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我的国,没了(七更)
在徐杰头前几个转身而退的新兵之后,终于不再看到有人转身而退了,因为前面,压力陡然大减。
胜利在望。
徐杰忽然也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这一段时间徐杰的压力,又有何人能知晓。人人看徐杰,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有谁知道徐杰自己心中的无数担忧着急。
徐杰给所有人的,都是信心,让所有人信任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把所有的负面,都留给了自己一个人背负。
徐杰不是神,但是却因为别人信任,只能去当那一个胸有成竹能做成所有事情的“神”,这种压力,唯有徐杰自己知道,难以言表与他人。
徐杰的马蹄渐渐慢了下来,甚至不再往前去冲锋,而是打马往侧面而去,去迎侧翼横冲直撞的室韦精锐。
室韦人也开始有人在退了,室韦人的一鼓作气也结束了,衰竭已来。
衰竭是连锁反应,如瘟疫一般,快速传给所有人。
甚至侧翼的精锐室韦人,也在打马转向,想要去救援中军,也想要避免自己孤军深入身陷重围。
一切就这么走向了结束。
冲出侧翼的徐杰,眼中忽然看到了兀剌海城方向,正在满地打滚哈哈大笑的拓跋野。
自然也看到了那个怒不可遏提刀追击砍杀的遥粘蒙德。
所以,满地打滚的拓跋野,活了下来。
徐杰站在了遥粘蒙德面前。
看着面前的徐杰,遥粘蒙德却停住了追杀,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好啊,好啊,好一个徐太师,狼与虎,终究都被你吃到口中了。你赢了,你成功了。”
遥粘蒙德话语,带着无尽的愤怒、不屈、遗憾、后悔、自责……好似在夸奖徐杰,却又说得咬牙切齿、恨意丛生。
“可汗,如你所言,草原上的汉子如那野草,春风吹得一茬又一茬,你回去吧,回去把自己的可汗之位稳住,兴许有生之年,你我还能再见。”徐杰多少有点英雄惜英雄感觉,他心中也知道,想要在这里杀死遥粘蒙德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遥粘蒙德答了一语:“徐杰,你知道我草原的汉子春风吹又生,这一辈子,我与你不死不休,与你不共戴天,这一辈子,我要与你死磕到底!”
徐杰点点头,不再言语,遥粘蒙德的话,就算不说,徐杰也知道。
遥粘蒙德终于收刀了,还有不屑一语:“这个废物送给你了,把这个废物养活着,来日我再来取他狗命。”
徐杰低头看了一眼依旧还在笑的拓跋野,摇摇头,再去看遥粘蒙德。
遥粘蒙德已然转头寻了一匹马,远处漫山遍野都是败退的室韦人,遥粘蒙德已然跟随而去。
徐杰再次低头,对拓跋野说道:“王上,好好养伤吧。”
拓跋野抬头看着徐杰,笑意已然不见,唯有一脸的悲痛。
汉人铁骑,掩杀着室韦人而去,只是追得不远,也就停住了追杀的步伐,因为一心逃跑的室韦人,实在不是这些汉人骑兵能追得上的。
徐杰放眼在望,到处都是无主的马匹。
鸣金收兵,救治伤员,处理尸体,打扫战场,收拢甲胄兵刃与马匹。
慢慢聚集回来的铁甲士卒们,爆发出剧烈的呼喊,发泄着心中的激动。
“徐太师万岁!”
“太师万岁!”
“太师万岁万岁!”
徐杰皱眉在听,万岁之语,不该在这里喊,但是徐杰也制止不了,一脸着急的袁青山不断大呼小叫,却也制止不了。
呼喊之声久久不散。
徐杰站在拓跋野身边,忽然感觉疲惫不堪,疲惫到连动都不想动,把刀插在黄土之上,徐杰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旁坐着低头不语的拓跋野,拓跋野的泪水,再一次止不住滴落在地。
一声轻不可闻的问话:“我真是废物吗?”
徐杰转头去看,抬手拍了拍拓跋野的肩膀,答道:“你做得很好,打败了室韦大可汗遥粘蒙德。”
拓跋野发出了一声讥笑,答道:“我的国,没了。”
徐杰说了一语:“你的族人还在。”
拓跋野抬头,说道:“太师,我希望父王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拓跋了。”
徐杰点头认真答道:“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拓跋野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无尽的自责,那骄傲的自尊心,再也不复存在了。
徐杰慢慢站起,拉了一把拓跋野,说道:“走,去瓜州。”
忽然一个骑士从远方打马飞奔而来,马匹还未停稳,就见他从马上翻身而下,趔趄几步单膝跪在徐杰面前,一脸悲痛开口大喊:“太师,太师,宗将军,宗将军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噩耗而来,如晴天霹雳。
“宗将军病逝在顺化渡口。”
“文峰呢?文峰在哪里?我不是叫他看着宗将军吃药的吗?他人呢?”徐杰怒喊道。
单膝跪地的士卒,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徐杰口中的”文峰“是谁,连忙说道:“欧阳知府在省嵬城筹措粮草,宗将军押送粮草到得顺化渡口,忽然就咳出了血来,就……就……”
徐杰只觉得胸口被人重击一下,疼痛无比。自从认识了这个宗庆宗将军,徐杰就极为喜欢这个看似鲁莽的老将,一起共事已快三年,忽然就这么死了。
世间之事,世间之人,总是这般来,也是这般去,尘归尘,土归土。
但是,先走之人,却永远在后走之人的心中。
徐杰扬头看着天,天上渐起乌云,一场大雪,已然又在酝酿。
“你回到顺化渡口去吧,把宗将军好好收殓,派人先送到秦州去,再让秦州府衙派人送到京城。”徐杰有气无力说完,慢慢抬手挥了挥,又说道:“走,去瓜州。”
怒也怒了,痛也痛了,如之奈何?这就是命,人人都有的命。
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安排着步卒往兀剌海城里驻防,安排车架运送着无数伤兵与尸体。
把嚎啕大哭的袁青山留在了兀剌海城。
徐杰带着万余骑兵往瓜州而去。所有的拓跋士卒,也被留在了兀剌海城。
还有漫山遍野的马,往会州送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亲王楚地之诰命(第八更)
瓜州城,再一次到这里,带着熟悉之感。
府库里的金银布匹粮食,一车一车拉了出来。
征人未回的家庭数不胜数,全城皆是恸哭之声,老少妇孺,皆在夜里哭得死去活来。
这种撕心裂肺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城市,让这座城市如同地狱一般。
士卒们煮着羊肉,喝着美酒,纵情肆意。
徐杰在王宫之内,看着这座虽然不那么气派,但也称得上金碧辉煌的宫殿,慢慢游荡。
身旁的参军文书,不断记录着徐杰的话语:“这里拆下来。”
“这些金边都要敲下来带走。”
“那边的和田玉石,都要带走。”
“用的那些金银器物,也要一一点好数目,带回去。”
“还有,还有这王宫里的藏书,不论什么文字的,都要装车放好拖回京去。”
参军文书一边点头,一边记录着。
终于走到了拓跋王宫的议事大殿,徐杰推门走了进去,正见得拓跋野坐在高台龙椅上目光呆滞。
徐杰左右看了看这座大殿,回头挥手示意参军文书退了下去。
头前的拓跋野见得徐杰走了进来,便站起身来,问了一语:“徐太师,这座龙椅能不能留在这里?”
徐杰无情地摇摇头:“你也要随我去汴京,龙椅也要一并带去。”
拓跋野闻言只能叹气,失败者,也就要有失败者的觉悟。
徐杰往前几步,说道:“拓跋人,我不会滥杀。拓跋的女子,我也不会强占,但是拓跋的青壮,必须要服从调配。”
拓跋野并不答话,落寞地从高台走了下来。然后才道:“徐太师,我就不去汴京里,那里有我的父王,我无颜去见他。”
徐杰直白答了一语:“你父王不在人世了。”
拓跋野脚步一止,慢慢往地上坐去,沙哑的腔调:“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对不对?父王去汴京就是为了杀你的,他死了,定是你杀了他。”
“抱歉!”徐杰心中真有歉意,又道:“我本不想与你说这件事情,但也不忍瞒着你。”
拓跋野再一次哭了出来。
兴许拓跋野,当真成了一个孩子,一次一次哭出声来。唯有在遥粘蒙德战败之时,才那般笑得兴奋激动。
也不知拓跋野心中有没有起仇恨,要说仇恨,杀父之仇,在亡国之仇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拓跋野,似乎已经被彻底击垮了,从内而外,从身体到内心,都被击垮了。
“节哀!”徐杰说完,转身出了大殿,还回头关上了大殿之门。
第二日,瓜州城内,家家户户都进去了一队铁甲,搜索着一切值钱的东西。
徐杰甚至就在瓜州城内,开始封赏将士,用抢来的金银,封赏着这些经过一战生死的将士。
汴京城中,终于也收到了捷报。
整个汴京城,百万居民,沸腾了一般。
所有人都走上街头,互相道喜,说着徐太师不世的功勋,说书的艺人,更是在第一时间编出了更加夸张的话本,口沫横飞摆摊就讲。
不论这些夸张的话本如何不通逻辑,依旧听者如云,赚得彭满钵满。
皇帝夏文,更是亲自祭拜祖先,给祖先报告着自己这一朝的丰功伟绩。
徐杰还在遥远的拓跋,封赏的圣旨就已经到了欧阳府。
欧阳府中,欧阳文沁抱着刚满月的徐旋徐归兮,带着于淑婉,还有徐狗儿带着一众仆人,皆跪在正厅之中。
圣旨慢慢展开,谢昉亲笔书写,听门下省官员铿锵有力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贤;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求治在亲民之吏端重循良,教忠励资,敬之忱聿,隆褒奖。尔太师徐杰徐文远,褆躬淳厚,垂训端严。文治武功,开先式榖,举世无双,乃宣猷之本,泽堪启后,贻谋裕作军政之方,当皇帝左右之臂。兹以覃恩封尔为楚王。亲王楚地之诰命。於戏!克承忠勇文正之风,嘉兹报国,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钦此!”
欧阳文沁抱着婴儿跪拜而下,已然山呼万岁谢恩。
宣读圣旨的门下省官员,早已俯身作揖,口中连道:“夫人快起,夫人快起。”
于淑婉在一旁扶起欧阳文沁,便往旁边厢房而去,去取些银两当作劳顿。
那官员却是如何也不敢收,一边作揖推辞,一边说道:“夫人万万使不得,夫人万万使不得,楚王为国在外征战,劳苦功高,下官岂敢收楚王之礼,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如是楚王能有幸驱使一二,更是不胜荣幸。”
欧阳文沁也不再硬塞,而是开口问了一句:“不知这位相公如何称呼?”
