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官场红人?
听得皇帝一问,徐杰忽然有一种怪异之感,抬头看了一眼老皇帝,老皇帝好似有一脸的慈眉善目,好似真在征求徐杰的意见一般。
但是徐杰如何能答这个问题?又如何敢答这个问题?
所以徐杰开口说道:“陛下,微臣不敢言此事,微臣也不未曾想过此事,因为微臣来京城时间尚短,并不了解诸位皇子品性德行,还请陛下恕罪。”
老皇帝闻言笑了笑,忽然一语:“其他皇子兴许你不熟悉,且说说老三,老三你是熟悉的,不若你来评价一番?也算是帮朕权衡一二。”
徐杰闻言心中一紧,为何如此?因为徐杰已然在猜测,猜测老皇帝是不是知道夏锐在宫中的这件事情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小到可以当做没事,不用在意。大到安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也可以。
心中有想,徐杰却面不改色,口中已然在答:“陛下,微臣与三皇子关系匪浅,真要让微臣评价一二,微臣兴许可以说上几点,说得对错,还请陛下海涵。”
“且说。”老皇帝忽然成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陛下,三皇子别无长处,文不成,武亦不成,谋略不深,见识也说得是长,为谋事者,不佳。但是,三皇子唯有一处优点,心思单纯而又有大义,知交为友,极佳,世间少有。所以微臣才与三皇子关系极好。”这般的评价,徐杰并非真的在去评价夏锐,徐杰也在揣摩,揣摩着皇帝的心思,揣度着老皇帝为何要问这么一句。
徐杰答出的这些话语,其实就是为了老皇帝放心某些事情的话语。
老皇帝闻言点点头,随后轻描淡写说道:“且把老三唤来见朕。”
老皇帝说完这一语,还特地打量了一下徐杰的面色,兴许在期待着徐杰一脸惊讶与惶恐。因为这句话就是在告诉徐杰,他那私底下的小动作都被老皇帝掌握了。
但是徐杰并不惊讶,也没有心虚之下的惶恐,因为刚才就有了一些猜测,此时不过是证实了。所以徐杰答道:“陛下稍后片刻,三皇子就在皇城之内避难,微臣片刻就回。”
老皇帝轻轻挥了挥手,徐杰退步而出,老皇帝竟然在床上坐了起来,慢慢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徐杰果然不得多久就回来了,徐杰面色正常走了进来,拜见一番。
夏锐却是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不知这位三皇子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跪拜而下,几个响头咚咚作响:“父皇,儿臣来了,儿臣拜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皇帝就坐在床沿,看着这个儿子,也看着这个儿子脸上的那一道疤痕,叹了一口气,问出一语:”这么多年来,你文不成武不就,做什么都不行,朕兴许命不久矣,终归要想一些后事。你们兄弟之中,朕本以为那个逆子可当大任,不想他竟是个狼心狗肺之辈。你那些弟弟,都还未成人,你呢,这些年来可有一些长进?”
夏锐听得老皇帝一番言语,心中激动无比,激动得连忙抬头去看老皇帝,脸上竟然有一股喜色。夏锐心中所想,显然是觉得老皇帝在考教于他,显然是老皇帝在考虑他,显然是那求之不得的机会来了。
徐杰看得这般的夏锐,心中大急。吴王夏翰是老皇帝亲口下旨召回的,此刻旨意已经在去苏州的路上了,老皇帝此时又来问夏锐这种问题。即便是老皇帝真有考教考虑之意,夏锐也不该面露喜色。
徐杰知道夏锐为人的品性,却也没有想到夏锐会这般表现。
便听夏锐连忙开口说道:“父皇,儿臣出宫居住的这几年,常常思索着该如何进取,该如何向上。所以儿臣结交的都是徐文远这般国之栋梁,近来,近来儿臣也多看书,一直到处收拢书籍,儿臣还收了一本失传的《尚书》,还有王羲之的真迹,儿臣求知若渴,每日都有所获,只因为长大了方才后悔小时候的不思进取,年幼无知之时,有愧父皇教诲,长大了想着一定要弥补回来。儿臣自小习武,却都不得要领,而今碰上了徐文远才知道真正的习武之道,也在勤学苦练。儿臣如今,不敢有一日荒废,不敢有一刻懈怠,只为对得起父皇谆谆教导,只为成为一个有用之人。“
夏锐急着说这么一大通,只因为他知道夏文做了什么,知道了夏文与皇位已经无缘了,机会真的来了。
徐杰却是听得连连搓手,若不是老皇帝当面,徐杰甚至想开口打断夏锐的话语。
老皇帝闻言一直在点头,好似极为欣慰,随后又抬手一挥,说道:“嗯,朕知晓了,你且下去吧。”
夏锐闻言,起身躬身慢慢后退,路过徐杰身边,还看了徐杰一眼,眼神中有一种寄托之感,兴许是拜托徐杰一定要帮他多说几句好话,要帮他得到这太子之位。
夏锐出去了,老皇帝又与徐杰说道:“徐文远,老三近来可曾日日用功进步巨大?能研《尚书》,能习王羲之,练武也有进展?”
“不曾!”徐杰好似不假思索答得极为快速,却又想得极为透彻。
老皇帝闻言一愣,抬眼盯着徐杰看了一会,叹道:“欧阳正啊欧阳正,也罢,你下去吧,近来吴王要入京,入京之后,你与之安排一下住处,他已离京多年,此番再入京,在京中的大小事,你都帮衬操持着。”
“遵旨!”徐杰答得快,心中却想得多。想着为何老皇帝要说欧阳正?
“叫欧阳正进来吧。”老皇帝已然抬手挥了挥。
徐杰退了出来,汗流浃背。走到欧阳正面前恭敬一礼:“老师,陛下相召。还请老师问一问陛下,禁军军将都在垂拱殿等候发落,还请陛下定夺。”
欧阳正一脸担忧点点头,担忧的是老皇帝是不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欧阳正走进寝宫,不远的夏锐已然凑了上来,左右看了看之后忍不住低声问道:“文远,文远,父皇可问了你关于我的事情?你可曾与我多说几句好话?”
徐杰看着夏锐,不知如何去答这个问题,徐杰真没有帮夏锐说半句好话,兴许还算是说了坏话。但是徐杰又不能与夏锐说自己说了他的坏话,唯有答道:“殿下,陛下不曾问这些,只说吴王会进京,吩咐我安排吴王在京中的一应事宜。”
夏锐脸上还留着的喜色转眼就变成了担心,口中连忙问道:“父皇可是也要考教吴王?”
问得这一句之后,夏锐又自问自答说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父皇定是要考教一下吴王。文远,你当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徐杰闻言微微皱眉,也在左右去看,不远处就是卫二十三,卫二十三虽然离得有一段距离,但是这般耳聪目明的高手,岂能听不到夏锐的言语?
以往夏锐是没有争夺的资格。如今,好似有了这个资格。但是到底有没有呢?
有些事情,谨慎才是最重要的。且不论老皇帝心中真正如何想,就算此时夏锐真的有资格了,夏锐也不该是这么一种迫切的模样。
徐杰不想答夏锐的话语,所以只道:“殿下慎言。”
夏锐一脸的急不可耐,犹如猫爪挠心,见得徐杰这般有些冷的回应,似乎有些失望。
自从徐杰与夏锐相熟之后,徐杰从未用“殿下”称呼过夏锐,都是觉敏兄,此时忽然两次称呼殿下,兴许就是在提醒着夏锐。好似也没有任何效果。
夏锐不断往老皇帝寝宫里张望,又左右去看,竟然走到了谢昉身边,行礼拜见。谢昉连忙去扶,也拜见回礼。两人寒暄几语。
徐杰甚至都听到夏锐说过几日上门去拜见谢昉。
此时欧阳正从寝宫之内出来了,便看夏锐又连忙上前去迎,见礼之后也有几语寒暄,也说过几日上门去拜见。
欧阳正笑脸回应了一下,走到徐杰面前,开口说道:“文远,陛下有旨,垂拱殿内的军将一概不追责,但是叫你清点人数,登记姓名,未到的军将,通令天下,海捕缉拿,此时让你负责。”
“如此定夺,可是老师的建议?”徐杰问了一句。
欧阳正点点头:“陛下大致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允了。”
徐杰拱手,便准备回身去处理这些事情。
欧阳正说了一语:“把皇城内无关人等都带出宫去吧,你也带着麾下出宫回衙,文沁与文峰你也一并带出宫去,叫他们回家,老夫这里一时半刻走不了。”
徐杰点点头,已然准备往垂拱殿而去,却是转头又看到了准备再上去与欧阳正攀谈的夏锐,伸手一拉,说道:“殿下,还请随我出宫!”
夏锐好似有些不愿意,还想留在宫内,口中说道:“文远,你先出宫,稍后待得父皇忙完的正事,我还要去看望一下父皇,问候一下父皇保重圣体安康。”
徐杰伸手拉了一下,口中轻声说道:“殿下,走吧走吧,过两日再入宫来见就是,今日正事太多。”
最喜爱的儿子刚刚下毒杀老皇帝,另外一个儿子立马在面前各种表现。老皇帝会欢喜还是会烦乱?
这个问题徐杰看得透彻,夏锐显然看不透彻。
徐杰直接就这么拉着夏锐往外走,夏锐想挣脱,挣脱不出,回头看着徐杰,又不好意思生怒,脸色并不好看。
待得走远了,徐杰方才回头解释一语:“殿下,此时陛下正是烦乱之时,不必多去打扰,以免陛下心中再生烦忧。过几日再来最好,吴王从苏州来,还早着呢。”
此时夏锐面色方才好看一些。
垂拱大殿之内,军将三四百不止,徐杰刚刚走进来,听得一片混乱的话语之声,兴许这些军将真的等久了,等得有些担忧,担忧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
待得徐杰一走进来,满场的话语之声陡然停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徐杰。
徐杰也看着这些军将,眼神四处扫视,这里的军将,都是五品以上,人人都比徐杰品级要高,人人都是徐杰的上官。
便见一个须发都白的军将几步上前,拱手一礼,开口问道:“徐指挥使,陛下可对我等有定夺?”
徐杰点点头,开口说道:“陛下本欲让缉事厂对诸位进行大规模的调查,下官的老师说了一个故事,说曹操与袁绍大战之时,麾下许多军将通袁之事,曹操处理之法,就是当众烧了所有来往书信,令得麾下军将感恩戴德,从此忠心不二。陛下深以为然,所以有言,今日垂拱殿内者,既往不咎!”
徐杰自己编了一个故事,欧阳正只是在老皇帝面前给出了一个建议,徐杰按照这个建议编出这个故事。说得倒是有些逼真,徐杰当真是个会讲故事之人。
说这样的故事的原因也就不需多说。
“多谢欧阳公,多谢欧阳公啊,欧阳公清名几十年,风范不减当年,正直一如既往。当真叫人景仰敬佩!”老军将拱手在谢,随后又道:“也多谢徐指挥使,今日之事,我等定会铭记在心。“
真要人人细查,李家毕竟是权势滔天,李启明是枢密院副使,李得鸣更是这些人的顶头上司。真要细查之下,哪里有人能真正清清白白,不惹一点祸事?
随后此起彼伏的感谢之声。
“多谢欧阳公!”
“徐指挥使,姜某来日一定上门拜谢,还请指挥使带姜某引见一下欧阳公。”
“徐指挥使,过几日一定上门来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朝天子一朝臣。昨日李家,兴许明日就是欧阳家了。身在这样的大潮之中,谁又能置身事外?
有人问,这世间风险最大的职业是什么?好似也有人答:当官!
当官是不是风险最大的职业?最大与否且不论,当官的风险着实不小,古今亦然。
风光可以无限。落寞之时,车裂腰斩,五马分尸,满门抄斩,断子绝孙,女眷娼妓。后来还有几族同诛。即便再后来,一股风暴,刑狱杀头无数。
几十年风光,南柯一梦。
好似面前这个年轻的六品徐指挥使,已然就是红人了。
徐杰好像也发现自己成了红人,人人都上前来说话,人人都上前来邀约,是上门拜见,还是邀约同饮,甚至还有人上前来说与方兴相交莫逆。
一旁的夏锐,看得眼睛都直了,却也无人注意到一旁这位,竟然是三皇子殿下。
徐杰左右寒暄得手都放不下来,连忙口中又是一语:“诸位,诸位将军,还有一事请诸位将军配合一下,稍后有缉事厂的官员到此与诸位登基姓名官职,还请诸位多多配合。”
“这是自然,定要好好配合。”
“徐指挥使放心,我等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徐杰也拱手致意:“多谢诸位将军,下官先去叫人来。”
来登记的,自然就是梁伯庸。
梁伯庸带着几个小吏走进这垂拱殿,人生第一次也感觉自己成了个红人,三品四品的军将,竟然对他一个七品芝麻官也是有礼有节,甚至还打听着出身姓名,住在哪里。听得与徐文远是同乡好友,竟然也开始邀约之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徐杰的念想
人若是老了,大概就会有一种新能力,慢慢能够接受许多不幸,慢慢能扛得住许多打击。
徐杰出宫了,对于皇宫里面再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也懒得去打听,所以也就不知道那个广阳王夏文到底是如何处置的,连带欧阳正也只字不提这件事情。不过徐杰清楚,那夏文做下这般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原谅的了,特别是在皇家这种地方,就更不可能被原谅了。
老皇帝并没有气急攻心而死,甚至还准备过几日上早朝。
皇宫门口的护卫与太监忙碌不止,一个个说着自己护驾来迟的官员站在门口,一次次求着这些人再去帮自己禀报一次。
除了几个相公之外,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是进不去皇宫的。
徐杰真的开始忙碌了,那一直拖着的三堂会审的事情还只是小事,还有李得鸣的审理之事,也开始筹备,甚至李启明与整个李家的案件审理,都要详细准备。这种事情虽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但是必须要进行大规模的审理,还要出得有理有据的无数条大罪,以此来昭告天下,以此来安抚民心军心。
或者更要以此来显示皇家威严。
缉事厂上下忙作一团,又干劲十足,抓来的人,地牢里关不下,就关到刑部大牢,刑部大牢关不下了,就往御史台的牢狱里关押,甚至大理寺的牢狱,开封府的牢狱,都关得满满当当。
连带教坊司都关满了几岁到二三十岁的女人,整日哭哭啼啼。也有人笑称教坊司就是个恸哭衙门。
有时候这些事情,实在显得过于残忍了些。
徐杰也是眼不见为净,缉事厂里只关主犯要犯,女人是一个也不让带回来。
大概缉事厂里多有人都知道自家的主官是要飞黄腾达了,人人都是满脸喜色,官吏且不说,连带守门的士卒都是喜笑颜开,这一仗他们都参与了,伤亡不大,但是好处不少。就站在门口,每日里上门来拜访送礼送请柬的络绎不绝,些许银子的禀报钱,也是收得人手软。
徐杰看着梁伯庸不断送公房里送来的卷宗,看得头晕眼花,梁伯庸手下更有许多从刑部衙门临时借调来帮忙的刀笔吏,工作量实在太大。
徐杰以往没有当官之时,总觉得当官大多时候是轻松是事情,什么也不用做,只在关键时刻决定一些事情就可以,大小事都有属下去办。
真正当了官才知道,当官真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就每天看这些上下的文件,也足够看得人头晕眼花。不看还不行,不看那真的就是事到临头一问三不知,出了事情还要自己背锅。
案几之上摆放的未读卷宗,几乎堆得把案几之后坐着的徐杰都遮住了。
徐狗儿匆匆而入,先把徐杰面前的一些卷宗搬下来放在了地上,然后说道:“少爷,门外来了一些人,说是尚书省吏部官员,来给少爷升官的。”
徐狗儿极为喜悦,却不见徐杰有多少激动,只见徐杰放下了卷宗,揉了揉双眼,说道:“请进来吧。”
官员升职,并非什么圣旨圣谕,也不需要徐杰如何跪拜相迎,但是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诰身文书,大多出自尚书吏部的文件,几方大印,还有几位相公的签名。
封正四品中书舍人,提领城东缉事厂都督,兼京城巡城营指挥使。
缉事厂从一个六品衙门升格成了四品的衙门,主官从指挥使变成了都督,连梁伯庸也升成了从五品秘书少监,往后就是缉事厂梁少监了。
方兴也升官了,从五品游骑将军,缉事厂兵马指挥使。
其余人的封赏自然也有,却还要等徐杰这个主官造出名册,一一上报。又是一件麻烦的差事。
中书舍人,其实就是中书省下的官员,对于徐杰来说,其实就是个有名无实的闲职,并不会真到中书省去上值,缉事厂都督才是徐杰真正的职位。
待得送诰身的人走了之后,徐狗儿立马上前说道:“少爷,这官升得真是快,六品直接成了四品,过得一年成三品,再过一年成二品,又过一年就是一品了,这么算来,三年后少爷就是一品大员了,不得了,吓死个人了。”
徐狗儿说得喜笑颜开,与有荣焉。徐杰却摆手说道:“哪里有那么简单,你看那些相公,哪一个不是须发花白?”
徐狗儿不以为意:“那是旁人,少爷岂能与他们一样?”
徐狗儿说得自己开心不已,徐杰面色也在笑,笑中却也有担忧。这缉事厂在李启明这件事情上作用巨大,也是这作用太大了一些,老皇帝当真尝到了甜头。
也如徐杰最初说服老皇帝开这缉事厂的时候所言,缉事厂当真是利器,用对付李启明的缘由开始了,如今李启明解决了,接下来呢?是不是该轮到文官了?
老皇帝大概如此去想,这么好用的刀,既然已经握在手了,岂能随意丢弃?
徐杰此时却有了功成身退的想法,徐杰当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缉事厂这种衙门,虽然权利巨大,虽然威风凛凛,但总是一种自我孤立,政治一道,孤立就是危险。
此时的徐杰,甚至有一种不想当官的念想,虽然只是一个念想,却已经说明了徐杰真的不愿意绞尽脑汁去与人争斗。
特别是最近徐杰中感觉到老皇帝对自己有点不正常,这让徐杰有些紧张,更让徐杰有一种想辞官不做了的念想。
当然,徐杰即便想撂挑子不干了,现在也不现实,总要把李启明后续的事情办完。
这才是徐杰对这升官不那么欣喜的主要原因,因为徐杰心中有这些压抑与担忧。
徐杰继续伏案,徐狗儿欢天喜地往门外去,到处与人传递着这么一个好消息。
不得多久,徐狗儿又走了进来,走路都是跳跃着,语气无比的兴奋:“少爷,喜上加喜,大喜事,欧阳公,欧阳公官拜尚书左……那个仆射相公,少爷你以后升官就更容易了。哈哈……”
徐狗儿对这么个正式的官名有些说不清楚,却也听人说了这个官职是多大的官。
徐杰这回还真有些高兴,打心里的高兴,却又问了一句:“那朱廷长呢?”
徐狗儿却疑惑反问了一语:“少爷,朱廷长是谁?”
徐杰笑着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狗儿,你帮我跑一趟,去欧阳府看看,看看老师回家了没有。”
徐狗儿欢喜出门,先去寻了梁伯庸问了朱廷长是谁,然后立马出门寻人打听去了。
朱廷长,封了太子太傅,宁国公。其实就是光荣退休了,也并不是真的就退休了,上朝议政之类的事情还是继续参与的,只是把尚书省给让出来了。
谢昉却是没有升官,依旧是御史中丞。老皇帝大概有老皇帝的打算,让欧阳正当首相,是为里稳定局势,也是因为朱廷长以前在许多事情上的态度过于暧昧,兴许主要是因为朱廷长以往对于夏文的支持,在这个时候就成了个问题,必须要更换了。
谢昉没有升官,并非是不能升,而是要等以后再升,等到新皇帝登基的时候,就是谢昉升官的时候。这就是新皇帝的皇恩浩荡了。
夜晚,徐杰往欧阳正家中而去,欧阳正其实也不见多少当了首相的喜悦,欧阳正这种人,就是那种鞠躬尽瘁之人,升官不是喜悦,是更多的责任,更多的操心,兴许也是一种压力,更大的压力。
青菜豆腐几碟,徐杰吃过了,只是看着欧阳正吃,时不时提杯敬一口。
“文远啊,走到今日,当真难为你了。”欧阳正许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比如徐杰在边镇遇到的那些危险,比如徐杰冲进禁军大营捉拿李得鸣。都是事情发生之后,欧阳正才知晓,徐杰在欧阳正心中依然就是女婿了,双方订婚的事宜都完成了,徐杰屡屡遇险,欧阳正岂能不担心?
徐杰若是死了,欧阳文沁这般人家出身的大小姐,当真只有守寡一辈子了。若是市井人家,寡妇改嫁之事虽然会受人指指点点,但也是正常的。欧阳文沁改嫁,对于这种家庭而言,大概是不会发生的。
“老师,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徐杰答了一语,有些话欲言又止。
欧阳正点点头,脸上有欣慰,也有自责,开口说道:“待得事情都忙完了,就成亲吧。到时候老夫给陛下上书,给你谋一个其他职位,那缉事厂,陛下言语之中舍不得放,还吩咐各个衙门要鼎力支持,要把缉事厂做得更大。老夫是不支持的,但是老夫也无可奈何。那缉事厂怕是待不得了,所以你当做好准备,脱了那缉事厂,到其他衙门任职去。”
成亲大概是欧阳正对于徐杰的弥补。欧阳正对于这缉事厂的事情也看得清楚,也在帮徐杰谋划着后路,刑狱之事,从来也不是一个官员的升迁之道,要谋划国家大事之人,也不可能从刑狱官员中提拔。
所以欧阳正大概是在提醒徐杰,让徐杰不要沉浸在一时的威风之中。
只是欧阳正没有料到,徐杰竟然开口答了一语:“老师,忙完这一阵子之后,学生想辞官回乡了。”
欧阳正闻言并不如何惊讶,而是放下筷子,捋了捋胡须,问道:“因为吴王?”
欧阳正虽然不知道徐杰与吴王夏翰之间到底真正发生过什么,但是欧阳正知道自己与徐杰是得罪过吴王的。欧阳正也知道,吴王兴许就是将来的皇帝陛下,所以才有此问。
“老师,吴王只是其一,学生兴许并不适合官场,学生以为,家有余财,也不受人欺负,过这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徐杰当真是洒脱,也是徐杰如今,当真没有什么好追求的,要说势力,有欧阳正这么一个当朝首相,有血刀堂那般的江湖势力,已然足够。要说钱财,徐家算得上是豪富。要说人身安全,这世间能杀徐杰的人,还真不多。这世间能在徐家几大高手面前杀徐杰的人,应该是没有。
回家娶几房老婆,生一窝儿子,看看书,游游山水,会几个好友,几杯美酒,一柄长刀。何其逍遥,何必在这京城里如履薄冰?
欧阳正沉默了片刻,其实心中对徐杰之语有些认同,但是欧阳正有一种骨子里的责任感,开口说道:“文远啊,达者,兼济天下也。天纵奇才如你,世间疾苦无数,独善其身虽可,却又如何忍心不去为国为民?圣人有言,为万世开太平,此乃真君子。能力与责任从来都是合在一起的,为师这把年纪,终究要成黄土一抔。这江山社稷,百姓黎民,何以忍心?”
