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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家大郎     诗与刀txt下载     诗与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章 未有

    有些人,兴许真的就是匹夫,也对得起“老匹夫”这个形容词,所以老匹夫即便受了一通如此的呵斥谩骂,即便身后的谢昉不断拉扯着他的衣角,老匹夫还是慢慢往地上跪了下去,跪在了那帝王威严正盛的夏翰面前。

    “殿下,忠言往往逆耳,良药必然难咽,老臣之言让殿下这般气愤,实乃老臣之过也,老臣所想,只为殿下好,只为江山社稷永固。为上者,兆亿之民在下,生老病死,旦夕祸福。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恶人心怀不轨,如此重任,皆系于一心。这一心,乃公心,无私无畏之天下大公之心,切不可有一丝一毫之私心私欲,还望殿下听得此言,老臣便是随陛下同死,也无憾矣。”

    老匹夫欧阳正之言,诚心诚意,又担忧着急。说得连徐杰都为之动容。

    夏翰却听得呵呵一笑,眼皮一沉,俯视着地上的欧阳正,开口说道:“欧阳正,这天下忠心耿耿之人,兴许就只有你一个了。旁人都是祸国殃民之奸佞,就属你欧阳正最忠心,哈哈……”

    说完讽刺之语,夏翰再也不低头去看,更不俯身去扶,就任由欧阳正跪在脚下。

    在场之人,眼神都聚焦在这里,叹气之声轻微非常,徐杰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徐杰忽然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辞官回乡的刘汜,这个徐杰没有打过任何交道的刘相公。兴许刘相公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徐杰俯身而下,搀扶住欧阳正的双臂,口中轻轻一语:“老师,起来吧。”

    欧阳正抬头看着连眼角余光都不在自己身上的夏翰,口中喃喃一语:“陛下啊,老臣无能,老臣无能啊。”

    夏翰闻言转过身来,笑道:“嘿!你这老匹夫,倒是会装模作样。”

    欧阳正兴许是有点装模作样,无可奈何之下,想用老皇帝来提醒一下夏翰,奈何徒劳。欧阳正还欲开口再说。

    徐杰终于明白为何老皇帝也称呼欧阳正为“老匹夫”了,为何当年欧阳正会被老皇帝贬谪到大江任学政了。徐杰也是真正第一次见识到欧阳正的匹夫性格,看得欧阳正还欲开口去说,徐杰连忙先开口道:“老师,起来吧,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欧阳正被徐杰打断了话语,却还欲开口去说。

    此时一个太监从寝宫出来,摊开拂尘,泪流满面,仰天大喊一声:“陛下宾天了!”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连徐杰都跪在地上,那眼睛看着天正在显露威严的夏翰,左右看了看,连忙也跪了下来。

    寝宫之外,一片静默。寝宫之内,妇人与孩童的哭泣,伤心欲绝。

    皇城起了白幡,皆是缟素。金甲侍卫,也带孝在身。

    整个汴京,不得多久,已然无人不知皇帝驾崩。连茶楼瓦舍名楼里,都不敢起欢快的乐音。

    垂拱殿里,欧阳正慢慢爬着楼梯,几个太监扶着梯脚,仁德大隆之后,是那封诏书。

    翘首以盼的人,早已忍不住喜上眉梢。

    阴影角落里的卫九,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切,也皱眉看着卫二十三。

    一身金甲,威武非常的金吾卫指挥使张立,脸上满头大汗,心中烦乱不已。

    徐杰,站在谢昉身边,抬头看着欧阳正,手已然不自觉挨在刀柄之上。

    欧阳正一手拿着诏书,一手握紧梯子,慢慢下来,左右太监也伸手护着。

    欧阳正就站在高台之上,打开木盒,拿出那张丝绸金色的卷轴,摊开,金龙绣在其上,圣旨二字对着台下众人。

    欧阳正开始高声去读:“皇帝制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终将归于五行,为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归德归心,祗告天地,传……传……“

    欧阳正已然愣在当场,抬头不断去看台下之人。

    台下所有人皆抬头去看读到一半的欧阳正,夏翰已然急不可耐,以为欧阳正不愿意接受自己登基的现实,开口催促道:“欧阳正,皇帝遗诏,你也敢支支吾吾?”

    欧阳正当真是有些接受不了眼前这个现实,老皇帝与欧阳正的话语,欧阳正记得清清楚楚。欧阳正要辅佐的是老皇帝的“翰儿”,自始至终没有听到有关夏锐的一句话语。

    欧阳正第一个反应就是遗诏出了问题,连忙低头仔细查看几番,笔端笔触,笔起笔落,笔风笔序,字形架构,落款大印……欧阳正反复端详几番,开口轻声道:“王公公,您来看看。”

    一旁刚才扶着梯子的一个老太监近前几步,立马也是一脸惊讶,端详几番,口中支吾说道:“欧阳公,还请大学士上来看看。”

    欧阳正连忙抬头:“崔大学士,劳烦移步一观。”

    崔然已然知道事有不对,连忙走出人群往台阶而上。

    夏翰却已火起,怒斥一句:“欧阳正,老匹夫,你想作甚?还不快快念来与众人听。”

    欧阳正已然满头大汗,一旁的朱廷长也知不对劲,自己起身就往高台而上。

    三人围在一处,看着欧阳正手中的诏书。欧阳正连忙把诏书与两人传阅。

    朱廷长接过来看得片刻,手已然在抖,口也在说:“陛下莫不是笔误?正是如此,陛下笔误,笔误了。陛下写错了。”

    徐杰就这么抬头看着,等着,等着他也没有去预料的事情发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徐杰手已然握刀。

    握兵之人,不止徐杰一个。卫二十三也已经手握剑柄,一跃而起,到得高台之上,看着那百十个字。

    看完之后,卫二十三并不多端详,而是剑柄握得更紧,站在一旁眉头皱到了一处。

    此时的夏翰,终于发觉事情不对劲了,迈步往高台而上,伸手就夺过朱廷长手中的诏书,看得一眼,其他内容他都没有看到,就看得“三皇子夏锐”五个大字,回头便指着欧阳正:“奸贼,欧阳正,你这个奸贼,狗贼,岂敢伪造圣谕,岂敢伪造诏书,岂敢如此,来人,来人,诛杀国贼欧阳正。”

    “来人,诛杀国贼欧阳正!”

    吴王呼唤,岂能没有人来?夏翰从始至终,都在收拢人手,等着有一日争夺大位。尽管自血手王维之后,收拢的都不过是寻常江湖人,但是这些江湖人,也在个个等着一步登天的从龙大功。

    此时从廊柱边缘,七八人拔地而起,往那高台跃去。

    徐杰早已做了准备,正是杀人时。却有一人更快,剑光在空中舞动,也让徐杰止住了动作。

    随后鲜血从空中洒落,杂碎残肢掉落一地,空中还有一声怒斥:”垂拱殿内,不得放肆!“

    左右都是躲避血腥的官员,徐杰也被淋了一身的鲜血,徐杰大概没有想到此时卫二十三会动手。

    就如卫二十三所言,垂拱殿是什么地方?金殿卫的头领卫二十三岂能容得这个时候有人拿刀兵在殿内放肆?

    “卫二十三,你是何意?皇家金殿卫,莫不是也从了奸贼不成?”夏翰指着卫二十三怒斥。

    卫二十三一脸严正:“殿下,诏书之事,满朝诸公皆在,当有商议定夺,臣只做本份之事。”

    夏翰莫名心虚一语:“我夏家之事,何时由得他人定夺?”

    台上的欧阳正,显然也不是能被这种场面吓住之人,口中说道:“殿下,当传给诸位同僚阅览,兹事体大,兹事体大。”

    夏翰闻言,更是盛怒非常,诏书在他手中,他下意识用力撕扯,口中连连叫喊:“此乃伪诏,此乃矫诏!”

    “殿下,真伪之辩,当让诸位同僚共同定夺。”欧阳正再说一语。

    夏翰依旧在用力撕扯,奈何这卷上好的刺绣绸缎,不是夏翰能扯得开的,夏翰口中还有激动之语:“要这诏书何用,难道你们都不知道本王要登基吗?难道你们都不知道朕就是新皇帝吗?难道父皇没有与你们说朕是新君吗?你们一个个尸位素餐,奸贼在此,竟然没有一人敢与奸贼斗争。此诏就是欧阳正这个奸贼所为,朕乃大华之皇帝陛下,朕乃是你们的君父,朕乃夏家之九五之尊,朕是这天下之主。尔等还不快快奉旨杀贼,杀了这个奸贼。卫二十三,朕命你杀了这个奸贼。”

    夏翰的歇斯底里,徐杰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徐杰没有料到满朝文武,此时皆是低头不语,也没有料到台上的几位相公,也愣愣无言。这不是徐杰预料的场面,徐杰本以为当有一场大血腥,甚至徐杰都嘱咐过徐仲一些私密的事情,准备应对这一场大血腥。

    忽然有人轻轻拉了拉徐杰背后的衣角,徐杰转头,是一直躲在徐杰身后的夏锐,披麻戴孝在身,脸上有一种不敢置信,还有询问的意味。

    徐杰只是对着他轻轻点点头,夏锐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又连忙爬起来,伸手来握徐杰的手,徐杰下意识躲了一下,为让夏锐握到他的手。

    夏锐又连忙把手收回去,放在腹前反复揉搓,夏锐想开口说话,许多话要脱口而出,甚至夏锐想尖叫几声,好似有一股激动如何也抑制不住。

    徐杰却已经把头转了回去,开口道:“吴王殿下,陛下遗诏,既然有疑问,便当传阅文武百官,满朝文武皆是忠心之臣,当有定夺。”

    徐杰不说话还好,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此时一开口,夏翰目光聚在徐杰身上,面色立马狰狞起来,手持诏书,便往台阶而下,口中大呼:“徐文远,是你,就是你这个狗贼。朕来杀了你!”

    台阶不陡,但是歇斯底里的夏翰却并非走下来的,几步之后已然滚落而下,却依旧挡不住夏翰要杀人的心,四品的徐杰,站在人群之中,左右皆是闪躲的官员。

    头冠都摔歪了的夏翰,几步就奔到徐杰面前,抬手挥拳就打,誓要杀了这个徐杰徐文远。矫诏之事,必然就是欧阳正与徐文远陷害于他。

    徐杰不闪不必,轻轻抬手捏住这个拳头,开口说道:“殿下还请自重。”

    另外一只拳头又挥了过来,徐杰微微一偏头,这只拳头挥空之后,又再次挥来。

    徐杰这回却不躲了,任由那拳头打在自己脸颊之上,拳头里捏着的诏书飞向空中,被不远一个官员下意识接在手中。

    这人接住了诏书,却又不敢看,想丢却又不敢丢,左右看了看旁人,头前越过一人正是吴仲书,这人连忙俯身把诏书往前一送:“吴相公请过目。”

    吴仲书伸手接过。

    夏翰立马也意识到诏书丢了,抽手转身,连忙想去再抢回来。

    只是转身的夏翰,手却抽不出来。

    吴仲书看得片刻,把诏书传给身旁一人,说道:“诸位也看看吧。”

    夏翰登基,在场几乎人人皆知,也有人亲耳听得圣谕。卫二十三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卫二十三此时站在高台之上,却左右踱起了步子。

    踱得片刻,卫二十三转头看向角落阴影,那里是卫九。

    此时的卫九,刀已横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之上,抬头与卫二十三对视着。

    卫二十三一跃而去,口中问了一句:“可是有人动过诏书?”

    卫九轻轻扬头,答道:“未有!”

    卫二十三的剑柄在抖,抖动得嗡嗡作响,再问一语:“当真?”

    卫九大概以为该是领死的时候了,并不做任何防备,甚至刀都早早放在了地上,口中轻轻一语:“未有。”

    卫二十三看着卫九,剑柄抖动更甚,却又慢慢而止。

    那金吾卫的张立,莫名缩了缩肩膀,两边回廊仪仗不少,张立甚至已经躲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身旁。

    满门抄斩这个词,张立如何也想不到会与自己有关。

    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也躲不过去,空中传来卫二十三一语:“张指挥使,可有人进过垂拱殿,动过诏书?”

    张立身形一震,强忍着心虚,扬头大声一语:”陛下病危之前,进出者甚多,本将不敢有笃定之言。陛下病危之后,本将一直在大殿之外,未有人进过这垂拱大殿。“

    张立话音一落,连左右仪仗侍卫,都下意识把头一低。徐杰进这垂拱殿,亲眼目睹的当真不是一个两个。

    卫二十三喝问卫九之时,徐杰已然就准备搏上一番,便是连徐杰自己都没有料到,卫九会这么回答,更没有料到金吾卫张立也会这么回答。

    徐杰做这件事,没有事先太多的谋划,甚至没有顾虑太多,只是闷着心思去做,之后的洪水滔天,徐杰也准备拔出刀去迎。自古有一句话语,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不知这个道理是不是就体现在这一刻。

    此时的徐杰,把夏翰的拳头松了去,那夏翰已然顾不得徐杰,急忙奔向人群,寻得片刻之后,不知从谁手中又把诏书抢夺到手。

第二百九十一章 请殿下后宫守孝

    夏翰拿过诏书,又撕扯几番,诏书依旧完好。夏翰似乎真的心虚了,真的着急了,真的害怕自己大位不保,把诏书举过头顶,扬了扬,叫喊道:“你们看,这是假的,这是欧阳正与徐杰两个国贼伪造的,这是假诏书。你们心中都清楚,父皇是要传位于朕的,你们都是知道的,父皇近来一直把朕带在身边,一直谆谆教导,父皇岂能把皇位又传给他人?父皇岂能把皇位传给夏锐那个无能之辈?你们都看看,假的,这是假的,都睁大眼睛看看,看看,假诏书,这是假诏书啊!!!”

    夏翰扬着那份假诏书,歇斯底里叫喊着。

    所有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发表任何意见。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说一句可能会带来满门抄斩的话语。谁都知道开口说话的风险有多大,谁都知道此时沉默就好,沉默着,谁当皇帝,荣华富贵都还在。

    徐杰身后的夏锐,听得夏翰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连忙低头,因为夏锐知道,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激动与欣喜,这是不该让人看到的。

    夏翰歇斯底里之后,看着满朝文武皆是低头,又是大喊:“你们看,你们都给朕抬起头来看,这是假诏书,你们都看清楚,假诏书。”

    忽然有一人接了这句话语:“陛下亲笔,在下多有阅览,依在下之见,此诏书笔迹真实无误。诸位以为如何?”

    打破沉默的说话之人,御史中丞谢昉!

    这一语之后,瞬间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全部去看谢昉。

    也有人开口问得一语:“不知欧阳公、崔学士、朱国公是何看法?”

    欧阳正也在焦头烂额,开口说道:“在下……唉,在下确曾亲耳听得陛下弥留之际的托付之语,也亲耳听闻陛下说出大皇子夏翰为所托之人,言犹在耳。此时这份诏书,在下虽然有定夺,却不敢先说。吴相公也看得诏书,不知吴相公以为如何?”

    欧阳正,兴许就是这么一个老匹夫。他心中必然是不愿看到夏翰登基的,但是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听到的事实。

    吴仲书闻言,看着不远依旧扬着的诏书,开口说道:“在下以为,笔迹不假。”

    欧阳正闻言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崔然,问道:“崔学士以为如何?”

    崔然皱了皱眉,答道:“笔迹应当不假。”

    欧阳正又看向朱廷长:“国公以为如何?”

    朱廷长犹豫左右,看着台下众人,看了看欧阳正,又看向崔然,说道:“老夫以为,兴许是陛下下笔之时,笔端有误。诸位以为然否?”

    朱廷长终究说不出字迹不对的话语,在场之人,文官百十,哪个不是进士出身,哪个不是饱学之士,哪个不能写一笔好字?又有哪个看少了皇帝亲笔?皇帝字迹真实与否,在场众人,就算没有看到诏书,抬头看得几眼,凑近观瞧一下,人人心中都有数。睁眼说瞎话是没有意义的,而今这朝廷,只手遮天的人,还真没有了。

    徐杰已然铁了心思把这件事推下去,也不畏畏缩缩,开口接道:“陛下写诏书之时,尚未病危。陛下托付之时,已然是弥留之际。笔误何其难,口误当属实。”

    “胡说,徐杰,你胡说八道,父皇亲口在朕耳边说的传位之事,还交代了许多理政之事。父皇亲口教导,教朕朝中政事听欧阳正的,人事听谢昉的,枢密院交给王元朗。夏锐,你出来,父皇可有与你说过这些,与你交代过这些?”夏翰依旧大喊大叫。

    夏翰说的是事实,只是说出这番事实,似乎反倒引起了许多人的怀疑之心,皇帝教导夏翰政事听欧阳正的,这句话在此时夏翰口中说出来,好似当真少了一些说服力。夏翰如同喝骂奴仆一般喝骂欧阳正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徐杰转头看了看夏锐,夏锐下意识畏缩往后,人就是如此,一旦习惯了退缩忍让,那便是真习惯了,下意识的都是这般。

    徐杰已然开口:“三皇子殿下,陛下也叫你进过寝宫,也与你有过一番谈论,陛下可曾有过亲口嘱咐。”

    夏锐知道徐杰让他说一番类似夏翰刚才说的话语,但是此时的夏锐,哪里临时编造的出来。兴许夏锐也没有必要编造,把夏翰的话语重复一次就足够了,但是夏锐连这一点都来不及想到,口中支吾一语:“父皇教诲,说不争最好。”

    徐杰闻言心中有些急,连忙又问:“之后话语呢?”

    夏锐顿了顿,终于编出了一语:“父皇还说,如此是为君子!”

    夏锐看着徐杰,以为徐杰还要他继续编,连忙说道:“父皇就说两语,我……进去片刻就出来了。”

    许多人已然闻言点头。

    卫二十三却在皱眉回忆,回忆着自己听到的老皇帝与夏锐之言,好似真只有三言两语,说的好似就是不争之类的话语。卫二十三忽然也成了一头雾水。不过徐杰心中兴许知道,事实真相,这位金殿卫的大头领,必然是会知道的,此时不知,之后也必然能知晓。徐杰经过垂拱殿这件事情,瞒得住许多人,兴许瞒得住满朝文武,但终将瞒不住这位金殿卫大头领。但凡卫二十三之后有一点点心思,看到徐杰进垂拱殿的人,百十之多。

    夏锐那后面一句,当真是神来之笔,听得徐杰大气一松,口中说道:“诸公,还是让欧阳公把诏书宣读了吧。”

    台上的欧阳正接道:“还有几位同僚皆仔细看过诏书了,不知几位以为如何?”

    “在下,在下以为字迹是不差的。”

    “下官以为陛下亲笔无误。”

    “字迹当是不差,不假。”

    欧阳正在高台上点着头,皱着眉。

    忽然好似满朝文武都在等着欧阳正做主一般。

    却无人知晓欧阳正此时心中的纠结与复杂,欧阳正不傻,相反,欧阳正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欧阳正岂能不知此事有蹊跷?欧阳正心中无数猜想,想还原事实真相,想弄清楚老皇帝心中真正的定夺。欧阳正必然会按照老皇帝心中的定夺行事。

    所以此时,欧阳正也不敢妄下定夺。是笔误?是口误?或者压根就没有笔误口误,是人在作祟?

    欧阳正忽然看向台下的徐杰,想从徐杰眼神之中看出点什么。

    一旁朱廷长还轻声与欧阳正说道:“欧阳公,兴许陛下当真只是笔误而已。”

    谢昉却接一语:“国公可是笃定如此?”

    朱廷长眼神不定,看了看欧阳正,看了看谢昉,看了看也在看着他的夏翰,又看了看在徐杰身后的夏锐,夏锐似乎也在看着他。

    朱廷长忽然好似有些慌乱了,朱廷长也有一家老小,也想保得自己荣华富贵,就算保不住多么大的荣华富贵,也顾忌子孙后路,将来的前程。

    朱廷长不是李启明,朱廷长也不是欧阳正,李启明可以拿身家性命去搏,欧阳正可以行得端坐得直,无所畏惧。朱廷长此时的脑中却都是各种顾忌。

    夏翰登基,朱廷长兴许东山再起,再掌权柄。若是夏锐登基了呢?

    朱廷长犹豫几番,好似没有了冲锋陷阵的勇气,口中答道:“老夫只是说兴许,兴许而已。”

    夏翰看得这两个多月来对自己百般顺从恭维的朱廷长说出这句话后,几步登上高台,呲牙怒目,伸出手指环绕一圈,大呼:“国之将亡也,满朝奸佞,国之将亡啊,国之将亡啊!国之将亡!”

    大呼的夏翰,做了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举动,他几步而去,竟然一屁股就坐在了龙椅之上,坐在了夏乾坐了二十多年的龙椅之上。口中还有大喊:“朕的龙椅,谁也抢不走,谁也抢不去。这是朕的宝座。”

    霎时间,满场目瞪口呆。

    就算确定了夏翰登基,也该守孝一段时间,即便一切从权,七日披麻戴孝也是应该。登基大典还要隆重举行,敬告天地祖宗,那个时候,夏翰才有资格称朕,才是皇帝,才能坐这龙椅宝座,才有资格在宝座之上接受百官朝拜。

    但是此时,夏翰就一屁股坐了上去,已然不管不顾,已然疯癫了一般。

    是的,谁都看出来这位吴王殿下疯癫了!

