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徐杰的望湖楼
夜凉如水,水如绸。
人这一辈子到底该有多少追求?
一辈子活过去了,是如欧阳正位极人臣?还是如杨三胖武艺高强?亦或者像雷公世外逍遥?
人这一辈子,最后到底还剩下什么?
位极人臣之后剩下什么?天子之尊剩下什么?杨三胖又剩下什么?雷老头剩下了什么?
李启明死得凄惨,欧阳正大概就剩下鞠躬尽瘁了,夏乾连死之前还在担忧着自己家的江山,杨三胖没有了杨二瘦,也剩不下什么了。雷老头宠爱着一个孙女。
西湖的水在微风中泛起一些涟漪,倒映着一轮明月,波光粼粼。
徐杰站在桃树之下,想起了有一个人能升落英悬空。而今没有桃花,落叶却有满地。兴许人最后剩下的,就是还有别人记得起。
年轻,本不该想这些,但是徐杰不由自主的随心乱想。
天色渐明,一叶小舟,连杀六十四人的徐小刀在船尾慢慢摇橹,徐杰站在船头,徐狗儿坐在乌篷里抱着面饼在啃。
船只靠岸了,徐小刀认认真真把船绳系好,然后抬头问道:“少爷,往哪里去?”
徐杰抬头一看,望湖楼,转头再看,西湖美景。
抬手一指,徐杰说道:“寻到了,望湖楼挺好。”
三人往望湖楼而去,虽然还不是吃饭的时候,门口的小厮也迎得热情,看徐杰有些面熟,却如何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笑脸盈盈。
徐杰迈步往二楼而上,转头去看墙壁,墙壁上还有徐杰两年多前留在那里的回文诗:春湖一绿柳垂波映晚云。
徐杰微微一笑,开口与小厮说道:“东家可在?”
小厮身形微躬,答道:“公子,东家鲜少来,掌柜的在。”
“把掌柜的叫来,我有事与他商量。”徐杰吩咐了一语。
小厮也不意外,因为这个时候楼里也没有客人,还不是吃饭的时间,此时上门,寻掌柜有事也是正常。
待得片刻,掌柜的来了,也看徐杰有些面熟,但是这迎来送往之地,一年不知要会过多少客人,记不得徐杰也是正常,掌柜拱手:“不知这位公子寻在下有何事?”
徐杰又问了一语:“东家可在?”
掌柜闻言,笑道:“今儿还真凑巧,东家晚些时候会过来一趟,公子若是寻东家,可稍待些时候。”
掌柜如此有礼节,兴许主要是因为徐杰衣着不凡,那衣领上的狐裘,由不得掌柜怠慢,若是寻常来个人开口要寻什么东家,大概是要吃几句话语讥讽。
从古至今,世道一直如此。
徐杰挥挥手,示意掌柜忙去,自己落座一边,接过小厮送来的茶水自顾自倒了三杯。
徐杰想要买下望湖楼,望湖楼是西湖边最好的茶楼,占地面积不小,建筑也高大奢华,正是好地。
上次来的时候,是春,这次来是秋。徐杰坐在床边,看着这个西施一般的女子,一行大雁从北方而来,路过西湖,正在那剑冢桃树上短暂歇息,它们还要继续往更南方去,到得明年开春,又会从更南方路过这里,回到北方去。
徐杰看得出神,出神许久,徐杰起身,左右寻了寻,在那片白墙壁旁寻到了笔墨,提笔,在上次那回文诗之下,几笔挥就十个字:秋湖南雁寄枝头扰水柔。
落款:大江徐文远。
这十个字,自然又是一首回文诗。
秋湖南雁寄,枝头扰水柔。柔水扰头枝,寄雁南湖秋。
秋湖南雁寄枝头,雁寄枝头扰水柔。柔水扰头枝寄雁,头枝寄雁南湖秋。
写罢之后,徐杰还盯着看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有暇再补充春冬二首,便把这春夏秋冬的回文诗补齐了。”
这十个字,徐杰想了许久,前后对照琢磨了不少时间。要想写这般的回文诗,正反来去平仄相合,韵脚合适,关键是内容还要写出感觉,实在不那么简单,说的还是水上与水下相映之景。
待得徐杰刚刚搁笔,楼梯处已然有人上来了,头前是掌柜的在引路,身后一个微微发福的老者跟了上来。
掌柜的一直躬身作请,老者上得楼来,正看到徐杰搁笔,眼神便往墙壁处看去,看得片刻之后,又立马盯着徐杰在看。
掌柜的已经在介绍:“这位公子,东家到了。”
徐杰头前先见礼,还未开口,那东家已经先开了口:”原来是徐公子大驾光临,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老朽姓钱,见过。“
徐杰见得钱东家这般谦逊,答道:“见过钱员外。”
钱员外一脸和善的笑容,开口又道:“徐公子才名,果然不凡。常听闻孙郡守与老朽说起徐公子,夸赞不已。今日一见,更甚闻名啊!”
徐杰也往那白墙上再看了看,随后问道:“孙郡守?不知员外说的是哪里的孙郡守?”
钱员外哈哈一笑:“当然是杭州孙郡守?”
徐杰恍然大悟,也笑了起来:“孙郡守调任杭州了?看来是升官了,可喜可贺。”
徐杰显然是知道自己与钱员外说的孙郡守是一个人,只是而今这孙思潮不再是大江的郡守了,而是杭州的郡守,杭州郡守不比大江郡守,品级都高了半级,兴许也能高一级。
大江一届出两个进士,果真成了政绩。兴许也不只是政绩,孙思潮大概也托了欧阳正的福。
钱员外显然与郡守孙思潮关系不错,又道:“孙郡守可经常把徐公子挂在口中夸赞,徐公子才名天下皆知,孙郡守当真是与有荣焉啊。不知徐公子寻老朽所为何事?”
一地大户与一地主官交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这里面也不一定就是官商勾结的龌龊,这个时代,主官在许多事情上都要仰赖当地大户,比如修桥铺路、救济灾民的这些慈善之事,赋税不够的补充,亦或需要动员大量人手的事情,大户也是施政的倚仗。
徐杰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钱员外,在下是看中了这您家这望湖楼,不知员外愿不愿意出手,价钱都是好说的。”
这话听在钱员外耳中,有些突兀,连一旁的掌柜都有些愕然。两人对视一眼,钱员外问了一语:“不知徐公子想盘下这望湖楼做些什么呢?“
徐杰答道:“在下邀了许多大家,想经营一个文人墨客的文雅地,还望员外成全。”
“哦,做生意啊……”钱员外想了片刻,又道:“也罢,望湖楼盘给徐公子也并非不可,不过徐公子也答应老朽一件事情,如何?”
“员外请讲。”徐杰大概是也没有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望湖楼在西湖边,是个祖祖辈辈都能赚钱的产业,想让人盘出去,何其难?
“哈哈……也并非为难之事,老朽在城里有个书院,本是给自家子弟进学的,而今也收了不少寒门学子,头前也听闻徐公子辞官之事,所以有个不情之请,想徐公子无事的时候,多到书院里给孩童们教授几堂课业,如何?”钱员外说完,就直直看着徐杰。
徐杰也是听得发笑,答道:“员外何必说得这么客气,想来员外也是知道,哪里是什么辞官,那是革职。教授课业的事情,倒是不难。只要我在杭州,一个月去个三五天,可否?”
钱员外闻言大喜,连连说道:“好,好,一言为定。”
钱员外是睿智的,钱对于他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许多东西比钱更重要,家业能不能兴旺,并非在于给子孙留多少钱财产业,而在于子孙们有没有能耐。兴许徐杰去教课,不仅是教授能耐,更是一条好路子。
“不知员外作价多少?”一言为定了,徐杰也就说到了正事。
不想这位钱员外摆摆手,说道:“徐公子看着给就是。“
徐杰本想再开口直白去问,回头一想,觉得不该在这种时刻做得太过生份,点点头说道:“那必然是不会让员外吃亏的,过得几日,我便派人送钱上门。”
“好好好。”钱员外连说几句好,随后看了看掌柜的,说道:“徐公子,田兴业在这望湖楼里当了二十年掌柜,若是徐公子用得上,就把他继续留在这里吧,他当掌柜是一把好手。”
徐杰也看了看眼前这个掌柜,印象不错,点头答道:“求之不得。”
钱员外此时点着头,却在左右看着这望湖楼,看了片刻,忽然叹息说道:“还当真有些舍不得。”
徐杰还以为钱员外有什么反复,不想钱员外叹息一声之后,拱手说道:“徐公子,来日再见,越看越是舍不得,老朽先走了。”
话语说完,钱员外转头就往楼梯而去。可见他是真的舍不得,越是舍不得,才越会不愿多看。
徐杰连忙送下楼去,一直送出门外。
老员外还转头交代了田掌柜一语:“老田啊,往后跟着徐公子,不要出了差错。你一辈子也就会干这份差事了,可不要把脸面丢了。”
“老爷,我一定好好干。”田兴业已然泪眼婆娑,可见这两人,感情不浅。
一旁的徐杰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好受,好似今天自己做了坏人一般。
“徐公子,这望湖楼,打今日起,就是你的了。”钱员外就这么走了,也没有清点一下楼里的财产,没有看一眼最后的账目,甚至连柜台上的存银都没有去拿。
徐杰忽然知道这个钱员外为什么能有这般的产业了,就这份气度,徐杰好似也从中学到了一点为人处世的道理。
钱员外已走远,徐杰转头看着望湖楼,起身又在楼上楼下逛了一下,又到望湖楼后面的院子左右逛了几圈。这望湖楼,当真不小。正楼建在西湖边的一处高台上,虽然只有两层,当时面积极大。
楼后还有大片的院子,有大厅,有雅间,院子里山水亭台,实在雅致。
当转完一大圈之后,徐杰忽然有些拿不定价钱了,只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不由自主有些心虚之感。
田兴业一直跟在徐杰身后,陪着徐杰四处去看,待得看完之后,这位田掌柜忍不住开口说道:“东家,楼里有小厮十七人,伙夫帮厨有八人,账房一人。不知……”
徐杰点头说道:“都留着吧,以往是什么工钱,往后照旧。以后的差事,当要轻松许多,待得人来了,我在一一与你交代。”
望湖楼,往后显然就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地方了,想入望湖楼的客人,还真要有点能耐,对于这些做事的人来说,差事是真要轻松许多。
不得多久,徐杰也从望湖楼出来了,往城里去。
杭州城里的牙行,远远不是青山县可比。
里面卖的女子,从几岁的小姑娘,到十几岁的黄花闺女,应有尽有。
徐杰看着面前这么多供自己挑选的姑娘,听着身边牙行的掌柜说道:“公子,这一批,大多都是京城来了,想来公子也是知晓的,头前京城里出得大事,不知抄了多少达官显贵的家眷。这都是好货色,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识字的不少,能吟诗唱曲的也有呢。公子只管挑只管选,买回去可值当得紧。”
徐杰听得这番话语,再看满眼的大小姑娘,不知是一种什么感想。
有些压抑,这些人,都是徐杰大笔一挥之后,流落到这般地步,里面有大户小姐,丫鬟,甚至也有别人的妻妾。
京城里还有更多的卷宗等着一个简单的审理过程,简单审理一番,就会有更多这般凄惨的女子。
徐杰转头问了一语:“你这里有多少京城来的女子?”
牙行的掌柜答道:“一百八十多个。”
“一并算个价钱吧。”徐杰说道。
掌柜的看着徐杰,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公子是……全部都买了?”
“全部要了。”徐杰点头一语。
“还有二三十个半老徐娘的,公子也要吗?”掌柜的似乎还不确定。
“都要。”徐杰再道。
掌柜的还是有些不相信,看着徐杰欲言又止,大概是怀疑徐杰出不起这份价钱。
徐杰也看出了掌柜的担忧,开口一语:“算好价钱,把人送到血刀堂,钱也到血刀堂去取。”
掌柜的听得这话语,吓得了震,做牙行的,自然与江湖事脱不了干系,血刀堂是什么地方,他岂能不知。口中急忙问道:“敢问公子可是姓徐?”
徐狗儿答了一语:“我家少爷姓徐,你只管把人送到血刀堂去就是了。”
掌柜的脸面躬身行礼:“徐公子,下午,半晌就把人都送到,一定不敢耽搁。”
徐杰转头往牙行外而去。
徐狗儿又与掌柜说道:“不可不得乱开价码。”
掌柜一边往外相送,一边点头说道:“不敢不敢,公子一次买这么多人,哪里敢乱开价码,必然比平时还要便宜。”
徐杰一时恻隐之心,把这些犯官家眷都买了回去,虽然是望湖楼的需要,徐杰只是简单想给这些人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让这些女子真被那些皮肉勾栏买了去,做了下贱勾当。
但是徐杰兴许也少想了一些事情。当这些犯官家眷知道买她们的人是徐杰,是那个给她们家老爷定罪的人,又该是如何面对?
徐杰自然是不怕有什么人含恨报仇之类,即便有个别人身怀武艺,也不可能伤得到徐杰分毫。但是这般的事情,实在不知是好是坏。
第三百零四章 天下第一楼
钱员外名叫钱文臣,年轻时候也中过举人,钱家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大户,家族也不小,枝繁叶茂。
钱家有个德华书院,是杭州城里的四大书院之一,德华书院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原先只是钱家的私人书院,最近这二三十年才变成了一个招收其他学子的书院,甚至也多招收寒门学子,钱文臣不仅出钱资助寒门学子读书的费用,更经常资助寒门学生考试的费用。
不得不说钱文臣是真的睿智,如何保持家业长盛不衰,这个老举人还真有一番不一样的见地。
徐杰如今也算的德华书院的教习了,只是还未去过这德华书院。
因为徐杰一直在准备着望湖楼重新开张的事情,望湖楼停业月余,进行了重新的装修,楼里的格局改变不大,但是楼后院落有了一个大变样,改变的方式有些像遇仙楼。
楚江秋随着徐杰到了杭州,最先进入望湖楼,一百八十多个大小女子被送到了望湖楼,还要经过一些简单的调教,虽然不至于直接教导出什么花魁大家,但是基本招待客人的礼仪也要教导一番。
解冰也到了,还带了不少人,一些老妈妈,一些年少姑娘。也开始了工作。
还有一人也来了,大江东湖颜思雨,这是徐杰请来的,画舫停在西湖里,颜思雨上岸入了楼。
徐杰这望湖楼,除了自己买的那些犯官家眷,其余人大多是自由之身,徐杰也并未与任何人签订什么契约。徐杰大概是想一个真正的你情我愿,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
望湖楼要开业了,徐杰请的人不多,因为徐杰在这杭州城里并不认识几个人。
徐杰请了杭州郡守孙思潮,请了钱文臣,还请了江宁吴伯言。
大早而起,望湖楼喜庆非常,炮竹也挂了起来,只等良辰。
徐杰站在门口等候着自己请的客人,种师道还真带着秦伍站在门口,种师道倒是无所谓,秦伍却是一脸的不愿意。
徐杰笑着与种师道说道:“莺莺燕燕的,可看得上眼?”
种师道摇摇头道:“没有多看。”
“那你就多看看,今日看了明日看,王八看绿豆,总能看对眼。”徐杰调笑着。
种师道似乎真没有多少兴趣,转头看着挂在一旁的炮竹,问了一句:“这个什么时候点?”
“午时一刻,专门找人算的时辰。”
种师道点点头,此时秦伍搬出了一个座椅放在种师道身后,说道:“师傅坐。”
种师道就这么坐在门口,黑着个脸看着来去忙碌的人。
徐杰倒也知道种师道不是故意要黑个脸,他平常本就是这么个表情。却还是调笑道:“师道,你往这门口一坐,我一年至少要少赚三万两银子。”
种师道闻言起身,把椅子搬了起来,竟然坐到了正堂中央,依旧板着脸。
徐杰唯有笑了笑,随他去了。
徐杰就请了三个客人,只是让徐杰没有想到的是来的客人多到无法想象。
孙思潮与钱文臣一起来的,徐杰行礼见过。但是孙思潮与钱文臣身后却跟了几十人之多。
孙思潮与钱文臣就陪着徐杰站在门口,一一介绍,徐杰也不断见礼,脸都笑僵了。心中也在暗暗想着,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不来这迎来送往的事情。
好不容易迎来送往的事情做完了,许久不见的吴伯言又到了,徐杰第一反应不是微笑,而是脸如苦瓜。
为何?因为吴伯言身后跟着的人,比头前孙思潮身后的还要多。
这还没完,待得吴伯言都进去了许久,人潮还不断。徐杰已然想起了昔日吴伯言来这望湖楼之时的那般场景。
好在徐杰身边还有个掌柜的,徐杰自己已经躲了进去。
二楼里,人潮攒动,酒菜不断上着,头前第一桌,吴伯言做在首座,两边是孙思潮与钱文臣,随后是徐杰自己。
恭喜的话语进门就说过了,吴伯言也不在多说什么日进斗金的话语,开口就笑道:“徐文远啊,还是你会玩耍。”
徐杰不明所以,问道:“吴夫子何出此言?”
“哈哈……逍遥啊,你说老夫年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开这么一处地方?那时候正当年,身体倍棒……遗憾啊!”吴伯言调笑不已。
徐杰这回是听懂了,也在大笑,说道:“夫子,现在也不晚,我给你免费就是,你住在这里都成。”
“老夫若是四十年前认识你,必然纳头便拜,拜你做大哥。”吴伯言又是一句玩笑,满场哄堂大笑。
孙思潮也接道:“京城的大家,大江的大家,都被徐文远给请来了,吴夫子年少时候,可有这么大的面子?”
吴伯言闻言,大手一挥,说道:“孙郡守可是小瞧了老夫,老夫年轻时候,面子比这徐文远大多了。秦淮河畔,哪家姑娘不是扫榻来迎?只怪我当时囊中羞涩,不得遍览群峰,实在遗憾。”
吴伯言一句“遍览群峰”,又是哄堂大笑。
徐杰插了一语:“吴夫子,求您一件事。”
“说来听听。”吴伯言吹了一通年轻时候,正是开怀。
“想请吴夫子墨宝,在下去做成牌匾挂在堂前。”徐杰说道。
“好说,写什么?”吴伯言问道。
“天下第一楼。”徐杰也不谦虚。
吴伯言大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啊!”
徐杰正欲解释一句。吴伯言却又道:“拿笔墨来,老夫给你写了。”
吴伯言亲自认证的天下第一楼,徐杰话不多说,亲自去取笔墨,亲自摊开一张大纸。
待得写就,吴伯言抬头似乎看到了墙壁上新出现的回文诗,回头看了一眼徐杰,说道:“还缺两首,当把这西湖四季回文补齐了。”
“嗯,一季一季去写。”徐杰俯身吹着墨迹,答得随意。
吴伯言在落座,四处打量着,今日来的都是文人墨客,算是盛会,没有什么诗会的名头,但是这诗词总是少不了。
颜思雨已经在小台上落座,楚江秋与解冰也在准备。
酒才刚刚开始,吴伯言已然说道:“徐文远,今日捧你的场,你不为大家填上一曲?”
第三百零五章 纵情浪,火正旺
徐杰倒还没有想到自己要填词,头前没有做准备,看得全场之人都看向自己,脸上都是期盼,徐杰脑中想了想,已经开口:“那便请颜大家唱一曲《鹧鸪天》。“
徐杰抬手,耍了一下两臂宽袖,小厮已经送上来了笔墨纸,直接摊开在托盘之上。
吴伯言回头看了看颜思雨,打量了一番,笑道:“原道是故人,文远让人好生羡慕啊。”
吴伯言的调笑,徐杰倒是不在意,只顾着提笔去写,却把颜思雨弄了一个大脸红。
写罢,词送到小台上的颜思雨面前,席间已经静默,只带颜思雨去唱,微微调弦,轻咳两声。
颜思雨似乎有些紧张,大概是她心中在意这个场合,所以在意之下,也怕给徐杰丢了脸面,对不住那天下第一楼的名声。
声音唱出:“家住东吴远帝乡。平生豪举少年场。十千沽酒青楼上,百万呼卢锦瑟傍。身易老,恨已忘。尊前赢得是凄凉。君归难念京华旧,一事无成待鬓霜。”
此曲多少唱出了徐杰心中的一些不爽,虽然是在惆怅,却也说出了有些人的心思,倒也不藏着掖着,说的就是远在京华的“帝”,是”尊前“。徐杰对这位新皇帝,心中哪里会没有不爽?却是第一次听徐杰说出来。
但也不是真的就直白说出来了,看起来像是在惆怅自己。这首词其实并非徐杰当场而作,而是改了陆游的词。
有些人大概是听不明白的,只觉得徐杰在自我谦虚,或者在无病呻吟。有些人是听得懂的,比如吴伯言。
旁人正在叫好,徐杰也左右示意,一旁的吴伯言开口道:“文远啊,岂能是一事无成呢?你若是一事无成,那老夫我岂不当真虚度了光景?”
吴伯言是安慰徐杰,徐杰点头笑了笑,说道:“夫子,这不沽酒上了青楼吗?”
吴伯言摆摆手:”年轻不谈身老,更不谈凄凉。老夫填一曲送给你。“
“多谢夫子厚爱。”
吴伯言答了一语:“少跟老夫来这些虚的,听好了,也是《鹧鸪天》,家住东吴远帝乡,平生多爱少年场,十千沽酒青楼上,燕瘦环肥纵情浪。身不老,火正旺。尊前赢得大名扬。君归还念京华旧,诸事皆成任徜徉。比你的《鹧鸪天》如何?“
左右已是哄堂大笑,徐杰更是笑得止不住,口中还道:“纵情浪?火正旺?”
