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把盘子拿过来
江南,即便是冬天,也不显多少萧瑟,林中有枯黄,却也多那些常青树,依旧还是翠绿之色。
有一个年轻人第一次到江南来,横渡大江,船只直入运河,可通杭州。如此的大江大河,也让这个寿州来的年轻人惊叹不已。
这个寿州来的年轻人就是周玄,徐杰之所以带着周玄一起下江南,原因也很简单,那龙虎镖局众人武艺实在差了些,没有一个真正能镇住场面的高手。
所以周玄随着徐杰南下了,江南血刀堂的武艺合该让他学上一些,周玄大概就是龙虎镖局以后能镇住场面之人。
运河码头在杭州城西,徐杰下船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徐老八,如今的徐老八,身上还带有一股军旅的气息,只是穿着上更加华贵了不少,一柄普通的制式长刀挂在腰间,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凡的气势。
倒是徐老八身边那些汉子,衬托出徐老八不凡的身份。
“八叔,你怎么亲自到码头来了。”徐杰给徐老八见礼。
徐老八扶了一下徐杰,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极为满意,方才答道:“不到一年光景,杰儿看起来成熟多了。”
倒也不知徐老八是如何看出徐杰成熟多了的,便见徐老八转头看了看身边之人,又道:“这位乃是我徐家下一辈的领头人,诸位都见一见,认识一下。”
徐老八身后之人,有几个徐家的老军汉,更多的是这杭州本地的江湖人,也可以说是杭州本地的一些江湖大人物。
徐杰倒是先拱手左右致意,也听得徐老八一一引荐。
众人一道往城内而去,所谓江南血刀堂,不过就是一处普通的院子,院子不大,门口也没有几个人。
徐杰还煞有其事在门口到处打量,不时抬头看得几眼。
徐老八不明所以,开口问道:“杰儿,你寻什么呢?”
徐杰还真是在寻东西,在寻这个院门上的牌匾,找一找那“血刀堂”三个字。自然是没有寻到。
“八叔,怎么起了个血刀堂的名头,实在难听至极。”徐杰还是在纠结这个问题,这回是到地方了。
徐老八闻言哈哈一笑:“什么血刀堂,都是江湖人叫出来的,八叔我可没有取什么名头。”
“原道是别人取的名头啊,八叔,明日寻人制个牌匾了,就叫诗刀阁,这般才好听,有些文化气息。血刀堂实在太难听了。”徐杰一本正经说道,显然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个门派名字给换掉了。
徐老八不以为意,只是点头笑道:“叫啥都成,随杰儿你摆弄就是。”
徐杰点点头,几步进门,到得大厅说干就干,叫来云书桓磨墨,徐杰选了一根粗毛笔,自己动手写起了三个大字:诗刀阁。
徐老八便吩咐人带着徐杰亲笔的三个大字去寻匠人了。
用过午饭,徐杰出门而去,直奔西湖。
西湖小船荡漾,湖中小岛,种满了桃树,只待三月,就是粉红缤纷。
岛上只有两个人,徐小刀与小袭予。
小刀儿见到徐杰来了,欢天喜地来迎,船还未靠岸,小刀儿便是一边招手,一边呼唤。
一旁的袭予抱着那柄青铜剑,不言不语。
“少爷,我刚刚捞了一网鱼,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小船刚靠上来,小刀儿已然开口。
徐杰刚刚跳上岸,闻言忽然想起了那一盆泥鳅,还有小刀儿那一双冬天里冻得通红的手。脸上浮现出的笑意极为温和,开口调笑道:“小刀儿,就属你活得自在,每天陪着小媳妇,练练剑,捞捞鱼,羡煞旁人啊。”
一旁的袭予已然是满脸通红。小刀儿却是一本正经说道:“我练好了剑,就去走江湖,去杀人,师父肯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不能教师父失望了。”
此时杨三胖上了岸,走过身边,摸了摸徐小刀的脑袋,就这么走了过去。小刀儿自然连忙躬身一礼,喊了一句:“师叔好。”
杨三胖只是回身微微点了点头,直奔那几个石碑后面的两个坟茔而去。
徐杰也起身往前,与徐小刀说道:“岛上有酒菜吗?”