    却唯有徐杰大喊一句:“放肆!”

    喊声如同炸雷一般,好似垂拱殿的房梁都在抖动。

    卫二十三皱眉往龙椅而去,恭敬一语:“殿下,还请下来,如此实在不合礼法。”

    夏翰指着卫二十三便骂:“奸佞,狗贼,皇家金殿卫,而今也是狗贼,你们一个个都将不得好死,卫二十三,朕要让你满门死绝。”

    卫二十三被骂了,却还是恭敬说道:“殿下,僭越祖宗礼法之事,臣是万万不能容的,还请殿下下来。”

    “卫二十三,朕就该坐在这里,这里除了朕,还有何人有资格坐在此处?朕坐在此处,便是祖宗礼法,便是上天之意。你岂敢不跪拜而下高呼万岁?”陡然之间,夏翰一身的帝王威严好似都回来了。

    卫二十三牙关一咬,口中一语:“殿下,得罪了!”

    夏翰已然如小鸡一般被卫二十三提了起来,却又轻轻放在了地面之上,那封诏书,也到得卫二十三手中。

    卫二十三拿过本在夏翰手中的诏书,送到欧阳正身前,说道:“还请欧阳公与诸公商议定夺。”

    欧阳正接过诏书,依旧犹犹豫豫。转头去看那再次从地上爬起来坐在龙椅之上的夏翰,也看得夏翰歇斯底里挥舞着手臂,口中大喊:“来人,来人,金吾卫何在,禁军何在,把这朝堂里的人都杀了,都给朕杀光,一个不留,全都杀了,杀了!!他们!!杀他们全家!!来人,给我杀!”

    咬牙切齿的声音,极为刺耳。听得张立又往那高大侍卫身后缩了缩。

    兴许今日的朝堂,是一场闹剧。夏乾尸骨未寒,朝堂里却已然是一场闹剧上演。

    皇位更迭,从古至今,不知上演过多少闹剧。杀父杀兄的有,平平稳稳的有,朝堂商议定夺的有,太后懿旨的也有,权臣废立的也不少……

    今日这一场闹剧,兴许真的只是稀疏平常。

    欧阳正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兴许应该让太后来定夺一二。却也只是转瞬即逝,太后,哪里有太后?老皇帝的皇后娘娘都成阶下囚了,还有什么太后?

    欧阳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诏书,又转头看那喊打喊杀的疯癫夏翰。

    欧阳正叹气一声,低头开口念道:“皇帝制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终将归于五行,为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归德归心,祗告天地,着三皇子夏锐克继大统,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当大赦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大华咸宁三年,夏乾亲笔!”

    大局已定!徐杰的手终于离了刀柄,身后夏锐的手,却忽然抓住徐杰后背的衣裳,徐杰并不回头,却能感受到后背不断的颤抖。

    欧阳正慢慢合上诏书,交给身边的那位王公公,与之示意点头,王公公心领神会,下得高台,送到各位公卿手中一一阅览。

    一旁的夏翰依旧手舞足蹈大呼着:“矫诏…………伪诏…………奸贼……不得好死…………”

    尘埃落定了!

    欧阳正下得高台,慢慢走向徐杰身后的夏锐,徐杰也转头,后退几步,把夏锐让了出来。

    夏锐还未抬头,欧阳正已然走到近前:“请殿下后宫守孝!”

    夏锐抬头,拱手作揖,连连作揖,转着身形四面作揖。转完一圈之后,开口一语:“多谢欧阳公!”

    然后又道:“多谢诸位!”

    又道:“多谢文远!”

    “殿下请!”欧阳正躬身,伸出手,作请。

    夏锐迈步,却又是一个趔趄,险险倒地。也不知今日大殿之中,夏锐的心中,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好在徐杰眼疾手快,扶住了夏锐,却也看得夏锐后背皆已湿透。

    那卫二十三,再次走向坐在龙椅之上的夏翰。

第二百九十二章 这边来,这边来

    灵柩棺椁,通传天下的文书,举国缟素同悲。

    徐杰跪在夏锐身后,夏锐就在棺椁之下,皇家陵寝,登基之初就开始筹备开工,一直等到皇帝驾崩,才会彻底完工,一应事情都有人操持。

    欧阳正一直未出皇宫,而是前前后后忙碌着,甚至也开始安排陵寝覆土之事。

    前来祭拜吊唁者数不胜数,其中并非只有朝廷官员,也有许多早已退居的老朽之人,如刘汜这般,才刚刚车架到得故乡,又得启程返京吊唁。

    更多的是皇族之人,族谱之中还有脉络的皇族之人,大多都要派人来吊唁一二,即便早已成了一方普通人家,没有了爵位,没有了皇家的尊贵,在异地开枝散叶,这个时候,也会派人入京来祭拜一番。

    这不仅仅是皇家的规制,即便是普通百姓,也多是如此,只要还能论得上沾亲带故,同族领头人去世也大多会派人到场。

    欧阳正一脸的疲惫走了进来,站在夏锐之后,见礼,俯身开口轻声问道:“殿下,广阳王与吴王也是陛下之子,是否安排二人前来祭拜?”

    夏锐手拿冥纸慢慢烧着,闻言回头看得一眼,又与徐杰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徐杰轻轻点点头,觉得还是该让这二人前来祭拜,毕竟是亲父离世,人伦也是应该。

    不料夏锐还是摇摇头,口中说道:“一个弑父之人,岂有脸面到此?一个疯癫之人,也不该让他前来,以免冲撞了父皇在天之灵。”

    欧阳正闻言眉头微皱,又问:“皇后娘娘是否?”

    “罢了,生出一个弑父之子,她还有何脸面到此处来。”夏锐说道。

    欧阳正起身,拱手之后慢慢出得灵堂,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欧阳正操持,丧事之外,还有登基大典之事。

    徐杰知道夏锐心中对许多人恨之入骨,听得夏锐不准这些人来祭奠,倒也没有在出言去说。

    夏锐身侧,还跪着许多人,大多是年少之人,皆是皇子,此时一个个低头不敢乱动,其中有一二个跳脱一些的,不时拿余光去看最前面的夏锐,他们大概有些半懂不懂,甚至许多人对夏锐极为陌生。

    不过他们显然都知道夏锐将是新的皇帝,显然也有人教过他们应该讨好这位并不熟悉的皇兄,只是这些皇子,讨好人的技能还未真正练就,甚至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讨好。

    忽然夏锐一语:“你们都出去片刻。”

    一众皇子爬起身来,躬身拱手,出得灵堂。

    夏锐转身与徐杰说道:“文远,有些人活着,夜长梦多。”

    徐杰闻言一愣,立马明白了夏锐的意思。但是徐杰还是问道:“殿下之意?”

    夏锐牙关一咬,面露凶光,抬手作了一个宰切的动作。

    夏锐要杀谁?徐杰心知肚明,不外乎夏翰夏文,甚至还有李家的皇后娘娘。兴许,兴许那荣国公主夏小容,也在其列。兴许还有更多人,上到关系其中,下到宫女阉人。

    徐杰有些犹豫,并非徐杰如何心慈手软,但是徐杰生长的家庭里,那些叔伯兄弟的团结友爱,让徐杰对于这种事情多少有些排斥之感。

    杀人并非不可,杀夏翰夏文也并非不可。如果是争夺之中,敌人自然该杀,徐杰也会毫不手软。而今这些人,早已在囚笼之中,连夏翰都被金殿卫软禁起来了。还要赶尽杀绝?

    这些人,而今早已没有了还手之力,早已没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就如擂台比武,打伤了打死了正常,而今这比武之人已经手无缚鸡之力,败得干干净净了,徐杰是否还会上前一刀把这人劈成两半?

    何况这比武之人还是血缘兄弟?

    皇家真无情,夏锐学得实在是快。

    徐杰犹豫之后答道:“殿下,此事在这个时候不太合适?可待得陛下下葬,登基大典之后,再来……商议。”

    夏锐见得徐杰犹豫模样,有些不快,再道:”文远,你不知其中利害,世间小人何其多,他们死了,才能断了那些人的念想,才能无后顾之忧。“

    夏锐铁了心要立刻杀人,徐杰皱眉而起,徐杰忽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如今不比以往了,如今夏锐是君,徐杰是臣。

    为人臣子,圣旨而下,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徐杰似乎也从夏锐口中听出了命令的语气,起身之后的徐杰,慢慢走出灵堂。

    “王公公,劳烦带个路。”徐杰走到老太监身边,说完此语,又附耳再说一句。

    老太监听得徐杰附耳之语,身形一震,连忙低头作请。

    皇宫东北角,一处小院。院外有孔武有力的太监,此时也还有几个许多铁甲在身的军汉。

    院墙极高,院门上钉着许多木板。

    一顿噼里啪啦之后,院门才打开,徐杰走了进去,院子极小,左右几步见方。

    但是一个人就这么趴在地上,趴在草丛里,从高耸的院墙上洒落了最后一点阳光,阳光就照射在他身上。

    徐杰低头看着他,满脸的污垢,长发结成一团一团,发出阵阵的恶臭,徐杰甚至以为面前这人不是夏文,因为夏文风度翩翩,眉清目秀。眼前这人骨瘦如柴,目光呆滞,犹如乞丐。

    “徐文远?”夏文开口一语。

    就这一语,徐杰知道,夏文精神并无问题,没有如夏翰那般疯癫。

    徐杰轻轻点点头。

    夏文坐了起来,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徐杰应该是来杀人的,但是徐杰的手,却并不在刀柄之上。

    笑完的夏文,看着徐杰,问了一语:“老三?是老三,哈哈……徐文远,你好厉害,好厉害啊!竟然真让老三成了,哈哈……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夏文在这里,没有一人敢与他交谈,更不知道这处小院之外的任何事情,见到徐杰出现在这里,已然懂了许多。

    徐杰轻轻点点头,确认了夏文的猜测。徐杰也就这么看着夏文,看着夏文坐在草丛之中,看着夏文还挪一挪位置,去找那最后的一线阳光。

    忽然,徐杰转身了。

    看得徐杰转身的夏文,脸上有一些错愕,大概夏文也知道徐杰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什么,但是徐杰没有做。擂台上已经一败涂地的人,徐杰终究还是没有抽刀上前赶尽杀绝。

    已经快到门口的徐杰,听得夏文问了一语:“我一直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宁愿去帮老三也不愿帮我,我到底是哪里不如老三,老三到底有何魅力。”

    徐杰并未回头,门再一次被钉板钉得死死,还有一个军汉从门边一个半尺大小的洞中往里塞着食物。

    夏文,在徐杰心中其实印象并不差,一个圣贤子弟,甚至到最后还在拉拢着徐杰。让徐杰实在难以有多少坏印象。

    徐杰再一次回到灵堂之中,还未来得及跪到夏锐身后,夏锐已然转头来问:“妥了吗?”

    徐杰摇摇头,答了一语:“殿下,人心之事,臣觉得多少还是要有一些顾及,如此当是殿下仁德之名。”

    夏锐面色一沉,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徐杰忽然有几分莫名的心虚之感,毫无来由的感觉。

    夜深人静,徐杰才从皇城而出。

    梁伯庸却还坐在衙门口的石墩之上,直到等到徐杰,梁伯庸满脸的激动,上前说道:“文远,文远,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

    徐杰拍了拍梁伯庸的后背,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梁伯庸知道自己写的东西代表了什么,徐杰能回来,显然也代表了什么。

    梁伯庸连忙上前去推大门,迎着徐杰进去。

    两人一直走到书房之内,梁伯庸才开口再说话语:“文远,我这辈子,再也不做那事了,给多少钱都不做了。”

    梁伯庸的意思是这辈子再也不做模仿他人字迹的事情了。

    徐杰坐在案几之后,书房案几上也有高高的卷宗,徐杰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说了一语:“伯庸兄,过些时日,咱们回大江吧?”

    梁伯庸答了一语:“回去过年?过年还早呢,再说了,新政在即,想来朝廷也不会放你回家。”

    徐杰摇了摇头,梁伯庸在一旁帮徐杰挑灯,徐杰拿起了卷宗,低头看得几眼,心神不宁,看不进去。

    徐杰又定了定心神,再去看。

    对于徐杰来说,这卷宗到底重要吗?每一卷,都关乎一家老小。别人的一家老小,兴许对于此时的徐杰而言,当真重要。

    徐杰大概是怕,怕自己随意大笔一挥,就是百十口人的悲惨。

    心地善良与否,不知该如何去评价。

    梁伯庸此时心情好似不错,还帮着徐杰慢慢翻阅,也给徐杰说着其中每个人的情况,牵涉什么事情之类。

    夜已更深,徐杰没有丝毫睡意,这个夜晚,徐杰难以入眠。

    眼睛酸涩之时,徐杰抬起头,忽然问了一语:“伯庸兄,你对未来可有期望?想当个什么官?“

    梁伯庸以为徐杰在与他谈笑,嘿嘿一笑,答道:“读书嘛,总想个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便也是光宗耀祖,福遗子孙。”

    徐杰点点头,心中大概是想把刚才的话语收回来,不该叫梁伯庸一起回大江。

    “伯庸兄去尚书省如何?”徐杰又问。

    “那是最好不过的,在尚书省待几年,放个好地方任一任主官,再回京,大致是如此了。”梁伯庸笑道,心中也大概知道自己不说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但是按部就班,应该也是顺顺利利。徐杰今日安稳回来了,就代表了一切。

    徐杰点点头,低头又看起了卷宗。

    待得再起身一看,天已鱼肚泛白。

    徐杰回到后衙,简单洗漱一下,准备再入宫去。

    徐狗儿匆匆而来,喜笑颜开:“少爷,我还以为你昨夜没有回来呢。刚才打开大门的时候,不得了啦,门口好多人在等候呢。车架排成长龙了。”

    徐杰没有预料,但是也知道是为何。

    “走,出去看看。”徐杰说道,按照正常的应对,徐杰应该稳坐厅中,看过一张张拜帖之后,见哪些人,不见哪些人,然后一一会见,寒暄三五。

    徐杰却亲自出门而去,走到门外,直有几十人之多,皆涌了过来,手中拿着拜帖,躬身一片。

    “徐都督,在下何侍郎之子…………”

    “都督,小人汪家……”

    “都督,林氏,望西林氏……”

    徐杰摆摆手,与徐狗儿说得一语:“所有的拜帖都收下,所有的礼物都收下。我先入宫。”

    徐狗儿听得这一语,陡然精神起来,头一仰:“好嘞,都跟我这边来,不要挡着我家少爷的路。这边来,这边来。”

    徐杰走出人群,不远方兴亲自牵着一匹马从后门绕到头前,把缰绳递给徐杰,徐杰接过,马匹已然出去。

    方兴看着徐杰走远,又往正门而入,看着忙前忙后的徐狗儿,笑道:“来福贤弟,可要帮忙的?”

    徐狗儿正是喜笑颜开,手一拱:“方将军,赶紧叫人来帮忙,你说说,我家少爷,到哪里都是这般的气派,嘿嘿……还是当官好,我家少爷自小就是神童,念起书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家里的老人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果不其然啊。我家少爷逢考必过,考个进士不过信手拈来。世上一等一等的大才,那个叫啥词来着……那个……?”

    方兴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答道:“来福贤弟说的是什么词?”

    “什么凤的毛什么的?”徐狗儿觉得不拽个文,大概是对不住头前他说的那一通文曲星下凡。

    “哦,凤毛麟角,凤毛麟角并不贴切,人中龙凤,用人中龙凤比较好。”方兴说道。

    “对对对,我家少爷就是凤毛麟角,人中龙凤。天下一等一的大才。”徐狗儿说得是极为的开心。

    方兴更是点头不止,他心里大概真是这般想法。

    两三闲谈几句,几个士卒把一叠礼单送到了徐狗儿手上,徐狗儿看了片刻,数字之类都还认识,却有许多字认不来,口中啧啧几声,说道:“我得去寻梁公子,寻他教的多认一些字。”

    方兴抬手一拦:“梁朝请可没有这个空闲,愚兄虽然算不得读书人,但是认字还是不差的,愚兄教你如何?”

    “好好好,都怪我小时候不懂事,少爷读书,我就去摸鱼遛狗,要是当初与少爷一起读读书,那该多好,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徐狗儿又拽文一句。

    方兴笑着拉徐狗儿往自己的衙堂而去,去读书认字。

    片刻之后,还听得徐狗儿欣喜说道:“嘿,《三字经》,我家少爷写的,认这个好,就读这个。”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下第一名楼

    本该这几天就是徐杰的成亲大喜,而今老皇帝忽然驾崩了,国殇之时,如欧阳正与徐杰这般的人家,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办喜事。欧阳正也没有这个时间来操办这门喜事。

    徐杰再入宫,在灵堂见过夏锐之后,又准备去见一见夏翰,夏翰与徐杰是有仇怨的,但是如今徐杰也没有了杀夏翰的心思。

    但是徐杰还是没有见到夏翰当面,只是走到关押夏翰的院外,已然就听得里面砸东西的声音,叫骂的声音,不断传到耳边。

    张立站在徐杰身后,说了一语:“徐都督,怕是真疯了。你看看那边墙角,衣服都脱下来扔到外面了。”

    “疯了也好。把他换个地方吧,远一些,免得三皇子殿下听到他在这里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徐杰答了一语,也就转身了,疯子就真的没有必要再去见了。

    张立闻言,手一挥,已然有人上前办事。

    张立陪着徐杰往后宫灵堂慢慢走去。

    正走到灵堂门口,夏锐从里面走了出来,抬眼示意了一下张立,张立拱手离开。

    夏锐漫步走在这后宫之中,兴许他对这后宫也慢慢陌生了,每年除夕进来吃上一顿饭,吃饭便走。这皇宫,夏锐当真有十几年不曾逛过了,即便是在宫中的日子,夏锐也不敢乱逛,多是避着许多人,以免被人逮住数落欺负一顿。

    徐杰便跟在夏锐身后,听得夏锐头前说道:“文远啊,我能有今日,多亏了你,你的功劳最大,不知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我都允了你。”

    夏锐语气轻松,徐杰也懒得去想夏锐是不是有什么试探的意思,不假思索道:“殿下,臣想到江湖上去磨砺一番武艺,听闻古之练气士,有翻江倒海之能,能活过一百多岁,甚至更多。臣一直想寻访练气之法。待得殿下诸事皆顺了,臣想离京。”

    夏锐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徐杰,看了片刻,又问:“人活一世,终归要死,活一百岁也是要死。山林苦修这一辈子有何意义?莫不是你想成仙?那都是假的,执掌权柄,方才不枉一世男儿。”

    徐杰显然不是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人,练气长寿,不过托词。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可信。在旁人心中,还有什么比位极人臣更有吸引力?所以徐杰才编了个古之练气士,倒是符合徐杰练武之人的追求。

    “殿下,我年纪尚轻,不去试试如何甘心?万一真有古之练气法门呢?”徐杰又答一语。

    夏锐哈哈一笑:“哈哈……武人习练内功的不少,若是真有什么古之练气法门让人延年益寿,文远,你一定要带回来与我看看。”

    夏锐这一语,看似简单,其实也不简单。因为这一语,是夏锐真的放徐杰走了。

    徐杰倒是有些意外,本以为夏锐要费尽心思来留自己,不想夏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自己走了。这让徐杰多少有些失落之感,人都是如此,希望自己对于他人来说是重要的,即便是徐杰自己想走,夏锐如此简单就答应了,难免让徐杰失落。

    失落在徐杰脸上转瞬即逝,便听徐杰说道:“若是真能寻到这般法门,一定带回来与殿下看看。”

    徐杰说得有些随意,因为徐杰压根就没有想过什么延年益寿的法门。练武就是练武,古往今来练武之人无数,剑圣裴旻不也死了?李白也不过活了六十一岁,哪里有什么延年益寿的法门?李白成仙的事情,徐杰是不相信的。古往今来,连皇帝都会死,何况一般人?

    夏锐的脚步忽然轻快了许多。兴许他心中也有许多纠结与为难,如徐杰这般的功劳,该如何赏赐?夏锐别的不懂太多,至少是眼看着李启明如何崛起的,他自己也是李启明崛起的受害者。

    所以封赏徐杰的事情,由不得如今的夏锐不为难?赏轻了,怕徐杰心生不爽,甚至心生歹意。赏重了,也怕徐杰将来只手遮天。

    以往的夏锐,甚至两三天前的夏锐,可不会想到这么多。那时候的夏锐,生怕徐杰不要,徐杰就算要封王裂土,夏锐也不会有丝毫不爽,反而会欣喜非常。

    此时的夏锐,却再也不这么去想。

    若是当初徐杰真的要裂土封王呢?夏锐自然是会答应的。那么一切都成了,此时又该是个什么局面?夏锐该如何?真的给徐杰封王封地?

