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凤池山上的大侠
文昌书院依山势而建,诗会所在就是文昌书院的最高处。却不是凤池山的最高处,凤池山顶,却被那江湖门派早已占下。
那凤池高人,一袭青衣,带着几个徒弟站在文昌书院之后的林子里,大树上几个伸出来的枝丫,几个人在上面站得稳稳,当真有几番高人模样。
这几人倒不是因为心向文才,所以到这近处来听人作诗词的。
便听一个青年人说道:“师父,这小子出风头了。”
被称作师父的,自然就是大江剑何真卿,此时他一脸的笑意,也在不断点头,头前说话的青年人话语之中有一种不忿的意思。却是不想何真卿却一脸慈眉善目笑道:“这小子当真不错,三兄所言不差,这小子以后要当官。”
青年人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另外一根枝丫上的何真卿,一脸的不解,问道:“师父,待得这诗会散了,要不要徒弟去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青年人显然有些愣头愣脑,心中还在为徐杰半夜在凤池山直呼何真卿名讳的事情有气。
何真卿在细细的枝丫上踮着脚远眺已经回座的徐杰,口中笑答:“打不得打不得,打坏了他,谁给我送信去苏州。”
说完这一语,何真卿又转头看向青年人,眉头一皱,再道:“再说你这不中用的手艺,别去送给这小子教训了一顿,到时候真就把我这点老脸丢尽了。”
青年人一脸的不服,口中接道:“师父,徒弟比师妹是差了些,比这小子可不差。”
何真卿忽然从枝丫上跳了下来,口中说道:“不差?那你便去试试,打之前可别说自己是从凤池山下去的。如果赢了,倒是可以提一句凤池山,若是输了,你就自己灰溜溜躲回来,三年不准出门。”
青年人连忙跟着跳了下来,左右看得几个师兄弟,口中便道:“师父,徒儿这就下山去,必然不敢给师父丢脸。”
何真卿已然不答,只是回头往山上走,口中还喃喃有语:“小子真不错,我何真卿看人的眼光越发老辣也!文远这个字倒是也不差,好听。”
自鸣得意,不过如此。头前何真卿听得弟子来报,说那徐小子又上山了,何真卿便从北坡而下,到这里来看看那徐小子,也是看看那徐小子是不是真如杨三胖所言那般,往后要做官。此时显然极为满意,颇有点洋洋自得的意味。金龟婿,似乎就在眼前。
金龟婿这个词,本就是说做官的人。唐代之时,五品官员以上的,都会佩戴鱼符,鱼符就是官员的身份证一般,后来武则天把鱼符的造型改成了乌龟模样,变成了龟符。如此便有了金龟婿,这个词本是雅词,李商隐的诗中也有“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就是说好女子嫁给了金龟婿,但是这春宵苦短,金龟婿辜负了佳人,得半夜起来上早朝。后来这个词不知怎么的慢慢变得俗气了许多。
那青年人便也没有跟着何真卿往山上去,而是把挎在腰间的剑取下握在手中,寻着小道往山下去。
左右几个师兄弟,便也跟着这青年人往山下去,这些凤池弟子,大多对这位徐小子有些怒意,虽然知道这徐小子出身不凡,还与两位蜀地高人交好非常。但是若能把握机会,在合理范围内教训一顿,那就算不得什么了,也当真出气。
却也有人不那么信心满满,开口说道:“大师兄,那日夜里姓徐的小子与师妹一战,你我都在当场,那小子当真不那么好对付。”
另外一人想了想,说道:“怕他作甚,大不了并肩子上,非揍得他鼻青脸肿不可。”
青年人名唤李义山,也就是大师兄,此时闻言,面色一冷,转头斥道:“胡说八道,我等若是并肩子上,还有没有脸回山上去了?凤池派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这小子虽然有得几手,不是也被师妹打得灰头土脸的?我虽然打不过师妹,教训这小子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师兄说得极是,师妹那是入了一流的高手,乃天纵之姿。师兄早已是二流的高手,虽然比不得师妹天纵之姿,放在江湖上,那也是凤毛麟角。教训这么个小子,自然不在话下。”一个高瘦少年开口说道,便是说道天纵之姿与凤毛麟角这种词汇,面色上也是眉飞色舞,说不尽的与有荣焉。
李义山闻言,便也感觉极受鼓舞,走起路来都劲头十足。身为大师兄的李义山倒不是对这位师妹有什么非分之想,李义山已然年过三十,孩子都能上树掏鸟蛋了,甚至可以说这师妹也是李义山看着长大的,便也没有对这师妹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李义山真要出手去教训徐杰,一为徐杰对自己师父的无礼。二就是何真卿的话语,实在伤了李义山的自尊心。要说何霁月他比不得,那也无话可说。但是这么一个读书的小子,李义山如何也要在师父面前证明一下自己,证明自己这么多年勤学苦练,在江湖上也是人人敬畏的人物,不是那般的不长进。
至于其他几个师弟,特别是年纪还小,不曾娶亲的。兴许还真有一些多余暗自念想,倒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这暗自的念想终归是暗自的念想,面对那个已然入了一流的掌门千金,这些同门师兄弟也多是自惭形秽,不敢有一分表露。
李义山带着几人也不到那文昌书院门口去等,而是径直下山而去,在道路边上抱剑站立等候。
大华朝,江湖与朝堂是极为分明的。江湖人大多不参与朝堂之事,也是这些江湖人参与不起,也不会去惹那些当官之人,因为这些当官的就是朝廷的代表,杀官就是造反,满门抄斩的罪过,即便是打了官员,也是打了朝廷的脸面,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官的也大多并不真的去得罪这些江湖屠狗辈,便也是有忌惮,知道这些仗义屠狗辈,惹急了也是杀人如草芥,不要命的也就真的惹不起。
当然,也分人,江湖高人与那些底层江湖人,也是有区别的。或者一些真正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官府自然也是不能坐视不管的,朝廷里也养着高人来处理这样的事情。
所以李义山,便也不会真的到那文昌书院门口去堵,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打那个徐秀才。待得散会了,众人都下山了,李义山跟上徐秀才,左右少人的时候,才是动手的时候。
此时也有许多人从山道上奔下来,往城内飞奔而去。
李义山往路中拦下一人,便是开口问道:“你可知诗会何时结束?”
这被拦下之人,见得几个提剑的汉子,心中慌张不已,连忙开口答道:“回大侠话语,诗会要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方才结束。”
文昌诗会在下午,晚间这些参加诗会的人大多还要入城里去赶热闹,灯节的灯,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李义山听得要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便也有些不耐烦,开口又问:“那你这么火急火燎往城里跑是为何啊?”
被拦下之人不敢说假,连忙又道:“小的是春江楼的杂役,诗会出了佳作,小的得赶紧送到城里去,楼里的姑娘们还等着唱新作呢。如此方才能揽到雅客。”
边说着,这人还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上面写的就是从文昌书院里传出来的新作。这人掏出来便是证明自己不敢骗面前这位大侠,让这位大侠赶紧放自己回城里去。
大侠李义山伸手拿过纸张,看得一眼,“青山徐杰徐文远”几个字异常显眼。大侠李义山心中莫名来气,把纸张揉了几番,已然成团,握在手心一发力,再打开,那张纸便成了一团碎屑。
“大侠,小的可不敢得罪大侠,小的所言句句实话,大侠饶了小的吧。”大侠李义山这一手,效果十足的好,便把这送诗词的小厮吓得两股战战。
李义山手在空中一挥,开口便道:“上山去。”
这人如蒙大赦,连忙转身往山上奔去,离这喜怒无常的大侠远远的方才有安全感。至于送诗词的事情,寻人再抄一份,往另外的小道下山便是,养家糊口的差事自然是误不得的。
第四十七章 秀才要比武
李义山如同赌了什么气一般,没事就拦下个下山之人,叫人把怀中的纸拿出来看看,若是青山徐杰徐文远,看完之后便揉成一团捏成碎屑,如此心中似乎也出了一些气。
诗会终究是到了散场的时候,大批的文人士子便往山下行来。
李义山踮起脚尖在人群中寻找着,生怕这太阳落山之后的光线,让那徐小子走运逃脱了去。
李义山还未寻到徐小子的身影,却是有人忽然认出了李义山,几步凑到头前来,拱手笑道:“李大侠有礼。”
李义山倒是没有注意到来人,而是一心在寻着徐杰,听得话语方才把视线放到面前,随后也拱了拱手开口说道:“原来是马公子啊,有礼了。”
说完李义山又再次抬眼在下山的人群里去寻着。马家乃大江城首富,生意上的事情自然也就离不开江湖上的势力,所以这马家不仅在官面上要走门道,在这江湖上也是要走一些门道的,否则都是麻烦。
所以马子良倒是认得这位凤池山上的大师兄,年节时候,马家也会送一些礼物上凤池山,如此就是脸面,互相也不为难。马子良除夕之前就做过这份差事,为马家送礼物上凤池山。
马子良看得李义山的模样,开口有问道:“李大侠若是在寻人,在下刚从山上下来,兴许知道一二。”
李义山闻言,低头看着马子良,答道:“也对,马公子乃读书人,也参加了诗会,不知马公子可知道青山徐杰?”
马子良闻言,连忙打量了这几个路边拿着剑的汉子,便是看这些人的气势,似乎寻人也不是什么好事,随即答道:“李大侠可是要寻那徐杰的晦气?”
李义山一边还抬头在找,一边答道:“自是寻他晦气,不寻他晦气我提着剑站在这里做什么?”
李义山等得太久,话语态度自然不是那么好,却是马子良闻言反倒是一脸笑意,连忙答道:“李大侠,在下便知他马上就过来了,就在后面不远。”
李义山听言也是面色一喜,只道:“马公子且赶紧回城里去,打打杀杀的事情,你站在我这里,稍后也会被人误会了,记恨与你便不好。”
李义山愣是愣了些,倒是心善。马家毕竟年年往山上送礼,若是徐杰看得马子良在自己身边,之后又挨了一顿打,这马子良当真就是无妄之灾了。李义山倒是知晓,徐杰要报复凤池山极难,报复马子良自是手到擒来。
不想马子良闻得李义山“打打杀杀”,竟然喜笑颜开说道:“李大侠若是寻那徐杰晦气,在下当陪着李大侠走一遭,刚好那徐杰与在下也有仇怨,如此若是能见识一番,便是正好。”
李义山闻言便道:“你与那徐杰也有仇怨?如此便是正好,那便一起去,与你也解解气。”
马子良连忙站到李义山身后,便也跳着脚望。这回马子良便是觉得老天有眼,头前还在到处托人打听着哪里有高手可以招揽,到处找人准备报复徐杰,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马子良便是觉得自己攀上参天大树了,那日落水之耻,今日当在李义山身后都还回去。
果然不得片刻,徐杰与欧阳文峰走在头前,云书桓与欧阳文沁走在身后,一行四人就这么走了过来。
徐杰倒是没有多注意路边有人等候自己,却是路过之时,发现那马子良竟然阴阴在笑,笑着盯着自己看。
却是徐杰再看得几个提剑的汉子,倒是有几分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徐杰就这么走了过去,云书桓却是把胸前抱着的刀放了下来,垂摆在左手之上,如此便能迅速抽刀而出。
李义山是等候多时了,终于等到了正主,也不藏不掩,就这么大喇喇跟在徐杰身后,并不出言喊人,也不出手去打。因为徐杰身后再下来的,便是这大江郡的大人物了,还是要稍微避讳一下,不能真的就在郡守面前打秀才。
一行人就这么跟着徐杰往前走,走得片刻,头前的徐杰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而回。
李义山也是脚步一止,愣愣看着转头过来的徐杰。
便听徐杰开口问道:“几位跟着我有何要事?”
李义山还未答话,马子良已然先开了口:“徐杰,此乃凤池派高人李大侠,你得罪了李大侠,此番少不得一遭晦气,还不赶紧上前来讨饶。”
徐杰闻言也就听懂了,知道马子良是一个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理会,而是盯着头前的李大侠再问:“到底有何事?”
李义山怒瞪了马子良一眼,便是在责怪这马子良口快,把这凤池山说出了口。李义山可是还记得师父之前所言,打赢了之后才能说凤池山,不想马子良开口就说出来了。
马子良被李义山的怒目看得心中一虚,连忙退到后面,便是知道自己惹怒了李大侠,不该抢言开口。
事已至此,李义山便也不想那么多,开口答道:“徐杰,寻个少人的地方,你我一战,比个高低!”
徐杰闻言面色正了正,却又笑道:“李大侠,你想比武,我却是没有空闲,今夜城里的灯会正是热闹,误了时辰便要再等一年了。我一个乡下人,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城里的灯会,错过不得。”
李义山便是答道:“你放心就是,与你比武,误不了看灯的时辰。”
李义山倒是自信非常,只觉得这场比武不会那般打得天昏地暗,应该是能快速结束的。
徐杰却道:“那也不比,平白无故你说比武就比武,你又不是何霁月,何霁月若是来了,那我倒是愿意教训她一顿。”
徐杰这么一句话,几个凤池派之人个个义愤填膺,便听李义山开口怒道:“小子大言不惭,那也是谁被我家师妹打得灰头土脸的。”
徐杰话语也是不饶人:“那你知不知道何霁月上次在徐家镇,也被老子吓得花容失色的?”
李义山便开口怒道:“你这秀才牙尖口利,有种与我比过一番!”
此时左右下山之人,听得这话语,皆是停住脚步围观过来,看这番稀奇事,看江湖上的高手与一个刚进城的秀才约斗比武。这世间稀奇事何其多,这般的稀奇事当真是少有。
便听徐杰两眼转了转,抬手勾了勾,说道:“李大侠,若想与我比武也不是不可,但是比武也该有个彩头,你附耳来听,答应了就与你比武。”
李义山闻言不疑有他,只要徐杰答应比武,那便也不用慢慢跟踪了,早早了事回山去,也不怕徐杰有什么小动作,往前走得几步,当真附耳去听。
徐杰果真耳语几句,李义山听得眉头一皱,有些为难,却是想着自己必然不会败给这个秀才,便也点了点头说道:“好,只要你胜了,这件事我便帮你办妥。”
徐杰闻言一笑,左右寻了两眼,看得一条小岔路在前方不远,说道:“随我往那小路去,便看看这凤池山的绝技你学了几分。”
李义山终归不是那般张扬跋扈之人,也并不着急,憋着一口气快步往前,竟先入了小道。
徐杰随后跟了上去,云书桓紧随其后,便是欧阳二人也跟了过去。
却见欧阳文峰跟上徐杰,一脸担忧开口说道:“文远兄,你如何能与这江湖人比武呢?不可托大啊。”
徐杰闻言,回头指了指云书桓,说道:“文峰兄,这不是还有高人的吗?”