“有,都有的。袭予做的饭菜最是好吃,比我娘做的好吃多了。袭予最喜欢做饭菜了。”徐小刀答道。
便听一旁的袭予啐了一口:“胡说八道,我才不喜欢做饭菜呢。”
徐小刀有些尴尬,还与徐杰解释一句:“平常袭予是喜欢做的,今天兴许是她心情不好,稍后我来做就是。”
徐杰看了看袭予,大概明白这小姑娘的心思,只是会心一笑。这小姑娘给小刀儿做饭菜是喜欢的,给旁人做就不一定喜欢了。
杨三胖就坐在杨二瘦的墓碑头前,对着墓碑说着话语:“二瘦啊,这一回你可了不得了,还记得黄河上有十几个鬼吗?都被你杀得一个不剩,也不对,那徐秀才还帮你杀了几个。寿州还有个不长眼的玩意,也被你杀了。如今这江湖上的人,肯定又开始怕你了…………”
徐杰听得心中不好受,上前作揖几拜之后,往一边房间而入,取了几支香,给杨二瘦与陆子游插上。便也不听杨三胖与杨二瘦闲聊的话语。
徐小刀果然只得自己动手做饭了,择菜洗菜,切肉烧火。
袭予看了片刻之后,还是上前帮起手来。
徐杰坐在灶台旁,不时往灶台里添一些柴火,看着徐小刀与袭予忙忙碌碌,也听着袭予埋怨的话语:“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炒菜吧。”
徐杰有些羡慕,也有些欣慰,开口说道:“小刀儿,过两日一起回青山去,该回家过年了。”
光阴似箭,又要过年了,徐小刀并未立马回答,而是去看正在锅边翻炒的袭予。
袭予闻言也是面色一沉,要过年了,徐小刀又要走了,一走至少两个月,这岛上就剩她一人,日子实在难熬。
徐杰忽然又道:“这回带袭予一起回去,找了媳妇也要给你爹娘瞧瞧不是?回去正好拜堂成亲,把洞房也入了。”
徐家话语刚落,袭予翻炒的动作忽然加快了不少,锅铲刮得铁锅刺耳作响。
徐小刀也是个大红脸,看了看徐杰,又看了看袭予,不知说什么是好。
徐杰倒是送佛送到西,又道:“小刀儿,你当开口邀袭予回家过年才是。”
小刀儿愣愣点点头,对着袭予说道:“袭予,过两天我们一起回青山去吧?”
袭予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转过头来只道:“把盘子拿过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少爷这回要杀谁?
袭予,不是那般大家闺秀,也不能说她是江湖儿女。在陆子游这种世外神仙一般的人教导之下,显然不是那些在乎世俗观念的人,甚至也未接受到多少世俗的观念。
所以徐杰才会这么直白去解决小刀儿与袭予之间的事情。
徐小刀回身把盘子递了过去,袭予铲得几下,把锅中的菜肴盛放到盘子上,随后端着盘子就出去了。
徐小刀有些着急了,转身想追出去再问,却是有回头与徐杰说道:“少爷,袭予是不是不愿意当我媳妇啊?”
徐杰笑了笑道:“袭予是愿意,只是不好意思。若是不愿意,岂会让我说出这些话语?你也别多问了,过两日与她一起收拾行李就是。”
徐小刀闻言点了点头,丝毫也不怀疑徐杰所说之语,脸上都是欢喜。
徐杰笑着摇了摇头,在笑话自己变成了恋爱导师了。
酒菜齐备,杨三胖心情似乎不错,也自顾自多饮了一些,甚至也给杨二瘦倒上了不少,连带陆子游也饮了几杯。
饭后,斜阳只有残留的光亮。
徐小刀与袭予,两柄剑打了起来。
小姑娘袭予进步神速,剑法越发的中正平和,深得辕门舞几分味道。
徐小刀总是打不过,却又总是险象环生。
徐杰一脸玩味的笑意,心中也在心疼小刀儿,如此熟练的打不过与险象环生,还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难怪杨二瘦看得上徐小刀,徐小刀当真是个练剑的天才,天才到徐杰都感觉有些看不透小刀儿了。一柄破剑,像是本就生在徐小刀的手臂上一般,随心所欲,也让徐杰赏心悦目。
当真是赏心悦目,赏心悦目之下,徐杰似乎也有所收获。甚至也让徐杰开始有所反思,反思自己耍起刀来,似乎总有些匠气,也就是说招式不论如何连接变化,却有一种一板一眼的感觉。
徐杰本以为自己用刀,招式早已纯熟,也是随心所欲,也是信手拈来。此时才忽然觉得自己差了一份真正的随意。
这个道理也如读书,徐杰觉得自己读得并不迂腐,因为对比其他读书人,徐杰更多一些先进的见地,此时却也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读进去,并没有真正的自我思考。
夜色落幕。徐小刀与袭予打了平手,但是徐小刀给了袭予一份希望,就如袭予口中之语:“小刀,你再不好好练剑,过不得几日,我就能胜了你。”
徐小刀闻言只是嘿嘿傻笑,答道:“嗯,我再多用功。”
袭予这般的话语,说了好几个月,这姑娘总有一种错觉,每次比斗,似乎都占了一些上风,所以都认为不得多久就能打败徐小刀。也让这姑娘练剑越发卖力,只要再努力一点,徐小刀就败了,小姑娘总是憧憬着徐小刀败北的那一天。
夜凉如水,徐杰并没有离开,一夜好眠。
再回城内,“诗刀阁”的牌匾挂在了院门之上。
徐杰停在门口打量了几番,极为满意。
身旁也有人在一脸疑惑打量着这个牌匾,还有人说话:“师父,血刀堂怎么挂了这么个牌匾?”
“为师也不知,兴许是为了隐藏身份吧,这血刀堂向来低调。”老师父答道。
徒弟撇了撇嘴说道:“江湖上谁人不知道这里是血刀堂,还隐藏什么身份哦,多此一举。”
老师父闻言摇摇头:“江湖人知,普通人不知,如此也好与隔壁邻居打交道不是?”
