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恩客的《忆江南》
欧文峰不知这黄白色粉末为何物,便也还开口:“多谢马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马子良闻言,笑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我也是头前几日从好友那里尝试此物,当真神清气爽,今日便也带来与诸位试一试。贤弟今日来得巧,也来得好,此物价格不菲啊。旁人可舍不得分与他人同乐。此乃魏晋名士之风流,嵇康之广陵散,若是少了此物,必然弹奏不出也。”
竹林七贤之嵇康,广陵散之绝唱,他服用五石散,倒是不假。嗑药嗑多了,打铁为乐,或者如梦如幻般胡思乱想。
马子良此话一出,徐杰更是皱眉,随后又把头转到一边。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奈何这欧文峰,徐杰终究是认识,印象还不错。
此时便听左右开口说话恭维这位马子良。
“马兄大义,这等好东西,也分与大家同乐。”
“若非马兄家中厚实,乃这大江城首富之家,我等哪里能有这般享受。”
这般的夸赞,显然让马子良极为受用。马子良这样下桌人人分发,便也等的就是这些夸赞之语。
欧文峰听得左右之人如此话语,又是拱手致谢:“多谢马兄!”
显然这欧文峰还没有明白这是什么玩意,或者欧文峰兴许听都没有听过这东西。这玩意,已然在文人士子面前消失了几百年了。
好在此时,几个丫鬟捧着琴与琵琶走了出来,琴摆在了小台子的案几之上,琵琶也倚在一旁。
颜大家莲步轻起,走了出来。便是个清秀模样,一袭青衣,两缕水发,明眸带情,小口轻启:“奴家颜思雨,承蒙诸位公子捧场,无以为报,唯有操琴弄弦,以供诸位公子消遣。”
此时那马子良,已然回去落座。待得颜大家万福之后,便是有礼有节起身,拱手回礼。
徐杰自然也随着众人起身一礼,便等颜大家开口唱词。便也觉得这颜大家出来的正是时候,把这五石散的事情也就暂时揭过了。
开场之词,白居易,三曲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词牌便是固定的曲调,填上词,便能唱。忆江南是短词,便也一次唱三曲白居易,如此方才尽兴。
唱旧词,其实也是抛砖引玉。这忆江南,便是今日词牌了,等人再来填。忆江南短,相对而言比较好填。今日出这个词牌,便也是颜思雨在顾及着某些人,比如吴子良。
马子良便不是第一次上这艘画舫了。每次吴子良上船时候的诗词,大多不差。所以马子良便也没有被被拒之门外,奈何上船之后的诗词,就成了笑话了,甚至有时候半天憋不出来一首整词。
但是这大江首富之家的子弟,又得罪不得。颜思雨身后,也还有妈妈,妈妈背后还有老板。这诗词上船的办法是颜思雨想出来的,也说明颜思雨对于文才还是颇为看重的。
但是背后的妈妈与老板,自然是以赚钱为要。这般的大恩客,哪里能往门外推。
所以对于马子良请人捉刀代笔写诗词上船的事情,颜思雨看不惯,却是也说不出。甚至还要听妈妈的安排,今日用了这忆江南的词牌,便是想着这位马公子能当面填出几句不错的,让后夸赞一番,让他能慷慨解囊。
当然,颜思雨也有自己的心思,便是要这位马公子真的能填出几句,反正总共就五句。如此才能不违心的去夸几句话语。
马子良在这船上到处交好别人的豪爽表现,也是知道自己文才不行,又需要众人抬举,也就只能散财来博取名声。好在众人倒是也配合,谁叫吴子良肯散财呢?
到得船内,马子良便也不好意思再让人当面捉刀代笔了,想要出名,想要一亲芳泽,便也不能太过分。今日听完这曲忆江南,马子良倒是极为高兴,便是左右开口道:“诸位才俊,今日填这忆江南,当好好思虑几番,出得好词,颜大家必然帮着诸位传唱到大江南北,成名指日可待。”
本该是颜思雨有礼有节说上几句,承蒙不弃,敬请文思,不胜感激之类的话语。却是台词都给马子良抢去了。
颜思雨唯有起身一福,说得一句:“多谢诸位才俊。”
徐杰便也是听了马子良的话语,方才知道此时合该填一曲忆江南。此时小厮送上来纸笔,徐杰倒是没有急着动笔,而是抬头去看那欧青。
欧青此时却也正抬头来看徐杰,四目相对,徐杰连忙点头示意一下,方才提笔而起。
欧青自然也动笔来写,两人切磋,就在此时。
短短忆江南,也就耗费不得什么时间,徐杰写罢,抬手一招,就用小厮过来取。
那欧青也已写罢,正往徐杰点头示意。
再看马子良,竟然也写好了,还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显然今日马子良,对于自己填的词极为满意,难得轻快之间就填完了一首整词,极为自得。便等着颜思雨颜大家来唱,再受众人一番夸赞,今日就算在佳人面前出彩了。
词作六曲,到得头前颜思雨手中。颜思雨粗略一翻,五句词而已,优劣已分。
便听颜思雨说道:“多谢青山徐杰徐公子佳作,颇为白居易几分风采。此词近几月来,也算得极佳之作,最后一句尤为出彩。还请诸位细听品鉴。”
说完,颜思雨已然调弦。
马子良闻言,满色微微一夸,看了看那个刚才对自己冷言冷语的徐杰,只觉得是这人抢了自己的风头。
女子清脆之音浅唱:“春初起,风细柳斜斜。试上黄鹤楼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黄鹤楼,便在大江城,古战时瞭望之台,而今已然是文人墨客多去之地,就在大江岸边。烟雨暗千家,便是绝妙,把“暗”当成了动词,烟雨朦胧,视野之中,千家万户,皆是隐隐约约。
颜思雨唱完,欧青便是连连点头,对徐杰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徐杰其实也不由自主在关注着欧青的反应,毕竟徐杰是在与欧青切磋。见得欧青赞赏的眼神,便是微微一笑,心情大好。
那马子良,自然是面色更加难看,却也双目紧盯颜思雨,便等颜思雨再说话,期盼着接下来是自己的那一曲。
“再谢大江欧青欧公子大作。”颜思雨第二曲,轮到欧青的了,却是只谢,不多说。
便听曲起:“微雨后,薄翅腻烟光。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徐杰听完便是浅笑,倒是听懂了一个女子对于这种场合的讽刺。或者说对于男人的讽刺。说那蝴蝶,一时与蜜蜂来小院,一时又与柳絮过东墙,奔来奔去,不过都是为了鲜花奔忙。
其实也是暗指这些男人忙忙碌碌,手段百出,不过就是为了讨好佳人一笑。徐杰心中便是想,欧青这个女子,当真与众不同。
却是又想到欧青这个名字,一个能作诗词的女子,取个欧青这样的名字。怎么听都是假的。
徐杰便也投一个赞赏的眼神与欧青。欧青似乎也在等着徐杰的反应,见得徐杰赞赏的眼神,莞尔一笑。
马子良便也往欧文峰那边去看,刚才只顾着与欧文峰说话,倒是没有在意旁边还有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子,此时不免多看几眼。
曲子还要接着唱,只是这马子良,显然出不得彩头了。马子良失望之余,也就懒得听众人的词作,只待得颜思雨一唱完,开口便道:“颜大家连唱了几曲,合该让嗓子休息一下。且让我等喝上几杯尽兴。”
颜思雨闻言一愣,总共才不过唱了十句词而已,哪里需要休息,却是马子良话语已然说出,便也只得休息了。
诗词不行,“豪爽”来凑。马子良已然站起,举杯便成了主人一般,除了徐杰这一桌,便是人人面前走到。甚至把自己的几壶好酒都分了出去,也引来众人恭维之声。
徐杰也不在意,自顾自喝着小酒,欧文峰上前来敬了两次,也带来了欧青的夸赞之语。徐杰自然也夸几句送回去。
徐狗儿倒是也提杯来敬,便听徐狗儿口中小声说道:“少爷,这大江城唱曲的,就是比青山的唱得动听。便是琴都弹得动听许多。唱曲的姑娘也长得更好看。”
徐杰拍了拍徐狗儿的后脑勺,笑道:“你小子有前途。”
徐狗儿不明所以,却是知道自己被夸了,咧着嘴就笑。只是徐狗儿不明白为何身旁的云书桓却投来一个鄙视的眼神。
却是此时,对面传来那吴子良的声音:“欧贤弟,你如我这般,把这好东西直接倒进口中即可,佐一杯热酒,不得片刻,便会有感觉了。”
徐杰闻言,猛的一回头,正见欧文峰犹豫之间,拿起碟子,似要把碟子里的黄白粉末往口中倒去。
那马子良,已然把不少五石散倒入口中,正拿酒杯一饮而尽。
第三十一章 下船等你
欧文峰看得马子良已然把那黄白粉末吃了下去,再看左右之人,也有几人吃下,还有两人正准备去吃。
不明所以的欧文峰,也就不再多犹豫了,碟子在手中,就往口中倒去,只是把这五石散,当作桌面上佐酒的小菜一般。
见得这一幕的徐杰,眉头一拧,已然开口:“欧兄且慢。”
欧文峰止住了动作,往徐杰这边看来。那马子良也是转头来看徐杰。
徐杰起身,几步走到对面,直接身后去拿欧文峰手中的碟子。欧文峰没有来得及反应,碟子便被徐杰接到手中。
马子良见此,面色似有不快,却又笑了出来,开口说道:“徐公子若是想要此物,开口与我说上一声就是,这东西虽然价值不菲,但是我手中多的是,何必拿欧贤弟的呢?”
徐杰也不答话,只是翻手,把那黄白之物皆倒在了地上。众人皆是不明所以,欧文峰也看得一惊。
马子良已然怒起,开口喝问:“徐杰,你这是什么意思?平白无故非要与本少爷作对?得罪本少爷,你可吃得起这般的苦头?”
徐杰还是不答话语,而是转头看向欧文峰,开口说道:“欧兄,此物乃五石散,猛烈之药也。寻常吃不得,重病无法,方才能食。以此佐酒,极为伤身,乃毒物也。”
旁人在吃这东西,徐杰大概是懒得管的。奈何欧文峰差点也吃了,徐杰终究还是挺身而出了。
欧文峰看着徐杰模样,不似作伪,与欧青对视一眼,见得欧青听到“五石散”三个字,正是一副极为震惊模样,欧文峰连忙转头与徐杰拱手,口中说道:“险酿成大祸。多谢徐兄提醒。”
马子良面色大变,抬手指着徐杰,口中怒不可遏:“徐杰,你胡说八道个甚,此物虽然是五石散,何以就是毒物?此乃魏晋之风流,君子之风尚,乃高雅之物也。你如此胡说,败坏少爷名声,是何道理?在这大江城,你可知道得罪了少爷的后果?”
马子良的气急败坏,便是徐杰当着众人的面说他给毒物与众人吃,这是豪爽大方的马子良不能容忍的。
却也是马子良当真就觉得徐杰是在败坏他的名声,五石散,几百年不见的东西。马子良显然不是那读书精益求精之人,魏晋君子之风尚不假,书中也多有记载。但是马子良当真就不知这东西不知害了多少魏晋之人。唐代药王孙思邈,便是极力反对此物。也是在唐时期,五石散才慢慢消失在文人士子的面前。
这一点,马子良这般读书不求甚解之人,自是不知。包括欧文峰,也并不知晓。却是那欧青,显然是知晓的。便看欧青此时的面色,已然不快,盯着马子良的眼神,多是气愤,气愤这人怂恿自己的弟弟吃那五石散。也向徐杰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徐杰听得马子良威胁之语,并不理会,看得欧青投来感激的眼神,便是点了点头,直接回头落座,今日是来消遣的,是来听大家唱曲弹琴的。徐杰便也不想在这个场合扰了一场好宴,扰了这琴音诗词的享受。
马子良见得这青山来的小子竟然对自己这般的不屑,更是怒火中烧,几步追到徐杰桌案之前,再道:“徐杰,你若是不与众人道歉赔礼,收回刚才胡乱之言,今日之事,往后有你受的。”
已然落座的徐杰见这马子良还在胡搅蛮缠,抬头看得一眼,冷冷答道:“你吃你的,莫害他人。”
马子良被徐杰这么一语,气得浑身抖动,若不是回头看得颜思雨大家还在当场,怕是已然要动手打人,连马子良带来的一个随从,也从座位之上起身,便等马子良一声令下,好教这外地小子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此时欧文峰也已落座,正在听欧青耳语,听得欧青详解几句这五石散,便也听得也有怒意。
显然这欧文峰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便看欧文峰抬手一挥,把桌案之上刚才用来盛放五石散的碟子直接打翻在地。
那碟子落在木地板之上,翻滚几下,已然到得马子良脚边。
马子良回头一看,看得欧青也是一脸怒意,还打翻了碟子,对自己怒目而视,便更是觉得自己被人诬陷了一般,好心成了驴肝肺,再看徐杰:“小子,你莫不是想吃打了?”
一语而出,马子良那带上船的下人,已然出了案几,几步走到头前,踩得这木地板嘎吱作响。便是这一手,显然也是个不差的练家子。这大江首富之家,看家护院的,显然不是普通把式。
云书桓听得嘎吱作响的木地板,已然站起,眼神盯着那故意大力去踩地板来显示武力的汉子,口中冷冷一句:“滚!”
那汉子闻言已然有怒,却是把目光看向了马子良。便等马子良开口,一个消瘦少年郎,虽然生得眉清目秀,即便抱着一把刀,也当真吓不到这武艺在身的汉子。却是这汉子终归是看家护院,还是要等主人开口,只要开了口,那个“滚”字,便要让这开口的少年做出来,做出个满地打滚。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时已然剑拔弩张,欧文峰也站起身来,开口怒道:“马子良,你还要众目睽睽之下纵奴打人不成?这大江城,王法何在?”
欧文峰在这种情况下还开口帮衬,徐杰听得倒是极为舒服,更是觉得这欧文峰人品不错,便看徐杰笑了笑道:“欧兄且坐,这位马兄想来是平常嚣张惯了,一场雅宴,打起来便是更雅了,欧兄且坐看这架该怎么打。”
却是徐杰,自始至终,没有多看那已然怒得发抖的马子良一眼。
马子良何曾受过这般的不屑,手臂一指,口中就差一句“给我打”。
台上颜思雨,早已有些惊慌失措,头前不敢多言,见得此时当真要打人了,强忍了几番有些害怕的心神,站起身来,开口劝道:“马公子,在这画舫之上,何必与他人一般见识,这位徐公子想来也是多有误会,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便是,马公子向来有君子风范,息怒息怒。”
颜思雨显然是知道这位马公子是何人,便是连后面的老板与妈妈也要讨好的人物,出言便是为徐杰解困,不想徐杰真受了一番殴打。颜思雨可不认为这青山小县来的外地少年,可以在大江城与马子良争锋。
徐杰自然知道这位大家是好心,回头看得一眼颜思雨,点了点头。并非感谢颜思雨为自己解困,却是也要回应一下这位女子的好心。
再听左右,也是有人出言来劝:“马兄,何必与一个外地乡下人一般见识,且来喝酒。”
“马兄向来大气,喝酒喝酒。”
徐杰又听得这些人都在帮着自己解围一般,心中倒是也觉得这些文人,终归是读圣贤书的,品性其实并不差,至少也知道帮衬着看似弱小的自己。这世道,终究还是好人多,就如那淳朴的徐家镇,勤勤恳恳,人心向善。
马子良听得颜思雨与众人抬举之语,心情果然好上了不少,忽然装出了一番和善的笑意,与那颜思雨点了点头,口中回应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只要颜大家心知在下风范,便也足够了。”
马子良一边说着,一边玩自己桌案走去。佳人当前,当行雅事,当面动手打人,那便是有失了风范。
却是这已经走出来的随从有些发愣,显然这人对于自己这位少爷是有了解的,也就知道这件事情不该是这么一个结果,应该是动手让人满地打滚方能出气的。
便看马子良路过这汉子身边之声,低声小语一句:“下船再说。”
这汉子闻言,点了点头,转身也回去落座。
在场众人并未听到这一语,唯有身上有吐纳之气流动的徐杰耳聪,闻言浅笑:“下船等你!”