欧阳文峰也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云书桓,想起码头上的事情,点了点头道:“有云兄在,倒是不必担忧了,稍后让云兄替你去比武正好。”
徐杰闻言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往小道头前的李大侠追去。
待得马子良与另外几个凤池派的弟子都入了小道,却是不想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读书人,这些人刚才听得这稀奇事,自然也想来看看这稀奇事。
便听一个凤池山弟子转头呵斥一句:“你们这些秀才不回家去好好读书,看什么比武?”
便是这一声呵斥,还有那再空中挥了挥的剑,便把这一帮士子吓得转头就走。这秀才比武的事情,便也看不成了。
第四十八章 武道,搏命
小道通凤池北坡,一路往下,竟然到了江边不远。天色渐暗,但也还有傍晚的最后一点光亮。
徐杰抬眼看了看云书桓,眼神盯着云书桓怀中抱着的刀看了几眼,云书桓却并没有立刻把怀中的刀递给徐杰。
便听徐杰笑道:“云小子,干不过那娘们,我还能干不过他吗?”
云书桓脸上虽然看不出担忧,口中却道:“他不差。”
徐杰收了笑脸,正了正颜色说道:“近来这十八手虽然是练了,却还没有找到自信,今日就在他身上把这自信找回来。”
练武之人,终究还是讲那一鼓作气,也是心中的勇气。十八手之后,徐杰只与那何霁月打过一架,还打输了,其实也给徐杰的心态造成了一些影响。十八手在徐杰身上能不能行,李义山便是来得正好。
云书桓闻言终于还是把手中的刀递了上去。
欧阳文峰见得这般情况,连忙上前说道:“文远兄可不得犯险,还是让云兄代你与人比斗比较好。”
徐杰平常大多都是调笑的味道,此时却是一脸的严肃,看着欧阳文峰只是坚定点了点头。
欧阳文峰连忙又去看云书桓,便是想云书桓上前劝几句。见得云书桓也无动于衷,欧阳文峰搓着双手,便想上前去拉已经往前走得几步的徐杰。
两方早已对面站好,此时徐杰走了出来,李义山便也走了出来。
听徐杰说道:“青山徐杰,十八手刀法,请教了。”
江湖比斗,总有这般的过场。胜负先不论,名号总是要出的,如此才能扬名立万。
李义山头前信心十足,到得真要动手的时候,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徐杰与何霁月打斗时的场面。刚才是义愤填膺,是急于在何真卿面前证明自己,此时李义山便也不如头前那般的轻松,手中的剑直接出了鞘,心跳也是不断加速。
徐杰的刀鞘也是往身后一抛,越过正欲上前的欧阳文峰,稳稳落在云书桓手中。
马子良见得两人兵刃都出鞘了,知道就要打起来了,在李义山身后开口喊道:“徐杰,你算得哪根葱,也敢与凤池派的大侠比武,小心性命不保,不如早早跪地求饶。。。”
马子良大概就是等着这般的场面发生,等着徐杰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如此才能解气。
却是马子良似乎话语还没有说完,陡然发现面前有一股劲道拂面而来,吓得马子良身形往后一缩,眼前这位凤池李大侠,全身绷紧,手中的剑似乎都在颤抖一般,还隐约能听到剑身颤抖发出来的震动之声。
马子良从未见过这般场面,已然有些语塞,也有些目瞪口呆。平日里的江湖高手,马子良并非没有见过,臂力惊人的,一跃而起的,满脸凶悍的,拳脚虎虎生威的。
但是这般能让剑颤抖而鸣的,马子良这辈子第一次开了眼界。
“凤。。。池李义山!大江剑,承让!”李义山本该把这凤池山与大江剑先隐去,奈何此时也没有必要了,早已被马子良说破。
此时欧阳文峰忽然也止住了脚步,愣愣看着两步之前的徐杰,只见徐杰双脚弓步,刀握双手横在一旁,一身儒衫忽然往后一扬,身形已起。
这般的场景,煞是违和,儒衫与刀,似乎怎么都不能在欧阳文峰的眼前和谐起来。
儒衫有宽袖,武服多紧窄袖子。儒衫有较长的裙摆,武服多短打,腰间腰带扎得紧紧。
以至于徐杰奔起,两袖灌风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便从这个模样上,就感觉不如李义山干脆利落。
但是这看起来的东西,终究是感觉上的,徐杰的刀光依旧快如闪电。
剑之一道,在于灵动,剑有双刃,来去皆能成招。
刀法之道,在于大开大合,单刃而厚重,招式相比而言,更加简洁,更加注重一往无前与有效。
刀剑于空中相交,实力相差不大之时,便也更是要奋力而出,一往无前,使得招招有效,招招必救,要压制剑招的灵活之势。
如此,徐杰看起来便像是一个蛮力武夫一般,劈砍撩砸,势大力沉,不与李义山的剑做那些眼花缭乱的来回。这般打法,便也正合了十八手的道理。
李义山在格挡之上,看起来游刃有余,似还有余力等待时机。却是暗自里知道自己挡得极为费力,已然惊讶连连,便是没有想到这个秀才竟然有这般的力道,刀速之快也完全出乎了预料。有些事情,不是亲身体验,便是不能真正有感受的。
李义山皱着眉头,脑中不断想着破局之法,如此打下去,李义山但凡有个迟钝立马就会全落下风。便也只有想法设法破局,抢出一招,变换攻防之势,才能真正发挥剑走游龙之灵动。
就如三胖所言,徐杰家学不凡,不凡就在于徐杰上下左右,随刀势走动,任何方位皆能出狠厉之攻击,好不拖沓。
其实十八手第一招,平地随风起,本身就是一招变换攻防的招式,撩起刀身就是格挡,随即就是大力从上至下快速挥砍,一招变换,便抢先机。
李义山落入被动局面,也并非大江剑法不行,还是李义山少了些真正的经验,也是这江湖不如以往那般血腥了,更是何真卿羽翼之下,李义山在这大江郡其实也碰不到真正要与之动手的高人。
师父领进门,高低终究还是看个人。李义山过于老实本分,也娶妻生子,那般仗剑走江湖的事情,他还没有真正来得及做。或者说李义山其实以为自己早已仗剑走了这江湖。
一心破局的李义山,忽然身形往后急掠而去,躲避徐杰再一次笼罩上来的刀光,待得身形一出笼罩,脚步在后猛点,便又一跃往前,强攻而出。
破局之法,便在这里了,不与强刀争锋,后发而攻。
徐杰看得这抢攻而来的剑,牙关紧咬,忽然念头一闪,那还并不熟练的剁来砍去已然随手而出。
原来剁便是拼命,砍就是笃定别人不愿拼命的后招。
原来这江湖,其实就是拼命。
徐杰出招而去,心中已然有些后悔。因为徐杰,本身自己就不是愿意拼命之人,好好的逍遥日子,又何必与人把命拼了?
这习武之道,徐杰终究只是当作一种自保的本事与自身的兴趣。徐杰从未想过自己要仗着武艺与人拼命。
但是这武道之上,若是没有与人拼命的勇武,哪里又来的胜负生死?十八手的精髓,何尝又不是来自战阵上与人拼命的总结。
断天剑败于徐家镇,也是失了这般拼命的锐气。何真卿与杨二瘦打得力不从心,也是何真卿心中落寞,失了与天下豪杰争雄的心思。
武之一道,从形成的最开始,不是什么自保之法,也不是什么恃强凌弱之法,就是拼命之法,就是你死我活之法。
徐杰在那后悔之中,出了这一招剁来砍去。
李义山的剑也在空中,此招若接在一起,血溅当场是两人,便看谁更幸运,便看谁更灵活能躲。但是没人能善了。
李义山,终究不是何霁月,练了二十多年武艺,大江剑法早已纯熟无比,却还是与这个头前许久没有勤练武艺的少年人打成了这般的境地。
把李义山放在江湖之中,除了老一辈的高人,也是纵横一时的人物。与这个少年秀才打到这般的地步,李义山有些不敢置信,心中不由自主有些自我的否定与心虚。
不论谁死,李义山都是不愿看到的。大江剑法极为高明,这善后的剑招也是无数。
李义山收了剑,变招而出,已然只求一个平局终结。
奈何已然出招的徐杰,那剁来砍去的招式,还有连贯的第二下未出,此时已然出来,就是鼎定胜局之时。这剁去砍来,不是善后之法,而是杀人之法。
那佛前断江刀,就是凌厉之法。那杨三胖,必然也是凶戾之辈。
十八手,徐杰还并不精通,精通之后,徐杰的想法当也不会再这么显得单纯。
忽然林子里一声尖锐的长啸,一个青色人影飞掠而出,一柄长剑在空中如电光飞来,划破长空。人影还在长剑之后十几步外。
第四十九章 告辞告辞
李义山那善后之招,显然挡不住这砍去的长刀,勉强去架,便也非死即伤,因为架去的剑,本来就有双刃,剑,伤人之物,也能伤己。
从林子里飞出来的剑光,显然是人为投掷而出的,随剑光而来,还有一人大喊:“秀才,手下留情。”
投掷出来的剑光,显然是为了帮李义山挡得这一下。奈何这脱手的剑,也只能帮李义山挡一下,所以随后还有一声大喊,以免徐杰再次强攻而去,否则乱了方寸的李义山,依旧危机重重。
那飞出的剑光,精准击打在徐杰的长刀之上,把长刀打得偏向了一边,也让李义山逃得这险境。
却是徐杰站在当场,并未有任何动作,也并非徐杰听到了那喊声,而是徐杰自己有些发愣,皱着眉头正在想着什么。
想着这武道到底是什么?
就是搏命,就是拼杀,就是杀人,就是与人拼命!
徐杰此时恍然大悟。武道,不是小说里那般招式来往,不是那般哼哼哈呵,也不是那般华山论剑,谁当第一。
徐杰想明白了,武道武侠,仗剑游侠,仗义屠狗,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谁死谁活!
一法而通,万法皆通。那十八手,哪里又是与何霁月争高低的工具?
那十八手,其实是如何快速有效杀人的办法!
徐杰忽然也明白过来,为何自己练十八手不如云书桓进步快?
因为徐杰没有杀人心,从来都没有,也没有把十八手当做杀人法,只把十八手当做一人打斗的工具,或者与人争胜负的工具。云书桓却好似胸怀杀人心。
从根本上,两人面对武艺,出发点就不一样。
徐杰脑海之中,不由自主浮现起十八手的那些招式,徐杰也忽然明白过来了,也通透了许多,杀人,才是这些招式最根本的出发点。以如何杀人来练武,才是练武最根本的方式与目的。
原来的徐杰,其实练错了!
徐杰愣而发想,通透许多。
那剑光的主人也到了当场,面色羞红的李义山低头拱手喊得一句:“师父!”
几个凤池派的弟子也拱手见礼。
马子良却不断在打量着何真卿,这位大江剑,马子良上山许多次,从未见过。刚才的马子良见得李义山落败,还心中紧张不已,怕惹火烧身,此时见得何真卿出来了,心中大定,便是知道今日这徐杰在何真卿面前,再也不可能翻身了,必然要吃苦头。
几个凤池弟子皆是低头不敢多看,也不好意思再说话语。心中多是羞愧。
不想这马子良竟然往前走了几步,脸上都是讨好之意,开口说道:“何掌门,此人趁机偷袭李大侠,想要凤池大江剑名声扫地,其心可诛,必不能轻饶。”
马子良似乎把自己放在了与凤池派一个阵营里,似乎也在讨好着面前这位何大掌门,也在维护着大江郡高人的名声。
徐杰愣愣而站,低头看着自己垂落下来的刀,长长叹了口气。通透了许多事情,不免也有纠结,纠结那手起刀落就要夺人性命的事情。不是徐杰心善,而是徐杰当真还没有遇到那非要杀人才能揭过的事情。
李义山羞愧难当,师父当面,败成这样,何以见人?
欧阳文峰早已目瞪口呆,便是欧阳文峰再如何去想,也想不到这位文远兄是这般一个厉害的人物,连这凤池派的大侠也败于当场。
欧阳文沁落在众人最后面,眼神只盯着徐杰在看,盯着那个儒衫早已不再周正、两袖也被风撸到上臂的秀才看。
何真卿往前走几步,拔起掉落在地上的宝剑,还擦拭了一下剑上的泥土,往剑鞘插了进去。听得马子良一语,回头看了一眼,便也不当回事,而是走到了徐杰面前。
“秀才,三兄说你手起刀落,杀人连眼睛都不眨,果真不错。三兄看人倒是极准,但是你也不能学三兄那般手段,下杀手总也要个缘由,我这徒弟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不过比武而已,何必如此?”何真卿开口,如同教育晚辈一般。终究也还是心疼自己宝贝徒弟,开口怪罪徐杰几句。
徐杰闻言抬头看了看何真卿,却是答道:“何掌门,这一招你还认不出来吗?这是胖子让我去打你家闺女的招式,此时只是提早用出来了而已。”
何真卿闻言一愣,便是骂骂咧咧:“杨三胖这厮,害人不浅,莫不是想把这好姻缘给搅黄了不成?”
徐杰闻言,哪里还听不懂,连忙抬手一礼,说道:“何掌门,架也打了,告辞!”
