的局势,进退两难。
远处的李启明,手中也挥舞着一柄刀,站在马车的车头,声嘶力竭,不断大喊:“冲上去,给我冲上去。”
李启明的焦急,也在于李启明对于战阵还是那么不熟悉,人并非聪明有智慧就能通晓万事。一个行当,终究是有一个行当的门道。就如这打仗,说起来就是拿着刀兵与人厮杀,但是其中门道却又何其多,多到徐仲、徐老八都难以一一详述,教导徐杰也只是想起什么说什么,碰到什么说什么。
李启明,真的不懂打仗,十几年前如此,十几年后依然如此。
好在李启明智慧不凡,口中又是大喊:“擒贼先擒王,何人杀得徐文远,百万白银,官居二品!勋其子孙,世袭罔替。”
李启明话语一出,也传不得多远,这个时候,军令出不得附近。但是也足够了,李启明就是说给附近之人听的。
只见李启明附近,忽然蹿出无数腾空而去的汉子,重赏之下岂无勇夫?
想要擒贼擒王的人,当真不在少数。百万白银且不说,那一句“勋其子孙,世袭罔替”。当真能动人心,世袭罔替的话语,大华朝开国年间倒是有过这样的封赏。往后再也没有过了。
李启明就是祖辈世袭罔替而下,所谓勋贵,就是子子孙孙,都能有这么一个功勋的名头继承,,朝廷也会一直发俸禄。这就是勋贵,勋贵没落,也与大华朝后来的改革有关,随着人口越来越多,社会压力越来越大,哪里有那么多钱去赡养这些勋贵?
文人得势之时,便是改革之时,有了减勋之法,上一辈是将军,下一辈校尉,上一辈伯爵,下一辈子爵。一辈一辈往下减,到得如今,连爵位系统都在几十年前消失了。
可见勋贵如何恨文人,又可见李启明憋了多少气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李启明再一次说出了“勋其子孙,世袭罔替”。这是多少人梦都梦不到的事情。人生在世百年,就算先天无敌手,也不过就是这短短年月,子子孙孙的未来,当真值得人用命去拼。这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人生观与价值观。那些练了一身不错武艺的汉子,大多家中都有子孙,真正有后辈的人,必然舍得去拼。
李启明之语,当真能鼓舞士气。
徐杰面前,只感觉黑影无数,直冲他而来。
一身铁甲的徐杰,也未多想,提刀不退半步,连斩几人之后,却又忽然觉得压力陡然大了起来。
一流的高手无数,甚至徐杰也感受到先天的气机爆裂而来。
徐杰咬紧牙关,心中知晓这是李启明压箱底的底牌了。
好在徐杰身边,还有徐仲与徐老八两个先天,还有一众徐家老军汉,甚至还有一身重甲的邓羽随在左右。
大庆门城头,何其恐怖,看得刚刚接近战场的解冰竟然不自觉停在了一处楼顶。
那里劲风纵横,血肉残肢漫天飞舞。
那里寻常的士卒早已靠近不得,满地尸首,空中无数寒光闪烁。
那里,解冰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或者说身影并不熟悉,因为有一身重甲在身,但是那人的脸,解冰却在隐约之中认了出来。
那人好狠厉的架势,无数的高手,竟然都伤他不得,还被他斩落无数,威势惊人,更有威风凛凛。
那人竟然是个先天!二十不到的年岁,竟然是先天高手!
还听得那人一声大吼:“是你!”
便有一人作答:“是我,李启功!”
徐杰认出了李启功,却才刚知道他的名字,这个人曾经差点要了徐杰的命。
“哼哼,姓李,好,今日就让你死在这里!“徐杰已然双眼泛红,仇人见面,唯有死!
徐杰犹如那林中的野兽,什么紧张,什么心跳加速,什么多余的想法。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就如徐老八所言,唯能感觉一股热血不断往头上涌。
攻城与守城的人,好似有了极好的默契,双方都变成了看官,都在转头看大华朝皇城大庆门城头上那一场混战,好似那里就能决定双方胜负。
武艺高手,从来不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却是不知为何今日这场战争,成了这般局势。兴许只因为双方铁甲士卒,都显得极为业余,都不是一支称职的军队。
金殿卫许多高手也往这边来援,却不见一个先天。卫二十三以下,先天大多在老皇帝身边,准备随时护着老皇帝出城去寻还在路上的王元朗。还有几人,坐镇几处城门,防止他人里应外合。
徐杰知道这些,便也没有作多余想法,唯有提刀不断厮杀,斩杀一人又一人,也寻着李启功而去,缠着李启功,不让李启功有空闲去杀任何一个徐家军汉。
忽然,徐杰听到一人熟悉的声音:“徐指挥使,某来助你!”
徐杰余光一瞥,竟然是卫九!
徐杰回得一句:“你怎么来了?”
徐杰知道卫九这个时候应该守在老皇帝身边,此时出现在这里,十有八九是私自而来,所以有些惊讶。
卫九的刀,先接了李启功一击,口中才道:“某来还你一命!”