徒弟想了想,觉得自己师父说得有些道理,答道:“还是师父高明,此处左右都是普通人家,若是知道隔壁就是鼎鼎大名的血刀堂,那肯定是避之不及。挂了这么个牌匾,倒还真能遮掩一下身份。”
说着说着,师徒二人往那血刀堂而入。
徐杰却是听得眉头大皱。这换名字的事情,似乎是做不到了。即便挂上一个诗刀阁的牌匾,好像也无济于事。
徐杰边往里走,边喃喃自语:“诗刀,以诗为刀,以文为刀。不如开个青楼算了。”
徐杰自顾自说笑,年底来了,来血刀堂拜访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来谈事情的,来送份子钱的,有仇有怨来调解的。徐老八也要接待这些访客。
苏州城里,夏翰看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不断砸打着大厅里的桌椅,口中话语激动非常,喊打喊杀,不共戴天。
徐杰叫人带的那句话语,也清楚带到了夏翰面前。
一个老太监对于一个皇子而言,到底代表着什么呢?实在说不清楚,但是看吴王夏翰这般愤怒的模样,这个自小看着夏翰长大的老太监,在夏翰心中的分量实在不小。
有些事情总是这般纠缠不休,若是夏翰没有授意杜威截杀欧阳正,事情也到不了这一步。徐杰兴许都把那八公山神仙寨忘到九霄云外了,兴许还会说笑之间感谢杜威送来的百十匹好马。
性格决定一切,这句话是有道理的。环境决定性格,这句话也是有道理的。
这么一个皇家宫闱,长出了这么一个吴王殿下。
机缘巧合也罢,老天注定也罢,徐杰与夏翰,早已是不死不休了。
大江城里已经没有了欧阳学政,却还有卫夫子,从江南带来的豪礼,徐杰也丝毫不吝啬。
送完卫夫子,受得几句勉励进学的话语。徐杰又往凤池山而去,同样是豪礼相送。
已然从江湖豪侠客变成一个类似富家翁的何真卿,热情非常。在大厅里招待着徐杰,脸上笑意盈盈。
只是这大厅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算是徐杰的老相识,南柳段剑飞。
段剑飞也是有礼有节上前与徐杰见礼,徐杰也不怠慢。
只是徐杰忽然觉得氛围有些奇怪,因为那何真卿对待段剑飞,也是热情非常,甚至何真卿时不时看着段剑飞,还一脸欣慰的模样。
寒暄客套几番,徐杰便开口说道:“何掌门,不知霁月可在?”
不料何真卿答道:“霁月啊,在是在的,只是她近来不太愿意会客。”
徐杰在何真卿口中成了“客”,徐杰是“客”的道理倒是没错,只是这感觉有些不对劲。
“霁月既然在,劳烦何掌门吩咐通传一句,就说在下来了。”徐杰又道。
何真卿似乎有些为难,作为一个父亲,兴许想得更多,想的也就是如何为自己的女儿好。
徐仲当初拒绝了何真卿的意思,这门亲事在何真卿心中,自然是不可能了。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看得自己女儿每日愁眉不展,何真卿自然要想一些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
上门拜访的段剑飞,兴许也是个好选择,或者至少是个替代的选择,至少门当户对。何真卿原来想让自己女儿嫁个文人才子的念想,也随着徐杰这件事情熄灭了不少。
文人看不上江湖人,何真卿懂得这个道理,之前还有一些侥幸的想法,想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安稳的未来,不必在江湖奔波,不必与人厮杀争夺,甚至有一个人上人的未来。而今,何真卿想得透彻了许多。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这是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何霁月,二十岁了!二十岁的姑娘没出嫁,世间罕见。
徐杰看出了何真卿的为难,段剑飞自然也看得出,段剑飞更是甚解人意,开口说道:“徐公子,霁月既然不会客,不若过两日再来如何?”
徐杰听得段剑飞一语,看着何真卿的为难,心中有几分了然,却是又不能在这凤池山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得起身拱手辞别。
何真卿还相送几步,段剑飞也随行相送。
两人送徐杰到大门,便止了步子。徐杰出门而去,回头见得段剑飞却留在了门内。忽然感觉心中莫名有些难过。
下山的路上,徐杰频频回头去看那山顶上的凤池派,随行而来的徐虎看得徐杰低沉的面色,开口问道:“少爷,那何真卿不待见你了?枉费了这么多从江南带来的礼物。”
徐杰摇摇头:“何掌门挺好的。”
“那少爷你为何这么不开心?”徐虎再问。
徐杰只答:“想到别的事情了。”
徐虎想了想,双眼一瞪,说道:“少爷这回是要杀谁?”
徐杰闻言一愣,转头看着徐虎,心想自己怎么在徐虎心中是这么一个形象?不开心了就要杀人?