    还好局势不是这般,如果是这般,那才真让夏锐为难,那个时候的夏锐,岂会还有心思带着徐杰漫游后宫?焦头烂额都不足以形容。

    后宫里有花园,称为御花园。三百年御花园,景致早已不能用一般词汇来形容,夏锐负手挺胸在前,徐杰跟在身后。

    亭台楼阁,小山水池,还有白鹤几只点缀其中,不见有花开,却见路上还有麋鹿在走。

    徐杰也是开了眼界,徐杰也有心思慢慢去观赏景致。

    两人就这般走着。

    那个给徐杰送书送画的夏锐,那个给徐杰送九霄环佩的夏锐。与此时的夏锐,再也不是同一个人了。

    或者说,皇帝,本就不能以常人看待。皇帝就是皇帝,代表整个国家,是这天下之主。

    与皇帝为友,那是奢望,是不可能的事情。

    把皇帝当友,杀身之祸只怕就不远了。

    徐杰倒是没有因为失去一个朋友而悲伤。反而觉得浑身轻松,辞官了。当真轻松,没有了夏翰的威胁,没有了官职的拖累。

    天高海阔,如何能不轻松?

    徐杰甚至都等不及了,若不是还有登基大典,徐杰现在就想走了,带着徐家之人,回大江。

    江湖,徐杰愿意去走一走,大好河山,徐杰也愿意去走一走。

    这辈子算是真得了大逍遥。

    夏锐还要在灵堂里忙碌,等着吊唁之人来的时候,还需要夏锐回上一礼,这些都是他必须做的。

    徐杰再次出了宫。上马而回,到得衙门口,对面一个破旧的车架由一匹健马来着向他这边而来,车架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徐杰一边下马,一边多打量了几眼。

    破旧的车厢停在了衙门门口,赶车的跛脚汉子走了下来,抬头看了看缉事厂衙门口的那些铁甲军汉,有一种畏畏缩缩之感。这种畏缩并非就是害怕,而是平民百姓对朝廷衙门天生的一种自卑,这京城的衙门,更是非比寻常,由不得人不畏缩。

    大门处的几个军汉见得徐杰回来,连忙准备去驱赶那个跛脚的汉子。

    徐杰却先开了口:“找谁啊?”

    跛脚的汉子一口的西北音调,拱手拜见一下,畏缩道:“小的寻,寻徐杰徐文远!”

    “大胆,岂敢直呼我家都督名讳,你怕是活腻歪了。”门口的军汉一脸的愤怒,刀都拔了一半出来。

    徐杰听这么个口音,有一种熟悉之感,抬手压了压,问道:”你是何人?“

    跛脚的汉子连忙又道:“不是小人寻……是车里的人寻,他叫种……种师道。”

    徐杰闻言一笑,正见到车帘被掀起来,种师道从里面出来了,身板还是那个身板,脸上那条穿过了眼界的疤痕,格外显眼。

    “我回来了!”种师道开口。

    徐杰哈哈大笑:“哈哈……没死啊。活着就好。”

    种师道动作不快,下得车来,说道:“与死差不多了。”

    徐杰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这伤,死不了人,三年五载的总能养好。还能喝酒呢。”

    “喝酒是自然。”种师道答了一语。

    徐杰却又翻身上马了,说道:“那就走吧。”

    种师道也回身上车,还说道:“秦伍,赶车跟上。”

    跛脚的汉子叫秦伍,此时的秦伍,与几个月前的那个秦伍好似有了天差地别。不过短短时间,这个汉子额头上的抬头纹,已然如刀刻上去的一般,不需要皱眉,也清晰可见。

    这个汉子,真是一个苦命人。种师道与他一起回的秦州,只是那个秦州秦家,已然烟消云散。

    人世间,何其悲惨的事情也有。就如这秦伍回乡,想带着儿子一起走,想给这个秦家留最后一点念想。但是等秦伍真回到秦州之后,哪里还有儿子?

    秦州人人都知这对秦东与秦伍死在了马匪之手,巨额的货物损失,这秦家自然要负责。秦家如何负责?卖产业,卖房子,卖祖宅,还是相差太多,那么就卖下人,卖妾室。

    甚至卖了秦伍的妻子,最后卖了秦伍的儿子。

    依旧补不上如此巨大的窟窿。可见当时西北几十商户,是如何欺负这一家妻儿老小的。欺负了又如何?又有何人来管呢?

    兴许还有更多的人指着这一家老小骂,骂他们活该,骂着秦家害人,害了多少西北汉子的性命。还有多少人连抚恤都没有拿到。秦家卖个精光也补不上商户的窟窿,那些拿刀死在沙漠戈壁里的刀客家眷,显然得不到一分一毫。

    秦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卖到哪里去了,甚至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卖了他的儿子,或者说几十商户,人人有份。

    可悲可叹。秦伍连报仇都不知道该找谁报。兴许该找西北几十家商户报仇。

    如之奈何!

    跛脚的秦伍,成了一个车夫,来了京城。

    摘星楼,二楼。徐杰也不讲究,上了楼梯寻了空座就坐,种师道对坐,秦伍站在种师道身后。

    种师道不等菜来,先饮一口,砸吧几下口舌,回头看了一眼秦伍,转过头来与徐杰说道:“这是我徒弟,秦伍。”

    徐杰倒是有些诧异,笑道:“你这徒弟真能学你的刀?”

    种师道点点头:“以往是不行的,如今看来,兴许能行。”

    “能行即可,能行就是好徒弟。”徐杰并不在意,也不去打听什么。

    被介绍的秦伍躬身拱手拜见,徐杰只是点头示意。

    种师道也不是多话之人,更不会去与徐杰说秦伍的那些事情,只道:“待得伤好了,我会再去大漠。“

    “怎么,想替你师傅争口气?”

    种师道点点头:“当如此!”

    “我随你一起去吧,到时候也有个人给你收尸。”徐杰是玩笑。

    种师道一本正经点点头:“嗯,你若是给我收尸,把我埋到横山去。就怕你公务繁忙,去不了。好在我还收了个徒弟。”

    “去得了,去得了。不做官了。”徐杰笑道。

    种师道依旧一本正经:“你不做官了?不做官了好。”

    “不做官了,回大江,回家去。”徐杰一口老酒饮尽,好似语气中有些许不舍。也不知是什么让徐杰有了这不舍之感。兴许是汴京的人,兴许只是汴京的繁华。

    “我随你同去。”种师道说了一语,也是种师道没有地方去,大概有这么一个朋友,就是他除了武道追求之外唯一的东西了。

    徐杰忽然眯着眼睛对着种师道笑,笑了片刻,说道:”种师道,我给你寻个老婆如何?“

    种师道认真想了想,摆摆手:“罢了。”

    “怕自己死了让她守寡?”徐杰问道。

    种师道点点头。

    “兴许她是让你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的动力。”徐杰也说得认真。

    种师道摇头,还是一句罢了。

    徐杰又饮一杯,大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种师道却道:“如何由不得我?”

    徐杰脸上有一种“心怀不轨”的笑意,不再多言。

    两人对酌几杯,徐杰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说道:“种师道,我回家去开个青楼如何?到时候让你在温柔乡里挑花个眼。”

    “青楼?开青楼赚的都是苦命女子的皮肉钱,不是大丈夫所为。”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青楼可不一定赚皮肉钱。待得回大江住几天,老子就去杭州开青楼,江南第一名楼,天下第一名楼。逛了这么多青楼,老子也开一个,开一个最好的,就这么定了。”徐杰一边说一边想,越发起劲。

    种师道听得徐杰是认真的,口中说道:“青楼我是不去的。”

    “不去,由不得你不去,你就站在大门口守门。带着你这徒弟,一左一右,哈哈…………”徐杰笑得格外开心。

    秦伍撇了撇嘴,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年纪不大的师傅。心想眼前这个徐杰是真敢说,自己师傅乃是先天高人,岂能到青楼门口去守门?秦伍自己也好歹是先天高人的徒弟,自然也不可能去做这般的事情。

    种师道一脸无奈,忽然也咧嘴一笑:“文远你尽说笑,岂能骗得了我。”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高任鸟飞

    摘星楼来得不少次了,这里的小厮认识徐杰的也不少,所以正当徐杰与种师道玩笑正欢的时候,解冰从楼上下来了。

    这两日摘星楼基本属于休息状态,并非是没有客人上门,而是听不到乐音,更没有女子伺候,国殇之时,纸醉金迷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解冰也就不会客了。

    解冰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徐杰会到摘星楼来,听得小厮来报,解冰一身居家服饰就下楼来了,连梳妆打扮都没有,大概是怕待得一番梳妆之后,徐杰就已经走了。

    “徐公子,你莫不是不待见奴家?”解冰的话语带笑,大仇得报,兴许这个女子的内心真的轻松了许多。

    徐杰看着解冰由远而近走了过来,不施粉黛,当真有些赏心悦目,酒意正浓,抬手一招:“来,来陪爷喝几杯。”

    这大概是徐杰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解冰,话语有些轻佻,这汴京城里敢这样无礼对待解冰的,徐杰大概是头一号。

    徐杰这一句轻佻无礼的话语,自然引来左右不少人侧目,连带左右小厮都有些惊讶。

    “这是哪位?好生无礼。”

    “少言少言,此人想来出身高门,方才敢如此纨绔,莫要出言生事。”

    左右的这些话语轻微非常,却也能听到徐杰耳中,酒意正浓的徐杰,心中不禁在想,徐杰徐文远的名字,在这汴京里当是诺大的名头,却还真无几人识得自己的模样,这一点连徐杰自己都没有想到。

    徐杰大概以为自己名士风范,如今又是从龙红人,出场就应该自带一股光环,人人敬仰有加。大概是个什么场景呢?应该是如吴伯言在西湖望湖楼那般的场景。

    解冰听得徐杰轻佻之语,不怒反笑,笑得格外开心,几步已经走到徐杰身边,说道:“爷,奴家伺候您饮酒。”

    徐杰闻言也是大笑,让了让身形,示意解冰落座。兴许徐杰真的在放浪形骸了,有一种压抑好似陡然全部释放了一般。京城的这段岁月算是真的告一段落,一直压在徐杰心头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如劫后余生,如大战得生归来。此时,好像合该是放浪形骸的时候了。

    种师道倒是不去看解冰,只是种师道身后的秦伍,双眼好似挪不开了一般。

    解冰落座,先给徐杰斟酒,然后自己也斟上了一满杯,抬杯:“爷,喝酒。”

    解冰实在是配合,当真叫“爷”,这大概也是解冰这一辈子第一次如此称呼一个男人。

    徐杰一饮而尽,似乎感觉通体舒畅,笑道:“美酒还是要配美人,种师道,我此时才知道,与你喝酒是当真无趣。”

    种师道嘴角一撇:“原道你徐文远是个这般的人。”

    徐杰指了指种师道:“你看看,说出这般话语,你说你是不是无趣得紧。人生在世,合该逍遥,男儿大丈夫,赴死可,逍遥亦可。若是人生只剩下赴死决心,那还有何意义?”

    种师道想了想,说道:“文远,你又在跟我说什么人生意义了。你以往与我说过的话语,我在大漠之中认真想过,却是做不来。”

    解冰又斟了一杯,徐杰拿起来就喝,口中咿咿呀呀有唱腔:“榆木……那个疙瘩呀……”

    种师道不答,自顾自的也饮。

    还有左右许多人的目瞪口呆,解大家,对的,那就是解大家,高高在上的解大家。

    那真的是解大家?

    解大家双眼有些朦胧,泛起一些水汽,也让双眼看起来格外明亮,看着徐杰,依旧给徐杰斟酒。

    徐杰转头与解冰说道:“我准备在杭州开个天下第一名楼,诚邀解大家往江南去,不知解大家可愿意?”

    解冰有些诧异,还在消化着徐杰话语的意思。

    一旁的种师道眉目一皱:“文远,你这不是玩笑啊?你还真要开青楼?”

    “开,为何不开,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我开青楼你守门,温柔乡是英雄冢。”徐杰摇头晃脑,一杯下肚。

    却也让解冰笑得前仰后合:“徐公子,徐大爷,您这念的可是诗?可笑煞个人了,可别毁了你一世的才名。要是叫旁人听得您徐文远写了一首这般的诗,大牙都要笑掉。”

    徐杰前两句是念给自己听的,后两句是念给种师道听的,兴许真想种师道能有个温柔乡,种师道大概比谁都需要一个温柔乡。这大概比叫种师道从容赴死都难。

    徐文远大名一出,二楼之内,犹如时间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定格在转头来看的那个状态之中。

    喝酒的声音没有了,招呼的声音没有了,甚至连筷子与碗碟的声音也没有了。

    片刻之后,所有人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又假装没有事情发生过,假装一切如常。兴许有人想上前来拜见,此时脑中正在想着借口由头,是同乡,还是能攀附什么关系。真要上前拜见,必然不能突兀,一定要留一个好印象。

    徐杰转头问道:“解大家这是同意了?”

    解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奴家一直想去江南看看,此番就随徐公子走一趟江南。”

    解冰是教坊司的人,解冰要走,教坊司自然是点头同意。这一点对于徐杰来说就不算事了。若是其他名楼花魁,那还真要拿大笔的银钱去赎。或者换个人想带解冰走,出得起大笔的银钱还带不走。

    徐杰已然连饮几杯下肚,这一回徐杰大概是真喝得有点多了,开口:“取琴来!”

    解冰闻言一惊,连忙低声道:“徐公子慎重,此时怕是不适合这般,平常人都不敢乱来,徐公子身为朝廷命官,更要注重几分。”

    解冰是好心,皇帝刚刚驾崩,朝廷命官在青楼里抚琴开怀,这可犯了大忌讳。

    不料徐杰还是开口一语:“取琴来!”

    解冰知道徐杰喝得有些多了,可不敢让徐杰做这傻事,又道:“徐公子,我的徐都督,楼里没有琴。”

    徐杰好似有些生气了,问道:“可是要爷自己去寻?”

    解冰看得徐杰模样,拗不过,一脸担心慢慢起身,左右看了看伺候在旁的小厮,犹犹豫豫。

    “快些!”徐杰口气已然不好。

    解冰对这一个小厮点点头。小厮飞快往楼上而去,搬下来一张琴。

    琴已然到了徐杰面前,徐杰又饮一杯,双手抚琴,口中唱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曲《定风波》唱罢,徐杰再饮一杯,起身:“酒醒了,走!”

    种师道还在听徐杰唱曲,见得徐杰转头就走,连忙起身而去。

    解冰起身开着徐杰的背影,看着徐杰从楼梯而下,转身,轻轻摸了一下徐杰刚刚扶过的琴弦。

    还有左右之人,仿佛大气一松,也有人口中默念:“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徐文远,才高有八斗啊!”

    “不服不行,不服不行……”

    徐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不时转头看着种师道笑,笑得种师道莫名其妙,口中一语:“文远,你莫不是傻了?”

    “我看你比我傻。”徐杰依旧在笑,似乎当真开怀。

    “我可不傻。”种师道答得认真,兴许种师道对什么事情都是这般认认真真的态度。

    所以与种师道开玩笑,那是最有意思的,徐杰抬手一指:“你傻你还不知道。”

    身后跛着腿的秦伍,看着头前两个人,看着徐杰,心中却在想这位徐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缉事厂衙门里,早已有人等候徐杰归来。

    徐狗儿见得徐杰回来了,偷偷摸摸一般来到徐杰身边,附耳说道:“少爷,有一个什么公主殿下,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徐杰轻轻叹了一口,吩咐徐狗儿把种师道师徒安排好。

    徐杰往书房而去,公主殿下自然就是荣国公主夏小容,夏小容站在书房之内,看着走进来的徐杰,微微颔首点头。

    徐杰恭敬躬身一礼,待得徐杰行礼起身,却见这位公主殿下正在关书房之门。

    徐杰已然先开口一语:“公主殿下所托之事,实难办到。”

    徐杰话语刚落,一件衣服也随之落地,再看那荣国公主,已然在宽衣解带,又是一件衣服落地,身上已然露出了大片的肌肤。

    女人,女子,在这个时代,当真可悲。要想办成什么事情,实在没有多少能用的手段。最后的手段,大概就是如此了。

    还听夏小容开口:“徐都督,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三皇兄最听你的话。不求我家皇兄能自由,只求皇兄能保住性命。拜托徐公子了。”

    徐杰看着地上的衣服,并不抬头,口中只有一语:“三皇子殿下,并不会听我的。”

    又是一件衣服落地,那夏小容身上已然只有亵衣。

    徐杰依旧不抬头,而是慢慢往前走去,越过了夏小容,轻轻打开了一个门缝,人已出门而去。

    徐杰大概是再也不想参与夏家之事了,兴许徐杰也是真的没有办法。这位荣国公主所做之事,徐杰可以理解,但是徐杰显然真的帮不上忙。

    不知徐杰心中有没有过想帮忙的念头,但是徐杰真的是帮不上。

    书房之内,传来的是痛彻心扉的哭泣。对于这个女子而言,徐杰的拒绝,大概已经代表了夏文的结局。

    一切无能为力。

    门外的徐杰摇了摇头,轻轻叹气,并未快步而走。兴许徐杰心中,真有一些念头,也有无奈。

    徐狗儿凑到面前,看了看那房门紧闭的书房,看了看摇头叹气的徐杰,探头探脑问道:“少爷,你把那公主殿下怎么了?”

    徐杰被徐狗儿问笑了,回问一句:“你觉得我把她怎么了?”

    徐狗儿恍然大悟,还连连点头:“哦,这般好,驸马爷可不得了。”

    徐杰抬头敲在徐杰头上:“还驸马爷,驸你个头。”

    徐狗儿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

    书房里的哭泣之声还未止。又有人上门来了。

    尚书左仆射欧阳正,欧阳正脸色不佳,匆匆而入,站在正厅气呼呼就问:“文远呢,把他叫出来见我。”

    左右士卒战战兢兢,方兴也跟在欧阳正身后,不敢大声喘气。唯有匆匆而来的徐狗儿连忙上前躬身:“拜见……欧阳公。小的这就去叫少爷。”

    “快去,你们都出去。”欧阳正当真生气了,怒火就写在脸上。

    待得徐杰一身酒气走了进来。欧阳正开口就喝问:“文远,你今日为何这般不顾场合,几杯酒如何把你喝成了那般模样?”

    徐杰知道欧阳正说的是什么,在摘星楼里饮酒弹琴唱曲的事情,想来立马就能传开,摘星楼里的客人,官宦子弟显然不少。

    便也有官员听得此事,就会立马到欧阳正那里去禀报,兴许也是好心,想与欧阳正结个善缘,让欧阳正在最快时间把事情压一压,避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欧阳正能知道,那金殿卫自然也会收到消息,也就是说过不得多久就是皇帝陛下的夏锐也会收到消息。事情可轻可重,但是欧阳正依旧气愤,气愤徐杰做下了这般犯忌讳的事情,实属不该。

    徐杰看得震怒的欧阳正,微微拱手说道:“老师,学生要走了,辞官回乡。”

    欧阳正还有一连串教导教育的话语,就被徐杰这一句话全部堵在了口中。徐杰与欧阳正表达过想辞官的意思,但是欧阳正如何也没有料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欧阳正兴许还想着日后慢慢教导,慢慢劝说,慢慢说服。成亲之事就在眼前,欧阳正甚至也想过通过说服自己的女儿,再去说服徐杰。

    归根结底,欧阳正还是不愿徐杰离开朝堂,欧阳正还是想要徐杰为国效力。这是欧阳正这一辈子的价值观与人生观。

    “文远啊,即便是要辞官,一切也该从长计议,何必如此自污,这般自污又有何好处?”欧阳正怒气已去,剩下的是语重心长。

    徐杰知道自己终归还要面对这个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师,此时也不再退缩,开口说道:“有些人兴许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也给了他一个借口。让他不去背负一个过河拆桥的名声。岂不是正好?”

    徐杰当真想得多想得远。辞官之事看似夏锐答应了,但是答应之后的夏锐,也还有顾忌,顾忌着名声,顾忌着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名声。

    徐杰大概是怕这个事情拖拖拉拉的,不如干脆就把路都铺好,让夏锐简单处理,让自己快点走。

    “文远,你当真就这么铁了心吗?你做的那些事情,为师即便是不知,也能猜测一些。事到如今,正是你大展拳脚之时,你为何要这般,难道这一切不是你做之前就看好的吗?”欧阳正有些不解,徐杰花这么大的心思,冒这么大的风险,难道不是徐杰一开始就看好的事情吗?

