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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祝家大郎     诗与刀txt下载     诗与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片好心,可昭日月

    皇帝钦使,三镇监军许仕达,终于还是赶来了。

    忽然来了这么一个监军,这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更是徐杰不曾预料的,营中的徐杰,听着帐外聚将的鼓声,也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到大帐之中去。

    因为徐杰这一去,让许仕达看到了,皇帝必然也会知道,之后的那些谋划,兴许都要受到影响。

    营帐之外的鼓声已然停歇了片刻,犹豫的徐杰还是叹了一口气,起身出了营帐,往那中军大帐而去。

    后天就是与常凯约定的开战日期,只要这一战成了,只要常凯在这一战败了,大势已定,徐杰便也管不得那些。

    中军大帐里,许监军坐在了张立身边,手拿圣旨,昂首挺胸看着一个个进来的军将,眼神微眯着,尽量做出一个上位者不在乎不在意的模样。

    随后,圣旨开始宣读,众将自然也知道了这位年轻人乃是皇帝的代言人,手中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圣旨读罢,张立还是挤出了一个笑脸,说道:“许监军,众将皆到,说两句吧。”

    许仕达点点头,又用眼神扫视一番众人,正了正身形,说道:“嗯,本使此来,别无他事,便是要帮张大帅调度军将,陛下有言,军中将领,当令行禁止,但有不从,必然是要问罪的。”

    说完这一语,许仕达又在扫视众人,大概是想在这些军将脸上看到些许恐惧的神色,却也不如他的意思,军将们好似也没有什么反应。所以许仕达又去看张立,希望能看到张立有一个感谢的态度,紧赶慢赶而来,就是为了帮张立在军中立威,自然是值得张立千恩万谢的。

    不想张立也没有丝毫感谢的意思,反而问了一句:“许监军说完了吗?”

    “嗯,本使说完了。”许仕达失望一语。

    “既然许监军说完了,那我就说两句,后日大早大军开拔,诸位当做好一切准备,约束将士们不得外出,不得告假,当枕戈待旦,特别是辎重营,更要把一切准备妥当,不得出任何差错,否则立斩不饶!”张立面色极为认真严肃,有些事情可以得过且过,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出得一点差错。事情轻重缓急,张立清清楚楚。

    众多军将自然也知道什么事情重要,听得张立之语,皆是拱手躬身,齐声答道:“遵命!”

    许仕达看得眼前这般的场景,诧异非常,因为这场景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面前这些人如此整齐划一的躬身齐答“遵命”,这似乎与他之前猜测的不是一回事。

    所以许仕达忽然直白问了一语:“张大帅之军令,在军中可还畅通?有没有阻碍之处?”

    许仕达倒是问得不那么直白,其实意思就是问张立有没有人与他对着干。若是有人,那就是许大监军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张立闻言只觉得有些奇怪,答道:“并无不畅之处,军中各将,皆是良将,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张大帅不必碍于面子,本使此来,就是代表陛下给大帅撑腰的,大帅直言无妨!”许仕达又道,兴许许大监军如今大权在握,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如何能寻不到行令的地方?许监军此时才是真正想在这些军汉面前立一立威风。

    “不知许监军要我直言什么?军中皆是良将,王枢密一手整治的大军,岂能有问题?”张立也不傻,此时算是明白了一些。

    此时众将听得张立之言,自然也明白了过来,原道这个监军是在找茬?众将皆是面色一变,眼神不善往许仕达看去。宗庆更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双眼上下打量着这个京城里来的大官,一脸的不爽。

    许仕达莫名感觉有些心慌,这些战阵军将,戾气实在不小。口中也道:“那便罢了。”

    好巧不巧,姗姗来迟的徐杰刚刚走入大帐,把这位许监军都看呆了,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般。在这里能碰到徐杰,在许仕达看来,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如同幻觉一般。

    倒是张立见到徐杰就爽朗发笑:“哈哈……贤弟来了?快快,大家都在好等,贤弟可有话说上几句?”

    众将见得徐杰进来,面色明显缓和许多,袁青山也开口问道:“徐公子可还有安排?若是没有安排,我等便也去准备了,后日大早开拔,事情可不少。”

    徐杰一边往前走,一边左右与众人点头示意,走到头前之后,转身说道:“事情稍稍有变,却也变得不多,依旧是两路进军,待得后日大早,再作微调。”

    宗庆闻言问道:“不知要作何调整?”

    “有些部曲的路线调整一下即可。”徐杰简单一语,并不多说,更不可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所有的谋划和盘托出。

    宗庆闻言也不多问,这般调整,倒不需要军将们提前做什么准备。

    许仕达看着徐杰好似总兵大帅一般的模样,更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凭什么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人,却在这大军之中吆五喝六,众人还一个个真把这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人当回事。

    “徐文远,大胆,你一介布……衣,岂敢在军中逗留?谁把你带到军中来的?谁让你在此吆五喝六?”许仕达只感觉气愤非常,不仅自己气愤,也替京城里的皇帝陛下气愤,若是皇帝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情,怕是要怒发冲冠了。

    至于徐杰到底算不算布衣,这个问题还是有待商榷的,徐杰虽然官职被革,进士功名却还在,倒不算是布衣。

    徐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许仕达,并不理会。

    张立却是眉头一皱,说道:“徐贤弟乃是本帅幕僚,可有问题?”

    许仕达转头看向张立,一脸的着急:“张大帅,你岂能用此人幕僚?张大帅,你用何人幕僚军师都可,却是此人,万万用不得啊?”

    张立反问一语:“为何用不得徐文远?朝廷哪条律例规定不能用徐文远幕僚?”

    张立,兴许缺乏一些主见。但是张立,人品着实不差。就从昔日里他帮徐杰隐瞒下了仁德大隆之事,就可以看出张立当真是个讲感情之人,讲的就是徐杰帮他打退李家大军的感情。

    许仕达更是着急,甚至在替张立着急,口中连忙说道:“张大帅,你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张大帅,你当是知晓其中的。此事便也不需在下多言。在下所言,都是为你好啊!”

    许仕达似乎还有拉拢张立为朋党的心思,口中之语,似乎在表达我为你好,你怎么能不理解呢?我可是真心为你好,你应当明白我的苦心,我才是那个真正为了你好的好人啊。

    奈何张立就是那个“不识好歹”之人,口中答道:“此战能胜,我诸事皆好,此战若败,我便是万劫不复。许监军,不若你与我谋划一二,看看此战如何能胜?”

    许仕达闻言,当真不推诿,甚至有点舍我其谁的味道,口中说道:“张大帅,我此来就是帮你得胜的,你看这圣旨,你看这宝剑。都是帮你整军立威所用,何人不服,我便帮你斩杀与他。运筹调度之事,我也能帮你出谋划策,头前我在朝堂之上,就帮着陛下出谋划策,也谋过边镇战事,陛下更是信任有加。此番战事胶着,我必有良策助你得胜。”

    许仕达一颗好心,可昭日月。

    张立看了看许仕达,心中似乎还念着许仕达头前举荐之仇,好心可昭日月也是驴肝肺,转过头来,也懒得再看这个侃侃而谈的许仕达,只是开口与众将说道:“无事了,诸位去忙。”

    众将拱手,鱼贯而出。

    徐杰也跟着出了大帐,口中还喊道:“宗将军袁将军留步,细谈片刻。”

    袁青山与宗庆停住了脚步,等候身后的徐杰,也听宗庆骂骂咧咧说道:“去他娘的,什么个鸟蛋玩意儿!”

    声音不大不小,似乎故意这般不大不小,刚好就能让大帐里的许仕达听到。

    袁青山笑了笑,说道:“老宗,慎言慎言!”

    “慎个鸟言,老子又没大声喊,鸟蛋玩意又听不到。”宗庆又来一句不大不小的声音。

    袁青山更是发笑不已,连得刚刚跟上来的徐杰也在发笑,口中说道:“二位老将军,请往我账内一言。”

    大帐之内的许仕达,脸色一顿蓝一顿白一顿黑。

    一旁的张立憋着笑,只当没有听见。口中问道:“许监军可还有事?”

    许仕达又道:“张大帅,徐文远此人,当真是用不得的,张大帅若是不解其中深意,左右无人,在下与你细细道来。陛下……”

    张立打断一语:“我懂得。”

    张立岂能不懂得?且不说什么私人感情,就一件事,这一战,如何去胜?王元朗都信徐杰,张立岂能不信?不信徐杰?信许仕达?

    徐杰用不用得?张立心中自然有这么一番计较。至于皇帝如何想,此时此刻的张立管不得。但也并不代表张立对这个朝廷不忠心,张立甚至忠心到想待得此战胜后,去皇帝那里帮徐杰说项,希望皇帝能再次启用徐杰,徐杰于野,对于张立来说,那真是暴殄天物。没有比这更可惜的事情了。

    这才是真正的忠心!张立若是没有这一份忠心,也不可能会被夏乾任命为金吾卫指挥使,把这夏家安全大事交给张立负责。张立也并未辜负夏乾的信任,十几万大军围城,他带着一万多人,依旧站在高墙之上,不曾退后一步。

    “张大帅,既然你懂得,那就知道不该这么做啊!”许仕达语重心长,已然掏心掏肺。

    张立起身,忽然有一种鄙夷之感,为国家好,为皇帝好,到底应该做什么?张立有自己的一套道德标准。知道自己领不了大军作战,就不能越俎代庖,知道徐杰有大才,就要携功去举荐。这才是为国家好,为皇帝陛下好。

    如许仕达这般,看似忠心,看似为皇帝分忧。却让张立鄙夷不已,更是来气,气这许仕达把自己推到这个三镇总兵的位置,气许仕达又在这里投机取巧。

    张立起身,俯视着一旁坐着的许仕达,说出一语:“许仕达,你不过是个宵小之辈,少来本帅面前聒噪!”

    说完张立起身就走,头也不会!

    留得那许监军满头雾水,愣了愣,起身连忙去追,口中还道:“张大帅,你我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必是那徐文远从中作梗,说了我的坏话。张大帅,你与我直说,容我分辨一二。”

    许仕达的掏心掏肺,这一刻,是真心的。毫不作伪。就差真的把心肝掏出来给张立看看了。许仕达头前想得极好,自己帮张立,尽心尽力去帮,往后张立也当帮自己。一个平步青云的文官,一个大权在握的武官,往后两人真心实意联手,这朝堂之上,万事亨通。

    恨只恨有个小人徐文远,非要从中作梗。

    张大帅却在那无数营帐之中快步而走,许仕达追之不及,站在营帐包围之中,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张立却出现在了徐杰的营帐之内。

    营帐内的袁青山正一脸的喜色,口中还道:“这般好,这般安排妥当。”

    宗庆却黑着个脸,说道:“唉……到头来我老宗成了个诱饵,好事都让你袁青山占了去。”

    徐杰笑着拍了几下宗庆的甲胄,说道:“宗老将军,此事成败可在于你,我等不过就是坐享其成而已。”

    张立见得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心情也是大好,眼神看着徐杰,越看越是欢喜,越看越是觉得不能让徐杰在野,不能暴殄天物。若是徐杰在朝,这般差事,给徐杰来做便最是合适不过,何必自己这么多日惶恐不安。

    宗庆听得徐杰之语,勉强也露了个笑脸,却还说道:“徐公子,其实我老宗,比袁青山更适合冲锋陷阵。”

    徐杰笑了笑,说道:“谁叫你我二人不对付呢?”

    宗庆尴尬一笑:“如今这不是挺好吗?”

    徐杰又道:“宗将军明日里还要陪着我演上一出戏码,常凯十有八九是看得到这出戏码的。”

    宗庆知道徐杰说的是什么,便道:“这般戏码,我老宗最是擅长。放心就是。”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不服这徐文远

    军营号角连连,聚将的鼓声急促非常。

    大帐之内,三镇总兵张立一身金甲在身,端坐于最头前,眼神却看向一旁站着的徐杰。随着张立落座最前的,还有监军许仕达,此时许仕达抱着宝剑,却在看张立,一脸的忧郁。

    宗庆与袁青山二人坐了左右之首,下面一众军将排排落座,还有零星几人陆续赶来。

    头前徐杰就与宗庆私下里有过详谈,宗庆便也知道此时该如何说些什么。便先往前去问:“张大帅,明日大军就要开拔作战,不知大帅是如何定夺谋划的?可不得毫无谋划就仓促开战。”

    宗庆的语气不善,印证着他本就火爆直白的脾气秉性。

    张立闻言也不怒,只是与徐杰说道:“还请贤弟调度周全。”

    徐杰点点头,从一边往前,开口说道:“定计自是有的,明日大早,张大帅领三万人马从管道进军长青城,以佯攻之势。宗将军带六万精锐兵马走小道,绕到长青城北,乃主攻。如此前后攻城,一举拿下长青。”

    六万加三万,不过九万人马。十三万大军,头前伤亡不少,军中还有老弱之兵,能用得上的,也就这九万人了,其中还有不少辎重后勤之兵。真正能上阵厮杀的,其实不过七万多,若是再把这七万分个等级,也有精锐与普通之分。有些部曲就是战力要强一些,有些部曲战力自然要弱一些。

    大军十三万,其实为这场大战忙碌的,远远不止十三万人,还有边镇个州府的杂兵辅兵,甚至还有河北之地的军汉也在忙碌,各地组织的青壮也不在少数。这些人,都负责沿路的后勤,若没有这些人,这场大战是如何也支撑不住的。

    好在作战地点不算遥远,也在大华境内,若是出境作战,随军的杂兵辅兵,征召的青壮徭役,甚至比作战部队还要多。农耕文明,战争的代价往往比游牧民族大了许多。

    宗庆闻言怒起,说道:“长青小城,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不合兵一处猛攻城池,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分兵之策有何意义?何况小路难行,不同辎重,六万大军,何年何月才能走得过去?徐文远,你一个纸上谈兵之辈,哪里懂得战阵调度,出个这般脱裤子放屁的计策,有何意义?”

    宗庆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长青城是边镇小城,不是汴京那般的百万城池。也就是说长青城这种小城,声东击西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城小,城内之兵南北调度支援,用不了多长时间,士卒们从南城跑到北城,不得片刻就跑到了,声东击西的意义其实就没有了。所以佯攻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真要几面同时攻城,也没有必要绕那十万八千里山林小道。

    若是汴京这种大城,从南城到北城就有十几里地,这样的城池才有声东击西的意义,因为救援不及。

    徐杰看得宗庆怒起,也是大怒,呵斥道:“宗庆,大帅在此,军令已下,岂容得你在此说三道四。大帅自有大帅的定计,你照办就是。”

    宗庆恨恨问道:“到底是大帅的定计,还是你徐文远的定计?”

    张立此时也开口:“徐文远的定计,便是本帅的定计,宗庆,你可是不服?”

    “哼!”宗庆冷哼一声,再道:“大帅,我老宗就是不服!不服这徐文远!”

    这么一句不服,听得监军许仕达面色激动不已,怀中抱着的宝剑也拿到了手中,便是知道正是自己这个监军显露威风的时候了。

    却是许仕达忽然又忍住了,许仕达为何忍住了?因为许仕达聪明,听进了宗庆的那一句“不服这徐文远”。若是不服张立,许仕达毫不犹豫就要拿宗庆开刀,也是给张立纳投名状,如此交好两人关系。

    但是不服徐文远,这就不一样了,这是许仕达乐见其成的,更是许仕达的机会。此时的许仕达紧盯着宗庆,眼神皆是精光,脑中也在不断盘算着,盘算着如何利用一下宗庆,把那徐文远好好整治一番。

    所以许仕达又把宝剑抱在了怀中,不言不语。

    张立却是开口怒道:“宗庆,你敢以下犯上不成?”

    宗庆恨恨不言,却是怒瞪徐杰。

    徐杰好似也被宗庆瞪出了火起,指着宗庆说道:“宗庆,明日就要大战,我且放你这一遭,来日必教你知道厉害。”

    宗庆更是怒不可遏,指着徐杰骂道:“直娘贼,若非在这大帐之内,老子必起大军,把你踩成肉泥。”

    “住口,明日才开大战,莫不是今日就要在大帐之内打起来不成?今日之事,就议到这里,各自回去准备妥当,枕戈待旦。”张立一语,大手在挥,示意众人出去。

    宗庆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口中骂咧不止。徐杰还在帐内不走。

    许仕达却急匆匆奔了出去,口中喊道:“宗将军,请留步!”

    宗庆回头看了一眼喊自己的那人,却并不留步。

    许仕达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口中说道:“宗将军,留步留步,本使知你直率敢言,也觉得你刚才所言极有见地,还请宗将军与本使详谈一二。”

    许仕达兴许真的对官场之事有了许多见识,也在为自己的未来谋划,便是千方百计拉拢可用之人,张立是他第一个目标,此时这个与徐杰不对付的宗庆,似乎也变成了他的目标。官场若想长久,没有一批坚实的政治盟友,岂能成事?这个道理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宗庆转头上下看了看许仕达,口中冷冷一语:“鸟蛋玩意,滚!”

    “诶,宗将军火起当真是大,本使只是想帮你解决一下徐文远之事,此时也唯有本使可以解决,宗将军当不可不识好人心啊。”许仕达对于拉拢盟友之事,当真是舍得本钱,被骂了都忍得住。

    宗庆早已不再转头,只是快步而走,身上甲胄咔咔在响。许仕达却还往前追赶着。

    第二日大早,一列一列的人马,一排一排的甲胄,一辆一辆的大车,从营寨源源不断而出。

    后方的营寨,也有人在开始拆卸,准备跟着大军往前运送。

    徐杰一身铁甲在身,随着张立从官道往北进军。

    宗庆不情不愿,却也无法,领着六万人马往那山林之间而去。

    许仕达抱着那柄生杀予夺的宝剑,站在顺圣城头,犹犹豫豫许久,却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还是没有跟着大军亲往前线去。但是许仕达的一封奏报,早已在去汴京的路上。其中边镇军事没有几言,通篇都是徐文远三个字。

    赵王常凯,也已到得长青城外,随他而来的大军,四万之多,已然是倾巢而出。要想伏击六万精锐,不倾巢而出是不可能的,常凯麾下,一共不过六七万人马。在顺圣城就折损了几千,分驻各地城池些许,长城还要留人手驻防。四万人,已经就是所有能调动的兵马了。

    此般定夺生死的大战,也由不得常凯不亲自前来。

    但是常凯却又担忧无比,在那简易的营帐之中,坐立不安。

    徐杰的书信一封封的来,说得天花乱坠,却也不足以让常凯安心。

    常凯等的就是自己的斥候游骑夜不收带来的情报,等着人来禀报这些确切的消息。

    消息终于是来了,汇总之后,常彪来报:“王爷,宗庆带兵入山了。徐杰随那张立往官道去了。”

    常凯闻言点头:“徐杰去了官道,倒是知机,宗庆人马多少?”

    徐杰走了官道,常凯也就去了一些担忧。徐杰再如何傻,也知道一旦走了山道陷入重围,常凯必然会顺手把徐杰也杀了,不必可能还让徐杰活着。所以徐杰如果走了山道,也就代表其中必然有诈,这伏击之事,就要再三思几番了。

    “六万不差。”常彪答完,又皱眉说道:“只是……这六万人有些许问题。”

    “有何问题?还卖什么关子,快快道来。”常凯的着急,已然毫不掩饰。

    “就是那徐杰说宗庆带的六万人马都是精锐之兵,但是斥候来报,说宗庆麾下,竟然还有许多甲胄不全之兵,显然并非都是精锐。只怕是有诈啊。”常彪也在担忧。

    常凯皱眉想了一会,说道:“徐杰啊徐杰,他是怕我真的把朝廷精锐一网打尽了,他是怕我真的坐大之后势如破竹,更怕我真的成了天下之主,所以他才要留这一手。”

    “王爷,那我们还去不去设伏?”常彪又问。

    “去,去还是要去的,若是能一战全歼朝廷六万人马,我等之危局,也就解了,凭得剩下的两三万人,算不得威胁了。”常凯停了停,又说:“但是也不能按照徐杰所言的那般去,当防几手,若是其中真的有诈,也要多有后手,即便是螳螂捕蝉之势,我等也要做那黄雀。”

    “王爷当真是高明,还有细作来报,说昨日徐杰与宗庆在议事之时起了冲突,两人互相咒骂,言语中也是要打要杀,势同水火。”常彪事无巨细在报。

    常凯闻言也在笑:“哈哈……借刀杀人,倒是让徐杰做成了,我这般帮他一遭,来日当让他报答回来。这徐杰啊,当真不可小觑了。”

    徐杰那一番戏码,兴许就是为了常凯能有一点点的放松警惕,效果大概是达到了。

    一旁的常彪此时也笑:“王爷,这小子当真是心狠手辣啊,六万条人命,在他眼中如同无物,说送就送了。坑害六万人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古往今来都少见。”

    常凯摆摆手,答道:“管他几万条人命,终究没有自己的一条值钱。有些人就是这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原道从龙是何等荣耀之功绩,到头来,着实可笑至极。这小子头前怕不是洋洋得意得紧呢,转头就是走投无路了。”常彪笑得极为畅快。

    常凯闻言却是皱了皱眉,随后说道:“夏家多是这般人,从不知晓什么是宅心仁厚。若是本王鼎定天下,必然不是夏家这般德行。”

    常彪闻言也是一愣,连忙躬身拱手,说道:“王爷岂是那夏锐之辈可比,我常家子弟,哪个不是对王爷忠心耿耿。”

    常凯点了点头,说道:“把所有斥候都撒出去,再探,事无巨细,都要来报。命大军也开始进山。“

    “遵命!”常彪一语,转身而去。

    气候开始慢慢炎热,虽然不到仲夏时节,闷在林子里赶路的人,早已个个大汗淋漓。顺圣到长青,三四百里路程,若是翻山越岭,这个距离就成倍数增加了。可见边镇州府辖地之大,远远不是内地州府可以比的。

    设伏之地,常凯其实早就派人侦查了几番,选了一个最好的地点。选地之时,甚至把各种后手都考虑了进去,何处为藏兵之处,何处为反包围缺口,何处为哨岗监察,何处为奇兵所在,甚至何处为退路,都一一谋定,以保万无一失。

    一切都按照常凯自己的计划部署着,这个计划与徐杰头前所想的自然完全不是一回事,常凯必然不会按照徐杰所想的行事。

    只是那合该早早进入伏击圈的宗庆,却是迟迟不到。

    山坳里的常凯,脚步一刻不停,即便是大汗淋漓,也踱步不止。一遍一遍问着常彪:“可有斥候来报?”