第二百七十二章 诛杀乱臣(4200)
徐杰来不及回头去看卫九,但是心中也有暖意。
这卫九为何在这种时候独自离开老皇帝身边,跑到徐杰这里来帮手?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忠君为国这句话语,在这种时候,真正不能多想。
金殿卫在皇宫里的先天,即便是死了一个卫十五,至少也还有十人。徐杰见过的就有五六个,还有徐杰没有见过的,也还有一些隐居深宫的老家伙。
徐杰在城头上守护这座皇城,金殿卫里武艺最高的几人,却都被老皇帝带在身边,随时准备出城而走。
徐杰却在与人拼命一搏。
此时这种时刻,若是金殿卫多来两三个先天,徐杰岂会有这般大的压力?这大庆门上,必然杀得这些李家之人早已败退而去。
徐仲与徐老八杀得天昏地暗、浑身是血,徐家老军汉也倒地不少,徐杰自己既要面对李启功,又要面对无数高手,早已感觉捉襟见肘,所以此时来的卫九,立马让徐杰感觉身上压力一松。
卫九这个汉子,徐杰与之没有过多少交道,但是就卫九做过的几件事情,已然可见这个汉子当真有一腔义气,当初卫十五能偷袭的卫九,不也就是利用了卫九这个性格?对亲近之人没有防备的人,必然是那种一旦相交,就会全心全意之人。
兴许卫九心中,对老皇帝这般的做法也有一些不满。如他这般的人,兴许觉得此时老皇帝应该站在城头,鼓舞士气,痛斥李启明这些大逆不道之辈,甚至给在场厮杀之人擂鼓助战。自古贤良皇帝的故事,都是如此,不说远了,就说大华朝的开国皇帝,五代十国何其混乱,能收拢这么一个诺大天下,靠的就是身先士卒。这些故事,整个大华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皇帝是要到城头上来的,但不是现在。这倒是与徐杰约定好的事情。
从城下往城上冲击的高手,两三百之多,其中有江湖人,有李启明自己培养的亲族,有来自其他家族的没落勋贵。
勋贵是否真的一无是处,也不尽然,祖上能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之辈,家中别的没有,一手武艺不在话下,有些家族没落到武艺早已流失,有些家族唯一的倚仗就是祖辈传下来的这一手武艺。
真要说这些前仆后继往城头冲锋之人,大多数人也是可怜可悲之人,为了祖辈的荣誉,为了后辈子孙,为了能再现祖上的光荣,为里李启明那一句世袭罔替,舍命不止。
一个国家,到底该如何对待文武?这是命题,伴随了华夏几千年。
和平时代如何对待武人?这不仅仅是皇帝一个人的选择,更是整个社会的选择。看不起当兵的,不是一个人有如此想法,是从上至下,从知识分子到普通百姓,有这种想法之人,不可胜数。
在这个时代,文人站在圣贤之下,是最看不起武夫的那一个群体。
兴许这也就是徐仲心中对于徐杰读书练武态度的原因所在,徐仲见过文官,更见过武将。更见过文官的高高在上,武将的卑躬屈膝。
大战当前,城破在即,一军之主帅高破虏,指挥成千上万人浴血奋战,却只得见人就笑脸相迎,还要听被人指指点点。最后,最后还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
徐仲何曾没有想过?只是以徐仲的身份,又能如何?而今的徐杰,兴许也是徐仲心中的一个憧憬,憧憬着将来,将来有一个人,即便身为主官,对待武人,也是礼遇与尊重,不是那种驱使如猪狗。
李启明年轻时候,兴许也如徐仲这么想过,李启明大概真是这些勋贵军将的救世主,让他们成了可以拿捏文官的武人。让他们可以开始不把文官当回事,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
过犹不及,总在一个平衡之道。
“老九,帮我清理这些杂鱼,我去杀李启功!”徐杰话语狠厉,眼神紧盯着刚刚把一个金殿卫高手劈落城头的李启功。
卫九并不答话,只是发出一个“嗯”的声音,声音细微,却又能让徐杰清楚听到。
李启功一直在徐杰身边游斗,主要并非与徐杰去斗,只在冷不丁的时候袭击一下徐杰,显然李启功对上次的事情还记忆犹新,知道自己正面与徐杰捉单胜算不大。
徐杰却来寻李启功了,卫九在侧,徐杰终于腾出手脚来。
李启功见得徐杰提刀而来,急忙往城下退去,想用人群再一次把徐杰拖住。
不想徐杰竟然直追而下,身旁的卫九,也是咬紧牙关跟随而下。还徐杰一条命,卫九说出来可不是玩笑。
“李启功,你我一战!”徐杰追来,刀光已起,这一招与刚才毫无喘息时间连续不断出的刀,已然不一样。
李启功回头看得一眼,看得汗毛竖立,这一刀,李启功何其熟悉!
从城头而下还未落地李启功,口中已然大呼:“罗寿,快来助我!”
罗寿在哪里?罗寿在徐仲面前。徐老八面前也有先天一人,不知姓名,却也狠厉无比,此人一看就知不是江湖路数,十有八九是勋贵后人。
罗寿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连头也不往城外去看,因为罗寿在徐仲当面,如何还能抽身而走?