何真卿连忙说道:“秀才,这不怪你,都怪杨三胖。且等下再走,我有话与你聊聊。”
徐杰哪里还会留,人已转身,口中便道:“告辞告辞!何掌门告辞。”
话语还在说,徐杰已然快步而走,云书桓自然是乐见这般,跟着也快走。欧阳文峰倒是愣了几下,方才跟了上去。
何霁月并非长得不美,也并非身段不好。奈何徐杰被何霁月揍得一番,此时如何也生不出非分之想,娶老婆要娶美的这没错,但是娶老婆也不能娶一个动手就能把自己揍一顿的,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何大掌门见得徐杰转身飞速而走,却也拉不下脸去追,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转身便去看李义山,开口说道:“丢人现眼了吧?回山去,三年不得出门,入了一流方才准下山走动。”
李义山抬头看了看已然远走的徐杰,转头看了一眼何真卿,口中答道:“师父,若是师妹嫁给这个徐秀才,倒是不错,就怕师妹眼界高,看不上这个秀才。”
李义山听得何真卿一语,自然是懂了。心中暗自思虑了一下,倒是觉得这秀才是个良人,便也是这一场比斗输了之后才这么想,人心多是这般,终归有个心服口服。却也有担心,担心这个秀才打不过自己师妹,便也入不得师妹的法眼。李义山对于自己师父的择婿标准还是比较了解的。
何真卿闻言,心情好了不少,微微一笑道:“义山,还是你了解为师。”
李义山闻言也是憨憨一笑,刚才羞愧的面色也就不见了,师父开心就好。
何真卿慢慢转头,往上山方向而去,口中教导道:“走吧,世间天资卓越者多的是,当年为师剑成出山,自以为天下大可去得,于大江遇剑阁杨二瘦,战之不胜。于江宁遇陆子游,更是剑败收场。人外有人啊,你也不可小觑了这天下英雄。”
李义山连忙跟上脚步,闻言自然是连连点头,却又道:“师父,徒儿是差了些,但是师妹当可与天下豪杰争雄,便是这徐秀才,也不是师妹的对手。年轻一辈能胜师妹者,只怕是没有了。”
何真卿闻言摇了摇头道:“别的地方为师不知,但是这徐秀才,往后必然不比你师妹差。兴许锐利更甚,你师妹少了这般杀伐之气。”
李义山颇为不信,却也并不出言忤逆,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连忙追到何真卿面前,轻声开口道:“师父,徒儿还答应了徐秀才一个比试的彩头,说是要把那马家的公子哥给打一顿,这般实在有些为难。”
何真卿闻言转头,眉头一皱,说道:“是你答应的,又不是为师答应的,问为师作甚。”
李义山闻言脚步一止,回头看了看那个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攀些交情的马家公子哥,左右为难几番,还是往马家公子哥走了过去,口中说道:“马公子,实在对不住,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败于那秀才之手。”
马子良还以为李义山是为了没有帮助自己教训徐杰而愧疚,连忙笑道:“李大侠哪里话,无妨的,李大侠今日不过是不小心而已,来日再战,必然轻易得胜。在下与那徐杰,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李大侠不必如此。”
马子良倒是能审时度势,听得师徒二人的对话,也听出了一个大概,便是与徐杰没有深仇大恨了。
第五十章 灯会灯谜
马子良忽然与徐杰没有深仇大恨了,奈何徐杰还记得马子良在诗会当中背地里说的话语。
李义山为难是为难,毕竟这马家年年上山来送礼,但是这教训人的事情,李义山答应出去了,也不能不做。
听得马子良误会了的话语,李义山便也不多解释,只是又上前几步,把手中的剑归到剑鞘之中,开口说道:“马公子,你放心,鼻青脸肿算不得重伤,养几日就好,我凤池派的伤药是极好的,到时候给你送到府中去,汤药费也给你送去一些。实在抱歉。”
马子良闻言错愕,也没有听懂,开口问道:“李大侠所言何意?”
李义山看得回头看得越走越远的何真卿,也就不再多解释,抬手就打,鼻青脸肿倒是不难。
徐杰虽然走远了些,却是也听得惨叫声传来,面色微微一笑,说道:“李义山,不错,也是个说话算话之人。”
欧阳文峰闻言问道:“文远兄,那李义山怎么了?”
云书桓答得一语:“在打马子良。”
欧阳文峰闻言大笑:“哈哈。。。打得好,这凤池山的江湖人,当真不错。”
便是欧阳文沁闻言也是捂口浅笑。
元夕佳节,大江城里正是热闹之时,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若是那些消遣娱乐处,更是灯火通明。还有郡守衙门里为灯节做的准备,让街面上到处都是漂亮的灯火。
像是马家这种豪富之家,更是会出钱出人,装点几番府邸附近的街面。
街道之上,来往的卖艺人与生意人,早已占好了街面上的位置。
四人乘马车入城,街面上水泄不通,这马车自然也就只能往巷道先回,几人只能步行在这热闹繁华里。只是步行剩了三人,欧阳文沁却也随马车回家去了。
大华之天下,富庶可见一斑。
最热闹之处莫过于郡守衙门附近的街道,几处衙门都落座于此。但是主要的商业街也就在不远。
街边楼宇,皆是消遣地,丝竹之声,唱曲之声,源源不断。便是东湖边画舫里的花魁,此时也大多下船入了城里,依托着灯节的人流,寻一处东家在城里另开的楼宇驻唱。
画舫游水是雅意,城内楼宇是方便。生意之道,商贾总是能穷尽所能。
若是徐杰来了大江城许久,此时必然早已在哪出楼里安坐娱乐。奈何徐杰到此不久,并没有相熟之人,欧阳文峰也不是那等多在外交际之人。所以这两人便也没有真正入这大江城的文人圈子里。那些文人士子的聚会,今夜不知有几多,唯独就把这两人落下了。
胸口碎大石,徐杰站在一旁也看得啧啧称奇。一人赤裸上身躺在布满钉子的板上,胸前放着一块上百斤重的大石板,一人拿来大铁锤,跳起来怒砸而下。
铁锤砸在大石上火花四溅,大石应声碎裂,那躺着的人站起身来,还把躺在钉板上的后背露给观众看,不见丝毫血迹。展示完毕之后,方才披上一件厚衣服。
围观众人大声叫好。
徐杰便也连声叫好,心中也在想,这般应该是横练功夫,有这么一手横练功夫,何以只在这街边卖艺为生?这倒是有些疑惑。
疑惑是疑惑,也不妨碍徐杰从腰间钱袋里取出一把铜钱扔进去。
在往前去,杂耍便更是精彩,精彩在于刺激,一个人躺在地上,只用撑起来的双腿,就能把另外一人蹬向空中连连翻滚,又稳稳落在下面那人的双脚之上,又再次被蹬起翻滚。
徐杰便又扔出了一把铜钱。
还有那蒙眼飞刀的绝技,连连爆出各种惊讶之声,使飞刀之人,蒙着眼也能把飞刀射中同伴头顶的橘子,神乎其技一般。只是在徐杰眼中看来,那飞刀的速度实在太慢,力道也太小,不足以与江湖人争锋。
今日不同以往,以往这城里看到的女性,要么还是孩童,要么已经是梳拢起云髻的妇人,即便能看到少女,通过衣着也能知道是哪里的丫鬟或是穷人家需要出来干活的女孩。今日却到处都能看到许多衣着华丽的闺中少女,便也引起无数少年郎评头论足,也在猜着这是哪家的女儿如此青春美丽。
大户人家的女儿,一年到头也不能这般大大方方出门逛几次,这就是门第之别。也是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儿,打扮起来就显得格外的美丽漂亮,却也是这些街边少年只能远远评头论足的原因。
徐杰逛得高高兴兴,却也开口与云书桓道:“不知你妹妹与虎子狗儿他们有没有出门来逛逛。”
云书桓闻言点了点头道:“出门了。”
云书桓显然是知道家中那些人也商量着出门,徐杰闻言便也没有了遗憾,这般热闹的场景,想来也是那些小子们等候依旧的热闹。至于二瘦与三胖,那便不需管,即便他们今夜不出门,必然也不是遗憾。这两个人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往前再走,有灯谜,灯谜便也是生意。造型各异的花灯摆放在街边,谜面就在灯谜上挂着,行路之人走过,若是觉得自己能猜出哪个谜面,便取下谜面的纸条,给看守灯谜之人一些铜钱,猜出谜底。
若是猜中了,那造型漂亮的花灯就属于这个猜中之人,拿回家中也算一个不错的装饰。其实对于灯谜老板而言,大概是怎么都不亏的,因为反正能得到一些钱财,只是一些极为精美的大花灯,若是被人猜去了,倒是要亏上一些,总体来说,却都是赚钱的。所以花灯的精美程度与这谜面的难易程度是成正比的。
对于游玩之人而言,也是娱乐,更是显示自己才智的方式,几个铜钱算不得什么,若是猜出来一个谜面,自然受人夸赞。若是身边还有女子,那便更是要多猜几个,显示出不同旁人的才智。
一排望去,上百步的街面,都是灯谜。
花灯是否好看,也是吸引顾客的手段,大多数人还是在意性价比的,便是花灯值不值得那些铜钱。
所以有一处,一个小女孩面前挂着的七八个花灯,造型实在太过普通,便也没有人围在那里沉思。
待得徐杰走到头前,抬眼扫了一下,花灯普通不说,连带谜面还极为难,便也更说明了为何这几个灯面前少人流连。
再看守灯的小女孩,七八岁模样,两个羊角辫还在头上顶着,小脸蛋却是冻得通红,虽然已入春,但是这大江城的夜还是极为寒冷。这小女孩不断揉搓着双手,不时也跺一跺脚,如此便算取暖了。
小女孩满脸的着急,着急没人来猜自己的灯谜。
徐杰停住了脚步看了一会,花灯做工一般,字谜却又颇难。不难猜出这小女孩家中必然是贫困了些,才会如此来赚钱。既没钱做那般精美的花灯,又不想花灯被人轻易猜了去,还想在这灯节里赚一些钱。唯有穷这么一个解释了。
徐杰走到小女孩面前,开口问道:“多少钱能猜?”
小女孩见得终于有人上门,连忙挤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意答道:“别人一般都是十文,我这里只要八文。”
徐杰闻言点了点头,取出八文递上去,笑道:“那我便猜一个。”
小女孩连忙伸手要去接钱,却又缩了回来,道:“你可先看看谜面,觉得能猜出再给钱,若是猜不对,可不退钱的。”
徐杰把铜钱往小女孩缩回去的手中塞去,口中答道:“你放心就是,猜不出便不找你退。”
如此,小女孩方才接过铜钱,回了徐杰一个笑脸,小心翼翼把铜钱放到怀中。然后起身给徐杰介绍起来:“这个灯谜最简单,公子你猜这个吧。”
徐杰转头笑问:“那哪个最难?”
小女孩想了想,伸手一指答道:“我觉得那个最难,那个是我娘去年想了许久才想到的一个谜面,本来挂在家门口的,今夜写在这花灯上了。”
徐杰闻言便往那个最难的花灯走去,看了看谜面,开始沉思。
欧阳文峰也跟了过来,便也在看谜面。云书桓却是并不凑到头前,而是蹲在小女孩身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面,也回头看了看小女孩,心中似也在猜想着什么,目光也显得柔和了不少。
谜面:日落香残,扫去凡心一点。炉寒火尽,需把意马牢拴。
徐杰看了片刻,开口笑道:“小姑娘,你娘写这字谜可是骂人的?”
第五十一章 十年寒窗事事休
小女孩闻言,点了点头道:“嗯,就是骂人呢,骂我爹呢。”
徐杰闻言极为疑惑,说道:“日落香残为禾,扫去凡心一点为几,禾几为秃。炉寒火尽为户,再把意马牢拴,马户为驴。就是秃驴。你娘何以骂你爹是秃驴?”
小女孩听得徐杰把谜底答出来了,脸上有些舍不得,这花灯就给人猜去了,赚了八文钱,算起来也不过是本钱而已,若是能赚十文,那才算赚了两文。便也是她娘叮嘱的,若是无人上门来猜,那就降价到八文。
听得徐杰问话,女孩答道:“我爹到宝通寺当和尚去了。”
女孩边说着,边踮起脚尖去取那被徐杰猜中的花灯。
徐杰心有疑惑,便又取出了一把铜钱,口中说道:“先别取下来,稍后一起取,我再猜几个。”
女孩闻言站稳脚尖,接过徐杰给的铜钱,数了数,又递回两个,说道:“只要八文的。”
徐杰并不去接,只笑道:“别人都十文,你便也该收十文,不能吃亏了。你娘能读书写字,何以你爹当了和尚呢?”
女孩收回两文钱,脸上皆是笑,抬头看着这个大方的公子,似也多了一些信任,答道:“我娘说,爹爹是个没用的人,秀才总是考不上,被人笑话了就喝酒,喝酒喝多了就卖家里的东西,后来就当和尚去了,把我们母女留在家中不管不顾。后来又不愿当和尚了,跑回来了,又没考上,又被街坊邻居笑话,喝酒之后又打我娘,又去当和尚了。”
徐杰听得这般话语,心中似乎有了一个场景一般,一个落第士子,读书考试,屡屡不中,还被同窗与街坊邻居笑话,喝酒,打老婆,抛家舍业去出家。又吃不得出家的苦,又回来考试,又考不上,又去出家。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对于其他阶层的人来说是一种不公平。对于读书人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悲剧。十年寒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什么也不会做,唯有考试,但是真正能一路考上去的又能有几个,考不中才是绝大多数人的境遇。那些考不中又什么也不会的人,何其悲哀。
这字谜的意思,显然就是让那个当了和尚的人好好当和尚,不要总是这般折磨人,显然这和尚最近又不愿意当和尚了,所以才有这副对联模样的字谜,骂着秃驴不好好当,总是心猿意马折磨着这对可怜的母女。
那些家道中落,勉强读书的人,大多都梦想着一朝得中,改变自身命运。但是真能梦想成真的又有几个?这般的悲哀,想来也是在无数家庭中发生着。家道中落,无法营生,屡考不中,还要受世人冷言冷语打击,最终岂能不落得个凄惨下场。
世人皆喜欢说那些出人头地的故事,却是那些故事,终归只是少数,只是个别。
徐杰闻言便也不再多问,抬头再去看字谜。
却是此时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妇人,一脸戒备打量着徐杰。那小女孩便走到妇人身边,轻声叫了一声:“娘,我赚了十八文钱呢。”
说着,女孩拿出钱递给妇人。妇人并未接手,而是接着打量着徐杰三人,开口说道:“公子有礼,家常琐事,还请公子不要随便打听。”
徐杰闻言,看了看这个面色上有几分坚毅的女子,虽然孩子都有七八岁,却也不过二十出头模样,面色清秀,颇为姣好,但是手掌却又显得粗糙。在这大江城里,能让这个女子养活自己与女儿,甚至还要养活那个秃驴夫君的差事,便也不需多想,唯有缝缝补补、洗洗刷刷。
还有这女子这般不差的模样,必然也会带来其他的麻烦。这也是为何是小女孩守着花灯的原因,这妇人终归还是想避免抛头露面,却又不敢真的把女儿放在街边,只得躲在后面巷弄角落关注着。
徐杰闻言,行了一礼答道:“头前随意多言几句,夫人见谅。”
妇人见得徐杰这般礼节,便也少了那些戒备,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徐杰的歉意,随后捂着女儿的手揉搓起来,算是取暖。
徐杰便也知道这妇人坚毅的性格,否则也不会写这骂人的对联去骂以出家来躲避现实的男人,也不会当面来说徐杰不该乱问。
所以徐杰便也不再多言,而是抬头接着看字谜,看得片刻,与那小女孩笑道:“其他的我便猜不出了,你这回是真赚到十文了。”
少女闻言,连忙说道:“其他的不比刚才那个难的,你在猜猜,能猜出来的。”
徐杰闻言摇了摇头,转身而走,却还回头与那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不自觉抬手挥了挥,便是与徐杰道别。
欧阳文峰跟了上来,开口说道:“文远兄,我刚猜到了一个,你便要走。”
徐杰只道:“不猜了,留给别人猜吧,花灯虽然一般,但是只要八文还是有人猜的。”
欧阳文峰闻言笑道:“文远兄,我明白,你便是心善。你猜不出,自然让她们多赚了十文钱。”
徐杰并不答话,只是往前。
花灯无数,财力雄厚者,花灯都能贴上金箔,金光闪闪,煞是好看,也能招揽无数的客人。
忽然欧阳文峰举起手臂在空中不断挥舞,口中也是大喊:“姐姐,我们在这里呢,这边。”
头前不远,相向而来,一个女子带着几个仆人正在那贴着金箔的花灯旁边四处寻找着。
徐杰定睛一看,罗裙淡蓝,发丝随风拂面,还有青丝落在嘴角,少女娉婷,眉目之间,不是欧阳文沁还能是何人。
原来欧阳文沁随着马车回家,便是去换衣装了。这元夕之夜,能大大方方穿着女装而出,欧阳文沁哪里能错过。
欧阳文沁已然听得呼喊,也看到欧阳文峰在空中挥着的手臂,连忙起身往这边走来,左右几个仆人也把她护在中间。
徐杰盯着眼睛看,看得有些出神,看得似乎也有些春心萌动。
云书桓也盯着眼睛看,看了看走近的欧阳文沁,又不自觉低头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却又抬头去看欧阳文沁,看着那少女发髻,看着那略施粉黛的白皙面庞,看着那红润的嘴唇,还有那一袭罗裙。
欧阳文沁满脸都是笑意,兴许也是终于寻到人的开心,到得近前,便是与欧阳文峰笑道:“文峰,我想你们大概就在这猜灯谜的地方了。”
欧阳文峰便也拍马屁道:“姐姐自是聪明得紧。”
欧阳文沁随即才微微一福,与徐杰见礼。
徐杰连忙拱手一拜,说道:“见过欧阳姑娘。”
欧阳文沁并不害羞,今日能如此大方才外面与人同游,本就是难得的机会,口中却问道:“你们手中连一个灯都没有,看来是一个谜面都没有猜出来啊。”
欧阳文峰闻言连忙说道:“姐姐太小看人了,文远兄头前就猜出了一个难的。只是。。。只是那花灯忘记带走了。”
欧阳文沁脸上似有不信,转头指了指,说道:“我们去猜那个贴了金箔的灯,如何?”