    “王爷,斥候一直在报,宗庆所部,一直在路上行军,只是这行军速度越来越慢,莫不是这老家伙察觉到了什么?”常彪也是一脸的担忧。

    常凯闻言说道:“这老家伙几十年战阵,岂能如愣头青一般,在这山林之间,必然是谨小慎微的,老家伙着实不好对付。叫儿郎们都藏好,万万不可露了蛛丝马迹。这老家伙一旦打草惊蛇,如何也不会再莽撞前行了。”

    “王爷,这般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常彪埋怨一语。

    “等到什么时候也要等,一定把这老家伙等来。再传严令,林中万万不可生火,所有人都不得走动,违令者斩!”常凯对于军事,也是极为擅长。

    一场战争,实在没有那么简单,即便是伏击别人,也是千难万难。也不知多少士卒吃完干粮之后饿着肚子,喝完水壶之后干渴得喉咙冒火。却只能趴伏在地,还要用杂草树枝掩盖身体。

    “遵命!”常彪再一次听命而走。

    宗庆还是慢慢悠悠,甚至还停下来埋锅造饭,补充清水。累了也要休整片刻。

    另外一边官道上,骑在马匹之上的徐杰,已然看到了城池的轮廓。回头又看了看身后的三万铁甲,寒光熠熠。

    张立一脸紧张看向徐杰。

    袁青山也驻马来到的徐杰身边。

第三百三十四章 徐杰欺我,徐杰欺我!!!

    营寨开始在搭,埋锅造饭,对面的城池不大,城墙却足够高。

    即便是头前准备得比较多了,到得城下,依旧还要进行着攻城的最后准备,便是还要伐木造梯,攻城不可能只靠云梯车,无数的简易长梯,还是要多多准备,越多越好。简易的长梯这种东西,打造起来极为简单,又不适合带着长途行军,往往就是用完即扔的东西,下次再用的时候再打造就是。

    临时大帐里的徐杰,第一次在众多军将面前说出了自己全盘的计划:“午饭半饱,午后全力攻城,晚饭多备。”

    就一句全力攻城,已然就说出了徐杰的全盘计划。攻城之前,士卒们只能吃个半饱,不宜吃得太饱,如此细节,徐杰都学得一清二楚,可见徐杰为了指挥作战花费了多少心思。

    头前所有谋划,都围绕着那场主力之战。头前想破脑袋的徐杰,都在想着如何进行那场山林之间的伏击与反伏击的大战,如此一战鼎定战局。

    此时的徐杰,已然不再去想那场伏击与反伏击之战了,而是真的要攻城。佯攻已然变成了主攻,为了围攻宗庆的六万大军,常凯已然倾巢而出。

    攻城已然不再是下策,那大同已然空虚,攻城已然变成了上策。山林之间的常凯,才是真正陷入了泥潭,辎重不足,行军不畅,救援不及。一旦城池被占,便是丧家之犬。

    计策虽然就是这么简单,但是真陷入胡同里想换位思考,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如头前的徐杰,以及此时的常凯,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山林之间的那一战吸引去了,所有的精力都在其中。

    这也是为何宗庆的六万主力,忽然不全是主力的原因。此时徐杰身后的三万人,才是真正的主力所在。

    袁青山其实头前已然知道了徐杰的新计划,看向徐杰的眼神里,多有佩服。更是知道一旦长青打破,山林里的常凯,退路都被封锁了大半,想要回到大同,便要绕道更远的山林小道,长青也是山林中常凯大军的主要后勤补给之地,一旦长青攻陷,来去几百里,没有补给的常凯,后果可想而知。

    这也是当初为何大同不适合奇袭的原因所在。

    在场的军将闻言,多少有些诧异,所有人都以为到这长青城下,是为了佯攻吸引敌人注意力的,此时听得全力攻城,所有人都是诧异非常,却也没有多言。

    大帐之外,一架一架的云梯车在匠人的忙碌中开始高耸起来,打眼望去,七八十架,无数的马匹被连接在云梯车前,云梯车左右还有绳索相连,到时候士卒们拉着左右的绳索,以保云梯车的平衡,不至于半道就倒塌下来。

    长青城内的守将常岭,本还比较惬意,忽然看得远处慢慢耸立起来的云梯车,已然大惊失色,在城楼处便是大喊:“来人,快快来人,速速进山报得王爷知晓,事有不对,敌人怕是真要攻城了,云梯车就有百辆不止。还请王爷速速派兵支援。“

    常岭为何如此惊慌?因为这长青城了,守军不过三千五百人,因为伏击的敌人实在太多,有六万之多,常凯不得不带着全部能调动的大军前去伏击,还要多留后手,以防徐杰有诈。所以这城内本有的七千守军,如今就剩下三千五百人了。被抽调之人倒不是真的就全部入了山林,而是多在林间道路之中运送着羽箭军械与粮食,或者是负责警戒与打探消息之类。

    北边城墙上不断有吊篮而下,放下十多个人与马匹,往山林里狂奔而去。

    不得多久,城外的号角已起,一列一列的士卒开始排成紧密的阵型。

    铁甲泛着的油光,来自每日的保养。刀枪反射的寒光是昨夜刚刚打磨的。

    床弩慢慢摆开,绞盘嘎吱作响,如长枪一般的巨箭搭在其上。

    一个个军将在阵前来回逡巡,口中呼喊不止,激励着麾下士卒们的士气。

    督战队的骑士更是满场狂奔,呼喊着:“怠战者斩!退后者斩!乱军者斩!”

    徐杰打马立在阵前,回头看着三万士卒,忽然有一种热血沸腾之感,第一次上阵,没有其他,唯有肾上腺素飙升之后带来的一种热血。

    身边是徐老八与白衣何霁月,袁青山在中军,张立在后方将台稳坐。徐杰身旁,不是士卒,而是一架一架高耸的云梯车,头前是马匹牵引,左右是拉紧绳索的士卒,云梯车之后,更有许多士卒准备推车。

    鼓声开始,脚步也开始,云梯车行进起来,左摇右晃,咿呀作响。

    士卒的脚步声整齐划一!

    城头上也是号角大作,长弓强弩床弩早已伸出了垛口之外,垛口下还备着无数的檑木滚石,甚至一罐罐的助燃火油。

    城外鼓点开始紧密,士卒们的步伐也开始慢慢加速。

    直到一箭之地,百十步外,鼓点忽然紧密如雨。

    脚步加速起来,声音杂乱无章。

    军将们狰狞着大喊:“随我冲啊!”

    随后喊杀震天!

    空中的箭矢,遮天蔽日而来。

    叮叮当当打在甲胄之上,箭矢有应声落地的,有挂在铁甲之上的,更有血溅几步的。

    床弩的箭矢如长枪一般,一箭而来,贯穿几人方在力竭。

    大战刚起,已然惨烈无比。

    长梯刚刚搭在垛口之上,却又立马倒塌而去,扶梯的汉子刚一抬头,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石块,双眼一黑,已然倒地,即便铁盔在头,也是脑浆迸裂。

    云梯车才刚刚靠近城墙,还来不及往城头而上,却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三万人,已然漫山遍野。

    前方惨烈,让人丧胆。后方却还在前仆后继,往前涌去。

    肉香令人作呕,哀嚎惊得几里之外的鸟雀都腾空而起,不敢落木。

    远方村镇,百姓们早已收拾了家当,在林子里不敢出来,却又爬得高高,远眺大战情形。

    唯有似鹰似鹫的猛禽,往战场越聚越多,盘旋在九霄之上,等待着一顿毫不费力的大餐。人肉兴许也是美味!

    有人从城下一跃而起,已然上得城头,也有人从城头跃来,便是来挡。

    跃上城头之人,手持一柄大刀,已然砍倒一人,又看身旁还有一人刚刚举起火油罐子,准备往垛口的云梯车砸去,大刀连忙翻身又把这人斩倒。

    空中一人手持长枪往那大刀而去,却被后上来的一袭白衣持剑挡住。

    便听刚上来的那持刀汉子回头大喊:“上城墙!”

    瞬间,无数铁甲军汉涌入云梯车,从哪并不陡峭的阶梯里往城头涌来。

    这就是云梯车的意义所在,把那陡峭易倒简易长梯,变成了平缓不倒的云梯车,攻城就变得简单许多。

    无数云梯车烈火熊熊,也有不少云梯车并未着火,七八十架云梯车的数量优势已然显现。

    城头上的箭矢越来越少,檑木滚石也越来越少,并非长青城内的守城之物储量不够,而是当有敌人上了城头之后,城头上的守军再也不能一心一意面对城下之人了,更主要的便是要把城头之人赶下去。

    徐杰如同利刃一般,不断在城头如锋矢一般推进,为后续上城之人争取更大的空间。

    城外将台之上,张立早已不能稳坐,而是在将台之上来回踱着步子,见得徐杰已然在城头上站稳了脚跟,双手合掌一击,口中大喊:“好,当真好!”

    一旁随张立从京城来的金吾卫护卫也是开口笑道:“大帅,徐公子依旧是这般勇武无当。”

    “我这兄弟,自然是如此!天下何人是他敌手!”张立自信满满,与有荣焉。

    正在中军不断催促士卒上前的袁青山,看得城头上大杀四方的徐杰,也是连连点头,口中说的话语却不是徐杰:“好个奇女子!”

    左右也有人接道:“徐公子当真拉来一个好助力!”

    袁青山转头一语:“你头前那些话语,此时可都收回去了?”

    那人闻言一脸尴尬,答道:“末将若是知道徐公子带来的是这般一个女子,哪里还敢搬弄口舌,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

    大战之前,袁青山也没有心思多言,抬手一指,说道:“你部现在上去,上城之后往阶梯去,主要任务就是进去把城门打开,记得,不论如何,一定搬空城门。”

    “遵令!”

    军将得令就走,麾下两千人马,唯一任务就是冲上城墙,再冲下城墙,打开城门。只要城门一开,战事也就是尾声了。

    城头上的徐杰,早已入魔一般,手中的长刀左劈右砍,已然成了机械动作,身后的白衣何霁月,守护着徐杰的后背,不让徐杰有一丝一毫的后顾之忧。左右更多的士卒,前仆后继跟在徐杰身边往前冲杀。

    兴许这就是气势,一往无前,这份气势也能影响到周边的士卒。今日攻城之战,大概是这些士卒打得最舒服的一次攻城之战了。与那顺圣城下的艰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勇冠三军徐文远,已然看在城头上这些将士眼中,更看在了无数还在城下的士卒眼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徐文远的身上,那里看到的是残肢断臂的飞舞,看到的是鲜血如雨泼洒,看到的更是势如破竹的推进。

    山林里的常凯,终于收到了军情,面前这个趴在地上不断呕吐的送信之人,口中不断呼喊:“大帅,长青怕是顶不得多久了,还请大帅快快派兵救援!”

    如此一路狂奔,入山骑不得马,唯有双腿狂奔,靠着双腿在山林里一路狂奔几十里,还能奔到这里的,已然只剩下这一个人,早已站都站不起来,更是呕吐不止。

    常凯看得一眼书信,开口问道:“宗庆已到哪里?”

    常彪连忙答道:“王爷,宗庆前军,还有十几二十里距离才到此处。”

    常凯眉头紧锁,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咬牙切齿说道:“徐杰,好狠的算计!!!好狠的算计!”

    “大帅,我们是不是中计了?”常彪急忙问得一语。

    常凯未答,而是又问道:“宗庆可还在行军?”

    常彪点点头答道:“宗庆一直在行军!”

    常凯双眼如火,说道:“六万人送了,却又留有精锐把长青攻了去。这徐文远,智计如妖。如此保命,哼哼……狠,实在是狠!”

    常彪闻言稍稍心安,连忙又道:“王爷,待得收拾了宗庆,回头再把长青夺回来就是。”

    常凯点点头,心中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却不多言,开口一语:“再探,看看宗庆到哪里了?准备作战。”

    常彪闻言回头,却是刚刚回头,一个斥候疾驰而入,单膝跪地,开口禀报:“禀报王爷,敌军似乎已有察觉,十五里外,驻足不前了。”

    “什么?”常凯喝问一语,随后手扶额头,连退几步,口中再问:“到底是犹豫不前,还是驻足不前?”

    这两个词,看似区别不大,此时却区别甚大。

    那斥候想了想,开口答道:“王爷,当是驻足不前,不见有多少犹豫。在那小道头前,甚至还下了高栅栏。”

    常凯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喷出。身形已然站不稳。

    常彪连忙去扶住常凯,问道:“王爷,王爷,怎么了?”

    “徐杰欺我,徐杰欺我!!!!!”常凯已然仰天大呼。

    满场皆是大惊失色。

    常彪连忙说道:“王爷,徐杰那厮自然是私心不小,但是他若真是欺我们,对他有何好处?京城里的皇帝还能饶过他不成?”

    常凯心中自然也是想不通,定了定心神,连忙喊道:“快,快拿笔来,速速与徐杰去信一封。”

    常彪扶着常凯落座,连忙磨墨舔笔。

    常凯此时如何也想不通徐杰为何这般行事,难道是徐杰幼稚到以为自己还能将功赎罪?能因军功在皇帝那里保住一命?

    必然是如此!只有徐杰这种想法,才能解释徐杰为何如此行事。这种想法在常凯看来何等幼稚?

    常凯去信徐杰,便是要在心中打破徐杰这个幻想,让徐杰不要这么幼稚。

    此时此刻,这已然是常凯唯一能用的办法了。

    此时局面的危急,常凯比任何人都清楚。宗庆驻足不前,甚至在山道上下了高栅栏阻挡道路,长青被三万精锐与上百云梯车猛攻不止。

    这一切,哪里还是什么里应外合的计策?

第三百三十五章 速速缉拿徐杰入京戴罪

    常凯的书信已然写罢,把书信交给令兵之后,书信已然飞奔出了营帐,常凯却又陡然愣了片刻,随即开口大喊:“常彪,速速带一万兵马去长青救援。”

    常彪连忙问道:“王爷,若是末将带一万人走,王爷三万人马,若是与宗庆战起,怕是捉襟见肘……”

    常凯眉头紧锁,眉目之中已然有了一些决绝,口中说道:“兴许,兴许这一开始,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就是要把我等调出大同。”

    常凯此时想得太多了些,徐杰头前,还真没有想过什么调虎离山,只觉得攻城实在太难。想的就是把常凯骗出来,在野外设伏一网打尽。

    常彪闻言,此时也是后悔不及,口中连连说道:“王爷,也不知我等当初为何就信了他徐文远。这厮,狗贼,夏锐为何就不把这狗贼一刀砍了去。”

    常凯只道:“怪我,都怪我啊!闲话少说,你速速去救长青,我这里怕是撤退不得,一旦在林子里撤退,必然阵脚大乱,被那宗庆掩杀不止。为今之计,便是守着此处地利,看那宗庆到底来是不来。”

    常凯后悔不已,回头一想,却又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徐杰,时刻保持着谨慎小心,实在不明白自己这般谨小慎微,却为何还落得如此地步!

    是啊!常凯何曾又相信过徐杰口中所言?何曾相信过徐杰说的计策?常凯唯一相信的就是徐杰走投无路这件事情。这不是徐杰一人说的,这是常凯自己知道的,也是常凯深信不疑的。

    常彪闻言,面色一狞,拱手:“王爷,死而后已!”

    说完常彪转身就走,似也带着决绝之意。就如话语所言,死而后已。

    那长青城,不知何时,南城大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三千多守军,此时大半都跪倒在地,还有零星抵抗之人,大多姓常,却已是强弩之末。

    源源不断入城的铁甲,把这座小城挤得满满当当,挨家挨户搜索着那些姓常的反贼。

    徐杰却已出城而去,身边跟着的是袁青山,还有七千铁骑。张立留在城内,开始布防,也开始清点伤亡,重新整军,备好辎重后勤,当再次开拔。

    官道上的铁蹄之声轰隆在响。

    从林间小道钻出来的常彪,却在林子边缘驻足不前,因为他视线之中,已然看到了那狂奔的铁蹄。

    此时的常彪,哪里敢从林子里出来,一万步卒,整不了严密的军阵,仓促面对如此铁蹄,不过就是螳臂当车。

    这些骑兵出现在长青城之北,已然就证明了长青已然陷落,没有任何侥幸。

    “将军,这当如何是好?”常彪身边副将已然就是惊慌模样,开口问道。

    常彪看着那无数铁蹄去的方向,皱眉说道:“他们是去弘州,过了弘州才是大同。我等直接去大同守城,只要保得大同不失,谁也奈何不得我们。”

    常彪所言倒是很有道理,只要守住大同坚城,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是引室韦人入关,还是坚守城池,誓死抵御住朝廷大军的攻城。都是可选的选项。至少,至少这常家众多子弟的命,是可以保住的。

    “将军,大道走不得,弘州更过不得,如何回大同去啊?”副将又问一语。

    常彪咬着牙关,往那崇山峻岭望去,口中憋出一语:“走,随我翻山!”

    副将面色为难,看了看常彪,又回头看得那些一脸不明所以的士卒们,说了一语:“将军,随身带的干粮,怕是……”

    常彪立马怒斥道:“怕什么怕,只要走到大同,还怕没有吃的?忍上一忍算得什么!打小还没饿过肚子不成,走!”

    常彪说完,已然迈步就走,就算是那崇山峻岭,也要走。

    徐杰骑兵七千,三镇所有能调动的骑兵,都在这里了,目标就是弘州,弘州一过,二百里官道,就是大同。

    兵贵神速这个词,就是此时徐杰内心的写照。若是如当初王元朗那般,一座一座的坚城去攻,当真不知猴年马月,而今,这些城池,守军早已不多。

    守军多寡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徐杰带着骑兵越过的常凯四万大军,到了常凯的后面。这个事情,更加重要,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将会压在所有守军的心中,压得所有人无法喘息。

    常听人言,说是有快马,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马速到底能跑多快?又到底一日能跑多远?

    寻常健马,奔跑速度可达三四十公里每小时。极好的马,凤毛麟角的马,可超越六十公里每小时的最高时速。差一点的马,劣马,二三十公里每小时的最高时速也是正常。

    但是马并非机器,马与人一样,是动物。有耐力限制,有体力限制。累了就要休息,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马的最高速度并不能保持很久,马更不能一直连续不断奔跑不休。所以极好的马,一日行三百里,已然是最佳的脚程。

    那些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就算驿站连续换马,就算道路极为平整,想真的达到一日行八百里路程,也是艰难无比的事情。

    但是也因为有这种八百里加急的驿站换马制度,京城里的皇帝收到的军情,时间长的也不过五日之前,时间短的三日之前的消息也能收到。

    许仕达从边镇发到京城的奏折,在徐杰兵临弘州城下的时候,已然就到了京城。

    夏锐满桌的奏折都可以不看,看到这封奏折,第一时间就打开木盒来翻,面色颇为欣喜,为何欣喜?因为许仕达的奏折比他预想的要早。心中大概以为必然是这皇帝天威起了作用。

    这封奏折没有经过枢密院,也没有经过尚书省,就直接到了夏锐手中。

    书房里还是那些学士相公,朝中的相公,已然只有两个了,一个欧阳正,一个吴仲书。

    所以相公之职,缺了不少。虽然三省左右相公,从古至今很少有满编的时候,但是也很少有少到只有两个的时候。

    朝中并非没有议过这件事情,但是补充宰相的事情,被夏锐直接拖了过去。夏锐当然也想补充宰相,但是夏锐不想用旁人推荐的人选,夏锐想用自己选的人。首当其冲的第一个,就是许仕达。

    许仕达拜相,就差一个借口了,差一个机会。此番夏锐偏偏要派许仕达边镇一行,其中缘由就在这里。只要大战得胜了,许仕达拜相位也就顺理成章了。边镇之行,就是皇帝给许仕达安排的宰相之行。

    超晋升迁之事,自古就不多,但也并非没有。比如欧阳正当年,就是超晋升迁,连升几级,拜相主持改革。

    一边拆这木盒与封印,夏锐还一边微笑看着御书房里在场众人。更多是在看欧阳正。

    所谓封印,印就是火漆上的印鉴,有保密需求的文书,特别是朝廷公文,都会在开口处滴上一些加热后的火漆,火漆受热就会变软,冷却了就会坚硬,还带有一定的粘合作用。然后在把发信之人的印鉴印在火漆之上,如此火漆冷却之后,就会封住开口,火漆上还有印鉴图案,防止旁人再动火漆,以达到保密的作用。

    火漆剥落之后,奏折才能打开,奏折打开之后,夏锐微笑着打开翻看,翻看片刻,已然大怒,手中的奏折连同木盒,全部飞落在书案之下。

    “大胆!大胆!”夏锐连说两句大胆。

    众人连忙躬身,欧阳正更是开口问道:“陛下息怒,不知发生了何事?”

    夏锐怒目而视,紧盯着欧阳正,开口怒道:“欧阳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欺君罔上,竟敢不把朕放在眼里!”

    欧阳正闻言大惊,连忙又问:“陛下,到底是何事如此动怒?”

    夏锐站起身来,抬手指着欧阳正,喝问:“欧阳正,你那好徒弟,为何会在边镇军中?为何那些边镇军将还会听他指挥调度?欧阳正,你当真好大的势力,连边镇军将都如此怕你?你……你当真比李启明还有威势啊?你……你就是第二个李启明!祸国殃民之辈尔!国贼!”

    夏锐此时把这所有的事情都算在了欧阳正身上,徐杰是谁夏锐一清二楚,夏锐更知道徐杰没有这般能让边镇军将俯首帖耳的势力,那么这一切,唯有欧阳正这个幕后黑手才能操作得出来。

    “陛下息怒,老臣从来不曾与边镇军将有过任何交集,更不曾指挥过边镇军将。老臣居大江十余载,入京也不满三年。入京之后,从来不曾出过京城。臣身为文官之首,岂敢与军将勾连。还望陛下明察!”欧阳正已然有些慌张,因为皇帝夏锐给的罪名,实在太大,实在是担当不起。

    夏锐看得欧阳正慌张的神色,忽然冷冷一笑:“哼哼,京城都没有出过,就有这般威势。文官之首,好一个文官之首,竟然能轻易指挥边镇大军,却是连朕的旨意,在军中都无人听从。文官之首竟然比朕还有威势。若非朕派许仕达走一趟边镇,如今都还被蒙在鼓里。那一日被人取而代之了,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好厉害的文官之首啊!”

    欧阳正闻言,已然跪拜而下,五体投地,口中大呼:“陛下,陛下冤枉啊,臣连边镇军将的姓名都叫不齐全,如何能指挥得了边镇大军。陛下冤枉老臣了,老臣忠心,日月可鉴,何曾有过一丝一毫违逆之念。陛下息怒,陛下明察。”

    兴许徐杰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在边镇这件事情,会带来这么大的后果。

    后果远远不止如此,便听夏锐开口喊道:“来人,传缉事厂杜知。”

    一旁的吴仲书,本是个极为知机之人,也就是知道明哲保身之人。所有头前并没有说话,但是听到皇帝要传缉事厂杜知,缉事厂是什么地方吴仲书岂能不知,传缉事厂都督来,岂不就是要拿欧阳正下狱?