“不杀人,没事杀什么人啊?”徐杰答道。
“哦,我看少爷心情不佳,还以为少爷又要杀人了。”徐虎眼神缓和了下去,徐虎这个汉子,如今对于杀人,倒是有几分激动。杀人这样的事情,只要开始了,似乎也能让人上瘾,兴许也印证了一句“人性本恶”。
兴许也因为杀人是所有解决问题最省力的办法。那些阴谋阳谋,那些计谋计策,都不如杀人来得简单有效。人与人斗,杀人总能一了百了。
所以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真能让人上瘾。
“回家,回青山过年,年后再来大江进学。明年一定要考个举人回去。”徐杰叹了口气说道。
徐虎闻言大笑:“考了举人就进京,再考个状元,哈哈……”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也想与你一战
考状元自然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这句话徐虎可以随口说出来,徐杰却是没有自信说出口。
古代科举制度,其实也代表了选拔人才的先进性,科举并非只代表了腐朽僵硬。
就如科举所设置的考试科目来说,其本身目的出发点,也是极其科学的。经义,代表了一个人的道德观、价值观与世界观。策论,代表了一个人的思维逻辑以及行政能力。
即便是后世的公务员考试,乃至于古今中外的公务员考试,其实也不过就是围绕这两个方面来进行。所以这种制度,在特定年代里,本身来说,是没有问题的,也是当时整个世界最先进的选拔人才方式。
社会要保证公平,就需要制度,不论是科举,还是高考。虽然总有许多人诟病,但是其中有一点不可否认,就是这样的制度,已然是当时社会能想到、能用到的最为公平的办法。尽管可能对某些个人而言会有些不公平,但是对于这个社会而言,无疑是最为公平的。
如今的徐杰,并不如何反感科举。其中也关乎一个道理,在古代社会到底什么人可以做官?或者说到底一个人具备什么样的素质是做官的基础?
毫无疑问,那就是读书人,能写字的人。且不说读书人能明白什么大道理,能有更多的见识之类。就说管理一个国家,管理一个社会,文字是最基础的载体。行政命令、统计分析、档案记载等等,这些都是依托文字进行的。所以读书人才能做官,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在古代社会,读书人的比例又是多少呢?以小见大,就如青山县徐家镇,整个镇子两千多口人,能识字的,能清楚的写出一封书信的,也不过四五十人的数量。
这也还是因为徐家镇比较富庶,也因为徐仲、徐老八等一些泥腿汉子们从过军,军中对于一些基层的军官也有一些基础的培训,这些培训不是强制主动的,而是被动自觉的。军中有文书,有虞侯,有军令往来,也让徐仲不知不觉学会了许多文字。当然,也仅限于文字表达与理解层面。
若是放在其他村镇,一百个人口里,能有三五个识字的,也就差不多了。读书权利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是一种不公平,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不公平。不论从个人成本而言,还是社会成本而言,读书都是一项极为奢侈的事情。
徐杰没有想过要考什么状元榜眼,进士及第,已然足够。考状元也并非单单就是有先进的观点就能成。
凤池山上,李义山终于突破了一流,没有用三年时间,不到一年就达成了这个目标。三十出头的李义山突破了一流,这也是何真卿能越发把自己当个富家翁度日的原因。
这凤池派,也就算是后继有人了,凤池派下一任的掌门,十有八九就是李义山了,除非这凤池派年轻一辈又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天才人物,但是这种几率是微乎其微的。
进入一流的李义山,也足够挑起凤池派的责任了。只要在何真卿去世之前,李义山能突破先天,这凤池派只会越来越繁荣。何真卿再活个二三十年不在话下,那个时候的李义山也有五六十岁了,羽翼之下,突破先天也并非如何的难事。
这就是门派传承的好处,是那些江湖闲散远远比不得的。
所以李义山突破一流之后,何真卿心情极好,李义山也心情极好。听得徐杰上门了,李义山便往头前大厅里去,隐隐也有在与徐杰比斗一番的想法,江湖人争强好胜的想法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刚刚突破一流的李义山需要这么一场比斗,需要一个互相印证的过程。
只是李义山刚到头前大厅来,不过三言两语就告辞而去的徐杰,没有被李义山寻到。
李义山悻悻而回,又往后山而去,李义山有妻有子,家也安顿在后山,闭关练武也就在后山。
只是路过何霁月小院的李义山,忽然想起了什么,停在何霁月的院门口,开口喊道:“师妹,师妹……”
何霁月,依旧一袭白衣,一柄长剑。面色平淡泛冷,不施粉黛,袂袂如仙。
只是眉宇之间,稍稍有纹,看得出一些淡淡的愁容。
“大师兄有何事?”何霁月从厢房走了出来,厢房门口,依旧挂着那一副对联:素养高怀同霁月,每思雅量恰春风。
“适才听得徐文远来了,待我出去寻他,却听他又走了,徐文远可来寻过师妹?”李义山问道。
何霁月闻言一愣,先是面露微微的欣喜,随后却又更愁了几分,然后方才摇了摇头。
李义山见得何霁月摇头,便道:“师妹,若是徐文远来寻你了,麻烦帮师兄带个话,就说师兄要与他约战一场,时间定点随他定就是。”
何霁月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师兄,徐文远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我也是刚听师弟们到后山来说的,听了此事就去寻他了,未想他已走了。”李义山答道,显然这山里有许多人知道李义山憋着劲要找徐杰争个脸面。
何霁月闻言,忽然一跃而起,白衣已然过了院墙。
李义山在转身看着这个忽然一跃而起的师妹,摇了摇头,便往后山而去。
还在前厅的何真卿却皱着眉头往门口而来,抬头正看到急跃而去的白衣何霁月,想了想,回头与段剑飞说道:“贤侄,霁月忽然出门了,一个女儿家家的,出门总是让人有些担心。”
何真卿显然是在暗示什么,段剑飞闻言大喜,连忙说道:“何前辈无需担心,小侄这就随着霁月走一趟,如此也护个周全。”
何真卿点了点头,段剑飞便也飞快跟了出去。
徐杰还在下山的路上走着,也听着一旁的徐虎憧憬着未来,憧憬着徐杰如何考上状元,如何成了一地官老爷,徐虎自己也成了衙门里的大捕头,缉贼拿盗,守护一方和平,受得众人爱戴。
徐杰也听得笑意盈盈。徐虎说得越发起劲,听着听着,徐杰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去看。
那白衣在树枝之上连连踩踏而来,到得近前落地,脸上带着一股怒气,开口便道:“徐文远,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徐杰忽然想起了离开大江的时候,徐杰在江中的船上,似乎也看到了岸边有这么一袭白衣飘飘。
“霁月,我……你父亲说你最近不会客,叫我过两日再来。”徐杰如此答得一句。
何霁月闻言面色缓和了许多,却是问道:“你去哪里?”