罗寿此时只有满心的后悔,后悔不该选了这么一个一条腿的汉子,不该选这个看起来比较好对付的对手。
罗寿没有来,李启功刚一落地,便不敢再转身而走,因为他知道这一招,转身而逃是逃不了的,唯有正面去拼。
徐杰来了,白光一线。
解冰在那远远之处,看得徐杰追着敌人从城头而下,没入了那城下人山人海之中,连呼吸都忘记了一般。
只见那人群之中,先是有一圈难以看清的光晕往外一散,接着看到有许多人从地上飞起。然后才听得一股闷响从远处传来,不似雷鸣电闪,反倒像是牛皮大鼓被鼓槌敲破了一般,难听至极。
徐杰已然持刀而立,稳稳站在当场,眼神阴沉左右环视,环视着一圈倒地之后连忙站起之人。
李启功就站在徐杰身后,一柄剑保持着一个刺杀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启功,死在这一招之下,是你的荣幸!”徐杰莫名说了一语。
为何徐杰要说这一语,因为这是徐杰第一次真正用断海潮杀人,整个天下,死在断海潮之下的唯有两人,一个天下第一剑,第二个就是李启功。
徐杰声音一落,身后一动不动的李启功,身形直挺挺往后栽倒,手中的剑,还直直指向天空。
再看左右,徐杰身边陡然空了一圈,周遭之人,竟然不自觉在往后退。
一招杀先天!
这天下,不知还有没有过这种事情。
不论如何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就发生在所有人面前,就发生在所有人眼前!
似乎还有人不太相信,眨了眨眼睛之后,再定睛一看,李启功手中指着天空的剑,也随着手臂一软,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李启功,真的死了,死在徐杰一招之下!
李启明在远远看着这里,也看到了徐杰从城头而下,更知道李启功正在与徐杰拼斗。人群无数,见得这里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却是不知结局到底如何,所以更是踮起脚尖在看。
李启明兴许更多猜想是李启功胜了,因为只有李启功胜了,其他人才会不再往前拼杀。
直到徐杰再次一跃而起,直往城头上的罗寿而去。直到徐杰一跃而起之时,身边无数人竟然没有一人去追。
李启明才知道大事不妙,连忙与旁边一人开口道:“快,快去看看启功!”
几个护卫拥挤进人群,不断扒拉着那些踌躇不前的军汉,往李启功那里飞奔而去。
李启明焦急之下又是大喊:“加鼓,加鼓!”
鼓声,就是战时真正的命令,急促的鼓声,就是进攻的命令,加鼓,就是在命令所有人猛攻。
鼓声如雨点一般急促,军将们听得鼓声连忙回头看得一眼远处的李启明,然后更加大声呼喊着,呼喊着所有人往前,骂骂咧咧,提鞭子抽,拿兵器赶。
攻城的士卒,再一次畏畏缩缩往前去扶起已经倒地的长梯,开始往城头上攀爬。只是扶梯子的人,远远比爬梯子的人多。
城头上扔下来的,已然不是皇宫广场的地板,而是后宫观赏的石头,奇形怪状的石头,被人看了几百年,而今却成了杀人的利器。
还有一根巨大的廊柱,就是从大庆门城楼拆卸下来的栋梁,被许多士卒横着抱起来,就这么扔了下去。一片哀嚎惨叫,更是有人拔腿往远处去躲。
空中弥漫的血腥,好似连阳光都成了血红之色。
当罗寿也从城头下来的时候,徐杰并未去追,而是转头又往徐老八那边而去。
不得多久,再看这城墙,再也没有了一个敌人,徐仲再次抄起强弩往外去射。
城下军将们的呼喊已然是沙哑之声。城下那些士卒,却再也不再往前。
局势忽然就这么僵持住了。
看得李启明又是大喊:“把所有禁军都调进城来,把皇城围起来,围起来攻!”
一队传令亲兵打马往后,飞奔往城外。
站在城头的徐杰,终于收了刀,开口一语:“张将军,劳烦你亲自走一趟,请陛下上城头。”
老皇帝上城头的时机到了,打退了敌人,才是老皇帝愿意来的时候。
这个老皇帝,口中经常说自己活不得多久了,内心之中,却并不真的这么看破生死。兴许这才是老皇帝原本的性子,就如昔日在大同战阵前面临阵而逃一样。
说服老皇帝用这进取之策让李启明起兵攻城的徐杰,就好似当初劝说老皇帝御驾亲征的李启明。
世间万事万物,总是如此,好似轮回。
好在,好在徐杰没有让老皇帝失望。眼前的敌人,已经在开始后退,慢慢退到了箭矢都射不到的地方。
李启明已然知道自己的弟弟身死,却非暴跳如雷,而是铁青着脸,正在等着四处军将来会,也在等着城外还有十几万的大军,管他能不能效死,管他是不是心腹。先把这座城池围个水泄不通再说。
越来越多的军将赶到面前,太阳慢慢西下,城外那些已经多日不得出军营的将士,也开始随着各自的军将列队往城内而来。
内城之中,各处院落,到处都是搭着梯子在房顶观战之人。
连带当朝首相朱廷长,也派人上房顶在观战,而自己则在大厅之中不断踱步,大厅之内,老弱妇孺无数,却是不见几个青壮男人,家中青壮男子,似乎都已经离家去躲,怕的万一,万一发生一遭灭门惨案。
兵权当前,大军当前,这些昔日朝堂大佬,又是何其无力无奈。
“主人,皇城未破,暂时停战了。”房顶之人大喊。
听得朱廷长脚步一止,好似极为庆幸。即便是朱廷长,在此之前又何曾想过李启明真的会起兵造反?
这是朱廷长压根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因为大华朝三百年来,三百年是多么长的一段历史?多么长的一段岁月?大华朝,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种事情早已是传说,如神仙一样虚无缥缈的传说。
整个京城,除了徐杰印出去的报纸,甚至没有一个人往这个方向起过念头。连徐杰印的报纸,也只是含沙射影而已。
“主人,外城,外城无数士卒正在玩内城而来,数之不尽,到处都是。”楼顶传来的语气有些颤抖。
朱廷长听得身形一抖,脚步不自觉有踱了起来,颌下的胡须都扯落了几根,口中答得一语:“盯着看,盯着看!”