颜思雨听得徐杰话语,眉头一皱,这莫名其妙一句,听起来像是徐杰挑衅一般,心下便想这位青山徐公子,文采当真极佳,奈何初到大江,文人傲骨太重了些,不知低头。
颜思雨便是左右去看,想着如何能提醒一下这位青山徐公子,让他下船之时,赶紧走,避免一遭祸事。
第三十二章 小子,休走(感谢太空叫我外星人万赏)
接下来的场面,就让欧文峰开了眼。五石散,猛烈之药,当真不假。
燥热难耐之人,竟然就在这般场合解开长衫,长衫拖地,来来回回,脸上的胀红,红得如火烧一般。
却是这些吃五石散的人,个个极为兴奋,豪饮无度,口中话语激动非常,身形动作繁多,甚至有人当场来回快速踱步,蹦蹦跳跳也有,如此也只为散发燥热。
燥热只是身体,精神上,众人看起来个个都是兴奋非常,甚至那马子良看起来还有些神神道道的模样,竟然还会随乐音起舞,只是舞姿有些不堪入目。
颜思雨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这般的场面,最近一段时间,经常能见到这般的情形。往日的文雅氛围,显然不是这般。
却是颜思雨也并不多说,更不再叫人作诗词,只是在一旁慢慢抚琴调弦,开口浅唱,唱一些近来江南诗词。画舫之内诗词少了,却是这酒越喝越多,对于颜思雨来说不是愿意看到的场面,但是对于背后的老板与妈妈来说,那便是乐见其成,一壶酒能赚十几倍的利润,何乐而不为?
徐杰第一次参加这些所谓文人风流事,当真有些失望。好在有那颜思雨弹唱不止,吵杂声种,便也还有一点享受。
欧青与欧文峰也是皱眉不止,欧文峰也只有频频下桌来拿酒来敬徐杰,感谢刚才之事,也攀谈几句,更为欧青传一些话语。
若是徐杰不知欧青为女子,欧青今日大概也不会这般不多言,也不下桌。若是徐杰不知欧青为女子,当也会主动到对面去,与之直接畅谈。或者徐杰若是上次装作不知欧青是女子,今日也可以对坐而谈。
却是一语道破之后,男女之防,便也不得不在意,否则就真是失礼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与普通人家不同,若是直接近前攀谈,便有个词,登徒浪子。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江湖儿女,就少了这些隔阂,却也多是惹不起之辈,如那何霁月,是能仗剑杀人之辈。
船在湖中,下船也是不可能的,唯有待得船回岸边。好在徐杰与欧文峰,便算是一路人了。
“徐兄当真是来大江进学的?”欧文峰听到徐杰说这件事情,颇为兴奋。
徐杰点头再答:“自是来进学的,昨日已然在郡学了报名了,元夕之后,便去点卯。”
欧文峰已然就在徐杰桌案之上席地而坐,口中连道:“好,极好,我今年也会去郡学进学了,此番我们便是同窗了,可喜可贺。浮一大白。”
徐杰抬杯,与欧文峰便是一饮而尽。浮一大白,乃战国之时,魏国开国之君魏文侯在酒桌之语,本指罚酒一杯,后来指满饮一杯。
欧文峰又回头到得自己案桌之前,与欧青说得几句,随后又奔了回来,开口笑道:“家兄说,今年他也要去郡学读书。”
徐杰闻言笑问:“当真?”
欧文峰许是饮了些酒,连连点头道:“当真当真,家父向来疼爱兄长,想来是拗不过他的。”
“想令尊当是一个头两个大。”徐杰笑言。
欧文峰一副为父亲担忧的模样,说道:“是也不是,才女难出,父亲既有高兴,便也有为难。家学郡学,也是一回事尔。”
徐杰倒是听懂了几分,这个时代,还未到明清那般真正严苛到极致的男女大防,儒学昌盛之下,风气其实也还算开明。如东晋故事里,祝英台便也女扮男装入学去了。
只是徐杰也有疑惑,家学郡学是一回事,这一点倒是听不太明白。
“莫非令尊在这郡学当了个教授之类?”徐杰聪慧,心下分析一番,又问。
欧文峰又答:“是也不是,往后有暇,请徐兄上府中作客,徐兄便明白了。”
徐杰闻言便不往下再问了,提杯再饮,笑道:“有你二人同窗,这大江城不白来。”
夜半,画舫终究还是慢慢靠岸了。
徐杰与欧家兄妹,已然出了船舱,在船舷等着下船。船舱之内其余众人,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还有那欢声笑语传出。
一个丫鬟从船尾通过侧面的小廊道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徐杰面前,开口说道:“徐公子,小姐让奴家把这个给你。”
说完丫鬟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徐杰,随后转身而去。
徐杰不明所以,接过纸条正在打开。
一旁的欧文峰看得这般,笑道:“徐兄,莫不是这颜大家要留你入幕不成?”
徐杰也只欧文峰在开玩笑,待得看完纸条上的字,笑道:“这位颜大家倒是心地善良。”
欧文峰接过纸条,看得一眼上面几个字:速速离去,免生祸端。
欧文峰看得眉头一皱,把纸条递还给徐杰,口中却道:“岂有此理,这朗朗乾坤,没有了法度不成?小人之辈,安敢欺人太甚,今夜我倒要看看,看他还能把我等怎么样了!”
欧文峰显然是看懂了这几个字。
徐杰把手中的纸条往水中一扔,看了欧文峰一眼,便是觉得这欧文峰当真人品极佳,此事本不关他的事,却也说出了“我等”,便是已然跟徐杰站在了一起。
站在欧文峰另外一边的欧青,此时开口道:“文峰,你也有了个男儿模样了。”
欧青自然是夸奖自己的弟弟,却是欧文峰闻言不快,说道:“姐。。。兄长,弟弟向来都是男儿模样,今日必然要护得徐兄周全。”
徐杰此时便也知晓,这姐弟二人,家世必然不一般。
船只终于问问靠在了码头上,小厮放下船板,徐杰已然头前一个下到码头之上。
欧文峰与欧青跟随而下。那船舱里的众人,便也出来了。
到得码头上的徐杰,停步正在等最后下来的徐狗儿与云书桓。
便听船上一人喊道:“小子,休走。”
徐杰看得那船舷上的马子良,口中答道:“马公子,不离了这码头,寻个远一点的地方吗?也好让颜大家看不到才是。”
马子良一边往船板而下,一边又道:“看到便看到,今日好叫你知道天高地厚,也让颜大家知晓一番少爷的威势。”
马子良头前还真是如徐杰话语所想,寻个远一点的地方再动手。此时被徐杰说破,便也还是那般的豪爽,兴许也是嗑药嗑多了,少了刚才那些顾忌。
徐杰抬头去看船上而下的马子良,却是隐隐约约在那画舫二楼,看到一个半开的小窗里有一双眼睛正在往下打量。不用多想也知是那心地善良的颜思雨正在看着外面的事态发展,看这位文采不凡的徐公子有没有避开这一遭。
奈何,奈何这位徐公子,竟然还真在船下等候。颜思雨满脸的担忧,奈何徐公子却是看不到。
马子良已然下船,手还在空中摇摆着,口中大喊:“快过来,都快过来,给我打。”
原来这码头之上还有五六个人等候着,等候这位马公子下船,还备了车架,这些人自然也是马家的下人。听得马子良的呼唤,皆是面露愤怒,撸起袖子就跑了过来,个个义愤填膺模样,争前恐后,生怕在马子良面前表现得落了后。
却是那随马子良上船的随从,还未上船板,已然就从船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码头之上,冲着徐杰就奔了过来。
欧文峰本还想上前与那马子良理论一番,此时却没有了用武之地,因为这人已然上前来打,速度快到欧文峰还来不及反应。
自然也有人来得及反应,云书桓已然往前跃去,刀在鞘中,却是凌空挥起。
马子良此时也下到了码头,不远处也奔来五六个人,便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甚至回头还往船上看了看,似乎在寻颜思雨,在船上给了颜思雨面子,下得船来,似乎又不愿意让颜思雨错过了自己出风头的威势。
寻得几番,马子良似乎还真在一个半开的小窗口里寻到了隐隐约约的人影,便是心满意足,转头再看好戏。
转头而来的马子良,便听到一句话语:“云小子,都扔湖里喂王八。”
话音还未落,“嘭”的一声,刀鞘已然结结实实击打在那汉子挥起了拳头的肋下。
那汉子面色皆是痛苦,眼神中带着惊讶,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消瘦的少年郎,挥刀的速度快到这般的地步。
不论这汉子还有什么想法,却是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由自主在空中飞翔了一段距离,再落下,便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云书桓手中刀并不停歇,噼里啪啦一顿抽打,一个一个的人,便又溅起了一堆水花。
刚下船的马子良看得这般情形,目瞪口呆,几步走到船头前的水边,看着六个落水之人,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已经收刀站立的清秀少年,便是破口大骂:“狗东西,平常一个个自吹自擂,说着武艺高强,碰到个半大小子都打不过,养着你们以后何用?”
这世间,却又哪里有那么多高手,哪里又有那么多高深武艺可以学。徐家镇,从徐仲开始,到徐杰云书桓,能习得一门高明手段,又是何其的幸运。
如铁背蛟龙那般三四流手段,已然就能是一个帮派堂主,便是铁背蛟龙的堂哥,帮主吴子兴,也不过是个三流顶峰的人物。南山帮,帮众不多说,也有几百号,已然就是一方不小的势力。一个做看家护院的练家子,能把木地板踩得嘎吱作响,也从船上一跃而下,看起来颇为不凡,面对云书桓这般离一流只差一步之人,又哪里会是对手。
马子良吃惊归吃惊,却是马子良并不害怕,骂着自家落水的下人,便也回头去看徐杰,见得徐杰正在朝自己走过来,开口便道:“徐杰,今日你莫得意,只要你在这大江城,来日定然叫你满地找牙。”
马子良显然还真没有自己上前打架的习惯,打不还手的人可以,自己上去与人殴斗,那倒是不符合身份。
第三十三章 云小子,可不得杀人啊
徐杰却是慢慢走向马子良,马子良倒是也不怕,只以为徐杰是上前来与自己说一些洋洋得意之类的话语的,马子良甚至也能猜到徐杰要说什么,却是也知道今日虽然打架输了,也不能落了面子,也在想着要说些什么话语来应对,来日再寻高手,再带更多的人,再来教训徐杰。
平常里都是马子良洋洋得意,今日轮到他吃瘪,当真也是窝火非常,也不习惯。
却是徐杰走到头前,开口说道:“你也给老子下去喂王八!”
马子良闻言一愣,眼前一花,一个大脚掌已然印在了他胸膛之上。再看马子良身形,已然在空中倒飞出去,溅起的水花,比头前六人都要大。
落水的马子良,连灌几口湖水,挣扎到水面之上,开口便是大喊:“快来救我。”
随即又是没入水中,还在水中的众人,连忙游过去救人。
徐杰自不管水里的这些事情,抬头看得一眼船上,那小窗正在关闭,显然颜大家见得这般翻转的场面,方才放心了。
欧文峰几步走到头前,满脸是笑,口中说道:“徐兄,今日真是畅快,未想这位兄台竟然武艺如此高明,挥刀之下,便是一刀一个落水,当真是厉害。”
欧文峰倒是不觉得打了马子良有什么不妥,只是在夸云书桓厉害。
徐杰闻言笑道:“欧兄,难道你没有看到我也极为厉害?”
欧文峰闻言,笑道:“对对对,徐兄也是厉害,一脚把那马子良踹下水去,当真痛快。不过这位兄台更是厉害,一人斗六人,还胜得如此轻松。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云书桓答:“云书桓。”
“云兄高明!”欧文峰便是再夸,男儿汉子,尽管读了许多圣贤书,终归还是喜欢这样的场面。
徐杰浅笑说道:“云小子,今日倒是风头都让你出了。”
徐杰自然是调笑,云书桓抱刀而立,口中只答:“你比我,差了些。”
徐杰闻言,眉目一挑:“胡说八道,少爷能比你差了?少爷只是这两年练得少些,过些时日,你便不是对手了。”
云书桓再道:“可以比试。”
欧文峰看得头前之战,便也插话:“徐兄,云兄一人斗六人,轻松而胜,徐兄自是差了些。”
徐杰看了看欧文峰,便也知道在他面前,解释不了,看了看欧青之后,头一扬,只道:“走,回家去。”
众人迈步,已然往码头而出。
码头边,岸上的一众文人趴在码头边上,便是拼命的拉。
水下之人,便拼命的推。
大呼小叫不止,终于把马公子弄上了岸。便听马公子站在岸边,喝了满肚子的湖水,手插腰间,口中大怒:“少爷我要杀了他,杀了这个青山来的乡巴佬。”
只是这大呼小叫要杀人的,那个青山县来的乡巴佬已然听不到了。
欧家姐弟,有车架,邀徐杰同车而坐,徐杰却是并没有去坐那车架,而是自己想步行回去,好好看一看这大江夜色。
大江城的夜色,不是青山县城所能比拟的。入夜时分,青山县城大多一片漆黑,唯有几处小楼有灯火,要么是娼寮,要么是赌坊之类。这大江城却是不一样,即便是半夜时,主要的商业街道上,依旧是灯火通明。
大华朝原先也是有宵禁的,待得慢慢天下太平之后,宵禁也就变成一纸空文了,甚至朝廷里都有人进言,几度要废除宵禁的规定。最后宵禁倒是在法律条文上倒是没有废除,以备往后不时之需。但是这实际上,许多大城市里,夜晚也是人潮如织。
在唐的时候,宵禁严格,入夜之后,弄里之内,还有大门落锁,城市街道上,除了有巡夜打更之人与军汉士卒的脚步,便是不能有一个人留在街道上走,一旦抓住,少不了一番吃罪。大唐风华,普通民众的夜生活却是极为匮乏。
欧文峰临走之时,还与徐杰问了地址,便说是寻了空暇上门来寻。如此,便也归家而去,大概是欧文峰与欧青,归家也比较急切,门风甚严。
徐杰倒是不着急,带着云书桓与徐狗儿二人慢慢在路上走着。街道人流依旧不少,灯火通明的,大多也是消遣之地,瓦舍之内,赌坊便不说,还有搏戏,所谓搏戏,便是角斗摔跤,也有赌庄参与。看搏戏的,便也不是一定要参与赌博,买了入场券,看个热闹也是可以的。搏戏,其实是赌博一类游戏的泛称,却也说这角斗摔跤。
唱曲的便不说,也还有名楼通宵达旦,名楼之类,倒是与画舫又有一些差别。名楼之类自然也有清倌人,也有花魁大家。但是里面却还有其他服务,听曲的,看舞蹈的,喝花酒的。或者直接就是比较高档一些的皮肉生意。
宵夜之类,街边巷角,也有不少。甚至一些店铺也还开张做生意。年后民间的娱乐,便是热闹的,到得元夕时候,那就是顶峰了,灯节之时,满城尽是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出门来逛。待得那一天,就算是大家闺秀,也会妆点得漂漂亮亮出门游玩赏灯,丝毫不会避讳人潮。
元夕那一夜,整个大华朝都是灯火通明,各类的活动,街边字谜,艺人杂耍,诗词之会,便都在那一日最为热闹。
徐杰性质极好,才刚刚走入街道之中不久,却是觉得这大华朝的夜景,别具一番风味。
徐狗儿看得极为兴奋,已然目不暇接的感觉,甚至来往之人的谈论话语,徐狗儿也侧耳去听,听着那些人谈论的话语,也是津津有味。
行在前头的徐杰,忽然转过头来与徐狗儿说道:“狗儿,给你起个名字吧?”