“我正要回城里去,印刷作坊里的一些账目还需要清算一下。”徐杰说话间莫名有些心虚。
何霁月走近几步,开口又问:“此番回来待多久?”
何霁月的徐杰,按理说关系已经极为熟悉了,两人一起下那一趟江南,共同相处几个月时间,所以何霁月说话并无丝毫拐弯抹角。
“若是能中举,明年末就入京赶考了。”徐杰答道。
何霁月闻言似乎有些欣喜,语气也平缓了下来,说道:“哦,若是不中举呢?”
何霁月的话语,显然是有其他的潜意识里的意味的。却是徐杰听来,好似何霁月在怀疑他的能力一样,便看徐杰身形一直,抬头说道:“中举只是小事,当不在话下,进士还稍稍有点难度。”
徐杰所言,也是心中所想。这次回来考举人,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论是徐杰自己的自信也好,还是二品大员欧阳正的影响力也好,亦或是卫夫子的照拂也好。徐杰这个举人当是势在必得的。
何霁月闻言轻声一语:“那也就是不到一年的光景了。”
徐杰点点头,忽然愣言问道:“霁月你匆匆来寻我有何事?”
徐杰给徐小刀当了恋爱导师,却是自己事到临头,也发挥失常了,问了这么一句话语。
当真也问得何霁月有些尴尬,好在,好在何霁月还有一句托词:“大师兄托我与你约战,时间地点你来定。”
“李义山?”徐杰问道。
何霁月点点头。
“哦,那就约在年后吧,明年元宵文昌书院当还有诗会,到时候诗会结束了,还是老地方。”徐杰如今倒是不排斥比武约战的事情,若是原来,徐杰必然是懒得答应的,想方设法也要推脱一下。定的时间地点,与上次比武是一样的。
只是徐杰如何也没有料到,何霁月竟然也说:“我也想与你一战!”
徐杰闻言一愣,这回是真的要推脱了,徐杰可没有徐小刀那般熟练的打不过与险象环生。把李义山揍一顿倒是无妨,但是把何霁月揍一顿,或者被何霁月揍一顿,都不好。
“这个……霁月,这个事情还是罢了。”徐杰答道。
何霁月却是不依不饶说道:“你不是说要打赢我的吗?”
徐杰答道:“那就明年再说,明年再说。”
有了这一句“明年再说”,何霁月倒是不再纠缠。却是此时何霁月身后传来一人的喊声:“霁月,你等等我……”
段剑飞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南柳剑侠传
“你跟着我作甚?”何霁月没好气问得一句。
段剑飞笑意盈盈答道:“霁月,是何前辈让我跟着你的,你一个女儿家家的出门,何前辈担心不过,我是来护你周全的。”
段剑飞边说话语,也边来看徐杰。要说段剑飞对于徐杰的态度,其实也是看不上的,上一次两人一战,徐杰虽然胜了,但也是因为有云书桓的帮衬。段剑飞自信自己武艺比这徐杰是高明了一些的。但是段剑飞又知道徐杰身后有两大先天高手撑腰,所以也并没有想与徐杰发生什么冲突。
徐杰在段剑飞看来,武艺虽然还过得去,却也不过就是仗着父辈威势的作威作福之人。
何霁月显然对段剑飞并不待见,在何霁月心中,段剑飞与徐杰比起来,那差得不少一星半点。
所以何霁月开口说道:“我岂用得上你来护周全,别跟着我了。”
何霁月兴许也知道何真卿的一些想法,奈何何霁月并不领情,如何霁月这般的江湖儿女,从来都是这般直来直去。
段剑飞面色有些尴尬,却也知道要想成好事,岂能现在离开?何况段剑飞也看出了徐杰是自己的竞争对手,那便更不能走了,所以开口又道:“霁月,我也知晓在这大江地界,你是遇不到什么危险的,只是何前辈心中有些担忧,我随着你,便是让何前辈少一些担忧而已,霁月你只管忙你自己的事情即可,我不打搅你的。如此何前辈也不会多担心不是。”
何霁月闻言皱了皱眉头,想反驳一句,想得自己的父亲,却又没有说出口。
徐杰此时发挥终于正常了,开口说道:“霁月,时候还早,要不要一起走走?逛逛街游游湖,如何?”