那官员连连摆手,却是满心欢喜:“夫人抬举,下官万万不敢当相公之名,下官是门下左司谏魏纲。”
欧阳文沁为何要问这个官员名字?只因为这官员不肯收辛苦钱,欧阳文沁却懂得其中道理,知道此人求的是什么。欧阳文沁不必徐杰冷淡,所以问了名字,一个名字,就代表了许多。
“魏司谏,有劳了。”欧阳文沁微微一福。
这个魏纲也是见好就收,名字已经留下了,心中的喜悦如何也按耐不住,连忙再一躬身:“那下官就不叨扰夫人了,先行告退。”
徐狗儿自去送人,回来时候反倒是他手中提了个不小的钱袋。
封王,兴许徐杰都未想到自己会被封王,还是封楚王,而不是郡王。开疆拓土灭国之功,封楚王,显然夏文也在借这件事情对徐杰示好。
也是这份功勋实在太大,大了大华立国三百年,从未有过。
楚王之尊,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然是恩宠无可复加,封到顶了。那个冠军侯,与之比起来,已然算不得什么。
欧阳文沁高兴激动自不用说,但是她又私自做了一个决定,便是把大门之外的那一块欧阳府的牌匾换了,换成“楚王府”。
字到谢昉处去请,牌匾找京城了最好的匠人做,字体烫金。
徐狗儿忙忙碌碌,三天之后,府邸门当之上,终于挂上了这块“楚王府”的硕大烫金匾。
第四百二十二章 归京(九更)
在欧阳文沁制新匾的这几日,梁伯庸梁相公的府邸门前,也是宾客如云。
拓跋二十二州,县过百数,道路至少可划三个,大小主官就要一百多人,其中提刑,通判,转运,学政,官缺无数。虽然是边远之地,但是对于那些中了进士之后,久久等不到官缺的人来说,多少也是一块肉。
如今人人皆知梁相公与楚王关系甚笃,这条门路自然是走得对的,至于走不走得通,那也要来走。
闲职的六品七品,想要升官加实职,那些一直在京城中没有下放过的四品五品,也想弄个道路主官,好回京再升。
各方势力,已然风起云涌在运作着。吴仲书那里,也早已是人满为患。刘汜府中,人倒是少了许多,小猫三两只。
唯有谢昉那里,没人上门。倒也是知道上门去必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京城里的人在想方设法分着肉。
拓跋境内的徐杰,却连自己被封了楚王的消息都还没有收到。正在四处派人搜刮着,钱粮牲畜,都不放过,拓跋贵族便是主要搜刮对象。
破一国,带来的好处,是徐杰头前不曾预料到的,金属成山,牛羊不计其数,还有那带不走的土地,都收为官产。
但是战事却还没有彻底平息,有压迫了,自然就有反抗,城门紧闭,自然就要开战去打。
好在,不过都是小事,带来的后果自然是人头滚滚。
这些事情,徐杰都要先行处理干净,把一切反抗的势力全部消灭,如此待得行政官员到了,才好顺利统治。
拓跋地盘里的汉人,也是一大助力。
整编军队的事情,也在推展。拓跋青壮,但凡身板不差的,基本都入军营,刀枪不够也先留在军营之中。
徐杰还在做一件事,便是清剿马匪。以往的马匪生存空间,来自各处拓跋的官府贵族的纵容,甚至是勾结联合。
而今这些都不复存在,清剿马匪的事情自然是要做好的。
通了拓跋,其实就是真正通了丝绸之路,对于中原的贸易来说,有极大的促进作用,商队再也不用沿路交买路钱,甚至还有官兵保护,出关走商的风险成倍数降低,贩卖货物的成本也大大降低,丝绸之路的贸易就会更加繁荣起来。
丝绸之路的贸易,本身就不单单是富国富民的生意。更给中原王朝带来许多好处,比如棉花的种植,比如西瓜、胡萝卜、葡萄等等蔬菜水果的引进,都来自这条丝绸之路。
特别是棉花这种东西,对于华夏社会有着巨大的帮助,没有棉花的时代,保暖是一件成本极高的事情,冻死人再常见不过。有了大规模棉花的普及,寒冷对于人的威胁就大大降低了。
这条真正畅通的丝绸之路,对于中原王朝而言又百利而无一害。
兀剌海城,再一次成了一处热火朝天的工地,城墙越发高耸,壕沟越挖越宽。兀剌海城也开始建立瓮城加外锅,稍稍把兀剌海城扩大一些,用以囤放更多的军队与物资。
秦州再也不是前线最大的军事重镇,秦州已然再也算不得什么前线,军事部署都要开始整体往北迁。
哪支军队驻扎到哪里,哪里又该作为边境前线的重镇。
徐杰忙忙碌碌,一一定夺,下达一道一道的命令。
徐杰也时不时派游骑往草原而去,徐杰知道草原上应该也会起一些波澜,但是徐杰倒也不认为遥粘蒙德坐不稳大可汗之位,因为徐杰对于遥粘蒙德的智慧有清楚的认知,这样的人,就算实力大减,也不会轻易被人取代。
有些人,果断、狠厉,沉稳,进退有据,隐忍,自身还有强大的武力,就是天生的王者。
徐杰在瓜州,直接就任命了袁青山为河套甘肃总督,总览拓跋之地一切军政事情。
待得这些事情一一安排得差不多了,徐杰才启程回京。
待得徐杰归京之时,已然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沿途早已是绿意盎然,花草芬芳。
待得徐杰真正入京之时,天气都开始炎热起来。
这一去,半年多的光景,弹指就去。连徐杰的女儿都能满地乱爬了。
皇帝亲出汴京十里相迎,汴京城万人空巷,随着皇帝去迎楚王徐杰。
显然,徐杰也当得起这个场面,一个三百年腐朽的王朝,一手烂牌放在徐杰手中,却被徐杰硬生生打到终于胡牌了。万万人口的国家,来来去去却只有凑出几万军队真正可用,还有内忧外患,何其艰难。
直到今日,这个王朝才算在破碎的边缘走了回来,徐杰心中的压力,也几乎去了大半,剩下来的主要就是内政上的事情了,还要慢慢改变生产方式,发展生产力,让整个社会出产更多的生产剩余,让这个王朝的抗风险能力慢慢加强,避免稍有大事就风雨飘摇。
皇帝用自己的御驾,载着徐杰往京城而去。沿途的呼喊喝彩,敲锣打鼓,声势震天。御驾之后,跟着奔跑的人群,只为一睹这位楚王殿下的风采。只可惜楚王殿下坐在车架之内,并不露面,连车帘都不曾掀起往外看一眼。反倒是护送徐杰回京的几百骑士,平易近人,吃着百姓送上来的瓜果,喝着百姓端上来的美酒,皆是一直拱手左右致意。
车架之内,皇帝夏文满脸是笑与徐杰说道:“楚王此番之功绩,举世无双,朕也想通了许多事情,往后朝中诸多事务,定要多多仰仗楚王,朕之才能,当真不及楚王万一。”
夏文这一句话,说得极为真诚,并不谄媚。
徐杰知道夏文是在跟自己示好,答道:“陛下过誉了,能成如此大功,皆是将士用命,臣不敢贪功。将士能如此效忠国家,更是陛下仁德。”
夏文闻言直白说道:“楚王不必与朕客气,其中道理,朕知晓得清楚,治内忧,克外患。若没有楚王,朕哪里有这个能力。人贵有自知之明,朕日三省乎己,每每都是自惭形秽,唯有勤勉多学,三思多虑,以求上进。”
风尘仆仆的徐杰,看着夏文,心中多少有些暖意,这个皇帝陛下,第一次真正让徐杰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皇帝忽然如此真诚与徐杰示好,其中原因,徐杰多少也知道一点。那就是徐杰在夏文面前说的那句退隐的话语起了很大的作用,也许也因为夏文多少有点圣贤君子之心。
回到京城之中,徐杰已然打算几日不理政务,即便是封赏功臣的事情,也交由谢昉具体负责,徐杰只做最后的定夺。
娇妻美妾,孩儿绕膝,温汤香浴,徐杰一觉睡了六七个时辰。
第四百二十三章 陛下,此乃太师之意(十更)
“老九,太师回来了,朕也封了楚王,表了亲近之意。有件事情朕还想问问你。”御书房内,思前想后的夏文开口说道。
卫九现出身形,躬身一礼,答道:“陛下,太师如此功绩,如何封赏也是不为过的,朝廷社稷之事,有太师在,可无忧矣。不知陛下要问臣的是何事?”
夏文看了看卫九,叹气道:“老九啊,你话里话外都是帮衬的他,许是他真的有这么好吧,好到人人都如此推崇他。朕想问的事情,是皇子之事,太师与朕言,说让朕把所有年满十岁的皇子皇孙,都要送到他那里去教导,这一语,当真让朕如鲠在喉,便是到得今日,也难以轻松释怀。”
卫九沉默片刻,答道:“许是陛下多虑了,依臣之间,太师当真只是教导之意,太师大概是不想在看到宫闱惨烈之争,太师亲历种种,到得陛下这里,不知经历了多少难以言说之事。太师想要亲自教导皇子皇孙,就是不想以后再发生这般事情。”
“是吗?”夏文问了一语。
“臣以为如此。”卫九恭恭敬敬答道。
“如此……如此啊!如此最好。明日,明日朕便把进儿、希儿、隆儿送到楚王府去,太师这几日不会上朝,朕把三个儿子送去,再表一番亲近吧。”夏文慢慢说着,多少有些叹息。
不论此时夏文心中怎么以为,又或者徐杰心中到底如何想法。事情却还是不得做,甚至夏文主动提前去做。
只因为如今的徐杰,在民间,声望已然顶峰。在军中,甚至直接被那些厮杀军汉高呼万岁。在朝堂,更是一手遮天。
如此徐杰,叫夏文还能怎么办?
好在,好在徐杰从始至终,一向谦逊恭敬,并不真的咄咄逼人,看起来似乎当真对皇位没有什么兴趣。
否则……夏文不敢深想。
却是不深想,一个答案也是呼之欲出的。就是徐杰若是哪天早上起床想起了要登基,下午就能坐在龙椅之上。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卫九答了一语:“陛下圣明,如此表达亲近之情,太师必然感知肺腑。”
夏文点点头,站起:“老九,随朕出宫走走,散散心吧。”
“遵旨!”
汴京城的街道,游人如织,繁华依旧,夏文却有许久不曾感受了。
儒衫方冠的夏文,轻摇折扇,身后的卫九,抱剑跟随。
夏文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路过摘星楼门口,停顿了片刻,却未上楼,就这么路过了。
反倒是路边的茶楼,夏文走了进去。
正厅一张条案,一个惊堂木,纸扇一把,茶杯一个,后面坐个老头,口沫横飞在讲。
夏文落座,卫九坐于一旁。
“呛啷啷楚王宝刀出鞘,那胡人头领遥粘蒙德惊得浑身一颤,定睛一瞧,便看楚王一身雁翎金甲,护心镜闪闪发亮,脚踏七星宝靴,头戴虎脸金盔,遥粘蒙德上一次在大同就被楚王惊得夜遁而走,这一次再见楚王殿下,已然六神无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转身跨马便跑。”
“还听楚王殿下在后掩杀追去,口中大呼,兀那胡酋,快快下马,与本王大战三百回合。那胡酋早已破胆,唯有仗着座下草原照夜玉狮子宝马,一路绝尘而去,逃得是无影无踪。楚王殿下气得大呼,可恨,恨只恨我座下宝马不如他,否则岂能教他在本王刀下再逃一次,必要斩他头颅下酒做菜……回头再看,那拓跋小王,已然在楚王脚下跪地求饶,俯首称臣。楚王心善,看得这般模样,心下一软,说道,你这番邦小王倒是见机省事,本王若杀你一个跪地求饶之人,污了我一生英明,罢了罢了,饶你一条小命。”
“好!”
“好!”
“看赏!”
“老头,接银子!“
满场鼓掌叫好。
说书老头起身,左右拱手致谢,收拾一番各处飞过来的银子铜钱,然后做好,喝一杯茶水,惊堂木再拍,结尾有诗:“荆楚宝地蛟龙起,脚踏风云天地惊。千载岁月英雄事,不胜今朝楚王名。”
结尾诗一完,老头起身再致意,收拾着今日满盆满钵,再谢诸位明公衣食父母,慢慢悠悠出门,百十步外,还有一座茶楼,等着再说一场。
诸多明公却还意犹未尽,互相讨论得极其热烈。
“唉,只可惜了楚王座下无宝马,走脱了那胡酋遥粘蒙德,若是我当官啊,一定禀奏圣上,天南地北也要给楚王寻一匹宝马来。”
“谁说不是呢?听说极西之地大宛有最好的宝马,京中不少胡商,兴许可托人带一匹来。”
“唉,那些胡商,就算愿带,带来也是两年后是事情了。”
“两年不算长,咱们去询问询问,若是真能带来,寻几个大户人家资助一下,算不得事。”
夏文听着看着,心中起了羡慕,却又长长叹息一口,慢慢起身,又上街游荡起来。
游着游着,夏文忽然回头问了卫九一语:“老九,那遥粘蒙德当真是因为座下有宝马才逃脱的吗?”
卫九闻言,摇摇头说道:“陛下岂能信这些市井传说,那遥粘蒙德也是草原上的英雄豪杰,太师能战而胜之,就已是千难万难了,想要擒拿与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夏文闻言点点头,又问道:“拓跋王如今身在何处呢?”
卫九答道:“囚禁在金殿卫衙门的天牢之中。”
“一个双手都无的人,不必如此囚禁了,放他出来吧。”夏文开口说道。
卫九闻言微微皱眉,答道:“陛下,此乃太师之意。”
“哦,是太师之意,太师如此处置,必有其道理。那便先囚着吧。”夏文说道,倒也不懊恼。
街市一条一条,夏文用双脚逛着,走了两个时辰也不嫌累,依旧兴趣满满,却也不见他具体停在何处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他似乎就是在享受在比肩接踵的行人中间走来走去的感觉。
好似这么逛着,才能妾身感受到夏家的江山社稷。
第四百二十四章 社会主义好皇子(十一更,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二日,徐杰劳累一夜,日上三竿,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还未来得及神清气爽一番,就听得徐狗儿脚步奔到门口,开口说道:“少爷,那个……那个……外面来了三个皇子。”
门内的徐杰疑惑问道:“皇子?什么皇子?”
“少爷,皇子,就是陛下的儿子啊。”徐狗儿说道。
徐杰唯有穿起衣服,带着方冠,出门而来。却还问徐狗儿:“好端端的,怎么有皇子来了?跟谁一起来的?”
“少爷,就三个小孩子,还有一个太监,没有别人。”徐狗儿答道。
徐杰一脸的疑惑往前厅走去,厅内四个人,那个老太监徐杰倒是眼熟,但是三个孩童,徐杰是一个都没有见过。三个孩童一见得徐杰走进来,早已躬身九十度作揖。
老太监早已快步上前躬身拜道:“老奴见过楚王殿下。”
徐杰指了指三个一脸懵圈的皇子,问道:“内官,这是怎么回事啊?”
“殿下,是陛下吩咐老奴带三位皇子到此的,陛下说头前殿下说过要教导皇子之事,所以就把皇子送来了。”老太监轻言细语答道。
徐杰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是怎么回事,徐杰也知道半年多前说的也不是这么个回事,夏文提前就把皇子送来了,这倒是让徐杰没有料到。
徐杰抬抬手:“狗儿,给这位内官拿一些体己。”
老太监连忙躬身说道:“不敢不敢,老奴不敢,老奴差事已了,这就告辞。”
说完老太监躬着身一直退到门口之后,才微微直起来身体,快步往大门而去。
徐狗儿拿来银子,却没有找到老太监,埋怨一语:“少爷,这老太监莫不是傻,钱还没拿就走了,到时候还说是我们没有礼数。”
徐杰笑了笑,坐在中间,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三个皇子,开口问道:“你们都叫何名啊?”
“学生夏进,拜见老师。”
“学生夏希,拜见老师。”
“学生夏隆,拜见老师。”
徐杰一听,这“老师”都叫上了,倒是会来事,想来也是夏文教的。又道:“都满十岁了吗?”
夏进闻言答道:“学生刚满十岁,二弟夏希九岁,三弟夏隆也是九岁。”
两个九岁,显然就不是一个妈生的。三人还年纪相仿,想到这里,徐杰不禁就想到了未来的皇位之争,摇了摇头,开口:“我教你们的东西,不同其他老师,往后经典之学,当再聘请其他老师教授,我要教你们的东西,在于开阔眼界,利国利民。”
几个小孩,自然也听不懂徐杰说的什么开阔眼界、利国利民。却还是都作揖而下,拜谢恩师。
才说几句话语,几个小孩就大礼拜了三次,徐杰有些不耐烦,说道:“往后不必如此拘礼,礼节见面拜一次即可。”
夏进与夏希两人愣了愣,不知如何应答。唯有夏隆嘟囔说道:“老师,来之前母亲再三叮嘱学生一定要谨守礼法,万万不可惹了老师生气,说老师若是喜欢学生,将来学生就可以克继大统。”
夏隆这番话语一处,夏进夏希两人已然目瞪口呆。
就连徐杰都愣了愣,这个夏隆当真纯真得有些可爱,连这种话都往外说。
徐杰指着夏隆说道:“往后你学科学研究之道。”
心思单纯的人,研究科学是再合适不过的。
孩童哪里知道什么是科学研究之道,但是也知道面前这位老师这一语就代表了看上夏隆了,要授业解惑。
夏进夏希两人立马都眼巴巴看着徐杰,一脸期盼。
徐杰却未再说什么,而是说道:“今日先给你们上一课,说一说这个世界。”
夏进夏希二人闻言一脸的失望。
徐杰已然开口:“你们可知这世界到底长个什么模样吗?天下有哪些国家哪些民族?都离我们有多远?”
三个孩童摇头茫然。
徐杰自问自答:“这个世界啊,是个圆球,所有人都生活在这个圆球上面。最宽的地方,八万里之广,土地无数,民族众多,番邦外国,也多如牛毛……”
“老师,那……那人站在球上岂能不掉下去呢?”发问的自然是夏隆。
徐杰也不嫌麻烦,又道:“那是因为引力作用,万物皆有引力,越重的东西引力越大,这个如圆球的世界足够大足够重,所有一股引力能把所有人都吸在地面之上,引力是什么呢?就像磁石,你们玩过没有。磁石可以吸住铁,就是这个道理。”
“那……那……老师,如果世界真是如拳头这般圆的,是不是我一直走一直走,就能走一圈回来呢?”夏隆又问。
徐杰点点头:“是的,就是这个道理。待我拿纸笔来给你们画一画,番邦外国,各处土地大致的模样。”
夏隆最是好奇,已然开口:“老师,学生去拿纸笔,学生去拿。”
本欲起身的徐杰,笑了笑,又坐了下去。
徐杰要教导皇子皇孙,其实并非单单就为了用人质来拿捏皇帝夏文。
徐杰把许多事情想得极深,深到什么地步呢?就看徐杰今日教导的内容,就可见一斑了。
权谋拿捏,徐杰心中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俗话说人走茶凉,徐杰也不可能真的长命百岁,未来的许多事情,徐杰都在考虑。
那么什么才是长久之计?