    欧阳正甚至以为徐杰做这些,是徐杰一开始就觉得夏锐会是一个明君,是个值得徐杰效力的天子。

    徐杰丝毫也不掩藏,直白答道:“老师,天下最不可揣度的就是人心。”

    这一语,欧阳正已然沉默,他听得懂。他无言以对,唯有抬头看着徐杰,许久之后说了一句:“君子当无畏。”

    行得正,坐得直。便不怕那些帝王心术,也不怕那些人心之事。君子就是这么直直地站在天地之间,一切以大公无私为行事准则。不怕任何事情,这大概是欧阳正想说的。

    徐杰更是直白:“学生兴许做不来君子,老师恕罪。”

    欧阳正听得徐杰这般一语,气得浑身发抖,圣贤子弟,说出这种话语,甚至有些大逆不道。

    欧阳正气得指着徐杰,指点几番,却没有说出话语,他心中大概是又爱又恨。待得欧阳正放下了手臂,便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老师,学生只是,只是单纯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徐杰见得欧阳正这般,也于心不忍,把话又说回来一点。

    欧阳正依旧唉声叹气不止,慢慢回身,落座在一个座椅之上,念叨道:“万事不可强求,不可强求,为师只是……罢了。你要走,罢了,为师成全你就是,成全你就是。”

    “多谢老师成全。”徐杰知道最后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是真的天高任鸟飞了。

    欧阳正话语未完,又道:“成完亲再走。”

    徐杰点点头!欧阳正从座椅上起身,慢慢出门,徐杰随在身后一直送到马车之上。

    人这一辈子,大概就是如此,受得方方面面的禁锢,又有哪个能真正称心如意。欧阳正,徐杰是打心底里尊敬的,欧阳正也当得起所有人的敬重。

    徐杰是真的在乎欧阳正这个老师,辞官回乡,欧阳正才是唯一需要徐杰真的去面对的人。夏锐显然不是徐杰心里真要面对的那个人。

日将出

    霞光一线天未红,彩舞半边笼翠峰。

    山风夜深拂雨过,露华朝起湿衣丛。

    凌晨四点起床上山顶看日出,大夏天冻得瑟瑟发抖。小诗一首。

第二百九十五章 比无欲则刚还要刚

    遇仙楼里,几个清倌人聚在一起打发着时间,平常里都是抚琴唱曲娱乐别人。难得这几日因为皇帝驾崩有了这么个机会,几个姐妹可以聚在一起娱乐自己,乐音虽然不起,闲聊也足够开心,伺候人的营生,实在不是轻松的事情。

    为首的自然是遇仙楼的楚大家,姐妹几人,今日皆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坐姿也比平常随意,不需要注意那些人前的仪态。

    吃食点心,好茶好酒,今日的花费都是楚江秋负责,楚江秋显然也是照顾着这些从小一起学艺的姐妹,如今她赚得最多,平常生活里自然要照顾着这些姐妹,甚至连置办衣物都会连带多置办几身。

    女人对于情义,有时候比男人要看重许多。

    男人之间的话题离不开女人,女人之间的话题许多时候也离不开男人。

    所以便有人说道:“楚姐姐,妹妹听说徐公子如今可了不得,人人都羡慕呢,听说是因为立储之事立了大功,具体的妹妹也不知,但是知道徐公子当要加官进爵了,他日可能会接欧阳相公的位置,宰执之位当是稳稳妥妥的。”

    兴许是大家都知道楚江秋对于徐杰的消息比较感兴趣,所以就有人主动挑起了话题。

    楚江秋果然是感兴趣的,闻言立马问道:“可是当真?”

    那人正欲点头笃定,却有另外一个女子开口说道:“姐姐,我听闻的好似并非这般,说那徐公子昨夜在摘星楼饮酒抚琴唱曲,被人捅上去了,犯了忌讳,兴许要获罪。”

    楚江秋听得心中一紧,问都来不及问,又有一人接道:”我也听闻了此事,还听说徐公子当着许多人的面作了一首好词,徐公子还说要到杭州去开个天下第一名楼,还开口邀了解大家同去杭州。“

    楚江秋眉头一皱,问道:“还有这般的事情?徐公子要开青楼?”

    便看左右几个人点头:“妹妹倒是也听说了此事,应当是真。”

    “嗯,姐姐若是真想弄清楚,妹妹去一趟摘星楼打听一下如何?”

    楚江秋脸上有担忧,心中也有一些心思,忽然起身,说道:“我去摘星楼里坐坐。”

    一众女子都起身来,七嘴八舌说道:“姐姐,同去同去。”

    “一起去,难得有这般的时候,到摘星楼里与那些教坊司的大家请教一番。”

    “咯咯……请教?不过说是去切磋吧!”

    “就你多嘴,难道你就服气吗?凭什么摘星楼就是汴京第一楼?”

    众人七嘴八舌,楚江秋却忧心忡忡。

    被楚江秋担心着的徐杰,却不再入宫,只留在衙门里,就如头前所言,伺候人的事情,当真不是轻松的事情。

    以往徐杰与夏锐,谈不上伺候。而今,徐杰真的有一种伺候之感,皇帝就是皇帝,徐杰很不喜欢这种伺候人的感觉。

    想来宫中的夏锐,大概也并不愿意多见徐杰。

    人多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弱小与屈辱。就如老皇帝不愿意看到夏锐,就因为夏锐脸上的那道被室韦人流矢射的伤疤,每次看到夏锐,就会提醒老皇帝想起当初在战阵之上,身为天下之主的他是如何惊慌失措而走,或者说“而逃”。

    徐杰,兴许也代表了夏锐的弱小与屈辱。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当徐杰与夏锐是朋友关系的时候,夏锐送徐杰一些礼物,或者说拜托朋友一些事情,这是正常的,并不足以伤人自尊心之类。

    当成为皇帝的夏锐,再回头去看自己对徐杰的那些“讨好”,就成了屈辱了,拜托着徐杰保护他的人身安全,送着贵重的礼品去投徐杰所好,兴许都能伤了这个天子的自尊心,都能让这个天子觉得有些屈辱之感。

    甚至许多时候,夏锐对徐杰有一种极度的羡慕,就如夏锐看着徐杰在摘星楼里文采飞扬,就如夏锐躲在缉事厂衙门的廊柱之后,看着徐杰在门楼之上大杀四方。

    能文能武,文武皆是绝佳。那个时候的夏锐,有一种深深的羡慕。羡慕,大多时候与嫉妒是分不开的。

    也如夏锐自己所言,他想要与徐杰换个人生。

    羡慕嫉妒的心思,到得如今,又会成为一种什么心态呢?

    如今,那一方皇城,都以夏锐为尊。这个时候的夏锐,见到徐杰,又会是一种什么心态呢?

    容人之量,是个简单的词汇,天下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有。其实绝大多数人还真不一定有。

    徐杰不主动入宫,宫里也不见有人来召。这就说明的一切。

    徐杰也乐不得清闲,案牍之劳行,依旧牵绊着徐杰。

    欧阳文峰上门来,本欲与徐杰耍弄一番,徐杰却没有空闲理会他。欧阳文峰倒是没有什么不快,坐得片刻离开之时,心中却在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进士,一定要入朝为官。

    如此,两人才能有共同语言,欧阳文峰也能与欧阳正有共同语言。欧阳文峰一直都羡慕徐杰能与欧阳正那般侃侃而谈,谈的都是正事、大事。这对欧阳文峰多少也有些激励,欧阳文峰如今也有十八岁了,他开始羡慕真正成年人的世界,希望走进那个世界。

    缉事厂衙门、刑部衙门,御史台衙门,甚至大理寺衙门里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一车一车的重礼送到缉事厂里表达着感激之情。

    缉事厂的官员拿着公文,在一个一个的衙门里来来去去,无罪释放的多,严刑拷问的少。

    徐杰大概是想在自己走之前,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毕,让这件事情在自己手里完结。

    皇宫里的夏锐,而今也正式开始着手皇帝的职责,虽然还未真正登基,却已经开始处理着三省送来的奏折,开始询问着国家大事。

    坐在御书房里的夏锐,强忍着如何也摆脱不了的心虚,一本正经地看着一本一本的奏折。

    身旁有欧阳正,有吴仲书,有崔然,还有姓王的老太监。

    夏锐是心虚的,因为他真的分不清在场之人侃侃而谈之后的那些处理之法谁优谁劣,因为众人所言,来去总有一些出入,也都说的头头是道。

    最后的定夺需要夏锐来下,夏锐如何也难以掩饰脸上的心虚。也不知如何发表自己的意见与看法,因为夏锐知道自己如果随意开口,必然会出差错,甚至贻笑大方,这几人虽然不敢当面嘲笑,但是夏锐也不想露怯被人看轻。

    所以不久之后,夏锐开口一语:“父皇仙去,心中苦悲难解,实在无心理政,诸位卿家且自行商议定夺之后,再来禀报就是。”

    欧阳正却出一语:“殿下新政,当尽快入手,臣等商议定夺也可,还听殿下静心旁听。”

    欧阳正这样的人,兴许真有些讨人厌烦。夏锐此时不自信,所以有些许逃避的想法,却被欧阳正看得清清楚楚,看清楚之后,欧阳正不是顾及着天子脸面,而是强迫这位想逃避的天子留在这里继续着尴尬。

    夏锐看了看左右,希望有人说出一句给他一个台阶下的话语,却无人开口。夏锐此时走也不是,留也难受。越发尴尬起来,不耐烦的拿起一本奏折摊开。

    不想这份奏折夏锐还真看得起劲,看完之后,开口问答:“大理寺正许仕达禀奏,说缉事厂都督徐杰收人厚礼无数,擅自放走各衙门里羁押的大批罪臣,以权谋私,收拢人心,意图不轨。诸位有何看法?”

    这个时候,许仕达上了这么一本奏折,也不知许仕达是聪明呢?还是愚蠢?

    是聪明到能揣摩出新君郑智的心思?还是蠢到以为这本奏折只会被皇帝一个人看到?

    欧阳正闻言面不改色,也不出言。崔然也左右看了看,并不急着说话。

    唯有吴仲书见得无人答话,开口说道:“殿下,此事当调查之后再来定夺。以臣对徐文远的了解,他当不会做这般的事情。”

    不想夏锐开口又道:“此事我倒是知晓一二,我也在缉事厂小住过些许时日,缉事厂放走人犯之事,倒是不假。劳烦吴相公调查一二,且看事情真假,也还文远一个公道。”

    吴仲书转头看了看欧阳正,大概是以为欧阳正会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欧阳正依旧闭口不语,吴仲书唯有躬身一礼:“是。”

    夏锐忽然来了一些心思,又道:“这个大理寺正许仕达,倒是不错,且不论他所言真假。在这个时候敢于直谏文远之事,想来是个端正之人。似乎也听闻他与文远是同年的进士,状元及第。劳烦欧阳相公把他调到门下省来行走,可随在我身边做个中丞文书之类。”

    欧阳正作揖而答:“是。”

    夏锐做成此事之后,好似心情好了起来,再拿一份奏折,看得津津有味。好似许仕达之事,让他找回了不小的自信。那些赈灾财政、边镇安抚的事情,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定夺,但是这些人事安排,倒是知道该大显身手。

    缉事厂里的徐杰,依旧埋头桌案,李启明之事,牵涉实在太广,连给李家送肉的屠户,都能有罪名在身,实在有些过犹不及。

    看到这样的卷宗,徐杰都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徐杰依旧在放人,一个一个的放,刑部里,御史台里,对于徐杰的定夺都是不会反对。连带大理寺里提人,也不会有人阻拦,但是徐杰也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他的罪证。

    不过就算徐杰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依旧还是会我行我素。若是真因为李启明之事,杀上万人,发配几万人,徒刑更多人。发卖无数良家女子。徐杰实在过不去自己的良心。

    老皇帝出殡,皇陵在北,几万人同行,哭声震天。有人哭得真心实意,有人哭得戏份十足。

    徐杰不断给欧阳正擦拭着鼻涕与泪水,最头前的夏锐,也哭得痛彻心扉。

    登基大典,欧阳正安排的仅仅有天。祭天祭地,祭古之圣贤,祭祖上之灵。

    武当山上的道士,龙虎山上的道士,几十之多。

    还有大赦天下,这大赦天下其实并非真的就把所有的罪犯都放出牢狱,也是有甄选之别,以小罪轻罪为主,以显皇帝恩德。

    最后,那一身龙袍站在高台之上,金光闪闪,承接天命,鼎故革新。

    所有人跪拜在地,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徐杰也跪在人群之中,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头再看,夏锐,皇帝陛下,轻轻抬手:“众卿平身!”

    徐杰从地上站起来,抬头,阳光刺眼,夏锐成了一个剪影,徐杰看不清楚夏锐脸上那和善的微笑。

    回到缉事厂不久,一个四品门下省秘书中丞手提圣旨上门,鲜红色的官服格外显眼。

    这人进得缉事厂,就站在前院中央,开口大喊:“徐杰何在,还不速来接旨!”

    徐狗儿打量了几眼这位秘书中丞,面色不爽,大概是徐狗儿在这缉事厂里,还真未见过这般无礼之人。

    “且等着,我去给你叫去。”徐狗儿语气懒散,转头往衙门里边而去,慢慢悠悠。

    便听秘书中丞呵斥一语:“还不快去,误了皇差,你个小厮可担待得起?”

    徐狗儿闻言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说道:“这位相公,既然嫌我慢,不若相公您亲自去寻我家少爷,如何?”

    秘书中丞自然是刚刚连升好几级的状元许仕达,听得徐狗儿这般不拿他当回事,回头看得一眼身后同来的衙役,见得几个衙役都是畏畏缩缩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再呵:“放肆,谁家小厮如何不知尊卑上下,也不知主人是如何教育的,犯上者,按律当脊仗二十,来人,拿他脊仗。”

    平民与官,就是这么大的差距,犯上便是罪名。如此,也就更说明了功名的重要,即便是秀才成了被告,在衙门里升堂,也能有座位落座,这是何其大的礼遇。

    只是话语落下,许中丞身后的几个衙差,却在犹豫之间。左右还聚来许多缉事厂的兵丁,都抬这眼皮在看好戏。

    如今这缉事厂,当真有些骄纵。

    许中丞面子已然放不下了,再左右去看,抬手指着徐狗儿,开口喝道:“你姓甚名谁?本官皇差在身,且不与你一般见识,待得来日,再告你到开封府吃罪。”

    徐狗儿拗着头,还真不怕事,开口答道:“徐来福。”

    “好好好,徐来福。本官记着你了。”许仕达这话语不是说笑,因为他知道手中这份圣旨说的是什么,这份圣旨之后,徐杰就成了白身。如此许仕达身后这些衙差也就不会再畏畏缩缩了,这缉事厂之人也不再是那般无法无天了。徐来福,那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这才是许仕达不急着与徐狗儿计较的真正原因。

    此时徐杰还在从回廊里走了出来,见到许仕达之后,还稍稍有些诧异。诧异这位状元公的官职是升得真快。

    也在奇怪,奇怪这位状元公本是夏文的心腹,后来又见他跟在夏翰身边,如今夏锐登基了,他还能升官。还真是奇事一桩。

    “徐杰,还不速速上前接旨!”许仕达见得徐杰,语调都高了三分,他在这缉事厂里挨过打,今日就是扬眉吐气的时候。

    徐杰也看到了一直被许仕到提在半空的圣旨,漫步而去。无欲则刚,此时的徐杰就是写照,自污的事情都做了,好似比无欲则刚还要刚。

第二百九十六章 陛下万岁,谢主隆恩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徐杰与许仕达,其实没有过真正的交集,也更不谈什么仇怨。但是许仕达却能有如此毅力,一心与徐杰纠缠不休。

    妒忌与羡慕,往往就是如此,甚至还有文人相轻在其中,有一颗不能平复的心在作祟。人往往都是魔怔的,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魔怔。如今的许仕达,显然也是魔怔的,对徐杰魔怔了。以致于在夏锐登基的时候,他还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弹劾徐杰。

    这兴许已经不是聪明与否的问题,兴许也不是揣摩了什么帝王心术。因为徐杰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个反派人物,他在以圣贤君子的正直,揭露这个靠着投机取巧攀附权贵之人的真面目。

    许仕达并不知道夏锐登基的真正内幕,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即便是那日在朝堂里的大理寺卿,也只是心有猜测,这些猜测更不可能对人说。

    夏锐为何登基?在许仕达看来,是满朝诸公的帮衬,欧阳正的帮衬。徐杰不过是那摇旗呐喊之辈,摇旗呐喊,说白了也就是投机取巧。所以徐杰一直都在投机取巧,在西湖边上的回文诗,在京城里靠着欧阳正,兴许主要是靠着欧阳正的女儿,在朝堂里摇旗呐喊。这些事情,许仕达自然恨得牙痒痒。

    君子的正直,自然是有回报的,皇帝对于许仕达的厚爱,加官进爵,就是皇帝的圣明,也是许仕达冒险直言而谏应有的待遇。在他看来,好人终于胜利了,小人终究会失败。

    许仕达等的就是今日,见得徐杰走来,一只手把圣旨横在身前,另外一只手把衣袖往后一挥,然后再去摊开圣旨。口中再道:“徐杰徐文远,跪接圣旨!”

    却不料近前的徐杰,伸出了一只手,开口道:“拿来!”

    许仕达看得徐杰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也是愣了愣,随后才开口呵斥:“大胆!圣谕在此,岂由得你如此放肆,还不跪迎圣谕?”

    徐杰哪里有心思与许仕达多扯,徐杰从始至终,也没有把这位状元公当回事,目中无此人。若是徐杰真的把许仕达当回事了,把他当了对手,当了敌人,仗着缉事厂的衙门,许仕达岂能还有今日?必然早已在狱中不成人样了。

    世间多是这般的事情,一个纠缠不休,一个却连正眼都懒得多看。

    只见徐杰伸手而去,那圣旨就落在了徐杰手上,徐杰摊开一看,两条罪名,一条不尊君父,是为欺君罔上,一条收受贿赂,以权谋私。

    倒是这条以权谋私是徐杰没有料到的,不过结局是一回事,革职。革职这个词汇其实有些不好听,致仕之类比较好听一些,徐杰却也不在乎这些。

    “徐杰,你好大的胆子,你……你……”说了两句你,许仕达左右看着周遭众人,嗓门陡然提高了不少:“徐杰,如今你已被革职,如今你是普通百姓,还敢如此大胆,来人来人,拿下这厮,往大理寺问罪。”

    徐杰看着这个激动非常的许仕达,有些诧异,口中随意一语:“我若是与你回了大理寺,怕你交不了差。你还是回去复命吧。”

    这革职的事情,本就是皇帝与徐杰心照不宣之事,徐杰要走,皇帝夏锐要个说得过去的名头。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皆大欢喜。

    许仕达却不知道这些,许仕达只是知道徐杰被革职了,没了官身,拿捏这么一个小人物,不过信手拈来。

    许仕达不知道,皇帝夏锐此时此刻,可没有要拿徐杰真正问罪的想法。夏锐还没有蠢到真的不管不顾的地步,也没有迫切除掉夏锐的需要,更还没有起这么个想法。

    夏锐如何登基的?朝中百十大佬其实心中都多少有数,徐杰这般的从龙大功,转头就下了大狱,这叫夏锐还如何做人?就算历朝历代开国皇帝,大多狠厉非常,却也做不到这般的事情,就算要除去那些居功自傲的功勋,也是循序渐进。哪里有登基就翻脸的?

    真若如此,朝堂上下,何人还敢与夏锐共事?刚登基的夏锐,又如何得到众人支持坐稳位置?

    就如徐杰所言,自己若是真跟着许仕达去了大理寺,坐在牢狱里,夏锐还真就尴尬了。

    许仕达就是见不得徐杰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就是见不得徐杰这般把他毫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回头呵斥一语:“尔等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快上前拿人?”

    几个随行而来的衙差闻言,看了看正在卷着圣旨的徐杰,又看了看左右那些正在震惊之中的兵丁,终于往前迈了几步。

    只是也就迈得这几步,因为徐杰身边,瞬间出现了许多人,朝请郎梁伯庸,参事张知,游击将军方兴。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皆是一脸的震惊模样,最为震惊的是梁伯庸,因为梁伯庸是真的知道内幕的,梁伯庸如何也不相信徐杰忽然就被革职了,上前急问:“文远,可是当真,圣旨里到底说的何事?”

    徐杰与梁伯庸笑了笑,答道:“我之前就与你说过了,该回家了。”

    梁伯庸听得这一语,其实能明白过来一个简单的道理,鸟尽弓藏,史书里常有的事情。梁伯庸却还是气愤不已,手在半空指了指,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即将脱口而出。

    徐杰连忙又道:“伯庸兄不必气愤,求仁得仁,皆是我愿。伯庸兄过几日当去尚书省了,这缉事厂里,张参事当主事。大家都会升官,大喜之事,不必如此模样。”

    徐杰大概是真怕梁伯庸气愤之下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语来,这样的一句话,就能结束梁伯庸的政治生涯。

    梁伯庸丝毫没有为自己升官的事情欣喜,而是开口急问:“欧阳公呢,欧阳公岂能不管此事?”

    “老师只是成全我而已,伯庸兄稍安,你是知我性子的,这衙门里的事情,当真让人不得洒脱,早有离去之意。案牍之事,何其烦忧。此去山林江湖,只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与我而言,大幸也。”徐杰再道。

    梁伯庸看着徐杰,想了想,叹气一声。梁伯庸大概是相信徐杰的话语的。

    但是方兴不信,方兴只以为徐杰是自我安慰。开口说道:“都督,这缉事厂的衙门,没有了你,教我还留在此处有何意义。”

    张知也是一脸的惊讶,躬身也道:“都督,下官实在不堪如此大任,下官惶恐。”

    徐杰对着众人笑了笑,笑得真诚洒脱,不再多言,回头与徐狗儿说道:“狗儿,收拾东西,咱们住……住到对面去。”

    如今的徐杰,自然是住不得缉事厂了,好在,好在对面还买了一处宅子,印刷京华时报的宅子。如今的京华时报,还真是蒸蒸日上,什么《剑仙传》、《情仇录》、《琴仙大战拓跋王》的话本,卖得非常的好,反倒是那些时事之类,只算附带。

    徐狗儿有些垂头丧气,想说些什么,说不出口,只有眼神的幽怨,转头不情不愿而去。

    被晾在一边的许仕达,大概是看出了徐杰此时的失落失意,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身形一正,上下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鲜红的新官府,摸了摸头冠,开口:“闲杂人等散去,来人,捉拿徐杰到大理寺问罪。”

    所有人回头看向许仕达,方兴怒而上前,问道:“你这厮是哪里的鸟官?”