    吴仲书终于是开口了:“还请陛下息怒,不知奏折里到底说了何事?还请陛下言明之后,再来定夺。”

    夏锐气在头上,只答一语:“你自己看,你看看,看完你再来与朕说。”

    一旁还有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太监,站在当场左右不是,因为皇帝陛下叫他去传缉事厂杜都督。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去。

    此时夏锐转头一瞪,那太监飞腿就跑,跑得飞快无比。

    杜知来了,带来了如狼似虎的军汉,恭恭敬敬大拜见礼。

    吴仲书早已看完了奏折,口中还解释着:“陛下,此乃徐文远之罪也,欧阳公向来正直,若是知晓其中,必然会阻拦徐文远。此罪当是徐文远,欧阳公定也是被蒙在鼓中不知。还请陛下息怒。”

    吴仲书这么解释着,便是实在不愿意就这么看着一个当朝首相,下了大狱受人侮辱。刑不上士大夫,些许小官倒是无妨,若是真的当朝首相也下狱受那刑罚之辱,真不能开这么一个不好的头。

    “不知晓?欧阳正不知晓?徐文远能在边镇指挥调度得动?”夏锐面色冰冷,语气更是冰冷。

    吴仲书连忙又道:“陛下,徐文远最擅蛊惑人心,此事必然是他蛊惑军将,必是如此。”

    吴仲书已然无法,唯有这般去说。至少他知道徐杰乃是江湖高人,可以高来高去,可以试着躲过罪责。就算躲不过,也要留着欧阳正斡旋。若是欧阳正也下狱了,也就连个斡旋之人都没有了。

    五体投地在下的欧阳正,摇摇头,又站了起来,与吴仲书行了一礼,叹了一口气,又与夏锐行了一礼,口中忽然说道:“陛下,徐文远去边镇之事,老臣头前是知晓的。但是徐文远行的乃是忠心耿耿之事,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忤逆。老臣年近花甲,更不曾有过丝毫不臣之心,陛下乃圣明之君,还望陛下明鉴!”

    夏锐听得忽然发笑起来,指着站起身来的欧阳正说道:“哈哈……欧阳正,你如此有恃无恐,可是觉得朕奈何不了你?”

    “陛下,老臣只是一腔忠心热血,日月可鉴!”匹夫欧阳正,再一次做了这般匹夫的事情。江山易改,却又禀性难移。弟子女婿,在边镇抛头颅洒热血,朝堂之上,却上演了这么一出。匹夫欧阳正似乎不是在求情解释,而是在置气!

    “好一个日月可鉴。”夏锐说完一语,转头:“杜知,便把这日月可鉴之人拿下大狱,严刑拷问,看看他是不是那么铁骨铮铮日月可鉴。”

    缉事厂指挥使杜知,已然目瞪口呆愣在当场,欧阳正是谁?拿下大狱严刑拷问?

    “嗯?莫不是你杜知也是欧阳正的党羽亲信?”皇帝夏锐狠厉再道。

    杜知已然跪地,口中说道:”陛下,其中必然是有何误会,欧阳公……“

    “如何?朕的旨意,你却敢不听?脖子上的脑袋可是想搬家了?”夏锐再出一语,皇帝威严尽显。

    杜知双手一抖,口中犹豫几番,答了那一语:“臣不敢!”

    夏锐稍稍满意了,看了一眼那铁骨铮铮的欧阳正,冷笑一声,再道:“二十三!”

    “臣在!”

    “速速缉拿徐杰入京戴罪!”

    “遵旨!”

第三百三十六章 父亲下狱,儿子高中

    缉事厂,还是那个缉事厂,徐杰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缉事厂,缉事厂内的布局,从办公之地到地牢,都是徐杰亲手规划出来的。

    缉事厂内的办差之人,大多也是徐杰一手一脚调度安排的。

    所以,杜知很是为难,站在大堂之中,也不上去落座官位,而是与欧阳正站在一起。

    杜知的为难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位欧阳相公。连带一旁还站着方兴,也是满脸的为难。

    为难的方兴,正在给欧阳正去除锁链,口中还连连告罪:“欧阳公,得罪了,陛下如此,还请欧阳公海涵则个。”

    欧阳正叹着气,活动了一下手脚,从皇宫里锁链而出,对他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屈辱。即便是昔日夏乾在位之时,欧阳正获罪也没有上过锁链。

    杜知此时也开了口:“欧阳公受苦了,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之上,兴许过得几日气消了,此事也就作罢了,劳烦欧阳公在衙门里小住些时日,下官马上吩咐人去给欧阳公收拾一间上房。”

    锁链已去,欧阳正面色如灰,摇摇头:“上房就不必了,免得拖累了你们,就住在那地牢里吧,如此你们也好交代。”

    “欧阳公岂能住在地牢里,实在不妥,欧阳公还是住到侧院去,以往陛下未登基之时,也曾住过侧院。”杜知说道,他还真没有预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心中大概真以为皇帝过几日气消了就万事大吉了。至于皇帝要拷问欧阳正的那些话语,杜知也只当是皇帝的气话来听。

    欧阳正却明白这其中的利害,看着面前两人,还是摇头说道:“住地牢里吧,你们也不要惹麻烦。”

    欧阳正执意如此,两人也是无法,便又连忙吩咐人去收拾地牢,把那铺床的茅草换成被褥,马桶也洗刷干净,茶壶热水也备上,油灯也多点了几盏,还有几本消遣的书籍。

    欧阳正下狱的消息,在众多官员耳中传播的极快,却是欧阳文峰还完全不知晓。今日的欧阳文峰,兴高采烈出门,已然到了皇城东边的东华门外。

    只见欧阳文峰伸着脖子,在人潮中不断往前挤去,也听得有那嗓门极大的差人大声唱着名字。

    那张皇榜,贴在东华门外,两丈多长,写了一百七八十人的名字在其上。

    终于欧阳文峰听到了一句:“二榜进士出身,第二十九名,开封欧阳文峰!”

    欧阳文峰初一听闻,似乎不敢相信,又往前挤了挤,在那一百多个名字中,迅速找到了二十九名,随即一蹦而起,双手高举,口中大喊:“我中了,我真的中了,哈哈……我中进士了!!!”

    这般表现的人,今日也不是一个两个,有人羡慕来看,有人拱手恭喜。

    欧阳文峰却连忙往人群外挤了出去,飞奔往家中而回。半道上犹豫了一下,想着是直接去尚书省衙门里去报喜,还是回家等候父亲回来再说。

    最后欧阳文峰还是往家中而回,知道如今不同往日,要有一点宠辱不惊的气度,不能老是如孩童一般。

    回到家中的欧阳文峰,不断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本正经坐到正厅之中,泡上一壶茶,自斟自饮,折扇在手中慢慢摇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稳重。

    只是今日,欧阳文峰是等不回来父亲了,直到夜里久久不见欧阳正回来,欧阳文峰才收到了消息,起身连忙往缉事厂奔去。

    父亲今日下狱,儿子今日高中。这世间的事情,也不知老天爷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父子二人见于地牢,欧阳文峰眼泪在地牢之外就流了出来。

    反倒是欧阳正安慰着欧阳文峰:“文峰啊,父亲老了,往后这欧阳家,你就是顶梁柱。若是父亲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护好你姐姐,一切事情,都要与文远多多商议。为父这一辈子,坐得端,行得正,你往后也要如为父这般,为国为家,尽忠尽孝。欧阳家世代书香,你一定要对得起列祖列宗。”

    欧阳正是想安慰欧阳文峰,不想这一番话说完,欧阳文峰面色更是悲伤,开口答道:“父亲,儿子今日金榜题名,本以为是大喜事。连父亲这般的人都要受这般之辱,这官,儿子就不当了。儿子随文远走江湖去。”

    欧阳文峰说的是气话,也是此时心中所想,连欧阳正这样的人,都落了个如此下场,这官,还有什么好当的。

    欧阳正摆摆手,语重心长说道:“儿啊,你不了解文远,你以为文远是那江湖逍遥人?非也,文远才是那尽忠尽孝之人。他是真正胸怀天下,心有黎民。文远啊……唉……此时就在边镇浴血奋战呢。”

    欧阳文峰闻言诧异非常:”父亲,文远不是离京回去了吗?“

    欧阳正只是摇摇头,又在叹气。

    “父亲,我这就叫文远回京来救你,文远必然能救得了你。”欧阳文峰陡然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刚才有些慌神心乱,此时想到要救人,第一个念想就是徐杰。

    欧阳正忽然面色一正,连忙说道:“文峰,为父托付你一件事,你赶紧去寻文远,告诉他,战事一毕,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南下大洋,西去拓跋,去哪里都行,带着一家老小,带着所有人,走得远远的。忠义已尽,孝义当全,更不能犯险坏了自己的性命。”

    说出那句忠义已尽,欧阳正两眼无神,尽是无奈。这般的徐杰,已然配得上“忠义已尽”四个字。这四个字,欧阳正也配得绰绰有余。

    尽忠尽到这个地步,不知欧阳正有没有过后悔。

    一向大公无私的欧阳正,终究还是有私的,没有谁比他更知道这京城是留不得了,甚至这大华朝都容不下徐杰了。

    说完这一语,欧阳正看了看欧阳文峰,似乎也在下定一个决心一般,再道:“你也走,随文远一起走吧。”

    “父亲,那你呢?我们都走了,谁来救父亲?“

    欧阳正忽然笑了出来,想要笑得畅快潇洒,却终究还是有些苦涩,笑得有些不自然:“儿啊,为父大概是命到此处了,这个岁数,两鬓已白,无妨了。”

    欧阳文峰看着自己父亲脸上的笑,已经止住的泪水又不断往下落,口中却道:“父亲,我这就去寻文远,马上就去。我一定回来救你!”

    “儿,听话,听为父的话,为父不会害你。叫文远走吧。”欧阳正嘱咐着,也知道这个儿子向来听话。

    奈何这个儿子此时却不听话了,站起身来,面色已然狰狞,这大概是欧阳文峰这一辈子第一次露出这种狰狞的表情,口中说道:“父亲,我定要回来救你!就算要走,也要带父亲一起走。”

    说完欧阳文峰转身出了牢门,快步往地牢门口而去。

    杜知等候在外,看着欧阳文峰出来,上前准备谈上几语。却见欧阳文峰头也不回就走了过去,杜知那作了一半的揖,也停在半空,口中叹息,连连摇头。

    此时方兴就在身后,问了一句:“杜都督,要不要把消息传给徐公子?”

    方兴的意思就是要不要通过缉事厂的渠道把消息传给徐杰,杜知毫不犹豫答道:“传,赶紧传。”

    “徐公子当真在前线军中?”方兴又问一句。

    杜知点头:“陛下与欧阳公都亲口说过,当是不假,速速安排人把消息传给徐公子。”

    弘州城,乃是边镇大城,要论居民数量而言,弘州城的居民数量比大同还要多。因为大同乃是军事要塞,弘州城是传统意义上的城市。

    但是弘州城的城墙高度宽度,又远远不及大同城。

    城下铁骑如云,城头上的众多军将士卒惶恐不安。

    徐杰打马在城下左右慢慢行着,脑中也在思索,七千铁骑到了这弘州城下,但是要攻城,却也是不可能的。

    袁青山在旁开口说道:“城内最多三千守军,不若加紧时间打造一些长梯,立刻攻城。”

    袁青山的办法,是很好的办法,守军不多,又大多惶恐,冲击之下,破城兴许不那么难。

    但是徐杰又似乎不愿意这么去做,因为大华本就缺少骑士,用如此娴熟的骑士下马攻城,损失起来,实在得不偿失,想要再找到这些娴熟的骑士补充,那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大华不像室韦,全民皆兵,人人都是娴熟的骑士。

    此时匠人不在,打造长梯也是一件麻烦事情,时间拖久了,许多事情就怕有变。

    徐杰并未立马答话,而是皱眉想着,想得片刻,徐杰开口:“袁将军,且去寻个人头来。”

    袁青山闻言愣了愣,问道:“寻人头作甚?”

    徐杰抬头看了看那弘州城,开口说道:“寻的是常凯的人头。”

    袁青山闻言已然明白过来,口中只道:“好计策,兴许真能奏效。”

    说完袁青山打马转头就走。

    不得多久,所有骑兵全部下了马匹,开始用杀人之刀伐起了木头。

    徐杰手握一柄长枪,长枪上面挂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须发散落,打马直奔城下。

    便听徐杰大喊:“反贼常凯人头在此,投降者既往不咎,反抗者,满门皆斩!”

    声音清楚传到城头所有人的耳朵里,便看那垛口之上,伸出来无数人头,皆在张目远眺,去看那挂在枪头上的人头。

    便听城头立马有人大喊:“弟兄们,此乃敌人攻心之策,王爷何等英雄,岂能被人打败?弟兄们万万不能中了敌人计策。”

    徐杰闻言,又往前走了几步,开口再次大喊:“你们都看看清楚,常凯人头在此,都认上一认。大军已然准备攻城了,投降者既往不咎,杀常家之人投降者,重赏。反抗者,与常家同罪,满门皆斩!”

    徐杰知道刚才那说话之人必然就是常家之人,也知道这城里还有不少常家子弟,这些常家子弟,就是稳定军心的重要手段。士卒毕竟是士卒,世世代代大华子民,如此分化,定有作用。

    果然,城头上忽然躁动了起来,皆是嗡嗡的谈论之声。

    至于徐杰手中这个人头是不是常凯,也没有多少意义,大多数士卒当兵数年,也不过远远见过常凯一两面。至于常家子弟,即便是分辨出这血肉模糊的人头不是常凯,也没有多少意义。

    “弟兄们,那不是王爷的人头,王爷乃我堂伯父,他的模样我岂会认不出,那是假的。”

    无数人转头去看这个已经站在垛口之上大声疾呼的汉子,眼神中多是不安。

    城外伐木之声不断传上城头,远远也看得路边一颗颗大树慢慢倒地。

    徐杰再喊一语:“吃着皇粮,却敢大逆不道,裹挟我大华七万忠心儿郎,为你常家野心赴死,该杀!”

    说完此语,马背上的徐杰,把长枪尾部往地上一杵,人头在那枪头上来回晃荡不止。

    徐杰其人,已然跃起,与那城墙同高。

    那站在垛口上大声疾呼的汉子,应声栽落城下,徐杰已然稳稳站上城头垛口之上。

    先天徐杰,能不能打得过三千铁甲?这个答案是很明显的,三千铁甲,不是徐杰一人所能匹敌。只要这三千人前仆后继齐来,徐杰必然力竭而亡,兴许能杀五百,兴许能杀六百,如此而已。

    但是此时上得城墙的徐杰,丝毫不惧,环视众人,口中怒喝:“还不快快打开城门,保一家性命?”

    城头无数铁甲汉子,皆是目瞪口呆,就这么盯着徐杰看着。

    也有人持刀枪而来,飞身而起,直往徐杰杀去。

    便看刀光闪闪,来人十几,却无一合之敌。

    三千铁甲,挤满了城头,却都这么看着,看着一具一具的尸首落地,血污遍地。

    “开城门,备饭食!”

    不知何人答了一语:“遵命!”

    就这么一句遵命,三千人,竟然全部往城下涌去。其中还有一双双愤怒的眼神看向徐杰,却不见再有人往徐杰而来。

    徐杰依旧站在垛口之上,横刀,目光如虎,还有鲜血从刀刃慢慢滴下。

    袁青山打马往前,抽出徐杰插在地上的那柄长枪,把人头取下,拿布包好,抬头又看了看徐杰,自言自语:“有勇有谋,王枢密也!”

第三百三十七章 寻宗庆交出徐文远

    弘州城已开,喂了马匹,吃了顿饭,不过留五百人马在城中,徐杰已然再次启程,马匹依旧在官道上奔跑着,那熟悉的大同城池,已然不远。

    这个时候,徐杰就是要与时间赛跑,徐杰已然在常凯身后,就要快刀斩乱麻,尽快解决这些事情。

    长青已破的消息早早就传到了林子里,常凯早已坐立不安,大惊失色,不得多久,连弘州陷落的消息都传来了过来。

    走投无路这个词,兴许此时也可以安在常凯身上了。

    便听常凯仰天怒问:“为何啊?这都是为何啊?书信到底送到了没有?徐杰岂能幼稚到这般地步?岂能以为京城里的夏锐还能饶得过他?”

    这回常凯是真的猜中了,京城里的皇帝,大概是真饶不过徐杰的。此时走投无路的徐杰,为何要这般行事?

    常凯如何也想不明白。

    “大帅,这般当如何是好啊?”

    常凯盯着这个开口说话的军将,面色难看到极点,想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传本王军令,全军出击,寻宗庆决一死战!”

    已然无法,准备得如此妥当的伏击战,此时却完全用不上了。此时唯一的指望,就是正面打败宗庆麾下五万大军,若是能得胜,回头再收拾徐杰,还有一线希望。

    若是此时退军,城池过不去,身后还有追兵,被堵在弘州城下腹背受敌,那就是万劫不复。

    退,不行,那就只有破釜沉舟了。

    “遵命,我等皆为王爷效死!”

    “王爷,破釜沉舟,必胜之!”

    左右军将似乎个个都有赴死之心,也是无可奈何,怎么都是个死,那就只有去拼出一条活路了。

    正当众多军将准备回头去集合人马之时,一个斥候飞奔而入,跪地急道:“禀告王爷,宗庆退兵了!”

    “什么?”常凯错愕不已。

    “王爷,敌军撤退了,正从小道飞快往东南而去。”

    “追上去,快追上去!”常凯口中大呼,手已然把腰刀拔了出来,起步就往外走去!

    众多军将乱做一团,跟随而出,各自往部曲飞奔,便是要带着人马去追宗庆。

    这场决战,此时这般局面,已然管不得谁占优势谁是劣势,必须要战,这场决战若是不战,那就真的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没有了,因为宗庆一旦退入城池,保留了实力。常凯这三万精锐主力,就如无根浮萍,到哪里都是腹背受敌的局面,退路退不了,前路还有大军威压,辎重也无,补给也无,连防守的工事都无,那边真是四面楚歌,只待败亡。

    常凯带兵急追宗庆而去,已然顾不得什么队伍连接与阵型脱节问题了。只想着一定要咬住宗庆,把这场决战打起来。

    宗庆再退,退得急切非常,漫山遍野的铁甲士卒,似乎还丢盔弃甲起来,林间散落着无数的甲胄裙摆,刀鞘,长枪,箭矢,弓弩,时不时就往地上扔上一些。

    宗庆也时不时回头去看,脸上写满了着急。口中还骂骂咧咧:“他娘的,憋屈得紧。”

    “将军,万一那常凯不追上来怎么办?”身旁跟随宗庆撤退的军将开口问道。

    “老子哪里知道怎么办,徐文远也没有嘱咐后面的事情,按照老子的脾气,哪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他常凯不过三万人了,冲上去干他娘的就是了。”宗庆答道。

    “末将也是这么想的,冲上去干,我等岂能干不过他常凯?”这军将答道。

    说话间,一个斥候从身后飞速追了上来,身上的铁甲全无,连刀枪都扔了,就这么奔了过来,口中大喊:“将军,将军,常凯追来了。”

    宗庆闻言脚步一停,回头问了一语:“当真追来了?”

    “追来了,当真追来了,小的若不是把身上的东西都扔光了,还跑不过他呢。”

    宗庆忽然转了个笑脸,口中一语:“他娘的,徐文远还真有本事,颇有点料事如神的味道,常凯还真追来了。哈哈……这小年轻,不服不行,难怪王枢密这般相信他。”

    宗庆一边笑着,一边起身继续跑着,又左右大喊:“扔,他娘的,甲胄都脱下来扔了。”

    边说着,宗庆还自己把铁盔取了下来,直接扔在了山道旁边。

    丢盔弃甲,还真的就是这么一个丢盔弃甲。丢盔弃甲,往往就是溃败而逃的意思,宗庆如此丢盔弃甲,自然也是要给常凯传递这么一个信息。

    显然驻足不前这么久的宗庆,并非真的是简简单单驻足不前,这段时间,他还做了不少其他事情。

    伏击战,依旧是个伏击战。如孙膑伏击庞涓,也是这么一个计策。庞涓是自大,常凯却是别无选择。

    这些计算谋划,一环套着一环,让徐杰想破了脑袋。

    此时的徐杰,面前已然就是大同高墙。

    面对这座军事重镇的徐杰,依旧拿出了“常凯”的脑袋挂在了枪头之上,再一次走到了城下。

    只是这一回,徐杰的计划却不奏效了,虽然城头上的士卒看到常凯的脑袋之后,也是躁动不安起来。

    但也紧紧就是躁动不安,城头上的弓弩却都拉满了弦,一架一架的床弩也卯起了绞盘,巨箭从垛口外延伸而出,密密麻麻。

    徐杰带着人头而回,本只是装腔作势的伐木,此时只能变成真的了,军汉们造出来的长梯,奇形怪状,远远不如匠人的手艺好。

    在城下的徐杰,看着这般高墙,皱眉不已。

    袁青山走到徐杰面前,安慰一语:“不必气馁,城内守军多不过五六千,拼命就是。”

    徐杰点点头,叹道:“关外室韦已然聚兵,如此军中好儿郎,却要死在同袍手中,实在不甘。”

    袁青山闻言也叹气一声,说道:“无可奈何,罪在常凯,常凯该死!”

    徐杰忽然问道:“大同边关之口,离此多远?”

    袁青山听得徐杰忽然问这个,心中一紧,连忙答道:“得胜口在北八十里,越过得胜口,草原不远。”

    得胜口,就是真正直面草原室韦的第一道长城关口。

    徐杰点头说道:“得先占得胜口,挡住室韦才是首要之事。”

    袁青山已然答道:“还是徐公子想得周到,我这就带两千人马直奔得胜口,大同战事,就全仰仗公子了。“

    徐杰也不说那些客套话语,口中只道:“趁着敌人还未有反应,将军速去,把那人头也一并带去。”

    袁青山已然不再多说,知道事情急切,抄起那杆挂着人头的长枪,打马就走。

    从汴京到边镇的官道之上,有人坐车急赶,也有人打马飞奔。坐车往北的便是刚刚金榜题名的欧阳文峰,一脸的悲哀神色,不断催促着车夫打马快走,也管不得边镇兵荒马乱,这么一个书生,只想着赶快到正在打仗的边镇去。

    打马飞奔的是一队人马,比赶车的欧阳文峰快了许多倍,人人两马轮换,日夜兼程,领头的正是金殿卫指挥使卫二十三。

    卫二十三此去,从太原北上,并不往燕京之地路过。目的就是奉皇命缉拿徐杰回京戴罪。

    欧阳文峰还在半道上的时候,卫二十三已然就出现在了大同城外,从出京到赶到地方,一共不过三个日夜。可见卫二十三何其尽职尽责,便是一路上两匹马都累了,卫二十三还不停歇,耗费内力牵马步行飞奔,也在所不惜。

    徐杰在大同的消息,真到了边镇战地,凭借着金殿卫的身份一问便知。

    所以卫二十三带着十余人,就这么一路疾驰到了大同,日夜不眠。十余人中,还有一个卫九。

    只是本该立马动手缉拿徐杰的卫二十三,却站在一处小山岗上并未动手,而是眼睛远远看着城头方向,一动不动。

    因为那大同城头,正在激战,没有了云梯车,只有简易长梯的徐杰,再一次身先士卒而上,带着徐老八,也带着何霁月。

    徐杰知道这一次攻城,自己更要卖力,因为打破城池缺口的重任,都在自己身上。

    浴血奋战的徐杰,丝毫不知缉拿他的金殿卫来了,手中的刀,早已处处卷刃,丝毫不显锋利,却依旧砍得铁甲火花四溅,把敌人一个一个劈飞出去,落在城头上的,落在城外的,落在城内的,数不胜数。

    卫二十三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却是卫九开口了:“指挥使,卑职以为,该等上一等,大同若是能攻陷,战事就胜利了。”

    卫二十三只轻轻答了一语:“我知晓。”

    卫九却又道:“指挥使,我等要不要去帮一帮攻城大军?”