一个一个从城外赶来的军将,在不明所以之间带兵赶到当场,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军将站在李启明面前,连头都不敢抬。面前这位李枢密,竟然带兵攻打皇城?这件事情在这些不明所以的军将心中,唯有惊骇、愕然,然后是恐惧。
“诸位,诸位,听老夫一言,陛下今日宾天,皇城之内有乱臣贼子挟持广阳王作乱,老夫被逼无奈,唯有与那些乱臣贼子开此一战,救得广阳王,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正是诸位用命之时,还请诸位念及皇恩浩荡,效死此番,有功者重赏!”李启明话语已然就是战前动员。
“遵命!”
“拨乱反正,诛杀乱臣!”
“诛杀乱臣!”
有人答得铿锵有力,有人答得声细如蚊,甚至有人答都未答。
一个一个的军将再一次回到士卒面前,军阵再一次开始排开。城南依旧是主攻方向,也有无数士卒开始往东西两边奔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忘恩负义(4400)
李启明临阵几语,想的是动员这些军将拼死攻城,那些听到话语的军将们,此时大多还在疑惑之中,老皇帝死了?
老皇帝两三年前就要死了,而今真的死了?这件事情,好似并不那么难接受,却如何也有些让人惊讶。
一个军将带着麾下六七千号人慢慢列队,队列之中,甲胄不齐,弩弓不多,甚至刀枪都有许多锈迹斑斑,整起队列,也是拖拖拉拉。
城头上一排一排的铁甲已经排在了垛口处,手中的弩弓也备好,垛口上也码放了少许羽箭。
这个军将抬头看着那城头,还有城下无数东倒西歪的长梯,眉头皱到了一处,转头看看,几驾马车旁边,架起了十几面牛皮大鼓,鼓手已经准备就绪。
军将身旁一人也在前后去看,一脸的慌张试探问道:“大哥,这…………这莫不是要我们攻城?”
被称为大哥的军将点点头:“李枢密军令,皇城里有乱臣,要攻城。”
旁边那人闻言更慌,面色惨白又道:“大哥,城头上那些金吾卫可不是玩笑,咱们又不会飞,如何上得去啊。”
说完这一语,这人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大哥,头前在营里就听人说李枢密要当那个……那个司马懿还是司马昭来着,就是说李枢密要……要那个啥……那个陛下……那个……”
这人想说的话语,却又支支吾吾不敢名言。
但是这军将显然听明白了,摆摆手说道:“李枢密说陛下宾天了。”
“什么?陛下死……死了?这……那广阳王呢?”
“听李枢密说是被人挟持在宫中,其他我也不知。”军将再答。
旁边这人沉默了片刻,又回头去看,口中才道:”大哥,弟兄们都是苦命人,家里都靠着粮饷养活,这城头有命上没有命下啊!“
军将闻言不答话语,而是紧皱眉头,不断前后去看,想来他心中也是为难,也不知如何是好。
再如何为难,大阵之后的军鼓,已然咚咚作响。
这军将还在犹豫,犹豫着左右去看,看看旁人是如何应对的。
旁边终究还是有已经往前迈步的部曲,有人开始往前了,也就由不得这军将再去犹豫,唯有硬着头皮大喊一声:“把将旗往前扛!”
将旗是什么?就是一个部曲的指挥,将旗在阵中的方向,就是整个部曲前进的方向。所有士卒都看着将旗进退左右,紧随其后。真正大战而起,靠人话语传令效率极低,唯有如此指挥才有效率。
将旗上一个大大的“姜”字,也就是这个军将姓姜,迎风招展,几千人开始往前迈步,步伐极为缓慢,因为头前那将旗的速度也不快。
不论身后那鼓声如何激烈,这些士卒的脚步依旧慢慢吞吞。
“大哥,真去爬城墙吗?”姜将军身边的汉子虽然没有什么激烈的运动,额头上已然有了豆大的汗珠。
“看情况,机灵点,先往前去再说。”姜姓的将军如是答道。这世间并没有傻子,谁人心中都会有小心思,谁人心中都会有小九九。
没有一个人能完全说服另一个人,不论是三言两语,还是长篇大论。人从来不是被说服的,说服的本质,其实是妥协。妥协是权衡之下的结果,并非是对另外一个人完全的认同。
皇帝死了也许是真,乱臣贼子是谁?兴许是城内之人,兴许就是城外的李启明。这些事情,说不出口,但是疑惑在许多人心中。
“大哥,大哥,你快看,你看城头,你看!!!”
姜将军闻言连忙抬头去看,太阳已经往西,北边城头上没有刺眼的光线,却又一道金黄,那是一个人,站在垛口处,身旁挤满了人。
那道金黄,再一看,那是一身黄金龙袍!
”大哥,大哥,那是不是陛下?“这人显然没有见过皇帝。
姜姓的将军是见过皇帝的,但是他没有立马答话,而是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连忙上前几步拉住了两个扛着将旗的亲兵士卒。
然后再往左右去看,身旁无数部曲士卒都停住了步伐,见到这般景象,姜将军心中一松。
“大哥,咱们不……不往前爬城墙了吧?”
姜将军闻言还是不答话,而是抬手示意一下旁边这人不要说话,然后自己不断前后去看。
一个年轻的声音笼罩全场:“李启明,陛下命你上前答话!”