徐杰闻言,忽然身形一直,说道:“走,便去把那个金箔赚回家。”
第五十二章 血手美人屠
贴了金箔的花灯,里面烛火明亮,外面金光闪闪,四周还有字画,木架更有雕刻,雕刻上还有红漆,在这夜里格外显眼。
显然这个花灯就是一个吸引人的噱头而已,所以这商家必然也要想方设法让人猜不出这花灯上的字谜,如此才能保住这个噱头。
当然商家也是聪明的,并非真的就不愿意这个金箔花灯给人猜去了,而是要控制一下不能让人过早的猜走了。花灯之上虽然有金箔,但是金箔虽然好看,也不过是薄薄的一些金子而已,手工虽然费事,但是实际的价值其实也并不很高。金箔花灯,本就是用来吸引人的,若是晚些时候,在猜谜的人潮慢慢消散的时候,金箔花灯被人猜走,气氛也就到达最高点,这件事情本身也能吸引人,便是又能把人潮拉回来。如此才是物尽其用。
这一排同一家的花灯,密密麻麻几百个有多,造型各异,围观的更是人山人海。许多人聚在金箔花灯之下,便是想着能不能绞尽脑汁把这个金箔花灯赚回家,也有人身边有女子通行的,那便是绞尽脑汁也要想下去,不能轻易半途而废。
徐杰一行人围了过来,却也发现这花灯上的字谜可不是一个,而是四个,四个方向都有一个字谜。便是要一次性把这四个字谜都猜出来,方才能把花灯取下来。
字谜这种东西,简单的一点的便是谜底就在谜面上,其次是拆字,拆字也有难易。再难一点的就是谜底需要人去想象,这就比较高级了,联想之下,是否能快速猜出来,本身就带有一些运气成分。
如徐杰此时正面看到的这个谜面:走麦城。
这个谜面,便需要一些联想。如之前那秃驴的谜面,只是一个稍微困难一点从拆字。谜面难度与此时这么谜面相比,其实简单了许多。但是秃驴那个谜面,胜在一语双关,谜面与谜底说的都是一件事情,谜面上扫去凡心,牢拴意马,就是在讽刺和尚,谜底又是秃驴。这也显出了几分高明所在。
徐杰显然知道这是一个字谜,却是一时不知从哪个方向入手去猜。
欧阳文沁也在皱眉沉思,欧阳文峰看得片刻便转头到另外一边去看,便是去看另外一个谜面。欧阳文峰这般倒是务实的做法,谜面何其多,总有一个是自己能猜出来的,便也不再一个谜面上纠缠。
徐杰转头看得一眼欧阳文沁,便是更加努力去想,窈窕淑女当面,徐杰哪里会露怯,更何况徐杰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虽然还只是微微萌动,甚至徐杰自己都还不知道,但也并不妨碍徐杰想要在欧阳文沁面前表现一下的心思。
便是徐杰还在冥思苦想,忽然听得头顶上有人大喝:“狗贼莫跑,纳命来!”
徐杰寻声抬头一看,便看头顶上一人手持长刀正在街边屋顶之上飞奔,一跃几步远,速度极快,踩得屋顶瓦片横飞。
再看身后,一袭白衣持剑往头前那人追去。徐杰立马便认出了那白衣正是何霁月,说话之人也是她。
欧阳文峰自然也在抬头看,见得何霁月才屋顶之上追人,便与徐杰开口说道:“文远兄快快出手帮忙,那女子必然是在追贼人。”
徐杰回头看了看欧阳文峰,见得欧阳文峰一脸的义愤填膺模样,问道:“文峰,你莫不是认得那女子?”
欧阳文峰还抬着头在看,口中却答:“不识得。”
徐杰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欧阳文峰看得徐杰一眼,着急道:“难道那白衣女子会是坏人吗?必然的头前那逃跑的汉子是贼人。”
徐杰看着何霁月往头顶屋脊掠了过去,却也并不去帮忙,口中却道:“文峰兄,江湖事你不懂,江湖人越是长得漂亮的,便越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不可以貌取人。我们猜谜就是,让他们去打去杀。”
欧阳文峰闻言一愣,心中不信,疑问道:“当真如此?越漂亮的越是坏人?”
徐杰显然是不想去掺和何霁月的事情,此时何霁月在追人,显然是占了上风,也不需要徐杰掺和。何霁月自然算不得是坏人,不想徐杰还当真一本正经点了点头道:“那白衣女子就是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江湖人称血手美人屠,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她都能下手。”
欧阳文峰闻言一惊,想着头前还听得那女子大喊“纳命来”,似乎真是要杀人的模样,更是大惊,却又说道:“文远兄,既然是如此魔头,那便该速速追上去为民除害,也救人一命。”
说话间,何霁月已然在屋顶上奔出很远,徐杰看着一脸侠义心肠的欧阳文峰,却不知如何作答,却也是没有想到欧阳文峰一个读书人,竟然对这江湖事情这般上心。倒是其他人只当做稀奇看,看得一追一逃从屋顶上过去,惊讶几番,便也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
“他打不过。”云书桓面无表情说道。
欧阳文峰闻言,微微有些气馁,说道:“那便去报官,我现在就去报官。”
徐杰听得云书桓之语,微微有些尴尬,抬头只去看那谜面,听得欧阳文峰说去报官,便是伸手一拉,说道:“文峰兄,报官哪里来得及,不管就是。”
旁边一心猜谜的欧阳文沁忽然面露微笑,开口说道:“走麦城。我知道了。”
徐杰听得欧阳文沁先猜出来了,口中喃喃说道:“都怪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血手美人屠。”
云书桓看得徐杰一本正经模样,头一低,轻轻摇了几下。这位徐少爷,当真有些小肚鸡肠。
欧阳文峰连忙开口问道:“姐姐快说说,是个什么谜底?”
欧阳文沁往徐杰凑近了一些,轻声说道:“走麦城,关公败,翠绿之翠也!”
欧阳文峰想了想疑惑问道:“姐姐,怎么就是翠呢?”
“欧阳小姐才思不凡也。关公败走麦城,随后死了。关公名关羽,羽卒,乃翠也!”徐杰口中在夸,也是给还未会过意的欧阳文峰解释一下。这个字谜比起其他的还有另外一点难度,就是需要等多的联想才行。说完话语,徐杰已经到了另外一边,看得另外一个谜面:去了上半截,有了下半截,比成两半截,又无(無)下半截。
这个谜面也不简单,但是这个谜面比较像拆字谜,徐杰手已然在空中比划起来,争分夺秒,试了又试。这个谜面难在四句如何去拼,拼成字才是难点所在。也有可能不是一个字,那就需要猜了。
欧阳文峰便也转了过来,口中说道:“前两句是个‘育’字,‘去’字留一半,有字留一半,正是育,后两句却难猜了。”
徐杰已然开口:“四句乃一字,是‘熊’。”
徐杰说完,扬了扬头,又往另外一边而去,心情大好。便等欧阳文峰来夸,欧阳文峰自然是要夸一句的,连带欧阳文沁也说道:“徐公子才思敏捷。”
徐杰面露微笑,极为受用模样,抬头再看:大旱之田。
这个字谜也是需要联想的,与刚才欧阳文沁猜出来的那个有几分相似,徐杰点头就答:“分秒必争之秒!”
说完徐杰又换了一边,已然是最后一题了,只有两个字:䖝二。
这一题徐杰看完便笑,因为似曾相识,后世立于杭州西湖之上有碑,碑文便是这两个字。
欧阳文峰跟在身后,还在想着头前那个“秒”,想得片刻说道:“大旱之田,禾苗少,倒是不难。”
第五十三章 江湖事江湖了
却听徐杰又道:“最后一题,乃成词,风月无边也!”
欧阳文峰抬头一看,已然明白,谜语便是这般,说破了也就算不得什么了。“風月”二字没有了边便是“䖝二”。如此就是风月无边。
徐杰已然兴高采烈往那守着花灯的老板小厮走去,从怀中摸得十个铜钱,开口便道:“把那金箔的花灯取下来。”
小厮闻言有些不信,脸上都是笑意,便是想着有人送钱上门了,开口问道:“公子请先耳语谜底。”
小厮意思便是叫徐杰悄悄告诉他谜底,如此避免答案被别人听去了。徐杰胸有成竹,并不凑过去说,而是开口道:“翠绿之翠,虎熊之熊,分秒之秒,风月无边。”
小厮闻言面色一垮,此时时候还早,却是这最好的花灯已然被人猜了去,便也在意料之外。按照往年经验,这个花灯应该是人潮慢慢要散去的时候方才会被那些冥思苦想之人猜去。或者是东家自己安排人猜去,今年元夕,天才刚黑下不久,却就给人猜了去。
却也无法,小厮只得收了十个铜钱,拿来一根长杆去取那挂得最高的花灯。
徐杰下意识频频回头去看欧阳文沁,也听欧阳文沁开口说道:“今夜徐公子冠绝大江城。”
徐杰正要开口回得几句,或是谦虚或是自得,便又听得人群喊叫之声大作,甚至也有人往徐杰身上挤过来。
“天杀的,这么多人在此,瞎了眼吗?”
“撞死老子了。。。”
徐杰伸手挡住往自己身边挤过来的人,又听得身后人群之中有人大喊:“让开,快给老子让开,老子的刀可不认人。”
那拿着长杆取灯的小厮,此时刚刚把金箔花灯取了下来,便是被人一挤,失了平衡,还挂在长杆上的花灯已然往人群中砸去。
人群四散而开,花灯砸下,正挡在一个持刀汉子头前挡住了去路,那汉子提刀就砍,花灯霎时间四分五裂,里面的烛火落在灯壁的白布之上,已然燃起。
徐杰此时方才看清这挥刀砍灯之人,正是头前被何霁月在屋顶上追杀之人。头前这人上屋顶便是想避开人群方便逃跑,此时这人又下屋顶入了人群,显然是逃不脱何霁月的追击,便又回头钻进人群里,想趁乱而逃。
徐杰眼看着花灯已然四分五裂,便是一跃而起,越过七八个挤作一团的人头,再落地,便是众人让出来的空地。看得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花灯,有些心疼,其他还好,金箔却是值些钱,过火之后,便也不知那些金箔还能不能都寻回来。金箔又薄又轻,没有了附着物,甚至都能随风飘走。
却是徐杰也正好挡在了那要逃跑之人的头前。
迎面而来便是一柄大刀挥来,还有一句喝骂:“给老子滚开。”
徐杰感受到劲风袭来,身形一侧,避了过去。空中一道寒光飞来,正是云书桓扔出来的出鞘长刀。
徐杰伸手往空中一捞,便把长刀稳稳捏在手中。那逃跑之人再来一刀,已然被徐杰随手架住。
架住这一刀之后,那人怒不可遏,满脸狰狞再骂:“找死!”
徐杰已然翻身而起,空中皆是刀光闪现,急攻而去。口中问道:“你身上带够钱了吗?”
那人看得满眼都是刀光,再也不似刚才那般张狂模样,脚步连连后退,勉强挡得两下之后,便是退得更快。待得回头看一眼,持剑的白衣女子已然出现在视野当中。
“少侠,要多少钱?”那人倒是聪慧,听得徐杰问钱,便是开口想用钱打发了徐杰,如此方才好逃。
徐杰手中刀光不减,口中却问道:“你带了多少钱?”
“五十两,刚刚收的货款,全部都给少侠。但求放少侠放条生路。”那人面色大喜,以为面前这少年是仗着武艺趁火打劫的,此时也来不及愤怒,只要能逃出生天就好。
不想徐杰答道:“你身后那穿白衣的娘们,我帮她,收一百两。”
那人面色一沉,连忙又道:“我先给你五十两,剩下的五十两以后必然送到,我乃苏州穹窿山弟子,绝不食言!”