    卫二十三想了想,却摇摇头,说道:“吃饭,喂马。”

    卫九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便是知道自家这个指挥使,容不得那种喋喋不休,性格使然。

    所以卫九一边回头看着那城头,一边回身喂马,自己也掏出干硬的面饼啃上几口。

    长青城外的林子里,一场大战,打得昏天暗地。山岗丛林,山坳悬崖,时打时停,打了近两天时间了,却还没有真正分出一个胜负。

    常凯知晓自己身陷重围,更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是常凯身先士卒,依旧不断左右冲杀。

    却是那宗庆,反倒藏着无数士卒身后,不敢露面。

    因为常凯身边,竟然有先天高手,在这般血光见红的战阵之中,先天高手的威力实在不小。而且常凯身边的先天高手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室韦人。

    常凯此时想的不是如何突围而出,而是一次次大喊:“宗庆呢,把他找出来,把宗庆给我找出来,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段!”

    常凯如同救火队员一般,哪个方向压力大,便往哪个方向去,带着一众亲兵营与两个先天高手,四处奔忙,就是没有想过突围而去。兴许是知道难以突围,即便有两个先天高手,也难以突围。兴许常凯知道就算突围而出,也没有什么意义。此战若是不能胜,自己一人突围,还有何意义呢?

    破釜沉舟,唯有破釜沉舟。

    躲在山林里的宗庆,也是一遍一遍骂咧道:“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即便是如此骂咧,宗庆依旧躲在无数士卒身后的山林里,并不露面。因为徐杰早已有过千叮万嘱。宗庆能被王元朗器重,单单勇猛只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宗庆是一个知道顾全大局之人,更知道身为主将的重要性。

    大同城头的徐杰,看着一个一个从长梯上滚落下去的汉子,心疼不已,骑兵这种兵种,下马用来攻城,实在是暴殄天物,却又无可奈何。唯有手中的刀更加卖力几分,唯有口中喊道:“八叔,快快下城去,去城门处!”

    徐老八闻言,不是飞身而下,而是寻着阶梯的方向不断往前。此时徐老八一人下城是没有意义的,唯有打开一条道路,带着无数军汉一起下城,那被堵得死死的城门才能快速被搬开。

    弩炮巨箭从徐杰身前呼啸而来,守城的军将已然管不得敌我,竟然把床弩直接对准了人群之中的徐杰。

    巨箭射倒徐杰身前的两人之后,依旧还有巨力往徐杰撞来。

    若是平常里辗转腾挪之下,徐杰必然能躲得过这一箭,却是此时,已然容不得徐杰去躲,只见徐杰一手而出,紧紧抓住了空中飞驰而来的巨箭,人也随之往后栽倒。

    远处山岗,卫二十三见得这一幕,忽然脚尖踮了起来,没来由心中一紧,口中问道:“老九,快看看,徐杰是不是死了?”

    卫九闻言,一跃而起,已然上得一颗大树之上,担忧非常,随后又松了一口气说道:“指挥使,他站起来了,没有死。”

    卫二十三好似也松了一口气,踮起的脚也落了下来。

    树上的卫九,却不下来了,一直待在树上观望远方城头,连手中的面饼也忘了去啃。

    许久之后,卫九忽然喜出望外喊道:“指挥使,你快看,城门好像开了。”

    卫二十三点点头,答道:“老九,下来吧。”

    卫九闻言飞身而下,刚刚还是喜出望外的神色,立马又严肃起来,眉宇拧在了一起,开口问道:“指挥使,是不是……?”

    一向行事果断决绝、从不犹豫的卫二十三,此时却一反常态踱起了步子。卫二十三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在人前表现过丝毫的犹豫,从来都是那般铁面无私的作风,甚至不苟言笑,面色永远是板着的。

    十几个金殿卫之人,见得自家指挥使忽然如此反常,皆是诧异的神色。唯有卫九脸上露出了一点点轻松。

    便听卫九连忙又问:“指挥使,是不是再把此事拖上一拖。战事胶着,徐文远这般舍命,不若等战事完结之后,再拿人入京,如此方才稳妥。”

    本来卫九头前问是不是,后面是想说是不是从长计议,想说徐杰身边有两个顶尖先天,若是拿人之时拼斗起来,怕是难以得胜。此时卫九再说的话语,已然就不再去说刚才想说的事情了,而是想尽量突出徐杰在这战阵上的表现以及贡献。毋庸置疑,卫九是想帮徐杰的,只是卫九不知道自家指挥使是个什么心思,不敢直白去说。

    兴许这就是人常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徐杰与卫九的关系,大概就是如此了。两人从未真的有过什么深厚的情感交集,甚至两人互相说过的话语,也超不出二三十句。也不知为何,就这般成了一路人。

    不想卫二十三答了一语:“此事不拖!”

    卫九闻言一愣,还想再说。

    却是卫二十三又道:“走,往燕京方向去,寻宗庆!”

    卫九不明所以,答道:“此事与宗将军无关啊。”

    卫二十三却答:“寻宗庆交出徐文远!”

    卫二十三,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定夺。

    卫九闻言大喜,口中连忙说道:“对对对,寻宗庆交出徐文远,宗庆必然知道徐文远身在何处,此事与宗庆脱不了干系!”

    卫二十三又回到了平常的作风,言语不多,翻身就上马,往东南飞奔而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王爷,何必如此!

    大同,早已乱作了一锅粥。

    山林里的常凯,更是心急如焚,小道处的崇山峻岭,如何也寻不到宗庆,漫山遍野,打眼望去,闪闪烁烁的人影与刀光剑影,还有那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哀嚎,已然连敌我都分不清楚。

    早已筋疲力尽的常凯,在一处山坳里短暂停留休息着,转身看着身边这些人,几百亲卫营,两个先天高手,一个个面如枯槁,又累又饿,日夜不眠,早已疲惫不堪。

    英雄到了末路,常凯似乎隐隐也有这种感觉。仗打成这样,常凯忽然悲从中来,不是心腹不效死,不是常凯无智慧,天命如此!

    常凯把刀插在地上犹如拐杖,忽然慢慢低下了头,又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有些意志消沉,强打起精神,把头抬了起来,还左右喊道:“弟兄们,今日犯险,全仰赖弟兄们用命厮杀,待得脱了险境,我一定重赏诸位兄弟恩情!”

    便听有人开口:“王爷,小的这条命都是王爷给的,还给王爷又何妨!”

    到得这般时候,在这里,已然没有什么对错。能为常凯效死之人,自然也承过常凯足够恩情。人多是这般,可以贪生怕死,也可以从容赴死。只为一个值得与否,能有这般效死的心腹,可见常凯昔日对待他人,并非刻薄寡恩之辈。常凯的野心,更不是空中楼阁,而是有足够的现实支撑,比如这些麾下效死的心腹。

    只奈何,奈何今日还是落得这般地步。

    却也有人用蹩脚的汉语开口说道:“赵王爷,我先走了,出关去搬救兵。”

    常凯转头看着说话之人,目光复杂,倒不是对这个室韦先天的话语有什么看法,只是他自己内心复杂而已。常凯何尝又真正想过要与室韦人里应外合?这一切不过都是政治操作而已,不到万不得已,常凯岂能去做那般的事情?

    但是真到了如今这般万不得已的事情,常凯其实也不愿意去做,常凯有几万大军的时候,室韦人还会把他当人看,真到了一败涂地的时候,室韦人又岂会还把常凯当人看?

    常凯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说道:“你走吧,但愿你走得出去。”

    那室韦人头也不回,转身就去。去寻那逃出生天的路。

    忽然不知哪个山头有人大喊:“在这里,常凯在这里!”

    随即呼喊大作,到处吵杂不已。

    常凯再次抄起长刀,牙关一咬,指着大同的方向,大喊:“弟兄们,随我走!回大同!”

    “走,随王爷回大同!”

    “回大同!”

    一声回大同,似乎就又让这几百军汉精神奕奕。

    只是那山岭之间出现的闪烁身影,早已漫山遍野而来。

    那大同城头,一个手握暗红色宝刀的年轻人,早已不再厮杀,只是在城头上,迎风而立,任由高处的风拂过脸颊,脸颊上的血迹早已风干,夕阳在侧,照在铁甲之上,也散发出暗红色的光。

    若是细看,还能看到年轻人持刀的手,正在不住颤抖,年轻人似乎想忍住手臂的颤抖,却又如何也忍不住。

    一旁还有一袭红衣,红衣迎风招展飘荡,这件红衣,其实本是白衣。红衣上搭着的长发,被干透的鲜血结成了团,风不小,却不见青丝飘舞。

    尸山血海,再也不仅仅是一个词,而是面前所有的一切,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

    人,娘生爹养,一日饭食,日复一日,长十几年成人,可以娶妻生子,可以下田劳作,可以拿刀保家卫国,十几年何其漫长,长大成人何其艰难。

    只是死得太过轻易。

    “文远!”红衣女子轻轻开口。

    “文远?”红衣女子加大一点点音量再开口。

    “嗯?”年轻人反应过来,转头:“霁月,怎么了?”

    “还是江湖好。”女子说了一语。

    “嗯,你说得对,还是江湖好。”年轻人答道。

    “文远,过不得多久,你要及冠了。”女子记得,记得徐杰是那一年夏季发大水的时候生的。那一年这个女子三岁,对那场大水依稀也有一些记忆。

    “哦,及冠了,二十了,该戴冠了。”徐杰话语之间有些木讷。

    “大喜事呢,当大宴宾客,长辈们都要参加仪式。”女子在这城头尸山血海中,闲聊这般事情,却又毫不违和。

    文人及冠,相当重要的人生大事。当然,大多时候,也只有士人才及冠。一般百姓,人生中也没有这一道程序,更不可能戴着冠冒下地干农活。也如很多说古代事情的规矩,后人见之,下意识以为这些规矩是所有人的,其实不然,能成文留下来的规矩,绝大多数是士人阶层的规矩,与那些连字都不认识的大众百姓关系并不多。

    “嗯,打完仗就回去。”徐杰答了一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刃口已然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刀柄的护手与夹木,也早已崩裂,甚至不能再称之为刀了。徐杰忽然有一种把刀扔下城头的冲动,却又忍住了,刀鞘是进不去了,唯有就这么拿在手中。

    大同已破,所有军将士卒毫不停留,又往得胜口奔去,去把守那座长城关口,不让室韦人有丝毫可乘之机。

    后面张立率领的大军也在往大同来的路上。

    徐杰带着何霁月与徐老八,却往长青城而去,那里战事还在继续,那里还有常凯。

    常凯不死,徐杰与常家的恩怨,就没完没了。

    官道之上的军汉,源源不断往北赶去,半道上也碰上了张立,两人不过匆匆一面,徐杰往南,张立往北,就这么错了过去。

    只是徐杰如何也没有想到在长青城外,竟然会遇见欧阳文峰。

    徐杰南去快马呼啸而过,便听得身后往北的马车里一人探出头来大喊:“文远,文远啊!”

    回头的徐杰,自然是看到了欧阳文峰,打马停步。

    欧阳文峰却不等马车停稳,已然跳下车厢,飞奔往后,口中还在大呼:“文远,文远,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徐杰也下马来,看得欧阳文峰跑得踉踉跄跄,一跃就去,把欧阳文峰扶住,口中急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兵荒马乱的,也没个护卫,教人杀了去该如何是好?”

    上气不接下气的欧阳文峰面色坚毅,口中答道:“死便罢了。”

    “到底怎么了?”徐杰又问。

    “我父亲,我父亲……被拿下大狱了,关在缉事厂里。”欧阳文峰似乎忽然就长大了一般,说话的口气也不同以往,举手投足也带有一种成熟的气质。

    徐杰闻言,吞了一下口水,并未答话,而是目光如狼一般环顾左右,上眼皮微微眯了下来,脑中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人,有时候会退让,有时候会狠厉。

    就如徐杰,面对登基之后的夏锐,往往有一种退让的态度,甚至躲着避着,不忍他,不理他。

    就如此时的徐杰,面色目光,狠厉非常,似在做着什么决定。就如要做恶事之人在做事之前的心理建设与自我说服。

    恶向胆边生的过程。

    欧阳文峰以往看到的徐杰,大多都是笑眯眯的模样,春风和煦,春暖照人。欧阳文峰第一次看到这般的徐杰,似乎也吓到了一般,支吾说道:“我临来之时在牢里见过父亲。”

    “老师说了什么?”徐杰声音有些沙哑低沉。

    “父亲说……叫我随着你走,带着一家老小与所有人,远走他乡。”欧阳文峰答道。

    徐杰又沉默了,眉宇之间,皱松几次,脸上颌骨处的肌肉,抖动几番。

    欧阳文峰心虚试探再问:“咱们远走吗?”

    徐杰,此时就是欧阳文峰的主心骨。

    “远走?”徐杰自问一语,立马又答:“不走,待我杀了一人之后,回京!”

    徐杰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欧阳文峰听得连连点头:“嗯,回京,回京救父亲。”

    徐杰抬头喊道:“八叔,你带文峰先去太原等我!”

    徐老八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徐杰,能清楚感受到徐杰心中有一股莫大的怒火,却又能清楚感受到徐杰此时正在压抑着这股滔天的怒意。

    “好,你自己小心。”徐老八答道。

    徐杰只点头,回头翻身上马,健马飞驰就走,还有红衣跟随。

    那林子里,到处散落着军械,到处是人的尸首,时不时还能看到林中的猛兽与天上的飞鸟正在啃食着人肉。

    徐杰游走在林子里,并不难找到战场所在。

    层层叠叠的军汉,慢慢紧密在一处,路边捆绑在树上的俘虏,也是漫山遍野。

    宗庆直到徐杰找来,才露面,开口第一句就是:“你终于来了,可把我憋屈死了。”

    宗庆面容带笑,本以为徐杰在这胜利之时,也该是一脸笑意回应,却见徐杰沉着脸,只问道:“常凯在何处?”

    宗庆愣了愣,收回了笑意,答道:“北边的山坳里,被困住了,只是他身边之人战力非凡,一时之间还杀之不得。”

    徐杰闻言起身就往北边走。

    宗庆连忙又说一语:“金殿卫的人来了,要我把你交出去。”

    徐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宗庆,面色狠厉非常,目光如狼看向宗庆。

    宗庆见得徐杰这般目光看向自己,以为徐杰是误会自己了,立马说道:“徐杰,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老子岂能把你交出去,老子自然是说寻不见你。”

    倒不是徐杰误会了宗庆,而是宗庆误会了徐杰。听得欧阳正被下了狱,徐杰一颗生起来的恶胆,早已占据了所有的情绪。徐杰这般的表情,自然不是对宗庆的。

    徐杰目光依然,只问道:“金殿卫在哪呢?”

    “走了,老子说寻不到你,他还能奈我何?自然是走了。”宗庆答道。

    徐杰点头,转身之时多留了一语:“常凯一死,我便回京,你当与袁青山速速带大军稳固长城防线,室韦大军已聚,至少十万,当日夜严防死守。”

    宗庆知道此时的徐杰有些奇怪,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到底是哪里奇怪不对劲,听得徐杰安排,点头开口答道:“这是自然,你放心就是,我守了一辈子的长城,知道如何应对。”

    徐杰脚步加速,往林子中钻了进去。

    北边不远的山坳,传来徐杰的呼喊:“常凯,我来了!”

    这个声音,常凯听得出来,听到声音的常凯,抬头在四周山岭间寻了寻,已然寻到了那正在往山坳而下的徐杰。

    便听常凯大声回道:“徐杰,徐文远!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林子里传来一声冷笑:“哼哼!你当了一辈子的将军,阵前而亡,便是归宿。”

    随着声音一起出现的,就是徐杰与何霁月。

    何霁月打量了一下人群中走出来的常凯,转头看了看徐杰,长剑已然横在身边。

    “徐杰,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活?你以为那京城里的皇帝陛下就能放过你?今日之我,就是明日之你。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到了黄泉,我还有大军无数,日日折磨你!”常凯说得咬牙切齿。

    “常凯,你说得对。京城里的皇帝陛下当真是放不过我了。如此也罢,你就先走一步,到泉台聚将,待我再来黄泉会你。”徐杰答道。

    常凯闻言,忽然大笑出来,笑得极为惨烈:“哈哈……哈哈…………哈哈…………”

    徐杰的刀已然捏紧,脚步也在往前。山林之间,漫山遍野的视线都聚在徐杰身上,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与手中的动作,似乎人人都觉得这常凯,合该徐杰来杀,不该他人动手。

    惨烈在笑的常凯,忽然面色一正,口中喊道:“徐杰,本王岂能死在你手里?”

    徐杰不明所以,已然一跃而起,空中也有人来挡,也是先天。却是这个先天,已然被一柄长剑拦了过去。

    常凯话语说完,转头看向麾下士卒,开口:“弟兄们,来日再会!”

    说完此语,常凯转头看向空中已经就到的徐杰,手一抬,软倒落地,脖颈之间的鲜血,喷得徐杰满脸都是。

    徐杰已然收刀,看着自刎的常凯,毫不停留,转身再起,口中说道:“霁月,走!”

    何霁月也不恋战,飞身随徐杰远走而去。

    留得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个先天高手,皆是痛哭流涕,更听得还有人悲痛欲绝大喊:“王爷,你这是为何啊?弟兄们哪个不敢死啊?定能护得你突围而去。”

    “王爷,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山林里无数的军汉视线依旧还在徐杰身上,看着徐杰从那些高耸的树木顶上飞跃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方才有军将大喊:“紧密起来,围上去,围上去!”

    铁甲密密麻麻,山坳里的人,一个个瘫坐在地,面色决绝又哀伤。

    宗庆终于赶来,口中大呼:“余下之人不必再杀了,押解到关口去,都押解到关口去。同袍军将,保家卫国死得其所。”

    已然有士卒试着上前去绑缚,却不见有人反抗,随后所有人都围上去绑缚俘虏。

    连带那先天高手,竟然也未反抗,就这么瘫坐在地等人来绑。

    大战如斯,实在可悲。死去的人可悲,活着的人亦然。

    这个国家,这个天下……

第三百三十九章 恶在胆边,琴也非琴

    黄河已南渡,京城之外,一处镇子里的铁匠铺中,那柄暗红色的宝刀,再一次回炉重造。古之冷兵器,永远都会有这么一个过程,不断的回炉重新打造。只因为冷兵器再如何锋利,再如何无坚不摧,真上了战阵,苦战一场之后,必然卷刃崩坏失了锐利。

    宝刀的主人徐杰坐在铁匠铺门口,喝着一壶劣茶,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听得四处有人奔走相告,说那常凯如何如何覆灭的故事。

    铁匠铺对面,有一个给过路行人歇脚的小茶楼,偶尔也能在人口中听到徐杰徐文远这个名字,大概也与那些覆灭反贼的故事息息相关。

    徐杰并未认真去听,也听不太真切,似乎对自己是否真的名声大噪之类的事情并不十分关心。

    为何在入京城之前,徐杰要忽然停下赶路的脚步去修理自己的兵刃,其中原因并不难猜,十有八九就是徐杰知道自己入京之后,这柄兵刃应该还要再用。

    徐杰一路之上,皆是面色阴沉,身边几人,都能感受到徐杰心中压抑的一股怒火。怒火从何而来,自不用说。

    徐杰从来都是一个胸藏恶胆之人,徐杰之恶,小则可以动手杀人,大到刺王杀驾。

    因为徐杰并非真的就是一个传统的彻头彻尾的圣贤子弟,徐杰读的圣贤书不少,听的君子教导也不少,但是徐杰又天生带有另外一套价值观。

    这套价值观,对这个时代而言,有好有坏。好到可以不顾一切往大同上阵,避免国家动荡,避免铁蹄踏破山河。

    坏,就是坏在徐杰对于上天之子、君王陛下,并没有那一份狭隘的忠诚。

    当然,国家是需要领导者,这是必须的。一个国家,需要一个领导者如纽带一般把所有人团结在一起。这个领导者,对于徐杰来说,只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只有称职不称职的问题。

    有些人,是真的不适合,不称职。

    茶水苦涩,徐杰依旧一杯一杯喝着,身后是铁锤击打出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身旁徐老八站着,也在等候自己的兵刃修理,还不是与铁匠交流几句。

    还有何霁月坐在一边,红衣早已换成了白衣,青丝也柔顺垂下,白皙的脸庞若隐若现。

    看着这般的徐杰,何霁月欲言又止几次,终于还是开了口:“文远,不必着急,欧阳公吉人自有天相。”

    徐杰闻言只是点点头,徐杰是真的担心欧阳正会有个三长两短,但是欧阳正只是其一,徐杰真在思虑的是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忽然有一个人迎着徐杰直奔而来,到得面前一拱手,说道:“徐公子,杜都督密信。”

    徐杰抬头看向这人,似有几分面熟,自然也知道杜都督指的是谁,手一抬,接过一个外有印章图案的蜡丸,捏碎之后一张小布块,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低头一读,徐杰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这个杜知,徐杰一手提拔起来的缉事厂都督,信中的语气与内容,并未让徐杰失望。

    欧阳正在缉事厂里,并无大碍。杜知此人,倒是不错。

    “回去禀报你家都督,把我的谢意带到。”徐杰答了这么一语,送信之人已然拱手转身离去。

    此时忽然收到这封信,让徐杰有些意外,因为徐杰这段时间来去如风,并未在一地作任何停留,甚至也没有人知道徐杰在回京的路上,连宗庆大概都不能确切知道徐杰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这封信还是送到了一直在不断赶路的徐杰手中,证明缉事厂如今的情报网络比之头前,已然更加完善了许多。

    这一点是徐杰很欣慰的事情。种下的种子,已然开花结果了。

    势力,徐杰在这朝廷里到底算不算有势力?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要说徐杰自身,毫无权柄,连个芝麻小官都没有,应该也就不谈势力了。

    但是暗暗中,好像又有许多人在帮着徐杰做事,甚至许多人心,也在徐杰手中掌握。

    该如何破局?

    徐杰依旧在沉思这个问题,杀人解决问题的办法,用在许多地方都可以,但是用在这件事情上,显然是不行的。

    因为这一局的那个人,当真杀不得,也杀不了。想在金殿卫下杀那人,徐杰拼上这一命,也不可能做得成功。

    那么破局就需要另外一个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

    一个人名,已然浮现在徐杰脑中,夏文!

    还有一个人名,随着夏文也浮现在了徐杰脑中,荣国公主夏小容!

    徐杰想到这里,手指无意识的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经此一遭的夏文,是否已然成熟许多?人生大起大落,经历过一切,是否就能真的看透本质?

    徐杰起身,长叹一口气,转头看向铁匠铺内,看着自己那柄被烧得通红的刀,正在经受着千锤百炼。千锤百炼之后,又会是一柄绝世的好刀。

    蜀地的深山老林里,一个少女忽然喜出望外,手捧一张大琴,在林子里飞快的跳跃,口中不断大喊:“爷爷,成了,碧落成了!!”