身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徐杰,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那就是改变未来皇帝的思想,让他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让他生出更大的心思,让他接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
让未来的皇帝明白,在家里日防夜防,在家里争争夺夺,不过都是小道之术,放眼全世界,拥抱科学技术,发展生产力,走向星辰大海,才是真正的人类未来。
这才是徐杰要教导皇子皇孙的真正目的。
见识眼界,科学技术,这只是重要的一方面。如何解放生产力,如何改革政治模式,如何提高社会的效率,如何建设法治文明,如何建设商业社会。
林林总总,事无巨细,只要是徐杰的知识水平里能知道的,徐杰不藏着掖着。
解决了内忧外患,如何保持社会的稳定发展,唯有一条路,那就是改变社会模式,只有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才能避免社会动荡。吃饱了,谁还没事去造反?用枪了,谁还怕你草原室韦勇猛无敌?
徐杰希望等到自己老的时候,皇家有先进的思想,国家稳步发展,而徐家呢?做一个商业巨贾集团,做一个政治与经济都有巨大影响力的家族。
如此,皇家也不会想着什么天下不稳,徐家也可以安安心心,自己人生不过几十年,也乐得逍遥快活。
这是徐杰心中真正的打算。
实现这个打算的第一步,就是要对皇子皇孙进行洗脑教育,再从中选出一个洗脑洗得最好,思想觉悟最高的人来克继大统。夏家与徐家,相互扶持,共同进步。
夏家忧国忧民,兢兢业业。
徐杰开开心心,潇潇洒洒。
想到这里,徐杰脸都笑开了花,一个词:绝配。
教书育人洗脑的劲头也是十足,拿起纸笔,徐杰说道:“来来来,看啊,这里是我大华,这里是室韦,这里有个半岛是高丽,高丽外面是海洋,不远有好多不大不小的岛是倭国。室韦往北,这里叫极北之地,天寒地冻,但是土地广阔,丛林茂密。再往北,就是北极了,北极的另外一边,也有一个极大的广阔土地,比大华还要大,那里有原始野人,更有黄金遍地,姑且叫做美洲。室韦往西北,有斯拉夫人,高加索人,白脸深目,较为高大……”
说道这里,徐杰看了看三人,开口说道:“你们也去拿纸笔,做笔记做笔记,这都是知识点,要背的,背不会就要受罚。”
三个小孩微微有些惊恐,连忙去找纸笔。
一旁伺候着的徐狗儿一脸懵逼,看了看徐杰,又看了看三个皇子,内心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少爷真是高明,准备把皇子都教成疯子傻子,如此……嘿嘿……我要是有少爷一半的聪明才智就好了。
未想到此时徐杰忽然开口说道:“狗儿,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去拿纸笔了,跟着一起做笔记,你也要背,背不会也要受罚,腿给你打折了。”
徐狗儿闻言愣住了,心想,少爷,不用这么心狠手辣吧?连我也要一起成个疯子傻子不成吗?
“还不快去?”徐杰呵斥一语。
徐狗儿哭丧着个脸,不情不愿去拿纸笔,跟着写写画画起来。却是一脸的不相信,心中也在反复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疯了傻了。
徐杰看出了徐狗儿的一脸排斥,转头问道:“狗儿,你是不信少爷我说的话不成?”
“少爷,我信,我信呢,少爷说的岂能有假。少爷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徐狗儿自作聪明,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还偷偷指了指是三个孩童,一副“少爷我懂你的苦心”的模样。
徐杰气得练练摇头,口中一语:“难怪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唉……”
如此,徐杰也就懒得再去管徐狗儿学得认不认真了,自顾自一通教导。
待得把世界地图说得差不多了,徐杰今日的课也就结束了。开口说道:“今日就到这里,明日我们学习物理。给你们留一个家庭作业。我先问你们,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球,与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球,两个球一样大小,哪个更重啊?”
三个孩童想也不想,争先恐后答道:“老师,若是都一样大小,那肯定是铁球更重。”
徐杰一副老师模样,点点头:“嗯,聪慧。那我再问你们,若是这两个球同时在屋檐上落下来,哪个先落地啊?”
三个孩童又是争先恐后表现:“老师,肯定是重的先落地,铁球先落地。”
徐杰停顿了片刻,不说话语。
夏隆怯生生问道:“老师,我们说得对吗?”
徐杰才开口:“你们说得对不对,得你们自己回去试一试,要记住,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办法。试完之后,明天来我这里再回答一次这个问题。”
夏隆点点头:“哦。”
夏进却说:“老师,不用试,肯定是重的先落地。”
徐杰起身,摆摆手:“都回去试,一定要试,明天再来回答。走吧。”
三个皇子作揖而走,门外车马早已等候。
徐杰伸着懒腰,回到后院,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却说徐杰刚刚睡下不久,于淑婉匆匆进厢房而来,说道:“少爷,小狗儿怎么犯起傻来了,非要搬着楼梯上屋檐去用铁球砸地板,好好的青石地板,都给他砸裂了。
徐杰闻言笑道:“淑婉,随他去,砸坏了叫他自己花钱去买就是,别管他。你先过来,到床边来,少爷有话跟你说。”
天真的于淑婉,哪里懂得男人的险恶用心,就这么坐到了床边,还侧耳去听徐杰要说什么。
可惜她啥也没听到,好好的姑娘,就这么被人骗了,当真是天理难容。
第四百二十五章开海(感谢智瞳万赏)
军事改革依旧如火如荼在进行,其中最主要的是骑兵部队,这是大华对室韦的重中之重。
具体组建多大规模的骑兵,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骑兵不只是要马,还有甲胄兵器。
大汉最强的时候,骑兵也在十万之内,也就是卫青霍去病灭亡匈奴的所有主力。
骑兵这个兵种,实在太贵,组建是消花费是一方面,后续保持与维护的消耗,更是天文数字。
这些都会让捉襟见肘的朝廷财政陷入巨大的压力之中。
所以发展生产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那么生产力该如何发展?
毫无疑问,那就是要进行科学技术的推广。
只可惜科学技术的推广,并非徐杰一个人努力就能做到,而且徐杰也只是有一些基础的知识,甚至都没有动手做过什么东西。许多东西,也并非有基础知识就能立马着手做成的。
术业有专攻,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说一个水力纺纱机,不明所以的人,只以为知道原理就可以做出来。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比如徐杰,他显然知道水力纺纱机是什么原理,真要他动手做,甚至都不知如何开始。
人力纺纱机都是一个复杂的机器,何况水力纺纱机。
徐杰以往并非没有想过动手做些什么东西,但是都无疾而终。肥皂也好,水泥也罢,又或者烧制玻璃,听起来简单,没有这方面真正的从业经历,真动起手来,当真不是一个人一朝一夕的事情。还不如练几趟刀法让徐杰愉快。
什么事情才是徐杰如今立马可以做的呢?
夏文案前放着徐杰派人送上来的一份奏折。
奏折之中,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开海禁,鼓励沿海居民商户出海。
历朝历代,几乎都有海禁,包括大华。
之所以要海禁,其实并非后人所说的古人愚蠢。
海禁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中华大地,本身就可以自给自足,并不需要出海是获取什么东西,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中国自古都是一个极其稳定的农业社会,人口都要绑在土地里进行生产,一旦开海,就会造成一个问题,人口大量流失,那么许多田地无人种植,就会导致粮食减产,更会导致国家实力下降。特别是一个朝代在战乱之后初建,更是要保住人口进行农业生产。
其三,避免沿海匪乱,因为一旦人出海找到了居住地,那就彻底脱离了法律的管辖,沿海盗匪就会滋生,这是不可避免的。明朝倭寇,就是明证,倭寇之中,很大一部分,本就是汉人。
所以这么几方面的原因,历朝历代的海禁也就产生了,甚至在人口爆发的中后期,大多也不会解禁。
但是徐杰要开海禁,海禁带来的好处太多,贸易只是其中之一,往黑暗里说,还有掠夺。
每朝每代的海禁虽然严松不一,但是即便再严格的海禁,冒险出海的人依旧不少,这也证明了海贸的利益之大,这还仅仅是商贸。
朝廷一旦官方开海,甚至朝廷势力直接加入这个过程之中,真正的掠夺就会随之而然的发生,殖民更是不可避免。
这其中的好处,徐杰是见识过的。
夏文看着这份开海的奏折,惊得双眼发直,细看徐杰奏折中具体的内容之后,夏文依旧久久缓不过神来。
只得开口吩咐门外太监,四处去请各位相公来。
海禁一开,乱象丛生。
这是不可避免的过程,连徐杰都知道不可避免。
“海盗”这个词,不是玩笑,中国的海岸线实在太长太长,这会给沿海带来巨大的治安压力。
中国自古,其实只追求一个词,那就是“国泰民安”,这是中国历朝历代最大的政治正确,一旦违背了这个政治正确,其中后果,不言而喻。
徐杰这份开海的奏折,似乎就在挑战这个政治正确,
相公们匆匆忙忙从各处衙门赶来,看着徐杰这份开海的奏折,皆是面面相觑。
面面相觑的相公们,连商议都还没有开始,就又匆匆带着奏折往徐杰府中而去,甚至连夏文都一起出了宫。
可见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有多大的冲击。
始作俑者徐杰,正在家中慢慢完善着手中的那份地图,身边还有三个皇子,时不时发问。
徐杰也事无巨细地回答,自从铁球与石球的问题之后,徐杰还亲自动手在三个皇子面前做过一次更加严谨的试验,这三个皇子都开始慢慢相信了徐杰的一些话语,虽然不至于深信不疑,却也当真开始各种好奇。
地图是世界地图,大致成型了,却依旧粗略无比,徐杰甚至都记不起爱尔兰与威尔士哪个在东哪个在西,但也不妨碍徐杰完成这份世界地图。
徐狗儿一脸惊慌匆匆而入,口中结巴说道:“少……少爷,皇帝陛下来了,皇帝陛下来了。”
徐杰抬头,问道:“在哪呢?”
“在门口等着。”徐狗儿答道。
“那还不快把人请进来?”徐杰有些生气,哪里有让皇帝在家门口等候的道理?
徐狗儿也是冤枉,他自然不敢把皇帝挡在门外,是那皇帝夏文自己要在门外等候通禀。徐狗儿又连忙奔出去请。
徐杰也顾不得三个小皇子,俯身一把抱起自己完成的这些地图,便往大厅而去。
谢昉,吴仲书,刘汜,梁伯庸,跟着夏文直入正厅,站成一圈,无一人落座。
徐杰走了进来,先是见礼,然后把地图一张张往地上铺去。
谢昉却先开口问:“太师,你所言海禁之事,我等心中皆是震惊无比,不知从何商议,特来府中解惑。”
徐杰一边点头,一边铺着地图,口中答道:“陛下与诸位相公是怕生乱事不可收拾?”
谢昉点头:“这是自然,首要之事,便是民脱律法,不可管束,必然盗匪横生。”
这里面有一个道理,出海本就是提头卖命,天有不测风云。若是真有那些胆大匪类,只要稍稍聚出几十人,劫掠沿海居民,岂不比航行几千里贸易来得快?
这世间,哪里还有比中华之地更富庶的地方?哪里还有比抢劫自己人来钱更快的办法?一旦海禁开了,也就预示着就算拿着钱在海外岛屿生活,一辈子不回内地,也可以通过开海的政策轻易获得与内地一样的生活物资,获得与内地一样的生活品质。
不开海禁,也有这个原因。那就是那些想在海外岛屿为匪的人,就算抢到钱,也难以花出去,生活品质有钱也无法保障,等于白抢。开了海,岛屿上的钱就变得有意义了,随时随地都能买到内陆所有的物资,过着逍遥的生活。
这个区别看似不大,其实很大。穿了绸缎的人,穿不下麻布。用了陶瓷的人,用不了竹碗。坐上了马车,就不愿意走路。用了舒适家具,就不远坐石头墩子,踩了大理石板的房间,就难以接受泥泞土地面。生活的方方面面,就是品质。
没有几个人愿意抢了百万家财,却还活得像个深山野林里的人。
但是海禁一开,这个区别,几乎就没有了,只要有钱,在海岛上还是在内陆里,几乎都是一回事,需要的东西,自然有人争先恐后给你运来。
但是徐杰提出开海,自然不是一时头昏,只听徐杰说道:“谢先生不必过于担忧,开海生乱,这是必然的。但是如何控制这个乱,使之走向正轨,我也有一些对策。首要对策便是朝廷要竭尽全力投入其中,朝廷要大力打造水师,把附近海上之陆地都占住,开州府管辖,如此就能把律法推出去,控制近处乱民滋生,如此可保沿海安宁。
海外之地,并非都是荒蛮无用之地,反而大多都是肥沃之地,我大华如今人口已过万万,土地出产难以再有大的增长,这些海外之地,正可减小许多压力。如吕宋一岛,便有几十州府的广阔地盘,种植水稻再合适不过,而且气候稳定,一年几熟,若是尽开发之,再养几千万人不在话下,朝廷便再也不用去烦忧度支上的问题,大灾小祸,皆有余粮应对。”
谢昉闻言,似有不信,开口问了一语:“不知这吕宋在何处?”
徐杰走了几步,点了一下地图:“此处。”
夏文与众人皆俯身去看,夏文已然开口:“此处当真有太师说的这么大?”
徐杰点头:“吕宋这一带,可不止这么大,群岛无数,面积巨大,皆是种稻之地,若是真把这一带全部占得,多少万人都能养活。”
能养活人这个论点,显然打动了谢昉等人,这些人都是治国之人,农业社会,其实粮食就是国家之本,没有什么能种出无数粮食更有吸引力的论点了。什么矿产资源,什么土地面积,什么林木产出,都不如粮食来得直接。
谢昉依旧理性非常,闻言又道:“若想大面积种植作物,民岂愿背井离乡?无民,再多的田地,也无甚意义。”
徐杰面色一沉,指着另外一块地图:“此处不远,南下往西,过海峡,越一片广洋,沿途皆有补给,广洋之北,便是天竺之地,广洋之西,乃黑人之地。无人可用便可在此两处寻人来用。此两处人口众多,取之不尽。”
徐杰所言之海峡,便是马六甲,沿途行船,不比太平洋难找补给,而是皆可沿岸而走,补给不缺,郑和下西洋也基本是这个路线。印度洋北,就是印度与斯里兰卡,印度洋之西,就是非洲。
徐杰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有一个词汇呼之欲出,那就是“奴隶”。历史上的黑奴贸易,本身就是用来做农业生产的,造就了无数美洲的大庄园主,这些大庄园主生产的东西,极大部分都被运回了欧洲,欧洲的人口暴涨,也从这个时期开始。
谢昉听得明白,却是叹息一声,说道:“太师说的是昆仑奴啊,若是大量以人为畜,有违天和啊。”
徐杰已然牙关一咬,目光在厅内几人来去,口中说出一语:“此乃江山社稷万年不失之法。从夏商周至今,天道轮回,往复不止,从来没有过千秋万代,虽天朝上国,亦内忧外患,不曾断绝。何以强如汉唐,亦会覆灭?内忧不过人多无养,外患不过国贫无力。若是人再多也可好生好养,国再久也能恒富不弱。才可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才可成实际之言。”
徐杰这一语,再也没有什么仁义道德,说得直白露骨。却还有一句直白之言没有说,那就是不断的对外扩张,会让百姓保持对战争厮杀的血性,强军强军,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好的强军办法?