吴伯言满饮一杯,他自己却不笑,还一本正经说道:“少年场嘛,难道不是火正旺?自然也要纵情浪。”
“也罢也罢,随夫子就是。”吴伯言的一本正经,笑得徐杰前仰后合。倒是徐杰也知道吴伯言硬改的词,有一两处平仄还有一点点小问题。不过吴伯言这般的身份,格律平仄,已经束缚不了他了,他愿意怎么改就怎么改,甚至他改的,就是对的,别人就得学着。
诗词格律,总有人太当回事,以为是铁律。其实诗词,本就是文人消遣之作,即便抒发寄托一些情感,也是一时随笔。真正到得大方之家,信手拈来之物。所以更改诗词格律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兴许真应一句话语,开心就好。
吴夫子还低头轻声问了一句徐杰:“今夜你是浪还是不浪?”
徐杰笑着摆手道:“不敢孟浪。”
吴伯言终于有了一点笑意,问道:“此曲唱不唱?”
“唱,为何不唱,夫子之曲岂能不唱?”徐杰说完,转头与颜思雨说道:“烦请颜大家再唱。”
颜思雨早已又是个大脸红,燕瘦环肥纵情浪,却也不知如何唱?那就硬着头皮唱,唱到这一句,连声音都明显变小了。
“夫子,往后这楼里的好诗词,我大多都会收录起来刊印成册,便把吴夫子这一曲放在扉页,好教世人都读上一读,如何?”徐杰想的这办法,不过也是为了提高天下第一楼的格调,把楼里有才之诗词刊印出来,自然是让更多有才之人趋之若鹜。
徐杰其实是想取笑一下吴伯言,不想吴伯言毫不在乎,点头说道:“只管去印就是。”
饮酒,作乐。兴许这真的是个好时代。
酒宴慢慢散去,吴伯言却未走,等着晚上的第二顿酒。
摇摇摆摆的身形,通红的脸,甚至还有一个通红的鼻头,满身的酒气,这老夫子还要游湖。
游到那剑冢之上,看着他自己写的剑仙赋,看着那坟茔墓碑,唉声叹气:“桃花依旧笑春风,落英却难再悬空?”
“老儒酸,你嘟囔个甚呢?”一个胖子的大嗓门。
“你这胖子当真有辱斯文。”老醉翁也回了一语。倒也不知“斯文”有没有个界定,“纵情浪”也不知斯文与否。
“二瘦最不喜欢你这般的矫情。你往那边去一点,嘟囔给陆子游一个人听。”胖子说道。
老醉翁挪了挪脚步,指着胖子又回一句:“匹夫,竖子。”
坐在地上的胖子只当没听到,似也昏昏沉沉,脚边堆着七八个酒壶。
想来两人斗嘴也不是一次两次,两人也是极为熟悉,昔日比剑之后,两人都在这小岛上多留过一段时日,日日相见。一个竖子匹夫,一个老儒酸。
望湖楼兴许真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楼,封面印着“第一楼”字样的册子,印了不少,西湖边、秦淮河里,花魁之人,人手一册,还在等着第二册。
倒是没有人真的去笑话吴伯言的“纵情浪”。
钱家的德华书院,徐杰应约而至,宽敞明亮的学堂里坐满了人,七八岁的稚童,十几岁的少年。
徐杰当初为了盘下望湖楼,答应得爽快。而今真要成为教习了,却也为难起来,教课的内容徐杰有些犹豫。若是教四书五经圣贤典籍,徐杰也知道自己肯定不如许多人教得好,若是真教这些,也枉费了钱老员外把他请来的初衷。
如此去想之后,徐杰倒是知道自己该教点什么了,博闻见识,古往今来,天文地理。教授这些东西,便也真正对得起钱老员外的那份大人情。
第三百零六章 还请公子自重
众多学子,有钱家子弟,也多有寒门学生。两方人群看起来区别也极为明显,一边锦衣华服在身,连脸上的皮肤都显得细嫩光滑许多。另外一边粗衣麻布,看起来就知道不是富贵人家。
如此,徐杰不免对钱文臣也多了一些尊敬。
所以学生见得徐杰进来落座头前,皆是起身躬身拜见:“见过师尊。”
徐杰有些不习惯,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开口说道:“今日不教圣贤,也不背诵默写,说一说汉末三国,陈寿写了一本《三国志》,今日就说说这三国志。”
不用背诵默写的老师,对于这些孩童来说,那就是好老师。所有人都是一脸欢喜。
徐杰翻开手中带来的《三国志》,开讲了,却也不按照文章去说,倒是有点说书先生的味道。
钱文臣此时也出现在学堂之外,隔墙听着徐杰开讲,《三国志》原文,纪传体,其实难以看懂大局,也就是说个人的传,难以直接代入大的历史事件脉络,徐杰拿着《三国志》,却自顾自在说,先说十常侍,脉络却是三国演义的脉络,但是徐杰自己,可不敢乱演义。《三国演义》其实主要就是把《三国志》的纪传体梳理了一遍,当然,也有许多艺术加工。
这也就说到了史书中纪传体与编年体的区别了。各有优劣。但是也各有缺点。纪传体需要梳理脉络的大局面,编年体又要梳理细节。
许多人说史书不可信,因为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所以对于质疑历史格外的上心,以此来显示自己不同旁人的水平。其实史书可不可信有两说。
大的历史脉络,往往都是可信的,因为只在大事件大节点的胜败得失记录,这是骗不了人的。细节上的杜撰,在既得利益者的角度上编写,也不少见。所以说,质疑还是得有个度。
钱老员外听得徐杰这么说着三国志,也是眼前一亮,在门外一战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徐杰结束了教习,钱员外也走了进来,夸赞一语:“徐公子所教的内容,当真生动有趣,老朽也听得津津有味。老朽心想,徐公子说得这般的好,不若请个执笔的来,公子一边说,他一遍记录如何?到时候也刊印出来,通俗易懂,算是不小的功德。“
徐杰听得钱员外还满意自己的课程,也轻松了许多,徐杰有过编写三国的想法,却没有想过让被人来写,自己来说。此时闻言,便答:“员外之法甚好,还请员外费心。”
”小事小事,徐公子当真大才,也不知公子这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钱文臣夸赞一语。随后又道:“午间备了酒宴,请徐公子移步。”
望湖楼,好似陡然间窜起了大名。
有人说里面的花魁大家技艺了得,有人说里面的女子个个水灵,也有人说那里的花费一掷千金。
有人说寻常人进不了大门,也有人说那里只招待读书人。
所以门口来了无数人,有知道自己囊中羞涩的,只在门口观望,看看里面的姑娘是不是真的个个水灵。
有带着巨款的,走到门口就被拦着了,露出巨款之后,却还是进不去,便是骂骂咧咧。
既带了巨款,又带了投帖诗词的,也在期盼等候着。
徐杰是真的会选地方,天下第一楼,还真唯有这江南之地,能做得起来生意,因为这里远比别的地方富庶。
有人进得去,有人进不去。进得去的正在欢喜,进不去的,也有人在想着办法,想着进去的办法。
一个年轻的富家公子,来了又走,然后去而复返,带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几首诗词,洋洋得意进了这望湖楼。还不是回头与谁人说道:“待得爷先进去见识一番,再来与你们分说。“
人群里也有人回应:“林兄,可要尽兴啊,尽了兴致,再来与我等分说分说,看看是不是比人传的那般水灵。”
林兄也不多说,转头而入,一楼的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小厮,也有来来往往的丫鬟,还有一个汉子板着脸坐在正中央,这汉子倒是不起眼,这汉子身后还站着一个跛脚汉子,也就更不起眼了。
这位林兄被人带着上了二楼,二楼改出了不少雅间,有人唱曲,有人伺候。
而今唱曲的,多是解冰从摘星楼,或者说教坊司带出来的一些年轻女子,伺候酒菜的便是徐杰买来的女子。
林兄开开心心上了二楼,听着曲子,面前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屏风,让这位林兄看不真切佳人模样,这让林兄如何受得了。
所以林兄好似心思已经不在听曲之上了,更也没有填词的心思,待得一曲唱罢,那唱曲的小娘还来不及开口感谢几句,林兄已然开口说道:”姑娘姓甚名谁?“
姑娘怯生生答了一语:“宁三娘。”
“三娘?三娘好,爷在家中也行三,正好正好。”林三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前,直接就绕过了屏风。
这般唐突的动作,自然把宁三娘吓了一跳,也起身来,口中连忙说道:“还请公子自重。”
按理说,这位林兄应该在若隐若现的屏风之外,两人或是诗词歌赋,或是闲谈多叙,这屏风移走与否,该是宁三娘自己做主。
“果然不假,当真水灵。这钱花得值。”林三一边说着,一边更是打量几番,又道:“腰肢纤细,身段也好。”
那伺候酒菜的丫鬟毫无经验,看着这般场景,站在一旁只知道干着急。
唯有宁三娘自己一手抬起袖子遮面,口中说道:“公子还请退回去。”
“退回去?爷可花了不少钱,来都来了,岂能还退回去,爷给你赎身可好?今日你侍奉一下夜,也回头疼你,把你赎回去好生疼爱你。好不好?”
宁三娘已然气愤不已,口中再答:“公子,望湖楼可撒不得野,还请公子自重。”
宁三娘是在提醒这位公子,也是在自我保护。
“我知道,徐文远嘛,他的生意,我自是不撒野的,他也要赚钱不是?爷我出得起价钱。”一边说着不撒野,林三却还伸手去拉宁三娘遮面的手。
兴许林三知道徐文远是谁,被革职的宰相弟子,与郡守关系匪浅。林三知道自己惹不起这样的人。但是林三也不认为自己送巨款上门还能得罪了人。兴许林三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江湖事。
宁三娘已然无法,起身就往外想走。
却被林三紧追几步,抱了个正着。
随后就是一声女子的惊呼,那伺候酒菜的丫鬟也连忙出得门去,喊出了一句:“来人啊!”
瘸腿的汉子躬身跟在种师道身后,两人听得呼喊,不紧不慢上得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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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秀才要挨打了
林三似乎丝毫也不在意门外丫鬟的呼喊,兴许他也不是第一次在青楼里做类似的事情了,也并非哪个青楼就怕他,能开青楼自然都是有后台的,但是林三以往做类似的事情,倒还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原因也简单,那就是青楼就是做生意的,出得起价钱,自然不会有多大的麻烦,就算你污了清倌人的清白,多出一份钱就是,青楼说白了,不就是做这份生意的吗?
当然,林三也是聪明的,有些清倌人,他也不会去碰,因为有些人的价钱,他也出不起。
林家,在杭州是大户,有生意产业,也出进士。但是林三毕竟的行三,这般家族里,如果他自己没有多大的能耐,在家中地位也就比不得长子。
但是这望湖楼,当真就是不一样。林三抱着宁三娘,还能腾出一只脚去关门。
只是这门却没有关上,一个跛脚的汉子推门走了进来,看得面前这一幕,也没有动作,而是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走进来的人。
接着走进来的就是种师道,正看到林三抱着宁三娘,宁三娘不断尖叫着。
种师道微微皱眉,看着宁三娘惊慌失措的表情,站在门口看了片刻,并未立马说话。
倒是林三先说话了:“都进来作甚?还要参观爷的好事不成?只管去与掌柜说,开价就是了。”
种师道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般的场景,一个柔弱的女子,如同林中受惊的小兔,眼神的惊慌,乱撞的动作,口中的呼喊。
女人的这般模样,必然是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的。
跛脚的汉子本在等着师傅的吩咐,此时闻言就上前,直接抓住了林三的手,开口骂道:“你他娘的是谁的爷呢?”
林三倒也不惧,挣脱不开手臂,便道:“嘿,这望湖楼还要打恩客不成?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跛脚的秦伍还真想教训一顿这个恩客,但是他又不敢做主,回头又看一眼种师道。
种师道终于开口:“那只手碰了姑娘,就剁下那只手。”
说完,种师道已经转身出门而去。
秦伍又追问一语:“师傅,好似两只手都碰了。”
种师道也不多答话语,已然在下楼梯。
秦伍愣了愣,松了手,拔出腰间的刀。
“干什么?你……你……敢,还有没有王法了?还做不做生意了?我林家……林家可也不好欺负。”林三见得拔刀,早已把姑娘往旁边一推,人也躲到了圆桌之后。
秦伍打不过那马匪的头领,但是要砍一个公子哥的手,那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伍一跃就到了圆桌另外一边,一手捏住林三脖颈,一手准备挥刀。却又看得旁边的宁三娘,刀收了一下,提着林三就往外走,大概也不想把这屋子弄得满是血腥。
惊慌失措的宁三娘还未定神,愣愣坐在地上。
秦伍一句把人提出了门外,往后院而去。
门口的丫鬟赶忙进来,扶起宁三娘,问道:“小姐,你有没有事?”
宁三娘闻言方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说完此语,宁三娘好似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下楼,种师道依旧坐在一楼正堂,宁三娘几步而去,开口道:“种……种公子,奴家没事,吓唬一下那人就行了,可不得真把他的手砍下来了。”
宁三娘显然是怕真给徐杰惹下什么麻烦,在这般姑娘认知里,法度还是害怕的,犯法的事情做不得。
种师道看着宁三娘,冷冷一语:“留他一命就是恩赐。”
说完此语,种师道不知为何又解释了一语:“这般人,欺辱人惯了,该教训一下,这辈子就知道收敛了,也让其他人免于受他欺辱。”
宁三娘听得害怕,又道:“伤人是大麻烦,种公子不必为奴家惹这般大的麻烦。”
种师道闻言还点点头:“嗯,杀了埋去,当是省事许多。”
宁三娘听得越发害怕,正欲再说,院后传来一声惨烈的哀嚎,吓得宁三娘浑身一个激灵,显然后院是真在砍人手臂。
种师道也摆摆手道:“你自回去,不必担忧。”
宁三娘愣在当场,跛脚的秦伍从后面走了过来,还拿着一个布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上前躬身说道:“师傅,砍了两只手,叫人扔出去了。”
种师道点点头,也不说话。
宁三娘已经大脑一片空白,身后丫鬟也到了面前,扶着宁三娘往自己房间而回。
今夜,宁三娘也就不会客了,坐在榻上愣愣发呆,似乎在担忧许多。
夜渐深,种师道还坐在正堂之处,看着客人慢慢出门而去,各屋的姑娘也回了房屋,准备洗漱就寝。
门口的小厮也在准备关门了,今夜无人留宿。
随颜思雨一起来的张妈妈正在四处安排着大小事情,田掌柜在柜台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计算着今日的营收。
种师道也起了身,准备去休息。
此时宁三娘却突然走下楼来,到得种师道面前,开口说道:“种公子,奴家请后厨备了一些宵夜,想来种公子也饿了,一起吃一点。”
种师道有一句“不饿”到得口边,莫名又吞了回去,点点头道:“嗯,吃一点。”
说完种师道与宁三娘一起上楼而去,留秦伍愣在当场,他大概是有些惊讶,惊讶自己的师傅……好似有些不对劲,却又好似没有什么不对劲。
宁三娘的屋里,备了小菜几碟,一壶酒。时间已经是下半夜了,后厨到得这般时候,也会准备这些东西给楼里的人宵夜、
两人对坐,宁三娘先开了口:“多谢种公子今日出手相助。”
种师道答道:“这是本份。”
宁三娘闻言多少有些失望,上下打量了一下种师道,又开口道:”种公子,青楼护院并非好差事。“
宁三娘是好心,并非有什么其他心思,就是单纯觉得在青楼里当护院没有什么出息。
种师道也点头道:“嗯,我是不愿做这事的,着实无趣,文远却非要我做,左右闲来无事,做几天也无妨,待得当真不想做了,那就不做了。”
宁三娘听得种师道这般话语,又说一语:“嗯,在这杭州,做什么也比在青楼里做护院强的。”
种师道兴许跟宁三娘不在一个频道上,还当真问了一语:”我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好做的。“
宁三娘听得有些着急,说道:“可以去学一门手艺的,你若是识字,拜个师傅学一学账房,将来兴许也能当个掌柜的,若是不识字,学木匠也行,哪家哪户盖房子打家具,都是要木匠的。”
种师道当真是第一次与人这样聊天,一本正经问道:“当掌柜很好吗?”
“好,岂能不好,你看那田掌柜,楼里进进出出的事物,都由他操持,徐公子对他又信任,连例钱都比寻常掌柜给得多,两三年就能置个不错的宅子,娶两三房也是足够,养几个儿子读书进学也不难,有些掌柜的还能拿到东家的分红,年底有一笔大进项,比一般人家,好太多。”宁三娘也不知为何忽然与种师道说到了这个话题上,却又越说越起劲。兴许在她简单的认知中,当掌柜比当护院当真强上许多倍。
种师道闻言想了想,答道:“你这么说来,当掌柜确实不错。”
宁三娘问了一语:“种公子识字的?”
种师道点点头:“识字。”
宁三娘没来由有些高兴:“识字就好,识字就更不能当护院了,要不你就去求求田掌柜,让他教教你。”
种师道听得“求”字,微微皱眉,问道:“如何求?”
宁三娘见得种师道连这种事情都不懂,摇摇头,说道:“送些礼物,拜师也要一些银钱,这般田掌柜就愿意教你的。”
种师道又问:“要多少钱?”
宁三娘好似明白了什么,说道:“无妨的,我有一些体己钱,你先拿去给田掌柜。”
说完宁三娘转头,进了里屋小间,片刻就出来了,把一个盒子塞到种师道手中,说道:“来日你当掌柜了,再还给我。”
种师道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又看了看宁三娘,愣了片刻,盒子拿在手中,却没有还回去。
宁三娘也不多说,把桌面上的菜往种师道面前推了推,又给种师道倒酒,种师道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吃。
第二天午后,田掌柜在柜台里左右清点着,种师道当真走到面前,把昨夜宁三娘给他的盒子往田掌柜面前桌案一放,说道:“田掌柜,你教教我如何当掌柜。这钱给你。”
田掌柜愣了愣,看了看种师道,田掌柜可不比那刚来不久、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宁姑娘,他虽然不知道种师道到底何许人也,甚至都不知道种师道坐在大堂一动不动是为何,但是田掌柜却知道种师道与徐杰关系匪浅,虽然不见种师道与徐杰多说多聊,但是只在听到徐杰与种师道两人只言片语之中,也知道种师道身份不凡。
所以田掌柜笑了笑,把那盒子推到了种师道面前,说道:“种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你若是有兴趣,随在下身边就是,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种师道又把那盒子推了回去,说道:“你拿着就是。”
种师道的话语有些冷,田掌柜的看着种师道的表情,欲言又止。
种师道就这么跟在田掌柜身边,也不发问,但是田掌柜倒是主动在说,甚至把账本拿出来,慢慢翻给种师道看。
下午半晌时候,宁三娘从二楼下来,正看到这一幕,喜上眉梢,上前几步与种师道说了一语:“稍后过来吃饭。”
兴许这位刚来不久的宁姑娘以为护院的伙食必然比不得她的伙食。
种师道点点头,待得宁三娘走了,与身后秦伍说道:“稍后你自己吃。”
秦伍终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心中莫名有些担心,担心自己师父不会真准备当个掌柜吧?到时候传给自己的不是刀法了,改成算术了?
还坐在西湖剑冢桃树下的徐杰,显然还不知道这些,不过徐杰也在学艺,与小老虎学着琴艺。
小老虎为人师的做派十足,站在一旁,不时指点着弹琴的徐杰,口中还念叨着:“嗯,孺子可教也!”
这般词汇,当真是用得不对,徐杰怎么也不是孺子了,唯有摇头去笑,却也乐在其中。
欧阳文沁就坐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本书,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看练琴的徐杰,若是两人双目对视一下,也有会心一笑。
却是徐杰还有一事不知,西湖之畔,有一白衣剑客站在岸边,远眺着剑冢小岛,也不知她看不看得真切,却是看了许久之后,剑客转身,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久之后,湖畔又有两人负剑而来,站在湖畔四处寻了片刻,随后小船一艘,一人在后摇橹,一人站在船头。
徐小刀走到剑冢小码头处,远远看着小船而来,回头开口一语:“少爷,有人来了。”
徐杰转头看了一眼,并不当回事,心神依旧在琴弦之上。
船只距离还有很远,忽然见得那船头之人一跃而去,急射而来。
“少爷,来人是何掌门。”徐小刀再说一语。
徐杰此时方才停了双手,起身往小码头而去,准备迎接。
但是立马也发现了不对劲,因为空中的何真卿,带着一股锐利之感,气机外露。
徐杰微微皱眉,果然,空中传来一语:“徐文远,出来受死!”
徐杰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把何真卿得罪了,竟然要受死,徐杰还在猜测犹豫的时候。
剑光已来!