    老头走出茅草屋,寻着声音的方向,答道:“如何就成了?你这第一张琴,当真称得上成了吗?”

    “爷爷,真成了呢!”少女已然到得茅草屋前,把琴放在一张案几之上,脸上笑意灿烂非常。

    老头摇摇头,笑道:“一惊一乍的,第一张琴,岂敢说成?爷爷这一辈子也不过成了两回。”

    老头制琴一辈子,制出来的琴千百之多,一个“成”字,在老头心中的意义显然是不一样的。

    “爷爷,你试一试,我可是觉得不比九霄环佩差呢。”少女长高了许多,身形也略微丰满了一些。

    老头抬手,轻轻放在琴弦之上,轻轻一拂,音节几个,老头忽然愣住了,一脸的不敢相信,又轻轻再拂一下。

    不敢置信的脸抬了起来,看向自己的孙女,问道:“你……你……你竟然真成了,第一次制琴就成了!这!!!孙女,我的宝贝孙女,感谢列祖列宗,感谢老天爷,我雷家,雷家出得这般人物。天命啊,天意啊!!!”

    老头激动得手足无措,激动地手舞足蹈,激动的话语都说不清楚了。

    少女呵呵在笑:“咯咯……文远哥哥一定会喜欢这张碧落的,真好听的音。”

    老头闻言,手舞足蹈的模样立马一停,面色严肃答道:“我的好孙女,这是我雷家的宝贝,可不能送给那小子,得留给子孙后代。这张琴不能给他,小老虎,你再制一张给他吧。”

    “不,不要。就要把碧落送给文远哥哥。”少女撅着嘴巴,便是叛逆了。

    老头连忙又道:“小老虎,这张琴呢,是你第一张琴,也是真正制成的一张琴,来日想要再制出这般的琴,必是难如登天,岂能随意给了外人?”

    “文远哥哥不是外人,这张琴就是制给他的。不制给文远哥哥,我也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去做,更不可能制得这么好。制琴的时候,我只要想到是给文远哥哥的,我就开心得紧。难得制好了,岂能不给文远哥哥送去?”少女一边说,一边噘嘴跺脚,可爱至极。

    老头闻言忽然又愣住了,看着少女,似乎在想少女的话语,也在回想着自己。

    愣得片刻,老头一拍脑门,说道:“原来是这般,今日当真是大彻大悟,原来是这般啊!”

    少女疑惑问道:“爷爷,什么这般那般的?明日我就带着琴给文远哥哥送去。”

    老头却又看着少女,连连摇头,口中说道:“日防夜防,却还是没有防住。爷爷我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原来制琴就是情啊,有情才有琴。想得以往,为何我能制出好琴?也是如你这般一心想制出好琴弹给你奶奶听,所以就制成了。你爱上了那小子,所以也罢琴制成了。奈何奈何!”

    老头直到这般岁数,才弄明白了制琴的关键所在。却又当真不知道是喜是悲。因为这老头,十万个不愿意把孙女嫁给徐杰,百万个不愿意让孙女跟了徐杰。除非徐杰愿意入赘雷家,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少女一脸的羞涩,只骂道:“爷爷你个老不羞,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老头伸手牵住少女,一手把琴夹在腋下,口中说道:“走,回家。”

    少女不情不愿跟着,口中却还在说:“爷爷,往后你可不能再这般胡说八道了,我可饶不了你的,更不原谅你。”

    “唉……爷爷不说了,不胡说八道了。”老头叹着气,往家中去。

    家门口,还有那个中年汉子如魔怔一般,慢慢打磨着一张琴木,又不是用手指敲打着琴木,却是如何打磨也不满意琴木发出的声音。

    老头带着孙女走到面前,放下了琴,与中年汉子开口:“你走吧。”

    汉子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沉默着,手中的动作却停了。

    老头抬手又挥了挥:“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汉子已然泪如雨下,答了一句:“儿子愧对列祖列宗,这就走!”

    少女听得老头赶她父亲走,连忙说道:“爷爷,你作甚呢?我不听你的,你就来欺负我爹,你就只会欺负我爹,奶奶知道了,可饶不了你。这琴本就是给文远哥哥制的,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给你制一张就是。”

    老头不答少女之语,而是又道:“琴非琴,琴有情,走吧,最好带个孙子回来。否则我们雷家,就真完了。”

    汉子听得似懂非懂,一脸疑问看向老头。

    老头慢慢伸出手指,轻轻抚了一下身边的碧落,琴音空灵悦耳,当真似那碧波落石,叮咚而鸣。这张琴,是真成了。

    汉子瞪大双眼,看向自己的女儿,又看向老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老头点点头,说道:“你我及不上小老虎万一,琴非琴也。”

    汉子似乎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激动非常,把手中的工具与琴木直接扔在了地上,起身就走,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带,就这么往下山的道路狂奔而去。

    老头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却听到身旁的少女开口大喊:“奶奶,爷爷把我爹赶走了,你快出来啊!”

    老妇人从厨房奔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柄菜刀,还依稀看到了那快要消失的背影,开口怒道:“老头,还不快快去把我儿子追回来,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老头闻言,身形一震,哪里还有刚才那些多愁善感,起身就往远处跑出七八步,口中讨饶道:“夫人,小花儿,你儿子会回来的,兴许过得三五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还给你带个孙子回来。”

    “你还来诓我,我……我……你还我儿子来。”菜刀已起,追得那先天的老头四处奔逃。

    还有人助阵:“奶奶,这边,后面去了,躲在后面呢。”

    京城,缉事厂,杜都督在正厅里踱步不止,口中喃喃说道:“方指挥使啊,这当如何是好,徐公子就要入京了,忽然出得这么一档子事,叫我等如何与之交代啊。”

    一旁的方兴也是着急不已,口中答道:“早知如此,就该安排一下,就算让欧阳公假死一回,也比如今要好。”

    “还说后话有何用?如今欧阳公被大理寺提了去,必是凶多吉少,我本以为只要过些时日,待得陛下气消之后,便是万事大吉。哪里想到陛下这般绝情,当真要拿欧阳公严刑拷问。都怪我,徐公子回了之后,我便把命赔给他罢了。”杜知已然心急如焚,头前还受了皇帝责问,随后大理寺就来提人,圣旨之下,杜知已然无可奈何。

    “唉,也不知陛下到底要欧阳公交代什么罪责,欧阳公这般兢兢业业,又有什么罪责!”方兴一脸不解。

    却是此时,几个人出现在了缉事厂院中,徐杰来了,比两人预想的要快上许多。

    两人看得门外直走而入的徐杰,对视一眼之后,皆是一脸的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百四十章 难道你这是在威胁朕不成?

    刚刚走进来的徐杰,已然发现这两人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正准备开口去问,还是杜知先开了口:“徐公子,欧阳公被大理寺提去了。”

    “什么?”徐杰好似没有听清楚一般。

    方兴也硬着头皮上前,拱手说道:“陛下圣谕,把欧阳公提到了大理寺问罪,我与杜都督实在无法,徐公子恕罪。”

    徐杰眉头一皱,直走到头前中央落座,似乎是习惯了一般,朝廷衙门的主座,徐杰就这么坐了下去,沉思着。

    沉思了许久,起身,说了一句:“霁月,八叔,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何霁月点点头,却是徐老八问了一句:“杰儿要去哪里?八叔与你同去,也有一个照应。”

    徐杰答道:“八叔,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吧,我入宫去。”

    徐老八听得徐杰是入宫,便也不多言,因为入宫这种事情,也不是徐老八想去就去的。徐老八此时也不知其中凶险。

    反倒是杜知知道其中,连忙开口说道:“徐公子,皇城您还是不要去了,陛下还下令金殿卫缉拿你呢,在这缉事厂里,都是自家兄弟,倒是无妨,若是去了皇城,就怕事情超出了预料。”

    就这一句话,已然显露了杜知此人的性子。在这缉事厂里见徐杰,可知他冒了多么大的风险。

    徐杰摆摆手,人已起步,口中一语:“无妨。最后一次面对面了,希望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徐杰知道入宫会有多么大的风险,但是徐杰心中还有最后一点侥幸,或者不能说是侥幸,而是念着最后一点情义,保留了最后一点尊重。

    如今的事情与局面,牵一发动全身,影响实在太大。是不是真的会到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徐杰心中还有一点点余地。

    这个余地就是当面见一见夏锐,毕竟两人有过三年多的交情,毕竟徐杰自认为在夺嫡登基的事情上贡献巨大。

    兴许也是皇帝在徐杰心中的印象,还有昔日那个夏锐的身影。

    所以徐杰止不住这个想再见夏锐一面的念头,自从夏锐登基之后,徐杰与夏锐,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与交流。

    最后见这一面,就是想来一次真正的交谈。

    徐杰就这么出门了,宝刀在那腰间别着,也不去什么城门,依旧如往日那般越过墙头而去。

    刚刚越过墙头的徐杰,便被金殿卫的人挡住了,昔日里徐杰这般入宫,大多有金殿卫的人作陪,今日徐杰再这般入宫,自然也有金殿卫之人来挡。

    徐杰看着对面那人,手已握在刀柄之上,口中一语:“我要见陛下。”

    那人负着一柄剑,看着面前已然准备拔刀的徐杰,轻声说了一语:“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走吧。”

    负剑金殿卫,卫二十三!

    “二十三,今日拦在这里的不是别人而是你,想来你早已知道我回京了,既然知道我回京却没有动手来拿,放我进去见一面陛下,又有何妨?”徐杰聪明非常,守卫皇城的金殿卫,自然也是轮班换值的,卫二十三也不可能有空闲在城墙旁上值,卫二十三出现得这么快,徐杰已然猜到了许多。

    “今时不同往日,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若我是你,远走天涯,远离是否,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卫二十三,似乎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说过这么多话语。

    这深宫之内的事情,只怕是没有一件能瞒住卫二十三,就算是徐杰昔日仁德大隆之事,也不可能瞒得过事后的卫二十三。更不用说而今深宫之内的那些宫闱乱事之类。但是卫二十三,终究是一个臣子,知道了,也就仅仅是知道了。

    兴许整个京城所有发生的事情,唯有卫二十三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明眼旁观者。

    “二十三,见与不见,兴许对你来说没有区别,兴许对陛下来说也没有区别,但是对我来说,区别甚大。”徐杰答道。

    卫二十三摇摇头,答道:“你会让我难做。我这柄剑,杀人无数,却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不该杀之人。今日你去见了,我这柄剑,兴许就要杀不该杀之人了。”

    徐杰听得懂,却还是坚定一语:“我不一定不是你的对手!生死有命!”

    徐杰知道自己以武道之势而言,比不得卫二十三,但是徐杰并不以此就觉得自己真的不是卫二十三的对手。

    “徐杰,我看过这京城里所有的事情,知道所有事情的结局,知道所有事情的后果。你应该听我的。”卫二十三再道。连续这般说话的卫二十三,已然就算得上是喋喋不休了。

    “二十三,走吧,多说无益,带我去见。”徐杰答道。

    “天生你徐文远,进退自知,却还要求个心安,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你若执意如此,各安天命吧。”卫二十三摇摇头,叹息着。随后开口喊了一语:“老九,带他去见陛下。”

    老九的身形出现在了徐杰面前,卫二十三已然往远处宫殿消失而去。

    卫九走到徐杰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杰看着卫九,问了一句:“近来可好?”

    卫九看似随意答了一语:“眼不见,一切挺好。若是眼见了,日夜难寐。”

    “老九,如今你说起话来,都是这般云山雾罩的吗?”徐杰笑问一语。

    卫九也自嘲一笑,答道:“以往我都看不起那些什么走江湖的汉子,只觉得那些人不过孩童玩着泥巴,可笑至极。而今,我却是羡慕起了走江湖的人。”

    “嘿,你这是在说我是孩童玩泥巴呢?”徐杰对号入座了,因为徐杰觉得自己大概是可以算作走江湖的汉子。

    “徐公子若是玩泥巴,那我等岂不都还在蹒跚学步?”卫九调笑一语,笑容却并不洒脱。

    徐杰其实也笑不出来,人总喜欢在一种紧张之中强颜欢笑,只为缓解自己的压力与尴尬,此时面色沉了下来,答了一语:“蹒跚学步说得对,都不过是蹒跚学步。”

    卫九再不答话,而是带着徐杰往那垂拱殿而去。

    垂拱殿中,有一人正在奏对,正是那从边镇早回程几日的许仕达。

    边镇军情刚刚送达,与徐杰差不多时候进的京城,常凯死了!

    一收到消息,许仕达就急匆匆入了宫,便是来表达功绩的。

    皇帝夏锐其实并不显得多么欣喜意外,大概是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大华朝近三百年没有出过什么大问题,便也觉得不可能在自己登基的时候出什么问题。这就是人心的正常想法,没有问题就是应该的。

    “许卿,你这一趟边镇之行,居功至伟,朕近来正在思虑给你加官进爵之事。”夏锐开口,显然就是要安排许仕达拜相之事了。

    许仕达连忙俯身拱手,口中答道:“陛下,臣此去边镇,全仰赖陛下威严,虽然臣在边镇对那些军将多有震慑,致使军令通畅,谋划调度顺利,但是臣自身不敢居功,有此大胜,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

    夏锐听得这般话语,自然高兴非常,更觉得许仕达这人谦虚,实事求是,不是那等自吹自擂、夸夸其谈的泛泛之辈。又道:“兵荒马乱之地,犯险而去,功劳是有的,许卿不必自谦。到时候朝会之时,议论封赏之事,安排一人出言提议,到时候朕就允之,许卿当个尚书右仆射如何?兼门下侍郎,封太子少师。”

    许仕达闻言大喜,连忙撩起裙摆,俯身跪下:“臣拜谢陛下圣恩!”

    夏锐哈哈在笑,一切都出乎预料的顺利,战事顺利,安排的人事也顺利,自然是心情舒畅。

    只是那不顺利的事情立马就来了,卫二十三走进殿内,开口:“陛下,徐杰已到。”

    夏锐闻言面色一变,那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开口说道:“带进来。”

    夏锐兴许以为这徐杰是被金殿卫缉拿回来的,不得片刻,却见徐杰大摇大摆走了进来,颇为诧异,看了看一旁的卫二十三。

    卫二十三拱手:“陛下,臣无能,不曾缉拿到徐杰,此番是他亲来求见陛下。”

    夏锐眉头一皱,看着拱手拜见的徐杰,想了想,问道:“文远,你为何这般胆大妄为?岂敢插手军中之事?此番已然犯禁,合该治罪,想来这件事情,便是你那老师欧阳正一手安排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徐杰大礼已完,开口答道:“陛下,战阵之事,非同儿戏,胜败之间,关乎天下安危。草民此来求见,只想知道欧阳公到底犯了什么罪责。草民只想要一个心服口服。”

    夏锐真正面对徐杰当面之时,似乎少了许多头前的气度,头前拿欧阳正下狱,命人缉拿徐杰之时,夏锐全身上下皆是身为皇帝的威严。

    此时真面对徐杰的时候,夏锐不知是有什么心虚,还是有什么忌惮,已然没有了那么果决。

    心虚夏锐下意识里,真的知道自己有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忌惮之处,也有心虚其中。

    “文远,欧阳公自然是有罪责的,你不仅是他的弟子,还是他的女婿,当朝首相,派自己的女婿插手军中指挥调度之事,这便是罪责。连带你,也有罪责,也当受罚。”夏锐答道。

    徐杰抬头直视高座之上的夏锐,再问一语:“陛下,其中缘由深意,不知陛下当真了解与否?欧阳公与草民,到底对陛下来说是助力还是威胁?陛下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不要这般咄咄逼人,不要这般逼人太甚?”

    “大胆,徐文远,岂敢大殿之中如此放肆?岂敢如此与陛下说话?”许仕达已然在旁开口呵斥。

    徐杰却看都不看说话的许仕达,而是依旧抬头盯着夏锐。徐杰有时候也有想不通,徐杰不是想不通人心,而是想不通为何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若是夏锐忌惮什么,比如忌惮徐杰知道夏锐得位不正。那夏锐就直接动手啊,要打要杀要灭口,那就去干。

    夏锐头前却又一直没有干。

    若是夏锐怕徐杰与欧阳正有什么权倾朝野的心思,如那李启明一般。徐杰自己都辞官不做了,大不了再让欧阳正致仕而去,何必还要拿这么一个鞠躬尽瘁的老臣下狱受辱?

    夏锐到底在想什么?兴许夏锐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夏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怕什么,或者在忌惮什么。夏锐做的一切,不过就是没有安全感,不过就是不自信,不过就是内心深处的自卑。

    但是夏锐又没有那么多的城府,面对徐杰与欧阳正,其实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越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越是胡乱行事,没有什么前后谋划,就是这般随着情绪行事。

    但是夏锐有一个目的是明显的,那就是这一朝,容不得欧阳正,也容不得徐杰了,甚至容不得一切对他这个新皇帝指手画脚之人。至于到底如何容不得,夏锐没有什么具体的谋划,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这种容不得,就好像是昔日的夏乾容不得有一个脸上一道疤痕的儿子一样,具体如何容不得夏乾也说不清,但就是容不得,看着就不舒服。

    夏锐,也是这般,看着欧阳正就不舒服,看着徐杰,就更不舒服了,大概是因为徐杰那里,还有他这个皇帝陛下的屈辱与把柄。

    “徐文远,今日之朕,不同以往,你与朕说话,当注意一些。”夏锐心中其实早已怒不可遏,但是在徐文远面前,夏锐下意识在忍了几下,此时已然不再想忍,只觉得这徐文远当真不知好歹。

    “陛下,草民只想问一件事情,可否看在欧阳公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公的份上,让欧阳公安享晚年?”徐杰问得直白,因为徐杰知道,夏锐是真不懂许多事情。夏锐若是懂得,王元朗就不会被换,欧阳正也不会下狱。夏锐不懂,那么多说其他已然没有意义,只有这么一个问题比较有意义。

    夏锐似乎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徐杰了,眉头一拧,问道:“能安享晚年如何?不能安享晚年又如何?难道你这是在威胁朕不成?难道你还想威胁朝廷律法不成?”

    “陛下,这徐文远当真无君无父,不知上下尊卑,如此与陛下说话,已然就是包藏祸心,欺君罔上,定然要治其之罪,不可轻饶。”许仕达已然煽风点火,更想出得自己心中恶气。

    卫二十三早已听得眉头紧皱。

    徐杰终于把看向皇帝的眼神收了回来,开口:“陛下,草民不是在威胁何人,草民只是在说服自己。”

    夏锐听得徐杰没头没尾的一语,已然开口:“徐杰,若不是朕念着旧情,岂容得你在此处胡言乱语。今日之事,朕可以不当回事。但是你私自插手军务之事,是如何也逃不脱的,虽然此事你也是受欧阳正指使,但是从犯也是有罪。来人,缉拿徐文远下狱待审。”

    听到这里,徐杰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本就只剩下最后一点了,忽然这最后一点也全部消失殆尽。

    徐杰手已放在刀柄之上,眼神看向卫二十三。

    卫二十三的手,也握着剑。却在这一刻稍稍犹豫了一下。

    大殿之外,忽然传来喊声:“陛下,陛下……!”

第三百四十一章 徐文远,万万不可!

    大殿之外忽然传来大喊:“陛下……陛下,臣回来了,臣回来了!”

    这一句喊上,让剑拔弩张之势陡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大殿之外看了出去。

    那个回来之人,一身金甲,正是张立,金殿卫指挥使张立,如今也是三镇总兵张立。

    张立回来得有些快,快到出乎了徐杰的预料,大战刚停,善后之事还有许多,甚至还有关外室韦人的威胁,张立此时却赶回了京城。

    一脸笑意走进大殿的张立,第一眼就看向了徐杰,看向了徐杰那握在刀柄的手上。兴许这就是他这么快赶回来的原因所在。

    就如他与许仕达说的那一句“我懂得”。张立显然是真懂得,所以他赶回来了,赶回来做一件他觉得必须要做的事情。

    “臣张立,拜见陛下万安!”张立单膝跪地,拱手大拜。

    正在展露帝王威严的夏锐,见得走进来的张立,面色也转了笑:“平身,张爱卿快快请起。来人,赐坐!”

    起身的张立与那正去搬座位的太监摆摆手,口中说道:“陛下,臣站着就行了,大殿之上,岂敢落座。”

    夏锐却执意说道:“上座,张爱卿身先士卒,大战凯旋,合该有此礼遇。朕也没有想到爱卿回来的这般快速,否则朕一定带领百万臣民出城相迎,如此方才不负爱卿为国立下如此大功。”

    “多谢陛下厚爱。臣如此急切而回,只为一事。”张立答道,这一件事情,张立出征之前就想好了,就等今日。

    “张爱卿有何要事,快快说来。”夏锐当真欣喜,这种欣喜并非只是因为战争胜利的原因。还有一种安全感,作为皇帝的安全感。因为夏锐这个新皇,终于有了一个真正靠得住的团队。文有许仕达,武有张立。就如老皇帝文有欧阳正,武有王元朗一样。

    这样的朝廷,才能让天子安心安稳。

    “陛下,臣赶回来,就是为徐文远请功的。陛下托付重任,臣朔夜担忧惶恐,唯恐托付不效,愧对陛下厚恩。臣自知守成有余,进取不长。面对如此重任在身,环看左右四围,却无依托助力之人。思前想后,唯有徐文远一人,文武皆成,文能谋定大事,武能上阵无当。所以臣三顾茅庐而请,蒙徐文远不弃,辅在左右参军幕僚。而今凯旋而回,全仰仗徐文远运筹帷幄、身先士卒。战事虽胜,臣心中却生出更多的惋惜,以徐文远之才,在野如暴殄天物,在朝方能尽其无双之才。值此大胜之机,臣特地赶回朝中,只为进此忠心之言,为国再举大才效用。还望陛下应允。”这番说辞,张立说得一气呵成,显然是一路上想了多次。

    张立含笑说罢,眼神只往左右去看。

    殿内之人也在看张立,张立是真的不懂?还是不知此时朝堂的局面?亦或者张立就是装糊涂,就是要这般装傻?

    夏锐早已面色大变,听得张立这一番话语,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张立这一语,不仅徐杰没有了罪,连带欧阳正也没有了罪责。

    因为徐杰去边镇,不是欧阳正指使,更不是徐杰逾越。而是张立三顾茅庐,是张立请去的,是三镇总兵请徐杰到身边做的幕僚。这般哪里还有不对?更不谈什么罪责。从古至今,哪个主帅大将身边没有参军幕僚的?这些幕僚也并不要什么官职,再古之时,那些达官显贵哪个不养门客?而今又有哪个不养一些文书执笔以及管家师爷?

    许仕达听得张立一番话语,连忙开口:“张大帅,张总兵,事到如今,何必如此啊?陛下当面,张总兵岂能忠奸不辨?张总兵啊……张总兵,大战得胜,那是陛下有德为先,总兵您治军得当,再是将士们效死皇恩,岂能是全仰仗他徐文远?难道这场战事,是他徐文远一个人打的?难道他徐文远不去边镇,战事就要输不成?”

    张立闻言,目光一凛,看向许仕达,开口说道:“老子答你一语,你挺好了。此战,若是没有徐文远,定不能胜。你还有何话要说?”