徐杰听得穹隆山三个字,脸色一正,调笑之意尽去,手中的刀更是大力快速了几分,口中也道:“老子只收现钱。”
一刀大力劈出,那人格挡一下,身形往后急退,却还是跌倒在地。
徐杰收刀站立,那人见得徐杰并没有再追上来,心中一喜,连忙想爬起来,却是刚爬到一半,一柄长剑从后面伸了过来,已然横在了他脖颈之间。身后还传来女子冷冰冰的话语:“我爹传下的话语,你却敢当耳旁风!”
徐杰便是听懂了,大江剑何真卿传话不准卖五石散,不想这从穹窿山的人竟然还送货来。当真让何真卿在这大江郡颜面扫地了,难怪何霁月如此愤怒。
那穹窿山之人却是并不十分害怕,口中狠厉答道:“何霁月,有种你就杀了老子,若是不敢杀便放老子走。”
何霁月眉头一皱,这江湖人江湖事,何霁月也没多少经验,今夜下山逛这元夕佳节,却是撞见了这苏州口音的江湖人赶着马车到处走,何霁月自然一眼看出这人身怀武艺,又是苏州口音,哪里能不多想,跟上几步,便也发现了这送货之事。
何霁月本以为抓住之人之后,这人必然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不想这人竟然这般有骨气,一句话语反倒让何霁月不知如何回答。杀人之事,何霁月却也没有做过。
头前的徐杰见得何霁月犹豫不知再如何处理的模样,却开口调笑一句:“傻娘们,求生得生,求死得死,何不一剑宰了这厮?”
徐杰便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是想看这娘们出丑,这娘们出丑了,徐杰便高兴了。这事情要处理起来便也不难,打一顿带回山里去,自然有何真卿处理。徐杰被何霁月打了一顿,自然是小肚鸡肠,看热闹不嫌事大。
何霁月本还想不情不愿谢徐杰一句,听得徐杰这般话语,满脸是怒,看着眼前这穹隆山之人,又怒目瞪了一眼徐杰,一时间还是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为好。
便听那穹隆山之人又道:“何霁月,别人怕你凤池山,穹窿山却不怕你。你若有胆,现在就杀了老子,若是忌惮我家门主不敢下杀手,那便放老子走!”
苏州穹窿山,摧心门,血手王维。便是听着名头,已然就知这人有多大的威势,漕帮仗着血手王维,能把生意做到整个大江水道两岸,便也可知这人好不好惹。这也是这个穹隆山弟子此时说这般话语的自信。
“傻娘们,江湖讲的就是脸面,你且把这厮杀了,把脸面都拿回来,免得往后你爹带着你出门乞讨去。”徐杰显然知道这何霁月也是个江湖新人,便想着言语之上挤兑几句,就想看她吃瘪。
徐杰一语,当真也把这江湖说透了,何真卿的脸面此时当真被这穹窿山之人落了,不论是把这人如何处置,但凡之人完好无损离开了大江郡,何真卿就更是颜面扫地。此时抓住这人,已然就是血手王维没有把何真卿放在眼里。怎么处理这人,并不是何霁月一个人的为难,就算带回山,也会是何真卿的为难。
江湖刀光剑影,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许多事情,一个不慎便是血雨腥风。何霁月虽然算是新人,但是从小耳濡目染,哪里能不懂这些道理。
人群无数,就这般盯着场中几人。此时欧阳文峰也挤了出来,看得何霁月提剑放在一人脖颈之上,一副当真要杀人的模样,但是又听得徐杰的话语,欧阳文峰有些摸不着头脑,好人坏人已然分不清了,口中疑惑喃喃一语:“血手美人屠?”
局面已然僵持,穹隆山那人见得何霁月并没有动手,竟然伸手轻轻拨了一下脖颈上的长剑,试探性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了一眼何霁月,又看了看徐杰,颇为自得。便想迈步快走。
徐杰见得这般,微微一愣,便要去拦人。刚才挤兑归挤兑,这个卖五石散之人要走,那便是不行。
徐杰正欲上前拦人,便听一声娇喝:“江湖事江湖了!”
何霁月牙关紧咬,长剑已然在空,听多了江湖豪侠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大江剑何真卿何曾这般失过脸面?
徐杰看着何霁月,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这娘们真的要杀人?
便看两条手臂飞向空中,鲜血迸溅几步之外。哀嚎惨烈,还有一个失去两条手臂之人在地上不断翻滚。
地上翻滚之人哀嚎不断,左右围观之人更是大呼小叫,飞散而逃。
何霁月回剑入鞘,盯着徐杰看了一眼,口中说道:“徐小子,你当真讨人厌。下次再如此喋喋不休,便把你舌头割下来。”
第五十四章 谁的五花马与千金裘
徐杰听得何霁月的话语,正要回得几句,便看那白衣转身疾驰而走。徐杰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低头看得那地上不断哀嚎打滚的穹窿山之人,皱了皱眉,虽然不似上次杀人的时候那般不忍直视,心中还是有些触动。想来何霁月这般疾驰而走,必然也是不愿意多看这种场面。
江湖豪侠客,也并非天生就能杀人不眨眼。人的命,在徐杰眼前似乎越来越脆弱,人血的腥膻实在有些难闻。
欧阳文峰早已背过身去不敢多看,徐杰却走到欧阳文沁前面,挡住了欧阳文沁的视线。
逃散的人群中走出几个短打衣装的汉子,上前按住地上打滚哀嚎的那人,拿出布巾不断去按那人两肩的伤口,止血的金疮药整瓶往上倒。两臂被利剑砍断,若是不及时止血,小命必然不保。
这些出来救人之人,必然是漕帮之人。徐杰转身看得一眼欧阳文沁,见得欧阳文沁已经转身,便往前走得几步,开口说道:“把他怀中五十两银子搜出来赔老子的花灯。”
几个忙着救人的汉子回头看得徐杰,怒目而视。却是看得徐杰手中的刀,咬了咬牙,低头便往那已经疼痛得慢慢要昏死过去之人怀中去搜。
几锭大银锭被搜了出来,放在一边的地面之上。徐杰也不多想,低头便去捡,银子上沾染了血迹,徐杰却也不在乎。云书桓还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递给徐杰,擦拭了几番银子上的血迹。
一队官差从人群中奔了出来,看得几眼面前的情况,竟然也不上前盘问,转身又走。地面上的漕帮之人,这些官差显然认识,似乎也知道这江湖事情不需要多管,除非上官有吩咐,否则便当做没有看见,不必给自己找那麻烦事。
徐杰转身看了看云书桓,开口说道:“这江湖,有人要钱财,有人想出人头地。几人生死几人得?”
人群之中不知何时到来的两人忽然走到旁边,便听背着大刀的胖子开口说道:“江湖事,血雨腥风,今日不过是个开始。”
徐杰转身看着胖瘦二人,并不惊讶,只道:“你二人什么也不求,白走几十年江湖了。”
胖瘦二人闻言,面色一正。瘦子开口:“老子求武道!老子不服这天下所有练武之人!”
胖子闻言点点头道:“十几岁求吃饱果腹,二十几岁求那出人头地,三十几岁俯看天下英雄,四十几岁心中唯有一股不服的气势,到得而今五十有余,人生大半,便求那死而无憾!”
徐杰面色也正了正,答道:“万事皆有道,道之一途,可有止境?人生又岂能无憾?”
二瘦闻言一哂:“呵呵。。。道有没有止境老子不知,便是所有需要仰视的,都要用剑把他拉下来。”
三胖也答:“少求,便无憾!能吃饱,十几岁无憾。名传天下,二十岁无憾。天下人人畏我,三十岁无憾。遇见谁人都与之一战,四十岁无憾。五十岁,那便是成全他人所求,也无憾!”
三胖说得有些沧桑,似乎又悲,悲中也有几分如二瘦的决绝,决绝之中,便是壮怀激烈。
徐杰听得懂,却也没有真听懂。摇了摇头,转身看了看欧阳文沁,开口道:“明年再游元夕!”
欧阳文沁刚刚换了女装出门,似乎意犹未尽,却也并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答道:“徐公子此言可算是有约在先?”
徐杰点头答道:“不见不散!”
徐杰之语,说出来好似要分别一般。却是两人第二日还要相见。
各自归家而去,再相见,就在第二日天明大早。
郡学也就在这条街上,郡学总共不过一百多个学生,其中大部分还是中年学生,多是考过春闱的,只是没有考中而已。这些人大多点卯之后并不常来听讲。年轻人不过三四十人,便是今年刚入学之人。还有一些慢慢不来了的老秀才老举人,便是这士子读书一道之悲哀了。
徐杰来了,欧阳姐弟也来了,欧阳文沁再一次成为了那个黑瘦少年。
郡学开学,有一个简单的仪式,欧阳正落座最头前,仪式便也没有了那般繁文缛节,而是欧阳正直接开讲。
讲的是读人的道理,读书的态度,文人的风范,落座百十人,大厅已然坐满,欧阳正面前,条案一张,戒尺一条,醒目一个,无纸无笔无书,欧阳正面色严正,侃侃而言:“郡中一届入考的秀才五百有余,取五十到八十举子。京城一届入考五百到千余举子,能唱名者,百十有多。天下三年取士百人,落第者,百万不止。读书需用功,却不能固执迂腐,圣人之道,君子有六艺,学礼,以传承。学乐,享精神。学射。致勇武。学御,广见识。学书,得修身。学数,可格物,方以生存。六艺有道,方才为君子。迂腐而文,只求为官,便失了本质。诸位以鉴!”
徐杰听得明白,欧阳正所言,道理说高深一点,便是教人何以为君子,何以为读书的态度。说简单一点,那便是教这些读书人理想可以有,但是也必须要有自己的生活,保证自己正常的生存,不能入魔执迷。听到这里,徐杰不免想起那个屡考不中,喝酒打老婆,抛家弃子几番出家的和尚。
但凡还有一艺擅长,何以被人耻笑?人活着,便也就是为了一个社会认同,只要有一个方面突出,那便能得到社会认同,何以会叫人耻笑?人之耻笑,必然是那人平常里信誓旦旦要考试做官,将来要如何飞黄腾达,却又一次次失望而返。若是这人能写能画,亦或者是能算,何以不受人尊敬,即便不能做官,这一辈子不说人上人,幸福快乐也不在话下。
“学生受教!”众人拱手行礼。徐杰也学着拱手答得一句,环看左右,能真正受教的,又有几人。
欧阳正点了点头,便又继续再讲:“魏晋有七贤,唐有李白,一曲《将进酒》,今日再读,今日之讲便结束了。其中乃文之态度。求官不得自然有悲哀其中,但是通篇皆是豁达之意,便是悲中也该有乐,有希望,有人生,有态度。诸位同吟!”
徐杰闻言一愣,欧阳正这是叫整个班一起背诵课文的意思?
果然,百多人同吟:“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欧阳正听完,又道:“诸位当详解其中含义,细学人生之态度。如此求学,方是正道。新入学士子,当更多读几番,以求念头通达。”
“学生受教!”众人又是再礼。
欧阳正已然准备起身,这开学第一课便也教完了。却是忽然又坐正了一番,开口问道:“徐文远,你对此诗可有见解?”
徐杰听得欧阳正忽然点名,愣了愣,左右又看了看,方才起身一礼,旋即微微一笑,混不吝的劲头似乎遏制不住,开口答道:“先生,学生年幼时候读此诗,只觉得潇洒恣意。而今再读,却也读出了另外的感觉。特别是最后一句,还想请教先生一言。”
欧阳正闻言,抬了抬手,示意徐杰继续说。
徐杰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不知是李白自己的五花马千金裘,还是李白让主人把五花马千金裘拿出去换美酒?”
欧阳正闻言,面色大笑不止,开口答道:“哈哈。。。想来文远已然有了答案,主人何为言少钱,自然是李白让主人把五花马千金裘拿去换美酒。”
世人不细读,多以为是李白豪爽,要把自己的五花马千金裘拿去换美酒。却是那个时候的李白,哪里来的五花马与千金裘?
徐杰便答:“先生,如此便更显诗仙之恣意,学生受教!”
徐杰似乎对李白越发喜欢,李白似乎也有些混不吝的风范。富贵的主人玩笑说没钱喝酒了,李白便也玩笑叫这主人把五花马与千金裘都拿出去换钱来喝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就如李白酒醉,让高力士给他脱靴子一样,这般混不吝的风范,徐杰似乎像是找到知己一般,大爱!
欧阳正已然起身,点头笑道:“文远不错!”
说完欧阳正转身已走。徐杰也是忍不住笑意不止。欧阳正一句夸赞,便是从徐杰这番见解之中已然得知了徐杰学文的态度,显然不是迂腐之辈,如此当真多是欣慰。
第五十五章 言情与武侠
欧阳正已经离开学堂,徐杰脑中却还有一个画面浮现。那诗仙李白,白袂飘飘,腰间挎剑,名动大唐。富贵之人请他赴宴,岑夫子与丹丘生作陪豪饮。
佳肴无数,美酒名贵。李白一饮几百杯,笔作赋,口吟诗。那富贵之人见得李白这么能喝,便开玩笑道:“太白兄,你这么喝下去,我可没钱付账了。”
便听李白酒醉开口玩笑:“你请我喝酒,怎么能说没钱买酒呢?直接去打酒来,你门外的五花马,你身上穿的千金裘,都拿出去换成酒来,今夜我便与你一醉方休,同销这万古愁!”
富贵之人自然是付得起这点酒钱的,并不需要真的把五花马去千金裘拿去换酒。待得酒到,李白甚是开怀,便有钟鼓馔玉不足贵,唯有饮者留其名,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还有那人生得意须尽欢,高堂明镜悲白发。。。
想到这里,徐杰又是发笑不止。
“文远兄,中午饮几杯否?”欧阳文峰已然上头前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黑瘦的欧阳公子。
徐杰兴致大好:“同饮,也当去销一番万古愁。”
此时厅内,便也有许多人开始往外而出。却也有另外一个老夫子走了进来,慢慢落座头前,却也不理会那些往外而出之人,而是自顾自打开一本书,醒目拍得一下,便要开始讲课。
再讲,便是经义之道,详解圣人言语。
却是徐杰与两位欧阳公子已然出得学堂,学堂之内也还留有五六十人开始听讲,更是奋笔疾书,笔记满满。
今日这学堂点卯之人中,可不止有秀才,也还有少数离那进士及第只有一步之遥的举人。这一步之遥,兴许是两年,兴许就是一辈子。
三人同行而出,走不得多远,又是那繁华大街。
又路过昨夜那血腥之地,地面上的血迹还残留有黑色印记,行人无数,却也没有人低头去看脚下踩着的人血。
再往头前,又到那个小巷边遇见少女摆摊之地。只是徐杰没有想到,那小女孩竟然又在小巷路口的街边之处,头前还摆放着许多东西,显然是在卖着什么。
徐杰凑近几步,小女孩显然认出了来人,便对着徐杰微微一笑。徐杰低头看了看女孩面前,一个破箩筐里装满了散落的长条小疙瘩,疙瘩上还能看出字迹。旁边还有许多木制的器物,造型各异。
“公子好。”小女孩见上一礼。
徐杰便也笑问:“昨天的花灯都猜出去了吗?”