大江剑,似乎好久不在江湖施展它该有的威势了。
此时的徐杰连连后退,腰间的刀脱鞘而出。
还听得木屋里有个胖子笑道:“哈哈……何真卿寻秀才拼命了。”
幸灾乐祸,不过如此。
但是徐杰哪里还有心思去与胖子斗嘴,当真如临大敌,刀剑一击,徐杰身形止不住连连后退,还听得欧阳文沁一声惊呼,身边的小老虎已然开口:“文沁姐姐不要着急,若是文远哥哥打不过,我就把那老头打下来。”
欧阳文沁莫名相信了小老虎的话语,好似当真安心不少。
“何掌门,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何真卿,徐杰以往当真不了解何真卿的威势,即便是见过何真卿与杨二瘦拼过一招,但是徐杰还是没有过真正的了解,只听过杨二瘦评价一语,说何真卿剑道有长进。杨二瘦那般的人物,如此评价别人,虽然是夸奖,但是语气怎么听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好似长辈夸赞晚辈有长进一般。
昔日在穹窿山围杀血手王维,何真卿却没有真正出手,所以徐杰甚至心中还有些小看了何真卿。待得真正接了何真卿一剑之后,徐杰才知道何真卿是何等恐怖。
何真卿是真正有怒,否则不会与徐杰如此较真,口中怒而一语:“霁月呢?你把我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徐杰不明所以,眼中只见那剑光再来,当真如大江之势,滚滚而来。岛上的桃树,早已东倒西歪。徐小刀站在码头边,看得格外入神。
又听胖子笑道:“哈哈……秀才要挨打了。”
第三百零八章 把文远哥哥阉了
“何掌门,在下并未见过霁月,也不知霁月身在何处。”徐杰答了一语。
回应徐杰的是那更加犀利的剑光,打得徐杰闪躲不止,好在何真卿是含怒而来,并非心思沉着想置徐杰于死地,何真卿也并未有要杀了徐杰的想法,犀利的剑光,只为出得心中一口恶气。
作为一个父亲,生养了唯一的一个宝贝女儿,而今这宝贝女儿的心,竟然让眼前这个小子给偷走了,而且这小子娶了大房,可见这位父亲心中的气氛。
何真卿此时大概是真的以为何霁月在这里,即便不在这个岛上,也是被徐杰藏起来了,因为何真卿跟着何霁月到了西湖边。
所以何真卿口中怒语:“还敢狡辩!”
徐杰是真的不明所以,何真卿连连狠招,徐杰也有了几分火起,在徐杰看来,此时的何真卿就是胡搅蛮缠,年轻气盛之下,口中也答了一语:“何掌门,晚辈可要还得罪了。”
话语说完,徐杰已然抢攻一招。
何真卿见得徐杰还要还手,更是怒不可遏:“且看你有几斤几两。”
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担忧不已,有人看的入神,也有人跃跃欲试。
徐杰却是心中暗自叫苦,何真卿面前,可不是徐杰抢攻一招就能奏效的。
徐杰大概是真要挨揍了,也并非徐杰真的就一点反制的手段都没有,只是徐杰的反制手段过于锐利,与何真卿打斗,实在不合适。
徐杰使尽了十八般武艺,依旧还是落在下风。
何真卿也是越打越认真,此时他才知晓,想把这小子教训一顿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木屋旁边的欧阳文沁也心急起来,与雷老虎说道:“老虎妹妹,快快帮帮相公。”
“好!文沁姐姐看我的。”小老虎说完一语,琴音已起,随后抬头去看,口中又道:“姐姐看那老头如何栽倒!”
小老虎说得自信,脸上也都是胸有成竹,只是那老头并未栽倒在地,似乎这些琴音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小老虎又急忙再抚琴弦,使出了浑身解数,依旧没有任何效果。雷老头虽然站在不远处,这回雷老头再也没有出手帮忙。
任凭小老虎再如何努力,也不见何真卿栽倒在地,甚至何真卿连看都不往这边来看。
反倒是刚刚上岸的李义山往小老虎走了过来,口中一语:“小姑娘何必如此?”
雷老虎面色通红,也气不过,恨恨一语:“要你管?”
李义山再说一语:“小姑娘,还是不要做那徒劳无功的事情了。”
雷老虎也知道自己是徒劳无功,看了看欧阳文沁,有些泄气,说道:“文沁姐姐,那老头太厉害了,跟我爷爷一样厉害。”
“胡说,他岂能有爷爷厉害。”雷老头听得有些不高兴。大概是雷老虎心中对于厉害与否的界定,就是能不能被她打落在地。
“那爷爷你去与他比试一下。”雷老虎又道。
雷老头抬头看了看那被打得到处闪躲的徐杰,摇摇头道:“爷爷不去。”
“哼!”雷老虎哼了一声,又道:“爷爷是不是怕他?”
雷老头倒是心思透彻,说道:“那小子的桃花债,可插手不得。”
“爷爷,什么是桃花债?”小老虎问了一语。
“这个……你长大就知道了。”雷老头也不知如何解释。
便也正看到徐杰在地上一个翻滚,身边一棵落叶的桃树腾空而起,盖在徐杰的身上。
徐杰这回是真挨揍了,只见徐杰抬手一挥,把身上盖着的桃树一直挥到了水面上,随后站起身来,怒道:“何真卿,你到底要怎么样?莫不是逼我与你拼命不成?”
何真卿见得徐杰灰头土脸的模样,剑光也顿了顿,开口再问:“我女儿呢?”
“我不知晓!霁月未来寻过我!”徐杰语气不善,显然也是真气愤起来。
何真卿盯着徐杰看了片刻,长剑往身后一负,恨恨一语:“来日再来教训你!”
说完何真卿转头已到船上,李义山才刚上岛,又急忙转头去追,摇橹再去。显然何真卿是相信了徐杰的话语,大概教训了徐杰一顿,心气也顺了不少。
何真卿来得快,去得也快。留得徐杰站在当场口中气道:“好端端的,被人上门打一顿。”
一边说着,徐杰还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草屑。
杨三胖的笑语接道:“秀才,就当是被岳父揍了一顿,没啥事!”
这一语,说得上前帮徐杰拍打尘土的欧阳文沁面色微微一沉,头也低了几分。
“好生厉害!”这句赞叹来自徐小刀,用剑的徐小刀,显然有些收获。
徐杰被杨三胖一语说得气消了大半,转头自顾自落座,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却又站了起来,张目远眺一圈。口中喃喃一语:“难道文沁到杭州来了?”
说完这一语,徐杰喊道:“小刀,到城里走一趟,与牛叔说问一问,是不是文沁到杭州了。”
“嗯,我这就去。”徐小刀答完话语也往小码头去。
欧阳文沁若是到了杭州,以血刀堂在杭州的势力,自然是能打探出来的。也是欧阳文沁太过惹眼,一袭白衣,一柄长剑,一副美貌。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看戏的散了去,徐杰又饮一杯茶,一旁的欧阳文沁忽然开口问道:“可是那凤池何霁月?”
欧阳文沁知道何霁月,徐杰在大江上杀人贩子的时候,欧阳文沁就听说过。但是欧阳文沁并不认识何霁月,也未当面见过。一个大家闺秀,一个江湖儿女,若非徐杰,两人在这世上是很难有交集的。
徐杰看着欧阳文沁,微微点点头:“嗯,是她。刚才那人是她父亲。”
“她喜欢你吗?”欧阳文沁直白问了一语。
徐杰想了片刻,微微点头。
欧阳文沁再问一语:“你喜欢她吗?”
徐杰注视着欧阳文沁,其实心中有些犹豫,但还是直白点头:“共历生死。”
欧阳文沁轻声“嗯”了一下,然后说道:“那你该去寻她,她应当是真到杭州了。”
这个时代的女子,当真不知该如何分说。达官显贵的三妻四妾,总是再正常不过,但是道德观念上,正房还不能嫉妒,嫉妒反倒是没有道德的事情,是不守妇道,有违七出。所以女子从小,就被教育要遵守妇道,要宽怀,大度,贤惠温柔……
欧阳文沁说出这般的话语,徐杰心中不免有些愧疚,答了一语:“待小刀带着消息回来再说。”
一旁的雷老虎好似终于明白了“桃花债”是什么意思,看了看徐杰,伸手拉了拉欧阳文沁,说道:“文沁姐姐,你与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欧阳文沁不明所以,跟着雷老虎往一边而去。雷老虎一直把欧阳文沁拉出老远,还回头看了看徐杰,好似确定足够远了,方才神神秘秘开口说道:“文沁姐姐,我教你一个专治男人的方法。”
“什么办法?”欧阳文沁一脸疑惑问道。
雷老虎鼓着腮帮子,好似装作了一个咬牙切齿的模样,轻声说道:“我奶奶说,如果男人在外面乱来,就得阉了他,所以我爷爷从来不敢在外面乱来。”
欧阳文沁目瞪口呆,随即莞尔一笑,摸了摸雷老虎的头,笑道:“妹妹不懂。”
“我懂呢,我岂能不懂,我奶奶自小就教我的。你趁着文远哥哥半夜睡着了,你就拿把刀把他阉了。具体如何阉我也不知,反正你拿把刀,就能把文远哥哥阉了。”小老虎说得一本正经,严肃非常。
欧阳文沁笑得前仰后合,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口中说道:“好,阉,今晚就阉。”
小老虎好似也有了兴趣,又一本正经说道:“嗯,阉完叫我去看看,我也学一下。奶奶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爷爷就不是个好东西。学会了以后用得着。”
欧阳文沁看着雷老虎,噗嗤又笑了出来,袖子微微遮面,又摸了摸雷老虎的头,说道:“你还小,还是不要学了。”
“嗯,那你下次再阉文远哥哥的时候,我再去学。”雷老虎此时一脸的乖巧,大概是不知道男人阉一次就足够了,哪里还容得第二次再去阉?
远处的徐杰,忽然一个喷嚏如雷,还自顾自一语:“他妈的,鼻子里还有根草。何真卿当真厉害,难怪当年能与二瘦打成平手。”
白衣何霁月是真到杭州了,她到杭州来,自然不是为了寻谁人比武的,这杭州除了徐老八,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人了。所以何霁月到杭州来,只为徐杰。
为何何霁月站在西湖边远眺许久,又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何霁月自己知晓。
待得徐小刀再随着徐杰从剑冢小岛出来,何霁月已然坐船又离开了杭州,待得有人再传回来消息,何霁月已经坐船再南下了,再南方,两浙,两广,福建。
徐杰皱眉回到望湖楼,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入冬了,杭州极少下雪,杭州往南,那就是几乎不下雪的地方,再往南远一些,许多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雪花是什么样子。今年的冬大概比以往要冷上一些。
何真卿揍了一顿徐杰,带着李义山也往南去了,这个女儿,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追回去的,即便是低头认错,也要把这唯一的女儿带回家,入冬了,过年也不远了。
望湖楼的大厅里,徐杰没有看到种师道坐在堂前,本该是种师道坐的椅子,上面坐着秦伍,自然让徐杰有些奇怪。
秦伍见得徐杰来了,连忙起身到得头前,拱手见过之后开口说道:“见过徐少主。”
“你师傅呢?”
“徐少主,师傅他……”秦伍有些不知道如何去说。
“你师傅怎么了?”
“徐少主啊,你快劝劝师傅,师傅他好像想当掌柜。”秦伍还真是个求人帮助的模样。
“当掌柜?种师道抽风了?要当掌柜?”
“谁说不是呢?今天师傅他打了一天的算盘了,口中念叨的都是三下五除二。二下五去三。可愁死个人了。”秦伍是真愁,真怕那武功口诀变成了珠算口诀。
“嘿,倒是奇了怪了,去把你师傅叫来。”徐杰都笑了出来,种师道打算盘?想想就觉得可笑。
“徐少主,我……我不敢,头前我去叫过一次,被呵斥了几句。”秦伍苦着个脸答道。
徐杰越发好奇,问道:“种师道在哪呢?”
秦伍微微抬手,往楼上一指:“宁姑娘的房中?”
“哪里?”徐杰笑意一止,瞪大着眼。
“宁……宁姑娘的房中。”秦伍又指了一下楼上。
“嘿,你说这个种师道,这个榆木疙瘩,难道还真开窍了?”徐杰有些惊奇,也有些惊喜。
“宁姑娘总是叫师傅去房中吃饭,生意都不做了,客人也不招呼了,一顿饭就吃一个多时辰。”秦伍大概是告状,状告师傅种师道勾搭徐杰楼里的姑娘,好教徐杰火冒三丈,上楼去好好教训一下种师道。
徐杰又问一语:“怎么个回事?说来听听。”
“徐少主,你可不知道,头前来了个客人,在房里…………这般倒好,宁姑娘为了表示感谢,就请师傅吃饭,师傅吃了这顿饭,就魂不守舍了,还总是去吃,还要田掌柜的教他看账本用算盘,徐少主,你若不信,问问田掌柜的,我说得句句属实,师傅他……他他勾搭望湖楼的姑娘。”秦伍已然是义愤填膺,说得滔滔不绝。
听得徐杰是哈哈大笑,大笑不已,还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好,当真是好,还是我厉害,我就说,这世上哪有不喜欢女人的爷们?不喜欢女人,难道还能喜欢我不成?”
徐杰说完,好似也发现自己最后一句说得不对劲,又道:“往后你就坐在这里,你师父的事情随他去,把田掌柜叫来,我吩咐他几句。”
这回轮到秦伍傻眼了,秦伍本以为自己这一番小报告之后,徐杰应该是义愤填膺,上楼就找种师道说理去了。哪里想到徐杰是这么个反应,口中又道一语:“徐少主,这宁姑娘可是连生意都不做了,可指着什么赚钱哦?”
“钱?”徐杰大手一挥:“还赚什么钱?不赚了!快去把田掌柜喊来。”
秦伍愣了愣,转头去把田兴业喊到面前。
便听徐杰交代道:“那宁姑娘房中就不安排客人来,每天好酒好菜伺候着,例钱也多给几份,好好教种师道打算盘。”
田兴业看着徐杰,愣愣答道:“嗯,东家,种公子聪慧得紧,算盘打得极好。”
“嗯,学会了让他给你打下手。”徐杰说完,心情极好,被准备在楼里转一下的徐杰,也不转了,转头就往外去。
大概是怕种师道见到自己,会不好意思,不如先走,留几日让种师道生米煮成熟饭最好,事情定妥了,徐杰倒是可以出来好好笑话一下种师道了。
第三百零九章 陛下过誉了
时间又过几日,徐杰再到望湖楼,把在柜台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种师道拉到一边,开口问道:“师道,你近来……”
徐杰想开口问的就是种师道与宁三娘的事情,但是开口之后,又不知如何问比较好,怕自己言语不当把鸳鸯给惊走了,也就是怕种师道羞涩,所以忽然语塞起来。
不想种师道倒是大大方方说道:“我近来也无甚事,就是与楼里的宁姑娘结识了,常在她屋内,你若是来楼里寻不到我,就去宁姑娘的屋里,便能寻到了。”
徐杰显然担心多余了,种师道这般的汉子,显然不是那种扭扭捏捏之人,更不是羞涩之人,对于自己做的事情,也不会如何遮掩,更不会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杰听得种师道这般直白,自嘲一笑,随后更加直白问道:“你与宁姑娘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什么地步?”种师道大概是没有听懂,疑问一语,随后又道:“哦,近来多吃她的饭菜,还拿过她的钱。”
种师道没有回答到点之上,也是徐杰过于心急,心急着给种师道安家落户,还是想给种师道一个人生牵绊,让种师道再做不出以前那种决绝之事。
“那个……那个你们有没有过肌肤之亲?”徐杰再问一句。
种师道老脸一红,连连摇头摆手:“未有未有。”
种师道的脸棱角分明,却又饱经风霜黑不溜秋,还能透出红色,徐杰显然是第一次看到种师道还能有这种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上下打量一番,心中不免在怀疑一些事情。
怀疑什么?怀疑种师道是不是连房事都不太懂?这种事情也是正常,若是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资讯,犹如孩童一般半懂不懂,太正常不过。
所以徐杰神神秘秘一语:“师道,你……是不是不会啊?”
“不会什么?”种师道还没有想到点子上。
“就是……不会肌肤之亲?”徐杰还真是操心非常。
”啊?“种师道先是一愣,随后一本正经说道:”我会!“
徐杰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脸上的尴尬,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哦,会,会就好。”
两人尬聊几句,徐杰操心是操心,但是在这个话题上,也就尬聊不下去了。所以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徐杰还是觉得种师道可能不会,所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还狐疑着回头去看种师道。
之所以这么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自小勤学苦练武艺的汉子,没有长辈教导,没有朋友闲谈,甚至在此之前没有开过窍,不会很正常。虽然说有些事情是动物本能,但是就连动物也是从长辈那里学来的,何况是已经有了道德体系的人?
不过转头想来,徐杰又暗自发笑起来,觉得自己担心太多,也是太过上心了些,笑自己只顾着担心种师道这个榆木疙瘩,却把宁姑娘给忘记了。
宁姑娘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是出身教坊青楼,岂能没有老妈妈教导?
正当徐杰准备离开望湖楼的时候,忽然见得远处来了一大帮子人,一个妇人打头,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厮仆人,皆拿着棍棒之物,还有几人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还躺着一个人。
这些人直往站在望湖楼门口的徐杰而来,徐杰停住了脚步,等候了片刻。
一行人直冲而来,越过徐杰,就往望湖楼而入,门口的小厮刚要阻拦,便被几人推倒在一边。
大堂内的秦伍几步走到头前,开口喝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岂敢在望湖楼放肆?”
便看担架进门,往地上一放,还有女子喝骂:“老娘今日就把你们这藏污纳垢的地方一把火烧个干净,来人,点火。”
还真有人带了火把与火折子,好似真要放火。
秦伍已经看到了担架上的那人,没有了两条手臂,这人秦伍岂能不认识?那两条手臂正是他亲手砍下来的。
这是上门来寻仇的,秦伍一步上前,把那刚刚点起来的火把夺了过来,急忙放在地上,脱下外套就盖在油脂火把上。望湖楼全是木制房屋,一旦燃起,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地上那失去了两条手臂的林三,此时看到秦伍,也开了口:“娘,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是他砍了孩儿的手臂,是他!!”
头前妇人一听,双眼已红,指着正在灭火的秦伍大喊:“打,打死这人为我儿报仇!”
左右小厮奴仆手中的棍棒已经向秦伍挥去。
徐杰也到得门口,看着这一幕,对于头前发生过的事情,徐杰听秦伍简单说过几句,也并未当回事,甚至转头就忘记了,也没有想过在这杭州,还会有人上门报仇,也是觉得那被砍了手臂的人是活该。
徐杰开这么个望湖楼,也并非真的是一时兴起。开这个望湖楼,其实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高破虏之女解冰,自从徐杰知道解冰是高破虏的女儿之后,其实对一些事情多少有些愧疚。因为徐杰本可以阻止那些忠烈之后毫无意义的赴死,但是徐杰没有做到。
徐杰对于高破虏有敬意,也有感恩。因为是高破虏连夜带兵在堡寨里救下了徐家军汉的命。报仇之事尘埃落定,李启明也死在了解冰手上。徐杰要离京了,便想着要把解冰护起来,怎么护呢?便想了个这般的办法,帮解冰从教坊司出来,出来之后怎么安排?徐杰想了好几种办法,最后还是觉得这样的办法最好,解冰依旧能受到文人士子的追捧,却又有来去的自由。
这望湖楼,其实就是给解冰遮风挡雨的,也顺带给其他一些可怜的女子遮风挡雨。这就是徐杰的感恩,感恩高破虏战阵上对徐家的大恩。
大堂里已经打起来了,十来个小厮,自然不是秦伍的对手,满场哀嚎打滚。
一通殴斗,秦伍站在当场,指着那妇人斥道:“老泼妇,你也不看看望湖楼是什么地方,留你儿子一命,便是大恩大德,岂敢再来撒泼。”
不想那妇人见得这般局面,往地上一坐,痛哭流涕大喊道:“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儿好端端拿钱出门消遣,却被人断去两臂,府衙也没有人管。今日若是不给老娘一个交代,老娘今日就一头撞死在你们这望湖楼,死在这里,看你们还如何做生意。”
种师道还在柜台里练习着算盘,兴许真应了他的那句话,杀了埋去,才是省事的事情。
徐杰对于秦伍砍人手臂的事情,其实是乐见其成的,有些事情,就需要这么杀鸡儆猴一下,往后就会杜绝这一类的事情,何况那人还是活该?
所以徐杰又往门内而来,走到在地上耍泼的妇人面前,说道:“生子要教,他可以不把人当人,别人自然也可以不把他当人。这里虽然是青楼,但也该给予人该有的尊重。文人士子到这里来,从来都是有礼有节。你儿子到这里来,欺辱人在先,也莫怪别人再欺辱了他。想来你儿子以往也并未少做这样的事情,终归是有了教训,也是以往那些被他欺辱的女子该有的公道。带他回去吧。”
妇人抬头看了看徐杰,忽然往前一扑,想扑到徐杰身上,徐杰微微闪身,便听妇人大喊:“你就是那个徐文远,莫说你是什么欧阳正的弟子,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老娘也与你没完,老娘就死在这里了,老娘寻着你死!”
说完这妇人直接躺在了地上,还手舞足蹈着。
徐杰直皱眉头,问了一语:“教出这么一个儿子,着实可悲。你这般寻死,家中之人可知晓?”
徐杰这一语还真问到点子上了,事情已经隔了好几天,这妇人方才上门。为何?自然是家中之人不想上门,最后这妇人无法,只有自己趁着老爷不在,带着十来个仆人上门来了。
妇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忽然又在地上打起滚来,口中更是喊道:“徐文远,你楼里这些破烂货,我儿看得上眼,是那些破烂货色的福气,老娘今日就寻你死了,老娘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公道,有种你就把我母子二人都杀了,来啊,来杀人啊!”