    许仕达昂首挺胸:“本官乃门下秘书中丞。”

    “你他娘一个秘书中丞,开口闭口大理寺,大理寺是你家开的不成?”方兴已然开口喝骂,这个北地军汉,终究一身的军汉秉性。

    许仕达闻言倒是不心虚,而是又道:“贼军汉,贼丘八,本官如今近侍御前,终有一日寻你好看。”

    许仕达是记得方兴动手打过他的,兴许方兴不太记得了,这缉事厂里,方兴打过的官员多了去了,哪个刚提回来的官员不是大言不惭喋喋不休,方兴一顿老打之后,自然就老老实实了。许仕达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牢记在心的。

    军汉丘八被骂了,也不多忍,而今方兴在缉事厂里早已不比以往,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官员他没有动手教训过?一个四品中丞,说什么近侍御前的话语来耀武扬威,方兴抬手上前就打,许仕达应声倒地。

    还听得方兴口中喝骂:“他娘的,来日,来日爷爷上门逮你去。”

    左右几个随许仕达一起来的衙差连忙上前来拦,再看周遭,一众军汉一拥而上。

    徐杰摇摇头,叹气一声,转头往后衙而去。

    徐狗儿开始收拾着东西,云小怜在不明所以之时,一边动手收拾着徐杰的东西,一边往外去看,等着徐杰回来。

    徐杰还未进门,便被一个少女拦住了,少女笑着拦住徐杰,问道:”文远哥哥,你这官没得做了?“

    徐杰回了一笑,还未开口,一个老头的声音先道:“老虎啊,这小子倒霉了,被皇帝赶回家种田喽。”

    徐杰笑答一语:“嗯,家中良田不少,且种着,种不过来。”

    小老虎接了一语:“田多可以卖啊,卖了就可以买吃食了,不用自己种的。”

    徐杰抬手捏了一下小老虎的脸颊,笑道:“你这个败家小娘们。”

    小老虎又被徐杰捏了脸颊,笑脸立马一变,腮帮子鼓了起来:“你才是小娘们,你……你家都是小娘们。“

    徐杰知道老虎小姑娘是真生气了,开口说道:“江南去不去?剑仙在杭州。”

    老虎小姑娘点点头,却又是恨恨的口气:“去!”

    徐杰抬头看了一眼雷老头,又道:“寻个时候,我随你去拓跋部。”

    雷老头一脸不屑摇摇头:“老头我不稀罕。”

    徐杰话音一转:“我是顺便随你去,我去拓跋部主要是给人收尸去的。”

    听得动静的种师道也从偏厢走了过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徐杰已经指着他与雷老头说道:“喏,就是给他收尸去。”

    雷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种师道,煞有介事点点头:“嗯,那还真需要有人去收尸。”

    刚出来的种师道倒是听明白了,眼神多少有些暗淡,他心中其实想活,有了知交,有了好友,与许多人有了交集,其实已经就是别样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慢慢的也就舍不得死了。

    “收拾东西,都收拾东西,到对面去住了。”徐杰左右说道。

    缉事厂前院,方兴站在门口依旧骂骂咧咧:“狗东西,他娘的,你且待着,待着老子来逮你,让你看看缉事厂的诏狱是个什么模样。”

    鼻青脸肿的许仕达,在几个人搀扶之下飞快而走,大概走得足够远了,许仕达忽然转身开口大喊:“你们,你们都给本官等着,本官现在就去请旨,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殴打朝廷命官,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方兴怒起几步,似要追去。

    许仕达连忙转身,左右说道:“快走快走,送本官进宫。”

    “许中丞,不若先去医馆看看吧。”

    “进宫进宫,本官现在就要进宫面圣,京城里岂容得下这般目无王法之辈,国之大患也。且教陛下看看清楚,看看清楚,看看本官这一身的伤。”许仕达说得激动非常。

    几个衙差也满身是伤,他们可进不得宫,自然觉得先去看跌打损伤比较好。却也只有先送这位许中丞往皇城里去。

    夏锐似乎不喜欢御书房,更喜欢垂拱殿。垂拱殿是朝会的主要宫殿,其实并不适合小范围的议事,御书房自然是更适合一般办公。但是夏锐更愿意在垂拱殿待着,大小事情都让人到垂拱殿来寻他,兴许是因为垂拱殿有高台,有龙椅,有一种俯看别人的感觉,能让他跟感受到皇帝的威严。

    许仕达匆匆而入,一头拜倒在地,便是痛哭流涕:“陛下,陛下啊…………”

    夏锐从高台上看着下面跪倒的许仕达,自然也看到了许仕达满脸的淤青,开口问道:“被人打了?”

    “陛下啊……那缉事厂,哪里有一点朝廷衙门的做派,那里就是贼匪之地,一个小小的军将,竟敢动手殴打钦差皇使,陛下请看,看看臣这一身的伤。徐杰当真是大逆不道,完全不必陛下放在眼中,更不把陛下的钦使当回事。那缉事厂衙门,依臣之间,合该取缔,里面那些贼匪之徒,都该拿之问罪。欺君罔上之罪,犯上作乱之罪,殴打官员之罪,种种罪责,罄竹难书啊。”许仕达愤怒中带着可怜,可怜中带着忠心耿耿。

    而今的许仕达,虽然不过随在皇帝身边短短时日,已然把自己当做了皇帝的心腹。大概也是夏锐身边无人,许多事情也多问这个秘书中丞,心腹倒也不假。

    只是许仕达没有料到,台上的皇帝陛下不怒反笑,笑道:“嗯,打你这一顿也是正常,缉事厂那些人,朕最熟悉不过了,罢了罢了。”

    许仕达痛哭流涕的声音陡然一止,抬头看向高台上的皇帝陛下,愣了片刻,问道:“陛下,如此飞扬跋扈,如此胆大妄为,完全视国家法度如无物,岂能这般罢了?”

    许仕达抬头,让夏锐把他那一脸的伤看得更加清楚,便也收了笑意,摆摆手道:“罢了!爱卿回去吧,寻个好大夫,把伤势治一下。不要误了公事。”

    许仕达满脸的疑惑不解,实在不明白为何皇帝陛下会容忍这般的衙门,连自己这个陛下的心腹都打成了这个模样,皇帝却还说“罢了”。

    许仕达知道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试探着又问一句:“陛下,这般的衙门……陛下,即便不取缔之,也该整改一番才是。”

    皇帝夏锐说了一语:“没有了徐文远的缉事厂,正堪大用。缉事厂里的那些人,办起差事了,实在不错。”

    许仕达越发不解,心中有一个疑问:难道那些丘八比得上自己这个状元及第。

    不过许仕达没有蠢到真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来。

    所以许仕达只有忍着浑身的疼痛慢慢起身,躬身再拜之后,口中不情不愿说道:“陛下,臣告退!”

    夏锐看着许仕达这般模样,忽然说了一句:“爱卿,且不急着走,朕召御医来为你看看,御医的医术,终归比外面的那些人好。”

    许仕达立马感激涕零,又跪地而下:“臣多谢陛下恩宠厚爱,陛下万岁!臣谢主隆恩。”

第二百九十七章 愿随徐公子同去

    徐杰住到了缉事厂对面,大早张知却还提着一叠卷宗到对面来。

    对面的这处宅子,比起缉事厂的宅子小了太多,但是居住环境却好上不少,也主要是因为徐杰把那缉事厂的庭院景观都夷为了平地。

    看着张知放在茶几上的卷宗,徐杰皱了皱眉头,看向张知。

    张知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道:“都督,最后一点了,二十多件。”

    徐杰摆摆手,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张参事,以后不能再称都督了,最后二十多件了,你说与我听吧,我懒得仔细去看了。”

    张知起身往前,翻看一卷,慢慢说道:“都……公子,此人是开封府的孔目,姓田,有人告他帮李家强买过铺面,也就是原来东来粮行的铺面。证人不少,东来粮行之人也有招供,证实他收过东来粮行大掌柜送去的钱财。”

    徐杰刚才好说懒得仔细去看,此时却又接过了卷宗,细细看了起来,又想起东来粮行那临街的十几个大铺面,片刻之后,说道:“送太原吧。”

    张知点点头,拿笔在卷宗末尾记录着几个字:充军太原。

    所谓充军,并非真的送到边镇当打仗的士卒,而是送到边镇当苦力,修补长城堡寨与军事设施,修路,运送粮食等苦力差事,还无粮饷。

    张知又拿起一卷,开始细说。

    徐杰不时接过卷宗自己又细看一番。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卷宗也看完了,徐杰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开口说道:“往后这缉事厂的事情,就不要过来问了,你们商量着自行定夺,待得你诰命下来了,就该负起责任了,这份差事,你做得来。”

    张知还是有些不安,因为这份差事与寻常衙门的真不一样,若是张知真的成了缉事厂的新都督,更是会经常面圣,常常在皇帝身边。张知这辈子也只在考进士的时候见过一次皇帝。说直白一些,就是张知这么一个小官,还没有真正见过世面。

    所以张知问了一语:“还请公子教导一二。”

    张知并不矫情,有些直白,若是别的官员在被罢官的上司面前,必然说不出这样的话语。官场也不是这种交流方式。但是张知还是直白发问,让这个已经被罢官的上司教他怎么做这个职位。兴许这也是以往张知一直不得升迁的原因。

    好在被问的是徐杰,徐杰开口答道:“生杀予夺,看似权柄在握,却也是压力,真到了你自己执掌这份权力的时候,不必惶恐不安,但求无愧于心。与上不可谄媚,与下不可放任,事关许多人生死,不可懈怠。良心便是官心。”

    徐杰没有什么为官之道去教张知,这个位置,最重要的就是无愧于心,才能真正发挥出缉事厂衙门的作用。不对上谄媚,不对下放任,不轻易定夺生死,自己也不要懈怠,以良心为官心,也就足够了。

    张知恭恭敬敬一拜,上前拿起那一叠卷宗,口中说道:“公子,告辞了。”

    徐杰起身相送,一直送到门口,看着张知从小巷而出,过了大街,进了那城东缉事厂。

    徐杰回头看了看徐狗儿,笑了一语:“唉,门庭冷落啊。”

    徐狗儿闻言气愤非常:“少爷,人心就是如此,原先那些人哭着喊着求见少爷,如今门口却一个人都没有了,人走了茶就凉,你说气人不气人。”

    徐杰看了看徐狗儿,对于徐狗儿说出这么些话语还有些诧异,徐狗儿再也不是原先那个乡下小子了,说起话来还带哲理。徐杰却回了一语:“不气人。”

    “如何不气人,当真气煞个人,以后啊,少爷若是以后再去哪个衙门里当官,我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也当听人说说话语,看看人的面相。琢磨琢磨人心,待人接物也当有个区别。”徐狗儿说得正儿八经。

    “嘿嘿……狗儿,一番好见地啊。”徐杰夸了一句。

    “少爷,那是自然,最近我可也读了些书的。”徐狗儿自得道。

    徐杰一边往里走,一边夸:“好,该读书,读书好。”

    徐狗儿喜笑颜开,问了一句:“少爷,以后我随你一起读书行不行?”

    徐杰点点头:“行,读得好就送你去考秀才,考举人。”

    徐狗儿连连摇头:“那太晚了,我就是想读点书,不给少爷拖了后腿。”

    “不晚不晚,什么时候考都不晚,只要读得进,就去考,考得好也是个官老爷。”徐杰激励一下徐狗儿。

    徐狗儿还真低头想了想,大概是徐杰的激励起到了一些作用。

    秋已深,夜在落。

    天气微寒,云小怜一针一线给徐杰缝制着厚衣,上好的狐裘内衬,衣领而下,茸毛摸起来实在舒服。

    摸着狐裘的云小怜,脑海中是徐杰穿着这件衣服的模样,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徐狗儿拿着一把大扫帚扫着院子里的落叶,一边扫还一边骂骂咧咧,也不知在骂咧着什么,兴许在骂人情冷暖,兴许只是在抱怨汴京的秋与大江的秋不一样,连落叶都比大江的多。

    云小怜咬断最后一针丝线,抱着大衣跑出厢房,徐杰正在院子里晒着暖阳,双眼还迷迷瞪瞪,似睡未睡。

    “少爷,快试试,奴家刚刚制好的。”

    徐杰微微睁开眼,从躺椅上起来,喝了一口旁边小茶几上的茶水,接过衣服,笑道:“小怜就是心灵手巧。”

    边说着,边把衣服套在身上,又说一语:“这件衣服一穿,仪态不知胜过多少京城俊彦。”

    云小怜被夸得脸颊通红,搓着小手,盯着已经穿好了衣服的徐杰,口中说道:“都是奶奶教得好。”

    徐杰穿着衣服转了一圈,显然是真的很满意,却听一旁有人笑道:“咯咯……文远哥哥还真人模人样的呢。”

    徐杰微微一窘:“老虎妹妹,人模人样可不是夸人的话语。”

    边说着,徐杰也罢衣服脱了下来,递给云小怜。云小怜接过衣服,说道:“少爷,似乎肩膀处还得改一改,小了些许,少爷肩膀好似又长大了一圈。”

    说完云小怜抱着衣服又往自己厢房跑去。

    老虎小姑娘身后背了那张大琴,上前把小茶几上的茶壶之类都放在了地上,把琴放了上去,自己又回身去搬了一张座椅出来。

    微寒天气,晒着太阳实在舒服。

    徐杰躺在躺椅上,还前后摇了几下,伸手去抚摸了一下那张九霄环佩,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口中说道:“当真是一张好琴啊。”

    “那是自然,这是天下最好的琴。”小老虎的表情,极为自豪。

    徐杰指着头前那棵落叶树,说道:“老虎,再让我见识一下你家的绝技。”

    小老虎本是准备弹琴的,弹几曲安慰一下徐杰受伤的心灵。官没了,除了少数几个人,大概所有人都以为徐杰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听得徐杰要见识一下雷家的绝技,老虎也是神采飞扬,一副小孩子般要与人炫耀的模样,口中说道:“你可看好喽!”

    锵锵锵锵!

    几声简单音节,徐杰抬头去看那棵树。还未等徐杰开口夸赞,就听得头前徐狗儿说道:“我的姑奶奶诶,我刚刚扫干净的院子啊。”

    徐杰闻言大笑,小老虎也是咯咯在笑。

    “狗儿,别扫了,来听听曲子。”徐杰说道。

    徐狗儿却不听徐杰话语,哭丧个脸,扫着满地的落叶枯枝。

    见识了绝技,徐杰也没有见识出个所以然,小姑娘琴音已起,徐杰斜躺着,迷瞪着双眼。

    不得多久,徐狗儿坐在徐杰身旁的一个小凳子上,翻看着《三字经》。这版《三字经》还有人注解,详细写着经文里一个一个的小故事,徐狗儿似乎真感兴趣,看得津津有味。

    日子过得舒坦,舒坦得挺好。

    大婚之喜,却又低调非常,没有广邀宾客,只有三桌人。徐仲准备的那些隆重非常的吹吹打打,钱都付了,最后却都被欧阳正与徐杰取消了。

    一切从简,一个马车,几匹骑士,迎回了新娘。拜了天地长辈,酒水多饮。

    洞房之前,还有欧阳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也有谢昉嘱托几言。徐仲与徐老八等人,便只顾着开心地笑。

    洞房里的新人,格外漂亮。欧阳文沁,这个大家闺秀,与徐杰对饮之后,便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随后欧阳文沁再也不敢说一句话语,脸上写满了紧张。

    徐杰倒是不紧张,却有些不知如何处理了,就这么盯着欧阳文沁看着,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两个多月不止。

    欧阳文沁忽然也抬头与徐杰对视着。

    两人忽然相视一笑,欧阳文沁脸上的紧张都去了不少。

    “娘子,就寝吧。”徐杰说完,便开始宽衣解带。

    欧阳文沁忽然又开始紧张起来,看着徐杰宽衣解带,有些不知所措。

    徐杰酒劲上涌,之前还有些什么相敬如宾之类的读书人念想,此时衣服脱了一半,上前一把把欧阳文沁抱了起来,惊得欧阳文沁惊呼一声。

    两人就这么滚到了床上,徐杰又脱起了自己的衣服,已然是上身赤裸。

    欧阳文沁如同受惊的麋鹿一般,口中忍不住有惊呼之声,却又在强忍着不敢大声。

    忽然徐杰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的怒气下了床,打开房门就是怒骂:“雷老头,你他娘的也太不知羞了,老子入洞房你也要偷听。”

    这宅子里,能避得过徐杰耳目的,也就只有雷老头了,若不是这老头发出了轻微的笑声,徐杰还真发现不了他。

    雷老头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嘿嘿一笑,笑得尴尬:“这个,凑巧路过,路过而已。你小子入洞房有什么好听的,老头我又不是没有见过,老头我也是身经百战的。看你小子是个雏儿,若是有不懂的,凑巧老头我路过,可以指教你一二。”

    “去你娘的,还不快走,老子可回屋拿刀了。”徐杰作势回屋,回屋就是要拿刀砍这个老头。

    老头连忙转身快走几步,还转身笑道:“明天来问也行,老头我一向助人为乐。”

    “明日老子就去找你,传授你一些重振夫纲的门道。”徐杰讽刺一语,气呼呼入得房内,把门一关。那老头面色大概也尴尬了起来。

    床上的欧阳文沁坐了起来,轻声问了一句:“文……夫君,怎么了?“

    徐杰还真把挂在墙上的刀取了下来,放在了床边,然后答道:“没事,就是个老不羞,已经走了。娘子,咱们……继续……继续就寝。”

    再看欧阳文沁,已然把自己盖在被子里面了。

    处男徐杰,这一夜体验似乎有些不佳,还要不时停下来仔细听一下周遭,似乎总觉得有人在偷听自己洞房花烛。

    深夜,未眠。两人已然坦诚相待,一张白皙的瘦脸贴在一片滚烫的胸膛之上。

    还有体己私话,还有互诉衷肠。

    鲜衣怒马正少年,官道之上,百十铁蹄往难而去,速度不快,马队中间还有不少车架。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百万雄城,似乎不带一点流连。道路两旁皆是落叶纷纷,秋已然萧瑟,少年笑了笑,转头又看向身后的车架,正见车架里有一张面庞透过车窗看向少年。少年笑了笑,那面庞的主人连忙放下车帘,面色姣红,似乎有些害羞。

    却还有车架正在追赶着这一队人马。赶车的不是车夫,而是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显然不熟练赶车之事,只是不断抽打的马背,让马跑得更快。好在京城附近的官道,平坦而又宽阔,这般赶车倒也出不了什么事故。若是在远离城池的官道,这驾马车十有八九要出危险。

    车架奔出十几里地,终于追上了那百十人的马队,赶车的少女已然开口大喊:“徐公子,可是徐公子的队伍?”

    马队之后的一个徐家汉子打马到得头前,说道:“杰儿,有人赶来寻你。”

    徐杰把马蹄勒住,转头看向已经减速的那一架马车,马车近前,徐杰有些疑惑。因为徐杰交代了许多人,几日不必来相送了。却还是有人赶来了,也不知是谁,还教一个小姑娘赶车。

    车架停在了徐杰面前,车厢里下来一人,徐杰倒是认识,遇仙楼楚大家,徐杰有些感动,下马见礼,说道:“多谢楚大家赶来相送。”

    下车站定的楚江秋,面色坚定,一福之后说道:“听闻徐公子要在杭州开楼,奴家赎了自己,愿随徐公子同去杭州。”

    徐杰闻言当真愣住了,解冰是徐杰自己邀来的,解冰此时也并未随徐杰一起出发,而是准备直接坐船到杭州去,等着徐杰到杭州相会。所以解冰此时也并未出发。

    但是这个楚大家,却自己赎身来了,徐杰如何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楚江秋这样的大家,给自己赎身本就是难事,能给自己赎身的清倌人并非没有,但楚江秋这样的,显然是难上加难。赎身之后却还要到青楼里去迎来送往,这就实在让人想不通了。

    “奴家受了徐公子大恩,愿意随徐公子去。”楚江秋又是一语,面色坚定而又紧张,大概是怕徐杰开口拒绝。

第二百九十八章 我便进一个试试

    “楚大家既然已是良家,在下也并未有何恩惠于你,何必如此呢?”徐杰开口说道。

    楚江秋脸上的紧张更多,口中又道:“徐公子,奴家别无长处,自小学的就是抚琴唱曲,奴家想去看看江南烟雨,望公子应允。”

    青楼女子从良了,赎了自己的身,合该就与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嫁作人妇,相夫教子。但是现实往往又没有这么简单,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有钱为自己赎身,大多数人依旧还是会留在青楼里。

    因为离开了青楼,一个女子,没有家庭,无依无靠,又如何能在这个男权社会里活着?青楼里至少遮风避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真正受人欺辱,即便是伺候人的差事,清倌人们也还有个你情我愿。

    青楼里的故事何其多,被达官显贵之家赎去做了妾室的,有受宠的,也有悲哀的。自己赎身跟了穷书生的,有相敬如宾的,更多最后被抛弃的。

    徐杰知道这些,想了片刻,回头也看了一眼身后不远的车架,并未看到车架里的人。转过头来的徐杰,点了点头,说道:“罢了,同去就同去,寻得良人,就嫁了吧。”

    楚江秋面色一喜,又是一福:“奴家车架就跟在公子队伍后面。”

    “到马队里面吧,如此好照应。”徐杰也与徐狗儿招手,让徐狗儿过来安排一下。

    楚江秋起身上车,马队再次启程往南。

    行不得多久,徐杰却又被人追上了,马蹄震天,尘土飞扬,便是无人来喊,徐杰也勒马回头在看。这般的马队出现在这里,徐杰心中都是疑惑。

    待得一匹匹马出现在视线之中,空中已然传来的话语:“秀才老爷,可等等我啊,追得胖子我好苦。”

    便是听到这声音,徐杰脸上都是微笑,回了一语:“原道你这胖子死了呢!”