说话之人是徐杰,声音一出之后,站在车架之上的李启明,闻言一个趔趄,差点从车架头前栽倒了下来。
一旁的叶章已然慌了神:“枢密,枢密,陛下,那城头上的是……是陛下!”
稍稍站稳的李启明,往远处眺望几眼,看不真切,却又好似看真切了,口中恨恨一语:“父子父子,好狠的父子,好狠的手段,好狠夏文啊,我的好外甥,我的好文儿,夏家人…………夏家人……“
几语咬牙切齿,李启明终于还是站不稳了,微微一跌,坐在了车架头前。
一旁的叶章连忙上前来扶,颤抖一语:“枢密,咱们是不是被人算计了?“
此时叶章所想,已然与李启明不谋而合:夏文与夏乾,两个人合起伙来算计李启明。
不是这般,此时的场面该如何解释?
夏文入宫之后没有了消息,夏乾却在这个时候装死引诱李启明带兵攻打皇城。
这一切的一切,在李启明看来,不是算计是什么?
头前夏文的唯唯诺诺,头前夏文的那些纠结与犹豫,此时看来都是演的戏。能把戏演到这个地步,能把阴谋做到这般滴水不漏。这背后的操盘指点的高人,是谁?
欧阳正?徐杰?谢昉?
李启明短暂之间想了想,随后又是开口大喊:“全军听令,攻城,速速攻城!”
李启明旁边一个军将打马就出,此人姓魏,也是最早与徐杰在城下说话之人。这条道,在这位魏将军心中,必然只能走到黑了。
便听空中又是徐杰一语:“叛乱贼子李启明,还不快快到陛下面前请罪!”
“罗寿,过来,给我喊,就说城头那人非陛下,乱臣徐文远竟敢让人假扮先皇,当满门抄斩!”李启明喊得歇斯底里。
罗寿愣了愣,连忙上前大喊:“乱臣贼子徐文远,你竟敢让人假扮先皇,当满门抄斩!”
便听城头上的徐杰并不与罗寿去辩论,而是开口再喊:”尔等身为大华将士,见到陛下,岂敢无礼不拜?“
姜姓的军将并非在大庆门正下方,听得话语又是前后去看。
却见不远处已然有人单膝跪拜而下,口中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姓的军将还犹豫了片刻,身旁那汉子连忙拽了拽他的手,说道:“大哥,大哥,咱们赶紧拜,咱们可没有谋反,咱们当是无罪的。”
姜姓的军将闻言,单膝往前一跪,身后几千人连忙一排排跪地,稀稀拉拉都是万岁之声。
皇城之南,近十万将士,犹如连锁反应一般,已然跪得满地都是。头前那最早跪拜之人,当真算是立功了,兴许那人就是老皇帝在禁军中的心腹,兴许也只是那人本就这般忠心耿耿。
这般场面,何其盛大,近十万人挤在一处,甚至挤在远方的街道上都有。全部下跪高呼万岁,徐杰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中第一个肤浅的念想就是皇帝真有排面,随后才去想大事成了!
这般场面之下,却还有不少人鹤立鸡群,依旧直挺挺站着。
更还有人打马往前狂奔,一直往城头下冲去。
城头之上,老皇帝见得满场的万岁之声,刚才一脸的紧张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口中竟然说了一语:“徐文远,你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此时的老皇帝,当真有一种睥睨天下之感。
一旁的徐杰连忙答了一句:“这天下自热是陛下的天下。”
老皇帝忽然看了一眼徐杰,点点头,说道:“嗯,你记住,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徐杰点点头,有些不明白老皇帝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问自己这句话语,是意气风发之下的爽快?还是有意在敲打什么?
徐杰便不再答,而是指着那个打马往前飞奔的魏姓军将大喊道:“二叔,快把那厮射下马来!”
徐仲张弓搭箭,箭矢已然飞出,动作却不停止,连连拉弦,动作流畅而又熟练,箭矢依次连珠而去,瞬间射出七八支羽箭。
远处打马狂奔之人,口中还在大呼:“弟兄们,随我杀!”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七八支连珠而来的箭矢,掉落一地,却还是有一支从眼窝而入,把这军将射下马去。
还听得徐杰一拍手,说道:“二叔好射术!”
徐仲不以为意点点头,却又侧脸去看了看老皇帝,徐仲第一次这么近见到皇帝,当年的皇帝还是一头青丝,而今的皇帝,已然满头白发。
兴许徐仲也还憧憬着老皇帝夸赞一句或者勉励一句。只是没有等到。
老皇帝只是看了看那个栽倒马下的军将,然后与徐杰说道:“再唤李启明来!”
徐杰却没有开口再喊,而是一拱手说道:“陛下,微臣请命,出城去拿李启明来问罪。”
老皇帝有些愕然,转头看了一眼徐杰,点头一语:“允了!”
徐杰闻言,长刀一提,说了一语:“二叔八叔助我!”
徐杰已然从城头之上飞跃而下,万军丛中,飞速往远方李启明而去,不见一人提兵来挡。
远方李启明身边,围绕了不少人,各个都是一脸惊慌,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唯有叶章再次开口:“枢密,大势…………已去。”
话语在说,手也在抖,声音也在抖。
李启明再一次从车架头前站起,往前方飞来的徐杰一指,开口说道:“快去杀那徐文远,算计我等之人,就是这个徐文远!”