种师道闻得那“破烂货”的言语,手中的算盘也停了,抬眼看了过去,对于他来说,杀人从来不关乎什么世俗道德,也不关乎法律规则。
一旁的秦伍闻言,作势上前,口中骂道:“老泼妇,你道我是不敢?杀你如同杀鸡一般。”
“杀人的事情我做得多,但是杀你却不值当。”徐杰伸手拦住了秦伍,其实心中也已经想到了事情该如何解决。
所以徐杰也懒得管地上打滚的妇人,而是转头与秦伍耳语几句,秦伍一脸不愿意出了望湖楼,飞奔而走。
秦伍出去,便是去寻着妇人的家人,寻得林家做主的人来。事情也就解决了。
徐杰在杭州处理着这些婆妈之事,也享受着难得的一份安宁日子。
京城里的欧阳正,却正在焦头烂额,站在御书房里等候了近一个时辰,皇帝却还迟迟不来。
欧阳正实在等不及了,又与门口的太监说道:“劳烦内官再去陛下处通报一下,就说老臣欧阳正还在御书房等候。”
太监闻言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说道:“欧阳公,陛下近来心情不佳,小的也怕冲撞了陛下,落得个……唉……”
欧阳正知道这个太监说的什么意思,也不再开口去说。近来这位新皇帝,有些事情做得实在看不过眼,就如这太监所言,宫内的太监宫女,但凡有些小小不合规矩的举动,便会招来悲惨的下场,脊仗毒打,甚至是死。
似乎这位皇帝陛下总觉得有人看不起他,总觉得有人不尊敬他。皇宫外如此,皇宫内也是如此。
比如这个欧阳正,三番五次喋喋不休,丝毫不把他这个皇帝的话语放在眼里。显然夏锐知道欧阳正在御书房等他,也知道等他所为何事。不过就是边镇之事,还是给常凯封王的事情。
夏锐已经说过几次,这件事情如何也不会应允,但是欧阳正就是不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就是要三番五次来找,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话语。
欧阳正依旧在等,一直等了三个多时辰,几乎就是等了一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夏锐终于来了,一脸的不快走进御书房,还未落座就开口问道:“何事?”
欧阳正恭敬行礼,心中有些惊讶,因为随着夏锐来的还有一人,秘书中丞许仕达,许仕达脸上还留着未消的笑意,不用多想,也知欧阳正在等候的时候,夏锐与许仕达大概正在因为什么事情开心不已。
欧阳正把视线从许仕达处收了回来,然后开口:”启奏陛下,边镇王枢密来报,王枢密往关外派出不少侦骑,已经在草原几次察得大同有马队出关北上。此事不可不思虑,还请陛下允了常凯封王之事,以安其心,防来日后患无穷。“
夏锐很不耐烦,说了一语:“那就吩咐王元朗速速开战,剿灭反贼。”
“陛下,开战之事,当准备妥当,王枢密善于军阵,必然知道何时时机最好,仓促之间,便会多变数。大同虽然兵马不过七万,但是境内城关高大,轻易破之不得,王枢密必要有万全之准备,才能一举而胜。如今要防的就是室韦人聚兵,一旦室韦人开始聚得草原各部,那便是后患无穷。还请陛下再三思。”欧阳正这番说辞,其实已经不知说了几次了。
夏锐也烦得不行,左右看了看,忽然开口问了一语:“许卿,你说说,一个反贼,朝廷能不能封他为王?你说说从古至今,有没有这般的道理?”
许仕达此时的笑意终于是止住了,也有一脸的严肃,看了看欧阳正,欧阳正似乎有些期盼,期盼许仕达能有一番高明的见识,奈何许仕达开口:“陛下,臣遍览史书,只知一个道理,以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这王是万万不能封的,一旦封王,岂不是割地于他,他反倒名正言顺了,朝廷若是再起兵事,反倒名不正言不顺了。”
欧阳正气得抬手一指,斥道:“不学无术,常凯岂能是强秦?此乃拖延之策,意在防备室韦,若是大同外无室韦,又何需拖延之策?”
许仕达闻言却反驳一语:“欧阳公,常凯不是强秦,室韦可比强秦?”
“于常凯封王,又并非割地于室韦,黄口小儿,陛下当面,不出忠言,你是何居心?”欧阳正等候三个多时辰,即便是老皇帝夏乾,也没有这般待过欧阳正,欧阳正心中岂能不气?何况等候这么久,却看得许仕达面带笑容随着皇帝一起进来,欧阳正已然怒上心头。
夏锐此时见得欧阳正有怒,摆摆手说道:“欧阳公何必如此动怒,许卿说得也不无道理,常凯贼厮,已然就是割据之势,祖宗基业到得朕手里,岂能把土地拱手让于他人?封王划地之事,如何也不能允,欧阳公不必再把这件事情拿到朕面前多说。且再下旨意,催促王元朗速速开战就是,已经拖得这么久了,再不开战,免不得旁人说他怯战贻误之责。”
准备快慢,开战速度,其实就在于有没有钱粮,打造真正的攻城器械,调动大军离开驻地,甚至临时置办更多兵刃铠甲。这些事情,都是钱粮的事情。
但是朝廷这么多年,国库一直都不充裕。昔日那一场大战,大华是把室韦打退了。
但是室韦人得到了什么?大华又失去了什么?
几十万人丢盔弃甲,上好的军械装备,都到了谁的囊中去?人死了可以再生再养,这些家底再置办起来,花费何其之大?
这也是为何徐老八与徐杰到边镇去的时候,见得那些铁甲骑都不穿铁裙的原因,有些人是真的不愿带着累赘,有些人压根就没有。
铁在这个时代,也是稀缺物资,历朝历代,在铜不够用的时候,往往还用铁来做钱。一套好铁甲几十斤重,价值不菲,原材料就上百两银子不止,若是包括工钱,更是不菲。还有军服军装,冬季御寒的军装也是不菲,吃喝用度,牲畜马匹,精良武器。
重新置办几十万人的这些东西,二十年也不足以恢复元气。
欧阳正听得夏锐有几分责怪王元朗的意思,思虑片刻,想详细与夏锐说一说这些事情,说一说政事与军事的问题所在。
夏锐却已起身,留了最后一语:“圣旨欧阳公草拟一番,再送朕这里看看。这一回语气要严厉一些,严令王元朗尽快出兵灭贼。”
说完夏锐已然转身出得御书房,许仕达快步跟了上去,走得不远,许仕达问了一句:“陛下,臣刚才反驳欧阳公之语如何?”
夏锐好似很满意,说道:“嗯,说得很好,看来多读书还是有些用处,以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这句话说得好。”
许仕达闻言大喜,连忙又道:“陛下,这一句出自《史记》中的魏世家,《战国策》中也有记载,乃是苏代与魏安釐王的话语。臣对《史记》与《战国策》都有研读。”
许仕达自然是在自我卖弄。
夏锐看着许仕达,不知为何说了一语:“要说徐文远有才啊,倒是也与朕说过一些历史之事,却不如你这般能信手拈来,言语出处都能说得这般详细。”
许仕达已然喜上眉梢,好似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般的评价,主要是说他比徐文远强,这一点让许仕达欣喜不已。却还躬身一礼,说道:“臣只是闲来无事多读多记了一些,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夏锐转头看了一眼许仕达,笑道:“状元就是状元,当真有过人之处啊。”
“陛下过誉了,陛下过誉了。”许仕达连连躬身。
第三百一十章 无需棺木,一碑足矣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
徐杰以为自己有一颗能安稳的心,如吴伯言那般,逍遥几十年,惬意人生。
人是不是真的能过得了混吃等死的日子?什么也不做,吃饭、看书、弹琴、睡觉。
显然人是不可能真的这样过得了一辈子的,但凡能动弹,就会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即便是吴伯言,也是到处游山玩水,到处走亲访友。
回家过年,船行千里,在徐家镇过完年的徐杰,似乎有些待不住了,连读书的动力都所剩无几。
弹琴的雷老虎也随着雷老头回蜀地去了,所以徐杰练琴也不那么勤快,人总是习惯懒惰。
杨三胖留在了西湖剑冢之上。
一切的热闹回归了平静,平静得如冬日富水河的水。
老奶奶催促着徐杰赶紧生儿育女,徐杰倒是也卖力,但终归不过结婚三四个月,能不能立马怀上孩子,也不是徐杰能控制的事情。
好在老奶奶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在忙,那就是替徐仲寻个良人,这件事情对于老奶奶来说也极为重要,个个都要亲自把关,甚至这瞎眼的老奶奶还会亲自坐车到隔壁村镇上去与那些女子说上几句话语。
穿着厚衣,大早起来,待得阳光开始普照的时候,徐杰就会坐在院子里懒洋洋晒一下太阳,有时候欧阳文沁也会陪在身边。
也有的时候,一帮孩童也会席地而坐,听那眯着眼的徐杰天南海北侃上一通。
徐小刀过完年就走了,又回到西湖剑冢之上,相比于徐家镇,徐小刀好似更喜欢在西湖上待着。兴许年轻人多是这么一种想法,更愿意出门在外,待得年老了,大多数人又更愿意落叶归根。带着徐小刀去杭州的,还有徐老八,徐老八要到杭州主持大局。
徐牛徐狗儿等一帮半大小子,都在镇头的码头货栈上帮忙,学着与人打交道,甚至慢慢识字的徐狗儿也开始在账房里走动,也开始摸一摸算盘之类的东西。
这整个徐家镇,兴许只有晒着暖阳的徐杰,当真是无所事事。
连欧阳文沁也会被各家的小媳妇大娘们拉去闲谈,唯有徐大少爷好似被人遗忘了一般,没有人会来吩咐他干什么活,也没有人会想与他交流一下诗词歌赋四书五经。
种师道的伤,养得差不多了,秦伍的刀开始在练,当了大半年的徒弟,终于开始练刀了,所以练得是格外的勤奋,大概也在担心种师道哪天真的不教刀法改教算盘了。
徐杰家的院落不大,秦伍练刀,就在徐杰不远处,呼呼哈嘿。
种师道当真是一个严师,从不动口,只会动手。
如此相比起来,徐小刀的师傅杨二瘦反倒是个良师了,虽然也打徐小刀,但是动手只是少数,多数还是动口的。
徐杰想了想自己,练武从未挨过打,读书也未挨过打,当真是幸运的事情。
秦伍不时惨叫几声打断徐杰与孩童们的胡侃,徐杰抬头看了看天色,挥挥手与孩童们说道:“都回家吃饭去吧。”
孩童们意犹未尽的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拍打一下屁股上的灰尘,慢慢往大门而出。
随后徐杰转头看了看种师道,开口一语:“师道,你想不想宁姑娘?”
种师道转过头来,还真想了想之后,答道:“稍许有些想。”
徐杰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真准备学那掌柜的手艺?”
种师道点点头:“嗯,以后当掌柜去。”
徐杰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好似做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有一种成就感,又道:“准备开什么店铺?”
种师道摇摇头,大概是没有想好,却见种师道忽然回头,手中的刀背,敲在了不远秦伍的腿上。
秦伍显然是又犯错了,因为种师道要当掌柜这句话语,就让秦伍脚上的力道都下意识松懈了,种师道即便没有盯着看,转头也是一记暴打。
秦伍一声哀嚎,立马又把腿脚上的力道绷紧。
便看种师道转头与徐杰答了一语:“能活着再去想开什么店铺的事情。”
徐杰闻言一愣,说道:“多陪了奶奶这些时日,我准备过几天就去杭州,帮你把宁姑娘娶了,如何?”
种师道摆摆手:“我不去杭州了,去瓜州。”
这句话语什么意思徐杰明白,种师道是要再去拓跋部,准备再战一场,这回的对手,是老拓跋王。
徐杰满心担忧,本以为有了这么一个宁姑娘,学了当掌柜的手艺,种师道也就不是原来那个种师道了,未想到终究少不得这一遭。
徐杰问了一语:“你的伤好了?”
“还未好全,一路去大漠,到瓜州,应该就好了。”种师道好似有一种迫切之感,不知是迫切与拓跋王一战,还是迫切完成这一切,回杭州去找宁三娘。
“不去不行吗?如今你已入了先天,好好过日子可好?”徐杰问了一语。
种师道闻言愕然片刻,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不去的事情,就算徐杰劝他的时候,也多时侧面去劝,以往从未如今日这般直接说出来。
“生死有命,这件事情终归的要做的,做完,我种师道再也不寻人比武了,更不想那先天之后的事情。若是死,只怪缘浅。宁姑娘生性善良,知书达理,还有文远你照拂着,终会有个好归宿。”种师道有些伤感。
徐杰长叹一口气,从躺椅上起身,摇摇头:“也罢也罢,我便随你去,帮你收尸。”
徐杰话语难听,大概是想刺激一下种师道。
种师道郑重其事点头:“嗯,此生遇你徐文远,是我种师道这辈子最大的收获。”
徐杰闻言反驳一语:“宁三娘才是你此生最大的收获。宁三娘可以与你相濡以沫一辈子,我却不成。”
种师道如同听不到徐杰的反驳一般,只答:“无需棺木,一碑足矣,埋在横山。”
徐杰闻言似乎有些生气,脸色不好,更不答话,而是出得大门,左右看了看,问了路边孩童之后,往徐虎家中去寻欧阳文沁回来。看着徐杰出门的种师道,也叹了一口气。
欧阳文沁沉默无言,慢慢为徐杰收拾着行李,银子百十两,衣服几件。
马有六匹,人有三个。
徐杰从未见过沙漠,带着一份憧憬上路。憧憬着大漠孤烟,也憧憬着种师道安然归来。
蜀地巴州的一处半山腰,有几处木屋,从木屋门口眺望山下,是一处村落,正要袅袅炊烟,也能隐约闻得鸡鸣狗吠。
一个老头子在门口吹胡子瞪眼骂着一个中年人:“你个龟儿子,一天天话都不跟老子说一句,琴是越制越差,白生了你个东西。”
被骂的中年人闻言也不答话,依旧拿着手上的小刀慢慢刮着一块已经能看出雏形的木头。好似完全听不见眼前这个老头的骂咧。
老头骂得几句之后,也无趣了,坐在一个矮板凳上,拿过一张高板凳上的茶水,牛饮几口,好似骂人也能口干舌燥。
一个小姑娘匆匆进得边角的厨房,开口与一个老妇人说道:“奶奶,爷爷又在骂我爹了。”
老妇人手中还拿着菜刀,几步就奔出厨房,一手叉腰,一手持刀,便骂:“老雷头,好端端你骂我儿子作甚?”
老头刚喝进口中的茶水,一口就喷了出来,急忙站起,一脸幽怨模样,口中说道:“花儿,我……我没有骂你儿子,我是叫他歇一会,喝口水。”
“奶奶,爷爷明明骂了,说白生了我爹这个东西。”告状的小姑娘不嫌事大。
老妇人提着刀就往老头而去,口中说道:“我生的儿子,如何不好了?倒是你这个老家伙,一天到晚不着调,你若是多跟我儿子学学,我就谢天谢地了。也不知当初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嫁给了你。”
“花儿,小心刀,小心刀。”刀自然不是真要砍老头的,但是老头也吓得左闪右避。
老妇人看着老头这般躲闪模样,恨恨跺脚,转头又往厨房里去。
小姑娘给老头做了个鬼脸,笑嘻嘻也进了厨房。
不得片刻,小姑娘又奔了出来,趾高气扬站在老头面前,说道:“爷爷,奶奶说了,今天没有做你的饭,叫你饿到明天再吃。”
老头眼神更是幽怨,话语也是幽怨:“家中就我是三等人,你们一个个都是宝贝疙瘩。”
小姑娘狡黠一笑,回头看了看,凑到老头身前,轻声说道:“我留一点,半夜你自己偷偷去吃。”
老头闻言也笑了出来:“哈哈,还是宝贝小老虎疼爷爷。爷爷没有白疼你。”
“那是,若不是我,爷爷你早已饿死了。”小老虎颇有点居功自傲的意思。
老头也连连点头:“一饭之恩啊,一饭之恩,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
一边刮着琴木的中年人,闻言也笑了笑,却还是不说一语。
老头忽然抬头往山下远处看了看,摇摇头道:“唉,早不来晚不来,吃饭的时候就来了,这当如何是好?”
上一个吃饭的时候来的人,吐血而回。
这回又有人吃饭的时候来了。
小老虎问了一语:“爷爷,谁来了?”
“徐小子,徐小子来了。”老头答了一语。
便看小老虎双腿都跳了起来,口中说道:“文远哥哥来咯,文远哥哥终于来咯。”
话语未落,小老虎便往下山的小道跑去,跑得几步之后,又停住了脚步,转头又往厨房跑出。
一进厨房便是大喊:“奶奶,文远哥哥来了,你快多做些饭菜,文远哥哥饭量可大了。”
老妇人见得自家孙女欢呼雀跃的模样,问道:“杭州的那个文远哥哥?”
“嗯嗯,就是我与你说的那个文远哥哥,他来找我了。”说完一语,小老虎转头又出了厨房,直奔那下山的小道奔去,头也不回。
老妇人满脸是笑,台上把灶台上挂着的腊肉就取了下来。
门外的老头还故意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看,看得老妇人在取腊肉,连连拍了几下自己的胸脯,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徐小子走了运道。”
来人有三,牵着六匹马,雷老虎在头前引路,不断说着:“就到了,文远哥哥,再走片刻就到了。”
“你们这歪把儿桥村是当真难找,我不知问了多少人才问到地方。”徐杰笑道。
“下次来的时候就好找了。”雷老虎笑嘻嘻答道。
山道尽头是一个平整的场地,场地之后就是几间木屋。
雷老头也不来迎,就坐在门口矮凳之上。
徐杰也不在乎,上前见礼,雷老头也只是“嗯“了一声,好似有怨气一般,大概是记着徐杰污蔑他的事情。
那一直刮着琴木的中年人此时倒是停了手,起身打量了一下徐杰。徐杰听得雷老虎引荐之后,又是一礼拜见。中年人也只是“嗯”了一声。
这一家子,好似就没有一个正常说话的人。
好在厨房里的老妇人走出来了,笑容满面,口中说道:“小老虎的文远哥哥远来,老身备好好菜好酒,晚间一定多饮。”
老妇人的身份不用多猜,但是徐杰也有些诧异,因为徐杰对这个老妇人已经是如雷贯耳了,本以为是个母夜叉般的人物,此时看来,春风和煦,平易近人,气质也是极好。
“头前晚辈就听闻老奶奶昔日乃是村中最美的一枝花,今日一见,虽然白发在头,却依旧光彩照人,隐隐可见年轻时候倾国倾城之容貌。晚辈有幸啊。”徐杰大概是有点求生欲,不吝赞美之词,大概也是怕一个不慎,落了个老拓跋王的下场。倒是这几句夸赞也并非真的违心。
老妇人听得是老脸一红,却又开心不已,好似还有几分羞涩,摆手说道:“老了老了,哪里还有什么容貌。”
之前还是见气模样的雷老头,听得徐杰之语,也喜笑颜开,说道:“徐小子还有几分眼光,这回可知道我当年的厉害了吧?”
徐杰又是再夸一语:“难怪,难怪小老虎也是个美人坯子,可爱得紧。”
这一语之后,老妇人笑容更甚。却是那老头子忽然一脸戒备看向徐杰,好似陡然之间在防备着什么事情。
第三百一十一章俗不可耐(感谢十八岁的皮卡丘万赏)
雷老头防备的眼神,徐杰没有看懂,还往前两步伸手去摸雷老虎的头。
只是徐杰的手刚伸出去,空中就出现了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徐杰的手腕,还有雷老头的话语:“徐小子,离我孙女远一点。”
徐杰一愣,把手收回来,颇有些尴尬。
老妇人却伸出手来把雷老头的手拉了下去,还与徐杰笑道:“不要理会我家老雷头,他脑子不好,做事不着调。原来是客,快快屋里坐,老身给你们沏茶。”
小老虎连忙把徐杰往屋里请,也道:“文远哥哥,堂屋里来,我爷爷有好茶,我给你去拿出来。”
徐杰往随着小老虎往屋里进,留得雷老头好似有一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此来蜀地,一是去年底就与雷老虎随口有过一约,二是雷老头曾经说过也要去找老拓跋王,找拓跋王赔琴。
徐杰自然有了邀约雷老头一起去瓜州的想法,不为其他,就为种师道。徐杰已然是想方设法保住种师道的命,至于具体如何保住种师道的命,徐杰还未有具体的计划,但是雷老头显然就是一个保险,只要雷老头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种师道便死不了。
所以徐杰宁愿绕道蜀地险路,再出汉中北上过长安,也要带着种师道往这巴州来一趟。
当然,心中有迫切的种师道,是不太愿意绕路的,但也拗不过徐杰坚持。
晚间小宴,雷老虎的父亲雷珂却并不入席,端着一碗饭在门外几口吃完,依旧刮着他的琴木,还不时停下刮刀,轻轻敲击几下琴木,细听琴木的声响。
雷珂,当真是执着,执着得对于所以的事情都可以不管不顾。
但是人生常如此,一张绝世的好琴,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制出来?并非说雷珂制的琴不好,这么多年来,雷珂与雷公两人制的琴,每一张都可以说是举世罕见的好琴。
但是对于雷家人来说,那些琴都不能满意,雷公一辈子也不过制出了一张自己满意的琴,雷家从唐到现在,历经许多代,能称绝世的琴,不出十数。连雷公自己这一辈子的得意之作,也被拓跋王毁了去。这才是雷公要时不时骂几句自己儿子的原因,因为雷珂四十年人生,还未制出一张满意之作。
当然,这也是雷珂如此不管不顾执着制琴的原因。
兴许,兴许雷老头还有许多不满意不称心的事情。不仅在于雷珂制不出满意的琴,还有雷珂连老婆的守不住,更有雷珂连个儿子都没有,雷氏这一门绝技,后继堪忧。
真要深究一些事情,雷老头其实也知晓其中缘故,年轻时候的雷老头,与自己的儿子其实也差不多,沉迷制琴,甚至练武也是为了制琴,为了耳聪目明,能听到林子里更遥远的声音,搜索更好的琴木。
如此沉迷的雷老头,在林子里一待就是几月半年,甚至一年两年,也知道自己对于妻子的亏欠太多太多,这也是雷老头如此宠爱雷张氏的原因,“耙耳朵”并非惧怕妻子,大多时候其实就是宠爱妻子。
但是雷珂却没有做到雷老头这般,兴许也是雷珂的妻子,也不如雷张氏这般。
雷老虎,疼爱是疼爱,但是雷老虎,显然对于制琴没有多少兴趣。雷老头百般讨好,千般引导,万般劝说。小老虎依旧不愿意如她父亲那样寻遍漫山遍野。
其实雷老虎这一趟能去杭州,其中也有爷孙两人的一个承诺与约定。这个约定就是关于制琴的,雷老头答应雷老虎,带她行走江湖。雷老虎其实也答应了雷老头,十八岁那年,当随雷老头入山中。
徐杰对这一家人,其实很有兴趣。不断打量着这个小家庭里面的几个人,也听得门外时不时传来的“咚咚”之声,还与老妇人雷张氏聊得开心,也与雷老虎玩笑不断。
但是徐杰还是要说到正事,酒过几巡,便开口说道:“雷老头,此去寻拓跋,特来邀你同去,如何?”