    “秀才端端不为人子,胖子,你这马不给他了。”

    徐杰已经看清楚了那一匹一匹的马背上,竟然都是空的,马匹连绵不绝,怕是三四百匹不止。徐杰连忙话音一转:“胖子,你可想煞我也!想得我茶不思饭不香。”

    空中的胖子话语如是答了一句:“秀才老爷当真矫情。”

    徐杰嘿嘿在笑,看着一匹一匹的马,垂涎欲滴。只是近前才发现,这些马一匹比一匹瘦,用骨瘦嶙峋来形容也不为过。可见杨三胖这一路来,还真没有把这些马当回事,只怕半道上饿死的也不少。

    胖子的身影终于近前,勒住马蹄,大手往后一挥:“给你的,都是你的,赶紧拿走,可烦死我了。”

    徐杰嘿嘿在笑,徐家的汉子们那里还多等,皆下马回头,收拾着一匹匹被饿得不成样子的马,徐老八更是一脸的心疼,连忙拔刀割着路边的草去喂,还取盐巴与水来喂,汉子们也是忙做一团。

    杨三胖拍了一下身后的刀柄,扬头说道:“秀才老爷,你道如何?”

    徐杰光顾着看这么多马,随意答了一句:“什么如何?”

    胖子有拍了拍刀柄,说道:“我把那个室韦人杀了。”

    说完胖子从马侧取下一柄铁胎弓,又道:“看看,看看这个,你要不要?”

    徐杰明白过来,这胖子正在炫耀,需要人夸,笑道:“当真厉害,蜀地两刀剑,威风不减当年啊,比当年更加威风。”

    胖子终于听到了夸,心满意足之下,把弓一抛:“给你了,这玩意我耍不来。”

    徐杰接过铁胎弓,左右瞧了瞧,说道:“我也耍不来,不过我家二叔耍得来,给我二叔正合适。”

    胖子也不管这些,问了一语:“你这是要往哪去呢?”

    “回大江,官没了,以后只能走江湖啊。回了大江再去杭州。”

    胖子听得哈哈大笑,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哈哈……我早就知道了,哈哈……秀才你当不得官的,你如何受得了那些人的管制,走江湖好,且让我带你纵横四海,打遍天下无敌手。”

    “得了吧,我走江湖可不是你那般,你跟着我走走江湖,学一学这江湖到底该怎么走,岂能如你这般一年也不换一件衣服,风餐露宿没个人样?我走江湖,当是去享福的。”徐杰是要走江湖,但也如徐杰所言,不能像三胖二瘦那般的模样。

    杨三胖还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汉子哪里注意过这些,此时忽然注意了起来,甚至还闻了一下自己的腋下,闻到一股酸臭之后,手也在鼻子上挥了挥,答道:“也行,你带我走江湖,先去给我买一件好衣服。”

    如此肥胖的杨三胖,衣服还真买不到,所以徐杰转头看向不远的车厢,车窗上有两人的脸,一个欧阳文沁,一个云小怜。

    云小怜似乎心领神会,眉头一皱,立马接道:“奴家才不给这胖子做衣服,奴家只给少爷做衣服。”

    徐杰哑然失笑,说道:“胖子,待得路过那个城池,叫人给你订做几身。”

    杨三胖也在笑,口中说道:”这小媳妇,还嫌弃我。“

    有了这三四百匹瘦马,行路的速度变得更慢了许多。

    出得京畿,就入河南郡,河南郡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应天府,但应天府这个地名,历史上并非只用作一地。秦淮金陵在历史上的明朝,也有用过应天府的地名,也称为顺天府。

    从河南郡在南下,就进入了淮河水系,最先进入亳州。亳州之地历史上出了不少大人物,其中曹操最为有名,曹操就是亳州人。

    亳州是平原之地,自古盛产粮食,几乎是华北平原的最南端。这里也是南来北往的通衢之地。往西可郑州、西安、西北各地,往东连接扬州苏州入海,往北京畿,往南是淮河流域,两淮之地,自古也是富庶所在。淮河流域也是南北方的分界线。

    亳州与寿州毗邻,这也是为何这里多镖局的原因所在。

    所以亳州之地也并无名山大川,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反倒平静不少,也不曾听闻亳州有何高手纵横,江湖上影响力反倒不如寿州。

    过了亳州之后,道路也就开始崎岖起来,并不那么平坦。

    徐杰赶路多在马上,其实也是为里磨练骑术,徐杰对骑术是真感兴趣,倒不是想着什么上阵杀敌,就是觉得骑在马上有一种简单的畅快与自由,若不是队伍里有许多马车,徐杰更想打马疾驰一番。

    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比打马飞奔更能彰显男儿本色了。

    官道上的客栈,大概对这般的马队欣喜非常,老远看得有马队来,客栈里的小厮就跑了出来,奔上里许脚步,也要把这般的大生意拉到自家去。

    能有客栈的地方,也就是一日脚程的尽头,日头开始往西,深秋,开始昼短夜长,天黑得越来越早。过了这个宿头,那就只有露宿野外了。若只是徐家这些汉子,为了赶路,倒也无所谓。

    但是队伍里有了女眷,也就该照顾一些。

    最先赶到的小厮牵起了徐杰的缰绳,带着马队往自家而去,口若悬河说着自家客栈如何好,有上房,有院落,有美食,还有人罩着,安全舒适。

    徐杰也时不时接一句话语,问着寿州城还有多远,问着亳州哪家江湖人势力最大。

    这小厮虽然有些吹嘘,但是客栈还真不错,小院落不说雅致,倒也舒适。

    来了这么大的生意,客栈里所有人立马都忙碌了起来,徐家的汉子们安放着行李,细心照顾着马匹,客栈之后,到处都是马匹,这么多马匹,还得防人盗窃,也就要人夜里守着。

    新婚的徐杰,正是血气方刚,吃罢饭食,洗漱一番,早早关了房门。

    夜里守夜的汉子,还当真守到了盗马贼,四个汉子手持刀剑从远处直奔客栈之后,显得有些仓皇失措,陡然看到这么多的马匹,个个喜上眉梢,刀砍缰绳,翻身就上马。

    忽然有破空之声而来,四个汉子皆是应声落马,口中忍不住痛呼一声,每个人肩膀上都插上了一支羽箭。

    几个汉子倒还硬气,忍痛站起身来,便有一人开口:“在下非有心盗马,还请主人见谅。”

    说完汉子回头左右说得几句,手上提着四个钱袋,再道:“四百六十多两,求购四匹。”

    远方传来一语:“不卖,赶紧走,拿着钱去治伤。”

    汉子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拱手抱拳再道:“还请主人抬手,我兄弟四人被人追杀至此,有马能逃,无马怕是逃不了这一遭。”

    远方几个守夜的汉子闻言,沉默了片刻,一人说道:“稍待,带我问问大哥再说。”

    “还请尽快,贼人紧追在后,不久就到。”汉子忍着肩膀上的疼痛,还恭敬行了一礼。

    便听徐家汉子答道:“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待我大哥定夺再说。”

    四个汉子看着客栈里的点点灯火,也在黑夜中寻着说话之人的位置。

    一个汉子开口说道:“大哥,这马咱们不要了,赶紧走吧。”

    头前那个说话之人回了一语:“而今我们都受了箭伤,还如何走?还走得脱吗?待得买了马,才有可能走得脱,唯有等上片刻。”

    等了片刻,马主人依旧没有回话。

    却是这四个汉子身后传来呼喊:“好多马啊!”

    四个汉子听得这么一语,个个刀兵紧握,面色紧张,如临大敌。

    又听得一人接道:“哇!!好多的马,快去禀报护法。”

    四个汉子皆转身,握兵躬身,已然是战斗的姿态。

    此时马主人终于回话了:“四位,我家八哥说不卖,你们走吧。”

    四个汉子闻言,面若死灰,领头的汉子却还不依不饶,连忙又道:“求好汉再问一次,贼人已来,还请好汉高抬贵手,救人一命。”

    马主人依旧答道:“我等不是做贩马生意的,当真不卖。”

    这些徐家的汉子,昔日都是边镇重骑,何等爱马,当真是舍不得卖。至于江湖厮杀的事情,他们也见多了,事不关己,也管不上。刚才伤人也是他人自讨苦吃,招呼也没有一声就想骑着马走,怪不得旁人。

    四个汉子已然紧作一团,护卫犄角。几人也知这马是抢不得的,那些马主人实在惹不起,上马比不上马死得快。

    但是几人面前,无数人影开始闪烁,已然有人近前大喊:“在这里,在这里,追上来,都过来。”

    四人知道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领头的汉子大喊:“不要怪大哥我害了你们,临死拉上几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亏。”

    “大哥哪里话,兄弟岂能怪你,拼几个就是!”

    “好,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江湖人,当真有江湖人的义气,江湖也并非都是那等贪生怕死或者尔虞我诈。江湖兄弟,许多时候义气当真不是说笑,当真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两肋插刀。江湖真要成势力,没有义气,其能成得了势力?

    人影越来越多,都已近前,几十不止。

    还听得有人大喊:“把马都占住,不得让他们逃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破空,这人面前脚下已然插了一支羽箭,箭杆箭尾还在不断震动摇晃,随着箭矢而来的,还有一句话语:“马匹不能动,要打要杀,别处去,伤了马匹,你们担待不起,不要在往林子里进了。”

    徐杰本就带了一百出头的马匹,杨三胖又送来三百多匹,近五百匹马,在这客栈后面的稀松林子里,系到到处都是,当真壮观。这亳州,也不知多少年没有这么壮观的场面了。

    那人看了看面前插在地上的羽箭,听得黑夜里传来的声音,犹豫了片刻,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护法呢?到了没有?”

    话音刚落,一人挎剑凌空越过许多人的头顶,到得头前,左右之人皆躬身行礼,口称“护法”。这人显然就是他们都在等的护法,这护法当真不凡,眼神精准锁定了黑夜之中几个徐家汉子的方位,开口说道:“对面可是官兵?”

    徐家汉子回得一语:“不是。”

    护法闻言,似乎去了几分忌惮,开口再道:“那这林子可是你们家的产业?为何入不得?”

    徐家的汉子还解释一语:“林子并非我家产业,但是林子里有五百匹马是我家的,惊了伤了都是损失,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厮杀吧,免得一番祸端。”

    护法眉宇一狞:“既然林子不是你家的产业,如何就进不得了,我便进一个试试。”

    说完这护法已然起身,持剑往前而去,剑光直奔那是个中箭的汉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摩柯无量,烈火焚心

    那四个中箭之人中领头的汉子在刚才那一番来往对话中,陡然看到了一点点生的希望,转身就往稀松的林子里进,身形直接躲在马背之后,口中还大喊:“弟兄们,躲到马后去!”

    这一招,显然就是祸水东引,这就是他看到的生的希望。另外两方人马若是打起来了,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那持剑而来的护法,第一目标就是领头的汉子,剑光一闪,领头的汉子转身再跑,但是这汉子头前的那匹马,应声倒地,一颗硕大的马头滚落在地。

    霎时间,左右马匹全部嘶鸣起来,马蹄左蹦右跳,拴马的缰绳也被扯得嘎啦作响。

    这祸水东引的计谋,倒是成功了,林子里的羽箭,嗡嗡而去,那护法提剑准备再追过去,却只能在黑夜之中挥剑几番,先把袭来的羽箭击落。

    可见这护法的武艺,比那四个逃跑之人高上不少。

    空中传来一声呼喊:“八哥,马被人杀了。”

    羽箭还在不断攒射,护法好似也恼羞成怒了一般,寻着那几个黑暗之中的徐家汉子跃去,口中还在大喊:“尔等去杀兄弟会之人。”

    这话语自然是吩咐那些下属的,立马就有无数黑影往林子里追去。

    这护法好似丝毫也没有忌惮,即便听得林子里有五百匹马,但是当他知道马的主人不是官军之后,已然对能拥有五百匹马的势力毫无畏惧。

    由此可见,这些人的背景,也非同小可。

    护法的剑,已然近前,几个徐家的汉子皆从树丫之上跃下,弓弩已然不在手中,刀却握得紧紧。

    来人虽然只有一剑,几个徐家汉子却如临大敌,虽然这几个徐家的汉子武艺并不算差,但是眼光更是极为老道,知道这持剑之人非同小可。

    好在,好在那被呼唤的八哥转瞬已刀,一柄长刀横在了剑光之前。

    交击炸响,似有光晕而出,徐老八稳稳站定,看了看对面那人,开口问了一语:“无冤无仇,何以这般痛下杀手?”

    那护法好似依旧不惧,即便是在先天徐老八面前,身形一稳之后,开口便道:“难怪,原道是有高人在此,难怪几个喽啰也敢如此嚣张,连林子都不准人进。”

    徐老八眉头微皱,知道面前这人境界不低,也在先天,开口又问一句:“我家的马可是你杀的?”

    那护法毫不在乎,点头说道:“多少钱?”

    徐老八已然要怒,却又问了一语:“何方神圣?”

    “某乃摩柯左护法摩少阳。”护法答得一语。

    徐老八却听不懂,显然他是真的没有听过什么摩柯护法。不过名字叫摩少阳,倒是听懂了。

    此时又听马匹嘶鸣大作,徐老八左右环顾一番,看得一匹马前蹄跪地,腹部漆黑的血激射而出。徐老八已然着急,开口呵斥:”摩少阳,还不快快叫你麾下之人住手?“

    摩柯左护法摩少阳好似依旧不在意,只答:“马匹价格多少,死多少赔你多少就是。”

    几个被追杀之人,不断拿马匹做掩护,这马自然是要死伤的,摩少阳知道这里马匹众多,死伤一些,赔了就是。也是摩少阳心中多少有些忌惮徐老八,否则哪里会说回旋的话语。

    徐老八已然怒上心头,即便对面是先天高手,也再不多忍,刀已起,口中喊:“杀,伤马者杀无赦。”

    两个先天高手大战再起,发出的响动,如同轰鸣之声,在这夜里更像炸雷。

    几个徐家的汉子,已然回头抄起强弩,往林子里不断攒射起来,霎时间哀嚎大作。

    摩少阳似乎也起了血性,开口大喊:“玄武门听令,杀人夺马。”

    头前摩少阳还没有杀人夺马的心思,不愿轻易竖起强敌,也是这些马大多骨瘦嶙峋,并不如摩少阳的眼。此时到得这般地步,哪里还管得许多。

    两大势力,因为四个什么兄弟会的江湖人,还真就这么拼杀起来。

    只是下一幕让摩少阳如何也未想到,不远客栈之内,无数人影飞跃而来,更有许多人气机纵横,似有排山倒海之势。

    摩少阳并不傻,借着一拼之力往后飞跃十几步站定,抬头看着那些闪烁而来之人,口中大呼:“住手,都住手。”

    徐老八的刀却追击而来,徐老八脾气不比徐仲那般和善,也是徐老八在江湖上杀人如麻,才有江南血刀堂诺大的名声,此时哪里会罢手言和,唯有追击不止。

    摩少阳提剑在挡,这回轮到摩少阳开口去问了:“不知何方好汉?”

    “血刀堂!”徐老八怒答一语,手中的刀笼罩而下,刀还未到,摩少阳身上的衣物早已鼓荡不止,甚至摩少阳的胡须都被吹了起来,地上的树叶砂石全部凌空往外扩散。

    徐老八动手,当真不是开玩笑。

    摩少阳面色极为严肃,身形不断向后跃去,但是如何也拜托不得刀影笼罩的追击。

    “血刀堂,罢手如何?”摩少阳开口一语。

    “晚了!”徐老八性子就是这般。

    摩少阳虽然说出了回旋的话语,也并不代表摩少阳真的认怂了,便听摩少阳开口说道:“我摩柯无量,烈火焚心,血刀堂可当真不掂量着些?”

    徐老八是真没有听过什么摩柯无量,这江湖上大概也没有几个人听过什么摩柯无量,徐老八刀势越发狠厉,刀剑一交,唯有一片飞沙走石的灰暗,连人影都已被遮蔽。

    林子里四处惨叫不止,片刻之后,林子里的拼杀竟然戛然而止,因为两方战力悬殊巨大,这些从客栈里奔来的徐家汉子一加入战场,瞬间倒地之人无数,那什么玄武门的人立马就收缩的阵型,拼杀已止。

    四个兄弟会之人,却只活了两个,马匹死伤已然有了十几匹之多。

    徐杰已然走了过来,似乎有些心情不好,新婚燕尔夜苦短,被厮杀之声打断了,心情岂能好得起来?

    徐杰听到了摩柯无量的词汇,也有些诧异,摩柯是梵文之语,佛教中也多有。无量虽然不是梵文,却也多见佛经或者道藏中出现。摩柯无量,怎么听起来都像与宗教脱不开关系。摩柯就是“多”的意思,无量也是“多”的意思,又摩柯又无量,就是多得不能再多了。

    徐老八与那摩少阳还在大战,徐老八微微占了上风,战圈之外,围了许多人在。

    徐杰就在旁边围观,一旁的种师道慢慢走到徐杰身边,开口一语:“文远,此人是摩柯教,许久之前师傅曾经与我说过有这么一个教派,听闻几百年前就有,从吐蕃与回纥而来,许久之前在西宁州与兰州之地出没过,拜佛陀,又好似拜什么圣人,还拜一些奇奇怪怪的神圣。而今早已不见这教派在西北出没。若不是我还依稀记得师傅说过这么个事情,还真听不懂什么摩柯无量。”

    “果然,果然是教派。大杂烩的教派,来自西北,但是西北都看不到,而今在亳州遇到了,奇了怪了。”徐杰实在疑惑,一个大杂烩的教派,取了一个“多得不能再多”的名字,还真是贴切。

    场中两大先天,已然越打越是激烈,好似要到了紧要关头。

    徐杰往前两步,开口大喊:“八叔,且先停手吧,待我问上几句。”

    教派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实在不可小觑,民智少开的时代,教派的蛊惑力极为恐怖,从汉末太平道的黄巾起义,到后世的太平天国,历史上不知发生过多少这种事情。也由不得徐杰不谨慎。

    徐老八闻言身形直射而出,已然站在了徐杰头前不远。

    徐杰此时方才看清楚摩少阳,摩少阳大气粗喘,徐杰往前又走几步,开口问道:“摩柯教?”

    摩少阳点点头:“摩柯圣主座下!”

    “圣主?”徐杰听得有些发笑,这种名头,又是圣又是主,不知皇帝听来是何想法。

    “你们不好好在回纥回鹘之地待着,到亳州来作甚?”徐杰是真想知道这个问题。

    摩少阳正在不断打量着面前这些人,说话的这个年轻人,境界不凡。一个断腿的汉子,境界不凡。一个肥硕的胖子,境界不凡。刚才说破摩柯教跟脚的汉子,境界也不凡。还有……似乎没有了,又好似还有。

    摩少阳心中狂跳不止,对于今日碰到的这个场面,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也惊骇非常。屈指一数,五六个先天。摩柯教中,加上圣主一起,也不过五人先天。两大护法,四门主中的两个。

    摩柯教中,圣主之下有左右护法,护法之下四方门,青龙、朱雀、白虎、玄武。摩柯教并非没有入过中原,一百多年前曾经在西北出过乱事,甚至影响到了陕西与河东。只是覆灭得也极快,那时候正是拓跋部锋芒正盛的时候,正与大华摩擦起来,开了几场战端。

    双方皆屯了大军在西北。摩柯一起,两国皆是雷霆之势。不仅大华境内的摩柯迅速被覆灭,连拓跋部也对境内摩柯下手。摩柯从此销声匿迹,只在几国夹缝中偶尔有听闻。

    这些徐杰显然不知,在场也无人知晓。唯有种师道听他师傅说过只言片语。

    如今摩柯出现在亳州,兴许也是因为摩柯教中,这一代人忽然天才辈出,一出就是五个先天,让摩柯教信心倍增。兴许更是因为摩柯教想东山再起,缺少钱粮。唯有往东而来,亳州四通八达之地,便是重要的节点。

    “我摩柯东来,只为渡人苦厄。”摩少阳答得一语,摩这个姓氏,显然也不是摩少阳本来的姓氏,而是教派姓氏。

    徐杰听得这句话,脑中一紧,最怕的就是这种教派话语,蛊惑力十足。

    此时两个得生的兄弟会之人奔到头前,开口大喊:“血刀堂的各位大侠,小的是亳州兄弟会的大当家曹胜,还请各位大侠为小的做主,兄弟会愿以血刀堂马首是瞻。”

    徐杰转头看着这个肩膀上插着羽箭,浑身是伤的曹斌,开口问道:“可是他们要你交钱,你不答应,所以招来灭门之事?”