小女孩闻言面色有些难看,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呢,昨夜听说前面有凶案,游人大多散去了。花灯还有五个没有猜出去。”
这话语听得徐杰颇有些自责,世间之事,总是这般有着前因后果,便听徐杰问道:“你今天这是卖什么呢?”
“卖的活字印刷之物,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娘亲说原来家中还有个印刷的小作坊,后来爹爹只顾着读书,就没有做了。今日娘亲让我把这些祖传的东西拿出来卖了。”小女孩说着说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再道:“公子,昨夜还欠你一个花灯,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把花灯取来还给你。”
徐杰这回是看懂了,箩筐里横七竖八带字的长条疙瘩,便是陶土烧制的活字,旁边有排版之物,刷墨之物等等。便听徐杰说道:“花灯不急,且问问你这东西如何卖?”
小女孩闻言问道:“公子要买?”
“价钱合适我便买了。”徐杰答道。一个有印刷作坊的小富之家,沦落到在街边卖祖传之物,这个一家之主,却去当了和尚,留孤儿寡母自生自灭,当真是可叹。若不是实在无法,谁有愿意把祖传之物拿出来卖掉。兴许也是昨日那花灯没有被猜出去,这娘俩已然难以果腹了。
小女孩闻声大喜,转头往一旁的小巷走了几步,开口大喊:“娘亲,有人要买了,你快出来啊。”
昨夜那个年轻妇人便从巷角走了出来,白昼里再看,更显几分姣好神色。腰肢纤细,面色白皙,只是那发髻稍显凌乱。
妇人见得徐杰三人,微微有礼,开口说道:“公子可通印刷之术?”
徐杰不好意思多打量,摆手说道:“不通。”
妇人闻言又道:“既然公子不通印刷之术,买回去也是无用之物,还是留待他人来买吧。若是今日卖不出去,低价送到其他印刷作坊里,也是能卖出去的。”
显然这妇人昨夜知道自己得了徐杰的好心善意,今日里也就不想平白无故再得人恩惠施舍。
徐杰闻言脑中念头一闪,问道:“夫人可通印刷之术?”
妇人闻言点了点头,眼神黯淡说道:“妾身虽为妇道人家,公公在世之时却也学了这般手艺,奈何如今家道中落,没了本钱,也就做不起这般生意了。”
妇人还有几分为自己保持颜面的意思,却也说出做这般生意,当真需要一点本钱,买墨买纸,雇人做事,当真需要一笔不小的本钱。即便是要印刷最为常见的四书五经,也还需要能有这几本书做样本,想来这个家庭,书大概也是卖得差不多了。
徐杰点了点头,只道:“那这东西我买了,刚好我需要印刷一些东西,还请夫人帮忙操办,另算工钱。”
妇人闻言,有些犹豫,犹豫片刻方才又问:“公子可是想开一个印刷作坊?”
徐杰闻言答道:“倒是没有多想,先印一些东西试试,若是可以,那便开个作坊也行。家中还有一帮小子,总要寻个营生。”
徐杰或是心善,或是真起了一些其他想法。妇人却也在想,想要不要这般受人恩惠,甚至也在想这个少年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之类,终归是要有一个权衡。
奈何,奈何家中还有外债要还。若是没有外债,妇人缝缝补补洗洗刷刷,便也勉强能度日。如此这般想法设法赚钱,还要饿肚子,便是因为外债了。外债所欠,不外乎那头前还未出家的和尚考不得功名不说,还要交游于士子之间,上要孝敬老师,下要与同窗交好。便是想着考不上功名,将来有那么几个要好的同窗万一要是考上了,鸡犬升天做一些衙门里的小吏,便也算出人头地了。
只是皆成一场空。
妇人再打量了几番徐杰,又看了看徐杰身边二人,想看出一个好坏,最后方才点头说道:“妾身娘家姓吴,小名兰香。若是公子不嫌弃,帮公子做一些排版印刷之事,倒还趁手。不知公子要把这些东西安置在何处,当有一间大屋才行。”
这妇人连介绍都不用夫家姓氏,便也看出这妇人对那当了和尚的男人是有多么怨恨。
徐杰闻言一笑,伸手去提那箩筐,重量不轻,又问:“我姓徐,名杰字文远,你这些东西作价多少?”
吴兰香答道:“五两即可。”
徐杰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又拿出一个碎银子,放在那箩筐之上,开口说道:“吴嫂,你便把这些东西都送到我家中去即可,就在拱辰巷右手第五间,家中有许多小子,也能腾出一间大房,你便帮着安置一下,晚些时候我再回来与你商量这印刷之事。那个碎银子,你便去雇辆车架,如此一车拉去,免得来回跑。”
妇人闻言,心中多是感动,一种被人信任的感动。眼中几欲有泪,家道中落,有这么一个丈夫,必然是受尽白眼,借钱借粮的事情也在无可奈何下做过,借不到更是自尊上的打击。面前这少年公子,把不小的一笔钱放在这里,人却不跟着,这种信任感,妇人已然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妇人连连点头说道:“徐公子放心,妾身一定把东西送到。”
小女孩却也开口道:“公子,还有欠你的花灯,我也给你送过去。”
徐杰看着小女孩,笑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李。。。吴秀秀。”
“嗯,好名字,秀外慧中。”徐杰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然后转身与欧阳姐弟对视一眼,说道:“走吧,且去喝酒。”
妇人看着徐杰的背影,似有落泪,却又似有坚毅,拿起那锭五两银子,看了几番方才放入怀中,随后又去收拾着面前的家当。
小女孩懂得不多,却也知道不用饿肚子了,欢天喜地帮着自己的母亲收拾着面前零零碎碎的东西。
走远一些之后,欧阳文峰开口问道:“文远兄当真要开那印刷的作坊?”
徐杰却也没有想好,只道:“那便看情况了,如果可以,开一个也无妨。”
欧阳文峰便是点点头道:“文远兄就是心善,看不得别人这般凄惨。”
欧阳文沁似也明白徐杰为何这么做,接了一句:“行善积德之人,上天会眷顾,便能多行好运,将来得了保佑,东华门外唱名不在话下。”
徐杰却又摇了摇头道:“我是想闲来无事写点言情小说试试,兴许能赚得大钱养活人也说不定。”
欧阳文峰闻言一愣,哪里听过什么言情小说,忙问:“我只听过有话本小说之类,说书先生倒是靠这些东西营生,言情小说为何物?”
徐杰却不解释,又笑道:“兴许也写上一些武侠小说,自娱自乐,也能娱乐一下那些江湖豪侠客。江湖人出手最是大方,大概比言情小说还赚钱。”
第五十六章 走失
武侠小说,欧阳文峰便更是没有听过的,开口又问:“文远兄,武侠小说是不是如《史记》当中刺客列传那般,写那些荆轲、聂政之类的游侠事?”
徐杰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如何定义,只道:“是也不是。刺客列传多记述事迹。小说当写有血有肉的人。”
欧阳文峰闻言似懂非懂,便道:“文远兄便写,写完我先看看。”
徐杰忽然思绪又开,自言自语道:“兴许武侠与言情可以合二为一。那便省事了。”
在这个时代写小说倒是不那么难,小说故事的套路,徐杰早已滚瓜烂熟,不论是言情小说的生死缠绵或者死去活来,还是武侠小说的奇遇复仇,这一类故事有太多前车之鉴,并不难编。不论是什么烂俗的桥段,在这里便也是新鲜之事,必然能吸引人目光。
至于赚钱,便还有个版权与名声之说。版权之事想来只有靠这江湖人来解决了。
徐杰心中还在策划着,路边的酒肆便也进了这三人,这也是徐杰与欧阳文峰姐弟第一次同饮。文昌书院那一次便也不算真正喝酒了。
待得半晌饮尽,徐杰已然有些摇头晃脑,欧阳文峰更是趔趔趄趄,唯有欧阳文沁一人正常。少年人多不知节制,饮酒之上,便更觉得自己能豪饮百杯。欧阳文峰也就这般喝醉了,徐杰却是还好,风一吹,多少兴奋之色。
把欧阳文峰架着送到家门口,自然有小厮下人上前来扶,欧阳文峰却是回头大舌头说道:“文。。远。。兄,且到家中来。。。坐坐。”
徐杰看着这高门府邸,上面那烫金大字牌匾,答道:“来日备下礼物,投了拜帖再来。”
徐杰显然知道这种礼节,这是从五品学政欧阳正的家,他一个秀才如何能这般随意进入,总该有礼有节。
欧阳文峰闻言,回头却还想来拉徐杰,口中依然还断断续续说着:“进来饮几杯清茶解解酒而已,快来快来。”
徐杰显然是不能真的这般失礼,唯有再答:“文峰,你且回家睡一觉,下次定然来拜见。”
欧阳文峰想来拉徐杰,却是脚步虚浮难以做到,徐杰还往前送了送,便把欧阳文峰送进的宅邸之内。
却是欧阳文沁有模有样与徐杰行了一礼,当做是送别之礼。女子行男人的礼节,也是有些别样的感觉。
徐杰喝酒不少,正是兴奋,往家中而去。
刚刚走到巷口,便看一人匆匆忙忙奔了出来,正是妇人吴兰香。
吴兰香眼神四处去看,脚步飞快,满脸焦急色。徐杰却是连忙问道:“吴嫂,何事如此焦急?”
吴兰香听得有人叫自己,方才发现徐杰,却是脚步不止,心急如焚,急切答得一语:“秀秀找不见了,头前还在车后坐着一起来的,到了这里忽然就不见了。。。”
徐杰闻言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再问:“什么不见了?”
吴兰香急得泪眼已出,已然跃过徐杰奔到了巷外,口中还答:“不见了,就是到得你家门口回头一看,车后就不见她了。”
徐杰此时才反应过来,是那小姑娘本来随着妇人一起坐车运东西过来,到得这里小姑娘却不见了,徐杰连忙回身追得几步,看着吴兰香站在巷口左右在看。开口安慰:“吴嫂勿急,许是在哪里掉到车下了,此时她可能已经原路回家去等你了。”
吴兰香听得徐杰之语,连忙又往家中奔去。
徐杰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回家,追着吴兰香就去。那小姑娘煞是懂事可人,可不能真的就找不到了。这时代,走失一个小孩,当真不知上哪里去再找回来。
两人急匆匆往吴兰香家中而去,从大街而入,巷子最尽头一处破旧小屋,虽然有一个几步见方的小院,却是这院门都是青黑色,年久失修的腐朽。
院子之内有一处二层小楼,二楼屋顶瓦片都能看到空隙,房子之内也有屋顶透下来的光线,想来雨雪天气,必然是满屋皆湿。
吴兰香冲入房中,上下两层,一边呼喊一边寻找,片刻找完下来,更是急切非常,口中哭腔大喊:“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徐杰闻言一惊,这是真的走失了?
拐卖孩童的事情,太多太多,也是暴利之事。便听云家兄妹也说过,牙行里发卖的小孩,少数是官府出来的,也有少数是家人主动发卖的。更多的就是这般被人拐卖的。这个时代拐卖人口实在太过简单。唐律法规定,拐卖人口为妻妾子孙的,不过徒刑三年。
大华朝沿用许多唐律,虽然拐卖人口为奴为婢的需要绞刑,但是这种事情又上哪去追究,即便抓住当场,也可以辨称拐去为妻妾子孙。特别是那些所谓走江湖的汉子,又有几人把律法当回事。
沿街而回,不曾遇见,回到家中又找不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徐杰哪里还有什么侥幸的想法,立马也是心急如焚,虽然这小女孩不过昨夜刚刚相遇,但是这女孩实在太懂事可人,遇见这般的事情,徐杰哪里还能无动于衷。
吴兰香已然又奔出家门,在大街上到处奔跑着,问着左右的商户,问着左右的行人,已然癫狂模样。
徐杰站在街口,脑中想得片刻,便是在想该如何去寻人。
吴兰香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遇人就问。奔回来又看到站在街口的徐杰,便是立马跑到徐杰面前,口中哭道:“公子家中人多,还请公子回家叫人帮忙寻找秀秀。”
徐杰闻言,眉头紧皱,开口答道:“吴嫂勿急,我这就是寻人来找秀秀,上天入地也给你寻回来。”
说完徐杰转身而走,却并非回家,而是直往城外奔去。
这种事情,官府差人兴许不顶用,再多些人上街寻找兴许也不顶用。唯有那江湖上的凤池派,必然管用。
徐杰便是直奔凤池山而去,寻那凤池山帮忙,不论那小女孩是不是被人拐卖了,寻找起来必然也是事半功倍。这种事情不能拖,越是拖久了,便是越是不可能再把人寻回来。
第五十七章 洗净这一身血腥
大江之上,一艘不大的狭长快船,顺流而下,船帆被大风鼓得满满,却还有几个大江汉水帮的帮众正在奋力划船,船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
徐杰站在船头,一脸急切看着前方的大江水面,口中还在气喘吁吁,却又再问:“那船帆有一块蓝布的船到底走了多久?”
身后一个正在划船的汉子答道:“公子,当真只走约莫一刻钟。我们这般去追,必然追得上。”
白衣何霁月就站在徐杰身边,此番徐杰上凤池山,何真卿满脸惊喜准备与徐杰说说苏州送信的事情,却是不想徐杰直接打断了,说了一番这走失了小女孩的事情,随后便是何霁月与之下山狂奔。
一路奔到码头的过程,何霁月竟然一直落在了徐杰身后,并非徐杰武艺比何霁月高明,而是急切的徐杰真的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在飞奔。这也让何霁月对徐杰有些刮目相看。
这个徐杰不过刚到大江城几天时间,却是对一个并不熟识的小女孩有这般的担心与急切,何霁月一路跟来,不免也产生了别样的想法。
眼前这个还在气喘吁吁的少年,虽然口中话语让人讨厌,人品似乎极为端正。
徐杰转身又道:“还有没有桨,我帮你们划船。”
身后汉子闻言看了看何霁月,手中的桨更是卖力几分,口中答道:“公子放心,一定追得上的。那船是大船,必然不如小船行的快。”
徐杰心急如焚,心急之下,转头看了看何霁月,开口埋怨道:“这大江城不是你们凤池山的地盘吗?何以这般的混乱,宵小之辈到处横行,不是卖五石散的就是拐卖小孩的,你凤池山在这江湖上到底能不能行?”