也说得几个儒士眉头深皱,心中触动,翻江倒海。
徐杰再说一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利尔,有何天和顾忌?为我大华之民争利,岂不就是大仁大义?大恩大德?”
夏文略微有些颤抖开口:“太师,楚王,若是大兴水师,那室韦怎么办?”
“陛下,室韦不过小患,若真水师大兴,海贸繁荣,朝廷有钱有粮,臣可保证,臣有生之年,必彻底覆灭室韦,甚至在草原开设州府,永绝后患。”徐杰坚定而言,统治草原,对于以前的中原王朝来说是不现实的。
因为补给线太过长,连强如汉唐,也不过只能保持战争时期的补给线,长远驻守的补给都很难维持。一旦朝廷实力稍有减弱,不说草原,就说在西域经营了几代人的影响力,说没有就没有了。
但若是有钱有粮,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就能真正做到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了。
道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有足够足够多的粮食,天涯海角,也能兵锋所指。有足够多的粮食,其实就是解放了更多的人手,解放更多的人手不仅可以用来发展生产力,更可以用来发展军事能力。
大厅之内,已然沉默,针落可闻。
谢昉似乎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吴仲书眼神不断往身边人看来看去。
刘汜低头苦想,梁伯庸盯着徐杰脚下的地图在看。
夏文许久之后再问:“太师,此法当真可行?”
徐杰答道:“此法必然可行!”
夏文闻言点点头,看向谢昉。
对于夏文来说,那一句真正的千秋万代,兴许已经就打动了他。
谢昉依旧十分理性,开口说道:“太师,我朝之民,向来有故土之观念,不愿背井离乡,就怕海禁一开,出海的良民无几,反而皆是盗匪之人得利。”
徐杰答了一语:“江南血刀堂,第一个出海。待得血刀堂得利而回,便是诱惑,必然会从者如云。”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徐杰。
唯有谢昉说了一语:“太师,既然如此,这海禁可以慢开一步,不若先颁给江南血刀堂开海许可,让其先试一试,朝廷也可在这段时间发展一下水师。待得血刀堂得利,若当真从者如云,再开海禁,如何?”
徐杰点头答道:“也可!就依谢先生所言。”
谢昉再叮嘱一语:“定要保沿海治安无忧。”‘
“谢先生放心便是。”徐杰答着,脑中已经在构建一个徐家的巨型海洋利益集团。
第四百二十六章十两?有点黑(感谢蒋大少丶五万大赏)
开海之事,极其重大,关系到整个国家与民族的未来。
如今徐家更是首当其冲,徐杰甚至在第一时间亲自动身南下。
轻装简从,一架马车,几个骑士。
也是没有办法,开海与造船这一类的事情,即便是徐仲也完全不懂,唯有徐杰亲自去安排妥当。
杭州的春,美不胜收。杭州本就有一个天然的海湾,也是极好的天然港口。
杭州还有一个地理优势,那就是水系发达,内陆南北西东所有的物资,都可以从河运航道汇聚到这里,若是有物资从海运到得杭州,也可从杭州轻松发往各地。
所以杭州这个节点,本就是徐杰经过认真思考之后选定的。
海船,船工,船只的武装,海图。这些都是徐杰要亲手准备的事情。
海船还好说,民间造船业本就极为发达,从三国之吴开始,江南的造船业就极其发达,历史上的宋朝,海贸也是极其的发达。历朝历代的海禁,不论严松,但是民间出海也从未断绝过。
所以水手船工也并非无人,违法变成合法,招那些真正能出海的人也不会很难。
所以问题就在于船只的武装与海图之中。
大华朝并非没有火器,甚至军队也有装备少量的火器,但是这个时代火器的威力,实在不敢恭维,与大炮仗无异,甚至还不如后世的大炮仗。
连徐杰几番上阵,也从未真的使用过火器,便是因为这些火器实在不堪一用,徐杰也没有时间与精力去认真研究火器的改造。
火器的改造,并非只是改进黑火药这么简单。其中关键是火器制造工艺上的,说直白一点,枪管炮管才是真正的关键问题。加工技术的难度极大,管状金属的加工,一直就是个难题。
古代生产管状金属,甚至都用上了最土的办法,那就是打造一根实心的铁棒,然后用工具一点一点把中间掏成中空,且不说掏的精度如何,就是这个过程,也是费时费力。
浇铸之法,更不发达,气泡就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这些东西,并非真的无解,但是真要着手去解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且不说铸造问题,就说火药的改进,好似一个配方就能解决,其实也不然。
徐杰倒是知道黑火药比较完美的配方比例,一硝二硫三木炭,但是这个比例其实也有说道,并非真的就是一比二比三,而是一斤硝,二两硫,三两木炭。一斤就是十六两,其实是十六比二比三。
但是这些都还不是真正的重点,重点还是生产工艺问题,不如这个时代木炭的生产,大多是闷烧的办法,制作出来的木炭,其实极其不纯,甚至都能在火盆上烧得浓烟滚滚。
这种木炭的生产工艺,就很大程度上在限制火药的威力。至于矿石原料的纯度,比如硝,那就更难以保证了。
这些才是限制火器威力的重要问题。想要真的让火器发展成熟起来,其中的工作,并不是徐杰与谁传授一句技巧,就能真正解决问题的。
这需要许多事情的共同进步,一项技术或者学科想要真正成熟起来,远远不是一个人能一朝一夕办成的事情。
好在大华朝比起其他地方的人来说,依旧是极为先进的文明。就算没有真正成熟的火器,暂时也不会真正妨碍到徐杰的开海大计。
厚重的铠甲,精良的兵器,先进的弓弩,成熟的抛投武器。这些已然足够碾压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文明。至于那些还多是未开化民族生长的地盘,那就更不用说了。
海图也是重中之重,这就是需要徐杰认认真真去做的事情,南海的群岛,中南半岛,印度等地,吕宋群岛,马来群岛。
这一条海路上的大致岛屿与海岸,徐杰是可以做出不少贡献的。
徐仲在惊讶之中慢慢配合徐杰做事,召集那些民间能造海船,能真正出海的能人。
这些人本大多是不合法的营生,也多是藏着掖着的人。若是官府来寻,这些人第一反应大概是赶紧躲起来,倒是江南血刀堂来寻,还真是一寻一个准。
江湖势力,在这种时候,当真有极大的优势。
徐杰也开始认认真真对待火器这件事情,能工巧匠也让徐仲派人招揽,甚至连清修的道士也找了不少,炼丹的道士在这件事情上还真会有所帮助。
徐杰已然在杭州过了几个月,夏天都到了,一切才刚刚有了一点头绪,杭州海湾上的船坞也开始破土动工。
热火朝天的血刀堂,以及徐杰心中的宏大计划,对于其他人而言,却并没有多少影响。
杭州城内,文人才子们依旧对那天下第一楼趋之如骛,市井小民每日还在为生活忙忙碌碌。
西湖的湖心岛上,杨三胖时不时站在码头边发呆,他是知晓徐杰在杭州的,却只见过一面,大概是期待着徐杰能上岛来陪陪他。
武道绝顶的杨三胖,如今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孤寡老人,再高的武艺也改变不了他的这份孤独,这个世界,除了徐杰以外,再也没有能让他期盼期待的人了。
行走江湖对他而言也没有了意义,一身的武艺对他而言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这种淡淡的悲哀,无以言表。
若是有人问,人这一辈子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有人答什么勇攀高峰,自强不息,积极进取。但是到得最后,人这一辈子最大的意义到底还剩下什么呢?
兴许就是身边之人了。
今日的杨三胖,还是没有等来徐杰,唯有坐在茅屋头前,几碟小菜,几壶老酒,半醉之间,呼呼大睡。
忙碌的徐杰,从海边船坞而回,经过了昔日观潮之地,驻足了片刻,也不知想起一些什么,打马过得钱塘,再回杭州城。
杭州里其实也还有一人在盼着徐杰,便是那花魁大家解冰,解冰在闺房之中,眉头微皱,时不时还有几声幽怨叹息。
第一楼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厮,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站着,盼着。他盼的人,也就是解冰盼的人,也是解冰吩咐他一天到晚就等在这门口,什么事情也不用做。
若是徐杰来了,这小厮就会第一时间冲到解冰的闺房,把这个好消息带给解冰。
人与人,实在难说清楚。
徐杰与解冰,说不上什么郎情妾意,也说不上什么妾有意郎无情。因为他们两个人压根就没有到这一步。
但是有些事情也不用多说,解冰能到杭州这个天下第一楼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徐杰,解冰对于徐杰有没有那些念想,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却也不好回答。
徐杰呢?兴许当真没有往某个方向去想过。
这么两个人,若是往后不发生一些其他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么过去了,两人是不太可能有什么情情爱爱方面的事情发生了。
兴许有些遗憾,却也是自然而然。
回到杭州城内的徐杰,反倒是在种师道的小酒店里坐下了。
种师道坐在柜台之内,徐杰站在柜台之外,两人相视一笑,种师道给徐杰打酒,上小菜,微笑不止。
两人闲聊着,种师道还要时不时迎来送往。
“老种,想不想去闯荡江湖?待得我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准备天南地北到处走走,要不要一起去?”徐杰心中还有他的江湖逍遥念想,三五好友,红尘作伴。
不想种师道不解风情,答道:“不想,江湖有什么好的,还是家里好。”
徐杰有些失望,笑着说道:“重色轻友。”
种师道也在笑,笑得憨厚无比,就如田间老农一般,说道:“嘿嘿……我孩儿快要出生了,到时候你得给他取个名字。”
“你姓种,若是生个儿子,叫种马吧。”徐杰一脸的坏笑。
“种马?倒也是可,名字虽不大气,但也规矩,好生好养。”种师道一本正经答道。
徐杰笑得更是邪恶,说道:“这名字,有你好受的。”
种师道不以为意,抽空拿起酒杯与徐杰对饮,好似还真挺满意。
坐得片刻,忽然听得门外街口一片吵杂。
徐杰转头去看了一眼,两帮少年,各十几人,正在拿着木棒铁尺之物对峙着,骂咧不止。
骂咧片刻,忽然火并已起,路人夺路远躲,街口处鸡飞狗跳。
有人有几手武艺在身,大发神威。有人四处在躲,甚至躲进了种师道的小酒店里。
自然也有人追了进来,店内顾客立马逃散一空,桌椅板凳倒落一地。
木棒铁尺之下,自然也有鲜血而出。
徐杰微微皱眉,转身准备去驱赶阻止。
却是徐杰的手被种师道拉住了,便听种师道开口:“不必多管,这街口位置,每个月总有殴斗,管不过来的,让他们打就是,会有人来赔钱的。”
徐杰闻言看了看种师道,忽然哈哈一笑:“老种,你老气横秋的模样,倒像是活出来境界。”
“是吗?”种师道反问一句,又道:“什么境界?”
站在柜台边的徐杰还未答话,忽然身形一闪,险险躲过门外又冲进来的一人,那人见得自己差点撞上了徐杰,挥了挥手中的铁尺,冲徐杰骂道:“躲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着爷的手脚。”
此时的种师道,忽然面色一沉,准备从柜台里走出来。却是忽然见得徐杰还真往一边躲了躲,种师道见状,身形也就止住了,哈哈大笑一语:“文远,这可不像你啊。”
徐杰点点头:“向你学习,也学点境界。”
种师道也不多言,只给徐杰再倒酒。
火并结束,趾高气扬的自得而去,失败的哀嚎慢走。
种师道慢慢出的柜台,收拾着桌椅板凳,口中自言自语:“这回损失惨重,得赔十两。”
“十两?有点黑!”徐杰答道。
第四百二十七章 师父,你就饶了徒儿吧
江风本该凉爽,但是夏日的大江城,如同火炉一般,这江风倒成了热浪。
面色有些苍白的女子站在江边,目光并不聚焦,好似在发呆一般,却又不见她身上有丝毫的汗水。
蝉鸣之声,有些吵杂,还有蜻蜓漫天飞舞。
一个方冠书生沿着山路在走,远远看得北边山下的女子,欣喜非常,一跃而起,就往江边去了。
那江边上的女子一袭白衣,听得身后的动静,并不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也愣了愣。
“霁月,霁月……”
听得呼喊,女子方才回过神来,嫣然微笑:“嗯,文远,我在这呢。”
方冠书生自然就是徐杰,只见徐杰几步走到何霁月身前,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口中说道:“你怎么在这里发呆?”
“我没有发呆,我只是无事可做。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京城里的事情都忙好了吗?”何霁月下意识抽了一下手臂,却又被握得紧紧。
“我是从杭州来的,沿江而上,到处招揽造船的匠人,更想来看你,我想娶你。”徐杰说得直白,对于何霁月的思念,徐杰从未表露,却并不代表徐杰心中不思念她。招揽匠人的事情,本也不需要徐杰亲自来做。
何霁月闻言莫名有些激动,却并不害羞,而是说道:“你该寻我父亲去说的。”
徐杰连连点头:“自当如此,此来就是去见何掌门的,不仅提亲,还有要事相商。”
“原道你是因为有要事才顺便回来的?”何霁月皱眉埋怨着。
徐杰连忙解释道:“我是因为念着你,才把这事情揽在身上,否则叫八叔来就是了。”
何霁月狡黠一笑,显然也是在逗弄徐杰。
徐杰也憨憨在笑,不知多久没有见到徐杰露出这种单纯的笑容了,又听徐杰问道:“你伤好了吗?”
何霁月点点头:“好了。”
徐杰又摇头说道:“你脸上还有苍白之色,定是没有好。”
“当真好了,只是许久没有活动了,近来连剑都没练了,所有少了一些血气。”何霁月伸手捋了一下脸颊旁的发丝,兴许是心有暖意,脸颊也红润了些。
徐杰放心了一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之上,说道:“我陪你坐坐,与你说说近来我遇到的事情。”
何霁月却不与徐杰同坐草地,依旧站得笔挺,显然是顾着自己这一袭白衣,这个姑娘依旧是如此洁癖,但也听他笑道:“我都知道,听人说你天神下凡,会法术呢!一怒就有金身法相,一刀能杀百万人。”
何霁月是调笑徐杰,便也是知道徐杰准备吹嘘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
徐杰自然是准备吹嘘卖弄,听得何霁月的调笑,有些尴尬,却又厚着脸皮答道:“我会法术的事情,连你都知道了啊?”