徐文远算计他,算计他的堂弟李得鸣,算计他的钱财,算计他的信任,杀他的亲弟。还下了这么一盘大棋,拉着夏文一起算计他李家。难怪,难怪夏文时不时就会与徐杰遇上,难怪两人时不时就会有一番谈论,在摘星楼,甚至在究勤源的宅院。
什么两人交恶,势同水火,原来都是假象。好大一盘棋,好厉害的一个年轻人。
大势已去,兴许李启明知道,但是临死再拉一个垫背的,那就是算计这一切的徐文远。
能与徐杰动手的,不过罗寿与另外一个勋贵先天。罗寿犹豫之间,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那个勋贵的先天却走了几步到得李启明面前,郑重其事拱手躬身,然后说道:“李枢密,在下蒙李枢密恩情不少,此来搏命相还,也想的是子孙后代,今日事已至此,李枢密还是早作打算。在下再搏一番,兴许能带枢密远走。”
李启明闻言大怒,手中空中挥舞几番,呵斥道:“先杀徐文远,我的命令,你们听不到吗?”
那勋贵先天却是又道:“李枢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下护你往燕云边镇去吧。”
李启明闻言抬腿就踢,几十岁的身躯,直接从车架上“飞”了下来一样,重重踹在那先天勋贵的身上,却也不见那勋贵先天动弹一下,还听得李启明大声呵斥:“大胆,放肆,你们都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听我军令!”
一旁的叶章也连忙上来劝说:“枢密,走吧!近二十万大军在此,已经没有人听令了!”
这个叶章,以往从来不敢对李启明这样说话,今日却在情急之下说出了这么一语,没有其他理由,只有一心的求生欲望。他大概是不想留在京城里落了一个满门抄斩。
再一回头,徐文远身形如箭,在无数铁甲之中跃起落下,已然不远。
罗寿连忙也上来接了一语:“枢密,小的就是舍下这条命,也要带枢密杀出京城去!”
李启明犹如疯癫了一般,手脚不断在左右之人身前挥舞,口中依旧怒喊:“杀,先杀徐文远,若是尔等还念得我李家一点恩情,就替我杀那徐文远!”
李启明已然并不理智,刚才李启功死的时候,李启明面色并未有多少变化,并非李启明心中不恨,而是想着此战胜算还大,报仇就在眼前。此时大势已去,李得鸣、李启功,还有这满盘皆输,全部涌上心头。李启明已然一心要杀徐文远!
但是徐文远能不能杀?跪得一地的铁甲,甚至头前站着的人,在犹豫之后也看不见了。还拿什么杀徐文远?
李启明疯癫着,身旁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却又时不我待!
兴许李启明舍不得的还有在这京城里这么多年经营下来的这一身权柄。兴许这才是李启明最为在乎的,因为有了这一身权柄,才有给人施恩的能力,才能聚得这些心腹,离了京城,李启明还能有什么倚仗?
别人可以天涯海角躲个身家性命,这个年纪的李启明,还有什么可躲?最后都成了梦幻一场?大概还有一点顾忌,那就是李家还有许多后辈子孙。只是如蟑螂臭虫一般到处去躲的李家,最后能不能躲过且不说,这样的李家,大概也不是李启明愿意看到的。
“忘恩负义,忘恩负义,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你们都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死无安心之所!”李启明喝骂着,叫喊着,歇斯底里着。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何人可为新君?(4400)
死无葬身之地也好,死无心安之所也罢,叶章转头看了看罗寿,眼神示意几番。
罗寿好似明白过来,上前便把李启明抱起扛在了肩膀上,口中还说一语:“李枢密,得罪了!”
然后便看罗寿起身往后转身,一跃就起。然后便看许多身影往罗寿去的方向追去,叶章却是上了一匹马,口中还大喊:“诸位,还来得及,都回家带上家眷,随枢密北去边镇!”
为何还来得及?因为皇城外围着近二十万禁军,要处理这些禁军就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若是回家不带细软,只带人走,一切当真还来得及。至于那些人会急忙回家去带家眷出城,这就看在场众人那些会觉得自己对于今日之事脱不得干系了。但凡觉得自己能脱得了干系的,便也不用带着家眷逃命。
徐杰话音也出:“擒住李启明者,加官进爵,金银百万!”
金银百万从哪里来且不管,这重赏是要说出去的。
一语而出,无数人抬头看向空中那飞跃而走的罗寿,却没有人真的动手去拦。甚至有许多武艺在身者,既没有准备跟着李启明逃跑,也没有想过留在这里受罪,只在人群之中穿梭,准备独自离开这里。
罗寿不过几番跳跃,已然上得内城宅院的楼顶,如此出城最为快速。
徐杰已然使尽全身解数在追,虽然感觉上越追越远,也是城下之人实在太多,让徐杰必须要避开人头,免得从天而降把无辜之人踩个脑浆迸裂,如此也就拖慢了徐杰的速度,罗寿却完全不在乎这些。
待得徐杰终于也上得宅院楼顶之时,再看扛着李启明的罗寿,已然更远了一些。
徐杰唯有不断加速,因为一旦出了内城,外城百万居民,能躲罗寿与李启明的地方实在太多,徐杰很容易就会在人群之中失去李启明的踪影。
皇城大庆门城头,老皇帝依旧在环视着城下跪得满满的士卒,甚至都没有开口平身,好似在享受此时的胜利时刻,也在享受此时的这一份睥睨天下的感觉。
一旁的卫二十三开口问了一语:“陛下,要不要微臣去帮徐杰追缉李启明?”