欧阳正的意思,就是徐杰有能力,就该有担当。这是欧阳正的价值观与人生观。
徐杰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徐杰在京城里,其实并不开心。广阳王与李启明且不说,而今老皇帝也给徐杰一种不舒服的感受,吴王也要入京。徐杰不是想逃避,只是想着老子不跟你们玩了。
欧阳正见徐杰没有答话,拍了拍徐杰的肩膀,说道:“成家立业,先成家,让文沁与你生得几个子女,如此能教人心安。“
徐杰忽然有一种被禁锢的感觉,忽然有一种要追求自由的念想。并非是被欧阳正禁锢,而是被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价值观禁锢。
徐杰真的开始羡慕吴伯言了,以往羡慕吴伯言只是口头上的,并非真的有切身感受。此时徐杰真的是羡慕,羡慕非常。
此时的徐杰,脑中又浮现了那一袭白衣……
却也有欧阳文沁的身影,两个女子,区别极大,却又都在徐杰脑海之中。徐杰此时忽然才明白一个道理,忽然才想明白自己那下意识的恋爱思维,真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徐杰想要的恋爱,还只是朦胧的开始,还没有真正走进那恋爱的过程,好似都结束了。
就如何霁月直白问出的那一句“你会娶我吗?”,也如欧阳正主动与徐仲谈婚论嫁。
徐杰那潜意识里要享受恋爱过程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在何霁月心中,朦朦胧胧已然就代表的托付终身。在欧阳正心中,自己女儿与徐杰出双入对,已然也代表了终身大事。
徐杰其实也能接受这种托付终身与终身大事的方式,因为徐杰心中也有情愫,只是徐杰之前没有想明白这个时代。
徐杰忽然好似越发的坚定了要辞官不做的想法。
只是徐杰没有说出口。
日子在忙碌之中一天一天的过去。
这一日,徐杰早早起来,带着一队士卒往南城城门而去,吴王夏翰,终于从苏州赶来了。
可笑的是接待夏翰的,竟然是徐杰这么个大仇人。
徐杰还要负责夏翰在京城中的一应大小事,这件事情,徐杰也是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做。
兴许徐杰心中多少还有点想与夏翰缓和关系的想法,毕竟夏翰能入京城,还真是徐杰帮了大忙。这一点,夏翰应该是知晓的。不论两人之前有多少杯葛,夏翰所追求的不过就是皇位,徐杰已然帮夏翰做了最重要的一步,按理说夏翰应该是要感谢徐杰把李启明扳倒,甚至把夏文也扳倒了。
所以徐杰多少有一点缓和关系的想法,不为其他,就为来日辞官的时候少许多后顾之忧。
所以徐杰来迎夏翰,还真做了一些准备,车架是崭新的,护卫甲胄都闪闪发亮,包括徐杰自己,也穿了一身新官服。
徐杰早早来到城门门口,吴王夏翰在不到正午之时出现在了官道之上。
鲜衣怒马无数,马匹两百余,马上坐着一个个持兵刃的汉子,开路之人左呼右喝,驱赶着左右行人。
离得远远,徐杰就能听到有人不断大喊:“吴王殿下驾到,回避回避。”
两百多骑之后,还有一辆一辆的车架,队伍绵延一里有余。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吴王夏翰(4400)
徐杰看着迎面来的队伍,还有旌旗招展,心中也是奇怪,奇怪这位吴王殿下哪里找来的这么多充场面的汉子。
按理说吴王身边,除了一些太监侍女与小厮,就是苏州当地禁军的护卫,再就是几个金殿卫之人负责贴身保护。
忽然来了这么大的场面,徐杰不免想起了那八公山上的神仙寨,也想起了当初的血手王维。
这位吴王,还真是从来没有闲着啊!
徐杰下马走到道路头前,整理了一下官服,等得片刻,待得那一队人马驱赶着左右行人一人到得头前,见得面前一个穿官服的汉子等候,自然也不再去驱赶,身下的马匹也就停住了,等着身后的吴王吩咐。
也自然有人给车架里的夏翰禀报,夏翰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一眼就认出了徐杰,脸上立马笑了出来,笑得极为的开心畅快,口中还说道:“哼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于是知道怕了,知道本王是何等人物了,知道要来与本王请罪了!”
夏翰当真解气,看得远处一身官服的徐杰,第一个想法就是如今自己风光回京,徐杰倒也知道好歹,知道来讨好谄媚了。
便听夏翰又是一语:“别管他,往前走。”
头前马匹片刻之后又走了起来,徐杰还等在道路中央,看着不远的马匹直奔自己而来,脾气也好,伸手拦了一下。
便听马背上的汉子开口呵斥道:”吴王在此,闲杂退避!“
徐杰皱了皱眉,还是拱手一语:“本官奉陛下之命,在此迎接吴王殿下。”
“那你且到到路边等候着,过会吴王车架路过,你再禀报!先让开,让开。”这人显然是收到了夏翰的吩咐,叫他不理会面前这人,但是又听得陛下二字,所以就叫徐杰到路边去等,等夏翰车架路过的时候,让徐杰再开口。
徐杰面色着实已经不好看了,一旁的徐虎立马上前两步,便是满脸怒气,抬手一指:“你个狗东西,凭得在谁面前吆五喝六的呢?滚下来,叫爷仔细打量一下你。”
马上那人闻言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左右看了看,大笑出声:“嘿,这是哪里来的小兔崽子,竟敢在咱们面前充大爷,这一路千多里地,就碰到这一号了,有趣有趣,大家说这小兔崽子要不要教训一顿?”
左右也是大笑不止:”教训教训,吴王入京了,也要叫人知道点厉害,也让这京城知道吴王殿下是何等人物,也要这京城知道咱们是何等的人物。“
“打,小兔崽子不知好歹,打一顿算是帮他爹教育的。”
徐杰长叹一口气,江湖草莽的做派,实在无法。有多大旗子竖着,就敢撑着多大的天。
吴王,是真的时来运转了,兴许是真的要如他的话语荣登大宝。
徐杰只有叹气,实在无奈。那心中一点点想要缓和一下关系的念想,已然去了十之八九。
这位吴王,就这种做派,已经就在告诉徐杰,有些人,天生就是得志便猖狂。这一类人,用理智与他们是交流不了的。
徐杰也懒得管头前笑作一团,转身上马,迎着徐虎正投来的询问眼神,开口说了一句:“拿,拿到缉事厂里去好好查一下,看看这厮在哪里犯过案子。也为吴王殿下甄别一下身边之人。”
徐虎听得此令,刀都未拔,一跃而起,口中也是喝骂:“去你娘的!跟你爷爷这里吆五喝六!”
一个巴掌从天而降,狠狠扇在了那正在大笑的汉子脸颊之上,汉子应声一偏,竟然没有落马,而是挂在了马上。徐虎低头一看,这人已然昏死,却是这两条腿都是绑在马上的。
便听左右皆是拔刀之声,还有无数喊叫。
“大胆!”
“放肆!”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队伍,竟敢打吴王殿下护卫!”
“快,弟兄们,快上,杀了这厮,满门抄斩,让他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徐杰听了不少次,但是这个世界,真正能定夺某人满门抄斩的,其实唯有皇帝一人,其他人不论是多大的官,没有皇帝应允,岂敢让人满门抄斩?
徐杰身后,护卫不过二三十号,也皆把刀往前。
徐杰上马之后,又说一语:“上前之人,皆拿之下狱审问。”
“遵命!”
忽然好似起了一场乱战,却也结束得相当快,双方不过一个照面,甲胄在身的汉子们都站得笔直,地上躺着的已然有了十几人。然后就是许多错愕的表情。
徐虎的刀,也未去砍人,而是正在一匹马旁边切割着牛皮绳,让那马背昏死之人落下,好拿回衙门里去。
便看空中有一人从无数骑士头上飞跃往前,剑已在手,一身黑衣。看得一眼徐杰之后,那剑竟然没有在往前而来,身形却落了地。
“徐文远,你当真好大的胆子,这里可是京城,不是江湖之地。吴王殿下入京,你竟敢在此阻挠。你是何居心?可吃罪得起?”
不用猜也知道这人是金殿卫,也见过徐杰,在穹窿山上有过一面。
“莫要给本督安罪名,这些人乃是官府通缉之人,本督岂能不行国法?岂能坐看吴王被这些人欺骗?”徐杰说得一语,也抬头去看,看看那位吴王出来了没有。
那金殿卫之人看着徐杰,满脸的愤怒,却也不见他动手。
还有左右之人开口:“卫大侠,赶快拿住这厮,这厮当真是翻了天了,几品的官,也敢来与吴王殿下较手力,也不打听一下吴王殿下而今是何等的尊荣身份。”
“卫前辈,皇家的脸面岂能让人折了,我等都看不过眼,气煞人也!”
卫,是金殿卫的排辈字号,并非姓氏。不过也只有这么称呼。徐杰一身官服,这些人也还真认不出是个几品官。不过看徐杰这面相,也当不是什么大官。
这金殿卫显然就是夏翰身边的先天,排行十九,也就是说比卫二十三年纪还要大一点,比卫六卫九又要小许多。但是论武艺,应该比卫六卫九等人还要差一筹。
这位金殿卫的先天,其实也在惊讶,惊讶徐杰陡然也是一身先天的气机,心中更知道徐杰身后还有如何的势力。手中的剑,迟迟没有动作。
这位卫十九,兴许还在思虑着该如何处理。按理说到了京城,金殿卫合该横着走,这位卫十九,在苏州待久了,好似没有这份勇气。
卫十九在犹豫,徐杰却是开口问了一语:“你在卫字辈中排行多少?”
卫十九下意识答了一句:“排行十九。”
“还真是应了一句老话,闻道有先后。”徐杰说完此语,又说一句:“且叫吴王出来见一面吧,本督是皇差在身,否则也没有闲心到此处来等候。”
闻道有先后,卫十九听得懂,是徐杰在说他武道不行。但是卫十九却无法反驳,在金殿卫的先天里,他本身就是垫底的。此时徐杰陡然气机外露,也是在示威,卫十九竟然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比这个年轻的徐杰还要差上一筹。
气机所表达的不是内力深厚,就是一股锐利之感,这份感觉,往往就代表手下的兵刃威势如何。这就是武道。
卫十九还未答话,就听得身后夏翰开口:“徐杰,全天下不知天高地厚者,就属你了。”
夏翰语气似有调笑,也有成竹在胸。而今的夏翰,没有了夏文这个对手,好似也该他自信满满。至于除了夏文之外的其他人,哪里需要放在眼中?且不说那些半大小子,就是夏锐,也不过是他自小欺负的受气包而已。
要说夏锐,当真是惨,自小两个兄长,都是欺负他的。这不是夏锐好欺负,完全是因为老皇帝的态度,老皇帝不待见他的态度,让他变得好欺负。其他皇子也欺负不了,当初都还只是蹒跚学步的孩童,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总不至于去欺负那些几岁的孩子,唯有这个夏锐年纪稍长,欺负起来正合手。
徐杰笑了笑,微微拱手,口中只道:“见过吴王殿下,吴王殿下入京之后的大小事,都可寻臣去做,这也是陛下的吩咐。城内宅子也备好了,究勤源,宅子极为雅致,只是住不下这么多人。”
徐杰边说着,也边往前面队伍去看,究勤源是一处历经几代人打理的雅宅,还真住不下这么多江湖汉,即便住得下,徐杰心中好似也有心疼,那么好的宅子,住得这些浑人,也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夏翰已经走到头前,见得那些甲胄竟然还在左右捆绑着麾下之人,大手一挥,说道:“徐杰,你没有什么要与本王说的吗?”
夏翰大概是在等徐杰说些什么,比如道歉请求?谄媚讨好?送礼请酒?
徐杰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问道:“不知吴王殿下要臣说什么?可是要头前带路?究勤源的路,臣是熟悉的。”
夏翰看了看徐杰,忽然出得一语:“你还不叫手下人住手?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徐杰,你可想过有朝一日本王也能如此风光入京来?你可想过本王将来会是何等人物?”
得志,兴许合该嚣张。一个皇子,在天子脚下直言这种话语,当真有些狂妄。昔日十有八九要继承大统的夏文,即便无数人说他要当太子,夏文也从来不曾自己说过这种话语。
徐杰也是真正看明白了,看明白之后,唯有无奈。无奈之下,抬手作请:“殿下请,臣给您头前带路。”
夏翰更是怒不可遏,从苏州一路而来,受多少人崇敬有加?即便是要急着入京,夏翰这一路上又是何等的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到得京城了,还能碰到这种事情,夏翰当真有些不敢置信,不相信徐杰竟然不给自己低头,夏翰头前不知想过多少侮辱徐杰的办法,甚至也给徐杰想过各种各样凄凄惨惨的下场,唯有如此才能解得心头之恨。刚才准备不理会路边的徐杰还只是第一步,等的就是徐杰一脸媚笑跟在屁股后面求见讨好。就是想着徐杰谄媚的嘴脸,夏翰都能发笑。
“徐杰,可是欧阳正那个老匹夫给你撑腰?好,当真是极好,且看本王如何来对付你们。咱们走着瞧!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天下。看看这天下到底谁说了算!看看你到底怎么死!”夏翰当真是直白,想着什么,就说着什么。
这般的话语,夏翰大概也是想看到徐杰此时应该是一脸的惶恐不安,应该要吓得两股战战不知所措。
不想徐杰只是面无表情又道:“殿下请!陛下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这件事情,对于徐杰来说,当真就是不如意。倒不是夏翰如何让徐杰不如意。而是那辞官的事情,徐杰不得不从长计议。
禁锢,这就是禁锢。这个漩涡踩下去了,徐杰似乎不知道再如何把脚拔出来。
人,这辈子岂能不与人争夺?从江湖到朝堂,迈出了一步,好似想退都退不了。
“哼哼……不知好歹!”夏翰气呼呼转身,也是夏翰这个时候拿徐杰实在没有办法,又臭又硬,大概就是形容此时徐杰的。
人这一生,要么跪着,要么站着,兴许也能躺着。徐杰跪不下去,耍不了躺着的无赖,站着就得面对这些事情。
有人说,想要“赚钱”,那就得跪着。也有人问,能不能站着就把钱赚了?这个答案是确定的,站着确实能把钱赚了,但那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人,还是跪着赚钱的,也就是跪着求生求存。
也许徐杰跪着,也不一定能把求生求存。
所以徐杰唯有站着,这也是徐杰的底线所在。之前那一点想缓和关系的想法,也并不是求人放自己一马。而是喜欢对方也是个有见识、有高度、有理智的人,唯有这般的人,才会做理智的事情,才会知道与徐杰把关系缓和了,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如此,许多事情就好谈,甚至可以在几句话语之后,就能心照不宣。
奈何人各不同,强求不得。
徐杰的皆大欢喜奢望不来,夏翰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一番话语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皇帝,在许多人心中代表着一切,无上的权利,无上的尊贵。唯有真正当皇帝的人,才知道皇帝并不能代表一切。
队伍开始进城,徐杰真的让到了一边,身边还拿了十几个汉子。也还听得汉子骂骂咧咧。
“狗官,你得罪了吴王,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有种你就杀了老子,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狗官,来日爷爷一定把今日的屈辱都还回去,有种你就判爷爷一个斩立决,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卵子。”
徐杰猜想,这些江湖汉,这个时候还如此硬气,如此有恃无恐,大概是人人都听过夏翰说的一句话语:待得本王登基,就如何如何……
这句话,才是这些在夏翰麾下效力的江湖汉自信的来源。在京城被人抓了兴许不是坏事,还是忠心的见证,将来更是从龙的功勋。
徐杰就这么看着队伍从自己的身边过去,也看得夏翰从车窗里投出来的眼神,眼神中的狠厉徐杰看得懂,还有走着瞧的意思。
夏翰过来了,眼神在威胁徐杰,也看得此起披伏的掌嘴之声。
第二百七十八章 辜负与辜负
徐杰目送着绵延一里多的车队进城,却还有心思去想拿究勤源如何放得下这么多东西与这么多人。
待得夏翰的队伍全部从身前路过之后,徐杰方才在马上回头一语:“别打了,带回衙门里去吧。”
此时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了,挨的打是切切实实的,刚才那般的话语,也只是说给夏翰去听的,让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知道他们是如何的忠心有气节。此时车队早已过去,再去大喊大叫,没人听到,只会平白挨巴掌,所以声音早已没有了。
皇家的院墙,依旧高耸。
徐杰回到衙门里,把一车一车的卷宗运往刑部,需要三堂会审的事情,而今也不需要三堂会审了,直接交到刑部审理。当初三堂会审,也只是朝堂上的托词,如今李启明倒了,许多事情倒也没有必要弄得那么麻烦。
如今,连苏州的夏翰都到了京城,时间也过去了月余。忽然闲下来的徐杰,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徐杰还有一个差事,就是那京华时报,需要把李启明的事情详细刊载之后发行出去,这就是宣传了,民心还好,军心多少需要安抚一下。
徐杰又在京华时报里开始连载起了小说,连载的小说就是那剑仙传。连载剑仙传,其实就是为了赚钱。让人花钱去买报纸也是需要动力的,这连载的剑仙传,就是动力。
黄沙大漠,城池泛着土色,并不雄伟,甚至有些低矮,却又隐隐有一种肃杀之气。自古称呼战场,也叫沙场。可见黄沙在中国人的心中,就代表了战争。
瓜州的城池,与内地的不能比。这一处绿洲,来往客商无数,也是拓跋部的王帐所在。
拓跋王就住在这里,新拓跋王,拓跋野!
种师道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进这座城池,身后跟着的是那个一步一瘸的秦伍。
“种大侠,你当真要寻拓跋王比武?”秦伍对这件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种师道面色似铁,并不答话,只是稍一点头。
秦伍满脸的紧张,又道:“种大侠,有句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实在难受,那拓跋王乃是一国之主,岂能说见就见,一国之主,又岂会与人比武?”
秦伍显然是在担心,一国之主是什么概念,他心里很清楚。拓跋部虽然多年不曾露出兵锋,但是二三十万的骑士,那也是不在话下。与这样的人比武,打得过怕也不会有好下场。何况秦伍知道种师道还不到先天,那拓跋王必然是先天,打不过,那不就是送命?
种师道把命送了,秦伍想要拜师的念想,岂不就落空了?那什么报仇雪恨,也就不可能了。所以秦伍其实是想劝种师道,劝他不要做傻事。
种师道不言不语,甚至城门口收税的兵丁上前,种师道也二话不说,从怀中摸出了所有的钱扔了过去。
种师道的视线里,唯有街道尽头的那一处院墙,那里就是拓跋王住的地方。
秦伍左右打量着街道,口中又连连说道:“种大侠,那处客栈好,一看就是城里最好的客栈,今夜我们住那里吧。”
种师道依旧不言不语。
“种大侠,比武之事非同小可,当好好准备一番,这一路来太过辛苦,种大侠好好休整几日,恢复一下精神,再吃上几顿好酒菜,把身体也条理好,如此胜算才是最大。”秦伍不断在说话,也是在劝种师道不要做傻事。
兴许秦伍心中总觉得人是惜命的,要做傻事之前,冷静一下,多想一想,赴死的事情兴许就不会去做了。
种师道只顾往前走,瓜州小城,甚至比不得大华的一处县城的规模。拓跋也是小国,人口不满两百万。但是拓跋部的地盘却又不小,来去也有两三千里地面。
那院墙已然不远,秦伍更是着急起来,一瘸一拐的腿,也能上蹿下跳,口中又道:”种大侠,你家中可还有什么家人?哪里可还有亲朋好友?若是有个万一,也该留些话语,留点什么东西作为念想。“
秦伍在此提醒要赴死的种师道,让他想想家人朋友,希望他能偃旗息鼓。
一直不言不语往前走着的种师道,听得此话脚步当真止住了。
秦伍大喜,连忙接着说:“种大侠,你若是信得过我,这些事情都可以托付与我。不论有多少亲朋好友的,留什么话语,我都保证给你一一带到。”
种师道回头,看着秦伍,想了想,说道:“这世间,大概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我了,也没有几个人认识我。若说要留个遗言,乍一想,还真不知道留给谁。”
“种大侠这般的武艺,在江湖上必然是鼎定大名,怎么能说没有人认识你呢,想来种大侠这般的人物,必然是亲朋无数,种大侠可不能辜负了这些人。”秦伍不断说亲朋好友,大概就是为了让种师道能回心转意,劝人不要冒险的办法,也就剩下这一招感情牌了。
种师道听得“辜负”二字,开口说道:“要说辜负,兴许真要辜负一人,也罢。若是我死了,你把我的刀鞘带着,去一趟京城,寻一个叫徐杰徐文远的,把刀鞘给他,就说我辜负他了。他是个当官的,若是京城寻不到,到江南杭州去寻血刀堂,定能寻到。”
“当官的?”秦伍有些疑惑,大概是疑惑种师道这般的人物,怎么会和当官的有关系。
种师道点点头,拔出厚背直刀,把刀鞘给了秦伍,然后还说了一句:“你若是寻到他把话语带到,他该少不了你的好处。”
话音刚落,秦伍还来不及反应,种师道已然提刀一跃而去,所去之处,正是那拓跋王所住的王宫院墙。
便看前方无数士卒护卫忽然乱作一团,四处大呼小叫,大概是要去拦那不速之客。
秦伍抱着刀鞘,目瞪口呆看着前方,口中喃喃一语:”世间如何会有这般傻的人?“
京城里的徐杰,也在做傻事,一个人,一蓑衣,夏天的雷格外响,雨来得也急,瓢泼不止。在京城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是徐杰还真没有好好逛过这座世间最繁华的城池。
所以徐杰挎着刀,在这大街小巷里慢慢走着,除了徐狗儿在一旁上蹿下跳,买这买那,看着四周的新鲜。身边也就没有其他人了。
人总是需要有这种时候,头脑放空,漫无目的。兴许也是这段时间实在太过紧张,或者说太过压抑。
那吴王夏翰此时在皇宫里是如何的高兴,徐杰懒得想。老皇帝会如何定夺,徐杰也懒得想。还有那已经出门四处走动的夏锐,会不会真的拉拢到几个助力,徐杰也懒得想。甚至衙门里的大小事情,徐杰也懒得想。
汴河的船,来来往往,这座百万城池,主要的供给,都来自南来北往的行船。
徐杰走在这条并不很宽敞的河边,大雨下面没有多少行人,还一个个行色匆匆。
唯有徐杰脚步缓慢,还有心情去看冒着雨卸货的船工。这些人卸完货物,大概就是今日一家老小生活的着落了。
世间的所有事情,都是一个个的巧合构成的。
所以徐杰抬头,也看到了一袭蓑衣,蓑衣里面的白色干净非常,蓑衣后面露出的剑尾熟悉非常。
还有一个洁白的女子微微露齿一笑。
徐杰也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对面而行,慢慢走近。
徐狗儿在一旁错愕了一下,然后大笑道:“嘿!!在京城里也能遇见何小姐,缘分嘿,当真是缘分。”
兴许也不是巧合,何小姐大概就是寻着徐杰来的。
两人近前,徐杰如平常问了一语:“回去了?”
“嗯,从大江来。蜀地无高人了。”何霁月答道。这一趟何霁月算是走遍了不少地方,从河北到河东,从河东到长安,从长安入汉中,入蜀地,出大江回家,又来了这京城。
徐杰笑道:“你这口气着实有些大了,蜀地岂能无高人?这话要是让三胖那厮听到了,非寻你拼命不可。”
何霁月闻言一笑:“嗯,也对,忘了还有个杨三胖。”
徐杰抬手往路边一指,临河是一处茶楼,说道:“坐一坐,避一避雨。”
“好。”何霁月轻答一语,随着徐杰往茶楼而入。
徐狗儿笑意盈盈,安排着前后的事情,走到柜台前,怀中掏出的一锭银子硕大,十两的大白银,扬头说道:“掌柜的,你这里最好的茶是什么?”
掌柜的看得这般的银锭子,脸上都是笑:“听客观南方口音,最好的茶龙井,当是合胃口的。”
南方人分不清北方各地的口音,北方人大多也分不清南方各地的口音。这片土地,实在广阔。
徐狗儿煞有其事说道:”龙井?龙井我可喝得多了,莫拿次货来敷衍。“
“岂敢岂敢,客观稍等,定是上等的好龙井。”掌柜的已然伸手去拿钱。
徐狗儿给出去了十两银子,也不见他丝毫的舍不得,两袖一挥,回头左看右看,寻了一圈,才寻到已经落座的徐杰,昂首挺胸往徐杰那边走去。
走到头前,徐杰与何霁月已然聊了起来,正听得何霁月说道:“河东白敬,一百余招!名不副实。”
“还有谁?”这个话题大概是徐杰挑起来的,大概是想知道何霁月与那些人交过手。
“长安柯三剑,也名不副实。”何霁月又道。
徐杰又问:“还有谁?”