“不知羞。”何霁月说的是徐杰的厚脸皮。
哪知徐杰忽然动手一扯,把你不愿意脏了衣服的何霁月拉了下来,刚好就坐在了徐杰的腿上,还听得徐杰说:“地上脏,我衣服干净。”
何霁月立马挣扎着想起来,徐杰自然不能如她所愿。
两人这么僵持了瞬间,何霁月倒也准备放弃抵抗了。
此时两人身后不远传来了咳嗽的声音。
徐杰连忙松手,何霁月自然立马站了起来。
“咳咳,那个……饭熟了,回家吃饭吧。”说话的人是何真卿,他还真是来叫自己女儿回家吃饭的,只是不想撞到了这一幕。若是以前的何真卿,见到这一幕,十有八九就要拔剑来砍登徒浪子了,今日却反常了起来。
“父亲。”何霁月刚才一直没有什么害羞之感,此时却低头满脸通红。
连忙爬起来的徐杰,早已躬身大拜,心中紧张不已:“见过何掌门。”
何真卿看了看女儿,又把视线放在徐杰身上,点头示意了一下,问道:“徐太师这般的大人物,怎么有暇到我这小山包来啊?”
何真卿语气不太好,刚才没有动手砍流氓,已然就是最大的克制了。
“何掌门,此来有大事相商。”
“什么大事?还要劳烦徐太师这般人物亲自前来?”何真卿端着脸面,多少有点冷嘲热讽。
徐杰连忙说道:“关乎凤池派发展大计,朝廷要开海禁,凤池派好手众多,又惯于行船破浪,特来相邀,出海贸易,其中好处,自不用说,凤池派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徐杰要与何真卿商量的要事就是出海,凤池派一直在大江上下纵横,操船技能自不用说,虽然海船与江船有区别,但也有很多相同之处,学起来也事半功倍。真要说操船人才,徐家麾下还真没有几个,反倒是何真卿麾下多的是。而且这些操船之人,还大多是武道好手。
归根结底,徐杰是要把这凤池派绑在自己的海洋利益集团之中。
只是徐杰没有想到,何真卿闻言直接冷哼一声:“不去!”
说完“不去”,何真卿又转头与何霁月说道:“走,回家吃饭。”
徐杰见得何真卿当真转头要走了,连忙又道:“何掌门,不出海也无妨,这只是小事。还有一件大事,在下一定要当面与何掌门说。”
何真卿理也不理,已然迈步就走。
“何掌门,请你一定要把霁月嫁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徐杰已然呼喊出声。
何真卿脚步一止,回头看了一眼徐杰,正见徐杰躬身大拜而下。
何真卿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这小子吃饭了没有?”
“没……没吃。”躬身而下的徐杰微微抬头答着。
何真卿再道:“随着上山吃顿便饭吧,远来是客,饭总要招待一顿,把你那什么老子的出海事情与我说明白一些。”
徐杰起身,满腹疑惑往前跟了跟,闹不明白何真卿到底什么意思,刚才说出海,何真卿直接说不去,现在又要徐杰说明白。
疑惑是疑惑,但也由不得徐杰多想,何真卿已然往前飞走,徐杰与何霁月自然连忙起身去追。
席间,徐杰带着疑惑,一碗饭几口就扒完了,只等何真卿开口发问。
何真卿倒是不着急,细嚼慢咽,端着黑脸,徐杰等了好久,何真卿才开口问了一句:“出海是去哪里啊?做何营生?”
徐杰直白而言:“番邦之国,对我大华许多物事都极尽推崇,从陶瓷器物到丝绸,只要出海,便是价格不菲,利益巨大。这些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出海占地盘,掠人口。凤池派中多操船高手,必倚为心腹,利益均沾。何掌门不必多忧虑,此乃国策。”
何真卿点点头,却只答一语:“叫你家二叔来与我商谈。”
徐杰闻言心中又起疑惑,这种国策之事,二叔徐仲哪里懂得多少?徐杰才是操作之人,为何何真卿要让二叔徐仲来谈?
“何掌门,二叔不如在下清楚明白,在下与何掌门谈即可。”徐杰答道。
“你谈不了这些事,叫你家二叔来谈。”何真卿又是一语,然后拿起布巾擦了擦嘴角,起身转头而走。
徐杰一脸懵圈坐在饭桌前,想了又想。
倒也被徐杰想明白了,想明白之后,徐杰笑了笑,又摇摇头站起,与何霁月说道:“霁月,我回青山一趟,过两日再来。”
何霁月面露担忧,说道:“父亲兴许不会答应你的。”
徐杰倒是胸有成竹说道:“霁月放心,事成了,你就等着嫁给我吧,何掌门只是要赚个面子而已。”
何霁月不懂,还是担忧着送徐杰出门而去。
徐杰倒也不再多解释,有些事情明白即可,照做就是,也是应该。
昔日何真卿主动与徐仲开口暗示过徐杰与何霁月的婚事问题,那时候的徐仲想着将来徐杰要进士及第,并未回应何真卿的暗示。
如今徐杰再说这件事,何真卿为何非要徐仲来谈?自然就是面子问题,这回轮到徐仲上门来求了,求亲,徐仲开口相求,何真卿左右为难一下,心中才能满意。
至于什么出海的事情,那都不是事。徐仲求好了亲,其他的事情谈都不用谈。徐杰这么个唯一的女婿,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出门而去的徐杰,与何霁月挥手告别之后,一脸的苦笑。
为何苦笑,便是徐仲要倒霉了,免不了低三下四几番。求亲求亲,总是要求的,只要不是太过分,怎么求也是不为过。
至于何真卿为何又愿意把何霁月嫁给徐杰了?徐杰倒也能想明白,一是因为爱女心切,不愿见到自家宝贝女儿一辈子郁郁寡欢,有些无可奈何。
二来大概是徐杰如今身份实在不同凡响,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兴许也不再那一人之下了。这般身份的女婿,自然是不会让何真卿蒙羞的。
徐杰走后,何真卿也在教育着自己的女儿:“霁月,这几日你到后山去,为父没有吩咐,你不准出来,更不准见徐家那小子。”
何霁月愁眉苦脸不答。
何真卿还抬手一呼,说道:“义山,给我看着她,女生外向,把她给我看住。”
只是苦了这凤池派大师兄李义山,也愁眉苦脸起来,说道:“师父当真为难徒儿了,徒儿岂能看得住师妹。”
“你不是已经先天了吗?如何看不住?”何真卿怒道。
“师父,徒儿这先天哪里比得师妹那先天,徒儿……”入了先天的李义山,哭丧着脸,显然是知道自己做不了这份差事。
“看不住,就把你逐出师门。”何真卿怒而一语,再不多说,显然不是开玩笑。
李义山吓得连连拱手:“师父,你就饶了徒儿吧。”
“哼!”何真卿已然负手而走。
李义山唯有看向何霁月,说道:“师妹……”
何霁月低着头,答道:“师兄,走吧,往后山去。”
何真卿还是高明的,老辣得紧,把李义山拿来用个苦肉计,何霁月也只得乖乖就范。
第四百二十八章岳父大人,你好狠!(感谢蒋大少丶万赏)
徐杰回家了,老奶奶身体依旧硬朗。
这个时代人的寿命,呈现两极分化的状态。底层真正的劳动人民,活过三四十岁就算幸运。家境稍微好一些不愁吃穿的,五十岁正常,六十已然就是高瘦。
那些真正养尊处优的人,活到七八十岁也不少见。
但是总体而言,劳苦大众还是社会主要的组成部分,这就导致人口平均年龄比较低,若是再算上那些极为常见的夭折、早死,人口平均年龄就进一步降低了。
一个乡村老太太,能活到六七十岁的年纪,已然就是幸运。
徐杰回来了,老太太也只顾着高兴,对于老太太而言,徐杰的那些惊险危机之类,她其实并不知晓。但是对于徐杰步步高升的事情,她自然是知道的。总有人给她报喜不报忧。
所有徐杰回来,老太太只顾着高兴,丝毫也没有那些担忧担心。
徐仲当真娶了一房,倒也算不上娶,因为并未大操大办,甚至酒宴也只摆了几席,这个事情正是徐杰在西北的时候发生的。
没有大操大办是因为女子是个寡妇,陈姓,三十出头岁,长得并不好看,但是看起来极为老实厚道。也是个苦命人,不仅丈夫病死,连仅有的儿子也早夭。说起来是命苦人,但是也是极为常见的命苦人。
陈氏,如今该叫徐陈氏,极为能干,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条。只是有些含蓄害羞,见得徐杰甚至不敢近前,总是低头来低头去。
徐家镇,如今是方圆几百里真正的大户人家,谁人都知道徐家出了个当朝宰相,年纪轻轻的当朝宰相。
徐陈氏见得这个宰相老爷,莫名的紧张不安,唯有不断忙碌。兴许她这一辈子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嫁入这等豪门人家,也是老太太慧眼识人,不论别人如何议论这个女子如何克夫克子,老太太还是拒绝了无数媒人介绍的各处良人,选择了这么一个克夫克子的寡妇。
徐仲却是一直看着徐陈氏笑意盈盈,脸上笑得甜蜜蜜。
徐仲满意,徐杰自然也就开心,甚至主动上前与这位婶子见礼,徐杰的见礼,也只是把这位婶子吓得点头就跑,跑到厨房里忙碌不止。也把徐仲看得哈哈大笑。
家中的老长工徐有金,以往只是缺门牙,而今缺了满口牙,倚坐在门槛边,也是嘿嘿在笑。
在这个老长工的记忆中,好似前不久,自己还在用平板车拉着徐杰进县城,转眼间这位小少爷就成了朝廷宰相,一边欣慰着小少爷有出息,一边想着时光如梭。
徐陈氏走到门槛边与徐有金低语几句,徐有金从门槛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往门外去。
还听得徐仲大喊一声:“金叔,套匹马,别自己拉,你老了,拉不动了。”
徐有金站在门口,回头嘿嘿一笑:“二爷,放心,拉得动,马多金贵。”
徐仲闻言,也不多说,只是更加大声喊了一声:“六子,给金叔套匹马。”
门外一个汉子应了一声,徐有金只顾着嘿嘿笑,没牙的嘴巴微微内陷,一直不断合动着,好似口中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嚼,老而无牙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样子。
去县城的路修得越发好走,马脖子上还带着铃铛,车架并不颠簸,铃铛时不时响动一下,好似在告诉路边的人要避让。
老太太拉着徐杰的手,抬着头好似想要努力看清楚徐杰的模样,倒也不知她看不看得清楚,徐杰却还是配合着把头摆正,让老太太认真观瞧。
老太太一边看,一边说道:“生个闺女好,闺女最疼人,奶奶这辈子就差个闺女。”
“嗯,奶奶,今年过年,我一定把孙女带回来。”徐杰答着话语。
有一瞬间,徐杰忽然觉得什么高官厚禄,甚至江湖逍遥,都远远比不得这一刻。
兴许也是这么一瞬间,徐杰也开始老了。
也有那么一瞬间,徐杰忽然感觉自己脑中忽然清明了不少,似有许多领悟在其中,微微捏拳,全身都有一种舒爽之感。
徐仲似乎也感受到什么,往徐杰投去了目光,目光中有些惊骇,也有些疑惑。
徐杰念头是通达的,似乎这武道也有了一些通达。
只是武道之类,在这一刻,只算得是小事。
午饭过后,徐仲到得码头之上,拄着拐杖到处走,每一条船靠岸,徐仲都要亲自走过去问上几句,问一问船上都带了什么货,若是有什么好东西,稀奇东西,徐仲立马就会叫人取钱来,当场高价买下。
这自然是在为了徐杰的事情在做准备。
铁背蛟龙吴子兴再一次押船而来,如今他押的早已不是一条船,而是一个船队,若非一个船队,倒也不需要他亲自押送了。
上岸之后看到徐仲,吴子兴直接从还未停稳的船上跃了下来,却是吴子兴还没有开口见礼,徐仲已然开口:“子兴,你这一趟可带了什么好货?”
吴子兴闻言一愣,连忙答道:“徐大侠,前几条船上都是寻常货色,就最后一条船带了几百匹蜀锦。”
徐仲闻言大喜,连忙说道:“都搬下来,按照江南的价格,我都要了。”
吴子兴自然不会不允,回头吩咐两句,回头笑问道:“徐大侠,您老这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吴子兴与徐家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了,有时候当真是福祸双依,昔日里他在这里挨了一顿老打,这一顿打倒是挨得值。
吴子兴倒是会猜,徐仲要买这么多蜀锦,显然不是自己用的。要说徐仲是要给什么达官显贵送礼,那也是不可能,如今那些什么达官显贵给徐仲送礼还差不多。那么就只有喜事了。
徐仲倒也不藏着掖着,笑道:“给杰儿提亲用的。”
吴子兴闻言连忙笑问:“徐太师要提亲?哪家姑娘如此运道?”
“嘿嘿,你觉得是哪家姑娘?”徐仲笑问道。
吴子兴恍然大悟:“哦,莫不是何掌门的千金?”
徐仲笑而不答,吴子兴又连忙说道:“那我一定要来讨杯喜酒喝。”
吴子兴这话一说,徐仲面色尴尬了一下,说道:“兴许这杯喜酒你得到凤池山去讨,这几年我可知道那何真卿,他嫁女儿啊,定会弄成娶亲一般。”
显然是徐杰与徐仲有过一番交流了,徐仲心中清楚这一回提亲可要遭罪。
吴子兴闻言有些目瞪口呆?心想,这般不是弄成上门女婿了?想是这么想,倒也说不出来,只得笑了笑,说道:“那我就到凤池山讨酒喝。”
徐仲摆摆手说道:“不需要你去讨,到时候何真卿一定满天下散帖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何真卿可不是嫁女儿,是招了个上门女婿。也是我当初让他折了脸面心思,合该他得意这一遭了。”
“上门女婿”这个词还是被徐仲说出来了,也说明了当初徐仲不是没有听懂何真卿的暗示,而是徐仲当初是真没有想过让要进士及第的徐杰去娶江湖儿女。
蜀锦搬下来了,吴子兴亲自往府中送去,也拜见了徐杰。
再往大江而去的吴子兴,自然要上凤池山去讨喜酒。
只是吴子兴没有料到自己会吃一通瘪。
吴子兴才一开口恭喜,说出讨喜酒的话语。便看刚才还说笑脸的何真卿立马转了一个大黑脸,说道:“你这厮从哪里听的闲言碎语,老夫何曾说过要把女儿嫁给徐家了?没有的事,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吴子兴吓得立马拱手拜别,灰头土脸从凤池山而下,口中还喃喃自语:“奇了怪了,这么个上门女婿都不要?”