何霁月听得徐杰这般话语,却是并未生气,反而解释道:“天下事何其多,我凤池派哪里能面面俱到。这大江城又不是你那徐家镇,大江乃通行天下的水道,皆是南来北往的人,大江城里更是有二十多万人口,其中有宵小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没我凤池山,那才是宵小之辈横行。”
徐杰闻言知道何霁月说得有道理,这事情真要怪凤池山也怪不上,只得抬眼又往头前去寻那船帆有一块蓝布的大船。
不想何霁月看着此时气息还未完全平复的徐杰,又说得一句:“徐秀才,你也别太着急了,既然刘帮主说能追上,那便是能追上,那小女孩必然是能寻回来的。”
徐杰却也没有想到何霁月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说了一句话,也转头看了一眼何霁月,心中焦急微微松了些,答道:“但愿如此,便是万幸。”
船头站立的两人,一男一女,忽然看起来和谐了许多。
小船速度越来越快,江风吹得徐杰的衣袖作响,两人的眼神都紧盯着前方的水面。
忽然徐杰面色大喜,手指前方大喊:“那里,那艘船帆上有蓝布,快!”
所有人闻言皆往前眺望,随后更是大力去划桨。
徐杰紧握双拳,船头虽然狭小,却也见徐杰在左右踱步。
越追越近,徐杰不断估算着两船的距离,如杨二瘦那般蓄力而去百步之外徐杰显然不行,但是三四十步,徐杰还是可以勉强一试的。
那大船之上,也发现身后有一艘小船直追而来。船尾霎时间聚了十几号汉子,皆拿着刀剑。这些人乘着大船,从大江沿江而下,正是年节热闹的时候,每过城池便上岸,在街上寻着合适的男女就下手,每个地方却只抓几人,随后继续沿江往东。
如此流窜作案,便是保证自身的安全,待得船只到了江南,上岸把掳来的小孩都发卖了,便是满盆满钵的钱财。当真是一本万利,还不费多少力气。
做了亏心事,自然也就知道这疾驰而来的小船是追自己的,便也有人朝着徐杰的小船大喊:“尔等可是不要命了?”
随着话语,还有刀剑在空中挥舞着示威。
徐杰听得这喊声,更是放心下来,已然证明自己是寻到了正主。
何霁月也是面色一喜,手中的宝剑握得紧紧,也在等着距离再靠近一些,到得合适安全的距离,那便蓄力跃去。
何霁月还在等着,忽然发现身边的徐秀才竟然已经跃了出去,三十多步的水面,显然并非徐杰有把握的距离,却是徐杰已然奋力跃去,便是这一跃,脚下的小船都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空中的徐杰,手中提着一柄从汉水帮之人身上拿来的长刀。
那大船船尾之上的人,看得徐杰竟然从这么远的水面之外跃了过来,皆是目瞪口呆,心中的恐惧已然不由自主。
恐惧之下,十几柄刀剑已然都在空中乱舞,想要去阻止徐杰上船。
已然到得大船上空的徐杰,长刀连挥几下,打偏几柄兵刃,人已然落地。却是落地之后,徐杰也不与人争斗,而是直奔那船舱而去。
反留得那十几个汉子面面相觑,这些人哪里不知上船这个少年是个高手,待得徐杰一落船,已然没有人想上前去拼斗,
船舱之内,光线昏暗,却也看到十几个小孩子被铁索锁住的脖子,都在角落处瑟瑟发抖。
徐杰已然大喊:“秀秀!”
船舱内无人应答,却是船舱之下传来一个声音:“我在这里。”
徐杰连忙寻得下底层的楼梯,奔下去一看,底层船舱更是不堪入目,几十上百的小孩坐得满地都是,脖子之上皆有锁链,地上有一桶水,水旁边还有一个木槽,槽里一堆类似喂猪的谷皮麦麸之物。
又听得一声:“秀秀在这里。。。”
已然就是大哭,霎时间所有人全都哭了起来,徐杰环看左右,光线极为昏暗,却是一时之间认不出谁是秀秀,但是徐杰已然从声音听出秀秀就在这船舱里面。
徐杰看得这一幕,听得几十上百个小孩的哭声,闻着船舱里排泄物的臭味,直感觉全身血液疯狂涌动,心脏狂跳,脑中似有炸响一般,提着刀转身而走。
甲板之上还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汉子们,忽然又看得那少年提刀出了船舱,一人挤出一个笑脸往前一步,开口说道:“少侠可是寻人?都怪我等有眼无珠,误拐了少侠家中人,小的立马就去备上二百两银子与少侠赔礼道歉。”
这人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说。却也发现了徐杰面目狰狞,再近一些更是发现徐杰连鬓角发梢都树立了起来。
“尔等该死!”咬牙切齿一句,少年长刀起,恶向胆边生!
再看刀光,已然往那笑着说话之人劈去,血迹飚射而溅,糊得徐杰满脸都是。
“都该死!”原来的秀才还未真正亲眼看见这世间的黑暗,还未真正起过这般唯有杀人才能揭过的事情。
此时的秀才,已然癫狂!
人命如草芥,不过徐杰长刀挥舞间!人血腥膻,满脸是血的徐杰似乎一点都闻不到。那惨烈的哀嚎,痛哭流涕的求饶,徐杰耳中似乎听不到半点。
这个在那和谐团结友爱的徐家镇活了十几年的少年,此时面对自己亲手造成的惨烈场面,再也没有了丝毫的不适,唯有愤怒,唯有畅快!
已然到得大船的何霁月,这个江湖儿女,看得这般疯魔的场面,愣在当场。
看着那个满身是血,提刀连连杀人的少年秀才,何霁月目瞪口呆,鲜血飞溅到何霁月的白衣之上,何霁月拿剑的手微微一抖,竟然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江湖豪侠客,一步杀一人!
有人往船头而逃,终归逃不出那一刀。
有人往船舷而逃,想跳船逃生,何霁月下意识伸剑挡得一下,杀人的刀便追了过来。
空中还回荡着徐杰连连喊出的:“死,死,死!”
再看左右,已然空无一人,地面之上皆是残肢断臂,还有洒落的五脏六腑与头颅。
徐杰却还意犹未尽一般,几步奔到船舷,看着水中逃下去的两个汉子,手中长刀一掷,插入一人胸膛,随后徐杰也跳入水中,飞快往另外一人游去。
此时大江水,还冰冷刺骨。徐杰似乎也感受不到,依旧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那逃跑之人也在奋力游水,见得徐杰入水来追,口中便是大呼:“爷爷饶命啊,小的不过是个跑腿的而已,并未亲手拐过孩童。”
徐杰不管不顾,两手溅着水花疾驰。
“爷爷饶命,小的出门营生,也是有一家老小要养活,饶命啊。。。”
话语还在,一只铁手已然捏住了这人的脖颈,发力再捏,骨头脆响。手松之后,那人已然往水底沉了下去。
十几个汉子,无一人生还。
水中的徐杰,再左右看了看,紧咬的牙关慢慢松弛下来,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想起了船上百十个孩童,便也往水中沉了下去。
洗净这一身血腥,方才好见那些孩童。
第五十八章 这断江刀,不传给他
大船之上,何霁月站在船舷之边,看着水里的徐杰,正在洗着脸上与头发上的血迹。
几个汉水帮的汉子也已上船,看得甲板之上惨烈的景象,皆是不忍直视。
“把这些尸首都扔进江里,打水把甲板也洗刷一下,再把孩子们都放出来吧。”何霁月话语低沉。
几个汉子连忙俯身捡着残肢断臂往水里扔去,又拿木桶打水来冲刷甲板。船舱里哭声震天,还有一个叫秀秀的小女孩依旧在不断大喊着:“我在这里,秀秀在这里。”
汉子们听着船舱里的哭声,手中的动作不由自主加快了几分。
徐杰再次上了船,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看了一眼何霁月,并未说话,便也是在等甲板被清理干净。
何霁月与徐杰对视了一眼,开口说道:“该杀,杀得好。”
徐杰闻言点了点头。
此时这个秀才,忽然身上的气质都改变了一般,虽然江水洗净了他身上的血腥之气。却是何霁月似乎能直接看到他身上的血腥之气。
这天下,这江湖,并非是那团结友爱和谐的徐家镇。徐杰似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练刀,便是为了要杀人。徐杰似乎此时真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有些人,便是要杀,唯有杀了徐杰心中才能安。
水渍还在徐杰发梢滴落,几个正在收拾甲板的江湖汉,回头看得徐杰一眼,眼神皆是敬畏,也不敢多看,看得一眼便又连忙做事。
这位大江郡青山县的秀才徐杰,从此将名动江湖,至少也是名动大江郡的江湖。
晚霞已起,侠客当面。
秀才舞刀锋,十丈江水面。
一步屠几人,赤血染青天。
青山秀才徐文远!
何霁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发带,往徐杰递了过去。
徐杰发簪已落水,接过发带,把披散的头发往背后系了系,开口说道:“多谢!”
何霁月问得一句:“江风可凉?”
问完何霁月大概是有些后悔了,又自己答得一句:“你自己调息吐纳一下内力便不凉了。”
徐杰有些讶异,讶异这何霁月怎么忽然跟自己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语,看了一眼这个面色冷峻的白衣女子,却也发现这白衣女子面色并不那么冷峻。点头答道:“不凉。”
此时那汉水帮的刘帮主用水洗了洗手,说道:“徐少侠,甲板清理干净了,是不是去把孩子们都放出来。”
徐杰闻言往船舱而入,一个汉子从船舱之内寻来几大串钥匙,一个个哭喊的孩童慢慢走出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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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女儿的吴兰香,第一时间并非表现出徐杰预想中的欣喜,而是上前抬手就打,打在女儿的后背之上,口中呵斥着:“你到哪里去了?你不是好好在车后坐着的吗?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女孩被重重打得一下,却也不哭,口中答道:“娘亲,是那坏人把我从车上抱下去了,还捂住了我的嘴巴,我想叫娘亲,可是叫不出来。”
此时吴兰香便是大哭出声,紧紧抱住女儿,嚎啕大哭,哭声之中似乎又有一种发泄。兴许没有这个孩子,这个妇人早已不想活下去了。
徐杰看着这般景象,又看了看院中这些半大小子,背过身去,叹了口气,随后走到何霁月面前,开口说道:“多谢何女侠今日相助,那一百多个孩子,还请凤池派安顿一下。”
何霁月兴许也是真正第一次做这般行侠仗义之事,此时做成,微微有些兴奋的感觉,口中答道:“徐秀才,你不需如此客气,这也是我分内之事。那些小孩自当安顿好,江湖行走的人多,便也会把这个消息带往大江上游去,若是有父母来寻的便是合家团聚,若是没有父母来寻的,那便留在山中练些武艺,将来长大成人也能讨口饭吃。”
何霁月,就如当初在徐家镇一样,还是那般心善之人。
徐杰也能感受到何霁月心中的那份善良,点头道:“一切有劳你了。”
杨二瘦看着这般母女团聚的场面似乎并不觉得有多少感动,坐在院子石凳之中,翘着脚摇晃不止,口中却笑道:“秀才,你又杀人了?”
徐杰点头:“杀人了,杀了十几人!”
杨二瘦闻言大笑:“秀才,这回老子可不在场,你可赖不到老子头上来了。”
徐杰便也是笑:“这回不赖你你头上,听了你的话,都扔江里去了。若是真有官府来问,倒是有人可以赖。”
说着徐杰转头看了一眼何霁月,何霁月见得徐杰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不自觉往一边躲了躲。
三胖站在一旁,语气有些不屑:“秀才老爷,按我说,你便是太没点义气了,也太不洒脱,杀个人还赖来赖去的。官府算个鸟啊,便是禁宫大内的高手,到得老子面前,也不敢喘大气。”
徐杰这回倒是不与三胖抬杠,只答:“你二人无家无业,孑然一身,自然洒脱。待得我考了个进士之后,便也如你们这般洒脱。如今却还不行,若是官府通缉于我,那我还考个什么功名,我家中老奶奶眼神本就不好,不能再哭了。”
“嘿嘿。。。考个鸟的功名!”二瘦笑着鄙视一句,伸腿把蹲在一旁的小刀儿拨了一下,又道:“练剑去,可别学着矫情秀才,三心二意的。”
蹲在地上的小刀儿连忙爬了起来,拿着那柄破剑,口中却小声道:“师父,徒儿若是能学会作诗写赋,便也不练剑了,考功名做官去。”
此语一出,气得二瘦胡子都翻起来了,提腿就踢,踢了还骂:“日你个仙人板板,以后少跟这秀才说话,什么都没学好,就学了个矫情。”
小刀儿摸了摸自己被踢了的屁股,几步奔到小院一边,有模有样练起了剑,大概是怕再被踢屁股。
此时徐杰却是面色大喜,眼神在小刀儿与二瘦身上来回看来看去,显然是听到小刀儿叫的那句“师父”。杨二瘦能收小刀儿这个徒弟,完全是徐杰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这胖瘦二人,从来都是江湖独行,何曾会给自己找个累赘?
便听徐杰大喊:“瘦子,黄鹤楼走一遭!”
二瘦闻言大喜,往前奔得几步,却又回头去看三胖,问道:“秀才,带不带三胖去?”
徐杰摇了摇头道:“我这是谢师宴,胖子又不是谁的师父,他去作甚?”
三胖黑着脸答道:“秀才老爷,看得上的被二瘦抢去了,其他人的老子看不上。”
徐杰闻言环看左右,开口说道:“三胖,那云小子你也看不上?”