“汉中项甲,厉害!”何霁月似乎对这些事情并不如何当回事,说起来也没有眉飞色舞的模样。若是换得徐杰有这些经历,那说起来必然精彩纷呈,比说书先生也不差。
“败了?”徐杰已经听了七八个名字了,都名不副实,难得有个厉害的。
何霁月摇摇头,说道:“斗了几百招,后来他不愿打了,兴许在场弟子太多,想留个脸面。”
何霁月说得轻描淡写,却又自信非常。
“过了汉中,那就是蜀地了,你说蜀地无高人,合着这么一趟,天下英雄会了个遍,就属你天下无敌了。”徐杰调笑道。
不想何霁月还一本正经点点头:“嗯!”
何真卿见成出山,一碰杨二瘦,再碰陆子游,悻悻回家不出门了。生个女儿出山,打遍天下无敌手。
老天爷还真是有点良心的。徐杰如是想着,想着想着自己也在笑:“以往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厉害?”
何霁月也笑答一语:“那是我手下留情。”
徐杰哈哈大笑:“初次见面你就对我手下留情,想来是心中也留了情。”
徐杰这蹩脚的口花花,实在突兀,不过他也就这点撩妹的功力了。徐杰兴许压根就不会撩妹,只会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何霁月自然不会听得如何心花怒放,也不接这口中讨便宜的话语,严肃说道:“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不是我的敌手。”
这话徐杰就不服了,徐杰好歹也是一招杀先天的人物,这是男人的自尊心。便看徐杰把刚刚取下来的刀拍得啪啪响,口中一语:“霁月,你是不知我如今的厉害。”
一旁的徐狗儿也连忙帮腔:“何小姐,我家少爷如今可是了不得的。”
何霁月忽然又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家少爷就是偷奸耍滑的厉害。”
徐杰看着何霁月的笑,看得连再为自己争辩的话语都没有说出口,昔日的何霁月,白衣如雪,面色如霜。如今的何霁月,当真能让人看呆。
刚刚走到头前正欲把托盘里的茶水放在桌上的茶楼小厮,显然也看呆了,看得都忘记了手中要做的事情。
徐杰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面色立马一垮。伸手拿过托盘上的茶壶茶杯,倒了三杯。
徐狗儿煞有其事喝得一口,已然起身直奔柜台而去,口中已然是怒:“掌柜的,你还真欺我没有喝过龙井不成?小爷我在杭州都用龙井漱口,你还真拿我敷衍。”
这徐狗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杭州拿龙井漱口了,不过他定是真的尝出了不对味。徐狗儿倒是真有了点见识,龙井的味道对不对都尝得出来。不过也有点暴发户的味道,徐狗儿暴发户的姿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往在徐杰看来,还当作乐趣。
只是徐杰此时有些乐不起来,抬头看着何霁月,开口说了一句:“霁月,我……有了婚约。”
这种事情,徐杰兴许压根就不知道如何去隐瞒,更不知道怎么在女子面前左右逢源,心中想到了这件事情,如何也忍不住不去说。
上天总是公平的,没有人能事事精通。男女之事,与世间任何事情都不一样。
第二百七十九章 罢了,大事
徐杰说完话语,看着何霁月,原本以为何霁月应该是大发雷霆,或者至少也该表达一下愤怒。
只是徐杰没有想到,何霁月此时竟然面无表情,口中好似极不在意答了一语:“学政家的小姐?”
徐杰点点头。
“学政家的小姐挺好。”何霁月说完,又道:“回家的时候,父亲本欲把掌门之位传给大师兄,却被我夺来了。”
徐杰知道何霁月为何说这么一件事情,按理说这凤池派,如何也不可能传给何霁月,何霁月却夺来了,这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何霁月不打算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准备做一辈子的何家人,做一辈子凤池派的人。
徐杰听得懂,但是徐杰又说道:“霁月,李师兄好好的掌门,你给人家抢了作甚?何掌门是拗不过你,随你任性,何掌门可不愿意把掌门之位传给你。待得京城里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就辞官不做了,回去娶你。”
娶两个人,在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娶十个八个也再正常不过。唯有这样的时代,才能容得这般的贪心。
何霁月闻言笑了笑,不答话语。
徐杰也不多说,徐杰是真想辞官回乡,过那一亩三分地的日子,在这京城里,徐杰实在不舒服,权柄什么的,好似也没有多少乐趣。
徐狗儿还在与掌柜的争辩,掌柜的话语一套一套的,徐狗儿也是争锋相对,但是徐狗儿毕竟年轻,掌柜的在这生意场上多年,与人争口舌之利显然比徐狗儿熟练。以次充好,或者直接卖假货,在哪个年代都是商人常用的手段,与人争辩,也是商人必备的技能。
便也气得徐狗儿把腰间的刀往柜台一摆,硬生生把那十两的银锭子又要了回来,口中还道:“明日里,小爷给你带点真正的龙井来,好叫你心服口服。”
掌柜的哪里会心服口服,即便是带来再好的茶叶,也不过是话由两张嘴,岂能说得清楚?
掌柜的此时认怂,不过是因为生意在此,息事宁人以免扩大了影响。徐狗儿带着一脸的胜利回过头来,那掌柜的已然就吩咐小厮出门去了。京城的人,岂能真的被外地人欺负了?
那边的徐杰已然不再说着嫁娶之事,而是问道:“霁月,你去了长安,可听过一个叫种师道的人?”
何霁月摇摇头道:“种师道?长安人?未曾听人说起。”
“哦,他是延安府之人。”徐杰答了一句,心中却也担心,担心这种师道真的一去不回了。许多时候,遗憾才是能让人终生不忘的事情。
种师道这样的汉子,如果真的死在了戈壁大漠之中,兴许这世间并不会有人把种师道当回事,甚至种师道这一辈子也没有在世上留下什么痕迹。
但是徐杰,却一定会记得一辈子。
那瓜州城里,王宫不大,甚至比不得京城里的一些豪宅。
种师道持刀而入,看似轻松就进了院墙,却立马被几个高手包围在中间,几个高手身后更是无数的士卒。
“横山彭老怪座下弟子前来拜会拓跋王!”种师道直言喊道。
彭老怪,在场大多数人听都没有听过。却也有一些年纪大的人,似乎依稀记得当年,记得有这么一个从横山来的高手,与老拓跋王大战无数,战得天昏地暗,最后落败而走。
那一战,也让老拓跋王的名声如日中天,甚至让一些原本想与拓跋王争夺王位的拓跋王族之人,也偃旗息鼓。
而今老拓跋王早已不问世事,新拓跋王拓跋野刚上王位不久,彭老怪的徒弟却又来了。
一个年级大一些的拓跋人看了看种师道,用并不熟练的汉语说道:“你来早了。”
“不早!”种师道答道。
“回去吧,过两年再来,那时候你才有与我王一战的资格。”这人兴许是好心,因为他看得出种师道并未到先天,而新拓跋王,是先天,虽然不过刚刚进入先天,但也是有了先天才有登上王位的资格。
种师道明白这人的意思,却有些不太高兴,开口一语:“今日必要与拓跋王一战!”
那人看了看种师道,说了一句:“何必呢?“
话语落下,那人已然拔出了手中的刀。
种师道也不多等,直刀已然劈去,兴许能不能见到拓跋王,还需要认证的资格一般。别人不让他见,那就唯有战,打败眼前这些人,拓跋王自然就会出来。
这拓跋王族,与夏家显然不一样。夏家的安危靠的是皇家金殿卫,拓跋一族,靠的就是自身的强横的武力压服众多部落。护卫自然比不得王族的武艺。
这兴许也是中原与游牧的区别!
围着种师道的高手,个个都是绝顶的一流。甚至与种师道说话的那人,也是那离先天不过临门一脚的境界。
几个护卫围攻种师道,种师道却毫无退缩。
秦伍一瘸一拐慢慢接近那王宫的院墙,想第一时间知道种师道的情况。听得院墙之内各种呼呵之声,也听得刀兵相击的碰撞。
秦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鞘,满脸的担忧,甚至双手合十,希望满天神佛保佑种师道千万别死,种师道是他为父报仇的唯一指望了。
画面再到种师道,围攻的高手,已然只剩下当初与种师道说话的那人,其余人皆已倒地不起。
种师道大气粗喘,显然在这拓跋王宫高手的围攻之下,并不那么轻松。
还听得蹩脚的汉语说道:“你走吧。”
种师道的刀,依旧带着全身的力道劈去。
还听得一声惆怅:“唉……彭老怪当年,也是这般,如今怕是死了多年了,何必如此。”
这人兴许还真有几分心地善良,大概是不愿看到这么一个年少高手轻易陨落在了这里。这种心态,年纪大的人才会有。
刀在空中再次交击,一击之后,种师道在空中翻滚而落,那人却也在不断翻滚落地。
那人与种师道,兴许真的不分上下。
落地的两人,都显得有些狼狈,灰头土脸。兴许有几分滑稽,但是配合上种师道那般坚定的眼神,也就是好没有滑稽之感。
种师道再去,完全是一股拼命的架势。此时的种师道,已然不剩任何东西,就剩下一柄搏命的刀。若是连这把搏命的刀也失去了,种师道的人生,好似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徐杰说的那些什么人生意义追求之类,种师道有认真想过。但是,种师道依然只剩下了一柄搏命的刀。
搏命一起,战局再也不似刚才。
双方皆是险象环生,这般的场面,兴许今日真有人要死在当场。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住手,本王来了。”
种师道闻言抬头去看,一个华服年轻人从远处大殿而出,华服之上,有龙。头上戴着盘龙金纱冠。此人浑身上下透露的都是一股残忍的气势,双眼如鹰隼,看人看物都有一种桀骜之感。唯有这般的人,才能成为拓跋之王。这里没有什么仁义礼智信,这里只有暴力与血腥。
与种师道对敌之人已然停手,躬身拜见。种师道也停了手,不断喘着粗气。
“小子,对本王而言,你是过两年死还是今日死,没有什么分别。本王今日就成全你。”年轻的拓跋王,拓跋野开口说道。拓跋王族,传承何等了得。拓跋王,又是何等的自信!几百年压服二百万人的武力传承,不知超越了多少江湖门派。
种师道已然不顾身体的疲惫,也更管不得其他。话语没有一句,刀已经挥舞在了空中。
如那飞蛾扑火,好似注定的命运。
死,那便罢了!罢了!
不死,种师道还有要见的人,还有要继续走下去的道路。
一直走到死!
京城的雨,方停。艳阳一半,阴霾一半,这般的天气,在夏日里并不很奇怪。
徐杰刚刚在掌柜的面前打发走了一队巡城营的士卒,巡城营的那些士卒诚惶诚恐的模样,也让掌柜的变得诚惶诚恐起来,因为这巡城营的士卒,就是掌柜的派人去叫来收拾徐狗儿这个外地人的。
诚惶诚恐的掌柜,不断躬身作揖送着徐杰出门,生怕今日有眼不识泰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生怕几代人的积蓄,被眼前这位年轻人翻手就毁了去。
徐杰也回头看了这位掌柜的一眼,摆摆手示意掌柜的回去,心中也在想着,兴许这就是权势最直接的体现了,徐杰却并不如何享受。
掌柜的却不回头,甚至都要跪在了地上,口中不断说着讨饶的话语。
有些人能享受这般人上人的感觉,有些人就是享受不来。或者说此时此刻的徐杰,享受不来。
茶楼之外,一队一队的士卒往城外而去,徐杰认得出这些人来自边镇太原,随着王元朗入皇城不过月余,却又一队一队往城外去。
徐杰有些奇怪,奇怪老皇帝为何忽然做这样的事情,老皇帝显然对金殿卫不太放心,对金吾卫也防着,对徐杰更防了一手。所以才让王元朗带兵入城,但是老皇帝何尝又没有对王元朗防一手?
徐杰收到的皇命之中,就有监视王元朗等人一举一动这一条。
好似这天下,谁都在觊觎夏家的江山。所以让所有人的彼此防卫着,如此也是平衡着。兴许王元朗收到的皇命之中,也有监视徐杰这么个差事。
大概也是因为政权即将要交接的敏感时候,老皇帝唯有如此才会觉得稳妥。
一队一队的边镇禁军往城外而去,必然是发生事情了。
徐杰也懒得去猜,带着何霁月,等得大队人马过去之后,又走在汴河岸边。
“到我那里住几天吧。“徐杰说道。
“不去了,我回大江,爹也想出门走走了,兴许我回去就当掌门了。”何霁月来了京城,却不愿留在京城里。她知道,这里不属于她这个江湖人。这里属于此时的徐杰,属于欧阳学政,属于那些读书考试的人。
或者她还认为,自己这么一个江湖女人,每日抛头露面的江湖女人,在这个文人的京城里,是徐杰的累赘。兴许也会让徐杰这个朝廷命官被人笑话。
在这京城里,从来都看不到一个带着刀剑出门的女人。甚至都看不到一个出门在外的年轻女子。街上能看到的女子,要么就是孩童,要么就是年纪大的仆妇,就是寻常人家的丫鬟,也不会私自出门在外抛头露面。
这里,就是文人礼教之地。这里不适合何霁月。
更重要的是,何霁月不想在这里看到徐杰与别人成亲。
但是何霁月又告诉徐杰,兴许她回去就当掌门了,也是在暗示徐杰一些事情。
徐杰立马答道:“待我辞官回来,不需多久。”
何霁月大概就是想听到这句话,大江,才是何霁月的地方,或者说江湖,才是何霁月的地方。
何霁月答了一句:”若是我当掌门的时候,江湖同道都要来庆贺,那时候你一定要回来,你徐家也是江湖人,合该到场。“
“我会早到,让你当不了掌门。”徐杰答道。
何霁月笑了笑,起身,已然到了河对面。河对面其实也不是回家的路,何霁月却还是到了河对岸。
徐杰沿着河往前走,对岸的何霁月,也沿着河往前面走。
两人还不时转头对视一眼,汴河的船太多,时不时就能挡住两人的视线。
待得有船之时,徐杰便会加快几步,再看到何霁月,便又笑一笑。
一条一条的船之后,终于在一条船之后,白衣消失了。
徐杰好似也怅然若失,站在河边,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卫六匆匆寻来,到得徐杰身边,开口说道:“都督,叫我好找,快快入宫,陛下急召。”
徐杰转头看着卫六,心中有些懈怠,对于公事,徐杰有些消极怠工。
“都督,可不是玩笑,大同总兵常凯,竟然不顾圣旨相召,私自逗留在大同不回京城述职,还说边镇室韦入侵,离开不得。怕是要出大事。”卫六急忙又道。
徐杰闻言,也就明白为何太原禁军不断往城外去了。李启明已死,皇帝自然要召常家人入京,治罪与否且不谈,至少也不能让常家人再掌大军。
但是常凯又岂敢回来?在他心中,回来岂不是一死难逃?特别是儿子都死了的常凯,更不会轻易回京了。
不回京的常凯,那就真要出大事了。边镇主帅拥兵自重,甚至起兵造反。老皇帝如何能不急?
徐杰思虑完毕,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入宫去。”
卫六早已亟不可待,起身就往房屋上跃去,回头一看,徐杰却还在道路上不紧不慢走着。
第二百八十章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御书房里,人比较多。有新上任的首相欧阳正,有右相吴仲书,有中书省的仆射刘汜,如今身为中书舍人的徐杰,名义上的组织关系,就在刘汜麾下,仆射之后是侍郎,侍郎时候就轮到舍人之类了。
还有王元朗,徐杰与王元朗在太原见过,在京城也见过。京城里的王元朗与太原的王元朗有些区别,太原的王元朗有一股儒雅之风,京城里的王元朗,却是锋芒毕露的感觉。
徐杰站在后排,最头前站的是吴王夏翰。徐杰对此并不意外,徐杰也知道,这个老皇帝终究还是不待见夏锐的,因为夏翰在这里,夏锐却连在皇城之外。
这般的大事,常凯已然是拥兵自重,这是动摇江山社稷之事,老皇帝早已没有紧皱。
此时的老皇帝,好似忽然老了十岁一般,双眼再也不如原来那般的神彩,甚至坐姿都显得有些萎靡。
徐杰抬头看得一眼,已然知晓这个老皇帝兴许真的时日无多了。有些事情,打击实在太大,若是没有这些打击,老皇帝再活个一年半载是不在话下的,若是老天眷顾,再活个三年五年也有可能。
但是此时老皇帝的精气神,真的萎靡了,萎靡不振。
徐杰站在所有人之后,听得前面众人的言语。欧阳正说着如何再下旨去召,甚至让朝廷许诺常凯的人身安全,以国家安稳为重,以大局为重,避免生灵涂炭。
其实欧阳正所言,也是稳妥之法,更是代价最小的解决办法。
王元朗说的是担心,担心把常凯逼急了,真的与室韦人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刘汜出了毒计谋,以京城里整个常家一族的生死,逼迫常凯就范,以朝廷威严不能受人胁迫之类的话语。刘汜之言,其实也有道理,若是朝廷真的被人胁迫成功了,这个口子但凡开了一次,往后可能后患无穷。常家也不是只有常凯这一支,常凯麾下无数常家子弟,可还有不少家眷都在京城之中。以灭族来逼迫,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众人各抒己见,老皇帝一时之间也难以做出决定。
老皇帝的为难,看在夏翰眼中,便看夏翰开口:“父皇,依儿臣之见,我大华三百年江山,威服四海,却又承平日久,也是这承平日久,让许多人忘记了朝廷的威势。此事其实不是坏事,依照儿臣之见,常凯之事,当是好事。”
众人闻言,都往夏翰看去,连带徐杰也往夏翰看去。这么一番言论,有些出乎徐杰的预料,夏翰在徐杰心中可不是这般能侃侃而谈之辈,还语出惊人。徐杰也有些期待,期待这位吴王殿下随后的高论。
老皇帝听得也有些惊喜,开口问道:“翰儿有何妙计,快快道来。”
夏翰先是看了左右之人,随后扬头开口:“父皇,我大华在乱世而起,以兵锋立国,梁、唐、晋、汉、蜀、楚之辈,一一灭之。那时候,何等威风。如今许多人怕是不记得了,如今当再次让天下人知晓我大华之威势,常凯叛乱正是时候,正是用兵之时,剿灭常凯,便能杀鸡儆猴,让天下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再也不敢有任何不臣之心,当真是好事,也是一劳永逸之法。所以儿臣以为,必然不能有任何妥协,当以大军弹压,先杀常家之人祭旗,再大军出征杀他个血流成河,儿臣愿代父皇宣威,亲往边镇提回常凯头颅。“
徐杰之前听夏翰说常凯之事是好事,本以为常凯当真会有一番高论。此时听到这里,徐杰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老皇帝,也想看看老皇帝如何反应。
老皇帝也如徐杰一样笑了笑,说道:“翰儿此谋,颇有先祖勇武风范,只是稍稍缺乏实际,逼迫太甚,易生祸端,当再行计议。”
老皇帝要是能同意这个办法,那真的是脑袋让驴踢了,常凯在哪里?在大同,大同边关一开,室韦铁骑如狼似虎入中原,这不知道是室韦人等了多少年的机遇。如果真成了这般局面,室韦人做梦都能笑醒过来,长生天真的是显灵了。
夏翰闻言又道:“父皇,儿臣敢下军令状,不能剿灭常凯,儿臣提头来见。”
老皇帝却是轻轻摆摆手,看得在场众人,开口说着另外话语:“徐文远,你缘何不开口啊?”
在场之人都在议论,唯有徐杰一直不说话,此时听得点名,唯有拱手之后说道:“陛下,左相所言有理,当以安抚为主。只要常凯回京,什么条件都可商议,边镇安稳,才是重要之事。”
“何以见得?”老皇帝问道,左相就是欧阳正,徐杰支持欧阳正所言是正常,但是这种办法,皇家的颜面还是有些不好看,甚至真的可能带来一些后患。所以老皇帝才要徐杰真的说个所以然出来。
“陛下,室韦一战已然过去近二十年。当年室韦攻坚城,损失惨重,而今二十年已过,二十年就是一代人的时间,室韦人当年的损失早已补了回来,兵强马壮不减当年之威风。而今的室韦,就在等一个时机,只要时机一到,必然大举南下。中原与游牧,永远都是这般,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理由借口。所以边镇稳定,才是社稷之重。”徐杰解释一番,其实就是说时间过了这么久,室韦人早已又是兵强马壮,不能冒险。
老皇帝又问一语:“朝廷之威严当置于何地?”
徐杰不假思索,就答一语:“李启明都死了,朝廷之威严,已然天下皆知。若不是朝廷威严正盛,常凯岂会不敢回京?常凯之举,便是畏威之惧。”
“好,徐文远之言,深得朕心。”老皇帝说道。
一旁的夏翰,面色不爽看了徐杰一眼,说道:“父皇,徐文远之策,乃懦夫之策。常凯若是畏威,必然会行负荆请罪之举,岂还会拥兵自重?父皇莫被徐文远巧言所蒙蔽。”
徐杰却不再多言,懒得争辩。
老皇帝已然开始安排:“王卿,你当速速带兵前往太原,先以兵锋拒之,以防后患。安抚之策,欧阳卿且草拟旨意,再奏来定夺。“
两人上前拱手。
“父皇,儿臣可不觉得此举妥善,依儿臣之见,二心之贼,必不敢回。安抚之举,必然不能奏效。”夏翰当真要与徐杰争锋相对。
老皇帝看着夏翰,慢慢说道:“朝政之事,翰儿多学。奏效与否且不论,而今这般之法当先行,稳妥为要,若是不能奏效,便再想其他。”
老皇帝知道事情该如何处理,计划与变化,都要有应对。老皇帝能用这般办法,可不是老皇帝多么宽宏大量。有些事情不能深思,常凯就算漫天要价了,一切答应了又何妨。答应之后,这常家再如何处置,有的是办法。
这才是帝王之心,腹黑,无情,无关仁德。徐杰也是知道这些,才会说出那些话语,也知道老皇帝必然会认同自己的想法。
散会之时,徐杰跟在欧阳正之后,欧阳正还回头夸道:“文远啊,年纪如你,却能如此深谋远虑。朝廷的未来,就在你这般的年轻人身上了。”
欧阳正的话语之中有一种期待、期望、憧憬。
徐杰听来,有些不知如何去接。这个时代,所有的人,文武也罢,就如一言,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但是徐杰真的消极怠工了。人一旦内心懈怠了,说什么都没用用。徐杰也不认为这个世界,缺了自己就不能转了。就如欧阳正,兴许这二三十年的朝廷,理政之才,无出欧阳正右者,甚至当年那一场大战的家底,都是欧阳正几年时间积累下来的。
但是欧阳正当了十多年的小小学政,这个国家也不是好好的吗?也不见缺了欧阳正,朝廷就不运转了。
徐杰更不会以为这个朝廷缺了自己,就运转不了。不论欧阳正如何看重,如何夸赞,徐杰没有自以为是到会觉得自己就是拯救世界的天选之人。
欧阳正似乎感受到了徐杰的些许情绪,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人都觉得自己了不得,觉得舍我其谁,唯有你啊,人小心老,觉得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徐杰笑了笑,听出了欧阳正语气中的无奈,反问了一句:“老师,如今您当上了尚书省左相公,有什么感受?”