徐狗儿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随意答道:“少爷,我这名字用了十几年来,我爹说这个名字保平安,能让我健康长大,换个名就怕长不大了。”
徐杰闻言又道:“小时候用贱名,便是好养活,而今已然长大了,便该取个大名了。在这城里,你往后也会与人打交道,若是开口都叫你狗儿,实在有些不妥,也平白受人怠慢。”
徐狗儿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在徐家镇里,从来也没有人因为狗儿的名字而怠慢他,却是徐狗儿终究也知道这个名字有些下贱了一些,到得这城里来,城里人大概是看不起这般的贱名之人的。
便听徐狗儿说道:“少爷,若是要取名,一定要取个我爹说的那样的名字,也能保平安的。”
徐杰闻言,有些错愕,本来心中想着给徐狗儿取一个比较有深意或者内涵的名字,听得徐狗儿这样要求,便是开口笑道:“狗儿,给你取个来福如何?”
“来福?”徐狗儿听得这两个字,想了想,又道:“少爷,来福好,来福气,听着就能保平安。往后这来福的名字就给外人来叫。不过我觉得还是狗儿听着亲切。”
徐杰笑了笑,便也不多说。心中想着,兴许以后徐狗儿当会想着再换一个名字,此时强让他换,也没有必要。徐杰说言来福,不过说笑而已。
却是正走着,忽然头前街面上,迎面走来一群汉子,这一群汉子各个手中持着家伙,木棒铁尺,几柄腰刀。这般的打扮,徐杰倒是熟悉,便是那青山宝爷一帮人的装束模样。
头前一个人引路,这引路之人徐杰倒是有几分眼熟,见得这人,徐杰便喃喃道:“倒是忘记了还得罪这么一个人。”
便听头前那引路之人一边往徐杰奔来,一边说道:“大哥,就是他们,在码头之时,还拿刀来吓唬我。”
徐杰停住了脚步,回头与云书桓说道:“云小子,又来一帮找揍的,这里倒是没有湖水了,比不得刚才的乐趣。”
云书桓闻言只答:“那你去!”
徐杰听言笑道:“刚才你倒是下手快,风头也出了。现在却让我去,可是因为旁边没有观战的人了?”
云书桓又答:“不该阻了你头前的卖弄。”
显然云书桓把徐杰的话语当真了,只以为自己头前先出手,让徐杰失去了一个在人前显摆卖弄的机会。
徐杰有些窘,转头看了看云书桓,说道:“云小子,你倒是了解我。”
云书桓又道:“自是了解。”
徐杰是自嘲,云书桓却是煞有其事,便是徐杰也不能忍,说道:“少爷在你心中,就是这般爱显摆卖弄的人吗?”
云书桓并未立马再答,而是等了片刻又道:“许是因为女子在场。”
徐杰哂然一笑,便是无言以对,叹了口气说道:“那现在没有女子在场了,你去卖弄吧。”
云书桓闻言似乎也有些不快的模样,便是把刀一抽,刀鞘往徐狗儿身上一塞,寒光冷冷,就往前去,似是赌了什么气一般。
那群人,十几个,已然走到了近前,引路之人见得那拿刀恐吓自己的少年竟然拔刀而来,哪里会惧,开口便是大喝:“小子,便让你知道知道大江城到底谁说了算。”
说完,这人也是拔刀而起,此番便是打过再说。左右十几个人,皆是撸起袖子,就要干。
近前,云书桓上前几步,一跃就往人群而去,寒光扬在半空。
却是身后传来一语:“云小子,可不得杀人啊。”
第三十四章 不是杀人就是放火
徐杰当真是有些担忧,适才在湖边码头,云书桓出手之时刀还在鞘中,此时却拔了刀。便是徐杰也不知这云书桓是哪里不对劲,与街边泼皮无赖打架,也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若云书桓真的噼里啪啦一顿切瓜砍菜,在这大江城里,事情就大发了。就算走江湖要杀人,也当不是这么杀的。这么做事的人,哪个不是江洋大盗一类的人物,满天下大力通缉的要犯。
云书桓似乎还是听进去了,一柄长刀,直往一人头颅击去,好在不是鲜血迸溅,而是刀身拍在人头上,嘭嘭作响。
这些人显然都是所谓的江湖人,这些江湖人,卖五石散,还主动到处推销。这五石散在大江城的文人士子圈里,似乎也真在流行起来。
那人两次说“大江城谁做主”这种话语,便是也一再提醒着徐杰,提醒着徐杰这大江郡卖五石散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种事情也不是这些街面上的江湖人能做主的事情。
后面之人,徐杰不用多想,便也就猜那凤池山。这些街面闲散江湖汉,不懂得五石散是什么东西,但是那凤池山上的人,岂能不懂?
想到这里,徐杰不免有些气愤,一个目空一切的白衣何霁月,一个看起来高人风范的何真卿,却是就在这大江城里给文人士子卖起了五石散,徐杰想得几番,终归觉得这事情太没有道义了,甚至是丧尽天良。
徐杰想着想着,云书桓已然砸倒满地江湖人。大街之上,竟然还有许多酒酣之人在观战,更有人拍手叫好。
徐杰皱眉走上头前,云书桓已然收了刀,徐狗儿快步上前把刀鞘递给云书桓,口中还在夸赞:“桓哥好身手。”
徐杰却是满地打量,大多倒地之人,皆是被云书桓用刀身拍头倒地,昏昏蒙蒙躺在地上。唯有一人看起来是挡了两招之后方才捂着腋下倒地,正在龇牙咧嘴,显然是肋骨断了几根。
徐杰往那人而去,开口问道:“你们是哪门哪派之人?”
那人正在地上痛苦万分,听得徐杰问话,连忙开口答道:“我等是大江漕帮麾下江口堂之人,少侠得饶人处且饶人,往后江湖好相见。”
这汉子显然也是在说话自保,漕帮的势力可不小,这个名头搬出,汉子便也认为自保无虞,往后之事,往后再分说。江湖上本就是这般的路数。
徐杰闻言,心中便是更加笃定,那天白衣何霁月,似乎就是帮着这漕帮出头的,那出现在徐家镇的盐货,就是南山帮与漕帮的争执。
徐杰已然怒起,也不管地上那人,转身走出满地人群,开口说道:“狗儿,把刀给我。你且回家,我与云小子去做点事情。”
狗儿闻言把徐杰的刀递了上去,口中却也在问:“少爷,这大半夜了,还是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白天再去也可以的。”
徐杰面色有些难看,只道:“你先回去,我明日大早应该就回来了。”
徐狗儿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前后看了看,寻着方向,认一下来时的路,犹犹豫豫也未直接离开。
便听徐杰已然与云书桓开口说道:“今夜上凤池,云小子,敢不敢?”
云书桓点点头道:“随你去!”
犹犹豫豫的徐狗儿又是上前来说得一句:“少爷,两位杨前辈说今日来寻我们的,却是未来,少爷是不是上那凤池山去寻杨前辈他们啊?”
徐杰已然起身,转头答道:“这两个家伙必然是喝酒喝傻了,好坏人分不清。我上凤池,便是去与人理论一番,看看这大江城,为何有人卖毒物。你且快些回去。”
徐狗儿闻言,倒是少了一些担忧,徐杰上凤池找人碴子,好在杨二瘦与杨三胖似乎也在凤池山,应该出不来问题。
想到这里,徐狗儿犹犹豫豫之间,便也动身往前走。
徐杰带着云书桓已然往另外一边出城的道路走去,凤池山虽然在大江之边,却在城外。
去凤池的路倒是不难寻,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凤池山,照着方向去就是。
只是这半夜,城门早已关闭。但是关闭的城门,倒是难不住这二人。如今这大江城,几百年未逢战事,又没有宵禁,也没有出现什么大案子要封城抓人,更没有其他的紧急情况,城防实在松懈。
城楼处倒是有军汉把手,城墙虽然也有人巡弋,但是两人想找空子翻出三丈高的城墙,倒是也不在话下。
夜上凤池山,所为不平事。
徐杰大概是想这五石散,不该出现在欧文峰这样的读书人面前。罪魁祸首便是凤池派,必然要说清道明,阻止这般的事情发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徐杰知道自己是把这漕帮得罪了,就像捅了马蜂窝,往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麻烦,唯有上一趟凤池山,才能把麻烦了结了。
若那凤池何真卿,真是要赚这丧尽天良的钱财之人,那便更要让二瘦三胖与之划清界限,不得助纣为虐。
至于其他,徐杰便是也没有多想。
城里还是夜生活消遣的时辰,城外显然早已是入眠之时。
凤池山并不高耸,沿江边道路而来,两人快速奔到山顶,这山顶也不是那般崇山峻岭,反而依着较为平坦的山势建起了大片的建筑,建筑之外还有简易的围墙。
便是凤池山这般的手笔,也可知凤池派的地位。占了大江城外不远的唯一一处稍微高大的一点的山头,也占了饱览苍茫大江最好的观景之处。
不过这凤池山,便也只有这一片建筑之地是私人的,其他地方倒是公用之处,寻常游人来此观景,也是可以的,并不会被阻拦。大江郡观江景,唯有这凤池山最好,其次便是黄鹤楼,只是黄鹤楼对比凤池山,低矮了一些,视线也就差了一些。还有就是黄鹤楼而今已然是商业经营之地,若是不进去消费酒菜,倒是也不许普通百姓随意上楼观景。
庄子门口,便听一声大喊:“何真卿!”
徐杰便是也学着旁人,以气御声,这也是徐杰第一次这么做。效果极佳,半夜时分,整个凤池山都是嗡嗡作响。
何真卿当真便在庄子之内,夜里多饮了酒,睡得极为深沉。却也被这么一声大喊,惊得猛然坐起。坐起之后的何真卿,便是左右看了看,梦中听得有人大叫自己的名字,醒来之后,便以为是做梦,正欲再躺下去。
便听再来一声:“何真卿!”
何真卿这回是真真切切听得这句,在床上站起身来,火急火燎下床便把宝剑拿在手中,心中还想,这是哪里的仇家上门寻仇来了。却是又想了想,自己似乎早已没有了这般需要半夜上门寻仇的仇家了。
整个凤池派,已然鸡飞狗跳,猫在叫唤,狗在狂吠,人也在穿衣拿剑。便是那又喝得酩酊大醉的二瘦三胖也爬起身来。
两人倒是还有闲心谈笑,便听三胖还笑道:“二瘦,何真卿这番是麻烦大了,大半夜上门的,不是杀人就是放火。”
二瘦闻言也笑:“你听这声音,显然是个后生,看来何真卿以前定是杀了谁人父母,这回人家儿子勤学苦练一身本事,上门报仇来了。”
三胖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两人自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回倒是不争执了,意见极为一致。也拿了刀剑往门外而去。
那白衣何霁月,却是提这宝剑奔得最快,这大半夜的,自己父亲被人指名道姓喊着,作为儿女,便是已然怒火中烧。
却是这凤池山了,还住了一人,南柳段剑飞。被朱断天派来拜见何真卿的,也是为上次之事说和,却是这段剑飞见得何霁月之后,就在这凤池山住上了好几天。
第三十五章 不读书与打秀才
徐杰喊得几声,听得庄子里鸡飞狗跳的声音,也听得有喝骂声从庄子内传出来,看了看云书桓,说道:“云小子,这么大半夜喊何真卿,是不是有点不妥?”
云书桓把刀抱在胸前,只答:“不妥!”
徐杰却又说道:“管他妥不妥,大江城里五石散到处都是,便是这何真卿的过错,这等人,便也不值得尊敬。”
云书桓却是又答:“那就是妥!”
徐杰看着云书桓,想来云书桓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情,也没想想过妥不妥之事,毕竟云书桓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在这种事情上,其实也没有过经验。
徐杰这么纠结去问,便也是心中忽然有了几分紧张,这大江剑何真卿,听起来就不是小人物,这般无礼得罪,此时来想,便也就有了这妥与不妥的纠结。
纠结了几番的徐杰,便是摆了摆手道:“管他妥不妥,等他出来了,就要他给个交代。”
云书桓眉头一挑,蹦出几个字:“他会打你!”
徐杰闻言,头一扬,便道:“我也打了他女儿。”
“没打到。”云书桓倒是记得清楚,那天一战,何霁月可没有挨打,挨打的是云书桓。
徐杰认真一想,那何霁月还真没有打到,只能算是吓唬了一下。便混不吝说道:“反正今天我们占了理。”
“江湖人多是不讲理。”云书桓又道。
话音刚落,不讲理的就来了,还是那一袭白衣,院门都未打开,这白衣就已然从院墙跃了出来。
月光之下,徐杰自然认出了白衣何霁月。何霁月也认出了徐家镇的两个少年。
便听一声娇喝:“小子,上门寻死来了。”
何霁月已然动手,剑光出鞘,怒的就是这少年竟敢大半夜如此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便是大不敬。
徐杰也是抽刀而起,口中似与云书桓喃喃一句:“机会正好,要打到她。”
徐杰话语,便是带有让云书桓一起上的意思。云书桓听在耳中,却是动都不动,依旧抱着刀立在原处。
两人再斗,徐杰显然不是上次那般仓促,手上也有几招绝技纯熟,便也打得有模有样。
那白衣何霁月,手底下耍的就是大江剑法,一剑而来,如穿针引线一般,既准又狠,白衣凌空飘荡,剑却在白衣之前闪烁,速度快到难以辨别。
平地随风起的刀法,本就是应对这种情况的,身形带着长刀撩起,大多时候就是去架敌人招式,把那刺来的长剑往上打飞,随后扶摇九万里就是进攻之法,两招纯熟连接。
却是这两招,并不能真正奏效,何霁月也不是这么就能打发的人物。待得何霁月架住刀光,再攻而来,大江之剑,时而如波涛滚滚,时而如微波荡漾。
再看这凤池派的门口之处,已然跃出了几十个人,见得何霁月已然与一个少年打起来了,皆是手握剑柄怒目而视。
待得这几十人跃出来之后,大门才被打开,里面走出三人,二瘦三胖与何真卿。最后面方才跟出一个段剑飞。
二瘦三胖还在打趣着何真卿,何真卿也是听得浅笑摇头,并不理会二人说的那些报仇雪恨的事情。
待得出门来看,二瘦三胖见得面前打起来的局势,皆是面色一垮,这回两人猜测得出奇一致,却是最后都猜错了。当面打架的,不就是那徐秀才吗?