何霁月自然点头应允。
男女之事,终究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就如徐杰此时碰上的段剑飞,徐杰倒是没有想要与之动手,这种事情,各凭本事就是。
但是走在众人身后的段剑飞兴许不这么想,看着头前徐杰与何霁月并排而走,面色极其难看。兴许段剑飞倒是愿意与徐杰打一架,以此来证明自己比徐杰优秀。
徐杰没有多少争风吃醋的心,原因在于何真卿,徐杰大概能猜想到何真卿所思所想,徐杰自己不免也有些心虚,因为是徐仲当面拒绝了何真卿。情爱上的事情,徐杰也想个顺其自然。
徐杰兴许也没有把这段剑飞当回事。因为徐杰一眼就看出了段剑飞还是当初那个二流的境界,虽然好像离一流不远了,但是二流就是二流。当初徐杰打不过段剑飞,那是因为徐杰用刀的招式太过基础,而今早已不是那回事。
街道还是那些街道,黄鹤楼上的景色依旧怡人,登高望远,大江依旧雄浑。
说书人在头前,声音动作,绘声绘色。说的是:“剑仙杨二瘦再入长安,终于寻到了那个龚老道,这老道何许人也?头前只知他武艺不凡,如今才知道,原来那龚老道虽然是个道人,却是个假牛鼻,本也是长安外一个道观的出家人,因为奸淫之事,被道观赶了出去,不想这个龚道人竟然回头把道观之人杀得一干二净,更是在江湖上行了许多淫邪之事。头前欺辱了杨剑仙与杨刀神,如今这二人齐入先天,有了飞天遁地之能,翻江倒海之势,如仙似神,岂能放过这个淫邪假道人……”
“说到刀神杨三胖,当说几句题外话,此人尚在人世,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最近又有传奇现世。这就要从黄河十八鬼开始说起,要说这黄河十八鬼,那也是不得了的人物,其中……”
故事自然来自徐杰所写的剑仙传,但是徐杰听得微微有些尴尬,与何霁月笑道:“这说书人说起故事来,总喜欢这般夸大其词,飞天遁地翻江倒海都出来了。”
何霁月也是浅浅一笑:“嗯,传说总是这般,如此方才精彩,才能引人入胜。”
段剑飞却是在一旁接道:“那剑仙传我也看过,本身就写得有些夸大其词。最后那一场潮头大战,过于夸大了些,又是御几丈树冠而飞,又是压大潮而平,不是一剑激射几十步,就是潮水升空不落。天下哪里有这般比斗的场面,即便是我师父也做不到。那杨二瘦我又不是没见过,不过与我师父一样都是先天,岂能有这种神通一样的武功?”
徐杰回头看了一眼段剑飞,摇了摇头,人与人的差距,就在于见识高低。
段剑飞说完,还转头问了一句何霁月:“霁月,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何前辈也是先天高人,岂能不动这些?”
何霁月闻言眉黛一蹙,答道:“我相信!陆子游乃天下第一剑,合该有这等威势。”
何霁月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场剑仙大战,但是何霁月对此深信不疑。
段剑飞闻言看了一眼徐杰,又道:“我知那剑仙传乃徐公子所写,但也如这说书人一样,不免有些凭空臆想,夸大其词了些。你我都是练武之人,当有个自己的见解。”
徐杰终于有些不高兴了,杨二瘦对于徐杰来说,唯有尊敬与缅怀,写出的剑仙传,也只为祭奠那一段往事,段剑飞之语,贬低徐杰是一,也贬低了杨二瘦。徐杰面色严正说道:“段公子,你当回家问一问长辈。如此就不会在这里大言不惭了。”
段剑飞闻言面色一变,争风吃醋的心思,已然延续到何霁月在这个事情真假上的态度了。段剑飞立马驳斥道:“徐公子,你写故事,自然是为了能卖得好,夸大其词也正常,如此才显得精彩。何必还来哄骗我等江湖人呢?也不知是谁在此大言不惭?”
徐杰笑了笑,只道:“杨二瘦有一个徒弟,年十五不满,学剑方一年。已可胜过你!”
段剑飞陡然站起,岂能忍受这般的屈辱,怒道:“徐文远,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杰并不多言,只道:“可约一战!”