雷老头下意识点了一下头,徐杰还来不及高兴,雷老头看了一眼雷老虎,口中便道:“不去!”
徐杰还未着急,雷老虎却先着急起来,连忙说道:“爷爷,为何不去啊?我们雷家那么多好琴,岂能不叫他赔?”
雷老头无动于衷,再说一语:“来日再去。”
兴许雷老头是真的防备起来徐杰。防备徐杰的原因只有雷老头自己知道,这么一个唯一的孙女,岂能再跟人跑了?女子若是真与人情投意合了,岂还顾得上什么制琴绝技?
所以雷老头自然是要防着的,就算以后雷老虎要嫁人,那也只能招个入赘上门的,生的孩子还要姓雷,不然这几百年雷氏,就彻底完蛋了。
徐杰自然没有想得那么多,更没有要与只比琴高不了多少的雷老虎发生情投意合之类事情的想法,连这念头都未起过,雷老虎在徐杰眼中,就是一个小姑娘,小学六年级的年纪。
“爷爷,你可是答应陪我行走江湖的,我还要在江湖上闯出琴仙的名头,我……我就要跟着文远哥哥一起去。”雷老虎自然是不依。
雷老头也不多言,而是看向徐杰,说道:“吃完酒你就下山去,我家太小,住不下你们。”
雷老头已经在下逐客令了,兴许是雷老虎越有兴趣,雷老头就防备越深。
徐杰闻言倒是不尴尬,而是有些失望,本以为这一趟巴州,是不可能落空的。不想雷老头好似吃错了药,徐杰也无法,只得点头答了一语:“雷老头,你这人就是不讨人喜欢。”
雷老头也不多答。却是雷张氏左右看了看,心中想开口留客,但是又未说出口。雷张氏,以妻子这个角色身份而言,当真有几分聪慧。知道什么场合该如何应对,并非是那真的一味耍泼不把丈夫当回事的女人,兴许这也是她能把雷老头吃得死死的原因所在。
“爷爷!你……哼!我……我再也不给你留饭了!”小姑娘的威胁,也就只有这点手段了。所以小姑娘又看向雷张氏,期待雷张氏帮自己说一句话语。
雷张氏并未开口。
徐杰已然起身,拱手左右:“多谢招待,今日酒足饭饱,先行告辞,来日再会。”
并未有人回礼,雷张氏也只是点头致意。
徐杰带着种师道师徒起身出门,雷老虎却追了出来。
雷珂忽然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走过身边的徐杰,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再看急忙追出去的女儿,犹豫了几番,摇了摇头,低头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文远哥哥,你等等,我回头再去劝一劝爷爷。”雷老虎追上来说道。
徐杰转身露出一个笑脸,随手又摸了摸雷老虎的头,说道:“小老虎,你回去吧,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雷老虎拉着徐杰的衣袖,说道:“我爷爷今天不知为何生气了,明天气消了,他就会答应的,文远哥哥可不要生爷爷的气,我想与你一起去瓜州。”
徐杰点点头,挥手几下,笑道:“我可不会生气,时候不早,你先回家去,以免家人担心。待得你家爷爷气消了就是。”
雷老虎听得徐杰的话语,方才不情不愿回头。对于这个姑娘来说,十岁出头的年纪,对于外面的世界,真是充满向往的年纪。走了一趟江南,更是让向往更多了不少。这山林小村,已经再也没有了吸引力。
兴许在村外认识的徐杰,也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与小姑娘以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徐杰走了,健马六匹,下山之后,已然往北。小姑娘雷老虎有年幼的天真,徐杰却早已没有,雷老头拒绝的话语,不论是什么原因,必然不是玩笑,也不是第二天就能转意的。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软磨硬泡的事情。不去就不去吧,徐杰失望,但也无奈。徐杰不愿多留,也是不愿小老虎到时候做出什么傻事。孩童总是这般,不如意了就要做傻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兴许是轻的,离家出走之类,徐杰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京兆长安,大唐荣耀之地,依稀还能看到往昔的风华。
徐杰立马,站在那高耸的城墙之外,抬头仰望,这里曾经有李白,有白居易,有李隆基,有杨玉环,有大明宫,有说不尽的故事。这里曾经代表了这个国家与民族最璀璨的时刻,从西域万里,到大海之滨,万国来朝。
徐杰立马许久,好似凭空有一番缅怀。
“进去走走?”种师道主动开口说一语。
徐杰摇摇头,说道:“今日不去,待得回程的时候,你若未死,你我打马游长安。”
徐杰无时无刻不在给种师道一种压力,亦或者说一种提醒。提醒着种师道,你若是死了,留给生者的会是多么大的悲痛。
当年,杨二瘦也是这般从容赴死,那个时候的徐杰,却不是这般的表现。兴许是因为徐杰当时并不认为杨二瘦会死,也不了解陆子游到底是何等人物,甚至某些时刻,徐杰还在憧憬杨二瘦战胜陆子游,获得那天下第一剑的荣光。
也兴许是徐杰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杨二瘦的人生追求,合该成全。人一辈子的追求,岂能不成全?
杨二瘦真的死了!
徐杰从未说过后悔,但是怎么可能不后悔?
如今的种师道,显然比不得昔日的杨二瘦。杨二瘦最起码还有与陆子游争锋的实力。但是刚入先天不久,伤势都未好全的种师道,显然没有与拓跋王争锋的实力。
徐杰想方设法阻止种师道,甚至开口直白而说。就是不愿在看到昔日那般的场景。
相比而言,亦或者从某些方面来说,徐杰是个俗人,俗不可耐的人。却又经常以为自己不俗,超凡脱俗,能看得透世间的一切,能坐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徐杰也下意识去追求这种不俗。
就像所谓文艺青年的那种所谓追求一般。异曲同工。
种师道能感受到徐杰带来的压力,所以种师道认认真真答了一语:“赴死,以往何其简单,而今却越来越难,就当是最后一次了。只可惜,只可惜我师傅没有结识一个如文远你这般的好友。”
这句话,是种师道最真实的想法。
但是徐杰,依旧不太满意。摇摇头,打马再走,往西北。
黄沙尘土已慢慢显露,如今的关陇,如今的西北,随着盛唐的衰落,再也不是以往的那种膏腴之地。
千多年前,这里土地肥沃,森林遍地,稍稍往西北,还有大片草原可养牛马肥羊。唐与突厥也争夺在此,匈奴与大汉也争夺在此,赳赳老秦也在此发迹,甚至再往远古,西周与犬戎也争夺在此。
华夏的中心从西往东而去,并非只因为历史更迭,何尝又不是自然的变迁?草原成了荒漠,丛林成了黄土,河流满是泥沙,土地也开始贫瘠。膏腴之地,华夏崛起所在,慢慢不复以往,中原成了中心,江南成了中心。
关卡还未出,远处的道路上,马匹纵横,七八十匹。
徐杰本并未当回事,也不认为在这里还有人会有人来寻自己。
直到那七八十匹马停在了徐杰面前,徐杰才真正警惕起来。
头前一人摘下防尘土的面罩,脸上有些许笑意,却并未急着说话。
徐杰自然认出了这人,摩诃摩少阳。手已握在刀柄。
“徐少主,倒是巧了,你说好端端的江南你不待,偏偏要到西北来,是你走了运道,还是本护法走了运道?”摩少阳开口在笑。
徐杰也随之一笑,问道:“摩护法这般也能堵到在下,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江南血刀堂的少主,岂能不用心良苦?可还记得本护法临走留了一言,圣主会亲来寻你。只是不想徐少主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少了本护法多少麻烦,多谢徐少主。”摩少阳胸有成竹,西北就是西北,徐杰到了西北,那就是瓮中之鳖,只有任人拿捏的份。
徐杰也摘下了面罩,问了一语:“你家圣主到了吗?若是到了,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正好连日赶路,人困马乏,休整一日。”
摩少阳闻言摆摆手:“不急,圣主不远了,今日本护法招待你,明日等圣主再来好好招待一番。”
徐杰眼皮微微一眯,回头看了一眼种师道,随后转头问了一语:“不知摩护法备了什么酒菜招待?”
摩少阳先是微微一笑,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轻夹马腹,慢慢往前。
第三百一十二章 横山种师道
摩少阳有一股展露无疑的自信,摩诃虽然最近才开始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但是摩诃在西北暗地里的经营从来没有过间断,虽然信众不多,网络却很齐全,其中的信徒也多是中坚力量,这也是为何摩诃能一直藏在熙河兰煌边境之地默默发展的原因。
所以摩少阳的马匹,也一直走到了徐杰面前几步远才停下,看了看徐杰,又看了看徐杰身边两人,摩少阳依旧是自信的笑,开口一语:“徐少主的手都握在刀柄上了啊?不必如此紧张,既来之,则安之,不若下马把刀放下,寻个酒馆,你我同饮几杯如何?我家圣主向来宽厚,待得圣主到了,你也不必担忧。最多,最多寻你们血刀堂一些钱粮地盘。”
摩少阳话语也说得清楚,拿捏了徐杰,就要与血刀堂换东西,换地盘,换钱粮。胃口自然不会小。
摩少阳说得轻松,但是徐杰可不认为就这么简单,有些事情若是真到了那般地步,并不是真的给了地盘给了钱粮,就能成一场公平交易的。徐杰若是真被摩诃拿捏住了,十有八九再也不可能见到天日,大概是会一辈子被摩诃拿捏在手。
这些关节其实不用多想,摩少阳话语轻松,是想让徐杰束手就擒,徐杰又岂能束手就擒?
“摩护法,本想的是个相安无事,摩诃在摩诃的地方,血刀堂在血刀堂地方。今日看来,怕是要往不死不休的局面去了。”徐杰一边说着,也在不断打量前方的马队,七八十号人马,先天四个!
徐杰并不知道摩诃到底实力如何,上一次先天三人,这一次先天四人。这份势力,却如何也小不了。即便是血刀堂,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先天。
徐杰皱着眉头,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种师道。
种师道点点头,答了一语:“文远,死又何妨?”
徐杰慢慢拔出刀,笑了一语:“师道,你总是这般的话语,当真不好,我可不想死!”
徐杰拔刀速度极慢,摩少阳看着徐杰拔刀,又听得徐杰言语,笑道:“徐少主乃俊杰也,识时务。”
这般局势,徐杰自然识得时务,那就是不能被人拿捏住。
便看徐杰马匹一催,刀已扬起。
“好胆!”摩少阳答了一语,剑也出鞘。
两人不过几步距离,马匹虽然还是起速,也是转瞬就到。
两人不是第一次交手,互相也有了解。摩少阳也知道自己略微逊色一些,但是摩少阳动起手来可没有丝毫犹豫,今日四个先天,如何也要把徐杰留在此处。
两人皆是仓促,一击而过。
摩少阳连忙回头,再出一招。
却见徐杰头也不回,刀光往后的速度更快几分。
便是这马匹闪身而过的交击,前后皆出两招,徐杰却已隐隐占了上风。
原因无他,要感谢的是徐仲与徐老八,马战与江湖厮杀,区别甚大,徐杰却有两个真正精通马战的老师,教得事无巨细。
摩少阳,这个摩诃教的护法高人,武艺先天,练武之余做的事情,却都是那传道传教的事情,费尽口舌与人说那些佛陀圣主之类。马匹多骑,却不过是交通用具。
徐杰出第一招,就已经毫不拖泥带水往后再出一招。摩少阳出第一招,却还回头看一眼,招式才来。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区别,已然就能在马匹上分出高下。
只是分出高下的意义其实也不大,因为徐杰打马就冲,往前而去,毫不回头。
摩少阳却又接了种师道一击,身形一矮,再转头去看,六马三人,已经在十几步外。摩少阳连忙勒马转向,口中也大喊:“动手,抓不得活的,死的也无妨。”
七八十匹马蹄大作,轰鸣而来,徐杰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这般的场面,不断敲打马背,马速越来越快。
对面已然有三人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三柄利刃,直往徐杰劈砍而去。
在绝大多数高手心中,马兴许就是代步工具,绝对不是拼斗的工具。因为在瞬间爆发之时,马速还比不得这些高手的速度,辗转腾挪之中,马匹更是个累赘。
甚至真正内力纵横之时,马匹也经不住巨力的打击。
那三个从马背跃起之人,皆是先天,大概就是这般的想法。
徐杰却不从马背跃起,依旧在马背之上,却又俯身而下,紧贴马匹,口中还喊一语:“师道,为我挡住一人!”
种师道并不需要徐杰话语来说,他也从马背而起。
种师道的直刀,最先与敌人交击。
这柄横山刀真正拼斗的打法,连徐杰也看得极为惊讶。
搏命的招数,徐杰会得太多,十八手中有,剁来砍去也是,甚至那断海潮也是。
但是搏命之法,往往要在胜算较大的时候才会施展,因为命只有一条,不能随意就拿去搏了。
种师道的命也只有一条,但是种师道动手就搏命!
这般的种师道,徐杰也是第一次见到。
兴许这才是种师道真正的看家本事,这才是真正的横山刀!
武艺武道,其中道理无数,万千不止。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你死我活。横山刀这般的打法,自然也有横山刀的道理。
起手搏命,就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敌人始料未及,也措手不及。
但是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用刀之人自己的风险也是极大,因为万一敌人没有措手不及?万一敌人先有预料,有了应对,那自身的危险就成倍数升高,搏命失败的几率也就随之升高,搏命失败了,那就是命没了。
电石火花之间,徐杰依旧没有空闲再去看种师道这一招的胜败,而是紧贴马背听得背后风声呼呼而过,随后头也不回,立刻落了马。
落马之后,徐杰反制已起,刀势从下往上。徐杰的坐骑,也已端成两截。
徐杰头上,一剑依旧劈了过去,另外一剑刚刚斩杀了他的坐骑。正待徐杰随风起,防守的随风起,变成了进攻的随风起。
空中两人,双眼圆瞪,身形在空中不断扭动转向,无借力之处,也硬生生往左右避去。
再看随风而起的徐杰,翻身竟然又坐在了另外一匹马背之上,刀落在连接刚才坐骑的绳索上,绳索已断,口中大喊一语:“走!”
“走!”字喊完,徐杰才看的种师道那一招的结局。
一招杀先天的事情,再一次上演!
种师道,一招杀先天!真正的一招杀先天,徐杰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徐杰那一招,需要积聚一股气势。种师道这一招,兴许真正应了一个词:富贵险中求!
先天种师道,何其狠厉!
种师道再坐马背,已然冲入人群。身后紧跟着的是秦伍。
徐杰马匹与种师道并排,略微落后了半个身位。
两人并排冲入人群,徐杰的刀,效率比种师道的要高,劈砍之下,皆是肉体落地的闷响,哀嚎之声还在之后。
七八十骑,无一合之敌。三人五马,如离弦之箭在人群中飞奔往北。
身后还有三人高高跃起,在人群之上急射而下。还听得摩少阳大喊:“拦住他们!”
徐杰并不回头,三柄利刃并不去追种师道,而是齐齐往徐杰而来。
瞬间的爆发,马匹的速度,显然比不得先天高手的爆发力。
身后而来的三柄利刃,又再一次笼罩在了徐杰头上。
徐杰依旧不回头,而是落马而下,双腿灌力点地,瞬间又往前跃去,却不在高空,而是只在半人的高度。
刀依旧在挥砍着头前的敌人。
种师道的刀往身旁再去,徐杰的第二批坐骑,刚刚也成了一堆碎肉炸开,但是这坐骑之上的三人,见得种师道的刀,皆是连连闪避。
一刀杀先天之人,不知当场目睹这一幕的其他人是何等的惊骇。刚才便是摩少阳也没有去关注种师道与人拼斗,只是一心盯着徐杰,转瞬间,那玄武门的门主已经倒在了种师道的刀下,摩少阳甚至都不知道玄武门的门主到底是如何死的。
摩少阳心中的惊骇无以言表,甚至也想到了那一日的夜里,两个先天莫名其妙就被人从空中打落的事情。
见得种师道的刀来了,三人唯有先躲避一下,这倒不是惧怕,而是招式刚才追杀徐杰刚落,自然不能立马再挡。
种师道一刀落空,并不恋战,手在身旁凌空一抓,再往前一送,口中便喊:“缰绳来了!”
徐杰问问接过扔来的缰绳,一个后翻,再坐马背。
摩少阳落地急追,口中大喊:“杀马,快快杀马!”
七八十骑,兴许太少,只待徐杰一抬头,刀劈空一下,面前再也无人。
摩少阳再次激射而起,往前直追马匹,全身内力皆灌注在双腿之上,速度快的惊人。
徐杰后翻而起,凌空再挡一击,便是也知道摩少阳如此急速来追,剑上的力道必不会大,再等徐杰借力而回,又落马背。
马匹依旧在跑。
身后还有三个先天奋力追赶,更有七八十骑调头打马。
徐杰已然哈哈在笑:“摩少阳,来日爷爷必取你狗命!”
摩少阳一次一次灌注内力于双腿,一次一次急速跃去,一次一次到得徐杰身后不远。
徐杰犹如杂耍一般,也一次次后翻一击,借力回马。
徐杰心中知晓,这般全力追赶,必不长久,即便是先天同了任督二脉,能力混元贯通源源不绝,也并非是说内力真的就可以无限消耗。
若是摩少阳追的是个寻常人,追匹马不难。奈何摩少阳追的是徐杰,近身之后,也会被阻上一击,总是不能真正追上马匹。
终于,摩少阳不再这么去追了,回头稍等片刻,也上得马匹再追。回头还有怒语:“一帮废物!”
身后众人只顾打马飞驰,不敢多说一语。
便听摩少阳又道:“玄武门留下,速速通知圣主,徐杰正往拓跋而去,请圣主出关来拓跋汇合!”