段剑飞便也认出了徐杰,竟然往前走得两步,凑到何真卿面前说道:“何掌门,此人小侄认识,乃是富水河边一个镇子里的小子。”
何真卿其实见过徐杰,直皱眉,心中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个秀才,让这小秀才大半夜上山来喊叫,便也点头答道:“徐家镇。”
段剑飞闻言连忙又道:“正是徐家镇,何掌门可要小心,这小子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那后面还有一个小子,最擅背地里偷袭,一定要防备着。”
何真卿却是不再答话,而是盯着打斗的两人去看,看得片刻,转头与三胖说道:“三兄,这秀才当真手段不凡,只是比我女儿还差了一点点。”
三胖此时已然是笑,只道:“反正这秀才老爷吃不了亏。”
二瘦却是上前来问:“何真卿,你可是派人去教训了一顿这秀才为你女儿出气?”
二瘦自然是又在猜,猜徐杰半夜上山来,便是因为被何真卿派人背地里教训了,所以上门来找场子。
何真卿闻言,只道:“二兄莫要胡说,要教训他还能等到今日,昨天就教训了。”
二瘦闻言倒是觉得有理,便又道:“那为何徐秀才大半夜上门来叫喊啊?”
何真卿自然也是不解,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啊。不过这小子着实无礼,且看我女儿教训他一顿。”
徐杰与何霁月,自然是有差距的,徐杰练武,近几年多有懈怠,练武不能上天入地,让徐杰失望了一段时间,也就懈怠了一段时间。何霁月却不一样,自小听着江湖故事长大,也自小听着别人讲自己父亲的江湖故事长大,自小也就勤学苦练,已然堪堪入了一流水平。
云书桓与何霁月倒是颇为相似,云书桓虽然练武比徐杰晚了好几年,但是云书桓也是那般勤学苦练之人。
再打下去,徐杰便也黔驴技穷了,那十八手,徐杰还只能耍上五六手,后两手还并不纯熟,何霁月却是绝技百出。两人终归还是有差距。
便听徐杰喊道:“云小子,少爷是哪里把你得罪了?”
云书桓不言不语,只是抱刀而立,看着战局,看着徐杰慢慢要吃瘪。
徐杰便又是大喊:“云小子,少爷要死在这娘们剑下了,你还愣着作甚呢?”
何霁月听得“娘们”二字,眉头一拧,手中的剑更是快了几分。
却听云书桓说道:“还死不了。”
云书桓倒是看得清楚明白,徐杰虽然慢慢落了下风,一时半会倒还不会落败,更不谈死。真要是遇险,云书桓必然是要动手了。
却是秀才老爷实在不知自己哪里把这云书桓得罪了,心中也是在想,知道云书桓是铁了心想要自己在这白衣女子手上吃瘪了。
“少爷当初就不该买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死贵死贵的,比你妹妹贵几倍,真正浪费钱。”徐杰一边招架着,口中还一边说不完的混不吝话语,便是云书桓再不上,徐杰当真就要吃瘪了。
云书桓听到这里,说道:“你傻,被那人贩子骗了钱。”
徐杰听到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口中还道:“少爷便是真傻,听那人贩说你勤快懂事听话,头前还没有看出来,此时方知那人贩真是个骗子。”
话语说完,徐杰顶着剑光,口中便是又大呼一声:“后悔晚矣!”
何霁月便是听着徐杰喋喋不休,也听得烦躁了些,翻飞而起,招式似曾相识。
结局也是似曾相识,只是换了个挨打的人。
秀才老爷已然滚落几步之外,是个灰头土脸的模样了。
云书桓此时方才抽刀一跃,挡在了落地的徐杰面前,回头看得一眼正在耍这脑袋的徐杰,又盯着那白衣何霁月,一脸戒备的神情。
何霁月自然是停了手,也出了气,冷冷的面色,微微舒缓了许多。
徐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口中说道:“云小子,下次再也不带你出门了,若是虎子在此,哪里能让我受这般罪过。待得回了青山,就去把那牙行给拆了,把你退回去,退钱!”
云书桓却只回头说道:“说正事!”
徐杰拿这少言寡语的云书桓无法,也听得云书桓的提醒,上前几步,开口大喝:“何真卿,为何大江漕帮在城里到处卖五石散这等毒物啊?”
徐杰显然心中有气,出口之语便也不客气,何真卿倒是无妄之灾。
正看得自己女儿大发神威的何真卿,正是满脸笑意去看三胖,颇有点显摆的意思,听得徐杰喝问之声,转头过来,眉头一皱。便也终于知道为何这秀才大半夜上门喊叫了。
二瘦此时看得徐杰吃瘪,几步奔过来,口中大笑:“秀才,挨了打吧,感觉怎么样?”
徐杰看得二瘦过来的时候,本还准备招呼几句,此时闻言却是白眼一翻,答道:“过得年余,且看少爷如何教训这个娘们。”
二瘦又道:“嘿嘿。。。恶人自有恶人磨,秀才你再说,只要你说钱塘大潮是九月,老子就帮你去寻那何真卿讨个公道,叫他给你赔汤药费,他女儿把你打成这样了,赔他个两千两给你,你输我一千两,还赚了一千两,这买卖如何?”
徐杰哪里能忍,一副鄙视的眼神看着二瘦,说道:“不读书,是只猪!”
这回轮到二瘦吃瘪了,岂能不知这徐秀才在骂自己,不想头前的三胖也开了口学道:“二瘦,你便是不读书,是只猪。”
二瘦闻言,背后的剑又在抖动,对那何霁月说道:“小侄女,打得好,明日二叔叔再传你几手绝技。这秀才家中手段不凡,过不得多久这秀才若是练纯熟了,可就不好对付了。二叔叔传你的就是专门打秀才的绝技。”
一直冷峻面色的何霁月,此时不知为何竟然露出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还点了点头,答了一句:“二叔叔教专门打秀才的绝技,可学。”
两人都是用剑的,打秀才似乎成了共识。
何真卿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已然往徐杰走来。
第三十六章 男人如何能打女人?
便听何真卿开口说道:“小秀才,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听着“打秀才”一脸大窘的徐杰闻言,语气不善答道:“如何知道的?大江城里的文人,吃五石散的只怕不少,我今夜亲眼得见,也被那漕帮之人推销了一番。还与那大江漕帮之人打了一架。何真卿,你倒是什么钱都赚,害人毒物也卖,丧尽天良。”
徐杰开口,已然带骂。今日这凤池山一行,实在是憋屈有气。
三胖此时方才真正知道徐杰为何半夜上这凤池山,五石散这东西,三胖倒是也听说过,此时便是一脸疑惑也走了过来。
何真卿听得徐杰之骂,却还真没有生气,而是叹了一口气,随后答道:“小秀才,此事可怪我,也怪不得我。大江漕帮,并非是大江郡漕帮,大江郡不过是漕帮的江口堂而已。这江口堂平日里对我凤池山是敬重有加,孝敬的银钱也不少,奈何这漕帮背后真正的靠山是那苏州穹窿山。你可明白?”
徐杰倒是听明白了,大江漕帮,意思是大江上的漕帮,漕帮做的事情,就是水运之事,整个大江水道上,都有漕帮的势力。何真卿的话语,便是说五石散是随着漕帮来的,不是凤池山授意的买卖。
便是徐杰又道:“那此事你凤池派也脱不了干系,大江城江湖人,哪个不听你凤池山的?这东西在大江城里卖,你凤池山不管,还拿人家孝敬钱,你又如何分说?”
何真卿又道:“这事情,我也是这两日才得知下面之人的禀报,若想五石散离了大江城,元夕之后当下苏州走一趟,与那穹隆山王维当面。如此方才能真正解决此事。”
何真卿倒还真有几分君子侠义风范,便是面对徐杰这般的态度相问,还慢慢来答,大概也是知晓此事有些理亏。
徐杰听到这里,方才觉得自己看来是真的怪错人了,却也知道头前自己有些无礼,不知再答一句什么,回头看了看,看到二瘦之后,似是受了提醒一般,转过头来说道:“你女儿把我打了,是不是要赔点汤药费?”
何真卿闻言一愣,笑道:“你不是自己比武输的吗?怎么还要汤药费?”
徐杰倒还真不是要汤药费,立马就答:“你若不给就算了,下次我若打了她,便是也不能问我赔。”
徐杰显然是怕以后打了女儿来个爹,那就亏大了。也是徐杰心中想着,怎么也要在这个女人身上把面子找回来。甚至以后有可能,更要在刚才笑话自己的二瘦身上把面子找回来。练了武,这种面子便是要争的。就如学了文,也要争文人的脸面。脸面都没有了,还谈什么随心所欲、恣意人生?
何真卿闻言已然笑出了声,想着这少年因为五石散的事情能半夜上门来理论,想来也是个嫉恶如仇的正派人物,这一点何真卿倒是极为欣赏,便开口道:“小秀才,你倒是个鬼机灵,且问你,男人如何能打女人?”
却是身后的何霁月不服气了,开口说道:“酸秀才,你便是来打,随时奉陪。单打独斗,你差得远。”
徐杰闻言,连忙说道:“诶,何大掌门,你听到了,这是你女儿叫我去打的。我也不真打,就是要把今日的脸面找回来。”
何真卿成了何大掌门,何真卿说徐杰鬼机灵倒也不假。徐杰便是机灵到把万一打了何霁月之后,可能带来的后果都提前防一手。万一以后打败了何霁月,这娘们回家去哭,招来一个老爹给徐杰一顿教训,那就得不偿失了。
何真卿闻言笑意更浓,抬眼上下打量着这个小秀才,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还在想着三胖说这秀才以后会是官老爷,便是更打量了几番,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连连点头却道:“小秀才,说得也是,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脸面最重要,丢了脸面一定要找回来,不能教人看轻了。若是一时半会打不过,那便死缠烂打,听二兄说你家学武艺不凡,终归有一日是打得过的。”
连死缠烂打都出来了,徐杰听得云里雾里,却是也觉得这何真卿人还不错,说得清楚道理,也觉得自己防备后果的小心思得逞了,答道:“何大掌门,一言为定,年余之后,便上门来讨教。”
何真卿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嗯,我有一事倒是要托你帮忙,此事办妥了,往后若是月儿输给了你,我便一定不去寻你晦气。”
何真卿哪里看不出徐杰的心思,徐杰闻言,疑惑问道:“何大掌门,你这么大的高手,还有什么事情要托我去做的?你都办不到,我便更是难以做到了。”
何真卿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小事小事,就是我脱不开身,这苏州一趟,你代我走一遭如何?拿着我的拜帖,去穹窿山见王维,把这大江城五石散的事情解决了。五石散的事情,反正你这么上心,你去便是正好。”
徐杰闻言,也未急着应答,却问道:“王维是谁?听着像个大诗人。”
“血手王维,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乃穹隆催心手的掌门人,狠辣之事倒是做了不少。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何真卿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你放心去就是。”何真卿似乎就想徐杰帮他走这一趟。
徐杰看着门口五六十个提剑的汉子,哪个不能去苏州,为何非要自己去?心中总觉得这何真卿不安好心一般,左右看来看去,便是想拒绝,又想着那找回脸面的事情,便又有些犹豫。
二瘦此时一边挠着有些散乱的发髻,一边往前走着,还说道:“秀才,反正要下江南看大潮,顺道帮何真卿走一遭就是。”
三胖却是眯着眼在笑,三胖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也道:“秀才老爷,这回有你受的。”
二瘦三胖,一左一右,徐杰是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回头又看了看云书桓,见得云书桓面色还是那般难看,转过头来看着一脸笑意的何真卿,微微点了点头:“何大掌门,我这算不算是跟你结了个善缘?往后在这大江城待几年,你可要罩着我。”
何真卿捋着颌下的胡须,点了点头说道:“你家中两大高手,这江湖岂敢有人欺你,这大江城,必然不敢有江湖人与你为难。”
“那。。。那便帮你走一遭。”徐杰终究是答应了下来。
却是头前何霁月开口说道:“父亲,此事何必让这秀才帮忙,父亲既然走不开,女儿帮你去就是了。”
何真卿闻言,便笑道:“好好,这秀才一个人倒是代表不了我凤池山,女儿便一起走一遭,如此才显得诚意。”
何霁月闻言便道:“父亲,女儿一人去即可。”
何真卿回头走得几步,到得何霁月身边,语重心长说道:“月儿,江湖险恶,正好二兄三兄与这秀才都要下江南,结伴而去,为父也少一些担忧。江湖恶人多,高人也多,你叫为父如何能放心你一个人出远门。”
何霁月往身后指了指,便道:“这么多师兄弟都在,多去几人便是。”
何真卿闻言摇了摇头道:“他们一个个好吃懒做的,还上不得台面。”
何真卿这一语,几十个提剑的汉子,皆是把头埋了下去。诺大的凤池山,弟子近百人,年纪大的已然三十岁有余,却是让一个十九岁的女子在武艺上拔得头筹,实在是惭愧之事。众人心知肚明,自家师父也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只是众人就是被一个女子给比下去了。
说到这女子十九岁,也是何真卿的烦恼,十九岁的女儿了,还不嫁人,这叫何真卿如何不烦恼。今日这个秀才小子,怎么看怎么顺眼,虽然头前有些无礼,但是也显出了正人君子的风范,嫉恶如仇不畏强势,武艺着实不差,比门下那些弟子强了不少,又能学文,年纪轻轻就考了秀才。还长得颇为俊朗,虽然小了几岁,但是当真是难得一遇的良人。
自从何霁月过了十五六岁之后,何真卿为这件事情是越来越担忧,自己这个女儿眼界也高,学武的天赋更是不同凡响。却又性子冷冷淡淡,嫁不出去,身为父亲的何真卿,哪里能不着急。便是遇到二瘦三胖之时,下意识开口就是这件事情。
段剑飞听到这些话语,连忙上前与何真卿拱手一礼,又道:“何掌门,小侄近来也无甚要事,愿为何掌门走这一遭,定护得令嫒周全。”
不想何真卿答道:“贤侄乃朱掌门高徒,不好随意差使,贤侄还是早日回富水去,如此你家师父才会放心。”
段剑飞闻言,连忙又道:“何掌门,派中近来无甚要事,师父对小侄也是极其放心的,走一遭江南也是长长见识。”
何真卿便是又答:“你师父不是正在养伤吗?你这大弟子差事做完了,如何能不在身边服侍着?”
段剑飞又想再说,想说朱断天伤势不重,只是皮肉伤,再养得一些时日就会痊愈。却是欲言又止,怕这话说出,给人留一个不孝的印象。
犹豫片刻,方才答道:“那小侄明日就回富水一趟,请示一下师父之后,再来大江拜见。”
第三十八章 三胖,受不受用?