    徐杰猜测得自然不差,教派这种组织的行事风格,往往比一般江湖门派更加狠厉。因为教派可以不顾一切道义规矩,教派有自己的精神信仰,有自己的道德体系。也是这一点很可怕。

    曹胜连连点头,答道:“大侠,正是如此啊,不仅如此,他们还要让我兄弟会入那什么邪门教派,供奉那大逆不道的什么圣主。我兄弟众人今日不过拒绝几句,当夜就遭此横祸。这江湖岂容得这般人,血刀堂执江湖牛耳,岂能容得这般毫无规矩的事情。”

    徐杰看着曹胜,面色也不好看,曹胜多少有些自作聪明,又捧又抬的目的,徐杰一清二楚。徐杰也左右知道了今天为何起了这场厮杀,对于这祸水东引的曹胜,也无多少好感。

    对面那摩少阳,听得曹胜说他是邪门教派,已然怒起,剑光一闪,直奔徐杰面前的曹胜而来。

    只是这剑被一柄暗红的刀挡了一下,摩少阳也凌空退了不远站定,看着徐杰,心中惊骇更甚,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年轻人,再如何天才,想来也不过刚入先天,竟然如此轻易就挡住了自己。

    摩少阳开口说道:“血刀堂,尔等当真要与我摩柯过不去吗?尔等以为我摩柯好欺辱不成?圣主承天之威,岂是尔等可以匹敌的?”

    传教这种事情,按理说与那些平民百姓关系比较大,越是贫困百姓,越有关系。但是江湖势力,显然也是他们需要控制的。

    徐杰看着摩少阳,看得片刻,打定了主意,叹了一口气:“唉,出了朝堂,还不能教人消停。这事我是如何也不想管,却又过不得良心。”

    徐杰的话语听得众人都不明所以,也是徐杰在自言自语,这种邪门教派带来的伤害,从整个社会层面,到普通平民个人,伤害都是巨大无比。

    就如徐杰口中所言,徐杰是真不想管,但是又不得不管,一旦让这摩柯在亳州站稳了脚跟,开始蛊惑起民众,便会如野火燎原,到江南,到大江也就不远。

    徐杰就算不想着什么为国为民,也要想着自己的势力,自己的家乡。

    徐杰更是知道,这真是个大麻烦!所以说出的话语,有些无奈。

今天拖到明天多更,今晚有债务的事情要处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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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琴仙少女

    教派这种组织,有一种控制人心的能力,比普通的江湖势力难缠,教派里真正的信徒,也比一般江湖人悍勇许多。

    在这方面,徐杰多少有些顾忌在其中,这也是徐杰口气中的无奈。

    摩少阳有一种自信,这种自信来自如今摩诃教内的人才辈出,其实也来自所谓信仰,他听得徐杰那没头没尾的无奈之语,手中的剑微微在身侧横了起来,也没头没尾问了一语:“血刀堂在杭州?”

    徐杰并不答这一语,而是也问道:“摩护法是西宁州人?”

    徐杰问完这句话语,也随着摩少阳那般把刀横了一下,其实这就是准备动手的预兆。

    摩少阳看着徐杰,头前他见得满场先天好几个,倒是并没有把徐杰真正当回事,此时才发现满场众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唯有徐杰站在最头前与他说话,原来这个年轻的徐杰才是这么多人中的话事人。

    摩少阳多少有些惊讶,看着徐杰横刀的动作,脚步微微往后退了退,扫视一番头前,回头又看看己方那些人,答道:“本护法兰州人。”

    兰州与西宁州,都是边境之地,几方势力交汇之处,兰州自然是大华境内,北有拓跋,南是吐蕃,往西有回纥。

    徐杰又问一语:“摩诃可是在兰州?”

    摩少阳陡然有些紧张起来,似乎发现了徐杰问这些话语的目的,并不再答,而是说道:“你是血刀堂何人?”

    徐杰没有听说过摩诃,因为摩诃久不出世,但是摩少阳听说过血刀堂,因为血刀堂大名鼎鼎,虽然远在兰州的摩少阳也并不如何了解血刀堂,但是这个名声,多少有些听闻。

    徐杰问这几句话语自然是有缘故的,就是想弄清楚摩诃到底在哪里,如果仇怨结了,总要冤有头债有主,总要知道到哪里去寻自己的敌人。见得摩少阳避开话题不答,徐杰大概也了然于胸了,如今这摩诃,十有八九真在兰州了。

    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徐杰也不多说,直白开口:“血刀堂徐杰,摩护法,与你最后商量一事如何?”

    “说。”摩少阳简短答道。此时的摩少阳,心中真起了忌惮。事情多是如此,狠厉都耍了,威胁的话语也说了,起不到作用,那就是刀兵相见,真要起拼杀,此时的局面,由不得摩少阳不忌惮。

    所以摩少阳也转身点头与身后之人示意了一下,这个示意,大概就是需要搬救兵了,摩诃东来,可不是只有摩少阳一人,摩诃先天五个,来了三个,摩少阳是领头之人。还有玄武门与朱雀门的门主,两人都是先天。

    已然有人从人群慢慢退出而走,徐杰也看在眼里,并不阻拦,而是口中说道:“摩护法从兰州来,不若此时回兰州去如何?拓跋回纥吐蕃,乃是外敌所在,摩护法是汉人,不若就往敌国而去,如此井水不犯河水?”

    摩少阳终于是听明白了徐杰的意思,笑了笑:“哈哈……血刀堂当真不同凡响啊,那喽啰只是不让人进个林子,你却让我等连大华都不能进。看来你我是道不同,如何也难以为谋。起初东来,倒是想过要与那家豪强拼斗,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徐杰,你划下道来,我摩诃一一接下,摩诃无量,烈火焚心,世间苦厄无数,渡之不尽,唯有金行怒目,杀身成仁。”

    最后几句话语,似是释门之人说的话语,却又不是和尚在说,这摩诃教义,显然有很大一部分来自释门,难怪种师道说他们也拜佛陀。若真是释门,倒也好说,如今的佛教,早已不是唐之前的佛教,如今的和尚,大多真正回归了单纯的佛门意义,或者说真的多是苦修之人。这样的人,其实好讲道理,得道高僧,动手是其次,道理更重要。

    但是摩诃显然不是释门,说出的教义之语,不免听得出一股狂热之感,教派一旦过于狂热,已经就不是道理能说通的了。

    徐杰也就知道辩论是没有意义的,一语:“摩诃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条道,如何?”

    摩少阳脸上少了忌惮,多是怒火与坚韧,剑往前一指,喝问:“谁来!”

    徐杰已然起身而去,刀在空中,口中一语:“那就我来。”

    那曹胜一边往后退,口中还大喊一声:“徐少主小心啊,此人武艺实在骇人。”

    曹胜刚才听闻徐杰这个名字,已然知道徐杰是谁,此时人在后退,口中还出言去提醒,大概是知道一定要把这个善缘结下来,往后说不尽的好处。

    徐老八瞪了曹胜一眼,说道:“滚到后面去。”

    显然徐老八也知道曹胜算计了徐家,如今凭添一方大敌,对曹胜岂能还有多少好感?没有与之计较这些,已经就是心胸宽广了。

    曹胜知道了徐杰是谁,自然也猜得出这位“八哥”是何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血手刀徐八爷,如此开口呵斥一语,曹胜吓得身形一抖,连忙低头往人群之后而去。

    不论如何,这死局当真被曹胜逃了一遭,他算是走了莫大的运气。

    刀法还是那刀法,摩少阳刚才与徐老八交过手,多少也熟悉了。但是再交手的感觉,已然不同。

    徐老八是一种悍勇老辣,徐杰却是一种锐利,锋芒尽出的锐利。

    摩少阳呢?摩少阳是一种偏激之感,并非是偏执,而是偏激!

    人若长时间处于黑夜之中,就会发现月光越发的明亮照人,这也是眼睛的自我调节能力,当适应了黑夜,月光之下的东西也就不再那么黑暗。

    稀疏的林子里传来阵阵风声,吹出一些鹤唳之音。

    场中炸响连连,后面临官道的几处客栈,早已灯火通明,早已入眠的那些人,早已都被惊醒。

    连带欧阳文沁也穿好了衣服出门寻来,她大概是实在放心不下,在小怜与几个徐家汉子的陪同下,打着灯笼而来,还未近前,就一眼认出了那上下翻飞的徐杰。

    “啊!”欧阳文沁吓得一声惊呼,刀光剑影实在吓人,转头连忙去问云小怜:“小怜,夫君如何与人拼斗起来了?这当如何是好啊?快快去叫二叔八叔劝一下。”

    欧阳文沁在文昌书院是见过徐杰与人比武的,但是比武是比武,听得比武二字,就能让人安心不少。如今出门在外,离家千里,与人兵刃相拼,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怜也抬头在看,口中却道:“夫人放心,二叔八叔都在,少爷可不会有威严,少爷武艺可是了不得的,江湖上没有几个人是他对手。”

    云小怜在徐家长大,这几年对这江湖事有了不少了解,心中并不担忧。江南血刀堂的威势,云小怜一清二楚。

    但是欧阳文沁看来不是这回事,因为那场面飞沙走石,炸响连连,甚至能看到寒光之下的徐杰,好似险象环生一般,总有兵刃贴着徐杰飞来飞去,让欧阳文沁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开口又道:“小怜,那人好生厉害,夫君怕是……怕是……”

    说话之间,欧阳文沁的脚步急忙加速起来,直往头前去。

    徐老八却已转头来看欧阳文沁,大概是老远就知道她来了,回头笑说一语:“侄媳妇,不必担忧,你且在此处看着,杰儿可了不得,待得再过十来年,江湖上只怕就寻不到敌手了。”

    再过十来年,徐杰三十岁,江湖无敌手,倒也不知徐老八说得是真是假。

    欧阳文沁并不放心,眼神一直盯着头前不远的拼斗,手在袖笼里握得紧紧,丈夫与人拼命,欧阳文沁这般的大家闺秀,想法与这些江湖儿女显然不同。

    一旁有一个背琴的少女,也开口安慰道:“文沁姐姐不必担忧,若是文远哥哥不敌,且看老虎的厉害。”

    话语说着,琴也卸了下来,竖在身边,老虎小姑娘大概也不是那种把江湖规矩当回事的人,徐杰若是不敌,这琴音当真就会激烈而起,伴随一道道劲力无声而去。

    欧阳文沁回头看了一眼雷老虎,眼神立马就转向了徐杰。

    小老虎似乎感受到了不信任,开口又道:“文沁姐姐,你莫要小看我,我可厉害得紧,不信……不信你问文远哥哥,他都……他都打不过我。”

    老虎一言,徐老八便是哈哈大笑,又听得雷老头开口说道:“嗯,我家小老虎厉害得紧,徐小子当真打不过。”

    这对爷孙一唱一和的,徐老八更是大笑不止,直觉得有趣,周遭不少人也笑出声来。

    雷老头却还是一副昂首挺胸的模样,对自己说出的谎言毫不心虚,似乎迎合自己的孙女比较重要。

    小老虎也学着雷老头昂首挺胸,又道:“文沁姐姐,你就看着,看着我的厉害。”

    大战的局面已然白热化,空中传来徐杰喊出的话语:“摩护法,且试我一招剁来砍去!”

    这般的大战,徐杰还能说出试招的话语,也不知徐杰是真的这般信心非常,还是徐杰有意在起攻心之策。

    摩少阳内心早已惊骇非常,这么个年轻的先天,本就让人惊讶,而今这么个年轻的先天,竟然与他打得不落一丝一毫的下风,摩少阳更是惊骇,那一点点轻视之心,早已去了就校园外。此时听得徐杰要出绝招,由不得他不打起十二分心神,注视着那道刀光。

    刀光真的来了,摩少阳经验十足,头前一刀挡完,已然知道不好,身形不断往后退去。

    杨三胖看得徐杰用上了自己的绝技,拍着肚皮在笑,转头与徐仲说道:“徐兄弟,不若你让这秀才拜我为师如何?”

    徐杰,杨三胖是看得上的,只是收徐杰为徒的想法,杨三胖有过,但是也打消了念头。此时杨三胖不知为何又起了这般的念头,时间一晃就是三年,杨二瘦也走了两年多。似乎杨三胖的心思也起了许多变化。

    徐仲闻言笑道:“三兄,你若看得上杰儿,只管去教就是。”

    杨三胖一本正经说道:“那不成,亏本的事情我可不做。龟儿子才做亏本的事情。”

    徐仲笑而不语,似乎总觉得亏本的事情,这个胖子大概还是要做的。这胖子似乎真要当个龟儿子。

    急退的摩少阳,面对那一刀“砍去”,瞬间之中,脑中不断想着破局之法,高手如此交战,退就已经失去了先机,想再从先机中翻转回来,何其之难。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两声大喊。

    “护法,属下来了!”

    “护法勿急,属下已到!”

    随着呼喊之声,空中两个黑衣疾驰而来。显然这摩诃之人,也并不把所谓江湖规矩当回事。

    呼喊之后,还听得一个女孩童声大喊:“文沁姐姐,你看我,你快看我,我打那空中飞来的两个人。”

    竖着的琴,陡然横在了半空,音节激烈非常。

    欧阳文沁当真转头去看,看得一双修长的嫩手在琴弦上只留残影。

    还听得小老虎急切的话语:“文沁姐姐,你看不到,你快看空中,你看那两人。”

    欧阳文沁被这小老虎说得一愣一愣的,又连忙抬头去看空中。

    却也没有看到什么变化,显然那空中疾驰而来的两人是有一点变化的,身形左右扭动了几番,已然把雷老虎小姑娘的劲道躲了过去。

    只是这种小变化,欧阳文沁哪里看得出来,早已是一头雾水,似乎还在想着小老虎显摆的到底是什么?

    雷老虎终究是一个小姑娘,并不能真的威胁到先天高手。就如当初那般,也并未真的威胁到徐杰,当时近身的徐杰,看得这么一个小姑娘,也并未真的与她为难,最后只得捏了一下这姑娘的脸颊。

    此时的小老虎,当真有些尴尬,本以为那两个疾驰而来的人会如林中的飞鸟一般,在自己琴声之下应声落地,哪里知道会是这般结果。

    小老虎卖弄不成,失了脸面,更是着急,口中又道:“文沁姐姐,你再看,你再看。”

    欧阳文沁已然来来去去在看了。

    小老虎手在琴弦之上叮咚不止,那两个疾驰而来之人,已然就要落地,也不见有丝毫变化。

    小老虎好似都要急哭了一般,琴弦的声音都失真了,能听到大力之下的杂音,音调也开始杂乱无章。

    黑暗之中,却有一只手从小老虎的腋下伸到了琴弦之上,拨弄了两下之后,迅速收了回来。

    本已杂乱的音调中,多出了两声轻微的杂音,连雷老虎都没有感觉到。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

    唯有徐仲徐老八与杨三胖以及种师道四人转头往这般看了看,似乎感受到了一些异样。

    随后就看得那两个马上要落地的人,身形忽然在空中一止,随后不明所以往后飞去,轰然落地,方才左右慢慢爬起,动作再也利落不起来。只是众人看不到两人脸上那种惊恐万分的表情。

    徐杰这边,“砍去”早已用完,摩少阳已然尽落下风,招架有多,攻势全无。

    还听得一个少女鼓掌叫好:“文沁姐姐,你看到没有,那两人被我打飞了。”

    欧阳文沁此时看得徐杰再也不是那般险象环生的模样,没有了剑光在徐杰身上飞来飞去,心气大松,也见得那两个能在天上飞的人轰然倒地,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老虎妹妹厉害。”

    小老虎一脸自得,把琴一竖,又是连连鼓掌,说道:“我……我是琴仙。文沁姐姐,你记住哦,我是琴仙。”

    “对,我孙女是琴仙。”雷老头捋着胡须在笑。

    徐仲笑而不语,徐老八却说道:“琴仙啊琴仙,好个琴仙,算是开了眼界,当真绝技不凡。”

    杨三胖却凑到头前来,问雷老头:“诶,老头,这物事是怎么耍的?能不能把我刀飞出去杀人?”

    雷老头还未答话,琴仙小老虎却答道:“大胖子,刀可飞不出去,飞出去了你就没有刀了。”

    杨三胖低头又道:“小老虎,你教教我,你家老头子肯定舍不得教,你教教我。”

第三百零一章 赵王,讨封

    “大胖子,你学不来。”小老虎似乎一眼就能看出这个胖子学不来,大概也是知道杨三胖连乐理都不通,自然是学不来的。

    杨三胖有些失望,却也不离开,反复看着雷老虎身旁竖着的琴,兴许杨三胖也在怀疑是不是这张琴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

    那边的大战也快要落幕,落幕并非是已经能决出生死了,徐杰想一人单杀摩少阳,其实有些不太现实,因为摩少阳若是想跑,徐杰还真拦不住。徐杰有一招断海潮倒是可以单杀先天,但是断海潮在这种时候,用出来并不能达到想象中的威力,十有八九也难真的把摩少阳格杀当场。

    说到底,也是这摩少阳当真不可小觑。只要摩少阳一心逃跑,徐杰还真没有多少办法。

    此时的摩少阳已然开口:“徐杰,你血刀堂当真要管这般闲事?”

    远处两个摩诃先天,已经受伤不轻,起身来也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再往前去,犹豫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在不断关注着空气中的变化,那无形的劲道,实在太过骇人,此时这两人心中有一种恐惧之感,耳目不断来回寻找,想弄清楚刚才伤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摩少阳再开口说话,也是在做最后的努力,最后再来危险一番。

    只是这威胁听到徐杰耳中,自然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便听徐杰答道:“你们最好是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教派,如同马蜂窝,虽然教派多在贫苦民众中比较有市场,但是就是这些贫苦民众,一旦信了邪教,就会疯狂。徐杰深知这一点,心中也没有要把摩诃一网打尽的想法。连大华与拓跋两个国家都没有把摩诃彻底覆灭,徐杰更不会想这种事情。

    所以徐杰所想,就是尽量能把这些人赶走,如此最好不过。不死不休之前,多少还要留一点余地。

    倒也不知摩少阳如何去想,此时的摩少阳当真转头就走,口中还在呼喊:“都随我走!”

    无数黑影转头而去,徐杰并未去追,对这个局面,徐杰是能接受的,只要这些人忌惮之下,退回兰州、回纥、吐蕃、拓跋等地,徐杰还真不愿意与教派不死不休下去。

    已然转头奔出几十步的摩少阳,最后留下了一语:“徐杰,来日圣主当亲自上门拜访。”

    徐杰闻言皱了皱眉,答了一语:“恭候大驾!”

    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几匹马的命,换了二十多个人的命。倒是也没有必要再去纠结赔偿马匹的事情。

    徐仲拄着拐走到徐杰面前,说了一语:“这些人不好惹啊。”

    徐杰点头:“二叔,这些人当真不好惹。明天不走了,在亳州留两日,最好这些人真的离开了,也当去信到京城,提醒老师注意一下,各道路郡府都该防范起来,摩诃若是真入中原了,祸害不小。”

    徐仲并未如徐杰想得那么多,本只当做江湖冲突,听得徐杰言语,多想了一些,说道:“朝廷自然不会容忍这些人。”

    欧阳文沁此时也到得头前,上下打量了徐杰一番之后,见徐杰完好,并未说话,只是微微低头。

    徐杰上前拍了拍欧阳文沁的后背,笑道:“不必担忧,我可死不了。”

    “伤了也不行。”欧阳文沁答了一语。

    徐杰继续拍了几下欧阳文沁,笑道:“也伤不了的。”

    欧阳文沁似乎不信,却也不言。

    雷老虎咯咯笑了起来,说道:“文沁姐姐,有老虎在,你不用怕,文远哥哥可不会让人打败了。以后我一定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让所有人都知道琴仙雷老虎的厉害,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文远哥哥了。”

    雷老虎也不知为何有这么一个想法,话语刚说完,徐杰的手也拍在了雷老虎的头上,雷老虎连忙抬手去挡,说道:“可不能拍琴仙的头,拍多了不长高了。”

    “嗯,多谢老虎妹妹出手相助。”徐杰话语再说,眼神却看在还有一段距离的雷老头身上,也与雷老头点头示意。

    雷老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不予理会。

    徐杰也不在意,左右寻了寻,开口喊道:“曹胜呢,叫这厮过来。”

    “徐少主,小的在这里。”曹胜一边答话,一边往徐杰面前奔来。

    徐杰看着奔到面前的曹胜,看着曹胜忍着伤势疼痛躬身拜下,本想教训几句,也没有说出口,而是说道:“回城里去,招呼手下人到乡下四处打听一下,若是摩诃教之人没有走,到这客栈里来报我知晓。记得报了官府来收拾这些尸体。”

    曹胜闻言又是一拜:“徐少主放心,这般的小事,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徐杰抬手挥了挥,示意曹胜离去。随后左右说道:“睡觉,都睡觉。”

    徐杰边说着,边往客栈而回,路过雷老头身边,停了一下脚步,开口问道:“老头,你也睡觉,别到处乱走,小心夜里被人乱刀砍死。”

    雷老头闻言大怒,指着徐杰说道:“你小子今夜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怎么还平白污人清白?老头我是那样的人吗?”