欧阳正听得一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徐杰,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又好似有些愕然,随后才开口:“老夫倒还真没有认真想过,若是年轻时候,加官进爵之时,当遍邀好友,宿醉一番。而今却好似真无多少感受,唯有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老师,掌大权,难道就没有爽快之感?学生不知何时听过一语,叫做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方为大丈夫。而今老师也算是掌了天下大权,可有大丈夫的爽快?”徐杰说话之时,脸上还有一些奇怪的微笑。
欧阳正看着徐杰的表情,抬手轻轻拍打了一下徐杰的官帽,笑道:“你这小子……只奈何啊,奈何没有美人膝与老夫卧了。就算有美人膝,老夫也卧不动了。哈哈……”
徐杰听得也是哈哈大笑:“哈哈……老师,要不试试看?兴许老而弥坚也说不定。”
欧阳正抬手又打,徐杰也不躲闪,打完之后,欧阳正脸色微微严正,说道:“老夫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唉……你不想过老夫这般的人生,你不想日日殚精极虑,你也不想鞠躬尽瘁。你想要恣意逍遥。你不想掌天下之权,却想醉卧美人之膝。退一万步说,男儿若是无权,岂有安稳?又如何保证那美人之膝可以枕上一辈子?”
欧阳正本欲与徐杰说一些理想的伟大,说君子高尚,说那些美好品德,说一说能力与责任,说一说天下苍生,说一说人生追求。
但是欧阳正都没有说出口,而是说天有不测风云,说了一些以个人为角度的自私话语,没有权势,如何保证这一辈子真的能旨意潇洒恣意?
欧阳正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批评谁自私自利,因为人本就是自私自利的,就算是如欧阳正这般的人,何尝又没有自私自利?只要徐杰在官场,欧阳正必然会想法设法让徐杰平步青云。甚至欧阳正也会让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平步青云。这种想法,再如何去解释成为国为民,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离不开自私。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在其位谋其政。欧阳正如此,也知道徐杰也会如此。尸位素餐的事情,这两人做不来。当官当真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简单,一国之事,方方面面,醒掌天下权,听起来好像格外的潇洒,若真是掌了天下之权,那就再也不谈潇洒了,天下万万人的事情,除了殚精竭虑,哪里还有其他?
人生若真到了这一步,一天到晚除了面对公文公事,怎么可能还有其他?案牍之劳行,许多人以为是无病呻吟,其实那就是现实的写照。
也还有一个道理,人生在世,除了自己的生活不如意,别人的生活都是值得羡慕的。这个道理就是所有人的写照。唯有佛教有一句话语比较哲理: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因为没有人能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也是西方极乐世界为何对所有人都会有吸引力的原因。
徐杰,就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徐杰想了想,说道:“老师说得有理,也是因为这个道理,所以学生当初会在江湖与人争锋,也是因为这个道理,此时学生才会还留在京城中。”
欧阳正问了一语:“你当真想走?“
徐杰点点头。宫门不远,车架就在宫门之外。两人上车。
欧阳正一上车,就问了一句:“文远,说说你与吴王之间的事情吧。”
徐杰看着欧阳正,这位老师,智慧一直都在,只是不怎么显露,却又一切了然于心。兴许这才是真正的智慧。
徐杰也不藏着掖着,娓娓道来。说到最后,欧阳正眉头紧皱,久久不松。车架一直到得衙门里,欧阳正还在皱眉。
当晚,徐杰去了谢昉府中,已然有许久没有到过谢昉府中了。徐杰再一次下起了棋,弹起了琴。徐杰想多学几门真正的技艺,娱乐自己这一辈子。
所以徐杰格外的认真,谢昉极为开心。谢昉这段时间来也是累坏了,身心俱疲,以他这样的性子,参与到了皇帝与李启明的争夺之中,其实是一种折磨,却又是他当这么个官职应该尽的责任。
兴许谢昉是那个比徐杰更想辞官的人。但是谢昉还当着这个官,这就是谢昉与吴伯言之间的区别了。
也可能是谢昉心中的一些自私,因为谢昉还有两个儿子在外地当官,谢昉做不到真正的洒脱,至少在儿子的前途上,谢昉还是真的会在意。
吴伯言也有儿子,但是吴伯言却从不在意。但是其中是不是也有吴仲书身居高位,才能让吴伯言彻底的不在意呢?
谢昉酒醉,徐杰回家,也有几分醉意。
走在路上,徐杰有一种轻松,万家灯火,徐杰想起了之前与欧阳正的玩笑,自己又哈哈乐了起来,口中喃喃一语:“是不是得去寻点猛烈之药送去,让老头再抓住一点青春的尾巴,再卧一卧美人膝?”
徐杰自言自语,也是半开玩笑,自得其乐,说完之后笑声更大,甚至借着酒意,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下面,又笑:”处男啊处男!“
此时的徐杰,当真开心,很长一段时间中难得的开心,开心得有些放浪形骸了。
忽然徐杰好似听得了前方有一声琴音传来,只有一个音调,徐杰抬头往前看了一眼,看得徐杰汗毛竖立。
徐杰眼中,并没有看清什么,却是浑身冰凉,人忽然翻飞而起,一身清脆过后,徐杰还未落地就转头看去,地上是徐杰的官帽,已然裂成两半,还有几缕头发在空中飘荡。
只见徐杰又在空中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变向翻转,一股锐利的劲道贴着徐杰身体划过。
徐杰紧张不已,双眼却在寻找,身边空无一人,更没有袭来的兵刃。
这让徐杰惊骇不已,这世间什么时候有这种武艺?即便是如陆子游杨二瘦之辈,劲道也是随着剑的,而不是能随意发出去伤人无形。
再听一声轻微的琴音,徐杰翻身再躲,心中依然怀疑,怀疑这无形的锐利劲道,与这琴音相关。
便看徐杰脚一点地,往那琴音方向激射而去。
(PS:老祝又有丧事,祝嫂大舅舅中风去世,孑然一身孤独而走,老祝亲眼看着整个离世的过程,以前也身体力行帮衬许多。似乎不知从什么年纪开始,就要不断面对生离死别,一个一个,直到自己也老死的那一天。想来看诗与刀的诸君,年纪大一点的不少,是否慢慢看得透一些?
少更见谅,下个月大封推,尽力努力!)
第二百八十一章 雷老虎
时间如何会有这般的武艺?能把劲道凝实,发出极远,凝而不散,威力惊人。
不看徐杰的官帽,就看徐杰身后的一株小树,枝丫落了一地。
激射而出的徐杰,依旧还能感受到身边一股股劲道,身形不断在空中变向,这一股股袭来的劲道,也让徐杰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
一处街巷转角处,灯火有些昏暗,一声一声的琴弦震动越来越清晰。徐杰腰间的刀已然拔出,终于在那昏暗之处寻到了一个人影,徐杰丝毫也不犹豫,刀光已然劈砍而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方形的物体正在空中翻滚着往徐杰而来,一瞥之间,还能看到这个物体上面有四个大字“九霄环佩”。
徐杰猛的一惊,这个东西,徐杰太过熟悉,刚才不久,徐杰还在用手细细把玩的东西。九霄环佩,唐之名琴,这把琴,名声极大,出自制琴世家雷氏之手。
徐杰如何能没有听过九霄环佩的大名?所以劈出去的刀,硬生生停了下来,徐杰可舍不得真的一刀把这张唐代名琴给劈成两半了。
徐杰的刀是止住了,只见一只手在那琴弦之上不断拨弄,叮叮当当,竟然是一段《将军令》,《将军令》与琴,其实不太相合,因为此曲有急切之音,琵琶或者筝,演奏更合。
但是这《将军令》从这九霄环佩而出,竟然没有丝毫违和之感。
随着《将军令》而出的一股股劲道,徐杰甚至能用眼睛看清楚,空中的徐杰,急忙往后翻飞,犹如梨园里的武行,压着节奏不断翻转,看起来是耍着杂技一般,但是节奏之间,又好似在跳舞。
待得徐杰避得几十道劲力重整旗鼓,持刀再去,那九霄环佩终于露出的真面目。
这真面目又让徐杰下不得手去,手中的宝刀有些犹犹豫豫起来。
“你是何人?”徐杰喝问一语。
“我乃雷老虎!”一个声音回道。
徐杰差点从空中栽倒下来,因为雷老虎这个名字,与眼前这个人的形象,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只比这九霄环佩古琴高不了一头的少女,竟然叫雷老虎。
空中的劲道依旧纵横,徐杰还在连连闪躲,口中又问:“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
这般的截杀,徐杰自然以为是仇家上门了,这雷老虎与徐杰大概是没有什么仇,但是请这位雷老虎来的人,必然是徐杰的仇家,如今徐杰的仇家,可当真不少,其中势力大的,更不少,就算这些仇家大多都灰飞烟灭了,但是请来高手报复也是正常。
“没有仇恨!”少女雷老虎脆生生一语,琴已横在膝前,身形半蹲,双手都在琴弦之上,这个动作有些吓到徐杰了,因为刚才这少女一直是单手,如今双手了,便让徐杰如临大敌。
“没有仇恨,你为何在这里截杀我?”徐杰觉得这个雷老虎有些不可理喻,看着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一脸的蛮横凶狠,但是看起来又有几分可爱,只是这可爱当真是不可爱,双手在琴弦上一动,便让徐杰在空中耍起了杂技。
徐杰拿着手中这柄宝刀,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
便听徐杰一声大喊:“谁家的小孩,赶紧出来管教管教。”
“蜀地雷氏!”少女自己回答了徐杰。
徐杰好似恍然大悟,谢昉说过,天下制琴最佳的便是这雷氏,听闻这家人还有一个绝技,能在树林中听树音,听风吹树林,就能知道哪一株树可以用来制作好琴,此事,唐朝当真有书文清清楚楚记载。谢昉更是对雷家的琴向往已久。
好似何霁月也说过一些江湖轶事,传说雷氏有绝技,能以琴音伤人。
两番一想,徐杰已然问出一语:“雷威是你祖辈?”
九霄环佩,千古之琴,一直流传到后世的千年宝物,在后世依旧大名鼎鼎,价值连城,乃国宝,出自唐人雷威之手。
此时九霄环佩就在这少女手上,徐杰问出此语,不过是最后的证实。
“先祖之名,也是你能叫的?听我一曲《将军令》。”少女有几分不悦,透红的脸蛋上也有大汗淋漓,手上的动作却是更快。
徐杰并非没有办法制住这位少女雷老虎,这少女虽然手段惊世骇俗,但是毕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功力修行还差了许多,先天不谈。就是怕一刀而去,把这千古国宝劈成了两半,若是原来,徐杰兴许懒得在乎这些,而今徐杰琴技已然不差,早已喜欢上了这个乐器,就如梁伯庸喜欢那《快雪时晴帖》一样,所以徐杰如何舍得,唯有束手束脚。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以如此与我过不去?”徐杰有一点无奈之感,这么一个小女孩,无仇无怨,打伤了也不好,小孩子胡搅蛮缠的,徐杰唯有多几分耐心。
“我听闻从河南河北到江南大江,就属你家在江湖上势力最大,所以我出江湖行走,当拿你来立威。”少女还真有几分胡搅蛮缠。
徐杰提刀去劈那空中的劲道,一副谨小慎微在做试验的模样,还怕这无形的劲道,刀锋劈去,依旧不散,所以故意也凝实了几分力道,一刀而去,不想这劲道当真不散,只是一股化成了两股,依旧往徐杰袭来。
徐杰再一次震惊了几番,这般的绝技,当真骇人听闻。
徐杰却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开口问了一句:“你雷氏,可有人突破先天之外?”
少女雷老虎还真煞有其事想了想,答道:“没有!”
徐杰闻言,有些失望。以为这般的绝技,这江湖传说中的雷氏,必然有更多惊世骇俗之事,有那突破先天之外的事情,若是真有这般的事情,徐杰必然惊喜万分,这是连陆子游都追寻的事情,陆子游研究那些武道源头,可不是无聊,就是想在古人那里寻到一条突破之路。也想如剑圣裴旻一般,掷剑入云,若电光下射。
雷老虎思考的瞬间,手中的琴弦也停了震动,张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徐杰。
徐杰大气一松,往前走两步,装了一脸生气,呵斥道:“不打了?”
“不打了,你知道我厉害就是,此番算了立威了。”少女摇摇头,慢慢把琴背到背后,琴高有四尺左右,这少女应该也没有五尺的身材,一个这样的少女,背着一张这样的大琴,说不上的滑稽可笑。
徐杰上前,拿手就捏,捏着少女的小脸蛋,还晃了晃,捏得少女整个脸蛋都变了形状,口中还有恶狠狠:“好端端拿人性命不当回事,也不知你家中人如何教导你的,万一我死在你这琴音之下,找谁说理去?当真岂有此理!”
一番话后,徐杰还摇晃了几下雷老虎小姑娘的脸蛋,方才放手。
少女愕然看着徐杰,随后抬手摸了摸被捏得生疼的脸蛋,忽然开口就是大哭:“爷爷,爷爷,有人打我,他打我,他打我的脸,他他……他就是徐文远,他打我……”
徐杰吓得一跳,连忙抬头左右去看,刚才还喊人家大人出来管教,也不见人出来,此时显然是大人在场,这少女十一二岁就这么厉害,真来个爷爷,当真给徐杰吓坏了。
果然,真有一个爷爷从街巷黑暗出走了出来,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这么久,徐杰硬是没有感觉到。
爷爷还未开口,徐杰已然开口了:“老人家,刚才那是玩笑,见谅见谅。”
老头看了一眼徐杰,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走到自己孙女旁边,抬手抚了抚孙女的脸颊,说道:“哦哦……没事没事哦,小老虎不疼哦……不疼不疼哦……爷爷在这里,不疼不疼,摸摸就不疼了。”
画风有些奇怪,看着这么个老头一脸宠溺哄着已经十一二岁的少女,徐杰看得是目瞪口呆。
“疼,爷爷,我脸蛋疼。”雷老虎姑娘好似哄不好,一边跺脚一边哭着。
“好好好,爷爷帮你打他,打死他。”老头一语,已然转身。
吓得徐杰把刀一横,已然退后了四五步,如临大敌也不足以形容。
老头抬手,作势要打,手在空中连挥了几下,口中也配合着喊:“打死你,叫你欺负我家小老虎,打死你。”
徐杰看愣了,这……这是哄三岁孩子吧?用来哄十几岁的孩子?这也能行?
果然,小老虎嘟着嘴,跺着脚:”爷爷,你就骗我,你这是假打,没有打到。“
老头面色一变,对徐杰挤了个眉眼,气急败坏说道:“你这小子还不过来,过来让我打几下,我孙女如果气不顺,有你苦头吃的。”
徐杰看着老头的挤眉弄眼,想了想,眉头一皱,往前走上去几步,也挤眉弄眼一下,好似再说:老头,咱们说好了的,只能假打,不能真打,别把我一巴掌真给打死了。
老头见徐杰走近了,对徐杰微微一笑,抬手便打,连连去打,打在徐杰肩膀之上,口中还道:“打死你,打死你这个臭小子,谁叫你写个什么剑仙传,让我孙女非要出门走江湖,打死你个小兔崽子,让老头我几十岁的人了,还要出门风餐露宿的,打死你。”
徐杰若不是想着要配合一下,当真能哈哈大笑出来,却也忍得真辛苦。蜀地制琴的雷氏,不知多少年没有出过江湖,如今忽然走出江湖,竟然是因为这个少女看了一本《剑仙传》,徐杰只觉得有些好玩好笑,看着这对爷孙,更觉得好玩好笑。
少女雷老虎看得这般,当真破涕而笑,口中说道:“爷爷,好了,可别真打死了,我还要让他带我去看看剑仙呢。”
老头一脸的无奈:“小老虎啊,书上都说了,剑仙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剑仙啊。那都是假的,是这小子编出来骗人的。”
雷老虎闻言,转头看着徐杰,大概是在期待徐杰能有与老头不一样的答案。
“嗯,剑仙真的离世了,两大剑仙钱塘一笔,双双驾鹤而去。而今只在西湖坟茔有二,剑仙有二,一人算是留了一个弟子。”徐杰答道。
老头一脸不屑,说道:“这天下,哪里有什么这仙那仙的,小子尽胡说八道。”
徐杰看这老头脸上的表情,大概也知道老头心中所想,也知道这老头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忽然计上心头,笑着说了一句:“如何没有?不仅有剑仙,还有琴仙呢。”
少女闻言大喜,走近两步,问道:“琴仙?琴仙在哪呢?”
徐杰看了一眼老头,笑道:“听说蜀地制琴的雷氏,就是琴仙。从盛唐到大华,数百年琴仙。”
少女一脸不相信回头看着老头,老头却露出笑脸,捋着胡须,连连点头,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口中轻轻说道:“嗯,此事倒是不假。”
徐杰也是大笑点头:“不假不假,确有其事。”
老头听得更是满意,问了一语:“小子也能抚琴?”
“略通一二。”徐杰答道。
老头好似更加满意,大手一挥:“寻得闲暇,老夫指点你一二。”
徐杰闻言欢喜是欢喜,却也有些担心,一个受不得两句马屁的老头,一个缺心眼的叫雷老虎的少女,有趣是有趣,但是徐杰总有几分担心,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就被人一巴掌拍死了。
这老头,徐杰当真是忌惮,杨二瘦与杨三胖这样的人,锋芒毕露。陆子游那样的人,有一种不同旁人的气质,中正平和,却又能让人感受到中正平和之下的威力。
但是这个老头,好似就如那无形的琴音一般,无声无息,已然如只是江湖传说的雷氏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这老头虽然没有脱出先天的境界,但是徐杰知道自己必然不是对手。少女雷老虎不过二流的境界,都能让徐杰有一刻陷入手忙脚乱。若是这老头出手,徐杰实在没有一点信心。徐杰也在庆幸,庆幸这老头不是真的来找自己麻烦的。
“好好,有暇再见。今日酒醉,在下先走。”徐杰刀一归鞘,手一拱,反身就要走。
老头一愣,雷老虎却指着徐杰说道:“爷爷,他要走了。”
“回来。”老头出言,见得徐杰脚步一止,又道:“小子,还有没有一点待客之道?”
还要待客?徐杰看了看老头,看了看少女雷老虎,变了一个笑脸,抬手:“二位,请!”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碗饭引发的血案
“小子,你是多大的官啊?”老头姓雷,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这个老头的名字让徐杰也有些接受不了,竟然就叫雷公。
这雷氏祖辈名字虽然也比较平常,雷威、雷文、雷会之类,但是也还是个正常的名字,到得如今,老头叫雷公,孙女叫雷老虎,也不知这家人是怎么想的。
徐杰如是腹诽,面前已然是缉事厂的衙门,听得问话,答了一句:“四品。”
雷公又抬头看了一眼衙门牌匾,城东缉事厂,煞有其事指点几番,问道:“缉事厂,平日里都缉的什么事情啊?”
这位雷公的做派十足有些好笑,徐杰忍着笑,答道:“缉拿些贼人的差事。”
雷公点点头:“嗯,京城里的巡捕都四品,果然是天子脚下,不同别处。”
徐杰忽然转头问了一句:“老人家不会是第一次入京城吧?”
雷公大手一挥:“岂能是第一次,诶……二十年前,或者三十年前,反正就是年轻时候……曾经……路过京城。”
这制琴的雷氏,还真是世外高人。徐杰心中如此调笑着想,口中也笑着说:“世外高人啊。”
“嗯,世外高人说的就是老夫我。”雷公说得一语,迈步往前,口中又道:“小子,那剑仙传写得不差,倒是有几分精彩,什么时候也写个琴仙传,好让世人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徐杰回头看着雷公,便听得小姑娘雷老虎一语:“爷爷你好不知羞……”
徐杰也进得衙门,衙门里来往的行人都在与徐杰行礼,只是这些人的视线却在雷老虎身上,矮小的身材,背着这么大一张琴,实在惹眼。
雷公闻言连忙露了一个讨好的笑脸,与自己孙女说道:“小老虎,爷爷可有好些故事的,吓煞人的故事,说出来,那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比那什么剑仙传有趣多了。”
世外高人,大多淡泊名利,按理说雷氏隐居山林制琴,早已是江湖的传说了,这位雷公忽然又要立个琴仙传,徐杰有些想不明白,问了一语:“老人家,当真要写这么个琴仙传?可有什么爱恨情仇的故事?”
雷公忽然一脸的不好意思,说道:“爱恨情仇,有,都有都有,我与小老虎的奶奶,那也是惊天地泣鬼神。小老虎的奶奶,乃是巴州通江县歪儿把桥村的一枝花,当年求亲之人,如过江之鲫,你道如何?硬生生被我娶上了山,其中曲折,说不尽的爱恨情仇……”
徐杰看着雷公一脸的得意,嘴角不由自主跳了两下,口中只道:“老人家里面请,里面请,里面坐着说。”
徐杰本以为好歹会是个什么江湖儿女情仇事,没想到是一个江湖高人与一群村夫争夺村里的一枝花,稍稍有些失望。徐杰本还是愿意写一些这种江湖传说的故事,京华时报用得上,徐杰自己也喜欢这种故事,此时却失望了。
雷公不断打量着缉事厂的衙门,进了正厅刚一落座,已然口如悬河:“小子,老夫跟你说,歪儿把桥村里,可是有不少能人,有一个木匠,那手艺是绝顶的,不仅能打家具门窗,还能雕刻竹根木根,雕出来的物事,活灵活现,赚得不少钱呢,村里就属他豪富,你道我如何比得过他?你猜猜?”
徐杰哪里有心思去猜,先天高手了,还跟个木匠比,这有什么好比的?徐杰开口问了一句其他:“老人家有没有与人打架的故事?”
“有,如何没有?求亲岂能不与人打架?打架自然是正中我下怀,论做家具,干泥瓦,拢田埂,我还有些心虚,得想方设法用些脑子才赢得过,要说论打架,刘木匠哪里是我的对手。”雷公更是洋洋得意。
徐杰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又问一句:“我不是问你与木匠打架的事情,我是问你有没有与练武的高手打架。”
老头看着徐杰,眨吧一下眼睛,想了想,说道:“跟练武的倒是也打过不少架,不过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倒是没有碰到如何的高手。你那书里写的剑仙,倒算高手,只是无缘一见。”
徐杰有些无力,一屁股落座之后,有气无力说道:“老人家,琴仙传,总不能写你与那些村夫争风吃醋的事情吧,总要有些激动人心的事情,否则这琴仙传,叫我如何去写?”
老头皱眉在想,一旁的雷老虎脆生生说道:“我爷爷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把我奶奶娶回家了,他可怕我奶奶了,我奶奶站在门口插腰一声喊,他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这算不算激动人心?”
徐杰听完就是笑,眼前似乎脑补出了一些画面。
老头闻言有些尴尬,连忙说道:“激动人心的事情,有有有,我与拓跋王打过架,拓跋浩,他来山上吆五喝六的,我媳妇跳脚就骂,气得我上去就揍。这算不算?”
徐杰听得双眼一睁,连忙问道:“这当然算,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老头有些懊恼,说道:“我家里几张好琴,就因为这厮,如今就剩下一张九霄环佩与一张春雷了,输得那叫一个惨,惨得我眼泪都哭干了,七张好琴,成了一地的破木头,恨得我一年多没有睡着觉。如今我都不敢死,怕死了老祖宗们要拿我问罪。”
徐杰忽然好似听得有些入神,又问:“拓跋王这般厉害?”
徐杰其实更是在担心一个人,那个去寻拓跋王比武的人。拓跋浩是老拓跋王,这么厉害,新拓跋王必然也不是易于之辈。
“厉害,那老家伙当真厉害,废了七张祖宗留下来的好琴,如何能不厉害?”老头已然是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这七张琴,看得出他真是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爷爷,你没有输,那恶老头还吐血了呢。”雷老虎一边解着自己后背的琴,一边说道。
“如何没有输,七张琴啊,七张琴啊!!”老头有几分仰天长啸的悲伤。
徐杰一头雾水,问了一语:“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年前吧?不到两年吧?反正就是不久前,我这一趟出门,就是散心,那一地的破木头断琴弦,当真看不得,一看到我就难受。”
大约一两年前?老拓跋王把王位传给了新拓跋王。还有国书到大华,朝廷还派使节去观了礼。徐杰已然在想,莫不是这老头把老拓跋王打伤了?所以老拓跋王回去之后就传了王位?