老皇帝转头看了看卫二十三,摇摇头说道:“不必!尔等留在朕身边就是。”
也不知是老皇帝不在意李启明,还是老皇帝更在意自己的安危。卫二十三闻言不再多说,却是不断往远处眺望,眺望着徐杰追缉的身影。
忽然,老皇帝又连连咳嗽几声,一口鲜血咳出,咳得老皇帝大惊失色,卫二十三连忙躬身去扶,口中急切说道:“陛下,陛下?”
老皇帝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面色一狞,口中骂道:“逆子,畜生,何以生了这么一个畜生,猪狗不如,当真是猪狗不如!”
这份睥睨天下的爽快,终究还是被那下毒杀父的儿子冲散了,家和万事兴,古今如此。事业上再如何的成功,也不能抵消家庭中的悲哀。
卫二十三自然知道老皇帝在骂谁,却也不敢接话,转头大呼:“传,传太医,快传太医。”
城头忙着传太医,城外的徐杰忙着追李启明。
李启明却在罗寿的肩膀上不断挣扎,口中骂咧不止:“放肆,罗寿,你岂敢如此对我!”
罗寿闷不做声,只是一心奔逃。此时的李启明对于他来说,已然不是什么恩情如山之类,而是罗寿未来富贵的倚靠,若是李启明死了,罗寿乃至他一家老小,什么江湖地位与百万家产,都成了泡影,还会成为丧家之犬到处躲藏。
李启明若是没死,安然到得边镇,不论到边镇之后是个什么情况,至少罗寿带着一家老小与百万家财,也还有一个安身之地。
只是李启明不论如何挣扎,终究只能留在罗寿的肩膀之上。
徐杰与徐仲还有徐老八,紧追不止。罗寿唯一的职责就是带着李启明先出城,至于李家其他人,他也管不上,罗寿自己在京城里也没有家眷。至于那些回家带家眷的,谁能安然到得边镇汇合,那就看各自的运道了。
所以那些勋贵,那些高手,已然四面八方而去,连带冯标也打马飞奔不止,身后亲兵不少,马车马匹也牵了一大堆。
这京城,当真要乱作一团。
也是这京城实在太大,如此混乱之时,即便是皇帝圣旨,也难以快速管控。何况各处城门中的那些守城军汉,大多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岂会阻挡这些人出城远走?即便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怕那些守门的都头、营指挥使,也不敢阻挡这些人出城。
徐杰心中却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追到李启明,唯有追到李启明,往后日子里才能少许多麻烦。李得鸣抓住了,李启功死了,李启明不论死活都要留住,这样李家这棵大树才算真的连根拔起了。
所以徐杰不断卖力在各处宅院中跳跃,街道里到处都是铁甲,唯有在宅院楼顶才是通路。
“二叔、八叔,斩草要除根,今日一定要追到李启明,若是到得外城,一定要盯紧,若是追丢了,往后无尽的麻烦。”徐杰一边狂奔,一边说道。
徐仲拄着拐,其实已然落后了不少距离,口中依然答道:”只要追出了城,二叔必然教他们跑不脱。“
徐老八却是说道:“盯紧着,只要不出视线,真正出城了反倒好说。”
徐杰心中也是这么去想,只担心在城内追丢了,出城了反倒不容易追丢。
徐杰还在合计着如何追上李启明。
头前忽然看到一人不知从何处拔剑而起,直往迎面而来的罗寿刺去,剑光极快!
扛着李启明的罗寿,好似也未料到面前会有人忽然蹦出来挡路,不过先天就是先天,一手控制着肩膀上的李启明,另一手已然挥出了兵刃。
交击不过一招,那个阻挡去路之人已然从空中栽倒而去。
却是在空中的罗寿,因为这一击,飞跃的力道陡然被阻,身形也在加速下落。
待得罗寿落地准备再借力,就这么眨眼瞬间,背后一番劲风爆裂!
也由不得罗寿再不回头,回头一眼,已然看到空中飞速而来的羽箭。羽箭乃徐仲所出,刚才罗寿一直在射程之外,就是这么被人一挡之后,徐仲手中的弩,已然连射而出。
想用弩杀死先天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不论多么好的射术,不论衔接得多么快的连射,想要杀死一个先天,几乎是不可能。
但是罗寿再也不能不管不顾狂奔,必须转头去挡,左右去闪。箭矢不断连珠而来,先天也并非刀枪不入,是用兵刃挡,还是闪躲,亦或者运内力相抗。不论如何,罗寿再也不能全速狂奔起来了。
徐杰与徐老八,却已然就到了面前。
罗寿抬头看着空中而来的徐杰,此时也不知是在哪户人家的后院花园之中,徐杰的刀已然近身。
“他娘的!”罗寿怒骂一语,李启明已然被扔在了地上,这个徐杰他见过几次了,更知道徐杰刀斩李启功。罗寿如何也不敢托大。
又是交击一招,假山在摇,树木在摆,池水起浪,地上的李启明也翻滚几番。
“李枢密,小的对不住了。”罗寿借力倒退几步,口中话语还在,人已转身再逃。
而那李启明,却已经翻滚到一旁的池塘里,池塘里荷叶正绿,李启明双手正在不断扑打着水花。
徐老八起身准备再追罗寿,一旁的徐杰已然停步说道:“八叔,不追了,有了李启明就够了。”
不远院墙,一个人翻越而入,身形瘦小,口鼻皆是鲜血,走路也是踉踉跄跄。
徐杰下意识提刀转身,看得这人之后立马又放下了刀,口中问出一语:“你如何在这里?”