大漠黄沙,再也由不得徐杰去欣赏,唯有马匹飞速。
一程跑出几十里,马匹脚步都虚浮了,三人下马,牵着马继续往西北方向。
秦伍与种师道走过这条路,便也知道哪里有补给。
身后追赶之人,也终究只有牵马而行。在大漠里,若是没有代步工具,唯有九死一生。代步工具可不仅仅是驼人走路,还要驼物资补给。没有了马与骆驼,入大漠那就如自寻死路,什么高手也无济于事。
“师道,你说我今日算不算是逃出生天?”徐杰问了一句奇怪的话语,也是徐杰第一次有这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即便是昔日被千余骑士围困,徐杰也没有过这般的感觉。
“文远,这么一直逃,也不是个事。”种师道似乎并不喜欢这种感受,种师道的字典里,可没有“被人追杀”这几个字。
徐杰点点头,笑道:“先走着,补给一番,真正入了大漠,定要把场子都找回来。”
种师道严肃一语:“往北,一百六十里,有绿洲。”
跟在身后的秦伍,今日当真又被震撼了一番,他大概也是第一次简单自己师傅真正的威势,昔日里杀马匪,算不得什么威势。那一场与新拓跋王的战斗,秦伍在宫墙之外没有亲眼目睹。今日秦伍才知晓先天种师道的威势,似乎对于拿命学刀的事情更有了几分坚定。
摩少阳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不该托大,不该那般自信满满,堵住了就动手,围起来便杀,是个先天高手合力,配合好,两人对一敌,兴许徐杰今日就凶多吉少了。
就如昔日徐杰在穹窿山杀王维,前后左右封得死死,若非如此,王维便也有机会逃出生天。
所以入了大漠的摩少阳,也是眉头紧皱,没有大规模的骑兵,想在大漠里堵住人,当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好在,好在大漠戈壁里人难存活,终究要找补给之地,要找绿洲与水井。对于这里的地形,摩少阳也算得上熟悉,便也知道徐杰最有可能到哪里去补给。
也好在双方距离并不遥远,若是有地势高的地方,上去远眺,还能看到遥远之处扬起的尘土,那便是徐杰去的方向。
第三百一十三章 劫道爷孙(感谢清雨凉城寻古道万赏)
沉沙堡,位于疏勒河以东南,未到瓜州,过了肃州。
堡寨不大,里面住的多是党项人,汉人也不少,也多有南来北往的客商。树木不多,屈指可数,还多是枯黄模样,之所以这里能当补给,只因为疏勒河不远,深挖之下,有井出水。
真正入了大漠戈壁之地,有水就代表了一切。
在入堡之时,徐杰还站在马匹上回头眺望,身后远处,那一直跟着的扬尘依旧还在,摩诃之人,并不遥远。
交了几十个铜板,三人入堡寨。徐杰稍一合计,与种师道开口说道:“师道,你去买水买干粮,马匹先都给我。”
种师道并不多问,回头拢了四条缰绳交给徐杰。
徐杰拉着四匹马就走,堡寨很小,主要街道只有两条,横竖垂直。
徐杰走到中央十字路口,左右观望就能看到四边尽头。
临西尽头,一杆旗子,上书汉字两个:马、驼。
徐杰牵着马飞奔而去,门口小厮并不热情,直到徐杰走到面前,他也未上前迎接。
徐杰上前开口:“我有四匹好马,换你三匹如何?”
这般地方,来往商队,与堡寨里的商家换马的事情倒是常见。因为马走长途,难免有时候体力不济,需要时间休整,但是商队没有这般时间,路途还很遥远,怕马暴毙在外,所以与堡寨商家换上一匹休息许久的马,这是合算的。但是多少也要出一些钱财,却也并不需要四匹换成三匹,徐杰如此,也是徐杰不懂这些,只想赶快达成目的。
小厮闻言点点头,并不多理会徐杰,而是走到徐杰身后的马匹头前,围着马走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随后小厮才回头与徐杰说道:“马是不错,瘦是瘦了点,倒也没有伤病。再加十两银子,我带你去挑马。”
徐杰的马瘦,那是因为这一路狂奔几日,并未照顾好。徐杰要换马,也是因为马匹脚力明显减弱,一日不如一日。
徐杰大概是不知道这生意有些亏本,三匹换三匹也是可以的,多加一些钱就够了。四匹换三匹还要加钱,明显是这小厮迎来送往多了,知道看人出价。
徐杰也不在意这些,已经掏出了银钱。小厮接过钱,带着徐杰就往里去,进得土墙小院,就有围栏,马有二三十匹,骆驼也有十几匹。
徐杰稍看一圈,开口问了一句:“多少钱一匹?”
“你要买?”小厮问了一句。
“买。”
“五十七两。”
这个价钱在这里明显偏高,但是徐杰却觉得便宜,因为在大华,一匹马上百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把所有钱都拿出来一点,留了几个碎银子,开口说道:“再买两匹。”
出门在外,徐杰一共带了一百多两银子,这就算是基本花完了。一百多两本也算是巨款,当做盘缠绰绰有余,但也耐不住要买马。
牵着五匹好马,徐杰又往那十字路口而去,左右打量几番,也就寻到了种师道。
干粮草料,马皮做的水囊,待得装好。三人打马再走,直出西门。
已经也到得沉沙堡不远的摩少阳有些犹豫。
正听得身后一人开口说道:“护法,总算是追上了,这回可不能再让他跑了。”
摩少阳抬头再望一眼,正见到几匹马从西门而出,马速极快,距离不过里许。摩少阳连忙开口说道:“青龙门速速入堡购买补给,其余人随我再追!”
马蹄轰鸣而去,再追徐杰。
此时便也知道徐杰为何要在堡寨里亏本换马了,因为摩少阳追上去才发现自己越追越远。
时节冬末,这里依旧是天寒地冻,若是草原里,马匹夜晚还能啃一些枯草或者草根,但是在这大漠隔壁处,植被虽然并非完全没有,但也是稀疏非常,除了喂草料,马匹便无其他食物来源。
徐杰的马几天就能瘦弱下来,何况摩少阳的马?
马匹不比骆驼,骆驼可以许久不进食不喝水,脚步虽然缓慢,依旧能坚持远走。马匹却不同,吃不饱自然就跑不动。
即便如此,摩少阳也只能硬着头皮打马去追,圣主座下,摩少阳不敢有丝毫懈怠。教派就是如此,狂热而又血腥,摩少阳也不敢真来个“烈火焚心”。
徐杰一边狂奔,还一边回头去看,口中还有话语:“再过一天,当回头找场子了。”
种师道闻言答道:“何必再过一天?不如就在今夜。”
“今夜还不稳妥。”徐杰答了一语,语气森冷,双眼微眯,恶向胆边生。
祁连山东麓之南,一架马车缓慢而行,车厢头前一个老头手持马鞭却不挥舞,车厢里一个少女喋喋不休:“爷爷,你也抽打一下马匹啊,这般追到什么时候才能追到文远哥哥?”
老头当真不急,只道:“小老虎啊,这匹马可金贵呢,一百多两银子的好马,还指望它带我们到瓜州,可舍不得抽,若是把马跑坏了,你那文远哥哥就永远追不上了。”
老头兴许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追上什么“文远哥哥”,也知道不可能追得上,徐杰一人两马而去,岂是马车能追得上的?徐杰已经远在肃州之外,拖了几天才出发的老头不过刚入西夏,离了七八百里的距离了。
但是老头口中还要说是去追“文远哥哥”的,好人也做成了,坏人也做成了。小老虎还感谢着自家爷爷回心转意,带她出门去找文远哥哥。
“爷爷,你怎么这么穷呢?文远哥哥出门就有六匹马,你却只买得起一匹马。”小老虎抱怨着。
雷老头哑然失笑,小老虎也说得对,别看雷老头武艺绝顶,还有制琴的绝技。但是雷老头还真不富裕。
“钱算什么?你爷爷我,想要多少钱,不过信手拈来的事情。往后啊,给你买大宅子,买上几十匹马,买……田地,买仆人。要什么,爷爷就给你买什么。”雷老头信誓旦旦答了一语。
“爷爷,你会做生意吗?你能像文远哥哥那般开一个天下第一楼吗?还买大宅子,家里木屋都漏水了也不见你请人补一补。”小老虎哪里能信。
老头尴尬非常,拍着胸脯又道:“钱而已,算得什么?要多少有多少。爷爷随便拿张琴出去卖,就够徐小子几年买卖赚的了。”
小老虎也懒得多抱怨,只说一句:“爷爷,那你就再拿几十两出来,咱们再去买匹马,不要马车了,咱们骑马去追。”
老头下意识摸了一下怀中,沉默片刻,答了一语:“买来马,你也不会骑啊?”
“我不会可以学啊,多骑几天不就会了?说来说去,爷爷你还是穷光蛋,还是没钱。”小老虎当真皱眉鼓腮,生气了!
老头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孙女,左右瞧了瞧,后方不远,来了一队不大的商队。
这老头把缰绳一拉,似也恶向胆边生,开口说道:“爷爷赚钱去了。你在车里等候片刻。“
说完,老头在孙女的注视下,下车迈步往后而去。
老头一边走,还一边思忖着,口中喃喃自语:“那黑话怎么说来着?此路…………是我开?”
这老头被孙女抱怨了一路,终于是没办法了,被逼无奈之下。准备……拦路打劫了?
果然,老头走到路中央,伸手一拦,咳嗽几声,又把头抬了几下,好似在给自己壮胆。
待得胆气壮得差不多了,商队也慢慢近前了,便听老头大喊一语:“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那个……你们啊,留下买路财!”
老头支支吾吾喊着,业务实在不熟,也左右看来看去,没有看到一颗树,好似莫名又多了几分心虚,连拦路的手也莫名缩了缩。
商队已然近前,看着一个老头拦在路中央,喊了一通打劫的话语,商队头前十几个护卫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起来。
片刻之后,一人指着头前拦路的老头,笑道:“这老家伙莫不是个傻子?”
随即左右皆是大笑起来,也不见有人停马,更不见有人上前去处理,大概是懒得理会。
“呔,兀那……兀那汉子,你好大的口气,今日不留买路财,休想打此路过。”老头又是大喊一语。
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了,多是摇摇头,打马往前继续走,马匹已然到得老头左右,却就这么走了过去。
失败的老头好似也起了些火起,开口再道:“老子虽然是第一次劫道,但是老子是在劫道啊,麻烦你们都认真一点,老子劫道呢!”
便说着,老头还边回头去看,真看得车窗里的雷老虎摇头叹气,还听得雷老虎说道:“唉……爷爷,你就回来吧,不要丢人现眼了。劫道都劫不来钱,活该是个穷光蛋,我往后可不愿当你这般的穷光蛋。”
老头更是尴尬不已,把拓跋王都打得吐血而走的雷公,曾几何时被人这般小瞧过?
好在,好在被劫道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打头一人开口问了一语:“老头,好端端的人家,怎么就学人劫道了呢?生活不易啊,喏,银子虽小,吃喝几顿也是够的,拿去吧。”
空中抛来一个碎银子,老头随手一接,鼻屎大小,气得老头往地上一扔,跳脚大喊:“一百两,没有一百两给匹马也行,否则,否则老子可就要动手打人了。”
这老头,还真不是拦路劫道的料。
这话语,自然引得众人大笑不已,那心善的打头护卫,还笑道:“老头,这般就是你不对了,得寸进尺可还行?要吃食要清水,我都有,匀一些与你也无妨,要马那是万万不行的,商队里也缺马,还准备到得头前多买一些。”
“爷爷,过来啊,走吧,别丢人了。”小老虎这个害臊啊,脸都不出现在车窗外了,只有话语大喊。
老头气得捶胸顿足,一声大喊就翻身而起。
只听轰隆一声,那打头护卫只觉得黑影一闪,就悬空落马。还来不及反应,就听马蹄之声越过自己奔走。
商队众人全都瞬间止住了笑意,愣愣看着夺马而走的老头飞奔而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乖孙女诶,小老虎诶,快跑快跑。”
这老头那个心虚啊,全都体现在这喊叫声中了,拦路抢劫,劫了匹马,好似做了天大的见不得人的事情。自尊心没有了,人格缺失了,良心黑了,晚节不保了。
小老虎闻言把头伸出来一看,真见得自己爷爷打马而来,也看得远处之人落马倒地,正爬起来大喊:“嘿,了不得了,老子给个糟老头子劫了,快追快追,都快追,这若是让他劫去了马,老子还在江湖上怎么混?”
小老虎连忙说道:“爷爷,快快快,快跑。“
老头跑到头前,拉车的马上面的绳索之类无故就全部脱落,小老虎刚从车厢里出来,便把老头一把捞过,放在自己头前,伸手又拉另外一匹马的缰绳。
爷孙俩同坐一匹马,还牵着一匹马,跑得飞快。
马上的雷老头还在后悔:“小老虎啊,亏了亏了,车厢里的吃食都丢了。”
小老虎答了一语:“爷爷,要不回头再抢些吃食清水来?”
老头连连摇头:“这回不能抢,太丢脸了,咱们……”
老头说着,还左右远眺去看,四周啥也没有,老头低声一语:“咱们……这回……咱们改偷,晚间去偷。”
“嗯,也行!”小老虎答了一语之后,又夸一语:“爷爷,你今天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是吧?爷爷厉害吧?”雷老头终于找到了一点成就感。
小老虎郑重其事答了一语:“嗯!”
雷老头忽然笑了出来,好似开心不已,口中又道一语:“爷爷晚间就去偷,什么好吃的,爷爷都给你偷来。”
“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快点追上文远哥哥了。”小老虎答了一句。
老头也不多说,却是心中知道,即便是这样,也追不上那一人两马的徐杰。还能讨好了孙女,当真是一举两得,莫名又有了几分自得。
夜里,有个老头在偷东西。
七八百里之外,也有两个人准备潜入一处篝火堆旁。
第三百一十四章 摩诃圣主(感谢清雨凉城寻古道十万大赏,多谢老乡!)
瓜州东南两百里,四五十人的马队,早已人困马乏,这四五十人追杀着三个人,从大华境内一直追到拓跋境内,直追了一千五六百里。
三个被追杀之人,也跑了一千多里。大漠戈壁,对待人类实在不太友善。
连篝火的燃料都稀缺,导致这篝火刚刚热了点食物之后,就慢慢熄灭了下去,唯有灰烬里还有一些红色。
远处一个光秃秃的山岗上,两双眼睛一直盯着这一队人马,还时不时拿着珍贵的凉水就几口干硬的面饼。
月牙弯弯,慢慢东去。
两个人影也从山岗上下来了,山岗背面,还留有一人看守马匹。
其实四五十人的追兵,早已失去了目标,因为被追之人的马匹脚力明显要快上一些,即便登上山顶远望,也再也看不见那几匹马的尘土。
但是这些追兵知道往瓜州去,因为到得这里,不去瓜州,也就没有地方去了。瓜州再往西边,就是古之玉门关,也就是诗词里所说的“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玉门关,以往这里也是汉地,而今却成了拓跋的中心,古之玉门关,而今也风化成了一道矮矮的土墙。
追兵自然是摩诃教众,被追的也就是徐杰三人。此时被追之人没有仓惶而逃,反而折回来了。
摩少阳并未入眠,他心中担忧太多,到得瓜州之地,也就是拓跋王族所在之地,由不得摩少阳不担忧,因为拓跋与大华对待摩诃的态度是一样的,那就是赶尽杀绝。
没有那个国家能轻易容忍教派传教,百十年前的摩诃作乱,既乱了华朝西北,也乱了拓跋百姓,那时候拓跋与华朝虽然正在开战,但是剿起摩诃来,那是一致的,甚至双方边军还有过短暂的合作。
那时候的摩诃,以为两国开战,正是摩诃崛起的大好时机,最后落得个悲惨下场。
所以摩诃到瓜州来,极有可能再一次受到拓跋王的剿杀。
一方面有拓跋王的压力,一方面又有教派之内捉拿徐杰的压力,摩少阳此时当真有些焦头烂额。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是躺在床上的他,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熟。
马匹不时打个响鼻,风吹得黄沙尘土呼呼作响,还是四处而起的鼾声如雷。
潜入的徐杰,慢慢把手放在一个熟睡汉子的喉咙之上,轻轻捏下,发出一点点脆响。
随后转头,又把手放在另外一人的喉咙处,不远还有种师道,也是这般的动作。
并未熟睡的摩少阳,好似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抬起头来,环顾了一下早已熄灭的篝火四周,又好似并未有什么奇怪之处,又把头放了下去,闭上眼睛想入眠。摩少阳有摩少阳的自信,即便是睡着了,也不相信有人能近得一个先天高手的身前。
摩少阳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因为徐杰此时也不去靠近摩少阳,而是沿着匍匐在地,沿着外围慢慢左右来回。
远处还有一个放哨之人的尸首,软软的倒在软沙之上。
徐杰与种师道两人的动作极慢,待得许久,也不过杀了十几个人。
此时的徐杰,忽然不再藏着掖着了,大概也是知道再往前,也藏不住了,所以索性忽然站起,拔刀而出,脚步极快往前,就是一通左劈右砍。
摩少阳猛的坐起,听得响动,双眼一张,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身影正在飞快移动,两柄刀挥得只有残影。
“都快起来!”摩少阳大喊一语,猛的跃起,连剑鞘都来不及拔,就往徐杰扑去。
不想徐杰见得摩少阳奔来,竟然转身就走,口中还有一句似笑非笑的话语:“师道,走咯!”
种师道也不犹豫,转头就走。
随着摩少阳呼喊之声,起身的人却不多了,追出去的人依旧只有三个。摩少阳还回头看得一眼,除了随他追出去的另外两人,还能站起来的,稀稀疏疏,不过几个。
摩少阳面目狰狞,一边急速而追,一边大喊:“徐杰,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徐杰回头答得一语:“追上了老子再说!”
“护法,我等随你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手刃这厮。”
“少阳,今日便是死在大漠,也要杀得徐杰。”
左右同追的两人,一个青龙门门主摩少龙,一个摩诃右护法摩少武。摩是教姓,并不是他们原本的真姓氏,就如佛门和尚姓释是一个道理。
摩少阳带出来的这些人,都是摩诃里面的中坚信徒,武艺也都不差,培养起来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甚至也可以说这些人是护法与门主的徒弟,今天一夜,却被徐杰无声无息杀了三十多个,可见这三人心中是何等愤怒。
徐杰没有丝毫要与摩少阳三人拼命的意思,只顾着飞快远走,秦伍早已备好马匹等候,甚至秦伍已经早一步打马而走,直往瓜州。
这也是徐杰头前就吩咐的事情,让秦伍先走,如此免得秦伍拖了后腿。
徐杰与种师道两人跑得五六里,翻过光秃秃的山岗,上马就奔。
三个先天,似乎又陷入了一种尴尬,但是这回这三人丝毫也没有多想,即便徐杰上马了,三人依旧用双腿去追。
这江湖上,先天高人,大概也没有徐杰这么耍无赖的。大概也是这些先天高人没有机会这么耍无赖。
认真想想,在徐杰出江湖之前,这江湖上似乎至少有七八年没有先天高手死于非命了,这些先天高手都各自一方,要么赚了一份产业,要么潜心武道。即便是有先天高手死,那也是比武之类的事情,至少有一个表面上的心甘情愿。
徐杰的出现,好似打破了一种江湖和谐,倒也不是说江湖有多和谐,厮杀死人依旧是江湖的常态,但是先天高手之间,往往是比较和谐的。
从王维开始,死于非命的先天高手,陡然就多了起来。徐杰兴许就是这江湖上的搅屎棍,大概也有人用“搅屎棍”形容过徐杰。河北有,边镇有,江南也有。
天色渐明,徐杰在马匹之上,身后三个追杀之人,还奋力追在远处,依稀看得见几个身影。
瓜州城却已经就在眼前,徐杰不紧不慢勒马,下马入城。还回头去看那三个追来之人。
交了一些铜板,徐杰问了一语:“师道,你说这些摩诃之人,敢不敢在瓜州与人拼斗?”
种师道想了想,答道:“这有何不敢?”
种师道还真不觉得江湖练武的汉子有什么不敢的,因为他自己就曾经闯进拓跋王宫,还与拓跋王大战过一场,还活着走出来了。
徐杰摇摇头笑道:“我料他们不敢。”
种师道有些怀疑,问道:“他们这般胆小不成?我连这拓跋王宫都闯过,他们岂能在瓜州城就不敢与人动手了?”
徐杰又笑道:“那不一样,你是去寻拓跋王比武的,活下来是你的本事。这些人在拓跋王眼中,那是要祸害他的江山的,唯有赶尽杀绝才能心安。所以你说他们敢不敢在瓜州与人拼斗?”
种师道会意过来,答道:“照你这么说,他们入了瓜州反倒不敢动手了?”
徐杰忽然心生一计,说道:“嗯,咱们……咱们去报官,如何?”
“报官捉拿他们?拓跋王族岂能容得都城里有邪教之人?”徐杰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好。
种师道闻言点头,答了一语:“文远,我带你去找拓跋王报官。”
徐杰并未多想,只是点点头。
便看种师道往大道而去,大步而行。
徐杰大概是以为种师道与拓跋王有点什么交情,随着种师道往大道直奔王宫。
只是徐杰没有想到,种师道也不走门,不通报,不等传召,就在王宫之外一跃而起。
这般动作,吓得徐杰一愣。徐杰久在东京,对于君王这般的地位,一直有几分忌惮。种师道这般的动作,就像徐杰要见皇帝,也不等人禀告传召,直接就跃入皇宫之中,这岂不是杀头大罪?
却还听得空中的种师道大喊:“拓跋王在何处?”
徐杰愣了片刻,想了想,也一跃而入。满眼尽是四处涌来的铁甲,这些铁甲见得种师道,却并未动手。
王宫远方,一个身影飞来,身着黄金龙袍,站在了种师道对面,年纪轻轻,一双虎目左右看了看,威严非常。
徐杰已然知晓这人就是新拓跋王,拓跋野。拓跋野双手把大袖甩到背后,开口问道:“种师道,你的伤倒是好得快啊!”
种师道并未答话,而是回头看来一眼徐杰。
徐杰上前拱手:“见过拓跋王殿下。”
拓跋野打量了一番徐杰,问了一语:“你是何人?”
“在下是个汉人,名唤徐杰,今日此来禀报一事与拓跋王殿下知晓。”徐杰答了一语。
拓跋野挥开了左右铁甲,往前几步,问道:“禀报何事?”
徐杰抬手往外指了指,说道:“摩诃再起,已入瓜州!”
拓跋野听得好似有些疑惑,大概是有些不解,兴许他对摩诃之事,也并不十分了解,所以正欲开口再问。
就在此时,只看得空中忽然再飞出一人,胡须灰白,也有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红色龙袍在身,直接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宫墙之上。
拓跋野不再与徐杰多说,而是拱手与那人行礼之后,远远问道:“父王,不知您老人家出来所为何事?”