徐杰猜想着,便问道:“老人家,你伤了没有?”
雷公上下看看自己的身体,摇摇头道:“我?我可没有伤,我是心伤。”
徐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谁胜谁负啊?拓跋王这般的人物,都被打吐血了,这老头一点伤都没有,却非要说自己输了。这胜负的定义,当真是因人而异。
“好,就写这一段,老人家,你与我详细说来,我看看如何去写。”徐杰心情轻松了许多,终于弄明白是拓跋王败了,拓跋王败了,徐杰对种师道的担忧,立马就减少了许多。
“这一段先不忙写,先写我如何过五关斩六将,赢得美人归。”雷老头一本正经说道。
“谁要看你赢得美人归啊,先说说与拓跋王打架的事情,故事的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琴仙大战拓跋王》。先说说那七张琴都叫个什么名字,是如何坏了的?”徐杰当真是感兴趣,也想了解一下雷氏这门绝技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老头有些不乐意,却还是开口说道:“那一日,我媳妇正在做饭,拓跋浩那厮神采飞扬就上山来了,在山里大吼大叫,说要见我,我媳妇脾气不好,出门看到那厮,就骂他早不来晚不来,非要饭点上山来,家里米刚好吃完了,还得下山去买,我媳妇便叫他自己下山去买米。拓跋浩那厮不乐意,还赌气说不吃我家的饭,我媳妇哪里能忍,便又是一通骂。”
“嗯,奶奶骂完之后不解气,就叫我爷爷拿扫帚去赶他走,然后就打起来了,爷爷一边打一边哭。一边哭一边骂,叫那恶老头赔琴,那恶老头吐了血就跑了。”雷老虎显然是当场见证的。
徐杰算是听明白了,一碗饭引发的血案,徐杰已然落座案几,提笔开始写,只是内容南辕北辙,一番江湖故事,两大高手相敬如宾,互相躬身行礼,互相商业互吹,有礼有节,然后两声“请”,互相礼让几番,方才开始动手。
故事在说着,徐杰在听在写,完全靠编,写得着实是累。一个缺心眼老头,一个悍妇婆娘,一个缺心眼孙女。好似还缺了两个人,孙女的父母呢?
徐杰转头问道:“雷……老虎……小妹妹,你爹娘呢?”
“我只有爹,我娘生了我就跟城里人走了,我爹傻乎乎的,每天只知道坐在林子里等起风,林子都给他坐了个遍,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这缺心眼的小姑娘,说自己爹竟然用“傻乎乎”这种形容词。
“嗯,这个没用的家伙,着实一无是处,连老婆都守不住,一天到晚在林子里坐着,也不见他制上几把好琴,这一回当真是血本无归,死后教我如何敢去见先祖。”雷公口中骂道。
这一家人,算是真见识了。
徐杰忽然想起什么,义愤填膺说道:“得去找拓跋王赔!”
只见雷公咬牙切齿:”定要去找他赔!“
“对对对,要他赔,这般上门欺负人的事情,哪里能忍。”徐杰煽风点火,看热闹也不嫌事大。
雷公看着徐杰,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我得去寻这厮赔琴。”
徐杰莫名有些高兴,似乎觉得这琴仙传,还真有几个好故事可以写。
拓跋王城里,若是老拓跋王知道这一幕,不知会作何感想。
拓跋王城外,瓜州城南的大道上,一个瘸腿的汉子赶着一架破马车,慢慢往东南而去。还不时回头掀起车帘,看看车内之人。
车内那人,浑身的血气还没有散去,身上包裹了许多处渗着血迹的纱布,头上也包裹着一块纱布,甚至一只眼睛也被包裹了起来。
这般的伤势,给人一种惨烈之感,赶车的瘸腿汉看了两眼,又把车帘放了下来。
里面的汉子却忽然出了几声笑意,极为畅快。
赶车的瘸腿汉子说道:“种大侠,都这般模样了,那只眼睛兴许都要瞎了,你还笑得出来。小的真劝你一句,下次当真做不得这般的事情了。这回活着出来,不知走了多大的运道。”
车内的汉子笑声不止,口中问了一语:“我的刀,你学不学?”
可见这汉子当真是开心,开心到主动开口问人学不学刀了。
赶车的汉子闻言大喜,喜得有些吃惊,似乎不敢相信,口中却不由自主连连说道:“学,小的学,小的认真努力学。”
“嗯,我的刀,唯有一条路,就是一次一次做这般的傻事,做一次傻事,就能长一番修为。如今我已然是先天,待得伤好了,再来拜会老拓跋王,再搏命一战,胜则再进一步,败则死!你敢不敢学?”汉子问的话语,极为认真,如今他一身伤势极其严重,却当真就这么成就了先天。世间怪事,无奇不有。
赶车的汉子闻言愣住了,他哪里想得到这刀真的要用命去学的,心中侥幸问了一语:“种大侠,是一直如此还是破先天的时候如此?”
“一直如此,学刀的第一招,就是如何与人搏命的招式。想要进步,便真要与人一次次搏命。”车内的汉子依旧认真。
只是车外沉默了。
车架慢慢往东南,车内的汉子摇摇头,然后开口一语:“去京城。”
“种大侠,我想去一趟秦州,带上我儿子。”
“嗯,顺道走一趟吧。”
大同府,一个身形极为肥硕的胖子,带着几百匹马在长城关口之下等待入关,关口还未打开,城头之上已然有人开口大喊:“诶……那胖子,你的马如何卖?”
胖子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道:“不卖你,快把城门打开。”
城头上那人做了皱眉,示意左右去看关口城门,自己也下城而来。
关口一开,胖子慢慢打马而入,身后绳索串着的马,至少有五六百匹之多。
这般的景象,当真有些怪异,一个人在草原带回来这么多匹马,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
城头上下来的那人,心中奇怪,却还是上前去拦,拦在胖子面前,开口说道:“胖子,凡事都有个商量,若是有人预定了你的马,也无妨,不过是价钱而已。而今我家大帅也有军令,马匹到了大同府就不能出去了,更不准往南去。胖子你出个价格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村里一枝花
这守关口的军将,话语其实还算比较客气,若是平常在这关口,与谁说话都会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长城关口的守将,真要论起权利,实在不小,麾下的士卒至少也有五六千不止。
之所以这军将此时会比较客气,也是眼前这一幕实在有些非比寻常,一个胖子慢慢入关,身后绳索连起来的马匹,五六百匹之多。什么人能在关外室韦人之地一个人带回这么多匹马?也就让这军将稍微收敛了一些昔日的趾高气扬,倒也并非是这位守关大将惧怕什么,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有商有量的态度而已。
奈何这胖子听得话语,有些不高兴起来,一边往瓮城里面走,一边回头去看那军将,口中一语:“休要多聒噪,这马老子是要送给一个人。”
这军将虽然在称呼上显得随意,但是他却认为自己一直是客客气气的,反倒是这个胖子语出无礼,面色也不好看起来,口中说得一句:“大同之马,不得出境,胖子,市价七十六两一匹,卖是不卖?”
胖子似乎真生气了,马蹄一止,回问了一句:“你个龟儿子是在威胁老子?”
然后胖子又出一语:“三胖,龟儿子就是在威胁你!”
马上的胖子自言自语,倒是让这军将一头雾水,却也听得懂龟儿子是什么意思,几步走到胖子头前,左右更是围过来了不少士卒,便听军将开口:“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商好量你不听,莫不是以为本将迁就着怕了你不成?总兵府的军令,你这厮也敢当了耳旁风?”
“他娘的,龟儿子还真是在威胁老子哩!”胖子左右撸着袖子,然后翻身下马,像极了路边泼皮无懒要斗殴之前的准备工作。
“好,敬酒不吃,罚酒可就不好吃了,倒是节约了本将不少银两,来人,把这里通敌国的走私大盗拿住。”军将看得这胖子的架势,没有丝毫惧怕。能守这般重要之地,军将必然姓常,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还真没有人能让他害怕。江湖高人他也见多了,曾不爽或者成昆之流,哪个不是江湖绝顶的高人?进出关口,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孝敬一些银钱也不少。
“日你个仙人板板!“
袖子已经撸起,肥胖的身形也翻下了马背,骂起人来也还是那一句词,背后的刀也不需要手去拔,面目一狞,双眼圆瞪而起,还有脸颊两侧的肥肉不断抖动。
也如徐杰所言,这胖子还真没有几分高手的模样,远远比不得何真卿的姿态,那何真卿一看就是高人模样,胖瘦二人,怎么看都是一个乡野村夫的样子,甚至与人斗狠的前兆,也与街上的泼皮是一个路数。
只是这座曾经被室韦人打破过的关口,在一个头颅飞落之后,又响起了十几年前那般急促的军鼓与号角。
大多数士卒不明所以,听得鼓声与号角,第一个反应与事实相差甚远,甚至有人已然开口大喊:“不好了,室韦人打过来了。”
呼喊此起披伏,无数的军将士卒仓促拿起刀枪往城楼上奔去。
似乎也有不少人直接往南而去,似乎要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室韦人来袭,可不是玩笑。
霎时间,乱做一团。
混乱的场景,连那杀了十几人的胖子都愣了愣,还回头从城门洞往外看,看看是不是真有室韦人杀来了。
室韦人自然是没有来,胖子大笑一声:“走咯!”
胖子翻身上马,身边还有不少拿着刀兵不敢上前的士卒,大概也是被胖子那杀人夺命的威势镇住了。那守关军将的脑袋,落在地上连双眼都还未闭合。唯有不远处有几个士卒正在一脸惊慌使劲击打着牛皮大鼓。
胖子大笑着打马往瓮城另外一边奔去,身后绳索连着的马匹,轰鸣而起。后面竟然还有士卒帮着胖子赶马,想要尽快关闭关口城门。
胖子已然奔出十几步,方才有人大喊:“抓贼人啊,杀贼人,快快拦住那胖贼人,那人杀了将军,万万不可放走。”
还听得马背上的胖子说得一声讥讽:“三胖,你他娘也太怂了些。”
又听一语:“老子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这岂能是怂?”
马出瓮城,直往南而去,马上那人,自己与自己吵架,吵得不亦乐乎。
有那惊慌失措往南而逃的士卒军将,也就在胖子的马队旁边,一路急往大同府城而去。
第一时间报到大同府城之内的消息,就是室韦人大军南下了。
把那常凯差点吓得站都站不稳,室韦人的威势,实在骇人。不论这些边镇大将平日里口中如何轻蔑,当真事到临头,连大同府城里,都乱作一团,如那蜂窝炸开了一般。
好在,好在不得多久,待得再有人来报,已然是虚惊一场。若是此时室韦人真的大举南下,常凯还真不知如何应对,兴许,兴许……兴许常凯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室韦人麾下走狗,如此才是保得身家性命的唯一办法。
那个作为始作俑者的胖子,已然在官道上奔出了很远,身后大同府里出来的追兵,正在紧追不舍。
京城里,徐杰的那本《琴仙大战拓跋王》也写就,看得雷老头一脸的不悦,指指点点一番,口中说道:“小子,哪里是这般,哪里是这么回事?是我媳妇骂他才打起来的,不是这般打起来的,我媳妇要是看到你写的这玩意,可没有我好果子吃。”
徐杰一脸不爽,两手一摊:“要不你自己来写?”
雷老头看了看徐杰,又看了看可爱的小老虎,吞了吞口水,说道:“反正,反正不是这般,打起来的时候,我可没有飞天遁地的,都是那拓跋老头飞天遁地来打我,把我琴打坏了七张。”
徐杰问了一语:“都是他打你?你没有打他?”
“我岂能光挨打不还手?门口的树都被我切了百十株,拓跋老头走了之后,可把我累坏了,劈的柴火堆积如山。”
“那……那你与说说,你那以琴音外放劲道的办法,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徐杰本来对这场大战什么还感兴趣,如今却只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了。
老头却也不藏着掖着,手微微一抬,另外一边案几上被雷老虎放下来的九霄环佩,已然落在了老头身前,悬空而横,便看老头轻轻拨了一下琴弦,说了一句:“你听!”
徐杰煞有其事听了听,问了句:“听什么?”
老头又拨一下,说道:“你再听。”
徐杰一脸不解:“到底听个什么?”
老头摇摇头,脸上一些懊恼:“你听不到,罢了。”
徐杰一本正经说道:“我听到啊,我如何听不到,我又不是聋了。”
“爷爷说你听不到波动在空中传递。”小老虎说得一语。
徐杰听得这爷孙俩一唱一和的,立马说道:“声波嘛,谁不知道似的,我还知道电磁波无线电呢,我还知道声波速度是一秒三百四十米。”
老头摇摇头,也不知道徐杰说了个什么,只是说道:“你听不到,你听到的是耳朵里接收的声音,却听不到空中的波动,也就弄不明白波动叠加,更感受不到波动叠加都一定程度的爆发。便也弄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了。”
徐杰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这原理徐杰还真弄懂了,这还是个科学道理,似乎有些类似音爆,音爆就是音波的反复叠加造成的,按照科学道理来讲,需要声源的速度等于音波传递的速度,压缩空气,积蓄能量,造成巨大的能量释放。
但是,这个科学道理与武功,如何结合在一起,这叫徐杰如何弄得懂。弄不懂还只是其次,关键是徐杰是真的感受不到声波在空中传递的过程,也就不可能弄懂如何使之反复叠加,还要保持能量不散。
徐杰看着这两个雷家之人,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世间还有这般的天赋异禀?不去当物理学家都浪费了。
徐杰微微有些尴尬,好在此时徐狗儿走了进来,说道:“少爷,有人送来一封帖子。”
徐杰伸手接过,拆开就看,看完却又皱眉。
帖子来自吴王夏翰,九月九重阳节,遍邀京城官员,重阳登高,遍插茱萸,登高之处倒不是名山大川,而是这京城最高的摘星楼,称之为菊花会,因为自古重阳有赏菊的传统。
夏翰要做东举办这般的大场面,倒是可以理解,初入京城,自然需要这些活动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也是在开始拉拢交好京城里的这些达官显贵,为自己登基做准备。
但是夏翰连徐杰都邀请了,这让徐杰有些奇怪。转念一想,或许是夏翰要借这样的场合给徐杰示威,这般想倒是可以想通。到时候盛会空前,达官显贵人人争相攀附,在场的徐杰是不是惶恐不安?
徐杰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请柬放在案几之上,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
一旁的雷老虎见得徐杰为难的模样,问了一句:“信里有人骂你?”
徐杰摇摇头:“不是有人骂我,而是不想见的人非要请我去喝酒。”
雷老虎随口答道:“不想见的人,不见就是。”
徐杰看着雷老虎那毫不在意的模样,笑了笑道:“兴许还是得去见见。”
雷老虎一脸的不解,喃喃一语:“奇奇怪怪的。”
雷老头连忙与小姑娘解释道:“小老虎啊,外面的人都是这般,口不对心,口是心非,这样的人都不是好人,与歪把儿桥的人可不一样,所以你一定要跟在爷爷身边,可不能一个人到处乱走,若是以后爷爷去世了,你一定要留在山里,不然出门就会被人骗,骗了还只是小事,被人害了可不得了。”
老头谆谆教导,生怕自己这好孙女在外吃亏。大概也有点记仇,记着徐杰胡编乱造的仇,记着徐杰不写他过五关斩六将赢得美人归的仇。
小老虎却并不领情,答了一语:“爷爷,口是心非的人就属你了,你在奶奶面前,嘴上说的与做的,永远都是口是心非,明明不想赶人走,奶奶一骂你,你就拿起扫帚去赶人。”
老头听得一脸尴尬,回头看了看徐杰,又道:“小老虎啊,爷爷可不是乱说,你看这小子,爷爷说得口干舌燥,你看看他写的都是什么,都是他自己编的,这样的人最不可信,他写的那剑仙传,只怕也都是他编的。爷爷带你回家吧?还是歪把儿桥的人好,没有这些心眼子。”
“不,我不回家,我要去看剑仙,我还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爷爷你那琴仙是假的,连一点故事都要靠人编,往后我才是琴仙,我要当琴仙。”小老虎嘟着嘴说道。
“爷爷把琴仙让给你就是,你与爷爷回家,爷爷把你送到家,就去找拓跋老头赔琴。”、
“我不,我就不,我才不要你那靠人编故事的假琴仙,我要当真的琴仙。剑仙陆子游,剑仙杨二瘦,琴仙雷老虎……”
“小老虎啊,可不能不乖,爷爷要打人的,爷爷可是真要打人的。”
“你打,你打我就哭,回家每天哭,让奶奶每天打你,打死你,不给你饭吃,饿死你,不给你衣服穿,让你光着屁股,不给你睡觉,让你跪在床下面睡觉。”
“诶,诶……我的好孙女,好老虎,可不能瞎说,爷爷我好歹也是……也是琴仙,可不能在外人面前乱说。”
“还要让你不准弹琴,憋死你。你打啊,你打我啊,看你敢不敢打,你若打我,看我如何哭,哭起来止都止不住,一哭就是一年半载。”
徐杰就在一旁看着这对爷孙,看得也是发笑,听得最好一句,连忙低下头,假装没有听到,更不去看那老头心虚的眼神。不过徐杰还是偷偷在看小老虎的模样,那叫一个神气,神气十足,趾高气扬。小姑娘有主意,老头子无奈无法。
当真是世间百态,人各不同。
徐杰当真算是见识了,也在偷着乐,老头说他不是好人,徐杰大概也记着仇。
世间一物降一物,一个绝顶的先天,能打败拓跋王的先天,竟然被老婆给制住了,而今又被一个十来岁的孙女制得服服帖帖。也不知是说他对不住这先天的手段,还是说他乃真正大丈夫。
不过徐杰倒是想起了一个玩笑:四川的耙耳朵,还真是自古有的传统。
此时的徐杰,也莫名想见识一下这位老奶奶,把一个先天高手制得服服帖帖的歪把儿桥村一枝花,引发两个绝顶先天高手一场血斗的悍勇老妇人。
世间传奇不过如此!似乎比那些拔刀杀人的江湖传奇更有几分吸引力。
第二百八十四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已然是秋,气温却还凉爽,一年一年,时间如梭,明年入夏,徐杰就及冠了,读书人家,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随意,要开始在意起边幅,只要出门在外,必然要把文人的头冠帽子戴在头上,如此才算是文人该有的风范,区别于贩夫走卒的风范。
二十岁,在这个时代,有着特殊的意义,并非成年,好似是迈入中年的感觉,一个正在能当家做主的年纪,一个正在再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年轻人的年纪。
这或许是二十岁的意义所在。
此时的徐杰,往摘星楼赴宴,一头的长发,发髻即可,发带在身后飘荡,儒衫青灰泛白,腰间玉扣,大概是徐杰身上唯一值钱一点的东西,然后有一柄长刀在身。
这柄长刀,又是徐杰区别于文人的东西。这个时代的文人,再也没有人会在身上佩戴兵器了。唐之前的文人,配刀剑是风尚。再往前的年代,士大夫骑马射箭,上阵杀敌,那是本份。
这样的变化,兴许是一种悲哀。汉是儒家兴盛之时,是独尊儒术之时,但是汉之士大夫,哪个不是刀剑在身,哪个不能骑马射箭上阵杀敌?君子六艺,文人以此为荣。
说儒家断了汉人的脊梁骨之类的话语,当真可笑。三纲五常之初,皇帝殿前,文人个个孔武有力,个个刀剑飞舞,围猎虎豹,剑斩匈奴。士大夫,哪个不是在朝堂之上喊打喊杀?叫嚣着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叫嚣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时候的读书人,何尝又不是脊梁?汉家之名,就此而得,沿用两千年。
这就是徐杰要在蒙学《三字经》里家那些英雄勇武的原因所在。
这也是徐杰就算是参与文人聚会,也会挎刀到场的原因所在。徐杰丝毫也不在意那些文人心中的鄙夷之感。
今日的摘星楼,热闹非常,门前一架架车马成了长龙,把整条街都占满了,各家的护卫无数,围着整个摘星楼,连带隔壁的茶楼瓦舍,也坐满了人。
徐杰其实还有差事,就是安排巡城营护卫安全,只是并不需要亲力亲为。
见得徐杰来了,巡城营的新任指挥使方旗早早迎接到面前,方旗算是一步登天,之所以他能成为巡城营指挥使,只因为他有一个堂哥叫方兴,头前也是方兴麾下之人。
中国社会,自古如此,贤不如亲。在中国,即便两个亲戚从未见过,第一次相见,就能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这种信任感,并不需要长时间去积累,来自血脉,天生如此。
可见家族在中国社会中的重要性。就算时过境迁,百千年之后,一句远房表弟,就能获得最基本的信任。
有人诟病这不公平,但是什么又是公平呢?
“都督,欧阳公未到,刘相公到了,朱国公也到了,吴相公刚进去,谢中丞也并未来。”方旗大概是知道徐杰会对这些消息感兴趣。
徐杰闻言点点头,抬头又看了一眼高耸的摘星楼,欧阳正与谢昉不来,徐杰大概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托大或者不懂人情。这世间,不论如何腐朽,总还是有人会保持君子风范,保持君子品行。
一心为公,就该不在任何场合表达某些意见,不偏不倚,这才是真正的忠心。
“吴王来了吗?”徐杰问了一语。
“吴王还未到,时候尚早。”方旗答道。
徐杰微微一笑,迈步往摘星楼而入。相公国公都到了,正主却还在路上,徐杰大概能懂夏翰的心思,地位崇高者,永远要压轴出场。
入得楼内,一楼就坐了不少人,只是徐杰一个也不认识,不过认识徐杰的倒不在少数,起身与徐杰见礼的也不少,徐杰不断左右拱手。
二楼也是如此,徐杰此时方才恍然发现,这朝堂,徐杰似乎并未真的走进去,徐杰一直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满京城的官员,徐杰竟然认不出几个来,交好一个都没有。
徐杰继续往楼上上着,忽然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徐杰四品,按照官阶,其实应该坐在四楼。但是徐杰好似并未想起这件事情,而是一路而上,也并未有人阻挡,一个四品官,就这么上到了六楼。
头前几人,徐杰倒是认识,国公朱廷长,相公刘汜、吴仲书。上前见礼一番,随后寻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徐杰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满场众人,似乎也没有人对一个四品官与他们平起平坐有异意,好似都觉得徐杰应该坐在这里。
天色微暗,吴王殿下姗姗来迟,坐在六楼的徐杰,已然听到楼下此起彼伏的拜见之声。此时六楼之中,所有人也站起身来,等待夏翰上楼。
龙行虎步满脸是笑的夏翰,似乎对这一刻极为的享受,走路的速度也极慢,不断与左右之人示意,今日摘星楼里的人,其实大多数连参与朝会的资格都没有,夏翰却也一一下帖请到了。
夏翰的脚步越走越慢,六楼众多起身等候之人都已经面面相觑了,夏翰才走到三楼。
此时的夏翰,显得极有耐心,还时不时与左右之人攀谈一句,问一句哪里官员,姓甚名谁,再鼓励勉励几句,甚至也抬手拍着他人的肩膀,以示亲近。
大理寺正许仕达,就有这个荣幸,被夏翰拍着肩膀勉励了一番。许仕达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口中连连说道:“多谢殿下勉励,微臣定当为国鞠躬尽瘁,不枉殿下谆谆教诲。”
夏翰闻言也是高兴,又拍了几下许仕达的肩膀,笑道:“嗯,贤良之才啊。”
说完此语,夏翰正欲往前继续走。许仕达连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之人。
便听旁边那人开口说道:“殿下,这位许寺正,乃是新科的状元,了不得的文才。”
夏翰闻言脚步一止,回头问了一语:“许……仕达?新科的状元?”