吴子兴刚走不久,徐仲带着徐杰又来。
自然又吃了一通瘪。
也难怪何真卿要这般,当初上赶着把掌上明珠宝贝女儿嫁给徐家,你徐仲还装傻充愣,而今知道上门来求了?
凤池派,那是也家大业大的主,有钱有势有人马。
徐仲带着徐杰,就在大江城住了下来,还得再去求。
兴许在这件事情上,徐杰自己也要负很大的责任,一味被动,一味不开窍,也合该他有如此一遭。
心痒难耐的徐杰,做起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夜半三更上山去。
后山之中,挡在徐杰面前的是李义山,李义山身边还有两个半大小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三。这两个半大小子,便是李义山的两个儿子了。
李义山还未开口,半大的小子已经开口:“何方小贼,半夜三更竟敢闯我凤池后山,可是活腻了不成?”
这一句呵斥,把徐杰都呵懵了,也不见李义山开口,徐杰颇为尴尬,只得答道:“李师兄,我知霁月在后山,烦请……”
“你回去吧,师妹不会见你。”李义山答了一句。
另外一个小子听得父亲之言,也开口呵道:“还不快走?我手中的剑可不饶人。”
徐杰不死心,开口一声大喊:“霁月,我来了,你快出来见见我。”
山林之中传来幽怨一语:“文远,你走吧,最近不便,来日再见。”
这回徐杰是死心了,一步三回头往山下而去,口中还喃喃道:“往后有这两个小子好果子吃。”
山还未下,喃喃之语才刚落,一个人影负手立在面前,一柄长剑拿在手中,还扔出了一把刀,开口就道:“你小子竟然敢做这般鸡鸣狗盗之事,老夫也不欺负你,把刀捡起来,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来人何真卿,一本正经拿捏着话语,处心积虑在这里等了徐杰好一会。
要说做父亲的,实在是用心良苦。而今的徐杰不同以往了,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过去,不免担心,担心徐杰狼心狗肺对女儿不好。
这一顿教训,就是要让徐杰知道厉害,知道这凤池派可不是好欺负的,知道他何真卿的女儿可欺负不得,背后的娘家人可不是好惹的。
徐杰还不明所以,何真卿的剑就来了。
徐杰已然满地打滚,口中一语:“岳父大人,你这是为何啊?”
刚才何真卿还只是拿捏着模样,此时徐杰一声“岳父大人”,何真卿陡然真起了几分火气,开口怒道:“小子,纳命来!”
剑光陡然凌厉大作,满处躲避的徐杰已然险象环生,心中一气,说道:“岳父大人,你再这般,别怪我不客气了。”
“反了天不成?今天非要让你知道知道厉害。”岳父大人气上心头,连大树都成排成排的倒塌落地,林子里地裂山崩了一般。
女婿似乎也来了些求亲不成的怒气,躲避两番,把插在地上的刀一拔,口中说道:“岳父大人,小婿无礼了!”
不知何时,观战的人也到位了,李义山带着两个儿子正在不远高处。便听得大儿子问道:“爹,这个太师还敢与师爷动手不成?”
小儿子也道:“嘿嘿,师爷要把这宰相老爷揍出屎来。”
两个半大的江湖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只知幸灾乐祸。
李义山却不敢幸灾乐祸,口中一语:“可别真把人打坏了。”
三人说着话语,背后白衣何霁月也在夜幕之中出现了,皱着眉头,又松了眉头,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准备开口说句话,却又没有说出来。
“师妹,你快快去劝劝吧。”李义山连忙与何霁月说道。
何霁月却像是赌了气一般,说道:“让他们打,拼命打!”
何真卿与徐杰二人,似乎知道何霁月来了,两人卯起了劲,还真越打越拼命了。
一个要为女儿出头,更要压制住这个女婿,免得女儿被人欺负。
一个直男晚期,好似要在心上人面前证明自己一般。
“岳父大人,扶摇九万里。”
“腌臜小子,剑横大江浪不起!”
“岳父大人,看看我这第十九手”
“剑断奔流,剁你狗头!”
“岳父大人,新招,娶妻回家生儿子!”
“腌臜狗才,老子也有新招,剑断子来绝你孙!”
“岳父大人,你好狠!”
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观战之人连看都看不真切。
第四百二十九章 草木一秋
徐杰与何真卿,两人终究不是在搏命,也就谁也奈何不了谁。
两个气喘吁吁的人,拿着兵刃站定,互相对视着。
倒也不知是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气得气喘吁吁。
反倒是远处观战之人,脸上都是一脸惊骇。
李义山没有想到徐杰如今已到了这般地步,能与自己的师父何真卿打成这般局面。
甚至连何霁月都有一些惊讶之色,徐杰的武道,有了明显的进步。
那两个半大小子,却是脑袋空空,显然是惊骇得无以复加,唯有把两眼瞪得直直。在他们两人心中,自家的师公是那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一个年纪轻轻的徐杰却能与神仙一般的师公打得不分上下。
正在与何真卿对视的徐杰,先开了口:“岳父大人,咱们接着打吗?”
何真卿气愤一语:“再打下去,老夫怕失手把你杀了。”
“那……就此收手?”徐杰倒也不去说意气之争的话语,而是试探问着。
徐杰心中倒是知晓,打这一架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至少能让这个爱女心切的何真卿往后不会再动不动就出手教训。
徐杰显然还记得在西湖的时候,当真是被何真卿教训过一顿。
何真卿冷哼一声,剑一收,人已回头,口中还有话语:“哼,想取霁月,门都没有。”
徐杰闻言只是笑了笑,立马回头去看林子里观战的何霁月。
何霁月也走了过来。
两人这一面还是见上了。
徐杰厚着脸皮也不走了,跟着何霁月就往后山而去。
两个刚才还出言不逊的小子,此时闷头不言不语。
还是李义山开口说道:“你们两个今夜跟我到前面去睡,回家把你娘也一并叫来,为父先去派中等候你们。”
李义山的大儿子疑惑问道:“父亲,为何咱们一家都要到前院去睡觉啊?”
李义山抬手一个巴掌招呼在儿子脑后,口中说道:“叫你做事,你便去做,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大儿子一脸委屈摸着后脑,与弟弟对视一眼,两人无言,便去做事。
后山的徐杰与何霁月两人,今夜倒也不知会做些什么,兴许看了一夜的明月,兴许牵手去山林里打猎。
谁知道呢?
倒是第二天的徐杰,心情大好,天才刚亮,就回到大江城中催促着徐仲再上山提亲。
提亲的事情也不知成没成,反正何真卿是一言不发,只听徐仲说,说着什么日子派人送帖子,什么日子上门来迎亲。
何真卿只是不置可否,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不同意,而是反问起徐杰出海的事情,还唤来了李义山。
李义山站到头前拜见。
何真卿开口:“义山,从今日起,你就是这凤池派的掌门了,明日举行典礼。”
刚到场的李义山闻言大惊,连忙跪在地上大拜而下:“师父,徒儿从未想过掌门之位啊,徒儿想来笨拙,哪里能接此大任,再说师父您……”
何真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不必多言了,就按这个办,要说你啊……天资是差了些,但是向来勤奋,从不懈怠,人品也极为正直。这凤池派交到你手里,师父是放心的。以后你们一家就搬到这里来住,为师去住后山了。那出海之事,你就多听徐家小子安排,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还算有点良心,总不会害凤池派。”
徐杰一脸尴尬,连忙拱手说道:“何掌门不必担心,出海只会是好事,不可能有坏事。”
何真卿也不理会徐杰,只是接着与李义山说道:“往后凤池派收徒啊,一是天资,二是人品。唯此两者兼具,才可收入门中。”
何真卿这话,兴许是话里有话。门派传承问题,何真卿兴许对自己是有些失望的,失望很多。比如只有一个女儿,却还要嫁做人妇。比如李义山的天资,比真正的天才差距不小。
李义山似乎也明白话语中的意思,再拜一下,说道:“师父,徒儿对不起您!”
何真卿摇摇头:“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一项勤勉,任劳任怨,当掌门肯定会比为师当得好,凤池派在你手中,兴许真的会发扬光大。”
江湖门派的掌门人,有时候并非一定要武艺如何了得,反倒是认真勤勉负责更加重要,就像当校长一般。
李义山跪在地上,双眼已红,再说一语:“师父,徒儿惶恐啊,不敢接此大任。”
何真卿也懒得理会,只是大手一挥,有些不快道:“你下去吧,把明日典礼之事安排好。”
何真卿威严实在不小,一语之后,李义山只有爬起来往门外而去,却又站在门外久久不知如何是好,心乱如麻。
徐杰此时又道:“何掌门,在下想在山中买一处僻静之地建个书院,还请何掌门成全。”
在凤池山建书院的事情,徐杰早就想定了。这个书院可不简单,以后来上学的都是皇子皇孙。
在凤池山建这个书院,好处不少。一来依托凤池派,安全有很大的保障。二来又在大江城边,生活上也很方便。三来大江之畔,船去青山也很近。
这个书院往后也不简单,徐杰甚至有把这个书院建成科学院的想法,九省通衢之地,交通发达,经济发达,又深处大陆腹地,再合适不过。
何真卿似乎也并未当回事,只是说道:“你自己去选地,不需要来问我。”
徐杰点点头,见的何真卿好似有要起身的意思,连忙想开口追问一下刚才求亲之事。
已经起身的何真卿,却说了一句徐杰意料之外的话语:“既然你还在这里建了书院,往后霁月有儿女了,送到凤池山来吧。”
徐杰早已愣住,还未来得及回答。何真卿已然从后门而出。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何真卿,这一辈子到底得到了什么?年轻时候当了这个凤池掌门,水灾之时收养了无数无家可归的孩童。剑术大成出山,准备名扬天下,却是连这条长江都未走出去,落寞又回。
生养一女,嫁做人妇。
往后,大概与普通老农一样,盼着一个绕膝之欢。
最后,最后似乎也就结局了。
落幕(一)(感谢听说我是凡人万赏)
谢昉去世了,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去世之时,身伏长案,手握朱批红笔,在他身旁,堆满了井井有条的公文。
颌下已经长出一缕黑硬胡须的徐杰,坐在一旁,听着满场恸哭,长长叹息。
碧落在手,徐杰轻轻说了一语:“先生,请听一曲。”
琴音慢起,不免悲从中来。
高山流水,有知音。
昔日吴伯言说谢昉,一手琴技天下无双。
如今的徐杰能抚琴,也全是谢昉悉心教导。
这最后一程,徐杰抚起了《高山流水》,动情而起,恸哭之声已止。
一弦一柱思华年,兴许就是这个意思。
吴伯言在旁,已然老泪纵横。
吴伯言赋诗:
“生兮尽天地苍茫,亡兮愁家国动荡。
魂兮正九霄清扬,归兮闻余音在梁。
念兮落斜阳犹长,思兮起霞光待放。
盼兮来生同远杭,去兮忆少年初昉。”
昉,初始之意,谢昉之昉。杭,通航,杭州之杭。
一诗而罢,吴伯言转身远走,似乎不愿去看故人入土那一刻。
送走谢昉,徐杰落座尚书省,再也偷不得浮生半日闲,调度着整个国家的方方面面,政军在手,容不得丝毫懈怠。
运河之上,依旧船来船往。
汴京城中,还是熙熙攘攘。
杭州城内,出海的大潮一浪接过一浪。
炊烟袅袅大地,家家户户奔忙。
边镇,厉兵秣马,等着还有一场大仗。
山间的小姑娘,想要一张能奏出激烈之音的筝,所以不辞劳苦,漫山遍野到处游荡。
老头颇为心疼,说道:“小老虎,不急于这一时。”
小姑娘答道:“怕文远哥哥久等了呢。”
汗水顺着小姑娘的发梢滴落而下,通红的脸蛋,带着急切。
老头摇摇头,问道:“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文远哥哥就是好。”
老头叹息一声,说道:“小老虎,爷爷准备下山去寻你父亲,你去不去?”
小老虎闻言鼓起腮帮子,嗔道:“赶人走的是你,要去寻的也是你。”
老头面色微沉,答道:“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爷爷是怕你父亲死在外面了。”
“爷爷你这乌鸦嘴,爹才不会死呢。”
“没死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没良心的东西,指不定躺在哪家妇人肚皮上乐不思蜀,连爹娘都不要了。”老头骂骂咧咧。
小姑娘啐了一口:“呸,爷爷你说什么呢?”
老头看着小孙女,连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道:“爷爷瞎说,爷爷瞎说。”
小姑娘忽然指着一株大树,说道:“爷爷,这一株极好。”
老头扛着斧子,上前吭哧吭哧伐着,一边伐,一边又骂道:“劈死你个王八羔子。”
小姑娘听得老头在骂,腮帮子又鼓了起来,上前:“斧子给我,我自己来伐。”
“小老虎,你这手可娇嫩着,做不得粗活,还是爷爷来。”
小姑娘不依,又道:“给我。”
“爷爷来,爷爷来。爷爷不骂就是了。”老头说着。
小姑娘鼓起的腮帮子收了回去。
兀剌海城。
遥粘蒙德再一次打马到得这里,身边并无大军,盯着那座城池看了许久,牙关紧咬。
“可汗,城池这般建筑下去,往后只怕更难攻破了。”一旁的遥粘布鲁开口说道。
遥粘蒙德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问了一语:“叔叔,各部落还能征召多少能战之兵?”
遥粘布鲁沉思片刻,答道:“若是从十五岁开始征召,十万大军不在话下。”
遥粘蒙德没有再说刚才的话题,而是说道:“叔叔,你说我们室韦与他们大华,为何就这么不同?”
遥粘布鲁答道:“可汗,我以为,没有什么不同。”
遥粘蒙德闻言想了想,又问:“叔叔,这一切,可是我的私心在作祟?”
遥粘布鲁摇头答道:“马踏中原,不世功勋,几千年草原,何人不想?我室韦从山林而来,一路往东,占得整个草原,为何就不能占中原?千秋万代后世子孙,难道他们就不想吗?”
遥粘蒙德只说一语:“叔叔,若是再败,室韦就没有未来了!”