徐杰转身抬头再看,那人是老拓跋王拓跋浩,拓跋浩也看向了徐杰,淡淡问了一语:“你说话可是当真?”
徐杰知道这句话是问自己的,便答:“千真万确,摩诃不仅来了瓜州,也去过中原。”
拓跋浩点头,转过视线,抬头往南方远眺,却不知眺望有些什么。
种师道见得拓跋浩,一跃而起,便到了拓跋浩身边,这般动作,惊得四周护卫个个如临大敌,刀剑出鞘,弓弦嗡嗡。
拓跋浩又看了看种师道,不等种师道先开口,便已说道:“我知你为何而来,昔日那一战,是我过于争强好胜,使得老怪他伤重不治,想起此事,我便常常悔之晚矣。如今老怪教出了你,想来他也欣慰,我也欣慰啊!你的事情,过些时日吧。”
种师道闻言有些发愣,在他心中,拓跋浩就好似仇人一般,如果仇人这个词不十分贴切,也可以说是他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翻越的山。不论怎么想,拓跋浩都是种师道要去拼一命的人。只为了伤重不治郁郁而终的师傅彭老怪。
但是今日见得拓跋浩,从拓跋浩口中,种师道听得出一些事情。那就是拓跋浩与彭老怪,关系匪浅,并非真的就是对手仇敌。
这个事情,陡然对种师道有不小的冲击之感。甚至种师道也想到了徐杰之前的话语,想到了摩诃之人入城却不敢与人拼斗的话语,想到了赶尽杀绝的话语。
种师道为何能闯入皇城,大战之后,即便伤重还能安然而走?这王族的脸面,就这么被种师道打了?拓跋王族的威严,为何在种师道这里就没有了?甚至往前想想,彭老怪又为何能在老拓跋王手中伤重而走?
只因为拓跋王压根就没有想要彭老怪的命。拓跋王也没有想要种师道的命。
徐杰想通了这个问题,种师道也相通了。相明白了之后的种师道,愣愣无言。
相通之后的徐杰,心中大喜。大喜的是种师道,兴许死不了。
拓跋野也上得城头,看了看种师道,问了一句:“此来,你想与我父王比试?当真是不自量力。”
拓跋浩摆摆手,示意拓跋野不要多说,然后再道:“种师道,我会成全你的,与你一战。今日却是不成,且让我先等一人。”
种师道问了一句:“不知等的是何人?”
拓跋浩皱了皱眉头,视线看向远方,轻轻一语:“摩诃圣主摩天尊!”
摩诃圣主到了,徐杰听得一惊,却又在老拓跋王的口中听得出来他与摩诃圣主认识。
徐杰也跃上了墙头,插了一语:“不知摩诃圣主武艺如何?”
拓跋浩转头看了看这个随意插话的年轻人,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华朝出人才啊,代代人才辈出,年纪如此,却已是先天,气势锐利不凡,当真叫人羡慕。”
“晚辈徐杰!”徐杰知道自己略微有些失礼了,便拱手自我介绍一句。
拓跋浩也不在意,点点头,答道:“摩天尊,二十年前在瓜州城外曾与我一战,我败了。”
徐杰闻言眉宇一拧,这般的敌人,实在出乎了徐杰的预料。徐杰最早时候对摩诃有许多忌惮,最近这些忌惮又都没有了,觉得这摩诃不过如此。此时陡然间听得摩诃圣主这般威势,心中已起忧虑。
拓跋浩见得徐杰皱眉模样,笑道:“怎么了?你把摩天尊得罪了?”
徐杰点点头:“杀了他不少教众,先天也杀了一个。”
拓跋浩笑了笑,说道:“那真是得罪了,这厮心眼极小,怕是要寻你不死不休。”
摩少阳已经入城,也看到了王宫墙头上站着的徐杰,更看得两个龙袍在上,所以他站在不远处,依旧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徐杰也看到了摩少阳,眼神却不停留在摩少阳身上,而是随着老拓跋王的视线远眺而去。
视野尽头,一匹黑马急速而来,一道烟尘越来越近。
第三百一十五章 拓跋王耍赖(感谢墙头上的黑猫万赏)
那一骑烟尘由远及近,徐杰看见了拓跋浩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然在他心中,这摩诃也是难以处理的问题。
昔日里哪场与摩天尊的大战,拓跋浩为何只身对敌?因为拓跋浩很自信,但是结局不如拓跋浩的预料,最后在万千铁甲面前,得胜的摩天尊带着嚣张的笑声退去。
那时候当场,彭老怪也在。
也是因为有这一败,拓跋浩之后的胜负心格外重了起来,即便是与彭老怪一战,也带着一股戾气,带着一种愤怒。彭老怪那治不好的伤,也许是替摩天尊受的,事后的拓跋浩,显然后悔终身。
种师道说只可惜自己的师傅没有结识徐杰这样的朋友,这句话其实不一定对。昔日的拓跋浩与彭老怪,何尝又不是徐杰与种师道这般的关系?
差别就在于拓跋浩乃是一国君王,徐杰算得是一个江湖巨擘,也可算是一个士子文人。
这一切,种师道不知,彭老怪也未细说过。兴许彭老怪心中,对于自己的伤,也有怨恨。人之常情。
世间之事,总是这般出人意料。兄弟反目成仇,朋友意外交恶,多不胜数。
那匹马入城而来,没有丝毫的忌惮,有的是摩少阳几人脸上的欣喜,主心骨终于是来了。
还有昔日那嚣张的笑声:“哈哈……拓跋浩,本尊今日再来,你可有雅兴?”
若是君王,定然没有雅兴。若是武道高人,自然有雅兴。
拓跋浩并未急着答话,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问了一语:“野儿,两千里江山,二百万臣民,今日皆付与你了。”
这一语,拓跋浩不是君王了,从传位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君王了。早早的传位,大概也知道自己还有今日这一遭,哪里失去的,就要在哪里夺回来。
还有拓跋浩对不住彭老怪的那些,大概多要在今日得个心安。
徐杰不知道老拓跋王以前的那些事情,回头看着王宫内无数的铁甲,远处城头上无数的铁甲,还有此时也上得城头的许多欲言又止的军将。
再去看老拓跋王,徐杰似乎隐隐也感受到了一些。摩诃是什么?是这个国家的敌人。但是摩诃圣主是谁?兴许是这个老拓跋王毕生的对手,其中定然也还有其他的恩怨情仇。
“拓跋浩,可是无胆?”宫墙之下的摩诃圣主端坐马上,没有发髻,灰白的头发披散在肩,面色却极为红润,看不到丝毫的皱纹。脸上的笑显得有些猖狂,言语极为自信,显得威势不凡。
摩天尊赶来瓜州,兴许徐杰之事已经只是顺手的小事了,他要再次在这里耀武扬威,给自己的信徒们看看他的威势,为如今摩诃再起的大事奠定更多的信心,为摩诃在拓跋部传教的事情奠定更多基础。
拓跋野看着自己的父亲,拱手答了一语:“父王,何必与这邪教之人多说,儿臣一句话语,便起十万铁骑,碾也碾死这厮。”
拓跋浩摆摆手,并不在回头,而是说了一句:“请!”
说完拓跋浩已经起身,直往城外掠去,昔日里比武之地,今日还是那里。随拓跋浩而去的,还有拓跋野腰间的那柄刀,无人操控,却也能在空中急速而飞。
摩天尊也从马上跃起,口中连道:“好,极好!”
徐杰与种师道也随之起身而去,还听得城内鼓声号角大作,一队一队的骑士列队出城,铁甲无数,皮甲更多。
这个国家一半的战斗力,都在这里了。二百万拓跋,即便全民皆兵,也不过三十多万人。其中精锐十万之数,都在王城瓜州,其余青壮,无战之时,正漫山遍野放牧着牛羊马匹,也有一些人从事农耕。
若要说室韦草原,整个室韦也不过三四百万人口,从贝加尔湖畔到长城脚下,散落在二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之上游牧,聚兵对于室韦来说,往往也是一个大工程。
大多数人并不十分了解草原到底有多么广阔,二百万平方公里的个什么概念?后世大中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包涵了新疆,内蒙古,西藏。从东北三省直到海南广西云南。这么大的地盘也不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如此比较之后,二百万平方公里的草原到底有多大,便也有一个直观的感受了。
相比之下,拓跋部,就算把那些掌控力度并不十分强的地盘也算在一起,也不过六七十万平方公里。
而今的大华,满打满算四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
后人往往看不起历史上的清朝,认为清朝闭关锁国,认为清朝丧权辱国,这些都没错,合该鄙视诟病。但是清朝并非没有一点点功绩。后世国土之大,有了新疆与西藏,有了蒙古高原,有了东三省。这些都是清朝争夺而来。
明真正实际控制的疆土,西就到嘉峪关附近,主要的新疆之地不在其中,西藏也不在真正控制之内,东三省主要是满清之地,草原鞑靼就更不谈,大概也如此时的大华。
清对于国土的功绩也在于此了,即便新疆有反复之事,左宗棠大军也平定了下来。满清也彻底解决了草原之患,引西藏之佛入草原,从此马背上的蒙古汉子,成了活佛面前的蒙古僧人,更因为藏传佛教的关系,规定每家每户的男孩只能留一人在家,其余都要到寺庙里去,这也导致草原人口锐减,人口最少之时,整个草原一度人口少于百万。从格尔丹之后,草原再也没有过大的反复,再也没有了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
后来外蒙之失,倒也与满清没有多少关系。就事论事而言,满清对于中华的伤害很多,但是满清对于中华的功劳,也并非没有。后来名正言顺的大中华的建立,其实也是继承了满清的势力范围。那些藏独疆独份子,之所以只是跳梁小丑,没有真正的民间支撑,就在于几百年之下,他们心里大多真正接受了这个大中华。
辩证一言。
铁甲一丛丛,不得多时几万人马就聚在了瓜州城外,徐杰看在眼中,其实也有比较,比较之下,也有担忧。因为汴京城的禁军,与之比起来,效率实在差得太远了些。
富庶之富,强盛之强,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种师道脸上带着疑惑,心中大概还在想自己的师傅与老拓跋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似乎很重要。
徐杰却看着远处的空地,那两个打斗之人,让徐杰惊骇不已。
先天高手的战斗,徐杰看过太多,再也没有看到那日钱塘潮头的威势,同为先天,有人能力压潮头浪涌,有人依旧只能一招一式。
今日再见,好似又看到那天下第一剑的争夺。
黄沙漫天,两个人影早已不见,只能用耳聪目明去感受,细微的沙石打在铁甲之上,也能劈啪作响,马上的骑士不断安抚着也感受到疼痛而躁动不安的马匹。
徐杰气势陡然大作,似乎这般才能真正看清楚那拼斗的两人。
一方几万铁骑,还有更多骑士源源不断而来。一方不过几人几马,中间就是一场大战。
黄沙越起越多,遮天蔽日,好似阴雨要来。
还有阵阵巨响如同雷鸣。
武道,兴许大多数人还没有摸到门路,即便先天了,也没有摸入门里。甚至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门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徐杰有幸,见过天下第一剑,今日又见拓跋王与摩天尊。还见过杨三胖与何真卿。
徐杰也有担忧,担忧这摩天尊,似也隐隐在担忧那富庶而又糜烂的大华朝。
一战风云起!
看得明白的与看不明白的,皆在看。
一个持刀,一个持剑。
种师道忽然有些落寞,转头看了一眼徐杰。
徐杰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口中说道:“不过如此。”
种师道叹息一声:“横山阳坬山顶,有个雪刀亭,我该葬在那里。”
徐杰本还想安慰一句,却是说不出口了,种师道无论如何,也要与老拓跋王一战,此时真正见得老拓跋王的威势,也就做了要死的准备了。落寞,不是怕,而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黄山漫天如万骑狂奔,一个身影从黄沙之内飞射而回,徐杰定睛去看,红色龙袍,头冠早已不见。
身影直接栽落在地,翻滚几十步远方才停止。
“父王!”一声大喊,还有一马而出。
马匹刚刚出去,那落在地上的红色龙袍慢慢站起,答了一语:“我无事!”
老拓跋王站了起来,徐杰的注意力已然到了黄沙另外一边。便也听得一声落地的闷响。
闷响之后,摩天尊的笑声再来:“拓跋浩,死了没有?”
摩天尊自然知道拓跋浩没有死,却还这么去问,何其嚣张。
拓跋浩答了一语:“还可再来!”
远处还有桀桀一笑:“哼哼,看来今日你真是想死在当场了。”
拓跋浩已去,黄沙之内再起雷鸣。
一语交谈,听在拓跋野耳中,便是心急如焚。
听在徐杰耳中,便知晓了谁占上风。
人,总是下意识同情弱者,何况徐杰对拓跋这一族,莫名有了许多好感,所有徐杰也下意识开口一语:“拓跋王,合该起大军。”
拓跋王闻言转头看向徐杰,目光如虎,威势尽出,却未开口说话,而是紧盯着七八步外的徐杰在看。
徐杰又说一语:“名与命,以往我不懂,以为名重于一切,以为合该成全所有。今日却后悔晚矣。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拓跋王盯着徐杰,好似怒上心头,他懂得徐杰在说什么,但是他好似也继承了老拓跋王的性格,开口怒道:“我拓跋拥两千里江山,你可知道为何?”
徐杰也明白拓跋王说什么,答了一语:“我以为,是因为人!”
拓跋王所说,是因为英勇,是以为百死无惧,是因为荣誉。徐杰却答是因为“人”。
拓跋王闻言一愣,抬头再看那漫天黄沙,又看了看徐杰。他在犹豫!
徐杰再说一语:“摩诃所为,所谋之大,拓跋王岂能不知?”
如今这摩诃已然成了徐杰的仇敌,徐杰无论如何也不愿见到摩诃势大。
拓跋野转头再看徐杰,慢慢从马背站起,表情坚定许多,一声大喊:“击鼓,冲锋!”
无数满脸担忧的军将,如释重负,马匹不断往后而去,片刻鼓声隆隆而起。
几万马蹄冲锋之势,徐杰也是第一次见到,一匹一匹的重甲从徐杰身边而过,徐杰早已跃起,与一骑同坐,裹挟而去。此时若不上马,徐杰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么多铁蹄。
“圣主,拓跋大军来了。”远处的摩少阳,开口大喊。
摩天尊岂能不知大军已起?却还开口笑道:“拓跋浩,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其实两个黄沙之内的人,也互相看不到对方,却能凭着感觉在黄沙之内激斗不止。
黄沙之内,传来拓跋浩一声叹息:”今日我已非王,若是今日我为王,当不与你起此一战。我儿今日不愿成全,如之奈何?“
摩天尊阴阴一笑:“桀桀……看来你真就这点出息了,父子二人,倒是配合得好。”
说完一语,摩天尊已然出得黄沙,开口一语:“走!”
面对如此铁蹄,摩天尊即便有千夫之武,万夫之勇,也无可奈何。今日他来,就是认定了拓跋浩会给他这个耀武扬威的机会,因为他了解拓跋浩。
奈何拓跋野不给这个机会。
拓跋野的马蹄,片刻之后就越过了老拓跋王,连带被裹挟其中的徐杰与种师道,也停不了脚步。
几万铁蹄,如大河决堤,如巨浪翻涌。
老拓跋王落在空地之处,摇头叹息。
许久之后,徐杰与种师道才脱离了大队人马,一起脱离大队人马的拓跋王,还大声呼喊:“追,剿灭之!”
自有令兵传令而去。
还有爷孙二人在两日之后遇见了这般大军飞奔,孙女瞪大双眼问道:“爷爷,这是要去打仗吗?”
老头摇摇头,远眺几番,皱眉说道:“这是拓跋王在耍赖,怕是这厮也不一定愿意赔我的琴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打死他
瓜州拓跋王宫,远远不如汴京的皇宫那般高大富丽,大殿不过一处,小殿倒有几处,其余院落也不多。
老拓跋王看着自己的儿子,叹息几声,便从大殿而出。
拓跋野面红耳赤,不敢与父亲对视。待得老拓跋王出了大殿,方才抬头,与头前站着的徐杰点头示意几下。
此时一个带刀之人走到拓跋王身前,俯身附耳与拓跋王说了一通话语,拓跋王一边听,一边抬头看向徐杰。
待得之人说完,拓跋王开口问道:“徐杰徐文远?你是欧阳正的弟子徐杰徐文远?”
徐杰其实已经听到了那附耳之语。拓跋在汴京有常驻使节,大华新皇登基,拓跋也要派人到贺,就如新拓跋王登基,大华也会派人来贺是一个道理。
两国之间,互相的内政之事,自然也是主要的情报,双方都会书信报到国内。夏锐登基之事,拓跋人虽然不知道详细,但是大概之事,也会有个了解。甚至两国政要官职任免,都会互相知晓,大军调动之事,更是重要的情报。
拓跋野知道欧阳正,更知道助夏锐登基的徐杰,也知道徐杰又被革职之事。此时那带刀之人附耳来说的,自然也是这些事情。
“在下徐杰徐文远。”徐杰答了一语。
拓跋王又打量几番,说道:“本王虽然远在瓜州,对于汴京之事也多有耳闻,今日你临阵出言,也算助了本王一力。“
“不敢居功。”徐杰答了一语。
拓跋王摆摆手,却道:“徐文远,本王听闻你勇武无当,手段狠厉,又足智多谋。而今那大华的皇帝不要你了,本王向来爱才。一身的本领无处施展,岂不可惜?既然到得瓜州,不若就留在这里,本王倚你为心腹,朝中诸事,都愿细听你多言几语,如何?”
拓跋王年纪不大,却是心胸不小。也是这拓跋部,或者叫后北魏国,汉臣不少,连带拓跋王自己,都有小部分汉人血统。甚至瓜州城内,还有汉族大姓,梁。梁氏历代出得不少高官,也出过皇后嫔妃。
拓跋王族对于汉臣,历经这么多代,早已没有了芥蒂。这也是为何汉人能在拓跋境内与拓跋人共存的原因。
拓跋王对于徐杰,显然有了一个基本的认知,武道不凡,看事精准,敢于直言。不说从大华汴京传回的那些消息,就这么几个简单的认知,也足够拓跋王抛出橄榄枝。若是在结合从汴京传回来的消息,拓跋王更要留住徐杰。
徐杰也有被留下来的缘由。那就是徐杰被大华皇帝革职了。兔死狗烹这种事情,拓跋王岂能不懂?更知道徐杰心中必然起了怨恨。
徐杰听得有些诧异,这种事情是徐杰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而且徐杰也不可能想到拓跋王这么直接直白的开口招揽。
便听拓跋王又道:“朝中梁丞相就是汉人,代代忠良,与我王族代代也有结亲,拓跋各部对其都尊敬有佳,不敢有丝毫怠慢。你若为我拓跋立了功勋,便也是这般礼遇,荣华富贵自然享用不尽,子子孙孙也是如此。且先封你一个二品侍郎,如何?“
大华新皇帝的左膀右臂,到拓跋了当二品大员。历史里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多,倒是不少,特别是乱世之时。
徐杰听得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种师道,座椅之上的拓跋野还在等着徐杰回复。
徐杰知道这个新拓跋王是个直白之人,拒绝起来必然不能也过于直白,不能直接打了脸面。便道:“殿下看得起在下,在下荣幸之至,奈何在下不过一介书生,读了十多年圣贤,故土还有家大业大,朝中也还有恩师。若是只身留在瓜州,实在难以面对生养之长辈,教导之师尊,还往殿下理解。”
拓跋王闻言笑了笑,问道:“拓跋两千多里江山,住不下你一家老小?“
徐杰摇摇头,说道:“故土难离,出将入相之事,在下早已不再多想,但得江湖逍遥,此生足矣。”
拓跋王想了想,说道:“也罢,哪日里你再想出将入相,只管往瓜州来,二品侍郎,府邸封地,应有尽有。”
拓跋不比华朝,封地就是真的封地,不论土地大小,百姓多寡,是真的会给徐杰一处地盘,当然,前提是要交税,要纳粮,也要出兵。
“多谢殿下厚爱。”徐杰认认真真行了一礼,人当如此,礼遇之下,也该有礼。不能太不识好歹。
拓跋王又看向种师道,看得片刻,又叹息一语:“种师道,你在本王手下还能活着,已经是侥幸,何必再到父王处寻死?”
种师道答了一语:“此来就是寻死。”
拓跋王起身,大袖一拂:“哼,不知死活。”
说完此语,拓跋王已然转头就走。对于种师道,他若不是被老拓跋王叮嘱了一些事情,岂还能有这般的态度?一国之王,岂能屡屡被人挑衅?
种师道也不再如以往那般不管不顾,不再闯宫求战,而是耐心在等,等老拓跋王来寻他。大概是种师道也知晓老拓跋王应该也受了一些伤,待得几日也是应该。
那打马而来的爷孙二人,终于进了瓜州,却在城门口处被人拦了下来。
兵丁几十,把这爷孙二人围得严严实实。
老头着急一语:“小老虎啊,爷爷这回是丢人丢大了。”
小老虎不明所以,指着这些围着的兵丁呵斥道:“你们围着我作甚呢?还不让开?我爷爷可是来寻拓跋王的。”
兵丁的头领听得小老虎说拓跋王,还真愣了愣,却又低头看了几眼手中的海捕公文,开口问道:“可是你们二人在西凉府拦路打劫?”