许仕达连忙谦虚说道:“殿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夏翰好似来的兴致,大手一挥,说道:“好,新科状元,栋梁之才也,本王最是爱才,许寺正,随在本王身边,上楼一饮。”
许仕达闻言大喜,丝毫也不客气,口中说道:“多谢殿下厚爱。”
待得夏翰上到六楼之时,那些早已等候多时的相公们,还是一副笑脸迎接。
寒暄几句,夏翰左右看了看,问道:“这是六楼吧?缘何诸位都在六楼,七楼才是最高之处,今日合该登高,诸位相公随本王往七楼去。”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互相看了看,唯有朱廷长上前说道:“殿下,请!今日登高,殿下先请。”
七楼是何人坐的?在场之人都知晓,甚至徐杰也知晓。徐杰来摘星楼的次数可不少,还从未上过七楼。朱廷长却好似忘了一般,直接迎着夏翰往七楼上。徐杰不免在想,这位朱国公如今失了权势,这失去的权势,大概是想在这位新皇帝身上再夺回来了。
夏翰在朱廷长作请的手势中往七楼而上,上去之后,一人当先坐了正席。
身后之人也只有跟着往楼上去,一个一个从楼梯口处走入左右,左右连桌案都不够,也有小厮在后准备往上搬着桌案。
夏翰坐在首座,朱廷长还不断给夏翰介绍着上来之人,这个是谁那个是谁,什么官职,甚至还有哪里人士。
人群之中的徐杰,本不显眼,却是刚刚上楼,就听得头前夏翰一语:”国公,此人不用介绍,本王认识,大江徐文远,莫大的才名,莫大的势力。“
朱廷长似乎在夏翰口中听出了什么,点头说道:“嗯,徐文远乃朝廷栋梁之才,深得陛下信任。”
夏翰微微一笑,喊道:“徐文远,坐到头前来。”
徐文远手轻轻一拱,并不如何恭敬,口中说道:“殿下,微臣官职低微,辈分也小,不敢与诸位相公同座。”
说完徐杰已然寻到靠口的窗户旁边,小厮刚刚端上来的桌案座椅,徐杰已然坐了下去。
夏翰面色一变,已然不爽,看了一眼朱廷长,说道:“国公,此人一直如此不识好歹的吗?”
朱廷长想了一想,答道:“年轻人不免有些恃才傲物,殿下多担待。”
一个故意去问,一个故意去答。两人心中显然都不待见徐杰。
“也不知这般的人,父皇如何看得上。”这一句话,夏翰声音有些大,当众如此去说,大概就是为了给徐杰难堪,也是为了表达一个态度,让徐杰受到孤立,让旁人不敢与徐杰交好。
徐杰看了看左右,当真有不少警惕的眼光看向自己,徐杰却自言自语一句:“礼与上者长辈,却成了不识好歹,忠佞不辨啊。”
这一语,声音极小,却又不知为何能传到所有人的耳中,好似有人在耳边轻声呢喃一般。但是独独夏翰与朱廷长未听到此语。
一语而出,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徐杰,惊骇的,认可的,觉得徐杰当真有些不识好歹的,或者觉得徐杰愚蠢的……
不论众人怎么想,徐杰落座,也不与众人对视,酒菜早已备好,刚刚端上桌案,徐杰已然自己斟了一杯。
人群之中,却还有一人听得忠佞不辩之语,微微笑了一下。
也有人稍微犹豫之后,义愤填膺起来,指着徐杰喊了一句:“徐文远,你好放肆!”
说话之人,就是随着夏翰上楼来了的许仕达。
夏翰转头去看许仕达,眼神是询问,许仕达连忙上前耳语一句,夏翰怒从中来,起身喝问:“徐文远,本王若是……”
夏翰大概又是要说“本王若是登基,要如何如何”的威胁之语。但是夏翰在这么多官员面前,还是忍住了,大概还是知道最后一点分寸。顿了顿之后,换了另外一句威胁:“徐文远,本王若是你,必然会顾忌着一家老小,谋一条生路。”
夏翰说到底,还是想看到徐杰如狗一般趴在面前惶恐不安。这种心态犹如孩童一般,就是为了解气。这也是夏翰心中,为皇帝该有的威严。这般的威严,夏翰在别的地方都提前感受到了,就是在徐杰面前,如何也感受不到。
有一句话很有道理,人越是没有什么,越是在意什么。越是没有感受过什么,越是想要感受过什么。这份皇家的威严,夏翰太过缺乏。自从李家之人成了皇后,夏翰的心就变得敏感起来,一次一次感受到的是别人表面的尊敬与内心的怠慢。这就是夏翰真正在意的,这也是夏翰一直要争夺的,更是夏翰不安全感的来源。
皇子皇孙或者皇家男儿千千万,皇帝只有一个,帝王的威严,永远只有一个人。
徐杰兴许有些意气之争,兴许也只是因为刀与笔,都是直的,刀与笔,都是宁折不弯。无论如何,徐杰这一辈子从未真正有过尊严上的卑躬屈膝。这种心态,已然成了习惯,也导致了徐杰此时的意气之争。
皇子这个身份,徐杰从来也没有过一点忌惮,从夏文到夏翰,都是如此。所以徐杰答了一语:“微臣忠心在身,诸位可鉴,生死可以度外。”
夏翰闻言有些语塞,徐杰所言之事,就是李启明之事。在场这么多人,人人皆知,何人能说徐杰不忠心?夏翰又还有什么理由再去威胁徐杰?身为皇家之人,去威胁一个忠心之臣,大庭广众之下,实在说不过去。
便看一脸铁青的夏翰,拿起酒杯,喊了一句:“诸位,同饮此杯,多谢诸位捧场。”
酒宴已起,夏翰得不到徐杰的卑躬屈膝,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觥筹交错的目的众人皆知,也正合了大多数人的意,大多数人也有那攀附之心。
大家剑舞,自然必不可少,解冰场中舞剑,实在漂亮,这不是单纯的武艺,这是一种美感。
剑舞之后,琴音倒是没有多少人在听了,都在交际之间,杯盏不止,想方设法去靠近夏翰。
唯有徐杰端着酒杯,不时看着解冰,摇头晃脑,当真入神。文武百官,不如这悦耳琴音。
却有一人慢慢向徐杰走来,落座在徐杰身边。徐杰抬头一看,是刘汜,这个与徐杰几乎没有过交集的相公,还听得刘汜笑而一语:“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啊。”
这句话有些突兀,听得正在见礼的徐杰有些诧异。
便听刘汜又道:“徐都督心中可有猛虎?”
徐杰大概是听得懂话语之意,却摇摇头道:“相公,下官浅薄,还请明示。”
刘汜闻言大笑一语:“不需明示,徐都督听得明白。猛虎在心,当节制。多嗅一嗅蔷薇,可定心神。切勿冲动。”
第二百八十五章 皇帝
“多谢刘相公教诲。”徐杰答了一语。
刘汜依旧还是笑:“年轻人啊,路还长,意气之争不可取,李启明一事,你居功至伟,前程似锦,家业可兴。人生难得一糊涂,一辈子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徐杰有些疑惑,疑惑这位刘相公,刚才称呼自己为“徐都督”。此时又如一个长辈教导晚辈一般,称呼自己为“年轻人”。两人显然还没有熟到这般程度,官场之人也不是这样的说话方式。徐杰也没有自以为是到以为刘汜因为看重自己而出言劝诫。
所以徐杰又是恭敬一语:“多谢刘相公。”
刘汜还是一脸笑容,说道:“好后生啊,欧阳公好福气,同饮!”
徐杰连忙举杯。刘汜一饮之后,也不多谈,转身就坐了。
刘汜兴许看出了些什么,天下能谋事者有三,刘汜就是其中之一。刘汜看出了徐杰心中的猛虎也正常。
只是徐杰如何也想不明白刘汜为何要上来与他说这么一番话语。待得几日之后,刘汜辞官回乡的消息传来,徐杰才真的知道,这位刘相公真的只是看好徐杰而已,所以出言劝诫几句。
兴许刘汜才是那聪明人,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却是急流勇退。大概刘汜更看到了这朝廷的一些未来,知道这个朝廷不是该继续待下去的地方。
刘汜是个聪明人,李启明权倾朝野之时,他依旧能在高位之上。他的人生经验,大概就在与徐杰说的几句话里了,意气之争不可取,人生难得一糊涂。
刘汜是好心好意的。
徐杰知晓了,但是大概做不到刘汜那般,因为刘汜的办法,并不适合此时的徐杰。风云际会,已经到得这一步,装糊涂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夏翰在那觥筹交错中,连美人都没有时间去看,如今对于夏翰而言,美人可没有登基重要。
美人的琴音,不过就是背景之音。这个时代的女子,实在有些可悲,冲冠一怒为红颜并不能得到人们的称赞,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笑。
历史上那些男人的争夺,许多时候,女人反倒成了替罪羔羊。从妲己到褒姒到杨玉环,男人的失败,女人在许多时候反倒成了罪魁祸首,可笑。
此时的解冰,那个冠绝京华的解冰,成了一个背景,唯有徐杰一人还有心思在欣赏琴音。解冰的目光,也在徐杰一人身上。
酒宴过半,却是这唯一一个欣赏琴音的人,也下楼去了,再也不见他上来。独留一双幽怨的眼睛,不断去看楼梯入口,期盼那个欣赏琴音的人还能上来。
徐杰微微有些酒意,走在回家的路上,转过一个巷口,却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徐杰本欲从夹缝之中走过去,去听得马车上有人开口说了一句:“徐都督。”
女子的声音,徐杰抬头看了一眼,一个女子身影从车厢里下来了,站在徐杰面前微微一福,面色苍白。
徐杰拱手:“见过荣国公主。”
荣国公主夏小容,是那广阳王夏文的妹妹,同为皇后所出。
夏小荣双眼泛泪,口中急切一语:“徐都督,求你救救皇兄,只有你能救皇兄一命了。”
徐杰闻言十足的错愕,看着夏小容,不假思索答了一语:“在下救不得广阳王,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徐杰一语之后,夏小容竟然跪在了地上,泪水滚落,口中说道:“求求徐都督,一定要救救皇兄,求求你了。”
徐杰连忙去扶,口中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公主殿下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徐杰当真有些焦头烂额,面前这位公主殿下暴雨梨花一般的泪水,瘫软不起,徐杰使劲去扶,扶起的也是个瘫软的身体,徐杰想松手,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却又松不得手。左右去看,巷子里空无一人。
“公主殿下,有话好好说。”
“求求徐都督救救皇兄,如今父皇最是信任都督,还请徐都督为我皇兄求情。”可见夏小容与这位兄长的感情实在是好,不然也不会如此。好人坏人,永远都没有完全的分界线。
徐杰架着这么一个公主殿下,眼神不断左右去看,两人这般的模样,若是给别人看到,麻烦可小不了。徐杰唯有慢慢把公主殿下放了下去,让这位公主殿下坐在了地面之上。
夏文抬头看了看远方摘星楼的飞檐,看了看地上的公主。还是说了一语:“广阳王所做之事,实在没有回旋的余地。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为难在下,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徐杰心思有些硬,这位公主不可谓不美,气质也是极佳。梨花带雨的模样,但凡是个正常男人,也不免会心生怜惜。
徐杰却还是语气生冷的拒绝了。
不仅拒绝了,还起身就走,通过车厢与墙壁的缝隙,快步走出了小巷。夏小容的这个要求,对于徐杰而言,有些无理。
夏小容看着快步走出小巷的徐杰,依旧还坐在地面之上,哭泣不止。
徐杰心情也有些沉重,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只是男人的事情,当真不是女人能参与的。
徐杰刚刚回到缉事厂,夏锐就匆匆上门来了。
此时的夏锐,面色有些慌张,见到徐杰开口就问:“文远,听说你今日去那摘星楼参加了吴王的宴会?”
徐杰点点头:“去了,半路就回来了。”
夏锐连忙又问:“文远,快快与我说说,都有哪些人去了,都说了什么话语。”
夏锐慌张了,这段时间,夏锐不知上门拜访了多少京中的官员,忙得连徐杰的面都没有见过。夏锐担心许多,担心那些官员表面对自己客气,其实心中还是向着夏翰的。甚至忽然也担心起了徐杰的态度,担心徐杰是不是也……
徐杰大概是知道夏锐的担心,也不说多余的话语:”京中的官员,几乎都到了,连五品六品的官员也到了许多,话语自然都是攀附交好之语,以朱廷长最为突出,这位朱国公,大概是想着东山再起。“
夏锐脸上已然不是慌张,而是慌乱。有些手足无措,有些六神无主。口中喃喃说道:“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夏锐已然踱起了步子,踱了片刻,陡然一止,看着徐杰,几步上前,拉住徐杰的双手,说道:“文远,你最是多谋,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徐杰沉默着。
夏锐急忙又道:“文远,你一定要帮我啊,否则我怕是活都活不了了,一家老小都活不得了。文远,你多谋,更勇武,你一定能帮我的。”
徐杰说了一语:“唉,觉敏兄,若是这段时间你不这么到处走动,一心想要得到那些,此时也不必如此慌乱,也不必多担心身家性命。”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夏翰何曾把夏锐放在眼里过?若是夏锐不这般到处拉拢,把自己心中所想都做出来。夏翰又岂会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夏锐?夏锐又岂会有危险?
此时夏锐做了那些事情,夏翰必然也知道夏锐有争夺之心。此时的夏锐,方才知道皇帝的态度,老皇帝在朝中把夏翰带在身边议事,这就是态度。夏翰的酒宴,京中但凡有些权力的官员,几乎人人到场。这就是人心。
夏锐这个时候才知道慌张。
夏锐听得徐杰之语,慌乱是慌乱,却没有后悔之意,口中说道:“事已至此,文远,你一定要帮帮我,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那吴王登基了,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徐杰看着夏锐,又沉默了片刻。
夏锐拉着徐杰的手,眼神紧盯着徐杰。
许久之后,徐杰终于开口问了一语:“你当真这么想要那个东西?”
徐杰的语气有些冷。
夏锐下意识点点头:“那个东西,关乎身家性命。”
徐杰轻轻一语:“你回去吧,在家里不要出门了。”
徐杰没头没脑的话语,夏锐如何会走,拉着徐杰的手并不放开,好似徐杰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口中又道:“文远,若是我死了,你一定要护得我两个儿子周全。”
夏锐大概是以退为进,大概是知道徐杰心中重情义。
“觉敏兄,回去吧。”徐杰有些话语想说,但是看着夏锐又不可能说出口,夏锐,实在不能一个能谋事之人,多说反倒要坏事。
徐杰此时打定了主意,或者之前就打定了主意。夏翰是不可能让他登基的,夏文也失去了登基的可能。
那么只剩下谁了?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但是早已打定主意的徐杰,却连夏锐这个当事人也不说,说之无益,说了还要带来麻烦。
所谋之事,都在徐杰一人心中。也唯有如此!唯有如此才能真正保险。
徐杰轻轻挣脱了夏锐的手,开口说道:“觉敏兄,回家去,不要想太多。回家安生过日子,夏翰不比夏文,在京城里没有什么真正的势力,更调动不了什么高手,觉敏兄在家里,必然是安全的。”
夏锐忽然有些气愤,气愤道:“文远,你为何如此绝情?你为何就能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万劫不复?”
徐杰看着夏锐,有些无奈,开口说道:“觉敏兄,唉……你当真能当好天子吗?”
徐杰是真无奈,不是无奈其他,就是无奈眼前的夏锐,在徐杰看来是在不是一个当皇帝的好人选。徐杰是无奈自己又不得不去做这件事情。
若是一切能回到当初,若是没有徐杰与夏翰之间的那些事情。徐杰更愿意眼前的夏锐还是当初那个皇子,两人当个朋友,一切挺好。徐杰也不在乎什么平步青云,更不在乎夏翰会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但是夏锐若是真成皇帝,一切都变了,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事情若是关己,就如夏锐所想,徐杰终究是有情有义之人。
夏锐答了一语:“徐文远,从始至终,你打心里也是这般看不起我,与所有人一样,看不起我!”
徐杰听了这句话,认认真真说道:“官我可以不做,殿下的生死,我会尽心尽力,殿下回家去就是,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带你浪迹天涯去,大漠孤烟还是沧海波浪,保你不死!”
徐杰说得也有些置气,但是徐杰还是说不出那句“我帮你登上皇位”的话语,怕夏锐会继续问,问徐杰如何去做,还要每日问徐杰做得如何,盯着问徐杰进展如何。甚至自作聪明去做些什么事情,又或者被别人利用功亏一篑。
夏锐闻言心下稍安,却是又道:“文远,你说我就真的不能当皇帝吗?”
徐杰再也不答。
夏锐脸上的表情展露出的是心有不甘。
兴许徐杰在夏锐心中,是真的能帮他登基的那个人。因为徐杰武艺超凡,身边也有许多高手,麾下有缉事厂的人马,这些人的勇武,夏锐是亲眼所见,在缉事厂里亲眼见到这些人面对两万禁军围攻而不惧。在皇城城头上,更是勇武无当。
如今徐杰还有巡城营,有这些人。夏锐心想,徐杰只要愿意拼命,即便是一场宫乱,徐杰也能帮他把皇位争来。
人心如此,但凡觉得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便会百般想要别人帮自己去做。夏锐心中所想也是如此,甚至此时徐杰帮他杀了夏翰,也是夏锐心中所想的办法之一。
因为徐杰在夏锐心中,有这个能力。
当初夏文就是这么要杀夏锐的,兴许不是夏文,而是李启明。但是这个办法,别人用过,夏锐也想用。
徐杰能做到,夏锐深以为然。但是徐杰就是不帮他做。
徐杰不言不语,夏锐有些落寞,但是夏锐却不愿意走,不愿意回家。
许久之后夏锐也问了一句:“文远,你这辈子最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夏锐大概是想得到一类答案,希望徐杰想要位极人臣,希望徐杰想要权倾天下。这样夏锐可以许给他。
徐杰却摇摇头,答了一句:”朝堂之事,我有些厌烦了,想回家,几房老婆,几双儿女。江湖纵横,山水纵情。“
夏锐失望非常,又说一语:“文远,可还备了酒?”
徐杰听得这句话,心情轻松了许多。笑了笑道:“酒自是有的,且听听我抚琴,看看技艺如何?”
夏锐点头,失落。
第二百八十六章 地狱阎王的心地善良
夜已经深了,徐杰抚琴,奈何听琴之人心不在焉,没有去在意徐杰的琴技越来越熟练,也听不进琴声悦耳。
夏锐心中所想,依旧是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开口让徐杰去做一些事情。比如杀人?
夏锐心中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理,有些过分。因为让徐杰去杀人,就是让徐杰去拼命,拿着身家性命去赌一些东西。夏锐知道徐杰兴许能成功,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不愿回家的夏锐,陷入一种纠结之中,欲言又止,却又心如爪挠。那龙椅好像就在前面,夏锐离那龙椅,好像就差了一步,差的这一步,好像就是徐杰。
夏锐把许多事情想得太简单,此时甚至觉得自己登基的办法,就是徐杰拼得一命去把夏翰杀死。
但是一切哪里有这么简单?且不论徐杰能不能杀死夏翰,就算徐杰在一众金殿卫中杀了夏翰,那皇位,难道就是夏锐的?
杀完夏翰,徐杰呢?徐杰该怎么办?难道徐杰用私仇的借口扛下所有人,然后满门皆斩,换得夏锐那虚无缥缈的克继的可能?
且也不论夏锐自私与否,夏锐似乎已然魔怔了,心心念念只有登基这一件事了。人多是如此,一旦脑子被一件事情完全占据,再也不谈理性。
好在,好在夏锐还是没有说出口,没有说出这个过分的想法。因为夏锐也知道,徐杰不是他的下属,也并非他的心腹,也没有受过他还不清的恩情。夏锐最多只能如刚才那般旁敲侧击,而不能直言说出这个要求。
若是徐杰想要权倾天下,想要那些什么万人之上。夏锐还能继续往下说,奈何徐杰不要这些。至少在夏锐面前的徐杰,口中说的是不要这些。
琴音夏锐听不进去,却有人听进去了,一个少女出现在不远处,一脸的不爽,鼓着腮帮子怒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爷爷锯木头都比你弹得好听,大半夜的,干嘛不能放过我的耳朵啊?“
徐杰听得话语,也不生气,若是旁人说这话语,徐杰必然要与之争执一番,因为徐杰如今弹琴虽然不是登峰造极,但也算是中上水平,奏的曲子虽然不能动人心魄,但也算得上悦耳。但是这小姑娘的话语,徐杰倒是也反驳不了。唯有笑道:“还请老虎妹妹指教。”
徐杰若是抬杠,这老虎小妹妹必然要蹬鼻子上脸与徐杰好好说道说道,但是徐杰这般的谦虚一语,倒是让小老虎心情大好,走近几步,一副老师模样,指点之下,说道:“你这里摁下去的时候啊,先要轻起瞬间,再使劲摁住,如此音节就会颤抖,尾音便好听,如人心的颤抖,情绪上的升华。你可懂得?”
徐杰连忙照做,连连点头:“懂得懂得。”
”嗯,孺子可教也!“小老虎一手负在后面,一手悬在半空,微微后仰,点头。大概是学来的做派,学得十足的像。连带这句”孺子可教也“,显然也是学来的。学的对象就是雷老头子。
这般的模样,徐杰差点笑了出来,忍了忍,又道:“老虎妹妹,我再奏一曲,老虎妹妹细细指点一番。”
小老虎装作一副不耐烦,口中却道:“三更半夜的,若非我心情好,才懒得指点你。”
徐杰坐正了一下身形,口中随意说道:“老虎妹妹,我叫徐文远。”
“我知道你叫徐文远。”
“你可以叫我文远哥哥。”徐杰话语随意,眼神却看向了小老虎。
“我才不叫你文远哥哥,我的脸现在还疼呢。”小老虎同学脸上都是作为老师的傲娇。
徐杰嘿嘿一笑,开始弹那一曲《阳关三叠》,听了太多遍,所以也是最早学会的。能哼吟的曲调,学起来就少了许多麻烦,至少记曲谱就会简单许多。
此时的夏锐,终于还是起身,拱手说道:“文远,我明日再来寻你。”
徐杰点点头,夏锐就这么走了出去,夏锐大概是觉得无趣,又想起了点什么。
徐杰看着离去的夏锐,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也在多想一些,若是夏锐真的成了皇帝,不知道这江山社稷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转过头来,徐杰又笑了笑,当年的夏乾,一口气葬送了五十万大军,这天下不也好好的?
兴许没必要杞人忧天。
随后心中再想的,便是如何帮夏锐登基的事情了,这件事情,实在不是那么简单。怎么扳倒夏翰?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变成怎么让夏翰获罪,让夏翰做些难以被原谅的事情。
徐杰心中在想,耳中却传来:“文远哥哥,你瞎弹的是什么曲子呢?”
徐杰陡然回过神来,连忙定了定心神,认真抚弄着琴弦,却又嘿嘿在笑。
九月,该是徐杰结婚的日子了,这几天徐仲与徐老八里里外外忙前忙后,吹拉弹唱的,酒水吃食的,人情送往的,这些都不需要徐杰操心。
甚至两家人的沟通之类,也轮不到徐杰过问分毫。结婚的事情,徐杰完全插不上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正要结婚的两人,却完全没有要准备的事情。
甚至徐杰也不能到欧阳正的府邸去,听说结婚前这段时间,两个新人若是相见,是不祥的事情。
衙门里的人,只要见到徐杰,都要提前恭喜一两句,对于衙门里的人来说,自家的主官娶了当朝首相的女儿,并非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喜事而已,甚至也代表了这些人的前途。
徐杰的平步青云,对于这些人来说,也就是未来的仕途,未来的地位。
兴许真如欧阳正所言,多大的能力,往往就是多大的责任,许多责任并非主动担负的,不知不觉就会到身上来。就如这个衙门里的这些人,人人都在抬眼看着徐杰,等着徐杰步步高升。
衙门里许多文书之类的小官,当初七品八品,如今大多升了些品级,也还不过是撮尔小官,这些人大多是徐杰从别的衙门调过来的,在原来衙门里,也大多是不受人看重的官员,如今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办起差事来,个个精神抖擞,再繁重的差事,也从无一句怨言,即便是连续彻夜伏案不眠,写着那些枯燥无味的案件卷宗,早晨依旧是笑意盈盈。出门去,若是碰上了往日那些同僚,也是受尽了羡慕,在别处办差,只要旁人一听是缉事厂衙门派过来的,立马礼遇有加。连带家中的门庭,也开始热闹起来。
归根结底,就是日子有盼头了。这些盼头,都是徐杰给他们带来的。
旁人的这种盼头,在徐杰身上,已然就是一种压力。许多人指望着徐杰吃饭,指望着徐杰的未来,将来这些人,会不会都要大失所望?