大江城的城墙之上,几个左摇右摆的士卒举着火把走过,显然是喝了一些酒,巡逻城墙也没有什么队形,而是扛着长枪几人聚在一起,调笑着哪个娼寮的粉头身段更好、更会伺候男人之类的话语。
却是这几个士卒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城墙翻上来了四个人,眨眼间又从城墙上翻了下去,已然入了城。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大江城,从明天开始,五石散也就暂时停卖了,自然是何真卿发下了话语,大江郡里不得再买五石散。断人财路,便也是得罪人的事情,也还需要何真卿亲自修书一封送到苏州穹窿山去,这也是江湖面子。
漕帮在大江郡,也没少给凤池山孝敬,凤池山自然也要保这漕帮在大江郡的利益。如今断了漕帮的财路,何真卿也有必要与王维亲自说上几句。
徐杰在大江城里租的院落,也住进来了两个蜀地的高人。
这两个高人,无所事事,要么练刀剑,要么喝酒,要么与徐杰调笑打趣,或者心情好也指点一下少年们粗疏的武艺。
似乎那去江南的事情,忽然不那么着急了一般,这一点倒是让徐杰有些疑惑。头前两人火急火燎的,巴不得一步飞到杭州看大潮,此时却又住得心安理得,丝毫没有了当初的急切。
便是徐杰也打趣问道:“二位,你们是不是故意来讹少爷的?吃着喝着,也不见你们交点伙食费。”
二瘦闻言似有几分怒意:“伙食费?格老子,老子还没收你徐家拜师费呢。那个名唤小刀儿的腼腆小子这两日一天到晚眼巴巴盯着老子看,老子都被他那眼巴巴的模样看烦了,这不是教了他好几手吗?”
三胖闻言也道:“秀才老爷,若是二瘦开价,万两银子教一招,这江湖上立马到处都是江洋大盗。你信不信?”
徐杰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道:“胖子,按你这么说,我这还倒欠你们几万两银子了?”
三胖煞有其事说道:“可不就是!没找你要钱,也是念了你几分情面,更是我兄弟二人宽宏大度。”
“行行行,你们赢了,你们大度,蹭吃蹭喝,就服你们二位了,原道剑阁仙剑客,佛座断江刀,是这么在江湖上出名的。”徐杰讽刺几句,也觉得心情大好。
二瘦闻言气得胡须都立了起来,口中说道:“秀才,你去把那腼腆小子叫来,让他耍给你看,看看值不值得万两银子。”
徐杰当真回头出得小厅,喊得一句:“小刀儿,过来。”
小刀儿就在院子中,拿着一根粗木棍正在耍弄着,听得徐杰喊声,连忙奔到小厅门口,怯生生说道:“少爷,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徐杰拉着小刀儿进了小厅,便道:“耍两下。看看这瘦子教了你什么玩意。”
小刀儿闻言,拿着木棍便耍了起来,并不熟练,却也有模有样。
便是三五下的功夫,小刀儿已然耍完了,徐杰却是看得眼睛一张,哪里还不识货。
便听二瘦说道:“秀才,值不值酒菜钱?”
徐杰却不回答,只是与小刀儿说道:“小刀儿,我们徐家里好好的刀你不练,非要跟人练剑,你说你傻不傻。”
小刀儿闻言,还是怯生生模样,口中蹦出几个字:“少爷,我。。。我想练剑。”
徐杰挥了挥手,把小刀儿往门外赶,让着小刀儿赶紧出去,口中却还说道:“整个镇子都要给你练穷了,以后我们拖家带口都要去讨饭。”
徐杰这句话,倒不是说给小刀儿听的,而是说给厅内两人听的。这两句话,便是真正得了便宜还卖乖,尽显矫情之风范。
小刀儿闻言,以为徐杰不愿他练剑,回过头来说得一句:“少爷,那我以后不练剑了。”
徐杰闻言,便是把小刀儿往外一送,说道:“管你练什么,练得好便没事,若是练得不好,你就讨饭去。”
小刀儿倒是听懂了,答道:“那我一定好好练,一定练好。”
徐杰回过头来,走到二瘦面前笑道:“瘦子,今夜少爷到街面上去喝好酒,去不去。”
二瘦闻言也笑:“秀才你这态度还差不多,老子还是极为受用的。”
徐杰闻言又道:“让胖子在家里,我们两人去喝好酒。”
三胖闻言一窘,起身上前,凑到徐杰面前说道:“秀才老爷,我这也有一招高明的,那何家闺女肯定接不住,明日耍给你瞧瞧。”
徐杰闻言,连忙说道:“胖子,这大江城也我不熟,你有没有熟悉的酒店?”
三胖闻言连连点头:“有,这大江城我来了不少次,知道那里酒店好。”
徐杰便是一边笑,一边躬身抬手作请,口中还道:“走走走,二位头前请。”
二瘦起身,背一直,腰一挺,还扬起了头,回头与三胖说得一句:“三胖,受不受用?”
三胖便也是这般模样,答道:“嗯,秀才老爷今日不错,要保持下去。”
徐杰跟在身后,心情也好,笑意盈盈,口中打趣:“二位是一日能赚几万两的大客户,一定当菩萨供着。”
如此三人一路出门,这菩萨供不得多久,便听徐杰开口埋怨:“胖子,你到底熟不熟啊?这条街哪有个什么客归楼,你这脑子还不如瘦子灵光呢。”
三胖一脸的窘迫,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就是寻不见头前所说的客归楼,口中解释道:“许是不在这条街上。往隔壁街道去看看,必然有个客归楼,里面的酒最是香。”
三人在街道上转来转去,又过许久,便是徐杰又开始埋怨:“胖子,大江城都要转完了,到底有没有这个客归楼啊?你是不是把别的地方酒楼记成大江城的了?”
徐杰便也是在猜,这两人天南地北江湖上到处跑,记混了也正常。
三胖闻言愣了愣,看向二瘦。二瘦便也道:“似乎大江城有个客归楼,里面的酒也是香,三胖倒是没有记错。十几年前我二人在那客归楼吃了好几顿。何真卿也在。”
徐杰闻言,便道:“十几年前?十几年前的酒楼,大多都换了东家或者换了名字。不找了,这客归楼怕是没有了,去黄鹤楼吧。”
三胖闻言,大气一松,便道:“那便去黄鹤楼!”
第三十九章 黄鹤一去不复返
大江城,两个背着刀剑的江湖老汉与一个小秀才就这么逛了大半,天色渐晚,也好在这三人都非等闲之辈,多走一些道路也累不到三人。
昔日里的客归楼没有了,便也只有往大江之边的黄鹤楼而去,黄鹤楼乃汉末东吴之瞭望台,是夏口城的一个角楼,而今一千多年之后,这里早已失去了军事瞭望的作用,成了一处做起生意来的酒楼。
李白一首“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便也让此处名扬天下。再加上崔颢再来一首“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这黄鹤楼从此就成了文人墨客之地。
江南之富庶,许多人以为自古如此,其实并非如此。江南富庶的开始,便与这黄鹤楼是一个道理。春秋战国,秦汉之时,江南之地,其实并非富庶之地。乃从汉末有孙家之东吴,才真正开始大力发展江南,再到晋朝开始的南渡,才真正奠定了后来江南之锦绣。
从此江南之地,历朝历代都是经济上的中心区域,甚至在大多数时候也是文化上的中心区域。在许多时候,江宁一地,就能出天下一半的状元。江南一地,就能出天下大半的进士。
黄鹤楼,就是长江中下游区域真正开始发展的一个见证之始。
三人步行而去,黄鹤楼已然不远,低矮的蛇山之上,一座楼宇耸立当中,面对大江,遥望北岸,遥望着千年历史与那战火硝烟。
路边一处铁匠铺让徐杰停住了脚步,随后径直而入。
二瘦与三胖便也跟随而入,便听头前的徐杰开口说道:“瘦子,选柄剑。”
二瘦便问道:“秀才,莫非你也要学剑不成?”
徐杰摇了摇头道:“你的剑,我可学不起。”
二瘦闻言一笑,开口道:“那你可不需破费了,老子背后的这把剑可不是这街边的铁匠铺可以打造出来的,请老子喝酒就成,不必买剑来讨好。”
徐杰回头看了二瘦一眼,答道:“瘦子,平常也不见你这么自以为是的,今日却是飘飘然起来了。请你喝酒就足够让我肉疼的了,还想我送你剑?我这剑是给小刀儿买的,总不能让小刀儿拿着木棍练剑,也太寒酸了。”
二瘦闻言一窘,也不答话,左右看了看,便在铁匠铺的墙上取下了一柄,在手中摆弄了几下。
铁匠铺里就一个老头,老头子挥着铁锤在火炉旁叮叮当当击打着一块烧红的铁坯,待得把铁坯击打几番,又把铁坯放到火炉之内,却还要自己去推拉风箱来把火炉烧旺。如此,也就没有时间抬头来招呼客人。
二瘦拿起来的剑,连剑鞘都没有,剑柄也是极为简易,不见丝毫装饰,就是一个破木头柄,二瘦看得几眼,又拿手指弹拨几下,听了听声音,再拿手掌左右压了几番剑身,弯来弯去,随后才道:“这柄剑不错,上成佳作。”
徐杰闻言,便往那火炉走得几步,开口问道:“老铁匠,剑多少钱?”
老铁匠还是不抬头,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也是他一人干着几个人的活,也忙不过来,却是不抬头的老铁匠,听着二瘦弹拨的声音,似乎也知道是哪一柄剑,口中便答:“那柄剑,我打了一个半月,工钱算三两,材料钱一两五百钱。合计四两五百钱。”
一柄剑四两五百钱,已然算贵,关键是这一个半月的工钱算三两,实在有些贵,刀剑的价格,徐杰自然是知道的,徐杰正欲砍价。
便听二瘦说道:“老铁匠实在人,便宜得紧。”
说完二瘦又把剑在空中挥了挥,点了点头,似乎极为满意,又道:“秀才,给钱。”
徐杰准备砍价的话语,便也说不出来了,从怀中掏出几个碎银子,便放在了一个脏兮兮的案几之上,又道:“老铁匠,剑鞘总要配一个吧?”
老铁匠还是不抬头,只是不断拉着风箱,不时拨弄着火力的铁坯,口中懒洋洋说道:“去门外寻个合适的。”
徐杰闻言转身出门,门外当真有几个剑鞘,却是太过寒酸,就是两块木板合在一起,连打磨都没有,看起来粗滥不堪,还有木头毛边在上面,更不谈任何装饰。
徐杰看得是连连摇头,便是觉得这四两半银子花得不值。
二瘦出门来,左右试了几下,取了一个合适的剑鞘之后,便把剑与鞘合好,夹在腋下,开口说道:“秀才,走吧,喝酒去。”
徐杰看得二瘦已然动身离开,叹了口气,说道:“二瘦,带你出门买东西,亏大发了。”
三胖跟在身后,却道:“秀才老爷,不亏不亏,剑是好剑。虽然不是顶尖的利器,也是上佳之剑。”
徐杰听得三胖也这么说,心中倒是好受了点,口中却还说道:“就是这柄剑的卖相实在难看了些,比乡下柴刀都不如。到时候给小刀儿用,他必然以为我吝啬,舍不得给他买柄好剑。”
不想头前的二瘦闻言,说道:“便说是老子给他买的。”
徐杰闻言却也不愿意:“瘦子,少爷我出的银子,凭什么与你做了好人。”
二瘦停住脚步,回头便道:“果真一副吝啬模样。”
徐杰听言便是也气,这回是徐杰又吃瘪了,便道:“少爷我出钱买剑,还左右做不了好人了,便是不该让你去选。”
三胖闻言在旁浅笑。三人便也往蛇山而上,蛇山低矮,不过二三十丈高度,黄鹤楼已然在眼前,头前的小厮笑脸快步迎来。
“最高的地方,带路。”徐杰已然挥手吩咐着小厮。
落座最高处,苍茫瞰大江。
徐杰似乎还真没有这般好好看过这大江之水,心中莫名有些壮怀激烈之感,河山大好,人心广阔,可为人生!
酒已来,二瘦豪饮几口,盯着大江看了许久,忽然开口道:“李白在此送孟浩然之诗,长江天际流,当真贴切得紧。”
徐杰闻言有些诧异,看了看二瘦,便笑道:“瘦子,你还读过诗呢?”
二瘦扬头自得:“秀才,跟你说个故事,李白善剑道,师从大唐剑圣裴旻,乃吾辈之先人也。”
徐杰似乎有些不信,答道:“李白酒醉舞剑倒是有听闻,但是这李白什么时候还有个剑圣当师父,李白莫不是成了与你一般的江湖高人不成?”
二瘦点了点头:“江湖高人之类,不过称呼而已。诗仙李太白,乃剑道之高人不假。裴旻,更是一代剑圣,无人能敌,更有战功彪炳,以战功官拜左金吾大将军,此亦为真。”
三胖此时也出言道:“秀才老爷,《独异志》有载,裴旻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引手执鞘承之,剑透空而入,观者千百人,无不凉惊栗。便是画圣吴道子见裴旻剑舞,出没神怪既毕,乃挥毫益进。”
徐杰听得两人说得一本正经,一边点头一边答道:“莫非是真?”
二瘦点头应答。
徐杰便也不再纠结,却笑道:“二瘦,看来你是读过李白诗的啊?为何李白诗中说浙江八月大潮之事,你却又不信了?”
二瘦闻言一愣,面色一变,说道:“这首老子从来没有看到过。定是你这秀才以为老子读书少,编来骗老子一千两银子的。”
徐杰闻言,连连摇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一千两赌注,便也只有在那大潮面前,才能赚到了。
三胖却是在一旁叹息不止,眼神之中多了几分伤悲落寞之色。
二瘦多固执,三胖多随性。
此去江南,二瘦三胖,兴许。。。
第四十章 剁来砍去
夜深,杨二瘦喝了许多许多,醉了,醉得深沉。
这一回面对这苍茫大江,徐杰也未推脱,喝了不少,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唯有三胖,滴酒未沾。二瘦并未抬杯去敬,徐杰抬杯,三胖摇头不喝。只留徐杰言语打趣着三胖,说三胖破天荒不喝酒,是不是娘们月事来了。
三人而回,三胖背负着二瘦,旁边一个踉跄少年,手拿一柄卖相极差的剑当拐杖。
归家。
云小怜前后照顾着酒多的徐杰,端茶,打水,脱靴子。
徐杰正往床上躺,云书桓走了进来,手拿一封书信送到徐杰面前,开口道:“那欧文峰来了,未见你。”
徐杰顺手接过,拆开看了看,笑道:“原来是请柬,元夕诗会,在凤池山北坡文昌书院,云小子,你去不去?”
站在徐杰身前的云书桓,其实已然瞟了一眼请柬上的内容,听得徐杰问话,开口便道:“不去。”
徐杰抬起有些迷离的眼:“云小子,你还见气呢?少爷当真是不知你见的什么气,有话你就直说,别像个娘们似的。”
云书桓不言。
徐杰笑了笑:“也罢也罢,只怪我这少爷太和善了些,放在别人家,早把你屁股都打烂了。不去便不去,这诗会倒是有几分期待,想来那欧青也会到,与之切磋,也不乏味。”
不想云书桓此时忽然又开了口:“去!”