也是这对爷孙实在太好认,一个老头,一个清秀小姑娘,两个汉人。拓跋有拓跋的国法,拦路打劫有人报官,自然是要缉拿的。海捕公文倒是比这爷孙两跑得还要快。
老头闻言,连连摆手:“你们认错人了,老夫是来寻拓跋王的,岂能拦路打劫?你们去禀告老拓跋王就是,蜀地雷公到访。快去快去。”
那头领又听得拓跋王,稍一犹豫,还真转头去了,却又吩咐左右士卒严加看管着。也是这几日瓜州城里发生的事情许多,由不得守门的头领不多想一些,若是平常里有人开口说要寻拓跋王,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却是今日,这头领想了想,倒是觉得雷老头说的话语兴许是真。若真是拓跋王的故人呢?还是去证实一下比较好。
老拓跋王听得雷公之名,从王宫之内到得瓜州城门。
雷老头见得老拓跋王来了,一脸的欣喜,开口便道:“拓跋王,快把你这些人都撤了去。”
老拓跋王一本正经,好似压根就不认识雷老头的模样,还故意上下打量了几番雷老头,与身旁之人说道:“把海捕公文拿来与我看看。”
待得海捕公文在手,老拓跋王认真看了几番,指着雷公说道:“好啊,此人竟敢在我拓跋境内拦路打劫,当要拿下大狱,严刑拷打。”
雷老头一声苦笑,怒道:“拓跋浩,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老子岂会拦路打劫?”
拓跋浩指着雷老头,也在呵斥:“岂敢狡辩?公文清清楚楚,画像都十足的像,正是你二人。”
雷老头闻言心虚不已,便是觉得在拓跋浩面前丢了脸面,这般高人,拦路打劫,风范尽失,还是在拓跋王的地盘上拦路打劫,面子丢得满地都是,故人当面,好似无脸见人的一般。所以如何也不能认了这件事情。
“拓跋浩,你这是公报私仇,我媳妇看不惯你,你也不能怪在我头上来,谁与你似的,出门在外还吆五喝六的,是我媳妇让我赶你走,可不是我。”雷老头答得一语,有看得左右围观之人越来越多,这回当是丢人丢大了。
拓跋浩闻言面色一沉,问道:“你就说,这打劫之人是不是你雷公?是不是你这个蜀地雷氏琴门之主?是不是你这个先天高手?”
拓跋浩摆明了就是要在这里落了雷公的面子,调笑也罢,报仇也罢,就是要让这老头难堪。
“不是老子!”雷公怒而一语。
雷公怒而一语之后,一旁的雷老虎看不过去了,指着拓跋浩说道:“打劫的就是我爷爷,你待如何?凭着你麾下这几个虾兵蟹将,也想拿我爷爷下狱?且来试试?打得你们个个跪地求饶。“
雷公伸手去拦都拦不住。
便听得拓跋浩哈哈大笑:“哈哈……雷老头,你也有今日啊,拦路打劫,笑死个人了,当传出去,你这老头虽然不认识几个人,但也足够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的,巴州雷公,竟然做起了劫道的买卖,哈哈……”
不想那头领在旁边一拱手,说道:”王上,可不止劫道,还偷东西,王上再看看这份公文,有人告他半夜行窃。“
拓跋浩还真把另外一份公文拿在手上看了看,笑得前仰后合,手也在雷老头身上指指点点,好似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笑的事情。
雷公满脸通红,幽怨地看了雷老虎一眼。便听雷老虎说道:“爷爷,他们竟然敢笑你,打他!”
雷公也是恼羞成怒,便看少女身后的九霄环佩已起,一声:“拓跋浩,纳命来!”
拓跋浩闻言大惊,起身就走,口中还喊:“雷老头,城外来,不要拆我城池。”
琴音已起,拓跋浩飞身往城外而去,身后阵阵劲风追随而来。
“爷爷,打死他!”小老虎打马转身就追,口中不断大喊。
雷老头早已追去,九霄环佩悬随身,双手怒而拨弦。
徐杰入戈壁大漠这么久,第一次有心情欣赏这里的景色,瓜州有真正的雅丹地貌,一个一个的陡峭小山包,被风沙侵蚀出各种各样的造型,这也是徐杰第一次亲眼得见,视野有极为开阔,有一种别样的苍凉之感,美不胜收。
站在垂直陡峭的小山包上,种师道在旁,一眼望去,如大地长出的土笋,徐杰驻足看了许久。回头去望,疏勒河南岸,一片不小的绿洲,马羊遍地。
再转头,瓜州小城,拢共不过几万人常住,远远比不得华朝的城池规模。
景色正美,徐杰却也正看得两位高人从城内飞驰而出,一人鲜红龙袍,一人好似抚琴不止,琴音若隐若现。
“嘿,雷老头来了。”看不清人,便看那抚琴的模样,徐杰也能猜到雷公到了。
“嗯,还与老拓跋王打起来了。”种师道答了一语。
徐杰摇摇头,说道:“拓跋王可赔不起老头的琴。”
种师道却问:“拓跋王有两千多里的江山,岂能赔不起几张琴?那琴值多少钱?”
徐杰不以为然道:“雷老头可不是来要钱的。”
“那他来作甚?”
“就是来会一会故人。总要有几个故人能走动走动,不然人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乐趣?”徐杰说完,看了看种师道,又道:“你我若是年老了,时不时也就想走动一下了,你看看我在做什么,我看看你在做什么,小酌几杯,如此而已。”
种师道闻言点点头:“嗯,你说得有理。你老了,大概在当官。我若能老,兴许在杭州开个什么店铺。你来看看我,我去看看你。如此极好。”
说完种师道又说一语:“诶,开个酒馆如何?”
徐杰点头笑了笑:“开酒馆好,不需要什么热闹的地方,多酿些好酒存起来,待得几十年后必然醇香无比,那时候再饮,十里飘香,快哉快哉。”
种师道看得徐杰边说着,还真闭上眼睛去闻了几下,也笑道:“好,那就这般说定了。此番回去,便去酿酒。”
一个消息从太原传到了汴京,此时又从汴京传到了瓜州。
王元朗,终于在皇帝夏锐反复催促之中,与大同常凯开战了。汴京兴许还有更多的消息,但是到得瓜州,却唯有开战这一个消息。
瓜州这里,却还能听到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东北方的室韦,正在聚兵。
拓跋与室韦,以大漠草原交界。对于室韦聚兵的消息,往往比大华知道得更快。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朝堂,瓜州
“陛下,边镇军情已到,王枢密已率大军十三万,从燕京出发,过归化州,入大同府弘州之地,与贼汇于顺圣城,已然开战,正在攻城。”朝堂之上的欧阳正,皱眉禀报着,对于他来说,战事还是开得太急,所以担忧太多。
龙椅之上的皇帝陛下,闻言却是大喜,连道几句:“好好好,王元朗终于是动手了,教朕好等,好在他还知道轻重缓急,凯旋之日,当有重赏。”
欧阳正却是又道:“陛下,王枢密还有奏报,出关的侦骑得知,室韦正在聚兵,塔塔尔部与温都尔部青壮,都在往东南方向集结,汪古部的青壮已经直接到了大同之外百十里处扎营。”
这才是欧阳正真正担心的事情,常凯终究还是与室韦人真的有了实质性的勾结。这大概也是王元朗为何加快速度开战的原因,不论准备好了没有,收到这些消息,也不得不开战了。
龙椅上的夏锐闻言一愣,口中怒道:“他常凯岂敢如此?身为汉儿,岂能背叛祖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天下人人诛之。此贼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敢放室韦人入关?天下黎民万万,岂容得他这般连祖宗都不要的狗贼?”
夏锐一通怒骂。骂只是骂,什么汉儿、祖宗,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一家老小的命重要?这样骂一通,又能不能把常凯骂得束手就擒?
但是骂了至少是解气的,满朝诸公,也多是义愤填膺,开口谩骂之人也不少。大殿之内,也就闹哄哄了。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常凯十有八九真要去当室韦人的赵王了。
也许常凯也不愿意当室韦人的赵王,毕竟室韦乃蛮夷,跪伏在蛮夷之下,常凯岂能愿意?这也是常凯为何要讨汴京皇帝封王的原因。但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欧阳正抬起手臂在空中压了压,示意众人不要吵闹。却也无用,依旧有人振臂怒骂。
“常凯此贼,便是死后入了黄泉,看他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常家啊常家,当年随高祖陛下忠心耿耿,不想后人出了这么一个毫无廉耻的货色,可悲啊可悲!”
满朝骂声不断,夏锐听得众怒如此,好似也觉得舒服了一些。
欧阳正又压了压手臂,依旧拦不住满堂的愤怒,所以只得加大音量喊了一句:“诸位,静一静。”
这般,哄闹的朝堂才算静了下来,欧阳正便再道:“陛下,而今最主要的是立马再出汴京禁军北上,在太原、应州、蔚州一线布防,万一室韦入关,这一线当是首当其冲。而后还要在黄河沿岸再布防大军,以防大势衰颓。”
夏锐听得最后“大势衰颓”四个字,面色已然不爽,开口问道:“欧阳正,不知你所言之大势衰颓是何意思?”
”陛下,臣之所言,是怕太原应州蔚州一线有失,室韦骑兵来去如风,若是还有常凯相助,攻城拨寨之能力不同以往,若是万一防线有失,河北乃平原所在,便会一泻千里,唯有黄河天险可首,如此可保汴京不失。“欧阳正是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也是最为理性的,谋略之事,谋胜也要谋败,不能一厢情愿只觉得一切都在掌握。
夏锐听得这一番话语,脸色越发难看,仗才开始打,欧阳正就喋喋不休,好似京城都要被人打破了一般。
夏锐又盯着欧阳正看了片刻,似起了一些疑虑?莫非这个老家伙还盼着败仗不成?
“欧阳正,王元朗麾下十三万边镇精锐,常凯不过六万人马,你的意思是王元朗会败?”夏锐问了一语。
“陛下,攻守之势,并非以兵多就能胜,常凯虽然只有六万人马,却有不少坚城雄关,王枢密若想一一打破,并非易事。守城之势,往往极为占优。昔日高大帅于应州城,凭借三万多残兵败将,也能挡得住室韦八万铁骑猛攻四十余日,便是这个道理。”欧阳正耐心非常。
夏锐闻言一笑:“哈哈……昔日高破虏三万残兵便能挡得住室韦八万铁骑,让室韦损失惨重,几千而回。那为何还要出汴京之兵马往黄河布防啊?欧阳正,你莫不是觉得朕的国库里钱粮有多?”
夏锐说到点之上了,没钱!大军一旦离开驻地,就要备上几月甚至一年的粮食源源不断补给而去,财政压力何其大?也是夏锐并不觉得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才开战,被欧阳正说得好像敌人已经围了汴京城一般。用一个词形容欧阳正这般的话语,那就是危言耸听。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常凯真的与室韦沆瀣一气,室韦人南下一旦打破太原城,南下就再也没有阻挡了,平原之地,健马一日几百里,过了黄河,汴京危矣。”欧阳正再说,这就是欧阳正的见识,他懂这些。当年若不是高破虏在应州坚守四十余日,室韦人不需几日,就会越过河北的大平原,兵临汴京城。
“边镇”这个词,若是听起来,就好像十万八千里之外,边疆之地,远在天边。这是一般百姓的感觉,也是这个从来没有出过汴京的皇帝夏锐的感觉。
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华夏为何修了几千年长城?就是因为从草原过了长城,就是一马平川。所以才要修长城,历朝历代都在修,越修越多,越修越长,越修越高。都说万里长城,其实长城远远不止万里,历朝历代修的长城全部加在一起,超过四万里的长度,也就是两万公里。
四万里长城,可见这个民族是何等厉害,人扛手抬,在那人烟稀少、崇山峻岭、大漠戈壁里修出四万里的高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即便是后世机械时代,修四万里铁路都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欧阳正,你在此危言耸听,到底是何目的?朕就不明白了,战事刚起,你就在朝堂上大言不惭,说汴京危矣之类的话语,你莫不是就等着汴京危矣?”夏锐已然有怒,好端端刚继承大统,大好的江山,近三百年,都好端端的,怎么就他一登基,汴京就要危矣了?要是照欧阳正这么说,边境一开战,汴京就危矣,那汴京不知被人围困多少次了。但是事实是这汴京,从大华立国之后,从来就没有危过。
欧阳正听得皇帝呵斥之语,手掌一叠,已然心急如焚,这其中的道理,到底该怎么去给皇帝说清楚呢?欧阳正急忙思虑这个问题。
龙椅上的夏锐见得欧阳正沉默无语,颇有几分自得,左右看了看,问道:“吴卿,你来说说,欧阳正所言,有没有道理?”
吴仲书闻言,往前两步,也在思虑。他懂得欧阳正所言的道理,那就是怕万一室韦入关之后,打破太原重镇,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情,那汴京自然危险了。但是这一切还只是个开始,王元朗大军正在攻打反贼,室韦人也不过刚刚聚兵。好似也还不至于到得欧阳正这般的口气话语。
所以吴仲书答道:“陛下,欧阳公之忧,并非没有道理。此时该密切关注军情奏报,兵事无常,胜败难定。依照臣之见,多备钱粮总是无错,汴京大军是否北上,可待些时日再来定夺。”
夏锐闻言有些不爽,便是觉得吴仲书过于会做人,话语两边都不得罪,不是自己满意的答案,左右又看了看,问道:“许卿,你来说说。”
许仕达听得夏锐点名,连忙从人群之中左右挤了出来,现实大拜,然后说道:“陛下,臣乃后进,人微言轻,但是多少也有一些看法。草原自古乃我汉家宿敌,犬戎匈奴,柔然鲜卑,五胡诸部,突厥室韦,与我汉家征战两千年。但是,这些蛮夷之人,从来都难以真正得势,反倒是我汉家越发势大,到得如今,我大华更比汉唐不差。室韦与我朝打过太多次,即便是昔日侥幸入得关卡,也在应州城外铩羽而去,丢盔弃甲。而今我朝新皇登基,万事皆顺,强盛之国也。室韦即便再南下,不过又是铩羽而还,在此丢盔弃甲而去。“
许仕达还真有几分学识,说起话来,古今之事,都是信手拈来。
夏锐终于听到满意答案了,看着欧阳正,心中在想欧阳正为何非要在朝堂上这般危言耸听?是不是人总喜欢把自己遇到的问题夸大几分,待得解决之后,就能让功劳也更大一些?
兴许真是这个道理,夏锐想明白了,哂然一笑,摆摆手,示意许仕达回去,然后开口道:“只要有军情到得汴京,便立马来报。朕且看看,看看常凯拥一府之地,是哪里来的自信要与朝廷争锋。朕也要看看,室韦人如何就过得了应州?还能过得太原。”
夏锐说这话,大概就是说给欧阳正听的。夏锐心中还有一个心思,这回机会正好。既然朝中大多数人都觉得欧阳正如何好,那就用这件事情证明一下欧阳正是不是那般的好?
如果不是那般的好,欧阳正就没有资格坐在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了,就该名正言顺让欧阳正回家养老了。夏锐总有一种感觉,感觉这欧阳正在朝堂是就是只手遮天,连吴仲书这般的人物都不敢直言。满朝诸公唯有一个年轻的许仕达不畏强权。
这般只手遮天的人物,最好还是回家养老更为稳妥。欧阳正与徐杰都回家养老,这朝廷就清净了,再也没有人指手画脚。
历朝历代的新皇帝,都要经过这么一遭,刚登基之时,要想真正掌权竖立威严,然后施展抱负。就得把倚老卖老指手画脚的人都赶走。
欧阳正叹息一声,与吴仲书对视一眼,开口说道:“陛下,胜,臣之万幸,陛下之万幸,大华之万幸。但是不可一味只谋胜,而不谋败。禁军此时北上与否,陛下定夺了,臣也难以多言,但是钱粮必须要备,哪怕是暂时拖欠官员俸禄,也该开始筹备更多钱粮,确保万无一失,才是重中之重。”
欧阳正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夏锐看着欧阳正脸上显得有些无力的模样,笑了笑,得意的是自己看得清欧阳正的内心。
“欧阳正,备,你便去备,把官员俸禄都拖欠着,留着钱粮放在你尚书省下拿好,以防万一。”夏锐心中只觉得瞌睡的枕头来了,欧阳正既然要拖欠官员俸禄,准备打仗,那就拖着欠着。满朝之人都看到了听到了,是欧阳正说不发俸禄的!
若是有谁有怨言,都找欧阳正。如果怨声载道,那就更好,都到朝堂来弹劾,正合夏锐心意。也就不必之后什么事情了,夏锐顺势,就让欧阳正回家养老。
欧阳正听得皇帝之语,只觉得心中松了半口气,还大礼拜下,答了一句:“陛下深谋远虑,陛下圣明。”
也是这个朝廷,真的没有多余钱粮了,王元朗开战,就已经把府库国库搜刮了一通。而今若是再要起汴京禁军北上,来钱的办法,最快的就是从官员俸禄里拖欠一下。
官员俸禄可不是个小数目,名头大的,多则几千石的粮,上万的银。名头小的,上千石的粮,上千两的银子。即便是一个七品知县,一年也有百十石粮食,百十两银子。
这些若是拖欠一下,真能从各地聚上不少钱粮。
但是能做这种事情人,除了傻蠢,就是真的大公无私。
瓜州徐杰,已经听闻了边镇开战之事,又听得了室韦聚兵之事。心中倒是没有多少担忧,处江湖之远,徐杰倒也不去忧其君,因为徐杰对于欧阳正是了解的,觉得有欧阳正在朝堂上,应该问题不大。徐杰对于吴仲书的印象也不差,如今朝堂上的相公,就属这两位了。
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大的问题。
徐杰不那么担忧,却有一人替他担忧起来,便是拓跋王拓跋野,收到这些消息的拓跋野,直接把徐杰召到面前,开口问道:“徐文远,你可听闻了华朝战事?”
“刚刚听闻,不知拓跋王殿下有何疑问?”
拓跋野倒并非真的担忧,而是面色带笑说道:“边镇大将造反,里应外合引室韦入关,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啊?”
“担忧多少有一些,不过朝中有在下之师欧阳公坐镇,边镇有王枢密领兵,如此配合,当出不得什么大的纰漏。”徐杰答道,徐杰对于夏锐,兴许真的缺乏了一些了解。亦或者是徐杰对于当了皇帝之后的夏锐,实在不太了解了。所以觉得有欧阳正与王元朗内外配合着,应该问题不大。
“哈哈……如此最好,本王也不想见到室韦势大而起,就怕万一出了问题,徐文远,你准备如何应对啊?”拓跋野问了一语。拓跋是不愿见到室韦势大的,室韦一旦势大,就打破了平衡,拓跋必然也要面对室韦。但是拓跋王却也多想,万一真的让室韦得逞了,该如何面对?
徐杰还真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摇摇头道:“在下并未多想此事。”
“哈哈……徐文远,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本王在瓜州扫榻相迎,你带着族人自管往拓跋来。”拓跋野不知为何越发对徐杰起了兴趣,兴许是因为拓跋王这一段时间又对徐杰的一些事情多了许多了解,比如李启明到底是怎么被扳倒的,徐杰自己的武艺如何了得之类。亦或者还有徐杰那徐家的勇武汉子。
拓跋人兴许在某些方面是单纯的,比如武力,武力这方面,徐杰是值得他看重的。就这一个方面,足够拓跋王如此招揽。游牧民族,大概都是如此。
“多谢殿下厚爱,来日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必来瓜州。”徐杰答了一语,语气不随意,心中去随意,说的就是一句场面话。
拓跋王点点头,目的达到了,笑意盈盈。还备了酒宴。
酒宴只有三人,拓跋野,徐杰,与拓跋野不太喜欢的种师道。
拓跋野只顾着与徐杰说话,徐杰酒下几杯,也与拓跋野胡天海地一通聊。荤腥笑话,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战阵勇武,武道感悟。聊得不亦乐乎。
种师道只顾自己吃。
便听门口有人怒骂:“拓跋浩,不想你竟是个耍赖之人,可耻可恨。”
“雷老头,你在我地盘上劫道偷窃,我还没找你麻烦,你竟然还敢寻我赔你那破琴……打架,打赢打输各凭手段,其还有打完寻人赔兵器的道理?恬不知耻。”
“我的琴又不是兵器,那都是我雷家的传家宝,你也忍心下手毁了去,不来寻你寻谁?”
还有一个小姑娘的话语:“爷爷说得对,你得赔。”
三人话语不断,就进了正在宴席的大殿。里面宴席之人,也站了起来。
便看拓跋浩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大手往那酒宴桌案一挥:“雷老头,吃不吃酒?”
“你赔我琴再说。”雷老头大概是真心疼他的琴,找拓跋浩麻烦,才能消解心中的郁闷。
“吃酒再说。”拓跋浩大概也知道雷老头在胡搅蛮缠,又说一语:“我可不像你这般,故友到访,一顿饭都没有。”
雷老头有些尴尬,回头与小老虎说道:“孙女,且吃他的,吃回一点是一点。这厮怕是真要耍赖了。”
拓跋浩闻言笑了笑,抬手作请。
雷老头走过拓跋浩身边,莫名幽怨说了一语:“拓跋浩,你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拓跋浩了。”
雷老头幽怨的模样,说出的话语。听到徐杰耳中,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却就是让徐杰大笑不止,忍都忍不住。前仰后合之下,酒杯都打翻在地。再看一眼雷老头幽怨的模样,徐杰的笑声更是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