阳光正好,秋高气爽,徐杰坐在院中的一张躺椅上,旁边小板凳上坐着徐狗儿,小案几上有许多吃食茶水,徐狗儿吃喝不停,十七八岁的徐狗儿,好似一天到晚都是饥饿状态。
地上堆着一大堆卷宗,徐杰慢慢看着,身后还有一个官员,官名是缉事厂参事,六品,名叫杜知,四十岁出头,进士出身,原来是刑部的小官,而今已然是缉事厂的中流砥柱。
徐杰认认真真看着,看完一卷,说道:“此人便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人人都不易,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这场大案,牵涉之人太多太多,缉事厂本就是严酷的衙门,衙门里的这些官员,大多都是十几二十年无权无势之辈,如今办如此大案,犹如积压在心中几十年的怨气,一朝喷泄而出,倒不是说有多少公报私仇,就是一种终于能真正办事的想法,如此也就显得事无巨细,另外一个词形容,也是兢兢业业、认认真真,有一种要证明自己能力的心态。
但是缉事厂这种衙门,一旦真的兢兢业业起来,不知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就如徐杰所言,有些人,是真的身不由己,法理与人情,终归还是要权衡一下。徐杰还是看不得血流成河,看不得家家户户都是女人的哭泣,更看不得牙行里到处卖着别人家的妻妾儿女。
身后的杜知闻言,说道:“都督,此人曾帮着李家判过他人冤狱,虽然不过徒刑几年,却也罪大恶极。”
“罢了罢了,若是你在那个位置,这大印也还是会盖下去的,判不判这冤狱,他一个人也说得不算。暗示他一番,叫他自己辞官回乡。”徐杰放下卷宗,又拿了另外一卷。
看了片刻,又道:“这人也放出去吧。”
杜知一边点头,一边拿笔在徐杰放下来的卷宗上写着一些什么。
忽然徐杰转头问了一语:“杜参事,近来可有人到你家送礼?”
杜知闻言,面色一正:“都督,送礼之人多如牛毛,下官从来没有见过一人,更不曾收过一人的钱财。都督明鉴!”
徐杰点点头,看着杜知,又开始仔细翻看卷宗,翻看片刻,指着一份又道:”此人再严审!审其低价收粮之事,派人去封丘调查,看看他到底帮着东来粮行吃了多少农户的血。三百石?哼哼……“
杜知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拱手:“遵命!”
杜知接过徐杰递来的卷宗,又道:“都督,此人关押在刑部大狱,还请都督手谕一封,下官亲去提人到衙。”
徐杰从躺椅上坐起来,拿起小案几上的笔,吩咐徐狗儿道:“狗儿去大堂里把大印取来。”
徐狗儿从小板凳上起身,飞快往大堂里奔去。不得片刻,大印就盖在了徐杰写好的手谕之上,这张纸也就成了公文。
此时门外夏锐走了进来,一脸的笑意,后背还背着一物,才刚刚进门,就看到了躺椅上坐着的徐杰,口中已然笑道:“文远,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了不得的宝贝。”
“觉敏兄带了什么宝贝来了?”徐杰笑问一语。
身后的杜知见得夏锐来了,说道:“都督,下官先办封丘之案,劳烦都督有暇看完卷宗,在卷宗上写一下批示意见,下官照都督之意办理。”
徐杰点点头,站了起来,杜知拿着公文已然出门而去,左右也有衙差上前来收拾着卷宗。
夏锐已然把背上的东西取到了头前,拆了布包,是一张琴。待得夏锐翻过琴,得意道:“如何?”
徐杰已然看到上面写的四个大字“九霄环佩”,徐杰有些愕然。
夏锐指着琴又道:“文远,我可是花费好大的心思才寻来的,雷家你可听说过?但凡琴之大家,无不听说制琴的雷氏,这张琴是唐琴,出自雷威之手。价值连城啊,若是谢中丞看到了,只怕也会垂涎欲滴。是不是好东西?”
徐杰点点头,又看了看夏锐,说道:“是好东西啊!”
夏锐双手端琴,往前一送:“文远,我不会抚琴,见你近来习练琴技,送与你了。”
徐杰伸手接过,低头看了看,还轻触一下琴弦,音质并不差,甚至比许多琴要好上许多,还真是不张不错的好琴。徐杰问了一句:“花了觉敏兄多少银两?”
夏锐摆摆手,笑道:“不值一提,宝剑赠英雄,合适就好。不过八万两而已。”
八万两,兴许也是夏锐的全部身家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全部身家。徐杰一副极为欢喜的模样,微微调音,口中只道:“好琴啊,当真是好琴。”
夏锐闻言大喜:“文远喜欢就好,听说还有一张“夏鸣”,也是雷家名琴,可惜钱不够,不然一并买来送与你。那张琴不如这张琴的名声大,我寻了好几个人问过,九霄环佩最为有名。”
徐杰慢慢把琴又放入布包裹里,口中说道:“得此一琴即可,足矣。”
此时有一个老头从廊道走了出来,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他感兴趣的话语,所以从偏院走了过来,但是听到徐杰的话语之后,又停住了脚步,只是往这边看着。
“文远,今夜若是公事不忙,同饮否?我近来得了一些好酒,正缺人品鉴。”夏锐说道,徐杰收了这张价值八万两的琴,对于夏锐来说,是一种安心。
徐杰点点头,答道:“好酒佐好琴,正好。”
夏锐面色大喜,连忙回头:“文远,我这就去取酒来。”
兴许来之前,夏锐也还有一些担心,担心徐杰不收他这一份重礼。此时担心尽去。
徐杰看着迫不及待出门而去的夏锐,回头看了看那个耳聪目明的老头。
老头此时也走上了头前,伸手说道:“与我看看。”
徐杰把手中的九霄环佩递了过去。
老头打开布包裹,左右看了几眼,放在了案几之上,问了一言:“你为何不说破?那小子显然是给人骗了,骗了八万两,还能追回来。”
徐杰摇摇头:“八万两是心意,被人骗了也是心意,说破了他会不安心。拿着他就安心了。再说此琴不错,比我用的那张好不少。”
老头看着徐杰,摇摇头:“原来还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还有几分心地善良。”
徐杰答了一语:“我一向心地善良。”
老头摇头说道:“你这衙门哪里是个心地善良之地?鬼哭狼嚎的地狱而已。”
徐杰知道老头说什么,旁人听不到地牢里的声音,这老头必然是能听到的。难怪之前这老头要带小老虎走。
徐杰笑着答了一语:“善人投好胎,恶人下油锅。这地狱阎王是不是心地善良之辈?”
老头笑了笑:“你小子还自比起了阎王,好大的口气。”
徐杰笑而不语,慢慢收着那张“九霄环佩”。只是这九霄环佩是弹不成的,案几里堆积如山的卷宗,还在等着徐杰一一细读。这就是案牍之劳行,一个小官尚且如此,可见那些大官,家国大小事,从政治到民生,从军队到律法,还有外交、财政,各处天灾人祸,也还要伺候着一个皇帝。
徐杰看来,当真是受罪。
第二百八十七章 徐杰,你死期不远了!
夏锐手提好酒,匆匆而来,左手一坛,右手一坛,这么一个皇家之子,却还自己亲自做这些事情。
徐杰的卷宗并未看完,依旧堆积如山,但是这晚饭还是要吃。生杀予夺的事情,如果真的到了一言而决的时候,有些人兴许极为享受,享受着这份权力。也有一些人会感觉压力倍增,唯有谨慎再谨慎,比如徐杰就是如此。
在卷宗里下笔几十个字,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甚至觉得了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未来。
徐杰浅读过《红楼梦》,如今徐杰案几上的卷宗,里面的人大多都是这般的高门大户,哪一家哪一户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女眷无数。是荣是衰,衰败之后那些人的下场,徐杰心中清楚非常。
真正作恶之人,放不得。但是绝大多数人,也并非真的就十恶不赦,并非真的就不能高抬贵手。
这才是徐杰如此认真看每一份卷宗的原因所在,更是徐杰压力的来源。一言决人生死或者兴衰,其实并非好事。
法律与人情,大多时候都是冲突的。特别是这个时代的法律,一人犯罪,往往不是一人受罪,血腥非常。
喝酒抚琴,能安心灵。徐杰兴许真的做不来一个彻头彻尾的酷吏,不过徐杰心中,知道有人行,比如那个参事杜知,应该就是一把好手。
酷吏于朝政而言,于天下大公而言,还是有利的。这个道理徐杰也明白。当官,必然不能是一件轻松懈怠的事情,要有足够的敬畏,有足够的鞭策。所以需要酷吏。
世间所有的事情,一碗水永远端不平,永远在权衡之间。
徐杰抚琴,夏锐看着那张九霄环佩,等着徐杰琴声停止。
徐杰琴声一停,夏锐便开口说道:“文远,我知你情义在心,也不可能见我万劫不复。有你在这京城里,我总能在许多恐惧之中安定住心神,这辈子能遇到你,当真是大幸。”
徐杰端起酒杯,与夏锐对饮一口,说道:“恐惧只是自身的感受,与外界无关。”
徐杰说了一句哲理,夏锐听得点点头,又道:“其实我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劲,为何他们都能欺辱我?为何父皇不愿待见我?为何我生来就要受这些?为何我就不能当皇帝?文远,你说说,为何人与人,就是不同?“
徐杰闻言,反问了一语:“觉敏兄,为何我生于大江农户之家?为何你生于天子之家?为何你不愁吃穿,家财万贯?为何我家想要赚钱还得与江湖人拼命?为何我徐家之人,既要死在战场,又要死于争夺?”
夏锐闻言笑了笑:“文远,我倒是愿意与你换,我成徐文远,你成夏觉敏。”
“换,换了又如何?你学了武艺,考了进士,又如何?准备权倾朝野?还是准备动手杀人?”徐杰兴许很喜欢这种交流方式,这才像朋友之间的对话。
夏锐闻言,端酒杯站起,似有一股豪气,大手一挥:“我若是你,权倾朝野便权倾朝野,提刀杀人便提刀杀人。谁能阻我?我上有欧阳公护持,下有刀枪勇士无数,谁能阻得了我?”
徐杰看着这个心思简单的夏锐,答道:“欧阳公忠于朝廷,对你唯有谆谆教导,教你君子圣贤,教你为国为民。勇士无数,人人都有家小,人命都是可贵。阻你之人,就是你自己。”
“文远,我看你就是瞻前顾后,不是大丈夫所为。”夏锐借着酒意,说着自己要说的话语。
“若是杀人能解决所有的事情,这世间之人怕是早已死光了。”徐杰答了一语。
夏锐把喝干的酒杯往桌案一放,说道:“杀人就可以解决眼前之事。”
夏锐终于说出忍了这么久的那句话。徐杰似乎也猜到了夏锐要说这般的内容,抬头看着夏锐,手慢慢放在琴弦之上摩挲了一下,轻声答道:“能解决眼前之事的只有一人,唯有这人才能解决眼前之事,其他之法,皆是徒劳。此人便是当今陛下。杀人也解决不了眼前之事。”
李启明十几万大军都不能解决的事情,杀人就能解决?当真是异想天开,即便把人真的成功杀了,这皇位就是夏锐的?更是异想天开。
这皇位要想成为夏锐的,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老皇帝愿意把这皇位给夏锐。
徐杰显然深知这个道理。面前的夏锐,却魔怔了。以为自己只有两个竞争对手,一个夏文,一个夏翰。
殊不知,有这样待遇的人,是夏翰,夏翰这个嫡长子才是只有一个竞争对手夏文。夏锐远远没有这个资格,夏锐的竞争对手多的是,甚至几个还不满十岁的皇子,都是夏锐的竞争对手。
这些,都是老皇帝的态度所决定的。
夏锐被徐杰的话语说愣了,夏锐一直把自己放在皇位继承的第一梯队里,把自己与夏文夏翰放在一起。此时徐杰之语如晴天霹雳一般,劈得夏锐愣在当场。
劈得夏锐心虚一语:“文远,父皇如今是在我与吴王身上考量,否则当初岂会问我近来有没做长进?”
“当真?”徐杰毫不留情,老皇帝当真考虑过夏翰吗?在徐杰看来,没有一丝一毫。老皇帝在那垂拱殿里差点被毒死的时候,下意识的话语就是赶紧召夏翰入京,哪里有想过就在京城里的夏锐一丝一毫?
“当……当……真吧。”夏锐话语说得哪里有一点自信。
徐杰不再多言,而是忽然抬头看向缉事厂大门的方向。
正见到一人飞跃墙院,口中大呼:“徐都督,陛下急召。”
徐杰在偏厅,开口一语:“我在这里。”
那人飞快入得偏厅,见得徐杰,又开口:“徐都督,陛下病危急召。”
徐杰闻言第一反应是疑惑,疑惑这位皇帝陛下怎么又病危了,是真正病危了?还是又在谋划着什么?
徐杰并未急着起身,而是问道:“卫六,陛下可曾召见三皇子殿下?”
卫六显然看到了夏锐,点点头道:“召了。”
徐杰起身:“那就一并入宫吧。”
出得厅门,夏锐的面色已然惨白,皇帝病危这个消息,对于夏锐来说,实在不是好消息。因为皇帝若真的病危了,真的要死了。皇位也就与夏锐无缘了,夏锐真的就在万劫不复里徘徊了。唯有老皇帝或者,夏锐才有争夺的余地。
徐杰看着一脸惨白的夏锐,伸手架住夏锐的肩膀,人已随卫六而起,往缉事厂院墙而去。
皇宫之内,徐杰还未到,到的人却不少,御医几十人,都在皇帝寝宫之外战战兢兢。
寝宫之外还有一众皇子公主,十几人,各处嫔妃也到了不少,大多都在哭哭啼啼。
寝宫之内,老皇帝当真是一副油灯枯竭的模样,脸上的皮肤都如枯槁一般,面前跪着的是夏翰。
夏翰也是满脸泪光,跪在床边,紧握着老皇帝的手。听得老皇帝说话:“翰儿,你太傻,心里藏不住事,你不是当天子的性子啊……”
老皇帝话语颤颤巍巍,兴许这一次,老皇帝是真的要死了,人老了,没有办法,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皇帝也逃脱不得。是寻那长生不老药,还是自己修道求飞升,都逃脱不得。
这个老人,终究还是被击垮了。
老皇帝真的是要死了,这个消息,对于徐杰来说,也不是一个好消息,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计划都没有完善,更不谈行动。老皇帝就要死了,这对徐杰来说,当真也是措手不及。待得徐杰到得这里,真见到了皇帝,必然难以镇定自若。
床榻旁跪着的夏翰,闻言也不敢答话,唯有不断流着眼泪,满脸的悲伤之色。
听得老皇帝有气无力的话语又道:“翰儿啊,若是文儿不做傻事,这天子之尊,当是他的。可恨啊可恨。朕与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嫉妒以往的那些事情,不要心念仇恨,更不要为难文儿,知子莫若父,文儿不是那般的人,他只是一时犯了傻。往后你要多顾着他,不要让他寻短见,更不要为难与他,让他好好活一辈子。翰儿,你可明白?”
夏翰听得这一番话,眼中的泪水如何也挤不出来了,心中的狂喜,自然不用多说,口中连连点头说道:“父皇放心,儿臣岂能不顾兄弟情义,只要父皇心中能原谅皇兄,儿臣必然也能原谅皇兄。”
话语由夏翰口中所出,至于是真是假,对于夏翰而言并不重要。但是对于临死之际的老皇帝而言,实在重要。老皇帝听完话语甚至还露出了微微笑意,只是笑意转瞬即逝,口中又道:“翰儿,当天子,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翰儿当多思多虑,更要多学习长进。朝中可托付之辈,朕也为你谋划好了。大小事情,多听欧阳正的,皇恩可以施于谢昉,谢昉此人忠心耿耿,政事听欧阳正,人事多问谢昉。枢密院可由王元朗执掌。万事少做主,多听他们的话语。”
老皇帝谆谆教导,已然交心交肺。这一切本是给夏文准备的,如今却给了夏翰。
夏翰闻言自然是不断点头:“父皇,父皇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儿臣还接不下这么大的责任,儿臣还需要父皇多多教导。”
老皇帝听到此语,慢慢抬起手,摆了摆,说道:“这回是好不起来了。”
“父皇以往都能好起来,这回也一定能好起来。”夏翰双眼通红说道,兴许真的有些伤心难过,毕竟面前是他的父亲。
老皇帝还是摆摆手:“以往是以往,这一回不同以往了。朕还有一事要与你说,此事比头前那些更重要。”
“父皇请说。”
“徐文远,你是知道此人的,此人也在城外迎过你入京。此人乃是欧阳正的高徒,这些想来你都知道。欧阳正自会照拂他的爱徒,将来这个徐文远也当是平步青云的。此人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大才,但是此人也相当危险,手段狠辣,心思深沉,最为危险的是此人胆子非常,即便是在朕面前,虽然举止尊重,但是朕能看出其内心少有敬畏。用之弃之,朕也多有权衡。若是文儿登基,到底是用是弃,朕本欲让文儿自己定夺。而今换了你,以朕所想,弃之为上,切不可让他成了第二个李启明。具体如何弃之,你当谨慎处理,也不可恶了欧阳正。翰儿,你可明白?”老皇帝在这个时候,真正把心中所想说得一清二楚。
这些话语,自然正中夏翰下怀,便听夏翰说道:“父皇,儿臣与那徐文远本就有恶,定然弃之,不仅要弃,还要杀之。”
老皇帝又抬手摇摆:“杀之不必,他与欧阳正之女订了婚约,杀之欧阳正必然生恶,欧阳正乃肱骨之臣,能助你朝政顺畅,能助我夏家江山稳固。不必做这等事情,弃之在野就是。不得让他在朝堂执掌权柄。如此即妥。”
夏翰头在点,心中自然不会如老皇帝言语所想,杀徐杰,夏翰已然想了两三年的事情,如何能放得过?
“嗯,翰儿聪慧,记着朕的话语。还有最后一事交代于你,就是那缉事厂,一定要重用,万不可废,朝中谁进言说要废缉事厂,你也万不能应允。此事牢记,一旦废弛,就再也不可能重新建立了。缉事厂一定要重用多用,用以威慑百官,乃天子权柄所在。”老皇帝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语,大气粗喘,像是费了全身力气一般。
夏翰只是不断在点头。
老皇帝歇了片刻,说道:“翰儿你出去吧,把欧阳正叫进来,朕与之交代一番。”
夏翰慢慢起身,还说了一语:“父皇,你一定要好起来。”
老皇帝轻轻点点头,不答话语。
夏翰正出得门外,见到徐杰与夏锐正赶来,刚刚走到欧阳正身边站定。
夏翰也往欧阳正那般而去,眼神却都在徐杰身上。
徐杰看着夏翰的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神,感觉有些意外。见得夏翰一直走到欧阳正面前,拱手见礼一语,欧阳正点头往寝宫而去。
夏翰立马又看向徐杰,忍不住开口低沉一语:“徐杰,你死期不远!”
说出这一语,夏翰全身上下,说不尽的舒坦,说不尽的解气,直感觉通体舒畅。似乎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说出这句话语更让人开怀的事情了。
徐杰闻言一愣,已然看到夏翰又与一旁面色惨白的夏锐投去了一个威胁的眼神,吓得夏锐身形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徐杰心中已然是惊,看了一眼夏翰,又往那寝宫窗户看了看,又打量着寝宫之外的这些人,徐杰好似感觉到了一些什么。难道这老皇帝真的要死了?
此时的徐杰,手莫名握在了刀柄之上。身上的气息不由自主外放而出。
瞬间,好几双眼睛往徐杰看来,有卫二十三,有卫六……甚至还有一些远处深居宫中的白发老头也正在打开房门准备往外而出。
徐杰立马又松了刀柄,收敛了浑身的气息,看着眼前的夏翰,问了一语:“殿下何出此言?”
夏翰笑了笑,再也不是以往的色厉内荏,而是胸有成竹,以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徐杰,好似在看一只正在脚下走过的蚂蚁。
第 二百八十八章 徐都督,你可不能害我啊!
夏翰不答徐杰话语,而是轻蔑看了一眼徐杰,眼神已然只有余光瞟来,身形往另外一边而去,此时朱廷长也刚刚赶到,吴仲书也匆匆而来,皇帝病危,朝中的大人物,都在赶来的路上。
此时的夏翰,已然有了轻蔑一切的资格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就藩的吴王,再也不是那个被限制在苏州城里的王爷。他已经得偿所愿,即将成为这个世界最尊贵的那个人。
徐杰脑中飞速运转着,眼神不断在人群中扫视着。
身后的夏锐,口中紧张一语:“文远,文远,你一定不能看着我万劫不复。”
徐杰回头看了一眼夏锐,投去一个镇定自若的眼神,也是在安慰一下夏翰。此时的夏翰,紧紧站在徐杰身后,眼神一直在不远处的夏翰身上,看着夏翰与许多人轻声谈论着。
徐杰的心跳,控制不住的加速,徐杰在等一人,等欧阳正从皇帝寝宫里出来。但是徐杰的脚步,却在不经意间不断往寝宫的窗户靠近。
此时的欧阳正,正在老皇帝面前,跪拜行礼,欧阳正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跪拜这位老皇帝了,这个当年的知遇伯乐,当年并肩一起意气风发的皇帝。
“欧阳正,我要死了。”老皇帝的语气平和,并不激动,却带有浓浓的不舍,他从来不是一个视死如归之人,但是年纪到了这里,知得天命,无可奈何。
欧阳正跪在地上,没有答话,只有悲伤,老泪纵横。这位老皇帝,是他的青春,是他的年少,是他的意气风发,欧阳正与夏乾,情感不可谓不深。连当年那个少年探花郎,都已是白发在头。
“欧阳正,江山社稷,就靠你了。”老皇帝简单一语,面前这个欧阳正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了解,就这么简单一语,泰山之重,一诺之重。
“陛下,老臣当朔夜鞠躬,呕心沥血,陛下……陛下,陛下保重啊!”欧阳正喊着陛下,却不知说什么,说了一句保重,更是老泪纵横不止。
“好,有你这一语,足矣。翰儿你当多多教导,不可让他误入歧途。”老皇帝托付之臣,欧阳正首当其冲。
“老臣死而后已,死而后已!”欧阳正答的话语极快,生怕老皇帝一句话说完,还没有听到答语就走了。
“嗯,传位诏书半月之前朕就亲笔写好了,在垂拱殿龙椅之上,仁德大隆的牌匾之后,朕若走了,你带着梯子去取下来,读与众人听。”老皇帝对欧阳正,十足的信任,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让欧阳正去做。
君子,一辈子能得到的,大概就是别人的信任吧。追求的也大概就是别人的信任。
欧阳正已然泣不成声,身形佝偻在地上,连连点头,额头与地面发出一些响声。
老皇帝反倒笑了笑:“朕得你欧阳正,幸甚,朝廷有你欧阳正,幸甚。”
老皇帝兴许极为真诚说出此语,兴许也还是帝王心术,在用最后的话语去绑架这位君子的忠诚。
“老臣能遇陛下知遇,几辈子修来的荣幸!陛下保重,陛下保重。”欧阳正话语已然沙哑。
欧阳正心中是真感动,感动得无以复加,兴许老皇帝简单一语,概括了欧阳正的一生。兴许这样的评价,就是欧阳正苦苦追求的。
能得这样一句评价,胜却了世间所有。
老皇帝摆摆手,似乎也有眼泪几滴,帝王无情否?难以知晓。但是老皇帝真的悲伤,临死如何能不悲?