    许仕达已然痛心疾首,再道:“张大帅,你岂能说得出这般话语,且不说在下带着圣剑千里迢迢赶往边镇之事,若是没有陛下,此战能胜吗?若是没有军将用命,此战能胜吗?”

    张立哂然一笑,却也不再去看许仕达,开口一语:“陛下,臣愿用军功保荐徐文远入朝为官!”

    这一句话,张立说得掷地有声。说得夏锐面色已白。

    因为夏锐当皇帝的时间已不算短,第一次遇见这般情况。第一次遇见真的有人当面与他作对的情况。连带欧阳正那般的人,虽然讨人厌烦,也不过只是在旁喋喋不休苦口婆心的劝诫,而不是如张立这样好似顶撞一般。

    但是张立又好似情有可原,因为刚刚赶回来的张立,不知道此时是个什么局面。

    夏锐第一次如此棘手,看着下面那个刚刚凯旋而回的主帅大将,不知该用什么话语去拒绝他提出来的请求。唯有开口:“爱卿,此事当从长计议,有功自然要赏,但是爱卿也不能把自己的功劳给了别人。朕知你忠心,但是举荐他人为官,也不是这般的程序,若是人人都这般举荐他人就能为官,岂不是回到了秦汉之时?”

    一旁的卫二十三,好似也松了一口大气,便是知道那违心的事情,有了张立在此,今日大概是不会发生了。卫二十三手中的那柄宝剑,不用去杀不该杀之人了。

    不料张立开口又道:“陛下,我朝先于秦汉之处,便在于科举,以寒门上升之道,更是发掘人才之法。徐文远本就是进士出身,而今又在军中立功,入朝文官不违祖宗法度,是最适合不过的事情。”

    夏锐愿意与张立解释那么多,大概就是因为张立功勋在身,合该重视。但是此时夏锐又说不过张立,不知拿什么言语再去说服张立,唯有说道:“张爱卿,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欧阳正私自派亲眷插手战事,已然逾越,此时一定要调查得水落石出。爱卿凯旋刚回,正是旅途劳顿,合该好好休息一下,晚间朕亲设大宴,为爱卿庆功。”

    张立好似浑汉一般,就是听不懂话语中的意思,开口又道:“陛下,欧阳公从未私自插手过军中之事,欧阳公乃君子清流,岂会做这般事情。徐文远乃大才之人,陛下一定要亲近重用,不可错失人才。”

    局面尴尬起来,徐杰站在一旁,与张立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便是徐杰自己也没有想到张立会这般不顾一切来帮自己。

    夏锐却沉默了,不时转眼去看许仕达,大概是在示意许仕达开口说话。因为夏锐自己,实在不知该再说什么,但是夏锐的目的是必须要达到的。这个目的就是必须要把欧阳正与徐杰两个人治罪。

    许仕达更显为难,却又不得不开口:“想来张大帅还不知晓,欧阳正已然下狱待审,大理寺正在加紧调查之中,所以陛下才说从长计议,张大帅可不要被事情的表面蒙蔽了。此事还有许多台面之下的细节与龌龊,陛下圣明,必然会秉公处置。谁人清白,谁人有罪,自然有个公正的说法。所以还请张大帅稍后些时日,待得一切水落石出了,张大帅就自然会知道其中具体了。”

    张立闻言大惊,他是真不知道欧阳正已经下狱了,眼神立马看向许仕达,如同要杀人一般,呵斥道:“许仕达,你这个小人,你到底与陛下进了什么谗言,欧阳公岂能下狱?朗朗乾坤,百官万民,你就不怕世人戳你脊梁骨吗?”

    许仕达哪里敢去看张立那要杀人的眼神,连忙把视线躲避了一下,开口接道:“张大帅,是非曲直,自有分说。在下忠心,日月可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待得水落石出之日,张大帅便知今日是误会在下了。”

    “误会?你他娘想死不成?老子今日就成全了你。”张立已然怒不可遏,他是如何也没有想到欧阳正会被下狱,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张立已然都归到了许仕达身上。张立对于许仕达的愤怒,也不是今日刚起,从许仕达举荐他到边镇领兵,再到许仕达拿着皇帝的宝剑在军营里指手画脚,张立早已对许仕达愤怒非常,若不是张立并非宗庆那种真正的战阵浑汉,这许仕达早就在张立手下吃了无数苦头了。

    到得今日,张立已然人不可忍。说话之间,甚至就要拔刀,唯有杀之而后快,不气其他,气的就是连欧阳正都能陷害,这样的人,还留在朝堂有何作用?

    “大胆!”一声如洪钟一般的呵斥止住了张立的动作,还有一语:“岂敢在大殿拔刀?”

    张立抬头看向说话的卫二十三,只得把拔到一半的刀又塞回鞘中,脚步来回左右,气喘如牛。眼神依旧盯着许仕达,寒光在闪。

    已然被吓得连连后退的许仕达,见得张立把刀放了回去,连忙说道:“张大帅,你我之间,误会深重啊,都是那徐文远从中挑拨,来日一定要解开这些误会才好。你我都是一心为公之人,要图携手共进,岂能这般势同水火?”

    张立撇嘴哂然,把目光收了回来,抬头去看夏锐。夏乾当朝之时,张立岂敢如此直视皇帝?张立这一辈子都没有正眼去看过皇帝,对于夏乾,张立除了忠心耿耿,就是尊重,亦或者还有一些畏惧。

    但是不知为何,此时的张立,对于台上的那位皇帝,好似少了许多应有的尊重与畏惧。

    兴许应了一句话语,人若想得到尊重,必先自重。尊重从来都是赢得的,而不是靠着身份地位获得的。

    夏锐此时不仅被张立盯着,更被徐杰盯了许久,已然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被盯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夏锐直接从座椅之上站起,说道:“张立,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恃功而骄。事情自然有个水落石出,你先去枢密院交了帅印,回家等着吧,过得几日早朝,自有分说。”

    说完夏锐起身欲走。

    不想大殿门口又有一人跑了进来,口中大喊:“陛下,陛下!!!”

    夏锐闻言停住了脚步,一脸不快开口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来人近前站住脚步,先是行礼拜见,随后又往许仕达看了一眼,显然这人认识许仕达,随后又看了看左右之人,本来想说的话语,却又止住了。

    “有事就说,无事就走,朕哪里有闲暇与你犹犹豫豫?”夏锐显然是真的想离开这里,离开此时的局面。

    “陛下……陛下,可否容得臣与陛下私谈几句?”来人再道。

    夏锐已然火起,大手一挥:“到底何事?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那人听得夏锐怒而一语,吓得一震,又看了一眼许仕达,支支吾吾开口:“陛下……陛下……欧阳公……欧阳正……他他他,他……”

    徐杰已然大惊,几步走过来,抓住这人的手臂,问道:“怎么了?欧阳公怎么了?”

    这人手臂吃疼,口中连忙说道:“欧阳正,死了,陛下……”

    “什么?你说什么?”徐杰好似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

    台上的夏锐闻言,身形转了过来,还往台阶处走了两步,问道:“欧阳正死了?怎么死的?打死的?自杀的?”

    ”陛下,可不是打死的,昨日刑罚不重,不过都是一些皮肉之苦,伤势都可查验,陛下明察,欧阳正是自杀的,衣带悬梁,自尽而亡,自尽而亡。臣不敢说一句假话,欧阳正当真是自尽而亡。“这人显然知道事关重大,更知道此时一定要说得清清楚楚,趋吉避凶,一定不能惹祸上身。

    徐杰当真听清楚了,听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便见徐杰把那人往后一推,也不去看那人在地上栽倒滚落,慢慢转头,目光如狼,牙关紧咬,手,已然放在刀柄之上,目光盯着那高台上之人,那人正在仁德大隆牌匾之下。

    卫二十三已然感受到了一股气势锐利无比,正铺面而来,知道大事不好,口中连忙呵斥:“徐文远,不可!不可啊!”

    呵斥声中,带着劝解的语气,似乎也在安慰。

    ’大事不好,连张立都知道大事不好,连忙转头来看徐杰。

    似乎夏锐也知道大事不好,身形不自觉往后退了退,有一种恐惧萦绕心中,双眼更是左右去看,看看卫二十三在哪里,看看卫九在哪里,看看回廊边的金甲卫士都在哪里。

    唯有许仕达好像感受不到危险,反而在一瞬间似乎露出了一点笑意。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当真是好事。不论如何,欧阳正死了,欧阳正死了对他来说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往后朝堂之上,许仕达头上再也没有这么一座压着他的大山了。

    空中还回荡着卫九急忙而出的话语:“徐文远,三思后行,万万不可!”

    天子殿前,徐杰,已然要拔刀!

第三百四十二章 节哀

    金殿刺王杀驾,这件事的后果会是如何?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与那背地里的仁德大隆已然不是一回事。

    张立更是清楚非常,张立更知道眼前的徐杰要做那冲动的傻事了,所以张立想也不想一个虎扑就朝着徐杰而去,并非要拿徐杰如何,而是双手紧紧握在了徐杰的手上,用尽全身力气按住徐杰手中的动作。

    还听得张立低声一语:“莫要辜负了欧阳公。”

    为何莫要辜负了欧阳公?欧阳正为何要自尽?是因为圣贤君子受不得这般屈辱?兴许有这个原因,但是远远不止这个原因。

    真要深究其中,欧阳正岂能不了解徐杰?欧阳正一次一次要求徐杰以君子为行事准则,便是欧阳正真的了解徐杰。知道徐杰不会就这么走了,一定会回这京城里来。徐杰回到京城要做什么?

    但是,皇帝就是皇帝,天子就是天子,徐杰不论做什么,在欧阳正看来,后果都是不堪设想。欧阳正更知道如今的新皇帝心中到底如何去想,老如欧阳正,岂能不懂人心?岂能看不透夏锐心中拿点花花肠子?

    所以,所以欧阳正死了,让徐杰毫无牵挂了,不用想着救人了,不用再去忤逆皇帝天子了,伤心欲绝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从此远离是非。

    只是欧阳正还是有一些失算,因为欧阳正只见过读书尽忠的徐杰,没有见过江湖徐杰。江湖人,虽然让读书人看不起,也让金殿卫这种皇家高手看不起。但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准则,也有仁义礼智信,甚至比读书人更看重这些。

    就如种师道,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不过就是完成师父的遗愿,也就是为师父报仇雪恨。

    江湖人,就是快意恩仇,有恩必报,有仇更要报。以头抢地,死而后已。

    欧阳正的死,并非如欧阳正所想那般是结束,而是仇恨。

    莫要辜负了欧阳公,张立的话语听到徐杰耳中,更让刚才还有一丝理智的徐杰怒不可遏,只见徐杰手臂一抬,张立已然往外翻去,刀光出鞘而来,口中还有一语:“纳命来!”

    夏锐听得这声大喊,吓得身形一软,人已转身躲在了御案之后,口中还在大呼:“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护驾!!!!”

    护驾之人自然是有,若是没有护驾之人,夏锐在那御案之后,也说不出这么多话语,必然早已一刀两断。

    卫二十三的剑,早已横在了徐杰面前,连带卫九,也站在了御案之前。

    此时的夏锐,脑中皆是那一日缉事厂门楼之上提着人头横剑而立的身影,也是那一日皇城之上大杀四方的身影。

    此刻,夏锐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是忌惮徐杰什么了。夏锐忌惮的不是徐杰功高盖主,忌惮的不是徐杰恃宠而骄,夏锐忌惮的是徐杰是那规则束缚不住之人,是那皇权压不住的因素,是那天子威严震慑不到之所在。

    勇武不服管辖,胆大可以毫不犹豫篡改遗诏。

    是的,夏锐是怕这天下有这么一个管不住的无法无天之辈,有这么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有一日会大闹天宫,会危及天子威严。兴许就如今日,越怕发生什么事情,这件事情就越会发生,世间之事,永远都是这么个道理。犹如一种心理暗示,让人不断把事情推向自己担心的那个局面。

    天下万事万物,皆在天子脚下。为何这天下偏偏就还有一个人不在天子脚下?甚至天子心中都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在自己脚下,甚至天子自己都没有那份自信让这个人在自己脚下。

    凭什么天下就有这么一个人?

    这些,才是原罪!

    大战已起,甲士如潮水一般涌入,又在张立眼神示意之中剑拨弩张却不上前。

    徐杰如疯魔一般,并不真的与卫二十三决死,只是一次一次想摆脱卫二十三冲入那御案之处。

    卫二十三不断拦截着疯魔徐杰,口中大喊:“徐文远,莫做傻事!”

    “让开!”徐杰怒吼一语,江湖有义气,听起来俗不可耐,却又正是那些江湖人的过人之处。今日徐杰,只为报仇雪恨。

    “徐文远,职责所在,今日你过不得我手中之剑!”卫二十三是在劝徐杰,让徐杰知道这般不过徒劳无功。却也真是卫二十三职责所在,金殿卫近三百年传承,一代一代高手,职责都是如此。就算管不得什么争权夺利,管不得什么政治倾轧,但是必须要管得皇家安危。

    开国之初,高祖身边,高手如云,到得如今,金殿卫已然比不得当年那般高手如云,其实金殿卫也在慢慢凋零,凋零到千余金殿卫,不过几个先天高手。这份职责,已然成了最后的荣耀。

    徐杰是真过不得卫二十三手中之剑,再如何凋零的金殿卫,依旧是金殿卫,依旧有三百年前那些随着高祖打下天下之人的传承,无论从武道理论的先进,还是到人才培养的机制,金殿卫的优势,远远不是江湖门派所能比拟。

    卫二十三武艺到底有多高,徐杰以往并不真切了解,今日才真正明白卫二十三到底有多恐怖。

    就如卫二十三的剑,挥舞起来毫无威力可言,却又带着千钧之力,砍在大殿栋柱之上,连痕迹都没有,砍在徐杰刀上,却又让徐杰不由自主身形急退。

    卫二十三,是真的能挡住徐杰。昔日里卫二十三在那摘星楼杀左定之父,更是毫不费力。

    便听徐杰又喊:“二十三,你再不让,生死有命!”

    卫二十三闻言面色一沉,已然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口中答了一语:“断海潮也不行!”

    “那便试试!”徐杰头前是真不愿与卫二十三搏命一场,而今已然不管不顾。

    卫二十三口中虽然如此去说,却不代表他真的如此自信,单论武道境界,徐杰不及卫二十三,徐杰是武道天才,卫二十三更是武道天才。卫二十三比徐杰年纪大上不少,比徐杰练武用功,比徐杰经历过更多竞争,甚至比徐杰经历过更多旁人看不到的生死。如此才有金殿卫指挥使卫二十三。

    但是,徐杰有幸,有幸早早在山顶看过一览山小的场面。有幸遇到了天下第一剑,有幸见识了二瘦三胖,有幸与何真卿为邻。

    断海潮到底行不行,也不是卫二十三一句话能决定的。

    此时的卫二十三,显然不如他话语说得那么轻松,早已如临大敌,所有感官都被调配到最佳状态,体内劲道鼓荡不止,连冠帽都冲天而去,须发皆张,却不飘荡。

    断海潮,来了!

    一闪而逝!毫无过程可言。如今徐杰的断海潮,与杨二瘦的好似并不一样了,大概也与徐小刀的断海潮也不一样了。人各不同,武道也不同,断海潮,也有了各自的断海潮。

    没有炸响,只有一声尖锐刺耳,刺得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徐杰!

    单膝跪地,却在那台阶之下,并没有上到高台。

    卫二十三,剑刃倒插,撑在了身体之后。

    断海潮,似乎真的不行!

    徐杰慢慢起身,吞了一口热血,此招一出,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精气神,已然后继无力。

    便看徐杰慢慢站起,提刀,转身!

    身后忽然又有了一声炸响,一块牌匾从空中落下,仁德与大隆二字,分开左右,成了两截。

    两截牌匾落在御案之上,御案也应声两断,散落了一地的笔墨纸砚与奏折。

    随之还有一人惊呼连连:“快来护驾…………快……快快,朕在桌案里,快把……朕拉出来。”

    卫九看了一眼徐杰的背影,俯身搬开御案,头破血流的夏锐站了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抬头看向转身往外而去的徐杰。

    甲士成百上千,门外更是成千上万。

    徐杰走在人群让出的小道之中,并不回头,恨,只恨武道不精,只恨自己无能。

    徐杰已然出了大殿之门,刀拖在地上,摩擦着石板,发出一种难听的声音。

    直到看见徐杰走出大殿,夏锐方才敢开口说话:“来人啊,缉拿……缉拿刺客徐文远。”

    卫二十三回头看了一眼夏锐,剑身一软,人已瘫坐在地,一口鲜血再也忍不出喷涌而出,口中却说了一语:“陛下,让徐文远先给欧阳公收尸办丧吧。”

    没有卫二十三,这徐文远真的缉拿得住吗?卫二十三看了一眼台下低头不语的张立,摇了摇头,便是知道这徐文远是缉拿不住的。就算京城里有金吾卫,有巡城营,还有城外大军无数,这徐文远也缉拿不住。

    并非徐文远万夫莫当,但就是缉拿不住。

    缉拿不住,徒生一场血腥。缉拿不住,兴许还逼着徐杰真正再去铤而走险,徐家厮杀汉,徐杰身边之人,真要铤而走险,金殿卫就真的没落了,兴许金殿卫没落了也难以挡住一些事情的发生。

    这一切,是真的需要从长计议了。

    见得卫二十三忽然瘫坐在地,夏锐心中大急,往前几步连忙去扶卫二十三,口中急问:“二十三,你可不能死啊!”

    夏锐此时之语,就是这么直白,卫二十三是真不能死,卫二十三若是死了,夏锐岂能还有安睡之夜?夏锐心中,好似觉得身边唯有卫二十三能挡住徐杰了。

    “陛下,臣无妨,伤势不重。”卫二十三答道。

    夏锐听得这一语,心中大喜,说道:“死不了就好,死不了就好。”

    卫九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卫二十三还与夏锐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今日之事,但有一言传出,在场之人,皆死!”

    所有甲士,包括太监,皆是不寒而栗,吓得浑身一抖。

    此时早已躲在甲士堆里的许仕达终于又走出来了,拱手说道:“陛下,此贼行此叛逆之事,合该满门抄斩,株连三族。”

    张立已然也开口:“陛下,徐文远乃国之大才,还请陛下念及故旧,挽回此事。拿许仕达下狱问罪,以解徐杰心中怨气。”

    张立此时还说这一语,就是真有些傻了。兴许在他心中,觉得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许仕达听得要拿他问罪,连忙说道:“张总兵,你到底是收了此贼什么好处?教你这般为他开脱?莫不是你一人要如此贼一般大殿行刺不成?”

    夏锐听得这句话语,浑身没有一处是自在的,颤抖的手,不断抹着脸上的血,双眼不断左右去看,却说一语:“都退下,都退下,二十三跟着朕走,许仕达往御书房等候。”

    说完夏锐转身就走,脚步虚浮,胸口不断起伏,心跳加速,有一种焦虑,有一种心虚,还有惧怕。

    为何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翻遍史书,历朝历代可有过这样的事情?

    兴许真有,在那春秋战国年月,杀王之事,比如食指大动的典故,因为一碗乌龟汤置气,就刺杀君王的事情,真有发生。

    但是夏锐显然不知,夏锐身着龙袍,端坐龙椅,满朝文武,披甲百万,江山万里,岂能预料到会有今日之事?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夏锐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世间为何就真的有这样的人!这一切,不合情理!

    这世间,无论如何也容不得这样的人。

    欧阳府,所有下人皆已遣散,家财散尽,只留四周素白。

    孝子二人,披麻戴孝,对面而跪,面前烧着冥纸,棺木简单,牌位也是徐杰亲笔所写。

    二人并未落泪,皆是默默把冥纸不断放在头前的火盆之中。

    大门中门皆开,也无人守候,却不见一人上门吊唁。

    唯有一人,站在门口叹息许久,还是走了进来,便是梁伯庸。

    梁伯庸走进灵堂,跪拜吊唁,无人唱礼,孝子二人答了一礼。

    梁伯庸也不开口,跪坐一旁,拿起冥纸也往火盆里放。终于说出一句:“节哀!”

    孝子二人再答一礼。

    许久,徐杰开口说一语:“文峰,去把大门关上吧。”

    欧阳文峰起身,往外去关大门,夜已落幕,何其可悲,当朝首相灵堂,却只有一人吊唁,世道炎凉如斯,满朝文武,自李启明之后,不知多少人在欧阳正的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却没有一人来吊唁这个世间君子。

    欧阳文峰也懒得往外在去看,大门慢慢关上,目光坚韧,面色沉着。今日之欧阳文峰,已然不同以往。

    忽然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我等你来

    欧阳文峰看着伸进门缝的这只手,意外非常,连忙再把大门打开,门外一人,一身黑衣,还有罩袍笼住身形,这人微微抬头,露出了女子的面容,秀丽非常。

    欧阳文峰开口问了一语:“不知这位姑娘找谁?”

    “奴家寻徐公子。”

    欧阳文峰抬手:“请!”

    女子走进大门,却又回头左右看了看,欧阳文峰似有所感,连忙关上大门。

    欧阳文峰在前带路,走进灵堂,说道:“文远,有位女子来寻你。”

    徐杰抬头看向那罩袍黑衣,女子也正掀起帽头,徐杰认出了女子,却并不意外,只道:“文峰,上个座位。”

    女子开口:“不必了,奴家也该跪拜。”

    徐杰也不多说,看着女子恭恭敬敬跪拜而下,吊唁亡人。

    梁伯庸似乎依稀认出了女子身份,连忙低头不去多看,荣国公主夏小容。

    “奴家私自前来,若是给徐公子带来什么不便,还请公子多多见谅。”夏小容此来自然是有目的,但也不知徐杰是个什么态度,唯有这般开口。

    徐杰闻言,整理了一下身前的白衣,又拿一把冥纸放在火盆之中,还拿起火钳拨动了一下火盆,让冥纸燃烧得更旺盛,放下火钳之后,方才开口:“谁人叫你来的?”

    夏小容闻言一愣,答道:“奴家私自来的。”

    却是徐杰又问:“谁人放你来的?”

    没有人放夏小容出宫,夏小容岂能从深宫之中出来?这么简单的道理,徐杰岂能猜不到?

    夏小容沉默片刻,答了一语:“一个军将,奴家也不知其名。”

    徐杰点点头,已然明了。这个军将夏小容兴许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徐杰却已然知道背后是谁。还有谁能让宫里的军将放夏小容出宫?

    “你回去吧,我会入宫去见他。”徐杰答道。

    夏小容闻言面色一喜,已然又拜,拜完之后,口中连忙说道:“只要徐公子愿意见他,奴家什么事情都愿意答应徐公子。”

    徐杰只是摆摆手:“有人帮你,也是在帮我,不必让他太过冒险,回去吧。”

    夏小容已然起身,一步三回头,转身而去。欧阳文峰跟在身后,再去开门。

    就算夏小容今日不来,徐杰也要想办法进宫去,去见一人。只是徐杰没有想到夏小容却出宫来了。

    许多事情,好似有了许多默契。有些人与徐杰想到一起去了。

    徐杰本以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是自己一人而为,却不想忽然出现了一个助力。认真一想,这个助力,早已在那里了,在昔日仁德大隆之时,这个助力就在那里了。

    欧阳文峰转了回来,跪坐在徐杰对面,开口问道:“文远,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显然欧阳文峰隐隐也有感觉。

    徐杰忽然出了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笑:“你明日里把请柬送到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请这些人七日之后前来送葬,老师走了,必要走得风风光光,不该如此!”