    徐杰手中刀还未归鞘,抬起来扬了扬,一副坚决模样:“砍死你。”

    雷老头好似受了莫大的冤屈,躲了躲面前乱扬的刀,口中再答:“小子,污人清白啊,不带这么污人清白的,老头我几十岁的人了,还受你这小子威胁,还有没有天理了?”

    徐杰也不多说,已经走过了雷老头面前,脸上的坚决成了些许的笑意。

    此时雷老虎走到雷老头面前,张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爷爷,问道:“爷爷,文远哥哥污了你什么清白?”

    老头尴尬地笑了笑:“那小子……那小子啊,他污蔑爷爷偷他家东西了。”

    一脸无辜的雷老虎问道:“那爷爷你偷了吗?”

    老头怒不可遏,跳起脚来说道:“老虎啊,爷爷是那样的人吗?爷爷会去偷东西吗?”

    雷老虎看着跳脚的老头子,想了想,说道:“奶奶说你心虚的时候,就是这般跳脚赌咒的模样,那你肯定是偷了人家东西了,还不快点还给文远哥哥。”

    雷老头气得转身就走,口中还再说:“我这辈子也没有偷过人家东西。”

    雷老虎哪里肯信,抱着琴就追:“爷爷,你还了文远哥哥东西,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京城,夜半,北门。

    几个骑士飞奔而来,在城门下不断大喊:“快去叫你家指挥使来,快快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去。”

    城楼之上的士卒睡眼惺忪往下打量着,也在骂骂咧咧,口中懒洋洋回得一语:“我家指挥使不在城楼,待得天亮开城门的时候你们在进城。”

    “你他娘的,当值指挥使竟然不在城楼里,还不快去找人来,太原王大帅紧急军情,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有几个脑袋?”城下之人急切非常。

    城上睡眼惺忪的士卒闻言,陡然醒了过来,开口再问:“什么东西?军情?”

    “军情!太原王大帅的紧急军情!”楼下之人气得大喊大叫。

    “稍等片刻,稍等片刻!”这士卒边说着话语,边拉着左右的衣衫,也飞快往城楼而下。军情这种事情,他还真知道轻重。只是这京城,不知多少年没有半夜来的紧急军情了。

    天还未亮,欧阳正也被人叫起来了,皇城的钟声也响起来了。内城里无数院楼皆在掌灯。许多官员都顾不得穿戴整齐,就上了马车往皇城里去。

    刚刚登基的皇帝陛下坐在垂拱大殿之上,如何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慌。

    军情没有多少内容,只有一件事情,常凯在大同自封为王,赵王。开王府,封百官,还上奏讨封,要让大华新的皇帝陛下承认这个赵王。

    上奏讨封的奏折到得太原就被王元朗看到了,王元朗立马亲自点兵北上去问,双方在五台山下代州城对峙了一番,先是来回传信,起先王元朗是谆谆劝导,常凯自然是听不进的。

    之后,王元朗就变成了骂,常凯自然也恶语相向。

    然后就是双方在代州城下箭雨互射,打起来了。最后还是王元朗忻州,攻城的一应准备都没有,而且王元朗也不敢擅自做主,便连忙快马加急来报京城,等候定夺。

    其实紧急军情就一个事情,常凯拥兵自立了。连带一封常凯讨封的奏折也来了,甚至直白而语,若是朝廷不承认他为赵王,他就去当室韦人的赵王。

    多事之秋,新皇帝夏锐心中还有些抱怨,抱怨为何他登基,就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朝中文武赶来的已经有几十人了,太原来的奏报在许多人手中传阅。

    夏锐坐在龙椅之上,也懒得再等更多的人赶到,开口就问:“诸位卿家可有对策?”

    欧阳正低头在想,场中没有一人回答话语,打仗的事情,这些人还真没有几个经历过。昔日那场大战,这些人还大多是小官,不曾真正参与见证。

    所以所有人的目光时不时往欧阳正看去,等着欧阳正开口。

    有些惊慌的夏锐也不自觉看向欧阳正:“欧阳公可有对策?”

    欧阳正沉默片刻,脑中认真分析了一下,方才开口:“启禀陛下,常凯拥兵自重,野心不可谓不小。大同北靠室韦草原,境内雄关不少,代州掌管雁门一线,阻了太原进军之路。反倒是燕京往宣府一线,进军大同更为便捷。所以眼下之策,陛下可封他为赵王,先稳住常凯,以保边关长城不失,再命王总兵带精锐入燕京,整合兵马器械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灭之。如此方为稳妥。”

    “欧阳公的意思是让朕封他为王?”夏锐其他的听得半懂不懂,夏锐甚至连大同、太原、宣府、燕京这些边镇的地理位置都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也就听不懂欧阳正什么这边有雄关难攻,那边好走的话语。

    这位皇帝陛下,此时兴许需要摊开一张大地图,让欧阳正指着地图慢慢解说,他才能知晓欧阳正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皇帝,连自己这个巨大的国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都没有一个确切的了解。文不成武不就,实在不假。夏锐这辈子没有出过京城,大概这辈子也没有认认真真看过地图。

    欧阳正点点头:“陛下,封其为王,乃是缓兵之计,也是惑敌之策。李启明之事刚完结不久,先皇又宾天而去,陛下刚登大宝,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必须要从长计议。”

    夏锐想了想,说道:“不知还有什么要从长计议,而今已然是贼人造反,不遵皇命。王元朗不是有大军在太原吗?何不直接命王元朗进军大同,剿灭反贼!此时不与反贼势不两立,还纵容与他,岂不是助长贼势?”

    “陛下,大军出征,并非简易之事,且不说钱粮调度,攻城器械也要打造,各方人马需要征发,皆要有个准备的过程。大同乃边镇要地,大战不可轻起,要么不起战端,任其拥兵。若是战端一起,必要一击而成。一旦拖入持久局势,常凯必然反复,万一常凯当真放室韦人入关,那才是后患无穷。还请陛下听从老臣之言,先示敌以弱,待得万事俱备,再开战端。”

    欧阳正的意思也并不复杂,常凯在大同,要么不开战,忍着他。一旦开战,就要势如破竹,段时间内就解决问题。不能把战事拖成持久战,持久就会生乱。不能给常凯时间去与室韦人讨价还价,也不能给室韦人集合大军的时间。这样才是稳妥。

    如何一击而成?那就要方方面面准备妥当,一切能准备的都准备好,这样才有一击功成的可能。

    夏锐又想了想,想起了常凯上奏讨封的奏折,奏折里面暗示的威胁话语,让这位皇帝陛下怎么都觉得自己这个天下之主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开口一语:“欧阳公,这般无君无父的反贼,当真就随了他的意?朕如何也想不过,还要给贼人封王?”

    夏锐一边说着,一边左右去看众人。

    大学士崔然此时也开口一语:“欧阳公,常凯拥兵讨封,若是成了!若边镇人人都效仿之,都拥兵讨封,那当如何是好?来了个安禄山,岂能不又来个史思明?”

    安禄山与史思明,就是唐玄宗之安史之乱。

    夏锐连忙接道:“大学士所言极是,来个安禄山,必然又来个史思明,那当如何是好?朝廷岂能与叛贼示弱?天下人见之,还以为朝廷无能,还以为朕无能。”

    欧阳正连忙又道:“陛下,此示弱,并非真示弱,而是为了稳住贼心,不使边镇长城落入室韦之手,是为了整个天下之安危。待得万事具备,拿下常凯,又保边镇,才是稳妥之策。”

    夏锐摆摆手道:“欧阳公,朕以为,备战是备战,封王万万不可,一旦如此,必有后患。命王元朗备战就是,一切备好,立马剿贼。”

    “陛下,若是不封王,就怕常凯心思不安,多方联络以保平安,如此怕那室韦早作打算,室韦本是散居草原,聚兵所需时间较长,一旦室韦早有准备,大军聚起。怕是变数颇多。”欧阳正为何非要把这王封给常凯?

    就是怕常凯不安心,一旦常凯不安心,就会与室韦人联系。室韦人一旦提早收到了消息,信了常凯的一些话语,自然就会提前聚兵。那时候就算灭常凯是摧枯拉朽之势,也怕常凯最后关头把早已聚了兵马的室韦人引进来了。

    反之,常凯若是安心一些,便不会真与室韦人有什么实质性的谈判。室韦人也不会轻易聚兵马,也就给了更多时间给王元朗。

    欧阳正把话语说得极为清楚,夏锐看了一眼崔然,挥了挥手说道:“封王之事不可谈,岂能让反贼要挟朝廷?更不可让他人效仿之。下旨,命王元朗统御太原宣府燕京三镇,尽快备战出兵剿贼!”

第三百零二章 杀六十四人

    大江还是那个大江,有黄鹤楼,有长江宽广,似乎一切都没有丝毫变化。

    青山稍稍有了一点不同,原本的那个沉寂的小县城,而今不知为何南来北往的人也多了起来,徐家镇前囤货的仓库也越来越多,以往徐家镇也不是这富水河道上的货运节点,而今硬生生成了这么一个货运节点,连带得到徐家镇来讨生活的人也多了起来。

    徐家的少爷回来了,在当地也是轰动一时的事情,镇口的功名大牌坊,兴许几百年后也还会伫立在那里,告诉徐家后世子孙几百年前有一个叫徐杰的先祖,曾经考中过进士,在朝廷里当过官。

    把媳妇带回来了,只能感受一些光线的老奶奶高兴非常,捧着孙媳妇的脸摸来摸去,想知道这个孙媳妇长了一个什么模样。

    待得摸完之后,便把孙媳妇拉到厢房里不知谈论一些什么。

    徐杰刚到家不久,青山知县就上门来了,好一番寒暄,自然带了厚礼。这让徐杰多少有些尴尬,兴许这位年纪不小的知县,还并不知道徐杰是被新皇帝革职的,若是知晓,兴许就不会这么热情了。

    也兴许这位知县知道徐杰是被革职的,奈何徐杰有一位帝师的老师,眼光长远一些,讨好一番徐杰也不是坏事。

    待得四处上门拜见的同乡之人都散了去之后,徐杰面前,围着的是一帮孩童,七八岁、十来岁。镇子里请了许多教书先生,而今这些孩童个个都在学堂里上学,打徐杰这里起,这徐家两千多号人,往后当真算得上是诗书传家了。

    徐杰带回了几大车的书,都被安放在祠堂里面,算是族产,所以徐杰在这一帮孩童面前,一次一次嘱咐着大家要爱护书籍,不能损坏。

    孩童们问的问题徐杰也耐心慢慢回答,说着京城是个什么模样,考试怎么考,朝廷有哪些部门哪些官,都负责什么事情,皇帝长什么样子,将军长什么样……

    亦或者也说说从县城出去是哪里,东南西北各到哪里,天下是个什么样子……

    这些,就是见识了。知道人并不把这些当回事,不知道的人,在土地里埋头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些信息。

    这个时代,信息就是如此,知识也是如此。信息与知识,都是属于少数人的。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被田地牵绊着,一辈子都在为一口粮食辛勤劳作。

    读书,奢侈至极。真正的眼界与见识,兴许比读书还要奢侈。

    直到深夜,这些孩童都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都不愿意离开,也不见有人来叫孩童们回去吃饭,大概是各家大人也知道自家孩子能听徐杰教导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直到徐杰起身吩咐着这些孩童各自回家睡觉,孩童们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回家去了。

    待得徐杰洗漱一番回到房中,欧阳文沁早已躺在床上在等。

    徐杰看了看欧阳文沁,似乎觉得欧阳文沁有些奇怪,开口问了一语:“娘子,你怎么了?”

    欧阳文沁闻言便是一脸通红,也不答话。

    徐杰又问:“娘子,你莫不是病了?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来?”

    欧阳文沁见得徐杰真以为她病了,连忙说道:“妾身未病呢。”

    徐杰越看欧阳文沁,越是觉得奇怪,又问:“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欧阳文沁犹犹豫豫,终于说出了真相:“奶奶今天教导了生儿子的方法……”

    徐杰闻言便是大笑,却也不多说,心中大概是不信还有什么生儿子的方法。不过回头想了想,奶奶连生四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多少又信了一点,说道:“说来与我听听,到底是什么独门秘术。”

    欧阳文沁把被子一拉,盖在脸上,答道:“这叫妾身如何说得出口。”

    血气方刚的徐公子猴急猴急,已然宽衣解带往被子里钻了去。

    第二日大早,徐杰方才刚刚起床,门口已经聚了三四十个孩童,待得大门一开,都张着眼睛往里面看,使得徐杰洗漱都不好意思拖拖拉拉,拿着一个面饼就坐在了院子里,招手让孩童们都进来。

    大江南北,古往今来,徐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一说三皇五帝,夏桀商纣,周幽褒姒,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秦扫六合,陈胜吴广,刘邦项羽,汉武汉光武,三国魏晋,南北隋唐,五代十国。

    孩童们的眼神里,唯有求知若渴。这些事情,比冬种秋收有意思千百倍。

    老奶奶又拉着欧阳文沁在厢房里交流着昨夜房事,大概是巴望着徐杰有个一男半女。以往老奶奶心心念念的是徐杰金榜题名,如今金榜题名大概就变成了生儿育女。总是好事,有个念想,才能多活。

    过得几日,徐杰到了大江城,凤池山上没有见到何霁月,见到了段剑飞。

    何真卿的态度显然不会好,也不知何真卿是不是与何霁月有过一番争执,也不知要当掌门的何霁月为何又离了凤池山,上凤池山的徐杰,屁股还没有挨到板凳,何真卿就转身走了。

    兴许,兴许父女两人,真有过一番不愉快,这不愉快的源头,大概就是徐杰了。

    何真卿是真的不待见徐杰,大厅里的徐杰,看着眼前的段剑飞,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去。

    段剑飞却开口了:“徐杰,你可敢与我比试一场?”

    没有见到何霁月的徐杰,有些失落,受得何真卿冷落之后,更显失落。听得段剑飞的话语,徐杰摇了摇头,说道:“不比了。”

    段剑飞是想证明自己,徐杰清楚。兴许段剑飞也从何真卿那里知道何霁月喜欢江湖豪侠客,所以段剑飞更要在徐杰身上证明自己。

    情敌这个词,徐杰并不在意,但是段剑飞极为在意。

    “徐杰,是条汉子,就与我比试一场!”段剑飞开口再道。

    已经转身的徐杰,又回头打量了一下段剑飞,还是摇摇头:“罢了吧。”

    徐杰此时前后想了一些,也猜测了一些何霁月不在凤池山的原因,猜测之后,莫名有一种心疼之感,这个倔强的姑娘,是真受委屈了。

    何真卿堂堂凤池掌门,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先天高手,如何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人作了妾室?

    兴许是徐杰这种不在意的态度激怒了段剑飞,所以一柄剑已经横在了徐杰身上,还有一言:“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你配不上霁月!”

    徐杰看着这个挡在自己前面的段剑飞,刚才从徐杰身后跃过来的架势,已经证明了段剑飞武道进步着实不小。

    但是徐杰是真没有心思陪段剑飞比武,听得段剑飞说他配不上何霁月,徐杰稍稍有些恼怒,说道:“段剑飞,我若是你,就不在凤池山上浪费时间,而是好好回去磨练武艺。”

    段剑飞实在受不了徐杰的轻视,剑光一起,断天剑威势尽显,誓要与徐杰一较高下。

    被堵在门内的徐杰,身形一偏,双腿灌力,已然跃起。

    段剑飞眼前的徐杰,就这么躲过了他含怒而来的一剑,段剑飞连忙转身挥剑再去,剑光是去了,只是转过头来的段剑飞,却没有看到徐杰。

    一脸讶异的段剑飞连忙左右去寻,门外,一百多步远,一个身影正越过院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剑飞就这么愣在当场,心中有一个猜测,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猜测。

    显然段剑飞猜对了,那个还小他几岁的徐杰,先天了!唯有先天,才有这般让他连反应都没有的速度。

    大厅之后,是个小院,何真卿站在小院里,也看着徐杰消失在院墙之后,何真卿不比段剑飞,他在见到徐杰的第一眼,就知道徐杰已然先天。先天的徐杰,只会让何真卿更无奈,无奈徐杰与何霁月,当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无奈徐杰,娶了当朝宰相的女儿。

    何真卿又出现在大厅里,看着那愣愣发呆的段剑飞,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贤侄,回富水去吧,先天了再来。”

    段剑飞听得这一语,脸颊发烫,躬身拱手:“小侄……小侄让何掌门失望了。”

    何真卿点点头,不多说,又转头往后出了大厅。留得那失魂落魄的段剑飞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往大江的码头而去。

    何真卿去了后山,一柄大江剑,砍得满地东倒西歪的巨大树木。

    住在后山闭关修炼的李义山,站在一旁看着,皱眉不止,待得剑光停止,李义山上前说道:“师傅,徒儿去把小师妹寻回来吧。”

    何真卿单手负剑而立,问了一语:“义山,师傅这剑,威势还在吗?”

    李义山连连点头说道:“师傅剑法,威势越发凌厉了。”

    何真卿点点头:“回去收拾一下,咱们一起下山寻你师妹。”

    李义山连忙转头回自己的小屋里收拾行李。

    徐杰,却已经上了去杭州的船。徐仲,留在了徐家镇,老母在家,也该尽孝在前了。如今徐家镇,又是媒婆不断上门,在徐家老奶奶耳边不断说着哪家哪户的闺女如何好。

    只因为徐杰在家放出了话语,要给徐仲寻门亲事。徐仲没有出来辟谣,徐家老奶奶也没有拒绝上门的媒婆,如此不得几日,立马就是门庭若市。

    徐仲自己倒也为难起来,因为这些媒婆带来的消息里,竟然大多是比徐杰年纪还要小的姑娘。

    船只顺流而下,一去千里。

    不得多久,徐杰就在西湖上了,美景依旧,桃叶纷纷,气候渐冷,徐杰也穿上了云小怜亲手缝制的厚衣。

    徐小刀长高了不少,面容越发硬朗,双眼带着一股寒意。只在徐杰与袭予的面前,才有些许微笑。

    徐小刀的那柄破剑,总是散发着一种杀意,好似转瞬间就会脱鞘而出,好似脱鞘而出,就要杀人。

    杨三胖坐在杨二瘦的墓前,念念叨叨说个不休。

    雷老头自从上岛以后,面色也严肃起来,四处走走,也在两座坟茔面前驻足许久。剑仙这种名头,雷老头兴许并不当回事,当时这两个同归于尽的人,他似乎并不缺少敬意。连带雷老虎也在剑仙坟茔之前唉声叹气,倒也不知她到底悲伤些什么。

    “少爷,七月的时候,我南下福州,杀了六十四人。”徐小刀在徐杰身边开口说道,好似不经意的一语,却又好似在跟徐杰证明着什么,兴许更是在跟天上的杨二瘦证明什么。

    “为何?”徐杰问了一语,稍稍有些惊讶,动手就杀六十四人,是什么事情有如此仇恨?

    “仲叔八叔牛叔他们都入京了,吴子豪的货第一次走福州,被人劫了。所以吴子豪到这里来寻了我。”徐小刀答道。

    徐杰皱了皱眉,想了片刻,说了一句:“下次出门,带上袭予一起去。”

    “赶路辛苦,袭予她是女儿家,在家中等我就是。”徐小刀说道。

    徐杰摆摆手,坚决一语:“下次若是出门与人争斗,一定把袭予带上,多听袭予的话语。”

    徐小刀见徐杰话语坚决,点了点头:“嗯,好,下次带上袭予。”

    徐小刀的武道,徐杰论不了好坏,但是徐小刀这般杀人的剑,徐杰有些于心不忍,于心不忍的是那些被杀之人。所以嘱咐徐小刀再出门一定要带上袭予,袭予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可以制止许多没有必要的杀戮。

    最主要的是,徐小刀会听袭予的。

    “随我入城走走?寻个地方开买卖。”徐杰说道。

    “这番来杭州不走了?”徐小刀有些诧异。

    徐杰笑了笑:“开大买卖,短时间内就在杭州了。”

    徐小刀也笑了出来:“好,这般好,袭予骂我的时候,我也有个去处了。”

    徐杰闻言,连连摆手:“平常时候你多来,袭予骂你的时候,你可不要来。”

    徐小刀闻言愕然,便听木屋内正在准备晚饭的袭予问道:“小刀,你可是在说我坏话?”

    徐小刀连忙喊道:“可不敢,我在与少爷夸你呢。”

    “进来择菜。”袭予又喊一语。

    徐小刀与徐杰笑了一下,说道:“少爷,我进去帮袭予择菜了。晚间多喝几杯。”

    徐杰摆摆手:“去吧去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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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刀介绍:
一个少年穿越而来,落在了不死老卒之家,圣贤教诲心中过,还有长刀手里留。刀劈四面悲歌止,诗定江山国祚持。还有,还有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江湖事,少年持刀锋,杀尽牛鬼蛇神。只手遮天庙堂谋,少年扶风起,扫尽腐朽悲哀。君子有风范,与之为伍肝胆照。美人倾城,白衣剑舞,琴棋书诗与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诗与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诗与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