徐杰看得前后反复的云书桓,摇了摇头,往床上一趟,拉了被子就盖,口中却还说:“你这小子长大了,也不知生了多少小心思,当真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说完话语,鼾声已起。
云小怜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低头收拾着徐杰的靴子,洗脸洗脚的盆与布巾之类。
云书桓往床边走去,拉了拉被子,把徐杰露在被子外的脚盖了起来。
兄妹二人,出门而去。
夜色还凉,灯火万家,几许幽怨几许梦。
春秋不止,江湖千般,几多豪情几多求。
瘦小的小刀儿,抱着那如破烂堆里捡来的剑,欣喜非常,如获至宝。天还未亮,就在院内起舞,却又忍着自己口中的呼呵之声,怕打扰了还在熟睡的徐杰。
高大壮硕的徐虎,大早出门,挑着两个小箩筐,往菜市而去,身边还有一个徐狗儿。昨日云小怜已然与两人吩咐好了,要买多少米油多少菜。
待得徐杰起来,清淡的米粥,可口的小菜已然在桌案上等候了许久。桌案之上,还有昨日看了一半的书。
书页在翻,米粥呼啦啦在响。
不得多时,二瘦端着一碗米粥,蹲在院子一处角落,背上没有背剑,口中呼啦啦也在喝着,眼神却在那瘦小拿剑的身影之上。
三胖太胖,蹲不下来,便站在二瘦身后,眼神也在那舞剑的身影之上。在这个小身影里,三胖再一次看到了二瘦的决绝。
便看二瘦回头,笑意真诚而爽朗:“三胖,老子的眼光如何?”
三胖把喝完米粥的碗往身旁一个小石桌一放,开口说道:“狗子,再给老子来一碗。”
徐狗儿放下自己的碗,连忙奔到三胖身边,拿起碗便去盛粥。
二瘦收了笑意,怒道:“三胖,老子与你说话呢!”
三胖一副恍然模样,答道:“啊?说什么呢?”
“日你个仙人板板,老子问你这小子练剑如何?”二瘦说得有几分火气,大概也是受不了三胖这般敷衍的态度。
三胖点了点头:“这腼腆小子不怎么样,又瘦又小,看起来就是弱不禁风的,耍起剑来,好似剑在耍他一般。”
二瘦闻言,把手中的碗往石桌上一放,碗底还剩的米粥都溅了起来,口中怒道:“三胖,你是双眼已瞎。见不得老子好。”
此时三胖正见得徐杰从房间里走出来,起步迎了上去,开口说道:“秀才老爷,昨日欠你一招,学不学?”
徐杰正欲去上茅房,听得三胖之语,忙答道:“可是那何霁月接不住的招式?要学要学。待我去上个茅房就来学。”
徐杰说完,飞奔往茅房。
三胖便是转头与二瘦说道:“这秀才老爷如何?”
二瘦知道三胖在与自己抬杠,或者说是在与自己较劲,便也连连摇头道:“这秀才虚伪矫情,自以为是,差得远了。”
三胖闻言并不生气,而是笑道:“那你是看走眼了。”
说话间,一泡尿也不知怎么撒出去的徐杰,已然又奔回来了,还取了刀来,便把刀往三胖递过去,说道:“胖子,快教。”
三胖接过刀,故意做了一番大架势,往前走两步,口中左右说道:“都远一点,老子这一招刀气纵横,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别误伤了你们。”
左右二十来个端着碗喝粥的少年,皆是往墙角屋檐躲去。
只见刀光一闪,只看到一来一回。刀气纵横没有,飞沙走石没有,更没有遮天蔽日。
左右瞪大眼睛瞪着看那景象的少年,大多一脸失望。徐杰却是眼中精光大作,往前而去,口中便问:“胖子,这一招叫什么?”
只听三胖说道:“这一招叫剁来砍去。”
“什么玩意?”徐杰好似没有听清。
“剁来砍去!”三胖一字一句又说了一次。
徐杰一脸鄙视看着三胖:“胖子,别人取招式名称,句句是诗文,句句还押韵。你这招式名称取的是个什么玩意?你师父是不是从来没有读过书啊?”
只听三胖答道:“我师父?我那便宜师父要是知道自己教出了我杨三胖这么一个高人,棺材板都要高兴得掀起来。”
徐杰听懂了,本想打趣反驳一句,却是说不出口。因为这杨三胖,当真是个高人,甚至算是一个自学成才的高人。
便听徐杰答道:“那我帮你取个名称吧,就叫归来不见君,如何?”
三胖眉头一皱:“就叫剁来砍去,叫了几十年,还见什么君。”
徐杰无奈无法,只得点头说道:“好好好,你叫它剁来砍去就是,我学了就叫归来不见君,刚才听你说裴旻还以为你读过几本书,合计着你就读了裴旻那一本书,但凡多读几本书,也不至于取这么个招式名称,教吧,怎么剁怎么砍。”
徐杰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三胖能识字就是个奇迹,读的书自然也是与江湖故事或者武功秘籍有关的书,哪里会去读文人之书。
三胖闻言,并不动手去教,而是一本正经又道:“你学了也要叫剁来砍去。”
“你还管得住我叫它什么,你只管教就是,欠债就要还,快点教。学完我还要去读书。”徐杰已然如债主讨债一般的神色。
三胖却是喃喃道:“老子是上辈子欠你的。”
再看徐杰,已然回头在招手:“云小子,快快一起来学。”
三胖白眼一翻,口中咬牙切齿,手中便也有动作,牙缝里出来的声音:“这么剁回来,这么砍过去。就是剁来砍去。看得懂看不懂就这一下了,债还完了。”
三胖说完便把刀往地上一扔,端起小石桌上的米粥,又喝了起来,喝得几口,又招徐狗儿去添粥。
徐杰愣在当场,看懂了?还是没有看懂?捡起刀,回想着刚才三胖的动作,在空中比划几番,口中也喃喃自语:“这么剁?还是这么剁?这么砍?还是这么砍?”
“胖子,到底怎么剁怎么砍?我这剁得对不对啊?有你这么还债的吗?”
再看云书桓,似乎也没有闹明白到底怎么剁怎么砍,只是手握刀在空中不断比划着。
第四十一章 欧阳与元夕
秀才寒窗苦,徐狗儿出门买了木炭,燃在秀才脚下,供其取暖。
门外小子们,闲来无事,要么出门去逛一下这大江城,熟悉熟悉街巷道路,要么便在院子中,练上几手徐家镇里的武艺,有军中的把式,有徐仲他们不知从谁那里学来的一招半式,也有那十八手的技艺,或者还有两位蜀地高人随意的指点。
秀才读《尚书》:“功崇惟志,业广惟勤。”
读着读着,心绪神游,口中喃喃:“剁去砍来。。。”
说完,秀才又放下了书,拿起了刀,在空中比划几番,比划几番之后,似有几分满意,又拿起书:“惟克果断,乃罔后艰。”
待得片刻,秀才又起了身,口中又是:“天寒红叶稀。”
院子门外,来了一辆车架,车架里有两个少年,待得停稳,一个少年从车架下来,也不见外,便往开着的门内喊去:“徐兄可在家?”
徐杰闻言,放了书,也放了刀,走到院中,已然看到门外的欧文峰,便是笑道:“欧兄何以来得这么早?”
徐杰一边说着,便也一边走向前去迎欧文峰进院来。
“徐兄,今日元夕,可比平常时候热闹得多,诗会不早去,便占不到好地方了,只能陪坐末尾。所以得早早去,占个好地方,今夜大江城里的名士大儒,士子名流皆会到场,落了末尾,就难以出得彩头了。”欧文峰走进院子,却不再往里进,显然是没有再进厅里坐一坐的意思。
徐杰闻言便道:“原道是如此,欧兄稍待片刻,我去叫个人,这就与你一起出发。”
欧文峰闻言,面色微露焦急,口中催促:“徐兄快去。”
徐杰要叫的人,自然是云书桓。云书桓抱着刀,倒是没有再多犹豫,几天过去了,那不知为何见的气,早已烟消云散。
三人出门,自然同车而去。车内还有一人,便是欧青。
车架不小,徐杰云书桓与姐弟二人对坐。
马车在一个老仆人的催赶之下,快速往城外而去,去那凤池山北坡的文昌书院占地方。大华朝并不多马,即便是能出马的西北之地,随着土地沙化的程度越来越严重,养马的环境也比不得几百年前了。再随着朝廷马政措施的慢慢糜烂,整个大华朝的马匹也开始捉襟见肘,室韦人更是不可能让马匹流通到大华朝。能用马来拉车的人家,不论是良马还是劣马,必然是非富即贵。
这一点徐杰自然是懂得,上了车架,见礼几番,徐杰开口便笑问:“欧兄,你这马车着实不错,想你家中也不一般吧?”
之前徐杰倒是不会这么开口去问,如今交流得几番,上次请柬送到之后,欧文峰又来了一回,两人相谈甚欢,便也直到今日,徐杰才开口去问这个问题,便是觉得如今这般的交情,也该有个基本的了解了。
欧文峰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答道:“家父在大江郡为官已然有了十余载,我也是还刚记事的时候就随家父从京城汴州迁到大江郡居住,头前也不是有意与徐兄隐瞒,还请徐兄不要见怪。”
徐杰闻言只道:“原道你兄弟二人的高门子弟,高攀了。”
欧文峰闻言,连连摆手摇头,忙道:“徐兄说的哪里话,你我真诚相交,徐兄文才见长,何谈高攀。以徐兄文才愿与我相交,便是我之荣幸也。”
徐杰闻言浅笑,却是不想脸涂得更黑了几分的欧青也开口道:“文峰说得有理。”
“你们这兄弟二人也是与众不同,那便不谈这些。”徐杰对于这个时代等级森严的社会,也有几分了解与见识。身份之别,徐杰心中从来没有当回事,奈何这个时代太过着重,便也由不得徐杰不多出一些思虑。
徐杰最不愿意遇见的情况就是自己真诚而出,最后换了一个别人不以为然。若是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倒不如提早拉开界限,不要走得那么近。这也是徐杰为何今日会说“高攀”之语,其实也有下意识试探一下的心思,在这还未真的走得那么近之前,先试探一下,也免得往后再受人轻慢。与高门子弟相交,和江湖人完全不一样。
欧文峰此时似乎也有些歉意,又道:“徐兄,有一事还需你海涵原谅。”
徐杰闻言,大概猜出是什么事情,便也答道:“欧兄,但说无妨。”
欧文峰先拱手一礼,方才再道:“有一事欺瞒了徐兄,这些天想来,多有惭愧,今日便与徐兄说清道明,如此才算坦白直率与徐兄相交,我其实不是姓欧,乃是姓欧阳,名唤欧阳文峰。”
说完欧阳文峰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便是犹豫要不要介绍一下自己的姐姐。
便听欧青也拱手说道:“在下欧阳文沁。”
沁者,渗入、浸润之意。好似“润物细无声”类似的意思。有词牌《沁园春》,便是此意。与“青”倒是有些谐音。
徐杰闻言笑道:“欧与欧阳,本就是一个出处,倒也不算欺瞒。”
欧阳这个姓氏,来自欧余山,乃是封地之名,欧余山之阳,山之南面、水之北面为阳,便有欧阳这个姓氏。但是欧阳也姓欧,春秋末一代铸剑大师欧冶子,也是龙泉剑的鼻祖,便是这欧余山之欧。
欧阳文峰闻言,脸上的几分歉意尽去,笑意爽朗非常,又道:“未想徐兄竟然知晓欧与欧阳本是一姓,徐兄博学多才,佩服。”
便是这般一番话语,相识不久的几人,方才真正算是坦诚相交。
凤池山北,面对大江,便也是观景的好地方。半坡之上有个文昌书院,也就是大江郡本地士子进学之地,与青山县学等级类似。却又有不同,文昌书院其实是私人家的书院,虽然也收外来学生,价格却是顶天,也带有一些贵族学校的意思。
文昌书院后面的东家之一,就是大江城马家,也就是马子良的家族。其余也还有一些股东,也都是大江城里的大户人家。这些大户人家共同在凤池山北这种好地方建起书院,也就是为了家族子弟能受更好的教育,其中的教习也多是重金聘请。
这座书院带来的好处便是这马家历代,都能有几个中举的,偶尔也出进士。马子良属于马家长房嫡子,二叔便是进士及第,如今在河北为官,当了一地知县。有官在朝,不论是大官还是小官,这一家的富贵便也就无忧了,家中田产无数,却是不需向朝廷缴纳丝毫的赋税。首富之名头,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马车到得凤池山下,便也要徒步上山,头前一段路倒是与上凤池派的道路一样,到得半山,方才绕山往北去,直入文昌书院。
这文昌书院与江湖门派在一座山上,练武的呼呵声与那朗朗读书声互相不干扰,也就是这大华朝的江湖与朝堂的写照了。
徐杰一边往山路而上,沿路之上都是文人士子的身影,也还有一些女子带着丫鬟大包小包往山上去。这些女子倒不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而是城中的花魁人物,文人盛会,岂能少了花魁清倌人作陪。
却是偶尔也能看到几个挎剑之人从山上下来,这些下山之人自然是进城里去的,今夜灯节,城里的热闹可想而知,一年便也是这一回,岂能错过。
只是徐杰经常能感受到一些错愕的眼神看向自己,皆来自那些下山的挎剑之人,显然是这些凤池派的弟子认出了这个秀才,虽然相行路过,却也不免有些愕然地多大量了几眼徐杰。愕然之后的眼神,大多不善,却也并不上前来找晦气,反而是去告诉身旁并未发现此事的师兄弟,然后指指点点几下已经走过去的徐杰。
文昌书院,依山势而建,学堂建筑与住宿房屋,颇有点层峦叠嶂的意思。大门之上有牌匾,从大门而入,阶梯几百,每上得几十个,便有一排建筑,中间是学堂,两边是厢房。按照年纪划分,入学之人便也在不同的学堂内上学。
书院内早已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到处都是,便是这些灯笼,也就显示出了这座书院的财力不凡。
一直往上,便有一个大厅,大厅头前有一块不小的空场,今夜诗会之地,便也在此了。
条案无数,整齐排列,两边厢房里,汽雾升腾,便是厨子们临时的厨房了。备下无数菜肴,只等上桌。
大厅头前,也还搭有一个小台子,便是花魁清倌人们的表演之地。
台子之下有一排条案,这些条案自然是留给那些名士大儒或者官员所坐。
“徐兄,快些往前,先占个好地方。”欧阳文峰似乎有些经验,一人当先,快步往前,前面已然有了许多人落座。
徐杰便也加快了一些脚步,似乎真感受到了欧阳文峰的急切一般。如此与云书桓占了一张还算比较靠前的桌案,与欧阳家两人毗邻。
第四十二章 探花郎与两指夹击
文人士子越聚越多,一张张的条案也慢慢坐满,诗会虽然是娱乐,却是这些文人士子并不真如在那娱乐场所那般放纵,反而多大低声而语,谨言慎行。只因为今日这诗会与平时不同,今日乃是官方诗会,会有大人物到此,众人自然要在意自己圣人子弟的品行。
其实这元夕灯节,真正热闹的地方并不在此,而是在大江城中,却是这学政衙门的官方诗会,也由不得这些文人不来参加,好在这诗会下午就开始,并不会延续到很晚,也不会那般随意畅饮,让人酒醉而归。终究还是正式的场合,并非真只是娱乐。
文昌书院之外,也围着许多人,大多是来自各家名楼或者画舫的小厮,这些人进不到书院之内,却在等着书院内的东西。
进到书院里的文人士子,大多都是比较有名气或者身份地位的,其中也不乏举人之类。那些没有资格来文昌书院参加诗会的文人,自然也要自己组织诗会,诗会之处便是城内的那些名楼雅地。
这些小厮在书院外等的便是书院里这些才子们的大作,但凡有大作而出,这些小厮第一个得到了消息,拿着诗词奔回城内,凭借着新的诗词大作,城内的名楼画舫的花魁清倌人们立马就唱,便能招来更多的顾客,如此也是赚钱的手段,也是那些还未成名的清倌人出名的手段。
至于真正有名的花魁人物,今日自然是要先到文昌书院里来表演的,也还有往外传诗词的便利,提携的也是各自名楼画舫的新人。
到场的才子文人,大多也老早就开始准备这场诗会了,提前几个月甚至大半年,就在准备着诗词,老早写好的佳作,留而不发,就等今日这么个机会。
身为文昌书院东家之一的马家,自然也到场了,马子良便是其中领头人物。也并非马子良是马家最有才之人,而是马子良乃是哪家年轻一辈的嫡长子,自然而然就成了领头人物。若是二房从河北回来过年,那马子良这领头人的身份倒是另说。
只是这个时代,河北到大江,距离实在有些遥远了,一地主官轻易也离不得岗位。
徐杰对面最前头那一排桌案,便都坐的是马家子弟,马子良更是当中居首。徐杰便也在后面看到了马子良。
此时的马子良,手中拿着一叠写满字的纸张,低头不断在看,口中也在不断念叨着,似乎在背诵着纸张上的东西。便也不难猜出这马子良,终归还是请人捉刀代笔的把戏,不知今夜题目为何,便也只能拿着一大叠多记多背,待得大人物当面,但凡能应题目的,不论是起身作一番姿态吟诵,还是提笔默写,终究是不能在大人物面前露馅。
徐杰便是这般到处打量着,看着满场众人千姿百态,便也发现拿纸背诵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这倒不是说有许多人都请人捉刀代笔,有些人当真就是自己写的诗词,只是时间久了,怕忘记了,唯有不断复习一下。
如此,都要在大人物面前表现出一个临场发挥的模样。
这场官方诗会,何尝又不是一次考试呢?