    欧阳文峰闻言,为难道:“文远,何必做这般无用功,该来的自然回来,不来的请也请不来。世态炎凉,趋吉避凶,无可奈何。”

    徐杰摇摇头,说道:“放心,七日之后,都回来!”

    徐杰如此一语,听得梁伯庸大惊失色,连忙问道:“文远,你要做什么?”

    徐杰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欧阳正棺木头前,慢慢抬手,指着北方皇城,说道:“我欲,只手遮天!”

    梁伯庸听得一愣,抬头看着徐杰,欧阳文峰也紧盯着徐杰,两人似乎都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没有听明白。

    徐杰也不多言,身后摘下头顶白帽,解下腰中衣带,一身白衣落地,劲装早已穿在身上,还有宝刀一柄。

    房顶上坐着的徐老八,听得徐杰一言,也站起身来,便见徐杰在夜色之中急掠而出,徐老八一脸担忧,回头看得不远处也在房顶的何霁月一眼。

    何霁月笑了笑,答道:“随他去吧。一生一死,陪着他就是。”

    徐老八叹息一声,只说:“何姑娘,你当真是个好姑娘。”

    皇城之内,御书房里,皇帝夏锐的头,再也戴不了那尊镂空金丝盘龙冠,只能缠着布条,布条里不再渗着鲜血,却依旧疼痛无比。

    卫二十三隐在暗处,许仕达站在头前,开口说道:“陛下,此贼必要诛杀,合该圣旨去大江,调大江守军拿其家眷,如此方好拿捏。”

    夏锐咬牙切齿,答道:“圣旨你速速去拟,朕现在就下旨,尚书右仆射就罢了,直接当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兼中书侍郎。全管三省之事,着吴仲书辞官回乡。”

    许仕达闻言,也不再去拜谢,而是又道:“陛下,那张立,怕是与此贼已是一条心,不可不防。”

    “张立?”夏锐说得一语,眉宇拧在一起,口中又道:“张立也该诛杀,先寻个由头罢免了他,再诛杀之。”

    许仕达闻言答道:“陛下,由头简单,臣明日就去罗织罪名。”

    夏锐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要你去做。”

    “陛下请吩咐。”

    “如今你已是首相之位,速速在民间收拢武艺高手,多大的代价也能允之,只要效死之人。”夏锐已然打定了主意,在此时的夏锐看来,好似武艺高手真的就能解决许多问题。因为徐杰,就是一个武艺高手。甚至夏锐以为,若非徐杰有这一身武艺,早已被他拿捏在手。

    “遵旨!”

    “明日,你把京畿禁军中三品以上的军将都召到宫里里,朕设宴款待他们。”夏锐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不解决徐杰之事,夏锐哪里还有安宁?

    “臣明日一定把所有事情一一办妥。”事情太多,却又由不得许仕达慢手慢脚,许仕达也知道自己这条小命,都在这些安排里了。

    夏锐挥手示意许仕达下去,转头又去阴影之中寻卫二十三的身影。

    许仕达躬身退去,却是夏锐没有在阴影之中寻到卫二十三,又没来由心中一慌。

    卫二十三似乎感受到了夏锐的变化,轻轻咳嗽了一声。

    夏锐立马心安不少。

    深宫之中,几个偏僻处散居的老头忽然推开门往空中看去,也不知在看什么。随后便听见有人飞速奔跑起来,往金殿卫衙门奔去。

    不得多久,便有人贴着卫二十三的耳朵说了几语。

    卫二十三皱着眉头,从阴影之处走了出来,也往后宫奔去。

    一处院落之内,几步见方,徐杰来过这里,在这里见过一人,今日前来,还是见这人。

    这人依旧坐在院中茅草堆里,借着月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带刀之人,打量几番,心头一凛,先问了一语:“可是我的死期到了?”

    徐杰看着面前这人,蓬头垢面,臭气熏天,听得他还能说出正常的话语,却不答问,而是也问道:“你可想过这一切?”

    “想过与否又能如何?我夏文,已然落得这般地步,做下那般事情,再去多想,又能如何?你来得正好,我自尽几番,却都不成,呵呵……以往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是这般懦弱之人。既然你来了,正好帮我走最后一遭。”夏文似乎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自尽都做不到,苟活于此,不仅自己屈辱非常,却还要看亲妹妹也跟着受辱。

    如欧阳正那般自尽,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我不是来帮走最后一遭的,而是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看得透彻过往。”徐杰答道,夏文看不看得透过往,对于徐杰来说很重要,这也是为何徐杰要亲自来见他的原因。

    “看透与否又能如何?难道时光还能倒转?罢了,说这些有何意义?”夏文连说两次“又能如何”,已然是心如死灰一般,只想解脱。

    “看透了,能活,能活成以往你想要的模样。”徐杰说得严肃认真。

    夏文听来,便是连连发笑:“哈哈……徐文远,你来这里,就是想与我说这些?可笑,可笑至极,以往我想要的模样,哈哈……痴人说梦罢了,大半夜的,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不是!”徐杰更加严肃起来。

    夏文愕然当场,随后又抬手挠了挠结成块的头发,又笑了出来:“哈哈……徐文远,你这般有能耐,何不自己去坐那龙椅?”

    “我去坐,你愿意吗?”徐杰问道。

    这一问,当真把夏文问得愣住了,夏文直到此时,才真的确定徐杰不是说笑,却又觉得心中好似有些舒畅,有些解气,讽刺道:“哈哈……你,徐文远,自作自受!”

    “我是自作自受,却也不愿再受。”徐杰还真有几分觉得自己自作自受的感觉,夏锐,徐杰一手把他推向龙椅。但是徐杰,从来没有想过之后的事情,没有想过自己该与当上皇帝的夏锐保持一种什么样的相处模式,甚至徐杰当时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当时事出紧急,靠着一股求生欲做了这件事情,而今,当真有些自作自受。

    “你来问我这些,你想要什么?”夏文真正问了一句正题。

    徐杰毫不犹豫,只答:“只手遮天。”

    夏文又笑了出来:“你要只手遮天,哈哈……你要用活命之恩去换你只手遮天?”

    “只手遮天者,有霍光,有魏武。是霍光还是魏武,由你来定夺。”徐杰答道。

    霍光者,霍去病之幼弟,历汉武帝、汉昭帝、汉宣帝几朝,其中还有废立之事,废了刘贺。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却又忠心汉室,在朝期间,霍家之权柄,如日中天。魏武曹操,挟天子令诸侯,那便不必多说。

    到底是霍光,还是魏武,徐杰说得直白,就看皇帝是个什么皇帝。

    “你就不怕又是个自作自受?”夏文答道。

    徐杰答道:“持刀坐殿,你若想斗,便试上一试。”

    兴许有一句老话极为有理,丑话说在前头,徐杰此时大概就是如此去想,不必藏着掖着,谈得拢就谈下去。

    夏文沉默了,笑意也没有了,而是叹息良久,最后一语:“我不与你斗。“

    徐杰似乎有些不相信,问道:“为何?”

    夏文自嘲一笑:“我……怕你!”

    也不知徐杰到底信是不信,却也不多言,只道:“房内若是有水,把自己洗漱干净。”

    夏文点点头:“我等你来!”

    徐杰一跃而起,出了院子,却不远走,因为徐杰知道卫二十三就在门外。

    卫二十三真的在门外,看着出来的徐杰,并不开口。

    徐杰也只是盯着卫二十三在看。

    两人就这么对峙许久。

    忽然卫二十三开口一语:“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杰反问一语:“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卫二十三老老实实答道。

    徐杰又问:“皇帝夏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二十三沉默不语。

    “我可以答你一语,我是个被逼无奈之人。”徐杰又道。

    卫二十三转头看了看那座小院,说道:“兴许有一日,你我只能活一个。”

    “没有那一日。往后,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徐杰答完,再也不留,转身就走。

    徐杰兴许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不是欧阳正教的那些,不是徐仲徐老八教的。也不是徐杰以往想要的,徐杰是真想明白了,这个漩涡既然走不出去,那就只能自己变成这个漩涡。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世间所有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如此。

    要做疾风,卷起荒野。

    卫二十三却并未离开,站在小院之外,心中一片乱麻,挣扎良久。

    深宫之中,又起了哀嚎之声,这是卫二十三每夜都能听到的声音,熟悉非常。

    哀嚎之人,便是夏小容。

    今夜哀嚎之声更甚以往,显然是那施暴之人手段也更甚以往。兴许在夏小容身上施加折磨人的手段,能让夏锐得到极大的快感,今夜兴许不是为了快感,而是心中之气无处发泄。

    卫二十三听得这般的哀嚎,更是挣扎。

    他本不是一个该有内心挣扎的角色,而是一个做好自己本分职责就可以的角色。奈何他也是人,也有人之所想,也有人的感受。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猪驼子不服气

    京城西门,一个消瘦的汉子打马驻足,抬头看着那高耸的城墙,似有犹豫,似有徘徊。

    汉子身后,还跟着不少人,多是步行,这些人便是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物,多是五大三粗之辈,身上的兵刃也不藏着掖着。

    打头骑马的汉子驻足良久,却让身后这些江湖汉子等得不耐烦了,一个肥胖汉子说道:“大哥,京城都到了,赶紧带弟兄们进去吧,弟兄们都等着跟大哥入京城里去见识见识呢。”

    马上那消瘦的汉子回头看了一眼,吓得肥胖的汉子连忙说道:“大哥,我只是肚子饿了而已,想找个地方吃顿饭。”

    马上的汉子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说道:“进城吧,进城之后都老实点,京城不比襄州,京城里的金殿卫可不是吃素的,犯了事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放心,弟兄们都知晓着呢,定然不会给大哥添麻烦。”胖子讨好一语。

    随后胖子又笑道:“大哥,听说京城里的婆娘都美得紧呢,大哥一定要去见识见识,定然比襄州的漂亮,在襄州那些姑娘都入不得大哥的眼,这京城里定然有大哥满意的姑娘。”

    一旁有一个道士装扮的汉子接道:“猪驼子,再漂亮,还能长得比咱们大哥漂亮不成?这天下能入大哥眼的姑娘,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原来这些江湖汉子来自襄州,襄州就是襄阳,至于这位大哥,说起话来是男儿音调,衣着打扮也是男儿模样,却当真生得俊美非常。

    便听这位俊美的大哥呵斥一语:“聒噪。”

    胖子尴尬一笑,连忙说道:“大哥,都是那张老二聒噪。”

    张老二便是那个道士装扮的汉子,也说道:“猪驼子,大哥明明是说你聒噪。”

    大哥闻言更是不爽,转头怒瞪一眼:“谁人再聒噪一语,便教他以后都说不出话来。”

    一个张老二,一个猪驼子,二人连忙闭嘴,互相看了一眼,还抬手指了指对方,却当真不敢再出言说话。

    众人已然入城,猪驼子欲言又止几番,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大哥,是不是在京城里有仇人啊?”

    大哥只顾打马,不言不语。

    猪驼子见得大哥不说话,已然一脸凶恶模样,刀捏在手,口中气道:“大哥,便去寻那仇敌,看我如何为你报仇,一定砍得他连老妈都不认得。”

    张老二闻言又接道:“猪驼子,大哥已然是先天神仙,大哥的仇人,就凭你?”

    “怎么了?老子好歹也入了二流,老子为大哥打个头阵,有何不可?”猪驼子答道。

    张老二笑道:“二流?你在大哥手下,走得过一个回合吗?大哥的仇人,你还打头阵,送死而已。”

    猪驼子想了想,好似觉得有些道理,却也输人不输阵,说道:“老子就是送死,也要为大哥打个头阵。”

    两人争吵几番,身后还有许多汉子也加入进来,已然说得不可开交。

    头前的大哥闻言,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待得实在忍不住了,回头便说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了你们的大哥。”

    众人闻言,全部禁声,猪驼子连忙说道:“大哥,你可不能弃弟兄们而去啊,弟兄们跟着大哥,吃香的喝辣的,把那金刚寨也打成了泥巴寨,而今在襄州,谁人不知大哥的厉害,弟兄们可离不开大哥,刀山火海都随大哥去,大哥一定不能抛弃了弟兄们啊。”

    大哥闻言又是叹气,回头喃喃一语:“唉……悔不当初!”

    众人到得一个衙门门口,那大哥打马驻足,下马上前,与那守门之人问了一语:“不知大江徐公子可在此处?”

    守门的士卒闻言大惊失色,看得这汉子身后的二十三号提着兵刃之人,答了一问:“你们寻徐公子有何事?”

    “故人。”

    守门的士卒脸上阴晴不定,犹豫片刻,低声说道:“你们寻徐公子,千万要小心,而今不比以往,徐公子不在缉事厂,在欧阳府中,你们往那里去寻吧。”

    这士卒虽然不知道京城里到底怎么了,却也在这衙门里能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更听说了欧阳公死在了大理寺,听得是故人,所以多说了几句。

    汉子闻言眉头微皱,已然从这士卒口中听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拱手一谢,打马就走。

    欧阳府中,大门紧闭,敲门之后,来开门的竟然就是徐杰,显然这欧阳府里连一个下人都没有了。

    出来开门的徐杰,看得面前敲门之人,面色大喜,他是如何也没有想到此时眼前会出现此人,正欲开口说话。

    便听门外猪驼子大喊:“大哥,仇人当面,我来打头阵!”

    随后一柄比人还要高的大刀呼啸之间就往开门的徐杰头上劈来。

    大刀来得快,却也去得快,一来一去,肥胖的猪驼子已然倒飞栽倒在街面之上。

    还听得徐杰说道:“云小子,你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当见面礼不成。”

    猪驼子胖是胖,倒也矫健,摔倒之后立马就站起,左右看了看,喊道:“弟兄们,并肩子上,为大哥报仇雪恨。”

    原道这位大哥,竟是云书桓,便看云书桓尴尬不已,转头大骂:“猪驼子,你莫不是活腻了不成?”

    猪驼子闻言更是一脸热血,答道:“大哥,我就是死,也要帮大哥报仇。”

    云书桓摇摇头,叹道:“我是怎么成了你这个猪脑子的大哥,唉……悔不当初。”

    那张老二似乎看懂了一些,连忙说道:“猪驼子,这不是大哥的仇人,这是大哥的……故人。”

    徐杰倒也看明白了,说道:“云小子,年余不见,你都混成江湖大哥了。”

    云书桓闻言更是尴尬,解释道:“少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些浑人的大哥了。”

    猪驼子听得“少爷”二字,已然愣在当场,脑子转不过来了,眼前这个在襄州大杀四方、单枪匹马提刀灭寨的大哥,这个襄州江湖上说一不二的大哥,这个如神仙一般的先天高人,竟然叫另外一人少爷。这叫他如何接受得过来。

    张老二倒是脑子转得快,左右说道:“弟兄们,这位定然是大哥师门里的高人。快快拜见。”

    徐杰左右推开大门,口中却答:“不必拜见了,都进来吧。”

    却听猪驼子恭恭敬敬拱手大礼拜道:“拜见……大哥少爷。”

    这个称呼当真奇怪,云书桓转身怒斥:“少爷就少爷,什么大哥少爷。”

    “拜见少爷!”

    “拜见少爷。”

    徐杰点点头,示意众人进门。

    云书桓等了等,等得徐杰先进门之后,方才进门,院子对面的大厅里走出两人。一个徐老八,云书桓正要上前去见礼,却又看得一旁的何霁月。

    云书桓兴许打从内心里就不服何霁月,从最开始在那徐家镇码头见面之时,就想与何霁月一较高下。女子心思,也是无法。所以见到何霁月的云书桓,面色沉了沉。

    如果当面见到的是欧阳文沁,兴许云书桓就不会有这般心思了。时代如此,欧阳文沁的出身,似乎就是高人一等,这个高人一等的区别,让云书桓连嫉妒之心都生不起来,更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想。何霁月,显然就没有这般的待遇。

    简单而言,便是在云书桓看来,合该就是来配合徐杰的,合该就是徐杰的夫人妻子。何霁月,合该就是妾室。

    云书桓的这种想法,便也代表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云书桓还有一点不服何霁月的就是武艺,因为徐杰拿云书桓与何霁月比较过。虽然徐杰只是随口一语,却不知这种比较在云书桓心中就真的生根发芽了。

    这才是女人。云书桓对何霁月的这种态度,归根结底是徐杰这个男人随口一语造成的。

    “云小子,你一年多,你都上哪去了?”徐老八倒先开口问了一语。

    云书桓连忙上前拜道:“八叔,多在江湖上随意游荡,这几个月在襄州。”

    何霁月似乎也感受到了云书桓的态度,停住了脚步并不上前。

    徐杰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埋怨道:“襄州离家倒是不远,也不见你回家看看,奶奶还挂念着你,还怪我把你这个云闺女给弄丢了,说你一个女儿家家,没着没落的,在外面一定被人欺负了。”

    云书桓闻言,低了低头,不辞而别之事,她心中多少有些负担。

    却是有更多人目瞪口呆,女儿家家,好似那一帮子浑汉,当真还不知自家大哥是那女儿家家。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不知,至少那张老二并不如何惊讶,只是眼神左右鄙视着,大概是鄙视着这些浑汉一个个都是猪脑子。

    “大哥,原道你是个女大哥啊。”猪驼子惊呼。

    女大哥回头看着猪驼子,说道:“你再多说一语,便割了你的舌头。”

    猪驼子抬手捂住嘴巴,表示自己真的不敢多说了。

    女大哥说完这一语之后,往何霁月走去。

    何霁月看着云书桓走了过来,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果然,云书桓近前一语:“我要与你比试一场,生死不论。”

    莫名其妙的徐杰,起身也往两个女子身边走去,正欲开口发问,却不等徐杰开口,何霁月已然点头答道:“好!”

    说完,何霁月已然拔剑。作为女人的何霁月,显然知道其中,何霁月不是欧阳文沁,拔剑比武,毫不犹豫。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徐杰当真不懂。

    云书桓更不多等,刀已在手。

    两人忽然就这么打起来了。

    好在欧阳府的前院,足够宽广,容得下两个先天高手的大战。

    捂着嘴的猪驼子,看得眼前这般局面,陡然好似明白过来,与身边张老二说道:“张老二,原道这个才是大哥的仇人啊?”

    张老二捋着颌下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看了看徐杰,答道:“嗯,这个是仇人。”

    猪驼子闻言,双手持着那柄比人还高的大刀,面色又露凶恶,口中说道:“我去帮大哥,你去不去?”

    张老二连忙伸手去拦:“猪驼子,你是不是真长了一个猪脑子啊?“

    “张老二,原来老子竟然没看出来你是这般一个怂货。”猪驼子骂骂咧咧,还想挣开张老二的阻拦。

    张老二连忙说道:“男女之事,你也去参与?你不是猪脑子还能是什么脑子?”

    猪驼子闻言,也看了看徐杰,好似恍然大悟,口中连连说道:“哦……哦………………难怪,原来是这般,哦……那……那我就先看看再说。”

    徐杰此时听得身后这般没头没脑的言语,方才也恍然大悟,徐杰以前哪里往这个方向想过?男女之事?

    原来是男女之事!

    徐杰已然愁容满面,眼前这般刀光剑影,当真有点不死不休的态势。这该如何是好?

    徐老八在一旁看得是眯眯在笑,却又强忍着一点笑意。

    徐杰早已无法,只得提刀也去,一柄长刀,唯有横在两人中间。

    便看猪驼子手中的刀一扬,喊道:“他娘的,我家大哥与那女人为男女之事决死,这个书生凑什么热闹,且看老子去宰了他。”

    张老二的手重重打在了猪驼子头上,呵斥道:“猪驼子,你他娘的到底有没有脑子啊?猪脑子你也该有一点吧。”

    “张老二,你他娘的又怎么了?难道那个书生也是个女的?”猪驼子怒不可遏,手中的刀高高扬起,就差冲破张老二的阻拦上前拼命了。

    张老二一边竭力阻拦着猪驼子,一边摇头:“你不要动,不关你的事,由得大哥与他们打就是。”

    猪驼子闻言,又是恍然大悟:“这书生原来真是个女的啊,那没事,这个书生长得丑,没有咱们大哥俊秀,必然争不过大哥。倒是那个穿白衣的女的长得好,是个祸患。大哥打赢那个白衣女的就行了。我倒是想看看大哥夫君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这般兜人喜欢。我…………我…………”

    “你什么你?别罗里吧嗦的,闭嘴吧你。”

    “我猪驼子不服气!”猪驼子好似真有一脸的不服气。

第三百四十五章 岂能欺辱与我

    云书桓不辞而别,憋着一股气,就等着自己突破先天,就为了突破先天之时来寻何霁月一较高下。可见云书桓口中那句生死不论当真不是说笑。

    所以这场大战的局势,实在有些骇人。便是一旁观战的徐老八也马上觉出了不对劲,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比男人更加心狠手辣。

    徐老八咂舌不已,在那两个女人中间的徐杰,更是感觉死去活来,口中不断大呼:“快快住手,两位姑奶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快快收了神通吧!”

    便听云书桓呵道:“少爷,你且让到一边,看看我到底比不比得上她何霁月。”

    徐杰连忙开口:“比得上比得上,自是比得上的,快快住手吧。”

    “什么?她岂能比得上我!”何霁月何等自傲,走遍天下,还未逢敌手,岂能听得徐杰这般话语?剑招早已更加凌厉,大江剑如滔滔江水。

    只苦了夹在中间的徐杰,已然是以一敌二的局面,哭丧着脸说道:“姑奶奶诶……我就要死了!”

    便听异口同声:“你快让开!”