徐小刀还真没有与所谓高手正儿八经拼斗过,如此机会正好。徐小刀自小习武,练的是刀,内功也自小就练,当初只算中等偏上的禀赋。自从学了杨二瘦的剑,一日千里,也合该开始与人动手了。
徐杰有信心,即便徐小刀功力比不得段剑飞深厚,但是剑道造诣上,远超段剑飞。一战能胜之。
段剑飞看了看何霁月,见得何霁月脸上也有些惊讶之色,开口答道:“你且把杨二瘦的徒弟约来,也当是我南柳派与蜀地剑阁的一场比试。”
何霁月自然知道杨二瘦的徒弟是谁,但是对于徐杰的话语,多少也有些怀疑,徐小刀剑道禀赋是不凡,但是学一年剑就能打过段剑飞,何霁月也实在难以相信。
段剑飞也有几分聪明,杨二瘦何其大的名声,既然杨二瘦有徒弟,还是个学剑一年的徒弟,那就战上一番。南柳断天剑,南柳段剑飞,天下扬名就从与剑仙杨二瘦的徒弟一战开始。
何霁月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徐杰与之对视一眼,点点头,答得一句:“好,明日黄鹤楼,就这个时辰,不见不散。”
江湖并非都是腥风血雨,更多的是这种门派之间良性的互动,比武是正常的事情,有利益争夺下的比武,也有寻常交流的比武。徐杰对于这场比武,只当作是武艺交流。
段剑飞却当作了利益争夺了。此战一胜,段剑飞打赢了剑仙杨二瘦的徒弟,何其荣光!
说书听了许久,徐杰抬头看了看天色,示意徐虎去付了钱,起身往高楼而下。
下了黄鹤楼,徐杰环视一番这大江城,开口问道:“霁月,游湖听曲,同去否?”
何霁月点了点头。
徐杰已然迈步往那东湖而去,这个时代的消遣娱乐实在太过匮乏,看了景色,听了说书,再听曲子,已然就算是把能娱乐的事情都做完了。谈恋爱,也就不过如此了。
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娱乐倒是能多一些项目,比如赌上几把牌九之类。
段剑飞自然也跟着一起去,做了个尽职尽责的护花使者。心中还在想着明天比武之事,甚至多想一些,待得打赢了剑仙杨二瘦的徒弟,是不是也花钱寻个人给自己写个什么《南柳剑侠传》之类的,也让这些说书人传唱一番,如此名动天下,也就不远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青山的徐文远(4000+)
大江有东湖,杭州有西湖。皆有怡人之景色,但是东湖的名声却是远远不如西湖。
徐杰有熟人,夜游湖,在于一轮明月照在水波,在于万家灯火,在于水波真的共了长天一色,甚至水里都能看那繁星点点。
在江南揽不到几个客人的颜思雨,在这东湖码头上,却是身价倍增,船舷之下,小厮围作一团,备了笔墨,便是身价。还如当初徐杰到此,要写一首诗词方能上船。
只是码头上围着的人,比上次更多了一些,可见这颜思雨的名气,比起当初更大了许多。吴伯言都在这艘船上留有词作,颜思雨这个文人平台,似乎更高大上了几番,若是能有诗词在这艘船上久传唱,也就代表这首词会真的传到江南大名士的耳中,大江文人的趋之若鹜,也就不难理解。
以至于船下码头上的小厮,也盛气凌人了一些,徐杰还未走入人群,就听得里面小厮大喊:“有诗词的才能拿笔啊!没想好的不要占着位置。”
徐杰看得里外几圈的人群,还在想着要不要上这艘船。
船头甲板,一个中年妇人手拿着瓜子,不断往口中送,看得这般的人潮,笑意盈盈,瓜子壳也不断扔在江面之上。
徐杰回头与何霁月说道:“此船花魁乃是颜思雨,琴声极为悦耳,也能唱得极佳的曲子。奈何今日人潮太多,我们换条船吧。”
何霁月自无不可,点了点头。
一旁的段剑飞抬头看了看,说道:“徐公子,不过就是钱而已,只要出得起价钱,包下这艘画舫又何妨?徐公子若是舍不得这个价钱,我出便是。”
徐杰看了看段剑飞,懒得理会,起身就走。
一旁的徐虎却是懂得行情,撇嘴说道:“给钱?给多少钱人家也不会让你上去。”
段剑飞闻言,似乎有些不爽,有些置气,答道:“霁月,先等等,待我去谈一下,不就是钱吗?百两不行就千两,千两不行就万两,我还不信了,做生意的还能与钱过不去。”
说完段剑飞起身一跃,越过人群,竟然直接就站在了甲板之上。也引来众人惊叹之声,惊叹这人武艺骇人,却也引来许多鄙视之声。这里乃是文人之所,江湖练武的把式,虽然好看,但也只是好看而已。所以大多数人也等着看船上那个江湖把式的笑话。
画舫妈妈姓张,原来也是东湖上的花魁人物,虽然还有徐娘半老的风姿,但是容颜易老,韶华流逝,早已招待不了客人了,只能做一些调教后辈年轻花魁的事情。这般的妈妈,若是调教出来的佳人,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若是调教不出佳人,那也就慢慢成了普通老鸨。张妈妈的际遇,其实也就代表了绝大多数风尘女子的人生道路。
对于背后的东家老板而言,花魁年轻正当红的时候,赎身价格都是天价,以利益最大化。所以几乎难以被人赎出去,到得老了,也要物尽其用,也就是培养后辈花魁的老师,若是教不出佳人,那就到皮肉场所做老鸨,若是老鸨也做不好,那就自生自灭。不过一般而言,当过花魁的,也多有自己的积蓄,不会真的活不下去。那些皮肉妓女,晚年凄惨的倒是不少。
正在磕着瓜子的张妈妈见得段剑飞忽然跃了上来,也不显得惊讶,只是打量了一番段剑飞,见得段剑飞衣着不差,气度也还可以,开口笑道:“这位公子贵姓?不知上船来有何贵干?”