那人开口,却是女音:“我来助你!”
“刚才空中阻拦之人是你?”徐杰问了一语,其实已然知道了。
一身男扮劲装的女子点点头:“嗯!”
“你当真是不要命!还能活着算你有运道。”徐杰说道。
女子用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形,眼神在院里稍微一搜索,已然看到了荷塘里的一个身影。立马把剑一横,踉踉跄跄往那人影而去。
徐杰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是解冰,不过二流的武艺,却也挥剑去挡先天罗寿,此时伤势自然是严重非常。
徐杰知道解冰要做什么,并不去阻挡。
解冰走到水边,一柄剑朝着正在扑打水花的李启明乱刺而去,却又有气无力。
北方会水者少,李启明显然就不是一个会水之人,即便荷塘不深,淤泥却多,李启明虽然没有被淹没,却是无论如何也扑通不上岸。也有满脸的惊慌失措,这般人物,也不知多少年没有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惊慌失措了。
“徐文远,徐文远,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李启明口中也在呼喊着,这一切的一切,李启明心中认定都是徐杰的谋划。
只是事实真相并非李启明心中所想,这盘棋是很大,但并非徐杰与夏文的合谋,也并非夏文与夏乾父子的陷阱。
徐杰并没有能力谋划如李启明所想的这么一盘大棋局,因为之前的徐杰,还没有资格去谋划这样的一盘大棋局。今日之后的徐杰,兴许有这个资格了。
李启明到死还是如此认为,因为没有人会去与他解释,他也没有机会再听人解释。
徐杰并没有阻止那有气无力的剑把陷入淤泥里的李启明刺死。
高破虏的后人,杀李启明。在徐杰看来,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池塘已然被鲜血染红,报仇雪恨的那柄剑,也直接掉落在池塘里。
池塘边的女子,瘫坐在地,放声痛哭。
徐杰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慢慢走了过去,从池塘边急掠而过,提起了水中死得透透的李启明。
然后问了一语:“伤势如何?”
解冰未答,而是慢慢爬起,对着徐杰跪拜一礼:“多谢徐公子,多谢徐公子!报得此仇,我已死而无憾。”
徐杰忽然觉得胜利的喜悦不多,反而有些伤感,上前把高破虏的女儿扶了起来,也试着搭了一下她的脉搏,若隐若现。
徐杰不是什么医道高手,却大概知道解冰应该是死不了。
徐杰起身提起李启明的尸体,说了一语:“回摘星楼里去吧。”
说完词语,徐杰提着尸体往皇宫而回。
皇宫之外,还有那近二十万东京禁军,就这么看着徐杰提着李启明的尸体走过,一直走到大庆门,在城门之下大喊一声:“开门!”
城头之上的张立,连忙从城头而下,去开那城门。
大庆门,应该也有好些年没有打开了,所以打开的时候发出的摩擦声格外刺耳。若是以往要开此门,转轴处必然要先倒油脂润滑,今日自然是没有这个程序。
张立第一个迎了上来,问了徐杰一语:“徐指挥使,这么多禁军该如何是好?”
徐杰疑问一语:”陛下呢?“
“陛下适才在城头上吐血了,被送到后宫等太医,这么多禁军在此,徐指挥使赶紧拿个主意。”
徐杰听得老皇帝吐血,先是一惊,然后又释然了,李启明死了,在徐杰潜意识里,好似老皇帝还活不活得下去也无所谓了。
老皇帝夏乾,在徐杰心中好似从来都不是一个受他尊敬的形象。临阵而逃这件事情,徐杰似乎一直极为在意。还有近来这一番事情,徐杰多少也有些心寒。
“劳烦张将军通知出去,五品以上的军将,全部到垂拱殿内等候。其他士卒由副将带回城外大营。”徐杰没有谦虚,直接拿了主意。
张立连连点头:“好,好,就这般,我这就去通知。”
徐杰提着李启明走过皇宫广场,走进后宫,在老皇帝寝宫之外看到了许多人,欧阳正,谢昉,卫二十三……
徐杰把李启明丢在地上,卫二十三投来一个眼神,眼神之中没有恶意,还拱手与徐杰致意了一下。
徐杰回了礼,就听到欧阳正开口:“文远,快快去见陛下,陛下等候多时了。”
徐杰与欧阳正见礼之后,便往寝宫而入,寝宫正厅里太医十几人,聚在一起低声轻语。
徐杰听得清楚这些太医谈论的话语,大致是老皇帝气急攻心,顺心如意静养还能活得些时日,若是气急不散,可能大限就到了。
里间寝室,老皇帝躺在床上,见得徐杰进来,还不等徐杰开口拜见,已然问道:“李启明呢?”
“回禀陛下,李启明已死!尸首就在门外!”徐杰恭敬答道。
“好,哈哈……好啊,好,好好。”老皇帝连连说好。
徐杰心中却是在想,这是否就是太医说的顺心如意?
老皇帝连连叫好之后,眼神忽然锐利起来,转过来问道:“徐文远,朕且问你一语,你当如实回答心中所想。”
徐杰躬身!
“李启明之事,你居功甚伟,有谋有略,能文能武,朕对你甚是看好,朝廷出你这般一个栋梁之才,当真是江山社稷之幸事,朕就是想问问你,也是想让你帮朕拿拿主意,若是朕死了,你觉得何人可为新君?”老皇帝语气虚浮,问得似乎极为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