徐杰慢慢看懂了,便与欧阳文峰笑道:“欧阳兄,何以你没有先准备准备?”
欧阳文峰闻言笑道:“徐兄,题目都是临时出的,如何准备?待得题目来了,若是有灵感,写了佳作便当时走了运,才思不敏,也就罢了。”
徐杰闻言又道:“欧阳兄倒是豁达,这题目吗,不过就是花前月下阳春白雪的,还能跳脱出什么来?提前备上一些,总能押中的。”
欧阳文峰却只是笑了笑:“我兄长出彩倒是正常,若是我突然出彩了,有些人还不一定相信,不若顺其自然。”
徐杰听得似懂非懂,便也不再多问。
忽然身后听得一阵哗哗啦啦的声音,待得徐杰回头一看,便见得身后之人全部都站起身来,真在拱手见礼。
徐杰与欧阳两人便也连忙站起,七八个儒生模样打扮的中老年人从阶梯之处走了上来,这些人气度不凡,大多是华发已生,年纪不小。也在左右拱手回礼示意。
徐杰也不需多猜,是大人物来了,所谓大人物,官员是其一,也还有大江郡本地的老一辈名士。
七八个人慢慢往前走,手作揖在空中不断来回轻拱,却也在互相说着话语。
待得到了徐杰身前,便也听得一人说道:“孙郡守,今年这诗会比往日里又热闹了几番啊。”
郡守便是一郡之主官,虽然品级大多在从四品到五品之间,但是在这大江郡,已然就是最大的官员了,徐杰闻言便也多打量了几番,寻着声音找着到底哪个是郡守孙思潮。
也听得郡守孙思潮面色带笑答道:“欧阳公,您到这大江郡当学政十多年,经历了五任郡守,便是人人都托了你的福,大江郡的进士一年比一年多,前几任郡守皆以治学之功得以升迁,而今轮到在下了,当真是感激不尽。”
徐杰听得那一句“欧阳公”,眼神已然看向了身边的欧阳姐弟二人。
欧阳文峰连忙拱手小声说道:“徐兄勿怪,此乃家父。”
徐杰闻言,便也明白了,欧阳文峰姐弟竟然就是大江郡学政欧阳正的子女。欧阳正,在文坛之中,其实大名鼎鼎。在这大江郡里,更是被读书人无比敬重之人。
自从欧阳正到了大江郡来当学政,大江郡里出的进士一年比一年多,其中大多就是欧阳正的功劳。欧阳正对于公事极为认真,不仅自己对于教书育人很注重,连带着各个县,欧阳正也是每年都要亲自下去巡视教育之事。
上一次欧阳正去青山县,便是检查县试之事,亲自把每一个秀才的考卷都拿来看了一遍,甚至把没有考上秀才的试卷都粗略翻了一遍。便是要杜绝其中的舞弊现象。也还把县学里面的教习都考教了一下,以免其中有人滥竽充数误人子弟。
整个大华朝,能做到这般的学政,只怕也就只有欧阳正一人了。其他郡里的学政,哪里会这般亲自往各地视察公务。
学政一般情况下只会比郡守低半个品级,虽然为郡守的下官,却是权利极大。但是这郡守孙思潮,显然对欧阳正极为的尊敬。就如话语所说,欧阳正严谨的态度,在官场上受益的,却不是欧阳正自己,而是历任的郡守。一地教育之功过,文风之兴衰,教化之厚薄,也是官员升迁主要的考核。
奈何,奈何欧阳正自己却十几年来未曾获得半点升迁,还是这么一个从五品的学政。
倒也不是历任郡守要与欧阳正争功劳。而是欧阳正本身就不能升迁,或者说没人敢让欧阳正升迁。
十五年前的欧阳正,二十七八岁,正是风华正茂,也正是春风得意,在京城为官,以不到而立之年,深得圣宠,官拜中书省右仆射,崇明殿大学士。已然就是相位之一。
二十五年前的欧阳正,十七八岁,东华门外唱得大名,位列三甲探花郎。更是一朝闻名天下知。其春闱考卷之策论,更是传扬天下,也是这一份考卷,奠定了永昭革新,使得朝廷收入连年大涨,也间接促成了当年大江洪灾以军代赈的事情,大力扩充了边镇之军备,以此步步升迁,深得皇帝夏乾之心。
奈何,十五年前的欧阳正,因为一事触怒了皇帝夏乾,贬谪大江为从五品学政,十五年在此,管教着一郡之地的教育之事。
有诗为证:
少年得志入汴京,
殿前钦点探花郎。
扶摇万里学士令,
君王一怒半生殇。
当初平步青云的欧阳正,显然就是一个有才能,能干实事之人,大好年华,真是大展拳脚抱负的时候,却只能在这一郡之地蹉跎十五年大好年华。
这些故事,十五年过去了,大华朝其他地方之人想来也多有遗忘。但是这些故事在大江郡,依旧还口口相传,只是从来无人能真正说出欧阳正到底因为什么得罪了皇帝,即便是捕风捉影去猜,也没有人猜出一个靠谱的说法。
这也是徐杰要到大江城里来进学的原因,因为郡学之中,每届春闱都会出进士,甚至还出过一次三甲人物。如此的郡学,岂能不来?
但凡得空,欧阳正也会出现在郡学之中,亲自授课。大江郡考出去的士子,没有哪个不对这位学政感激不尽。
徐杰此时便也明白欧阳文峰刚才话语的意思,学政欧阳正就是他的父亲,自然对于欧阳文峰的水平有个了解,欧阳文峰其实也没有必要非得在这种场合去出彩。
几句话语之间,这一行大人物便也走了过去,走到最头前落座。
待得他们落座,众多士子方才再次坐回座位。
欧阳文峰心中似乎还有些愧疚,又对徐杰拱了拱手,开口说道:“徐兄见谅则个,头前巧遇,并非在下少了坦诚,实属无心之过。”
徐杰自然不会在意,只是调笑道:“按理说欧阳公之性格,最为中正,却能容得自家女儿出门到处走,倒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欧阳文峰闻言浅笑,转头看了看另外一边的欧阳文沁,方才再答:“徐兄,家父自是中正之人,奈何家兄不同旁人,其中缘由,只在家父舍不得打而已。哈哈。。。”
欧阳文峰却是也拿自己姐姐来打趣,打趣完了,便看欧阳文峰立马就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腰间的软肉受了食指与拇指的夹击,夹击之后还有旋转。
欧阳文峰连忙转头又对欧阳文沁说道:“好汉饶命啊。”
“好汉”听得“好汉”二字,哪里还会饶命,便是更加重几分力道。欧阳文峰已然忍不住疼痛,一蹦而起,方才脱离了魔掌。
脱离魔掌之后,便听欧阳文峰又是笑道:“好汉手段之高明,与云兄那日码头边教训马家鹰犬之功力差之不远矣,已然让在下落荒而逃,还请好汉手下留情,不与小弟一般计较。”
欧阳文峰一句一个“好汉”,如此调笑着自己的姐姐,想来这姐弟二人平常关系着实不差。
欧阳文沁见得已经躲开的欧阳文峰,想去追击,却是见得徐杰在旁,又不好意思去做那等过于跳脱之事,唯有把头一偏,不看不听。若是徐杰不知欧阳文沁为女子,只怕此时便是要乘胜追击了,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大没小的弟弟。
徐杰便是在一旁看得笑意不止,却也开口来帮欧阳文沁解围:“欧阳兄,长辈都已到场,众人皆正襟危坐,唯你一人站立笑语,引人注目了些,也有些失礼。快快落座。”
欧阳文峰闻言,左右看了看,果然发现无数眼神往自己看来,连忙收了脸上的笑意,抚了抚衣襟,落座而下。
那两个夹击的手指,岂能放过这般的机会?
第四十三章 惟楚有才
酒菜已然开始往案几而上,酒一小壶,菜色几般。今日也不是豪饮的场合,也不是大快朵颐的场合,这些东西,更多是象征的形式。
在场众人,也没有人真的那拿起筷子如何去吃,大多都是把酒壶里的酒倒上一盅,等候着头前诸位大人物的话语。
头前两个大人物却还在互相推托着,便听郡守孙思潮开言作请:“欧阳公,今日这诗会,合该您来主持开场,想来往日元夕皆是如此,欧阳公请。”
孙思潮虽然来大江郡上任快一年了,却也算是初来乍到,也知道来这大江郡任职应该倚仗谁,哪里会去托大。对于孙思潮而言,能调动到大江郡来任职,本身就是幸运。只需三年一次的春闱之后,孙思潮便能再往上爬一步。这些就要靠这位学政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教育之事,就是最好最直接的政绩。也是朝廷国家的基础,江山社稷的基石,天下大治的保障。
要说哪位主政一方,当地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这才是这个时代最为耀眼的政绩了。比那些修了多少桥、铺了多少路,亦或者是交了多少赋税要高上几个等级。
作为下官的欧阳正,也不是那等张扬之人,便也谦虚答道:“孙郡守乃大江主政之官,开场之主持,还是孙郡守比较合适。”
孙思潮却是拱手,又连连摇头道:“欧阳公为文坛前辈,此地也不是衙门里,自然以文才论高低,在文才之上,在下自愧不如,还是欧阳公请。”
两人推来推去,徐杰便是也看出了一个大概,便是这位孙郡守对于欧阳正似乎极为尊敬。
最终,还是欧阳正左右拱手几番,拿起酒杯之后,开场白几语:“故楚之地,惟楚有才,今聚于此,先人在上为楷模,后进之士勤求索,求知为智也,弄墨为乐也,诸位同请!”
说完欧阳正举酒盅一饮而尽,在场众人更是极为激动,楚地有才,出自《左传》,大江郡乃故楚之地,欧阳正一语,夸了在场众人的祖宗,夸了这一方土地,这是一种乡土之荣光。
众人起身举杯应对,皆是饮尽,诗会方始。
便听郡守孙思潮夸赞道:“欧阳公出口成章,佩服佩服。”
欧阳正谦虚而答:“孙郡守过奖。”
欧阳正几语而出,并无长篇大论,又是口出华章,似有一种风范,潇洒不羁,还有那大家气度。极为符合徐杰想象中的名士风范,当真教人心旷神怡。
便是徐杰心中,名士大儒,便是该如此模样。
一饮之后,众人落座。一个个的花魁清倌人已然从左右的厢房而出,琴瑟琵琶,侍候身旁,便等登台。
最头前一人,便是那颜思雨,已然莲步款款而上,台中案几方椅备好。却是这见惯了世面的颜思雨,抬眼扫视在场众人,竟然也显出了一些紧张的神态。
头前孙思潮见得一切就绪,已然又是抬手作请,若是在别的地方,郡守便是郡守,上官便是上官,上下之别,虽然只有半个品级,也是天壤之别。唯有这大江郡不一样。
欧阳正并未再推托,而是拱手与孙思潮微微见礼,表达一下自身的谦虚,随后方才开口:“适才说道故楚之地,惟楚有才,当以这片土地之历史为题,往前几千年之风起云涌,皆可为题,诸位才俊各展才思,便是弄墨之乐。”
在欧阳正看来,这诗会就是元夕佳节弄墨为乐。却在这些文人士子看来,今日就是一场大考。欧阳正一语而下,众人皆是神情紧张,又下意识抓笔紧握。
却又有许多人露出一脸的为难,或者是一脸的懊悔。
也如徐杰头前所言,这诗会题目,大多不过是阳春白雪、花前月下。欧阳正出题,却是出人意料,楚地之历史,在这片土地上,往前几千年的历史,来写诗词。
在场众人,如何能押得中题目?头前的那些准备花前月下,亦或者山水时节,便也都是白费了。
这便是欧阳正的一种情怀了。与一般文人不一样的情怀。
欧阳文峰提笔来写,抓耳挠腮几番,憋了两句,久而停笔。
欧阳文沁倒是在慢慢琢磨,虽然写了几十辞藻,奈何自己又在连连摇头。这种以史为题的诗词,并不好写,其中之深意,也是在考人之大情怀。
马子良之辈,手中拿着笔,却是眼神不在纸上,而是到处打量,到处去看。看得片刻,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纸张放在桌案之下,躲避着头前那些大人物的视线。翻看一会,又警觉抬头去看一眼。
如此翻来翻去,许久之后,还是把那叠纸张塞进了怀中,作了一脸无奈之色,也好又一脸的懊恼。若是题目是山,是水,或者是大江,亦或是元夕佳节,冬日景象,等等。马子良怀中的纸张里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一张合乎题目的。
再看徐杰,笔端飞速,不得片刻依然写罢,只在两处地方思虑了许久,改动几番之后,重新誊抄了一遍,最后落款留名。
徐杰已然写好,抬头去看,便不见一人起身往前。徐杰毫不犹豫,第一个站起身来,拿着誊抄的极为工整的词作,往前走去。
这诗会鉴赏诗词之人,自然不是台子上等候的颜思雨颜大家了,而是头前那些大人物。
徐杰昂首挺胸往前,一直走到欧阳正面前,先是躬身一礼,再拜左右几番,方才呈上词作,口中有礼有节:“请诸位先生指正。”
第一个送诗词上来之人,欧阳正不免多看了几眼,见得徐杰眼生,便是低头去看案几上的词作。
徐杰便也再行一礼转身,回去便是静候佳音。
却是不想徐杰刚刚转身,便听身后欧阳正开口问道:“徐杰稍待。”
徐杰闻言连忙停住脚步转头,站立答道:“学生在。”
欧阳正脸上微有笑意开口说道:“原道你就是青山徐杰,头前听得你一首《声声慢》,着实不差。便也在青山县学里看过你的试卷,经义只算中上,策问却是极佳。今日再看你这一曲词,才思敏捷其一,遣词造句其二,兼具大情怀之畅快。这大江郡果然人才辈出,郡学之中,汝当治学严谨,他日东华门外唱名不在话下。”
徐杰听得欧阳正这般不吝夸赞之语,心中也是大喜,连忙躬身答道:“先生赞誉,学生愧不敢当,拜谢先生。”
欧阳正显然是真的见才欣喜,竟然连“东华门外唱名不在话下”这种话语都说出来了,可见徐杰刚刚写下的词是何等佳作。东华门乃皇城东面侧门,进士放榜便在这门外,更有差人会在当场大声唱那榜中之名。东华门唱名,便是代表金榜题名之事。
欧阳正却是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词作,随后递到身边孙思潮手中,孙思潮拿起词作,凑近在读,读得几番,也是喜笑颜开。还与欧阳正连连说道:“好,青山徐杰,甚好!”