“那也要战,可汗心中,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怯战之意?”遥粘布鲁知道这个侄子的话语看似是在问他,其实是在问自己。遥粘布鲁要做的就是再一次帮这个侄子坚定内心所想。
“好,那就战,赌上一切,与汉人拼了。”遥粘蒙德话语雄浑有力,内心坚定如铁。
西湖剑冢之中,肥胖的老汉失踪了,剑冢之上,唯有几个少男少女打理着草木。
蜀地乐山大佛旁边,来了一个乡音无改鬓毛衰的老头,孑然一身站在佛头之旁,看着三江汇流,奔腾不息。
老头喋喋不休,自得其乐。
江湖上的传说,慢慢随风飘散,也有新的传说再次流传。
负剑横刀的年轻人,再一次踏上江湖路,争夺,厮杀,一言生死,不屈不悔。
就如佛头旁边的老头指指点点哈哈大笑,真看着大佛脚下两个年轻人比武决死,也看着观战之人叫好喝彩。
一人持刀,一人持剑。
争的大概是乐山第一高手的名号,争的也是这三条江汇流的利益。
观战之人等着最终的定夺,等着看看往后这里的江湖道理何人说了算。
刀光剑影最后,剩下的是两个血肉模糊的人。
两个人最后还有礼有节拱手,谁也奈何不了谁,敷了金疮药,饮了几口老酒,两人在佛前纳头便拜。
不知是英雄相惜,还是利益驱使。
两人拜把,哈哈大笑。
看得佛头旁的老头老泪纵横,看得他再也无法自言自语自得其乐。脑中的那个杨二瘦,忽然真的走了,真的再也不与他斗嘴了。
有些残酷,老头从杭州带来的人,忽然真的消失不见了。
这世间当真就剩下他一人!
老头痛哭出声,一柄宝刀掷入奔腾江水之中。
痛哭之声,如洪钟炸裂,让大佛脚下的所有人都抬头去看。
竟然无人识得高处那个肥胖老头。还有许多人听得高处那刺耳挠心的哭泣声,竟然开口喝骂。
老头恍若未闻,丝毫不起杀人之心。落寞回头,消失在佛头之后。
大概这世间再也找不到那个叫杨三胖的人了。
落幕(二)今日,我要杀他!
西风紧,北风烈。
戈壁上的干燥,让人脸生疼。
出征的将士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兀剌海城的加固工程也告一段落了。
城头上的士卒,坐在垛口下面,只为避风,生起来的篝火,如何也烤不暖人。
“大哥,近来室韦人的斥候越来越多了,怕是又要开战了。”说话的士卒一脸青涩,年不过十七八,脸上的皮肤一块黑一块白,嘴唇上的皮肤干裂得如龟裂的泥土。
被称作大哥的人年纪倒也不大,二十出头岁,一口的汴京口音,答道:“没事,刚才听得指挥使说,楚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楚王当真要来?”
大哥点点头:“嗯,千真万确。”
“楚王要来就好,只要楚王来,室韦人哪里是对手。”
大哥闻言笑了笑,有把手尽量靠近篝火,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怪不怪我?”
“大哥,我岂能怪你呢?我有什么好怪你的?”
大哥面色稍稍沉了一些,又道:“你怪不怪我当初在京城里带着你去参军?”
“大哥,当真不怪。轮守之前,我们一起回家,带着赏赐回去,父母都直夸呢,夸我有出息了。想来也是,昔日里在街头浪荡,不是官府来拿人,就是鼻青脸肿的。而今再回去,哪个不是礼让三分?这才叫有脸面。”
“嗯,你不怪我就好。当初我也是没有想到在京城里当兵还真会上阵杀敌,而今啊,也当感谢楚王,以往虽然不愁吃喝,却存不住一分钱,而今却还能存住钱了,再回去就能娶一房媳妇了。”大哥想得倒是更多了一些。
“大哥,你说我会不会死啊?”年轻人问出这一语,可见心中是真担心这个问题。
大哥摆摆手说道:“不会,只要跟紧了楚王,越是悍勇,越死不了。楚王何曾打过败仗?只要胜仗,越是勇武的就越死不了,功劳还大。越是怂蛋,越是要死。而今楚王管事,粮饷也多,赏赐也多,打完这一仗,室韦人就彻底败了,往后就是好日子了。”
年轻人听得释怀了许多,眉飞色舞起来,说道:“要说楚王殿下,当真是厉害,又能考进士,又能勇武无当,大哥,你说这世间怎么就能有这般人物?”
大哥闻言也大笑起来:“哈哈……昔日里我还在京城见过楚王呢,那时候他还未发迹,喜欢去摘星楼,风流得紧,摘星楼上的大花魁都被他带走了。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公子人物,谁人都羡慕他。听说那时候正值夺嫡之时,几个皇子都招揽他,连先皇都喜欢他。”
“还有这事呢?大哥,快说道说道。”
“你那时候还小,还在跟你爹走街串巷卖杂货呢。那年月,先皇让楚王组建缉事厂衙门,缉事厂衙门如今何其的威风,那些什么达官显贵,见得缉事厂的差人,哪个不是礼让有加?昔日里当兵,饭都吃不饱,你看看现在还有哪个当官的敢动军饷?”
“大哥,要是咱们打完这一仗,回家能到缉事厂当差就好了。”
“嗯,也不是不可能,有了功勋在身,楚王殿下肯定会安排个好去处,就算去不了缉事厂,当也不会亏待。”
年轻人脸上带着憧憬,抬头看了看天空,缩了缩脖子,往手里哈了几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听说楚王在江湖上名声也很是了得,大哥知不知晓?”
“嘿嘿……这你就问对人了,江南血刀堂,你可知道?”
“嗯嗯,江南血刀堂,混江湖的都知道。”
“知道吧,江南血刀堂,就是楚王家的,用刀的高手极多,江湖上可是无人敢惹。你别看京城里什么大侠高手一大堆,个个了不得。血刀堂随便来个姓徐的,就能让他们趴着走。那般刀法,才是神通般的武艺。”
年轻人一脸的崇敬之色,说道:“若是我也能学得那般武艺就好了,哪怕是见识一下也成。”
“学就不要多想了,见识一下不难。楚王殿下身边的亲卫,许多都来自血刀堂,你多关注着,总能看到。大哥我就见过一次,一个叫徐泰的年轻人,是楚王殿下的族弟,在校场上连挑几个将军,威风得紧。”
“年轻人?多年轻?可是与我一般大?”
“那当比你大一些,二十郎当岁吧。”
年轻人听得有些入神,兴许也多少有些想入非非。
大哥起身往东北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开口大喊:“放吊桥,斥候回来了。”
年轻人闻言也连忙起身,往城外看了看,一队游骑飞奔而来,半人高的轱辘,七八个汉子使劲在转,似乎也吃力非常。
兀剌海城另外一边,此时也在放着吊桥,楚王殿下徐杰,到了!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室韦大可汗的王帐也近了。
汴京城内,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抱着一柄剑,驻足在楚王府前已经好久。
这个年轻人眉宇紧锁在一处,抬头看着楚王府三个字的大匾额,动也不动。
门口的护卫似乎也注意到了门口这个奇怪的人,便往那年轻人走了过去,开口问道:“你抱剑在此,所谓何事?”
年轻人并不答话,而是依旧锁眉看着那块牌匾。
护卫刚才之语,语气还颇好,此时却不耐烦起来,又问:“有事就说,无事赶紧走,此处可不是你能多留的。”
年轻人终于开口:“徐杰可在?”
“大胆!岂敢直呼楚王名讳。”护卫已然发怒,腰刀一拔,就要上前拿人教训。
只是这护卫还未近身,眨眼间就飞出了十几步,一直跌到门口才落地。
“有刺客,有刺客!”
喊声一起,楚王府内瞬间跃出七八个人,领头的一个是道士,一个身形肥胖。
道士与那胖子也不多等,上前去就去拿人。
只是一个照面,道士与胖子皆是倒飞而去。
年轻人又问一语,声音洪亮:“徐杰可在?李启功之子李放寻他决死!”
李启功这个名字,自不用说多。事情过了这么久,李家却还有漏网之鱼。
楚王府内,又跃出一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女子一到场,道士与胖子连忙起身行礼,开口喊道:“大哥。”
女子点点头,看着李放,开口:“我家少爷不在,你过几个月再来吧。”
女子是云书桓,或者说于淑婉。来人报上名号,直白非常,这是江湖上的做派,于淑婉倒是个十足的江湖人,完全是江湖做派。
李放闻言,重重哼了一声,又道:“可是如今身居高位了,所以胆小如鼠,不敢与人决死?”
于淑婉闻言已怒,答了一语:“初入先天,不知死活。”
李放不答,而是再次高喊:“徐杰,血海深仇,你要还是条汉子,就出来与我一会!”
李放此语,已然用尽全力在喊,生怕徐杰躲在何处听不到。
徐杰是真听不到,因为此时的徐杰,刚刚到了兀剌海城,十万八千里之外。但是楚王府就在内城,离皇城不远。皇城门处的一个小院内,有人却听到了这个喊声。
于淑婉耐心已无,已然拔刀,说道:“既然你不知死活,我与你决死!”
李放看了看于淑婉,面带不屑,高声又道:“如今的当朝太师,楚王殿下,难道只会躲在女人身后不成?”
李放话音一落,于淑婉提刀就要动手。忽然听得身后高处传来声音:“何人要决死?”
李放闻言抬头,看到一人负剑立在屋脊之上,年纪不大,这让李放有些吃惊,因为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人是何时站在屋顶之上的。
但是李放也不在意那些,他甚至以为屋顶上的那人就是徐杰,昂首答道:“李启功之子李放在此,家仇似海,特来寻你决死!”
屋脊上的那人闻言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说完这一个字,人已落在了楚王府头前。
李放盯着他看了看,忽然回过神来,说道:“你不是徐杰,徐杰用刀,你却用剑。你是何人?”
“徐小刀。”
“把徐杰叫来,旁人岂有资格代他决死?这是我李家与他的仇怨,与旁人无关。”李放如此做派,兴许也是无奈之举,想要找徐杰报仇,李放被无他法,唯有用这般江湖上的方式,才有可能让李放得偿所愿。
若是徐杰当真在家,倒也不知徐杰回如何应对。兴许徐杰回不当回事,兴许徐杰真的会应下这个决斗。
但是徐小刀却冷冷答了一句:“你要与何人决死是你的事情,但是我要杀你!”
徐小刀慢慢拔剑,微微横在身侧,与李放点点头,示意李放出剑。
李放闻言眉头一皱,答了一句:“徐杰,你如此做派,不怕天下英雄耻笑?”
“拔剑!”徐小刀再言一句。
李放似乎已经两难。
此时忽然又有一人赶到,站在了徐小刀身侧,正是卫九。卫九已然在徐小刀身侧开口:“徐兄弟,切勿杀人,此人乃是陛下表弟,也是罪臣之后,当由陛下定夺处置。切勿杀人。”
李家最后一条根了,卫九赶来,心思已经站在了皇帝的角度。
徐小刀转头看了看卫九,依旧冷冷开口,一字一句:“今日,我,要杀,他!”
随着话语,徐小刀的剑已然往前指着李放。
落幕(三)金瓯何曾有过缺?
“徐兄弟,此人胡乱杀不得,定要问过陛下之后才能定夺,徐兄弟乃金殿卫之人,岂能胡乱做主?”卫九再出一言。
此时的李放也开口说道:“你们仗着人多而已,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徐杰刀下,有种叫他出来与我一战!”
李放看着于淑婉与徐小刀,知道面前先天两个,一二流的高手也不少。他还没有自大到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面前所有人,若是他又这般自信,便也不会出此下策,用江湖邀战的方法来报仇了。
徐小刀面无表情看了看卫九,看着卫九一脸着急的模样,更看出了卫九的为难。
徐小刀忽然开口一语:“卫指挥使,我就出一招,他若能活,我便转身而走。”
徐小刀的话语何其狂妄自大,一招杀先天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但也不是这么发生了,往往也是许多因素加在一起才能达成。
就这般双方都准备好,然后比斗,岂能有一招杀先天的事情?
卫九闻言,大气一松,看向李放,说道:“李家公子,此时太师当真不在京城,此言不假。今日先保住命再说。”
卫九这么说话,也可见卫九心中的无奈,他知道自己是控制不住徐杰家中这些人的。徐杰家中,可不是一个于淑婉一个徐小刀这么简单。
徐家人一旦真要杀李放,李放便是有通天之能,天大地大,也没有李放一条生路了。
就如今日,徐小刀说只出一招,对于卫九来说,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徐小刀暂时而言,似乎就代表了徐家人。
若是徐小刀不管不顾,非要让李放死在这里,卫九也是束手无策的,只能干着急。
李放闻言,面带不屑,看着徐小刀与卫九,笑道:“哼哼……好生狂妄,是不是我接下这一招,才有面对徐杰的资格?”
李放并不把什么接一招的事情放在心上,相反还觉得这是徐杰手下之人的试探,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这是对方的心虚。
徐小刀并不答话,而是转头与卫九说道:“卫指挥使,你要留他的命,可是有什么想法?”
徐小刀语气平淡,徐小刀也并不傻,这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徐杰一命呜呼,卫九是不是其中一个?
卫九闻言一愣,随后答道:“徐兄弟多心了,我只是做着分内之事而已。”
徐小刀轻轻点点头,眼神慢慢泛冷,看了卫九一眼,就只一眼,也不多看,随即转头,说道:“拔剑吧。”
李放闻言,从容拔剑,剑光一指,还道:“来吧。”
卫九这个位置,两边难做人,为难之下,只得长长叹一口气,便也等着赶紧一招而过,带着李放进宫面圣,等着皇帝陛下来定夺此事。李家最后一根独苗了,其他的卫九不知,也管不着,但是卫九知道,李家最后一根独苗,总是要保住的,这不仅是陛下的表弟,也是如今皇太后的唯一侄子。
卫九转头,看得徐小刀把一柄破剑轻轻划到身后,犹如拖在背后。
陡然之间,一股气势迎面而来,气势之利,让卫九下意识手握剑柄,好似这气势是朝他而来,好似有人要杀他一般。
卫九已然惊骇,当真以为徐小刀要动手杀自己。
却是转念之间,卫九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徐小刀拖剑跃去。
刚才那陡然飙涨的气势,竟然不是要杀卫九的,而是朝着李放而去。
这……
卫九感受到的,不过是徐小刀气机的余势。余势都如此,可见头前李放这个目标的感受。
卫九已然大惊失色,这一招!这一招,难怪徐小刀说只出一招。
卫九的担忧才刚从心中泛起,头前传来一声好似竹条在空中快速划过的细微声响。
卫九双目圆瞪看着前方,看着徐小刀如幻影一般出现在了李放身后。
也看着李放依旧把剑指向身前,好似未动,又好似刚做了个起手式。
实在诡异,按理说徐小刀的速度是快如鬼魅,但是徐小刀终究是人,那动作还是可以看清楚的,李放自然也是可以看清楚的,既然能看清楚,自然就可以出剑来迎。
但是李放好似并未出剑去迎,好似动都没动,又好似刚要动。有好似在刚要动的那一刻,李放有一些犹豫,又有收招、变招的动作。
就好像是……好像是李放在出剑的一瞬间,并未想好如何应对,在那并未想好如何应对的犹豫一瞬间,李放似乎又想到了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么一个瞬间的过程当中,徐小刀已然到了李放身后。
诡异也只在瞬间。
李放一脸的惊讶之色,开口说道:“这是什么剑法?”