欧阳正起身,慢慢后退,退到大厅,退出寝宫,双手不断擦拭着脸面。
徐杰已然上前来迎,却并未开口问什么,只是去扶欧阳正。
欧阳正摆手示意徐杰不必来扶,随后一个太监走了出来,手中圣旨摊开,尖锐的声音:“皇帝敕曰:服勤修职,故人臣靖献之忠。增秩易名,用国家优崇之典。事关激劝,义笃始。故尚书左仆射欧阳正,于国有功,治国甚劳。随朕起于卑,共建革新,忠义无双,鞠躬年迈,劳苦功高,眷怀良切,特封欧阳正为帝师,激励后人。愿优游颐养,长寿安康。钦此!”
欧阳正已然跪拜在地,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喷涌而出,口中激动答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师之名,何等尊荣?但是对于欧阳正来说,又是何等责任。
左右之人全部过来拱手致意,但是并无一人道喜,因为这种场面,也不适合道喜。
唯有夏翰,看着欧阳正,面色难看。皇帝就皇帝,为何非要弄一个帝师出来?帝师的意思夏翰岂能不懂?这对于夏翰而言,完全是累赘与限制。
欧阳正接过圣旨,没有丝毫的欣喜,而是转头去看夏翰,眼神中是一种希望与盼望。希望这个未来的皇帝是一个良人,盼望他能是一个好皇帝。这就是欧阳正的全部责任了。
此时的徐杰呢?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眼前的寝宫之时,他却慢慢后退,似乎没有人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兴许有人发现,比如卫二十三与卫六之人,却没有人在意徐杰此时的离去。
夏锐也入了寝宫,跪在当前,战战兢兢。
老皇帝召夏锐进来,却头都没有偏一下,眼神都未看夏锐,口中唯有一句:“不该是你的,你不要争。”
就这么冰冷冷一语,听得夏锐身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颤抖答道:“父皇,儿臣万万不敢有觊觎之心,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出去吧,叫你弟弟妹妹们都一起进来。”老皇帝处理了最后的公事,开始处理家事了。该道别的都要道别,妻妾子女。
人能这么离世,是幸运。不论如何虚弱,却还能说清楚话语。更多之人,在病痛之中,陡然昏迷,再也留不下只言片语。
知天命,是一种幸运。
地上的夏锐,想站起来,却如何也站不起来,双腿好似没有了一点力道,连支撑身体的力道都没有了,最后只能跪着往后爬去。
寝宫之内,女子的哭泣,听得门外那些人悲伤不已。
也有许多人原本以为老皇帝会叫他们进去单独谈上几句,此时脸上不免有失望之色。特别是朱廷长,听得欧阳正获封帝师,更是失望至极。
夏翰脚步来去不止,若不是这般不断来去,兴许他已经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夏翰大概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却还要强忍着等候着。
以往的夏翰,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克继大统。此时的夏翰,最大的心愿兴许是老皇帝早点咽气,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老皇帝万万不可如以往那般,忽然又康复了。
出门而来的夏锐,蹲在地上许久,才感觉双腿有了些力气,才勉强能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寻不见徐杰。夏锐大惊失色,双腿忽然又来了力气,不断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焦急非常地在人群之中寻找着徐杰的身影。
此时的徐杰,已然越过后宫之门,来到了皇宫前面,眼前一座一座的高耸大殿。左右到处都是来来回回的金吾卫甲胄,远处宫墙之上,一列一列的甲胄,站得笔直。
广场的中央,金吾卫主帅张立,一身金甲在身,亲自站在那里,左右亲兵百十,来来往往的军将无数,不断与张立交谈着。
几个士卒在张立身边指点几语,张立转头也看到了徐杰,连忙往这边迎来。
“徐都督,宫中不准任何人走动,都督可是有什么差事?”张立语气有几分尊敬,这份尊敬,来自那一日墙头上徐杰的临危不乱与大杀四方,更是力挽狂澜。
徐杰也拱手一礼,答道:“有差事往垂拱殿去。”
张立疑惑了片刻,思虑了一翻,又左右看了看麾下军将,低头,犹豫几番,抬手作请:“徐都督,在下与都督带路。”
徐杰点点头,随着张立往垂拱殿去。
到得头前,张立亲自为徐杰打开垂拱殿大门,开口说道:“都督不可久留。”
“多谢张将军。”徐杰点头答了一语,迈步而入,在大殿里走了几步之后,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那龙椅之上的牌匾,仁德大隆。
徐杰又左右看了看,对着空气开口一语:“哪位在此上值,出来一见。”
空中并无任何回答。
徐杰转身,看向门外,也正看到张立往里面看来。徐杰又回头几步,伸手关住了大殿之门。转身又道:“出来一见吧,老九。”
徐杰当真聪慧,在后宫并未见到那个一辈子不能出宫的卫九,所以猜想垂拱殿中之人便是卫九。
徐杰来此,目的是仁德大隆牌匾之后的那一物。事情到得这般地步,徐杰已然要行险,也唯有行险一途。徐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夏翰登基。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事情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徐杰已然被逼无奈。被逼到了这垂拱大殿里来了。
之前在皇帝寝宫之处,徐杰脚步不断往那窗户靠近,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内容。兴许听到的还有其他人,比如卫二十三,比如卫六。
徐杰已然管不得那么多,甚至也管不得欧阳正。徐杰还是第一时间来到了垂拱大殿中。
“老九,你不出来,我便不管你了。”徐杰又说一语。
龙椅左侧,阴影之中,一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走到了徐杰面前,开口:“徐都督不该出现在这里。”
徐杰没有多言,眼神不在卫九身上,而是抬头看着那牌匾,开口一语:”我取一物,半个时辰奉还。“
卫九冷冷一言:”不可!“
”老九,我去取了。“徐杰开口一言,身形已然跃起。
卫九稍一犹豫,刀已出鞘,凌空直往徐杰后背劈砍而去。
徐杰却没有丝毫动作,依旧飞快往牌匾飞去。
刀锋已然在徐杰后背,空中还有言语:“徐都督,大逆不道之事,万万不可。”
徐杰依旧不管不顾,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好似不知道背后的刀锋来袭。
徐杰的眼睛,已然看到了牌匾之后的木盒子,徐杰的手也抓到了那个长条木盒子,木盒子瞬间就被徐杰塞进了袖笼里。
此时回头的徐杰,看到的还是那冰冷的刀锋,刀锋止在半空,止在了离徐杰寸余之地。
卫九的刀,并未劈下来。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我就回来。”徐杰又说一言,人已落地。
那刀就这么跟着徐杰一起落地,就是没有劈砍下去。
杀徐杰,卫九似乎没有办法做到。
看着徐杰往大门而去,卫九口中焦急一语:“徐都督,此乃死罪,在下要杀人的。”
徐杰淡定把大殿之门推开,门外站的是张立,唯有张立一人,其他人显然都被张立支开。
张立显然不知道这垂拱大殿里还有这么一物,张立看着徐杰,看着徐杰身后的卫九,欲言又止。
徐杰的脚步迈了出来,张立抬了一下手,准备阻挡徐杰,但是手抬到了一半,却放了下来,口中问道:“不知徐都督在殿内取了何物?”
徐杰并未作答,而是拱手一礼:“多谢张将军。”
话音一落,徐杰脚步已经迈起,越过了张立,张立又连忙回头去看卫九,卫九的刀,依旧还拿在手中,脚步却在大门门槛处止住了。
卫九的面色焦急非常,张立也立马焦急起来,又去看徐杰的背影,头不断左右转动着,口中问道:“卫九,这……这是……?”
卫九依旧未出大殿一步,口中答了一语:“张将军,此事……我……怕是要死了,一家老小要死绝。”
卫九说完词语,长长叹了口气,慢慢收刀归鞘,面若死灰。
“老九,何出此言?”张立吓得一个哆嗦,连忙问道。
卫九的刀,归入了鞘中,却是这刀,又被他放在了地上,转头,看了看那大殿龙椅,一动不动。
张立已然大惊失色,虽然不知道具体,却也知道大事不好,连忙伸手把大门关上,然后开口大喊:“来人,快快来人,封锁皇宫,任何人不得进出,何人违抗,斩立决!宫闱院落,也不可穿越,任何人都不可走动。”
百十军将士卒连忙往台阶而上,来到张立身边,有人惊慌问道:“大帅,怎么了?”
“莫问,按照本帅说的做,何人违令,皆斩,皆斩!”张立直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要跳出嗓子眼了。
众多军将闻言,连忙转身准备去传令。
却还听得台阶上的张立又说一语:“缉事厂徐都督若是进宫,莫问莫拦。”
所有人都回头看了一眼张立,然后飞奔往各处传令。
张立站在台阶之上,待得身边又空无一人,口中喃喃说道:“徐都督,你可不能害我啊,你万万不可害我啊!”
说着话语,张立已然在原地转圈圈,口中还有话语:“知道如此,刚才,刚才就不该让你进这大殿,徐都督啊,你可不能害人啊…………“
第二百八十九章 见风使舵的小人
徐杰做事,当真果决。
老皇帝传位之事,知情人已然不是一个两个,这已经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了。夏翰登基这件事,夏翰自己知晓,欧阳正知晓,金殿卫也有人知晓,甚至此时朱廷长也该从夏翰口中知晓了,还有许多人,都该知道夏翰会克继这件事。
就算夏翰不说,一切也是明摆的事情,这段时间跟随在皇帝左右的,也唯有夏翰。这座京城里,也没有人认为夏翰还有竞争对手。没有人想得起还有一个如同隐形人的夏文,更没有人会想起那些认都认不全的未成年的皇子。
那诏书,就是最后的一个仪式,老皇帝留这个诏书的时候,还未预料到自己会在半个月之内走到生命的尽头,半个月前亲笔写下的东西,是老皇帝留作预备的东西。
兴许老皇帝还准备好好教导一番自己的儿子,上朝议事之类,都把夏翰带在身边,希望这些谆谆教导能帮助到自己的儿子。
若是时间充裕,老皇帝兴许还要册封一个太子之位。兴许,老皇帝心中还有一点点反复,有一点点想观察一下的心思。夏文才是那个让老皇帝满意的继承人,而今没有了夏文,夏翰虽然是第一选项,但是夏翰远远不是如当初夏文那般的唯一选项。
立一个未成年的太子,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这一切,老皇帝兴许还或多或少有一些考量的心态。若是真的一旦有了变化,那仁德大隆里的诏书,随时都可以拿下来。
只是老皇帝自己都没有料到,短短时间,自己就会躺在床上如何也起不来了,就会开始半身冰冷无知觉了,就会躺在床上看着一帮御医束手无策了。
兴许老皇帝也料到了这些,否则也不会在自己还能动手写字的时候留下那道当做预备的诏书。老皇帝大概是真有过预料,怕自己忽然一天两眼一闭,连留下只言片语的机会都没有。
兴许老皇帝终究是失望的,极为失望。对于最后的这一切,都极为失望。也包括即将成为皇帝的夏翰。
若是按照老皇帝的计划,解决了李启明,安排好辅政之人,再亲自教导夏文一段时间。
计划的一切多么完美!
如今的现实,多么沮丧。
老皇帝,死得有些可怜。
果决的徐杰,哪里顾得这些,飞快往欧阳正的尚书省奔去,在欧阳正的公房里取了几卷东西。然后在无数官员的惊讶眼神中,飞檐走壁而去。
就这么简单的进了尚书省,带走东西,出了尚书省。没有一人上前问话,更没有一人上前阻拦。所有人只是吃惊疑惑的看着欧阳公的这位爱徒做着让人不理解的事情。
梁伯庸正在地牢之中,听着一个血肉模糊之人交代着他并不想说的话语。
徐杰匆匆而入,口中大喊:“所有人都出去!”
左右士卒反应片刻,提着血肉模糊的人出得这个地牢房间,徐杰回手把那厚重的门关了起来。
地牢里昏暗非常,几盏油灯。
徐杰把一张卷轴快速解开,摊开在油灯之下,口中说道:“伯庸兄,照这份东西写,字迹要一模一样。”
梁伯庸还来不及反应,听得徐杰的话语,也并未多想,模仿字迹的事情,梁伯庸手到擒来。低头看得一眼之后,立马大惊失色,口中支支吾吾:“文远,都督,这……这是要掉脑袋的啊。”
徐杰不管不顾,指着一处说道:“这里换成三皇子夏锐。”
“文远,文远……你莫不是疯了不成?”梁伯庸真的吓坏了,手都在不断颤抖,油灯之下的字迹内容,实在太过吓人。
“伯庸兄,我没有疯,此事不做,我才要掉脑袋。伯庸兄,如今就靠你了,快快执笔,快。”徐杰开口说道。兴许徐杰是真有些疯狂了,夏翰要登基的事情,连欧阳正都清清楚楚,徐杰却还执意要做这件事情,做得毫不犹豫。
徐杰的话语说得不容置疑,梁伯庸下意识拿起了笔,徐杰怀中几个卷轴,便是从尚书省拿来的空白圣旨,已然有一卷摊开在了梁伯庸面前。空白的圣旨,中书省有,门下省有,尚书省更不缺。
梁伯庸拿着笔,手抖不停,已然不知如何下笔。
“伯庸兄,我的命,就在你手下了,伯庸兄一定要做成此事。”徐杰又道。
梁伯庸抬头看着徐杰,牙关紧咬,他知道徐杰不是说笑,也知道这件事情何等重要,他知道自己该站在徐杰身边,知道自己该听徐杰的动手去写。
奈何下笔之后,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徐杰把才写一个字的圣旨直接抽了出来,又拿一份摊开,口中急道:“伯庸兄,拜托了!”
梁伯庸深吸几口气,抬头有看了看徐杰,徐杰脸上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心虚,没有着急。徐杰的脸上,极为坚定。
梁伯庸拿笔,再写。
写得十几个字之后,徐杰又把这一张抽了出来,再摊上一张空白的圣旨。
梁伯庸再写!写得不久,又换上了一张新的。
“伯庸兄,最后一张了,伯庸兄一定写成。”徐杰头前也预料到了这一幕,备了四张圣旨,却也没有想到梁伯庸会惊吓到这般地步,连写三张都不成。
最后一张摊在梁伯庸面前,梁伯庸并未急着下笔,而是抬头问了一句:“文远,真的唯有如此了吗?”
徐杰郑重其事点点头:“唯有如此了,人各不同,有些人有余地可言,是为智慧。有些人没有余地可言,逼人如此!”
说完此语,徐杰也长长叹了口气。
梁伯庸脸上五味杂陈,慢慢低头,深深呼吸几番,笔在手中,写得不快不慢。百十个字,跃然纸上。甚至还有落款,梁伯庸这辈子作假无数,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落这么一个款。
徐杰已然迫不及待俯身去吹,墨迹还湿,徐杰俯身吹个不停。
“文远,要动刀兵吗?”梁伯庸问了一语。
“兴许没办法。”徐杰答得随意。
圣旨再一次放进了小木盒子里,徐杰却并非急着走,小牢房内燃起了火焰,把其他圣旨烧得一干二净,地牢中的气味难闻至极。
待得一切烧尽,徐杰才匆促动身,动身之前,与徐仲耳语了几句。新的诏书里,还差一物,印鉴。
皇帝印鉴不少,玺就有几方,玉玺,铜玺,还有私印。有一方印鉴就在那仁德大隆之下,在那皇帝案几之上。
那方大印,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徐杰已然再次回到了垂拱殿内,卫九的刀在地上,人站在大门不远处,一动不动。
徐杰转身关上门,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卫九。
卫九就这么看着徐杰走上台阶,龙为扶手,鹤立两旁,五爪九龙环绕,金光踏步左右,玉石承接于地。
卫九,这个一辈子出不得皇宫的人,就这么看着徐杰走上去,看着徐杰打开玉玺漆盒,看着徐杰抬起大印盖在诏书之上。
诏书又到了牌匾之后。
卫九终于开口了:“徐文远,你可想过这般要死多少人?你以为诏书就能决定谁人登基吗?吴王登基之事,连我都知道了,还有几人不知?陛下岂会不亲口而言?我与你,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徐杰已然做完了一切,转头看着卫九,说道:“凭此诏书,谁说的都是假的。”
卫九闻言笑了笑,笑得极为惨烈:“徐文远,你当真胆大,胆大得骇人。谁说的都是假的,就你说的是真的?满朝文武,都听你一人的?欧阳公也听你的?自从认识了你,我老九就活不得一天安生了!你要害死我啊!”
徐杰慢慢走下台阶,忽然把腰间的刀拔出了一半,寒光一闪:“老九,今日当杀人!”
卫九忽然低头捡起了地上的刀:“皇族不可杀!”
徐杰点点头,一跃而起,把门打开一条缝隙,钻了出去。
门外一人,张立。满脸惊骇看着徐杰,看着徐杰毫不停留远走而去。
门缝还开着,张立往里面看了一眼,问了一句:“老九,这……”
“张将军,你也脱不了干系!”卫九说了一语,关上了大殿之门。
“老九,我如何脱不了干系,这都不关我的事情啊,我哪里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老九,你为我作证,我……我都不清楚啊。”张立话语断。
里面关门的卫九,不答一句话语。
也不知卫九为何要与张立说这么一句,是不是在帮徐杰?
“老九,你知道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完全不知情,一问三不知。不干我的事情,都不干我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张立在门外焦急又道,双手不断揉搓。
宫中到处都是铁甲,仪仗用的长朔立得高高,徐杰越过延和殿,过了拱辰门,再次到得后宫之中。
一处处宫殿院落,都被铁甲把守得严严实实。道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唯有铁甲左右逡巡。
徐杰在铁甲堆里再一次回到皇帝寝宫之前。
这里早已人满为患,人群里的夏锐,依旧到处寻找着徐杰的身影。
几个相公聚在一处,皆低头不语,听着里面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的哭哭啼啼。
几个太医时不时进去查看一下。
老皇帝已然昏迷了,唯有胸口还在轻微起伏。
夏翰脚步不停,但凡有太医出来,便立马上前去问。
再次看到徐杰的夏锐,惊喜非常,快步走到徐杰身边,开口问道:“文远,你刚才到哪里去了?教我好找。”
再次看到夏锐的徐杰,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脑中甚至出现了夏锐身穿龙袍坐在大殿之上的样子,与此时惊慌与惊喜交织的夏锐,如何也难以重合到一起。
“稍后你跟在我身后,一定要寸步不离。“徐杰叮嘱了一句。之后的事态,徐杰也不能预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杰抬头去看前面的欧阳正,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色。之后,也不知道欧阳正会是一个什么反应,这一切,徐杰做得并不隐秘,甚至空白的圣旨都是从欧阳正的公房里取来的。
欧阳正这么一个忠心耿耿之人,会如何反应?
这让徐杰心中起了许多愧疚。
“往前去,殿下当到门口跪着。”徐杰回头与夏锐说道。兴许徐杰心中,储君,就该有个储君的样子。
夏锐闻言,看着徐杰,想问一句,却又没有问出口,照着徐杰的话语,跪到了寝宫门口。跪下之后还时不时回头看徐杰。
徐杰眼神却在卫二十三,这个金殿卫的头领,实在不可小觑。卫二十三似乎立马就感受到了徐杰的眼神,也往徐杰看了过来。
待得徐杰再回头,跪在大门口的夏锐身边多了一人,正是夏翰,夏翰用脚拨弄了一下夏锐,开口问道:“你在此处跪着作甚呢?滚到后面去。”
夏锐闻言连忙起身,还拱手一下,口中说道:“皇兄息怒,小弟失礼。”
不想夏锐刚刚起身,却被徐杰摁住了,还听徐杰一语:“殿下,当跪在此处,为人子,孝义当先。”
夏翰转头怒瞪徐杰一眼,手已抬起,巴掌也挥了下来,口中呵斥:“放肆!凭你还敢与本王作对?”
挥下的手,被徐杰轻松挡住,徐杰也不理会夏翰,而是又道:“三皇子殿下,孝义为人之根本,万不可废。”
夏锐却想起来,口中也道:“文远,文远,快快让我起来,听皇兄的就是。我到后面去跪着就是。”
徐杰依旧把夏锐摁在地上,一旁的夏翰已然大喊:“来人,来人,把这徐文远拿下大狱。”
人是真的来了,卫二十三最先赶到面前,看着徐杰,又看了看夏翰,却问了一语:“殿下,徐文远乃朝廷命官,若要捉拿,当以罪名。”
夏翰指着徐杰,说道:“犯上作乱,这厮犯上作乱。拿住他!”
卫二十三忽然有些为难,因为他本该听命于皇帝,所以夏翰的命令,他是不能听的。但是此时又没有皇帝,奈何卫二十三又知道夏翰不久之后就是皇帝了。
到底是听夏翰的,把徐杰抓起来拿下大狱?还是不听夏翰的,不做这件在他看来毫无理由的事情?
卫二十三片刻犹豫之间,已然有人上前为他解围。
“殿下,国以法度而治,方能不乱。君以仁爱而为,方得人心。殿下万万不可因一己喜恶、一时情绪,定夺内外之事。如此才能避免国生乱、心生隙。还望殿下兼听以明。”说话之人恭恭敬敬,身形躬成九十度拜下,语重心长。
“欧阳正,你这个老匹夫,凭得你也在本王面前说三道四,待得……本王教你卷铺盖滚蛋。你们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这朝廷有了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国才会生乱,人心才会生嫌隙。老匹夫,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要做何人的老师啊?你做得了何人的老师?狗眼看人低之辈,也敢窃居高位?”夏翰对于欧阳正,兴许也有满心的愤怒,也如仇恨一般。
躬身下去的欧阳正,还未起来,这一通话语已然劈头盖脸而来。
里面的老皇帝,昏迷了,进气越来越少,出气越来越多。
外面的新皇帝,已然进入了角色。
新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始显露九五之尊的威严,显露天下之主的威严。
一旁却还有人劝解:“殿下息怒,欧阳正教徒无方,冲撞了殿下,虽然是他的罪过,但是欧阳正于国还是有些许功劳的,念在欧阳正往日的些许功劳上,还请殿下息怒,不与他一般见识。”
开口之人,朱廷长。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而来。听着新皇帝如此喝骂欧阳正,一个个目瞪口呆,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开口说话。连带谢昉,也只是眉头皱到了一处,在欧阳正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奈何,奈何欧阳正不依不饶:“殿下,老臣忠心,日月可鉴。老臣之言,皆是肺腑而出,殿下万万不可如此不辩是非,不识良人。江山社稷无小事,殿下一言一行皆影响整个国家,殿下当以圣贤为师,以君子为念,万万不可误入歧途。”
“嘿,老匹夫,你当真是不怕死了不成?还与本王在这里说个不停,好,好,你,你们,你们都挺好。都不怕死,本王一一记着,不日就拿你们是问,当让天下人都见识见识本王的威严。”夏翰大概也没有想到欧阳正会这么愣,夏翰本以为欧阳正是个见风使舵的钻营小人。
就如当初欧阳正不愿帮助夏翰谋划登基之事,自己却搭上了另外的门路,还回京步步高升了。欧阳正为何能回京?远在苏州的夏翰再怎么猜想,也觉得欧阳正回京与夏文脱不了干系,与李家脱不了干系。那个时候,没有李家首肯点头,何人敢为欧阳正说话?何人敢为欧阳正得罪李启明?
后来,这欧阳正又见风使舵,站在了皇帝身边,帮着皇帝与李家作对,帮着皇帝把李家覆灭了。
这样的欧阳正,难道不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