欧阳正听得孙思潮之语,也是笑着连连点头,孙思潮却又把词作往一旁的老儒士传去,这一首词,正座七八人,皆在传阅。
反倒是徐杰被晾在了面前,欧阳正头前也在顾着看左右人读词之后的颜色,当真是把徐杰晾了一会,待得回过头来,却是和善笑道:“徐杰,你且回座等候。”
徐杰闻言,又在行礼,方才转身回头。面对文人,终究还是比面对武人要麻烦,麻烦就在这不断的作揖之上了。
在场众人,却都把目光聚集在正走回座位的徐杰身上,有人羡慕,有人钦佩,有人好奇,也有人嫉妒,甚至还有人怀恨。
马子良自然就是那怀恨之人,盯着徐杰一路行过,却是把笔往桌案一扔,白纸之上,沾染出了一团墨迹,马子良也并不在乎,显然马子良实在临场作不出诗词来。
第四十四章 今日无人可争锋(祝大家春节快乐!)
回到座位的徐杰,第一件事便是开口与欧阳文峰说道:“多谢欧阳兄。”
欧阳文峰闻言一愣,疑惑道:“徐兄,你如此出彩凭借的是自己的本事,谢我作甚。”
欧阳文沁便也往徐杰投来一个极为欣喜的眼神,头前正座人人称道的事情,欧阳文沁自然也看在眼中,也为徐杰高兴不已。
“欧阳兄,欧阳学政适才当面说听过我的《声声慢》,自然要来谢你。”徐杰答道,欧阳正说听过他的《声声慢》,自然就是那首在青山县城茶楼里的《声声慢》,欧阳正如何听到的,便也不言而喻。
欧阳文峰闻言,恍然大悟,笑道:“徐兄,那你就要谢我这位好汉兄长了,便是他在回程的船上背与父亲听的,父亲当时还真夸赞了几句。”
徐杰听得此语,又拱手与欧阳文沁示意一下,说道:“多谢欧阳兄长举荐之恩。”
欧阳文沁听得徐杰这般一本正经来谢自己,连忙收了眼神,微微低头,答道:“有才之人,自然能出类拔萃,举荐之恩实不敢当。”
徐杰便也笑了笑,又道:“欧阳兄长之作可写就?”
欧阳文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词作,有些犹豫答道:“写倒是写好了,奈何不太满意。”
徐杰再说:“欧阳兄长何必如此苛求,写就便是,好与不好自然有人来评。”
欧阳文沁闻言,似是受了鼓舞一般,点头站起,拿了词作便往前去。
徐杰便有回头来看欧阳文峰。
欧阳文峰一脸苦笑:“徐兄,便不看我了,我这首是不成了。诗词之道,我总是差了些,经义上,我倒是能考上佳。”
徐杰看得欧阳文峰苦笑模样,便安慰道:“欧阳兄不必挂怀,科举又不考诗词,考的便是经义,经义上佳,再写一篇不错的策问,举人进士的,也不在话下。”
科举考试,主要就考经义与策问,头前还有帖经。帖经就是填空题,多是四书五经的填空题,这门考试只在死记硬背,都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经义就是对圣人之言进行解释,如议论文一般。策问,自然就是对治国理政的政策进行分析论述,可深入剖析,也可推陈出新。当年欧阳正得三甲,就是对赋税制度进行了详细的剖析,也给出了许多问题的解决办法。
永昭八年,也就是二十年前,朝廷依照这份答卷的思路,有了永嘉革新,见效甚大。也让欧阳正平步青云。
欧阳文峰闻言,果真心情好上许多,却是随后脸色又黯淡了下去,口中轻声说道:“家父有言,说我大概是取不得进士的,便是考得上,兴许也取不上。”
徐杰闻言大惊,这句话语其中之深意,不免让徐杰联想到欧阳正贬官之事。却是徐杰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还能影响到欧阳正的儿子。
朝廷不可能规定不准取欧阳正的儿子为进士,但是不取欧阳正的儿子,却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如欧阳正在这大江郡政绩如此出彩,却不得半步升迁是一回事。没有哪个官员愿意去做一件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情。
至于欧阳正到底为何被贬到大江郡当了十五年学政,这件事情实在让徐杰好奇。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徐杰便也转移的话题,抬手往前指了一下,笑道:“且看你家兄长。”
欧阳文峰便也抬头去看,正见欧阳文沁头前一人交了诗词,此时轮到欧阳文沁上前见礼呈上诗词。
欧阳正抬头一看,看得面前这人,虽然一张黑黢黢的脸,却是哪里能认不出来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是欧阳正都愣了愣,连忙低头,假装去看桌案上的诗词,手却在空中挥了挥,示意这个舍不得打的女儿赶紧下去。
刚才那般名士大儒的风范,此时的动作,看起来不免让徐杰这个知道内情之人发笑不已。
待得欧阳文沁转身而走,欧阳正连忙左右看了看身边之人,面露些许心虚之色。见得左右之人无人认出自己的女儿,大气一松。兴许欧阳正这一辈子都没有如今日这般心虚过。
连带欧阳文峰也在笑,还学着自己父亲模样,假装低头,抬手在空中挥了挥,随后更是笑出声来。
欧阳文沁回到座位之前,正看到欧阳文峰在学父亲的动作,眉黛一蹙,落座之后,双指夹击大法,又是大发神威。
再过不久,能写出诗词的便也都写出了,写不出诗词的,正座那些大人物便也不再等。
一番谈论之下,一首词作已然在欧阳正手中拿着,随后欧阳正站起身来,满场禁声。
“经过诸位同僚品评商议,今日诗会第一题,青山徐杰拔得头筹,诸位今日共同品鉴,请颜大家唱。”欧阳正也不多说,一唱之后,便等众人惊奇!
徐杰闻言浅笑,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今日写词,显然与往常不一样,往常写诗词,虽然也当了文抄公,但也有自己原创,或者是补一些残句成诗。今日这般场合,徐杰初到大江城,便是机会难得,岂能错过。
片刻之后,那紧张之色稍稍缓解的颜大家已然开场,一曲《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正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助我,不等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苏轼之大作,却也有些许改动。并非徐杰刻意要改,而是不得不改。鲜少人知,苏轼填此词时,兴许是兴之所至,挥毫一蹴而就。但是苏轼却把这词牌的格律随心所欲给改了。
按照格律,“小乔初嫁了”这一句应为四个字,“雄姿英发”这一句应为五个字,那个“了”字应该属于下一句。
当然,苏轼就这么写了,也无人说他不行。但是徐杰不比苏轼,自然不能这么写,徐杰这么写就是错了,所以徐杰还得把苏轼原词之中改动的格律给改回来,如此才能不受人诟病。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便也成了多情应助我,不等华发。原文为苏轼对于自己蹉跎岁月的一种哀伤。徐杰写来,自然是不合适的,便是多情助我如周郎,不等白发已名就。
改动之处,平仄却是合的,韵脚也不变,如此,已然成词。情怀稍减,却也极佳。
欧阳文峰已然站起,口中大呼:“好,好词!青山徐杰,大江郡第一才子也!”
徐杰闻言,连忙去拉这位捧场王,口中还道:“快坐快坐!”
欧阳文峰哪里会坐,口中又是大呼:“此词一出,今日无人可争锋。”
徐杰已然有些急了,拉着捧场王的衣角,发力往后一拽,捧场王已然栽倒下来。
便看徐杰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扶了一把,方才让捧场王坐在椅子之上没有摔倒。
捧场王欧阳文峰两句喝彩,便也引来左右之人叫好之声。却也有人不屑,还有人不忿,亦有人面色难看至极,口中喃喃诅咒。
欧阳文沁看得自己这个跳脱的弟弟,倒是不窘,而是笑意盈盈来看徐杰,口中也道:“徐兄,当真一曲好词,与那些名传千古之诗词,也有一比。”
徐杰便显得有些尴尬,也稍稍有些心虚。
却是听得头前欧阳正喊道:“徐杰,且上前面来!”
第四十五章 徐杰徐文远
徐杰闻言连忙起身往头前而去,走到欧阳正面前。
便看欧阳正满脸笑意开口:“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公瑾而立年,于大江破魏甲八十万,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好,实在是好。徐杰,你可有表字?”
赤壁之战,与戏说里诸葛亮借东风并无多少关系,江左美丈夫,周瑜周公瑾,当真就是这故楚之地的豪杰英雄士。
徐杰闻言答道:“先生,学生不及弱冠,还未有表字。”
欧阳正伸手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弱冠而取字,虽为古礼,但提前取字亦无不可。今日老夫与你取个字如何?”
这位学政,大概就是看中了这个想如周郎一般,不等华发就已功成名就的少年郎,文人士子,多有座师一说,所谓座师,其中关系可不一般。大多时候,不仅是读书进学的老师,也是官场上的老师,甚至是政治立场上的老师。
欧阳正要给徐杰取字,其中含义便也不小。文人之字,大多都请最为信任或者尊敬的长辈来取,甚至有些年轻士子还会把哪位大人物亲自取的字拿出来炫耀,逢人介绍时候,必然会说自己的字是哪位大人物亲自取的,便也间接抬高了自己的身份。
欧阳正此时早已看到了徐杰与自己的两个孩子坐在一起,也相谈甚欢,再加上这一曲词,显出了一番别样的胸襟与情怀。便也让欧阳正少了一些多余之想,多了几分爱才之意。
欧阳正也看过徐杰的考卷,当面也夸过徐杰策问极佳,策问这种东西,便也看人胸怀与见识眼界,看人胸中的大格局。徐杰策问能写好,原因也不用多说。欧阳正就是靠一纸策问平步青云的,此时徐杰也是策问极佳。或许这也是欧阳正心中的一些评判。
欧阳正话语却又说得极为隐晦,只是问徐杰取字之事。便等徐杰答话。有些事情欧阳正心中也有权衡,有些事情也不可强求。
徐杰此时要考虑的就是要不要把自己打上欧阳正的标签,欧阳正的标签有利有弊,利在于文坛名声之上,欧阳正向来是清流之名传世。弊却是问题极大,在于官场之上,连欧阳正自己都十五年不得升迁,连欧阳正的儿子都可能取不得仕途,有这么一个座师,前途之上便也困难重重。
这些问题,欧阳正既然问出,便也知道徐杰能懂。
不想徐杰竟然不假思索便道:“恭请先生赐名!”
徐杰当真是不假思索,也不需要思索,当官什么的,徐杰当真还未多想过。
欧阳正闻言,眼中精光微微一现,捋胡须的手便也停了下来,面色都严正了不少,脑中微一思虑,说道:“你名为杰,便也是这杰出之意,便取个表字‘文远’如何?以文致远。”
徐杰口中默念一声,感觉很是满意,躬身一礼:“谢先生赐字。”
便听旁边的孙思潮也笑道:“徐杰徐文远,甚好甚好。”
欧阳正见得徐杰极为满意,笑问:“文远明日可是要到郡学点卯?”
徐杰听得欧阳正开口叫“文远”这个字,听得极为顺耳,笑答:“学生已然入了郡学,明日便去点卯。”
欧阳正倒是不知道徐杰有没有入郡学,此番发问,便是想若是徐杰没有入郡学,此时便招他进去,听得徐杰已然入了郡学,便也点头笑道:“好,文远先回座,且听大家接着唱曲。”
徐杰闻言退了下去,刚走几步,便听有人开口一言:“这乡巴佬当真不知死活。”
话语低声,只左边一人听到,开口之人正是马子良,只是马子良也没有想到徐杰如此耳聪,竟然能听到这句私下里的话语。
马子良正在看徐杰,徐杰循声音转头也在看他。
两人四目一对,马子良莫名有些心慌,却也与身旁之人再低声一语:“这小子当真不知死活。”
马子良之意,显然就是说徐杰这般兴高采烈上了欧阳正的船,也不怕这船行不出小溪,反而搁浅在岸。
欧阳正显然也从来没有这般在公众场合与人取字的事情,平日里在郡学,欧阳正与学生私底下的感情交流大多都是被动的形势,就是学生主动走得近,欧阳正便也热情以待,学生若是刻意保持一点点距离,只在学堂里恭敬有加,欧阳正也不会责怪谁人。
欧阳正倒也不是从来没有给人取过字,却也是别人来请,欧阳正方才会开口。
今日欧阳正这般,倒也不是单纯见才心喜。其中也有一些试探的原因,欧阳文峰身边其实也少有知交友人,今日见得一个,甚至欧阳文沁还开口背过这人的词。
欧阳正这般的人物,岂能没有一些人情冷暖的心眼?也是爱子之心,不想自己的儿子到头来成了别人利用的物品,何况其中还多了一个女儿。
徐杰盯着马子良看得几眼,已然走过,却也听得马子良身边一人轻声答得一句:“这乡巴佬没有见过世面而已,岂能知道其中利害,且还以为自己攀上了参天大树,活该他倒霉就是。”
马子良闻言露出一种讥讽的浅笑,似乎心情极好,看着这乡巴佬将来要倒霉,便是畅快。
声音虽然微小,却还是一字不漏传到徐杰耳中,听得徐杰眉头大皱,面色已然不好。想着欧阳文峰刚才的话语,便也知道马子良在说什么。
回到座位,欧阳文峰便是喜上眉梢,口中连连说道:“文远兄来了,见过文远兄。文远兄请坐!”
徐杰看得欧阳文峰玩笑的模样,还真起身抬手作请,便也笑道:“文峰兄可是准备纳头拜下?”
欧阳文峰笑道:“纳头拜上一礼又何妨,往后你为兄长我为弟,那便更好。若是往后你与那江南才俊争雄,也带我在后头摇旗呐喊的,也在这文坛之中混个名头出来。”
徐杰已然落座,听言哈哈大笑道:“那你便拜,我便却之不恭了。”
不想欧阳文峰果然站起身来,深深一礼之后,口中笑道:“拜见兄长。”
徐杰本是调笑之意,不想欧阳文峰真的这么拜得一下,徐杰也是连忙站起,回了一礼,口中说道:“文峰啊,即便要拜,你我也选个场合才是。你却在这里就拜了,也不怕丢了脸面。”
欧阳文峰这么一拜,徐杰大概也是怕被欧阳正看到了,若是欧阳正看到自己儿子向徐杰行了大礼,徐杰心中想来,终归是有些不好。
一旁的欧阳文沁却是笑道:“这厮便是这个德性,常常这般混不吝模样。”
便听一直在旁不言不语的云书桓口中也道:“臭味相投!”
徐杰却是口中念叨着:“文远、文峰、文沁,令尊取名的习惯与这‘文’字算是脱不开了。”
便听欧阳文峰笑道:“那是我父亲有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