三胖转头看了看云书桓,连连摇头道:“他练武天赋是极好的,但是这断江刀,不传给他。”
徐杰闻言,回头又看了看云书桓,颇有些遗憾,却也并不再多说。
显然三胖是有些老古板的想法。
却听三胖又道:“秀才老爷,大不了再传你一招这何侄女接不住的架势。”
徐杰闻言点了点头,答道:“也罢,走吧,一道去黄鹤楼。”
第五十九章 奈何有人对不住你徐家忠烈
何霁月去安排一百多个孩童,吴兰香在众多小子的帮衬下开始安置着印刷作坊。云书桓面色有些黯然,在院子里练着那十八手。一旁还有小刀儿在院子角落处耍着一柄破剑。
徐狗儿帮着云小怜开始准备众多人的晚饭,还有几个小子也在一旁帮衬,便是那吴秀秀也主动过来帮忙。
待得夜深人静,二瘦三胖,还有徐杰,又是踉踉跄跄而回。
这回胖瘦两个江湖汉,酒醉之后却不似以前那般倒头就睡了,还有人在面前端茶倒水,洗脸洗脚。兴许这也是二人从未感受过的贴身孝敬。
第二日大早,徐杰再一次往那郡学而去,背着一个小背囊,里面装着笔墨纸砚,装着四书五经。
到得郡学,欧阳姐弟却早早等在门口处,见得徐杰慢慢悠悠行来,上前迎了去。
徐杰远远看得欧阳文峰一脸的笑意,打趣道:“文峰这是遇见什么大喜事了?可是昨夜入了哪个花魁的闺房?”
欧阳文峰连连摆手,说道:“文远兄就是喜欢打趣,昨夜家父考教典籍,好险一顿戒尺老打,幸得胡乱搪塞过去了。”
徐杰便也是笑,也知道欧阳文峰是谦虚,欧阳正哪里是能胡乱搪塞过去的人,只道:“令尊打文沁兄舍不得,打你却是能下手。”
欧阳文峰闻言看了一眼姐姐,抱怨道:“可不是?打我自是能下手,打我兄长那是舍不得的,便是言语呵斥都舍不得,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欧阳文沁被弟弟这一眼看得有些过意不去,开口说道:“文远兄,今日等你是有正事。”
徐杰听得有正事,收了笑意。
欧阳文峰却先开口道:“对对对,是有正事,被文远兄一番调笑给说忘了。家父邀请文远兄今晚家中赴宴。”
徐杰闻言一惊,看了看二人,不似玩笑,问道:“当真是学政邀请?”
“可不就是我父亲邀请,大早时候正要出门,父亲喊住我二人,便说了此事,让我把话语带到。”欧阳文峰对于这件事,似乎比徐杰都要高兴一般,语态也是眉飞色舞。
“如此当要好好准备一番。”徐杰心中略微有些紧张,却又想起欧阳正昨日夸奖自己不错的话语,紧张之感便又去了不少。
欧阳文峰还大大咧咧说道:“有什么好准备的,吃顿饭而已。”
徐杰自然不能听欧阳文峰的话语,便也不答,起身往郡学而入。
准备自然是要准备的,礼物不论贵贱,情义必然要到,这也是一份尊重。下午徐杰便也不再听讲,上街采买了几番。
礼物虽然不需要多么贵重,但是也要能拿得出手,更要花上一番心思。徐杰对于这次正式上门拜见之事,也有一些其他的感觉。似乎隐隐也是一种仪式一般。
大包小包的东西,几支不错的毛笔,一沓上好的宣纸,乡下带来的腊肉一块,些许西域来的香料,几两江南的茶叶,一坛上好的酒,还有一些精美的点心,最后还有一个青瓷的笔洗。
徐杰也回家换了一身衣服,把发髻重新打理了一番,净面洗手。
傍晚时分,徐杰如约而至。
欧阳文峰早早等候在门房处,见得徐杰到来,直引入中院大厅。欧阳府在这大江城里,并非一等一的豪宅,却也有三进的大院子,外院住下人,中院多是会客之地,也住了管家之类,还有几间招待客人的厢房,内院便是主人家住的地方,也还有书房等地。
大户人家的宅邸,自然是不一样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花草,总是别样的雅致。
徐杰便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这般古色古香的大宅邸,与徐杰乡下的宅子完全不一样,甚至青山县也没有这般讲究的人家,便是一进一进的廊柱,都有烫金的雕刻对联于其上,连带亭台都有各种雅致的名字。
这欧阳正,虽然是清流之人,也并非那等肥缺之职,却也并不穷。
徐杰已然在厅中落座,带来的礼物被一个老管家接过,放在大厅一角。厅中一张六边桌子,酒菜已然在上。厅内也点起了七八盏灯火。
徐杰站在一旁等候着,欧阳文峰已然去叫欧阳正。大厅之内唯有一个老管家,欧阳文沁却一直没有见到。显然这大户人家之中,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轻易会客的。
从里面走出来的欧阳正,一张棱廓分明的脸,颇有点四方四正的味道,皮肤微黑,双眼炯炯有神,唇上八字胡须分两边,颌下一缕胡须也打理得干干净净。相由心生,有时候当真不假。
徐杰连忙上前躬身一礼:“拜见先生!”
欧阳正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徐杰落座。
徐杰待得欧阳正先落座,方才落座。欧阳正抬手往身后示意,老管家上前与欧阳正斟酒,随后又给欧阳文峰斟酒,再与徐杰也斟满了酒。
欧阳正抬杯,开口:“且先饮一杯,文峰自小少有友人,遇见了你,便是一见如故,这几日常常把你挂着嘴边,老夫便想着请你到家中来坐一坐,人生难得一知己,通家为好,君子以交。请!”
“多谢先生!”说完徐杰一饮而尽。
欧阳正喝完一杯,抬眼看了看角落处的大包小包,开口又道:“青山徐氏,这十几年来似乎都未出过秀才,倒是汉水徐氏有几个读书人。不知文远家中以何营生?”
欧阳正问此话,似乎有些深意。
徐杰答道:“先生,学生家中祖辈世代农户。”
欧阳正闻言,面色一变,又去看了看那角落里的大包小包。那些东西,虽然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却也不是便宜东西,加起来总要二三十两银子。欧阳正问这话语,显然就是要看徐杰的人品。
若是一个贫家子弟,却出手二三十两的银子,这份礼物显然就与身份有些不合,阿谀奉承之意就过于浓厚了。若是旁人见得如此,大多会觉得徐杰礼节上极好,却是欧阳正这样的人,便会另外一个方向去想,小事看人品,便是这般。
好在徐杰又道:“十几年前发了水灾,族中长辈皆入了军伍以果腹,一场大战下来,得了朝廷一些抚恤,所以如今家业还算殷实,所以学生也因父辈余荫读起了书。先生见笑了。”
欧阳正闻言,忽然双眼微微一张,表情也出现了一些异样,转头盯着徐杰看了几眼。
徐杰感受到了欧阳正的眼神,有些奇怪。徐杰微微抬头对视了一眼,却从欧阳正眼神之中看出了些许的激动。
便听欧阳正再问:“老夫来大江郡上任不久,便听说大江郡有几百个军汉曾经在边镇上过阵,当时老夫心灰意冷,便也不曾详细打听,不想竟然是你青山徐家。你今日说起,老夫脑海之中忽然有许多事情历历在目。好,青山徐家,好样的!”
徐杰抬头又看一眼欧阳正,忽然想起这位学政,春风得意之时,似乎正是大战前后。大战结束不久,这位学政就贬官了。
便听徐杰再说:“学生家中父辈四人,一战之下,三人殉国,唯有二叔以残疾之身归家,祖母连哭几年,几近失明,那个时候学生刚刚记得一点事,便也只记得这些了。”
欧阳正闻言,眼神忽然更有些激动,扶在桌案上的手指都微微抖了一下,慢慢低了一下头,随后提杯独饮一口,叹道:“十六年了,本以为都忘记了这些事情,不想今日你来了,终归是绕回来了。”
说完一语,欧阳正又是叹气,随后又道:“你徐家为国尽忠,好样的,国之脊梁也!”
徐杰看着欧阳正,已然知道欧阳正似乎就是这场大战的亲历者,这是徐杰第一次遇见当年那场战争的亲历者,徐家人以外的亲历者。
对于那场战争,徐杰当真是了解的太少,甚至都不谈有什么了解。所以徐杰抬头看着欧阳正,便是等欧阳正继续说下去。
欧阳正当真继续说了一句:“奈何。。。奈何啊。。。许多悲哀本可以避免,奈何。。。文远,奈何有人对不住你徐家忠烈。”
徐杰闻言大惊,愣愣看着欧阳正,看得目不转睛。连带一旁的欧阳文峰也看着欧阳正,欧阳文峰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欧阳正这般的惆怅,这般的连说四句“奈何”。
第六十章 拜师,吴王夏翰
徐杰眼前的欧阳正,竟然似有老泪在眼眶之中,又见欧阳正微微抬头,看了看廊柱子上的一盏灯火,随即还是叹气,又摇了摇头,拿起酒杯与徐杰示意,开口说道:“今日便不多说了,但有一日再回京,老夫必然给你徐家讨回这个公道!满饮此杯!”
徐杰耳中听着,脑中却在狂想,欧阳正几语,似乎揭开了一个秘密一般,那就是徐家人,本不该如此死在沙场之上,家中老奶奶也不该哭瞎了眼睛。或许,或许这里面更还有欧阳正贬官的原因。
徐杰想开口去问,却是又问不出口,不知该给如何在刚刚认识的这位学政面前去逼问当年之事。只得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欧阳正面色正了正,再看徐杰的眼神,少了许多生份,多了一些慈祥,便是开口问道:“文远,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兴许是因为徐杰是那满门忠烈之后,让欧阳正少了许多的考教,让欧阳正竟然主动开口说出了这句话。
徐杰起身,眼前的慈祥看着自己的欧阳正,似乎与徐仲、徐老八之人有了几分相似之感。作揖而下:“学生拜见老师!”
欧阳正抬手去扶,扶起躬身而下的徐杰,口中连道:“好好好,收你为弟子,便是冥冥之中注定,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老夫便是等着,等着那回京之日。带着你一起回京城去!”
欧阳正说得有些激动,激动之中又有压抑。
徐杰想问,却还是没有问出口,抬头看着欧阳正,欧阳正正在对着徐杰点头。徐杰忍了忍,便是知道这位老师终归是要说的,要与自己说那当年之事。
欧阳正此时不说,便是知道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有些事情对于面前这个少年来说,那便是深仇大恨一般,此时却还说不得。因为欧阳正知道自己还讨不回那个公道,更不能让这个少年冲动之下,葬送了大好的前程。
不过欧阳正似乎也有一种自信,自信自己有朝一日必然还会回到那京城之中。
徐杰有些压抑,本来想了许多与欧阳正侃侃而谈的话语,有另外角度的圣人之经义,有稀奇的道理,有不一样的见识。却是一句都说不出。
“老师,学生必然不负老师期望。”徐杰唯有答得这么一语。
欧阳文峰听不懂这些,却是感觉这气氛过于压抑,抬杯笑了笑道:“父亲,今日文远到家中来,又拜了父亲为师,当真是高兴事,喝酒喝酒。”
欧阳正闻言也挤出了一个笑脸,抬杯说道:“今日得文远为弟子,便是开心事情,说点轻松的,郡学过几日会组织春游踏青,今年准备走远一些,你青山县南有个九宫山,庐山稍远,今年踏青便去那九宫山,此番也是文会,文远当出彩。”
徐杰闻言便道:“老师,九宫山虽然在青山县内,学生却也从未去过,不过听说九宫山上的道观倒是极为灵验,里面的道长也是武当山过来的,道门里就属武当山与龙虎山名声最大,想那九宫山的道人必然也是不凡,此行不虚。”
欧阳正却也道:“老夫也是听说这些事情,还听闻九宫山之景色也是极佳,在大江郡十几年来却从未去过,所以今年便想着往九宫山走走,美景之下,当有佳篇,且看今年大江学子之文采。”
欧阳正说完话语,便看到门口急匆匆进来一人,有些不快,却也等着这下人走到头前。
那人走到欧阳正身边,面色急切,从袖笼中拿出一物呈到欧阳正面前,开口说道:“老爷,门外有人求见,让小的把此物呈到老爷当面。”
欧阳正看得面前这个东西,金光闪闪,上面还有几个字,连忙抬手一挡,站起身来眉头大皱,说道:“快把此物还回去,把门外之人请进来。”
徐杰也跟着起身,站到了一旁,虽然没有看清楚那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却也知道那是一个黄金做的腰牌之类的物品。能用这种东西之人,身份便也不敢多猜。
欧阳文峰起身说道:“父亲,我与文远兄要不要回避一下?”
欧阳正抬起手,正欲让徐杰与欧阳文峰回避,却是又停了手臂,说道:“你二人就站在我身后,不需回避,不回避才好,回避了才是麻烦。”
徐杰与欧阳文峰自然疑惑不解,却也不问,只是走到欧阳正身后站定。
门外已然能看到三个人走进了中院,头前一人年纪三十有余,一身华服,腰缠玉带,还有玉石环佩叮当作响。身后两人一身黑衣劲装,腰间挎剑,龙行虎步,气息绵长。徐杰打量之下,已然知道这两个黑衣之人必然是真正的高手。
欧阳正迎上前几步,躬身拜了一下,口中说道:“微臣欧阳正拜见吴王殿下!”
徐杰闻言又是一惊,今日进这欧阳府,已然惊讶连连,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到皇家之人,还是吴王。吴王是谁?便是当今皇帝长子夏翰,封吴王,在苏州就藩。
只是有个问题让徐杰又极为疑惑,就藩之王,何以出现在了大江城?没有皇帝圣旨,一个王爷如何能出封地?
大华朝皇子封王倒是极多,也有封地,但是封地只是名义上的封地,并非真的有管辖之权,朝廷每年拨款养着这些各地的王爷,但是这些王爷并不能真的有地盘管辖,也不能养兵将,没有皇帝圣旨,更是不能离开封地半步。这吴王夏翰,便是不能离开苏州半步,私自离开,便是大罪,甚至是谋反的大罪。
走进大厅的吴王夏翰,俊朗非常,与欧阳正见礼,笑道:“欧阳公,冒昧来访,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欧阳正内心也是疑惑重重,这本该在苏州的吴王殿下,忽然夜里出现在大江城,还上门来拜访,这事情便是欧阳正也极为惊讶,便听欧阳正开口问道:“不知殿下奉圣谕来访是有何要事?”
欧阳正话中有话,已然就是在确定这位吴王殿下是否是私自离开封地的。就如之前欧阳正让徐杰与欧阳文峰不需回避是一个道理。若是吴王夏翰真的是私自出封地,又在夜晚上门,欧阳正必然要避讳许多事情,更不能让徐杰与欧阳文峰回避,甚至在场人越多越好。
因为,吴王私自出封地,夜晚密会欧阳正。这种事情,万一传出去,杀头都有可能!欧阳正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夏翰听得欧阳正问话,爽朗一笑:“欧阳公,若是本王说自己是私自来的,欧阳公是不是要把本王赶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