徐小刀归剑入鞘,答道:“杀人的剑法。”
卫九听得李放还开口说话,惊喜万分,连忙起身往前而去。
再看徐小刀,一跃而起,朝着皇城归去。
卫九走到李放面前,轻轻拍了一下李放肩膀,说道:“接下了就好,接下了就好。”
李放长剑慢慢收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随着卫九轻拍肩膀的声音,李放胸前慢慢有了一些湿润,然后有清晰可闻的“汩汩”声。
卫九连忙低头去看,忽然一股鲜血溅射而出,喷在卫九的衣服之上。
卫九目瞪口呆,下意识拿手去捂,口中:“这……这这……”
李放就这么低头看着,双手颤抖,无言无语,愣愣看着,似乎不相信眼前的鲜血是从自己胸膛之内喷出来的。
卫九终于听懂了昔日初见徐小刀之时的那句话语:拔剑要杀人!
于淑婉收刀在手,莞尔一笑,转头:“好个小刀儿。”
牛鼻道士与猪驼子对视一眼,满脸惊骇看着眼前这一幕,又转头去看空中,空中早已没有了徐小刀的身影。
道士拽文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猪驼子也道:“仙人也,剑仙也。”
已经走进大门的于淑婉,还答了一语:“剑仙杨二瘦之徒。”
牛鼻道士与猪驼子恍然大悟一般,还听得身为武当山弃徒的用剑道士出言:“天下第一剑,后继有人。这就是新的天下第一剑。”
猪驼子连连点头:“对对对,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剑。举世无能及者。”
此时的李放,脚步一软,被卫九拦腰抱住。随后卫九抱着一具尸体,满身是血往皇城而回。
楚王府外,一众小厮正在打水冲洗着街面的青石板。
兀剌海城,战起!
战场之侧,黄河奔涌不息,如天水而来,洗刷苍茫,洗刷世界。
徐杰,心如铁石,站在城头之上,对于一条一条鲜活人命的烟消云散,他似乎没有半点悲悯。
攻城战,又是攻城战。
填壕沟也好,填城墙也好,长梯也好,人命也好。
徐杰无悲无喜。
遥粘蒙德紧皱眉头。
老迈的遥粘布鲁似乎站也站不稳了,直接坐在将台边缘。
坐了许久,遥粘布鲁忽然咳嗽几声,用手轻轻一捂,满手是血,手中的血直接擦在衣服上,然后出言:“大汗,我要死了。”
遥粘蒙德并不低头,而是说道:“叔叔撑住,定要看得我室韦大军,马踏此城。”
遥粘布鲁点点头,用尽全身力气爬起,在将台后面的高椅上瘫坐,目光盯着兀剌海城,一动不动。
今日的徐杰,全身无甲,一身暗红龙蟒在身,暗红冠帽在头。
胸前大蟒,张牙舞爪,狰狞至极,蟒眼带着凶戾之气俯瞰大地。江南的绣娘,手艺高超到了极致,楚王殿下这件官衣,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
所有人只要转头,必能看得楚王殿下昂首而立的伟岸身姿,还用楚王殿下身上盘旋的那条狰狞龙蟒。
戈壁大漠,黄河浩荡。
天高轻取云和月,覆手赤乌落地绝。
山川纳入胸胆血,金瓯何曾有过缺?
远处室韦将台之上,遥粘蒙德回头看得一眼,喊道:“叔叔!”
遥粘布鲁眼神一直盯着前方城池,瞳孔却已涣散,七十有二,苦寒之地,极少的高寿。忙碌着室韦一切的动员,事无巨细,老人已亡。
遥粘蒙德轻轻抚上了遥粘布鲁的双眼,开口说道:“叔叔,去得好。叔叔就带着胜利而去,看不见我鸣金收兵,极好极好。”
遥粘蒙德语气悲凉至极。
室韦打不破这种城池,尽了所有的人事,天命如此。
华夏五千年,也是草原五千年。草原无记载,却是华夏人几千年来都把草原记录在汉字之中。
翻遍史书,无数次记载中的词汇:寇边,来袭,进犯,南下,烽烟,起战……
也不知有没有人具体数过史书中有多少这种词汇。又有多少次打退了草原人的寇边、来袭、进犯……
后人记不得这些,记不得有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的顽强。记不得历朝历代之悍勇,记不得历朝历代之不屈。
后人只记得哪时哪日败过了一次。
遥粘蒙德黯然低头,看着室韦人垂头丧气落座在篝火之边,无欢笑,无歌舞。
遥粘蒙德在想,要不要再与徐杰见上一面。
不为其他,只是想最后再见一面。
兴许遥粘蒙德喜欢上了徐杰,兴许只是遥粘蒙德在这个世间,除了徐杰,再也没有一个能真正交流之人了。
这场战争,打不下去了。
落幕(四)子孙万代的基业
徐杰终究还是与遥粘蒙德见了这一面。
一个简易营帐之内,两人相对而坐,别无旁人。
徐杰身后,便是那高耸的兀剌海城,城墙之下,还有无数尸山血海。城墙之内,大华强军几万。
遥粘蒙德身后,还有室韦几万大军。
两人就坐在这万军之中。
却是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徐杰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大可汗准备回去了?”
遥粘蒙德点点头:“回去了,回去让族人们生养子孙。”
“大可汗有生之年,可是还想一战?”徐杰问道。
遥粘蒙德毫不掩饰答道:“你会比我活得久,我之子孙,皆不如你。我若不战,他们更不能战。”
徐杰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说道:“大可汗,有时候啊,当局者迷,这个世间,天大地大。”
遥粘蒙德问道:“太师所言何意?”
徐杰慢慢从怀中掏出一物,羊皮制作,然后摊开在地上,说道:“岂不闻这世间广大,花剌子模,突厥等地?”
“花剌子模我知,不如你大华富庶。至于突厥?哪里还有突厥?”遥粘蒙德说道。
徐杰指着摊开的羊皮,说道:“花剌子模在这里,突厥在这里,土地肥沃,再往西,还有更多土地肥沃之地。那里的人,有人信安拉,有人信耶稣。你去那里吧,绝对不会让你失望。金银满地,奴隶无数,要什么有什么。”
遥粘蒙德此时才发现徐杰拿出的是一份地图,墨迹新鲜,显然是刚画出来不久。遥粘蒙德看了看地图,又抬头看了看徐杰,沉默了片刻。
徐杰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遥粘蒙德盯着地图。
过得片刻,遥粘蒙德才开口:“太远了。”
“以室韦之马蹄,这世间哪里还有远地?”徐杰说道。
遥粘蒙德闻言点点头,说道:“一去数年。”
徐杰答道:“子孙万代的基业。”
遥粘蒙德忽然抬头看向徐杰,一字一句:“我不信你。我若远走,家该如何?”
徐杰笑了笑,笑得极为真诚:“你若西征,我将在大同开边贸,兵刃,铠甲,弓弩箭矢,一应之物,我皆可卖与你。”
遥粘蒙德闻言问道:“此言当真?你不怕我有了这些,再引兵南下?”
“当真,你往西,我下海。如此一言为定。”徐杰严肃非常。
室韦人西征,本就是徐杰知道的历史中必然的事情。徐杰是真想引导遥粘蒙德西征,去中亚,去欧洲。室韦铁蹄踏过,皆成火海。
徐杰也是真的要把重心放在出海之上了,徐杰已经要放眼全世界。草原人在冷兵器时代,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灭了这个,还有那个,灭了那个,还有其他。
与其如此,还不如各干各的事情,让遥粘蒙德去踏一片火海,徐杰则按照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
如今真正大权在握的徐杰,脑中免不得有几个词汇,便是:“大航海”、“殖民”、“工业”。
徐杰不怕室韦人如何坐大,当有一天,汉人拿着火枪,带着火炮的时候。再强大的铁骑,又能如何?
徐杰倒是期待着室韦人如何踏出一片一片的火海,这是徐杰愿意看到的事情。
遥粘蒙德想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不信你。”
“这里,君士坦丁堡,你若能到得这里,整个世界都会在你脚下颤抖。”徐杰再说一语。
“这里有什么?”遥粘蒙德问道。
“这里有你要的一切,你想要什么,这里就有什么。”徐杰认认真真说道,双眼里皆是真诚。这里当真有遥粘蒙德要的一切。
“我要室韦也能有万万子孙,这里有吗?”遥粘蒙德忽然也极其严肃起来。
徐杰郑重其事答道:“有,你若真能到这里,室韦别说万万子孙,几万万也生养得起了。”
“我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大草原。”遥粘蒙德再一次表达了对徐杰的不信任,但是表达得委婉了一些。
徐杰点头说道:“我不久就会辞官回乡。”
“辞官?”遥粘蒙德一脸震惊,依照草原人的想法,如今的徐杰,那就是汉人的皇帝了。虽然徐杰还未篡位,但是徐杰一定会做篡位的事情。
因为草原人一定会这么做。
“对,辞官。”徐杰点头。
“你不怕死?”遥粘蒙德觉得徐杰当真在犯傻。如今的徐杰,辞官似乎就代表了死。
“我自有死不了的办法。”徐杰答道。
遥粘蒙德忽然笑了出来:“你若辞官了,我就信了你。”
“哈哈……大可汗,拭目以待。”徐杰答道。
遥粘蒙德已然起身:“那就拭目以待,就此别过。待得辞官,大同开了边贸,我便西征而去。”
徐杰忽然冷冷说道:“大可汗可别有其他想法,官位与我,予取予求之物而已。我可看着大可汗。”
遥粘蒙德听得出徐杰的威胁之意,笑了笑,答道:“你最好别骗我,那个什么君士坦丁堡,最好有我需要的一切。”
说完遥粘蒙德已走。
徐杰也回,不仅回了兀剌海城,还往京城而回。
江南血刀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门口上的那块牌匾忽然换了,上面写着几个字:四洋五洲集团公司。
也不知什么时候,杭州、京城、大江,甚至边镇大同,全国各地都有了一个“大华钱庄”。一个能汇兑全国的钱庄,势力之大,亘古未有。
钱庄里发行的银票,叫作宝钞,能在全国各地换成金银与铜钱。
杭州湾,大船开始杨帆起航,上面的汉子,精良的甲胄与兵刃,带着一颗掠夺的心,走向了海洋。
当朝太师徐杰,辞官不做了,这是震惊全国的大事。至于梁伯庸升任尚书左仆射的事情,倒算不得什么了。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辞官不做的徐太师。有人说皇帝无情,飞鸟尽良弓藏。有人说楚王大义,急流勇退,做了一个闲散王爷也不错。
骂着皇帝无情的文人士子,许多都是读着徐杰的《三字经》长大的小年轻们,一次次上书朝廷,要朝廷把徐太师请回来,让徐太师继续治军理政。
甚至聚众请命,声势浩大。这些自小读着徐杰写的书,听着徐杰打仗故事的小年轻,当真热血非常。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人开始流行配刀剑了,自从汉唐以下,这个风俗不知缺失了多少年,如今又再一次流行起来。好似读书人舞不出几个剑花,都不好意思见人。
此时的徐杰,却埋头在培训着会计,大华钱庄,不知道内情的人多以为是朝廷的产业,实则就是徐杰的产业,所以培训会计的事情,也是徐杰亲力亲为,这么大的汇兑银行,需要太多太多专业的会计。
组建这个钱庄,那是徐杰知道金融权的威力。用金融控制一个国家的事情,徐杰见过太多太多。发行货币,看起来只是为了商业发展的需要,其实货币到了最后,作用可不仅仅是汇兑这么简单。
这才是徐杰的杀手锏。
皇帝夏文,终于又了一点当皇帝的乐趣了,朝堂之上,再也不用那么谨小慎微,开始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
只是当夏文看着满朝重臣,依旧还是有一种无力之感。这些重臣,似乎哪个都与徐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徐杰的好友,有徐杰的党羽,甚至有徐杰的股东,有徐杰的合伙人。
大华钱庄也好,四海五洲集团也罢。似乎绑上了无数人的利益。
回到后宫的夏文,也是极其无力,十岁以上的儿女,不见一人。如今徐杰连夏文的女儿也要招到凤池山去上学。
凤池山上的书院,取名叫做帝国大学。前来报考求学的学子,带着一颗炙热的心,有同情徐杰的,有仰慕徐杰的,大江城里的客栈,到处都住得满满当当。
以往兴许也是这些学子,私下里不知多少次诟病过徐杰,说徐杰十有八九狼子野心,说徐杰十有八九是那司马昭之心。
待得徐杰辞官之时,陡然间徐杰似乎就成了圣人,堪比孔孟。立马让无数人同情敬佩有加。所以才有了帝王无情,所以才有了京城里的聚众请命。
徐杰也就在帝国大学里培训会计,时不时也给学子们上上其他课程,亲手编撰许多各式各样的书籍。
到得晚间,徐杰还要处理着一份一份的情报公文,从全国各地而来,带着全国各地的消息。
终于,徐杰收到了一份消息,遥粘蒙德经过两年多的准备,终于开始西征了,第一战便是花剌子模。
徐杰长出一口大气,去信给梁伯庸,叫他竭尽全力支持室韦人西征,以往那些防备的手段也可以稍稍减少一些,哪怕是床弩之物,也可以让室韦人拿马匹来换。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徐杰沿着长江而下,老早之前他自己就想过出海去看看,但是他一直不敢离开。
这一回,室韦人已经去了花剌子模,遥远之地。徐杰当真准备出海看看了。
(诗与刀,用了老祝满腔的文青。读者相对而言不那么多,但是老祝并不失望,反而有一种极大的满足。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拜谢!)
老祝新书《回到北宋当大佬》,改名了,当真精彩。
简介:朝堂大佬,文坛大佬,江湖大佬,军中大佬,商业大佬,娱乐大佬……
这些都将是甘奇的头衔。
狄青,包拯,欧阳修,苏轼,苏辙,司马光,王安石,仁宗,英宗,神宗……
这是一个时代的风华。
还有一个大佬中的大佬,兴许甘奇……
老祝成功写了三本长篇,第一本《大宋好屠夫》,是一个热血故事,也是新手之作,正在尝试写下一个好故事。成绩比《诗与刀》好上太多,所以写《诗与刀》的时候,用了老祝满腔文青,当时也是自信非常。
第二本《诗与刀》,比《大宋好屠夫》用心得多,但是成绩相比而言差了许多。文青也用得差不多了。
第三本《回到北宋当大佬》,本来书名叫《大宋猛虎》,后来改名了。是一个读者真正喜闻乐见的故事,轻快,幽默,不失去厚重底蕴,故事由轻入重,写了大宋朝最美好的那一代风华,期待大家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