    “八叔,快快来救命啊!“徐杰当然不能让开,只得呼唤帮手。

    徐老八左右看了几番,愣愣一语:“哦,我来了。”

    徐杰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随口拿云书桓去比那何霁月。

    徐杰好似又在自作自受了。

    “张二牛鼻子,这……”猪驼子似乎看不懂情况了,四人大战,这个打来那个打去,好似有两人是一伙的,好似又不是一伙的,好似有个帮手,好似又多了敌人。

    道士张老二是真看懂了,只道:“今日大哥是报不了仇恨了。”

    “张老二,你能不能别故作高深?有什么话你一次说完不行吗?”猪驼子大概是熟悉了张老二说话的套路。

    张老二还是习惯性高深一下,先叹了口气,随后鄙视一语:“猪驼子,你这辈子就是吃了没脑子的亏,死不足惜。你看,那位书生,就是那位少爷。他,他就是大哥的夫君。”

    张老二一边说着,也一边抬手指着。

    猪驼子此时才真明白过来,却又骂道:“张老二啊张老二,你为何不早说,教老子把人都得罪了,你个居心叵测的牛鼻子啊,你是故意害老子的吧,对,你就是故意害老子的,老子跟你拼了。”

    猪驼子兴许真没有脑子,却也知道如何弥补自己没有脑子这一点。尴尬成这样了,不如直接装傻充愣,掩饰一下尴尬,把事情都怪在张老二身上,到时候也有个解释的借口,所以挥刀就往张老二劈去。

    张老二拔剑就挡,显然也料到了接下来的局面,对这个猪驼子了解得极为透彻。剑光一起,剑柔如蛇,竟然是武当绕指柔。

    武当乃道门,是真正修道之门,并不参与什么江湖纷争。若是三百年前,天下大乱的时候,武当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门派。承平三百年,江湖上早已没有了武当这么一号,武当既不参与江湖利益划分,也不参与江湖拼斗,道士们收着一些信徒的香火钱,也时不时得到一些皇家的封赏,日子清苦,但是从不争夺。

    这也是真正道门的姿态,清修无为。乱世有道,盛世有佛。这一语虽然不一定很贴切,但是多少也说出了其中的道理。

    因为道门,从来不主动传教,愿意上山修道之人,人家还不一定收你,道士们大多时候也懒得跟你传什么教义宗旨。颇有点有缘得之的味道。

    佛门却不一样,佛门是主动传教型的教派,甚至也是主动扩张型的教派。佛门是极为愿意主动与人传法的,甚至主动到一度可以上街去拉人传法。

    这个叫张老二的道士,出剑之间,已然是一流的气势。但是这么一个身怀武当剑法的道士,却流落江湖,成了一个道士打扮的江湖人。其中必然也有故事,十有八九这个道士应该已经不是武当山的人了。

    猪驼子自然是比不得张道士,两人一番打斗之后,便也只听得猪驼子破口大骂,却不见猪驼子还往前去自讨苦吃。

    倒是张道士也懒得理会他。

    那四人大战,昏天暗地,好好的院落石板地面,早已沟壑纵横。徐杰一时去挡何霁月,一时去挡云书桓。徐老八也是如此。

    徐老八皱眉不已,口中说道:“杰儿,这么打下去不是个事啊!!”

    徐杰深以为然,口中又劝:“二位姑奶奶,收了神通吧,快快收了神通吧。”

    若是徐杰不在当面还好,兴许有人在中间斡旋着,两位姑娘当真就停手了,来日再战。奈何徐杰今日在当场,两位姑娘岂能收手?

    徐杰已然无法,唯有心生一计,忽然手中的刀脱手而落,人也直接倒地大喊:“哎呀,八叔,我旧伤复发,怕是要死了!”

    徐老八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但是也极为配合,急忙俯身去看徐杰,口中惊呼:“卫二十三好生狠厉的手段啊,竟然教杰儿伤重如此。”

    徐杰更是配合:“八叔啊八叔,我连个子女都没有留,却就要死了,如何对得起徐家列祖列宗。”

    一旁还在骂骂咧咧的猪驼子见得这般,又问张老二一语:“那个卫二十三往后可是仇人?”

    张老二并不答猪驼子话语,只是自顾自似笑非笑道:“如此演技,尴尬至极。”

    猪驼子却还开口问道:“什么尴尬?”

    张老二并不与猪驼子去解释,而是慢慢看着好戏。

    果然,好戏上演。两个要决死的女子,兵刃早已止住,几步近前,俯身就往徐杰身上摸去。

    “少爷哪里伤了?”

    “文远,暗疾在何处?你为何早早不说,非要待得发作了再说?”

    徐杰一副难受的模样,抬头看着两个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之人,慢慢说道:“我……死了,一了百了,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啊!”

    徐杰好似真要死了。

    “你不能死!”

    “少爷,千万撑住,我一定寻来良医治好你的伤。”

    旋即又听得何霁月问道:“你的伤在何处啊?”

    云书桓也连忙问道:“少爷,到底哪里的伤?”

    徐杰已然不知如何去答,装作一脸难受悲伤,左右看了看这两个女子凑近的脸,问道:“八叔,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老八闻言尴尬不已,也看了看早已把自己挤到一边的两个女子,支吾答道:“杰儿伤在……伤在屁股上了,好重的伤,不忍直视。”

    徐杰闻言,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对,不忍直视,快快把我抬进房中去。”

    屁股当真是个好地方,两个女子面前,至少不会立马露馅。徐老八与徐杰大概都如此去想。

    只是徐老八与徐杰如何也没有想到,话音刚落,自己便别两个女子翻了过来,更感觉衣带一松。

    徐杰连忙双手抓住腰带,口中喊道:“大庭广众之下,岂能欺辱与我。”

    两个女子手中动作一停,对视一眼,各自往后一退,再也不理会徐杰,刀剑各自在手。

    便是又要再打。只怪演技太差,只瞒得过几句话语的时间。

    徐杰连忙站起,一手拉着腰带,一手在空中挥舞,口中大呼:“二位姑奶奶,看着我屁股重伤的份上,来日再战如何?”

    云书桓看着徐杰,努力保持着一脸的愤怒,却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噗嗤一笑之后,却又立马还是一脸的怒气。

    不远的张老二连忙与猪驼子说道:“猪驼子,快,快去赔礼。”

    猪驼子还假装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猪驼子何等英雄了得,江湖上铁铮铮的汉子,岂能做出与人赔礼道歉的事情。”

    张老二闻言一笑,便看猪驼子几步上前,忽然跪倒在徐杰面前,口中大呼:“大哥少爷,大哥夫君,小的猪驼子,刚才乱说的话语都是那个牛鼻子陷害的,并非小的本意,还请大哥少爷,大哥夫君原谅。”

    徐杰已然一脸的懵,不过也觉得这人上来得正好,一手提着裤子,开口问道:“且起来,先与我说说云小子如何就成了你们的大哥。”

    “说来话长,那是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山林之间猛兽呼嚎,夜鸟腾飞,林子里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猪驼子的话语,一套一套的说书词。

    就在此时,一身金甲从打开的大门走了进来,刚刚进来便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目瞪口呆。

    徐杰自然也看到了走进来之人,连忙提了提裤子,伸手前后去寻不知被谁隔断的腰带,仓促间系了起来,随后装作无事发生,说道:“张大帅,里面请。”

    金甲张立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左右看着两个剑拔弩张的女子,似也有些明白,上前几步跟上徐杰,口中说道:“贤弟好福气啊,齐人之福也。”

    徐杰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摆摆手,轻声说道:“齐人无福,齐人有祸。”

    齐人之福这个词,多用来形容桃花好运的福气,妻妾成双的美事。但是齐人之福的典故出处,并非是这个意思,反倒是说夫君做了亏心事被妻妾发现了,妻妾又羞又泣。出自孟子中的《齐人有一妻一妾》。

    张立听言,淡淡一笑,立马又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两人不过刚刚入屋内,张立已然开口问道:“贤弟以为那件事情如何?”

    张立所问,并不直白,但是徐杰已然听懂。因为放荣国公主夏小容出宫的幕后之人,就是张立。

    “张大帅可是当真有如此谋算?”徐杰反问了一语。

    张立不置可否,只道:“后日早朝,我当罢官,兴许还要丢命。”

    徐杰并不觉得如何惊讶,却还是问道:“为何?”

    “贤弟岂能不知为何?”张立又道。

    徐杰抬手示意张立落座,答了一语:“都是我害了你。”

    “不怪你,该怪何人,愚兄心中自知。”张立颇有些悲凉之感。

    “看来大帅心中是想定了。”徐杰本来坐直的身形,不自觉往椅背靠了靠,微微瘫坐。

    张立忽然转身盯着徐杰看,看了片刻,沉声问道:“贤弟莫非做了他想?”

    徐杰摆摆手,只道:“别无他想了,只是多少有几分惆怅。”

    “别无他想就好,极好,但凭贤弟谋划。”张立大气一松。

    徐杰微微闭眼,手在扶手之上轻轻敲击,门外不时传来猪驼子大哥前大哥后的声音,也有大哥呵斥的声音,吵杂之声慢慢往院子左边而去。

    徐杰终于睁开了眼睛,问道:“后日早朝?”

    张立点点头:“后日。”

    徐杰慢慢抬起张开的手掌,张立以为徐杰要说什么,视线往徐杰手掌看去,便见徐杰手掌慢慢翻转,手掌变成了手背,往下一压。

    张立下意识点点头:“好。”

    “你回宫吧,只做一事,保住他的命。”徐杰说道。

    张立知道这个“他”指的谁人,却又问道:“贤弟,没有其他吩咐了吗?”

    徐杰摇摇头:“没有了,你就做这一件事情。”

    张立点点头,起身轻轻拱手,往门外而去。

    徐杰跟着出门,走到小厅门口,目送张立出得院门。

    往南去的官道之上,有快马几匹,身负圣旨,已然赶到了大江,圣旨立马就出现在了大江城外军营之中。

    军营里随即鼓声大作,三千多号士卒,从库房里领来刀枪,穿起了零零散散的甲胄,弓弩箭矢也搬出来不少。

    稀稀拉拉的队伍排了起来,大江兵马都总管,一个肥头大耳的军将,手拿圣旨站在年久失修的将台之上,想说点什么,却又皱眉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还有几个钦差盯着他看,看得他又不得不说上一句话语:“弟兄们,今日聚兵,只为一事,随本将讨伐反……贼,讨伐山匪。”

    军将说完,却有一个钦差加了一语:“事成之后,皆有重赏,白银百两,人人都有。”

    三千大军,便是深处大华腹地的大江郡所有的驻地守军了,编制上应该有五千人马,能凑三千出征,已然就是极限了。

    钦差在后,军将在前,左右还有副将。钦差再一次开口提醒:“赵将军,事情若成了,陛下有旨,让你官升三级。事情若是不成,哼哼……怕也只有个人头落地了。”

    “圣旨皇差,岂敢有差池,钦使放心就是,下官不敢有一丝一毫怠慢。只是……只是那青山县的徐家镇乃是江湖巨擘,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就怕竭尽全力,也不得全功啊。”赵将军,大江兵马都总管,五品武官,地位着实不低,却也知道这徐家镇,可不是轻易拿捏得了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杀人折寿

    这位赵将军在大江为官多年,武官五品,基本就是一般地方武官升迁的尽头了,也就是说做到一州一府的兵马都总管、都统制,几乎就是这位赵将军的最高官职。

    无战事的地方,武将升迁难如登天,几乎只有一个渠道,那就是补缺,老将致仕退休了,或者老将死了,才有升迁的可能。但是州府之上,其实武官主要也是文官了,到得道路这一级别,多是文官掌管武官。若是到枢密院,那就更是如此,枢密院其实不像一个军事衙门,更像一个文官衙门。

    赵将军显然知道徐家镇是什么地方,但是面对官升三级这件事情的诱惑,他当真抵挡不住,如何也要拼上一番。但是赵将军心中也有担忧,倒不是担忧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大华天下,哪里有人敢与朝廷作对?

    捉拿什么绿林匪徒之类的事情,赵将军也不是没有做过,这些江湖人见到官军,从来就没有正面对抗的,第一反应都是逃走,想着如何逃出生天。

    他担忧的是徐家镇里听说有几个了不得的高手,就如他口中所言,怕难晋全功,头目之类的,不一定抓得住,所以先说出来,以免到时候被怪罪。

    不想那钦差闻言,面色一正,答道:“赵将军,想你也是不知其中利害,首恶之人,一定要缉拿到手,其他人走脱了倒是无妨。”

    皇帝派兵往徐家镇去,就是为了拿捏徐杰,寻常村民跑了就跑了,但是徐杰直系亲属,也就是这钦差口中所言的“首恶之人”,那是一定不能跑的。

    赵将军闻言,面有心虚,口中再解释道:“钦使,此事之利害,下官多少也能猜测一些,若是钦使带了几个金殿卫的高手,此事必是手到擒来,有些江湖高人,可高来高去,一跃几十步之远,凭着下官麾下这些人,逃脱几个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钦差闻言一怒,说道:“什么一跃几十步,你麾下几千人马,如何也不能教人走脱了,否则莫怪京中上官无情。”

    赵将军此时才知道这官升三级不是那么简单之事,口中说着:“下官尽力为之,尽力为之。”

    但是赵将军心中却更多了几分担忧,只期盼到时候那些首恶之人不会望风而逃,只要不望风而逃,几千人马围困起来,倒是有缉拿的可能,若是那些高来高去之人见的官军转头就走,想要缉拿之,那便真是难如登天了。

    京城里的徐杰,却在这个时刻正忙着一些小事,从集市里买回来几根麻绳,把麻绳捆在欧阳正的棺木之上,又寻来一根长木。

    随后又去见了几个人,也到缉事厂走了一趟,不知与杜知方兴二人谈论了一些什么事情。

    欧阳文峰手持无数的请柬,在内城里到处奔忙。

    每每到得谁家门口,欧阳文峰但凡开口表明身份,必然吃上一口闭门羹,气得欧阳文峰就差在别人家门口开口大骂,却又只能忍了又忍,把那请柬随意丢在门口,转身再去下一家。

    倒是有一家人并未让欧阳文峰吃闭门羹,便是中书右侍郎李直的府邸。

    这让欧阳文峰有些诧异,这两三年来,李直在朝堂上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甚至朝会之上,几乎都是闭口不言。这两三年来的朝堂,事情太多,又有皇位更迭之事,倒是没有人去在意这位中书右侍郎李直。若不是老皇帝年迈多病又事多,如此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中书侍郎,只怕早已贬官调走了。

    也是首相欧阳正气量不小,也没有闲心去打压与他。

    李直在书房稳坐,看着走进来的欧阳文峰,面带笑意,只等欧阳文峰见礼之后,便开口问道:“贤侄近来可好?”

    欧阳文峰只道:“多谢李侍郎关心,小侄并无什么不好。”

    欧阳文峰兴许只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做出一个坚强的样子,特别是要在李直面前做出这般的样子。

    李直却是又笑了笑:“贤侄,你父此去,想来你近来也过得不怎么样,我也听下人说了,说你今日在城中到处都吃了闭门羹,人走茶凉啊,你也不必怨天尤人。”

    “嗯,小侄也看得开。”欧阳文峰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请柬往李直面前送去,既然李直知晓来意,欧阳文峰也就不必多说了。

    李直接过请柬,打开随意看了一眼,随后合上放在一边,开口说道:“唉……欧阳正啊欧阳正,当初回京之时,我见你那般意气风发,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高楼平地起,万仞多招风,不想着低调做人做事,却这般不知进退,可悲啊。你我也算是同窗一场,就算世人都不待见你儿子,我却如何也要请他进家叙上一叙。当初你若是不这么跋扈,而今你我也还是同朝为官,可叹啊。”

    李直一番话语,好似都是说给欧阳正听的。却又都在欧阳文峰面前去说,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态。

    兴许是因为欧阳正这个高楼倒得太快了,快到李直都没有机会去欧阳正面前说上这么一番话语。此时唯有在欧阳文峰面前去说,似也有不说不快的感觉。

    用“幸灾乐祸”四个字显然不足以形容李直的这种心中之想。要说李直这人,倒是真有几分耐心,有几分忍耐力,自从欧阳正回京之后,李直几乎就成了透明人,从来不多说多言。但是这份忍耐,大概就是为了等待今日。

    李直大概也觉得自己在欧阳正身上受了辱,且不说两人昔日有旧,就说堂堂中书右侍郎,中书省副相,笑脸去迎入京的欧阳正,却被欧阳正驳了脸面,让他如此高官笑脸贴了冷屁股,岂能不让人怀恨在心?

    就如李直当初所言,便看你高楼能住几日。果然,欧阳正这高楼还真没有住上几日。一切都如李直所言,李直看着欧阳正两番起起落落,似乎也在佩服自己眼光精准。

    李直不免有一种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在李直这种身居高位之人心中,就是高瞻远瞩,体现出了政治者所有的能力。

    李直颇为自得。自得到遗憾没有在欧阳正当面说出这一番话语。

    欧阳文峰本以为李直是真要叙旧一番,不想李直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语,面色一沉,君子的规范让欧阳文峰对这位长辈不好直言去怒,只有忍得双拳紧握。

    不想李直又说一语:“贤侄啊,你我算是故旧,听闻你如今也中了进士,好在陛下也并非阻了你欧阳家后世子孙的仕途,往后啊,定要引以为戒,得势不可忘形,一定要谦虚谨慎,对人对事,都要低调谦卑,如此方得长久。切记不可走了你父亲的老路。”

    欧阳文峰拳头更是捏得作响,口中有一粗语好似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欧阳文峰连忙转头,往外就走。

    李直站起身来,说道:“贤侄何必这么急着走,府中还吩咐了酒宴。”

    欧阳文峰并不回头,直往大门而去,面目不禁狰狞起来。欧阳文峰这一辈子,大概是第一次有如此狰狞的表情。

    李直见欧阳文峰直奔而出,却还大喊一语:“贤侄啊,出殡之时,正是衙门里繁忙的时候,怕是抽不出时间去参加,代我与欧阳正多敬一杯黄泉酒。”

    欧阳文峰出得大门,回头看了一眼门楼之上的烫金大字“李府”。深吸一口气,便往家中而回,手中还余十几分请柬,却也再懒得到处去送。

    回到家中的欧阳文峰,进得灵堂,跪在牌位之前,低头不语,却又身形抖动不已。

    闭门羹兴许不那么气人,如欧阳文峰这般的性子,甚至也还主动去理解人家的苦衷。有些事情,却是比闭门羹更让人难以接受。

    这才是赤裸裸的人情冷暖。

    欧阳文峰起初还以为自己已然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今日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情冷暖、什么才是真正的世道人心。

    徐家镇码头,一艘快船在几人奋力摇橹之下,飞快逆流而上到得徐家镇。

    一人直接从船上跳下,飞奔往镇子里去。

    不得多久,镇前古树上的那口大鼓隆隆作响。各家各户的汉子们挎刀穿甲飞奔而来。

    徐仲皱着眉头,拄着拐杖慢慢往镇口而来,徐牛已然在那里整理队列。徐家镇如今人口越来越多,但是老弱妇孺加在一起也还没有超过三千之数。

    镇口聚了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的汉子,个个穿甲挎刀,却也不过四百多号人。

    弩弓箭矢一箱一箱从祠堂里搬了出来。

    镇口码头上也还有许多船只,都是南来北往的货船,码头上的江湖人也还有不少,见得这徐家镇忽然这般大的阵仗,不少人都往前来问。

    铁背蛟龙吴子豪也正好在徐家镇,便是第一个到的徐牛身边,开口问道:“牛哥,怎么了?是何人敢与徐家过不去?”

    徐牛看了一眼吴子豪,只答:“你们赶紧上船走吧,不关你们的事。”

    吴子豪闻言眉目一正,说道:“牛哥,岂可小瞧于我吴子兴,江湖有义气,牛哥只管吩咐,小弟我这一身剐,便随你去了。”

    徐牛闻言倒是感动,却还是说道:“你们走吧,不必惹祸上身,来的是官兵,三四千之多。是那京城里有大人物与我家杰儿过不去。”

    吴子豪听得是官军来了,面色一变,下意识有些心虚,随后却又抬手一抚额头,咬牙说道:“牛哥,这几年我也赚足了身家,今日就还你徐家一份人情。”

    说完吴子豪转头便是大喊:“都给老子提刀下船来,一个个吃饱喝足了也该做点事情了。”

    古话有一语,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兴许是真有些道理的。

    此时徐仲刚刚走来,看得不远码头上几十个提刀的汉子正在下船,看了一眼吴子豪,挥挥手说道:“吴子豪,带着你家弟兄们起帆去,今日若是我徐家过了此劫,来日还如以往。”

    吴子豪闻言大急:“大哥,我吴子豪岂是那没卵蛋的汉子,今日我是如何也不走,且看我手中的钢刀,杀一个保本,杀一双便帮大哥赚一个。”

    徐仲犹豫了一下,答道:“也罢,今日我就受你一声大哥,你带兄弟们往后去,随在我徐家人之后。”

    吴子豪闻言大喜,拱手答道:“多谢大哥!”

    吴子豪说完这一语,提刀就往后而去,刚才还有不少心虚,此时只觉得热血沸腾,荣光在身。

    徐仲慢慢上马,徐牛为他绑缚着腿脚腰腹,递上去一杆长枪。

    徐仲在马上娴熟无比,左右拉了拉马头,调整一下方向,又调整了一下腰刀的方位,让刀柄在腰间更加顺手,随后把一柄弩弓也放在马背皮袋之中,如此一切准备妥当,回头看着这些子弟兵,开口一语:“经了此番,往后就习惯了。”

    众多半大小子闻言点点头,也有人开口:“仲伯放心,必不敢丢我徐家脸面。”

    徐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似乎也是习惯,如此老军阵,早已习惯了不在阵前去说那些什么鼓舞士气的话语,老卒如此,厮杀见惯。

    徐牛也说了一语:“走,往大道去迎。”

    家中还有老妇,还有新妇。欧阳文沁一直站在家门口远眺镇口,急得一双玉手无所适从。各家各户皆是如此,门口都站着妇孺,替那些提刀出征的汉子们担忧祈祷。

    欧阳文沁也不时回头往宅子里望去,见得瞎眼的老妇在回廊里慢慢往门口摸了过来,连忙上前去迎,一边走着,一边安定着自己的心神。

    老妇听得脚步近前,便开口问道:“文沁,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动静,到处马嘶人喊的?”

    欧阳文沁连忙答道:“奶奶,二叔他们今日有暇,说是要演练人马呢。”

    “演练人马?可是哪里起了匪患?”老妇人活了这么久,倒也见多识广,当年大水之时,匪患她也见识过。

    若不是老奶奶提到”匪患“,欧阳文沁必然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借口,连忙答道:“嗯,说是淮西东边那里有了匪患,正在往咱们这边逃窜,所以二叔想着演练一下人马,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老奶奶似乎真信了,只叹息道:“好好的世道,为何还有人去当匪呢,都是有手有脚的汉子,哪里没有一口饭吃。待得你二叔回来了,你去与他说,若是真有匪徒逃来了,不要杀人太多,杀人折寿的,若是他们愿意啊,我们徐家如今做起生意了,田地总要人种,带些人回来种田也是可以的,如此就是善事,也为杰儿积攒福分,后世子孙都会多福。”

    老奶奶当真善良,欧阳文沁一边点头一边答道:“奶奶放心,二叔最是心善,连路边的乞丐也往家里带呢,必然不会杀人的。”

    “好,这就好,杀人折寿。我们徐家是良家,都是良人。”老奶奶说着说着,也微笑出来,心中甚是欣慰。

    欧阳文沁扶着老奶奶又慢慢往内宅里去。却又回头往门外看,心中多是担忧,不仅担忧徐仲,更是担忧徐杰。

    大江郡之兵,已然过了青山城,出现在青山城外。只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徐家镇的人竟然也出现在了青山城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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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年穿越而来,落在了不死老卒之家,圣贤教诲心中过,还有长刀手里留。刀劈四面悲歌止,诗定江山国祚持。还有,还有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江湖事,少年持刀锋,杀尽牛鬼蛇神。只手遮天庙堂谋,少年扶风起,扫尽腐朽悲哀。君子有风范,与之为伍肝胆照。美人倾城,白衣剑舞,琴棋书诗与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诗与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诗与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