张妈妈倒是不怕江湖人,吃这口饭的,背后东家自然也有一些势力,江湖背景也不会少,由不得江湖人随意撒泼。
段剑飞看了看张妈妈,开口问道:“我姓段,包你这条船,多少钱?”
张妈妈闻言呵呵一笑,摇曳几下丰乳丰臀,反问一句:“公子你出得起多少钱?”
段剑飞闻言,扬了扬头,答道:“你只管开口就是,多少钱都无妨。”
张妈妈回头看了看船下众人,答道:“公子若是出得起赎身的钱,船今日就包给你了,连带颜大家也是你的人了。”
张妈妈所言不假。一个花魁赚钱,要么就巨额赎给别人,一次性赚一大笔。要么就细水长流,保持格调,赚他八年十年,待得容颜老去,韶华不再。唯有这两种渠道,至于包船的事情,显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船下那么多文人当面,都在绞尽脑汁写诗词,你却因为钱把船包出去了,那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这格调还如何保持得住?要么你就给颜思雨赎身,赎身了,自然随你便。
段剑飞闻言眉头一皱,开口又问:“赎身要多少钱?”
张妈妈也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愣,这个价钱还真不是张妈妈能决定的,想了想,方才开口:“怎么也要个几十万两。”
颜思雨一年赚个几万两不在话下,算他个八年十年的,几十万两总是要的。
段剑飞有钱,这是肯定的。南柳派在富水湖这么久,自然有些家底。三五千两段剑飞不在话下,但是这几十万两的数字,不说段剑飞,就是整个南柳派,即便拿得出来,也不可能拿来赎一个花魁。
段剑飞看着张妈妈,似乎觉得这个妇人在耍弄自己,开口问道:“你莫不是在调笑与我?”
张妈妈见得段剑飞话语有些不善,往一边指了指,便答:“段公子若是要包船,那边几条船都不错,两三百来两的事情。”
段剑飞看了看船下面人群之后的徐杰几人,开口道:“我就要包你这艘船,给个价钱就是。”
张妈妈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答道:“段公子可不得撒泼,生意就是生意,你情我愿的事情。这大江郡可不是撒泼的地方,城外可有个凤池山,想来段公子也是江湖人,当听过凤池山。”
段剑飞又回头看了看船下,忍了几忍,何霁月当面,还真不能撒泼,凤池山也不远,这在画舫撒泼的事情,若是传到凤池山,更是无脸见人。面色一垮,想着这么下船去也是脸面丢尽,开口又道:“就不能通融这一回?几千两银子也无妨。”
张妈妈知道自己的话语把段剑飞拿捏住了,便道:“通融这一回,往后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好不容易把格调经营到了现在这般,好不容易让大江郡的文人趋之若鹜了。岂能做那般被文人看不起的事情?几千两虽然很多,但是这船下的读书人,豪富之家也不是没有,若是让一个江湖人用钱把船包走了,那才是自废武功、自断财路。
段剑飞终于没辙了,看着这个中年妇人,咬牙切齿的恨,却是又无可奈何。
张妈妈看着船下那些人又道:“段公子,我看你还是下去吧,船下那么多人看着呢,待久了当真不好。段公子若是下去能写得佳作一鸣惊人,颜大家开口,包下这条船也是可能的。”
张妈妈倒是给段剑飞支了一招,写一首诗词,才压众人,再谈包船之事,也就可以谈了,前提是让其他人心服口服。
只是段剑飞哪里写得出什么诗词,写几句武功秘籍倒是可以。
段剑飞已然无可奈何,只得一跃而下,到得何霁月旁边。
徐虎已然笑了出来,说道:“段公子,不成吧?这船用钱是包不下来的,旁边那几条船倒是可以。”
段剑飞却连忙与何霁月解释道:“霁月,这船是可以包的,只是那妇人坐地起价,开口就是几万两,想把我当冤大头来宰,我本想与之理论几句。不想那妇人说凤池山罩着这片东湖水面,还吓唬我不要撒泼,我便懒得与之理论了,罢了罢了。”
何霁月点点头,不问真假,只道:“那就往前去,那边的船想来百十两就够了。”
徐杰还是摇头浅笑,迈步往前就走,这般的局面,徐杰早已预料。
不想船上忽然有人大喊:“徐公子?可是徐公子?”
喊话之人自然就是甲板上站着的张妈妈,人群太多,徐杰又在边缘并未挤进去,头前张妈妈也没有注意。直到段剑飞跃到了徐杰身边,张妈妈才注意到这边几个人,注意之下,岂能认不出徐杰?
徐杰回头看得一眼。
船上又是大喊:“果然是徐公子,徐公子稍等,稍等片刻,奴家下船来了,徐公子可不要走。”
张妈妈一边下船,一边大喊。
徐虎闻言,连忙停住脚步与徐杰说道:“公子,要不你与那妈妈说说,看看能不能包下这条船。”
徐虎自然是一心帮着徐杰的,段剑飞做不到的事情,徐虎就怂恿着徐杰去办。段剑飞徐虎可是认识的,徐家镇前还有过一场大战。徐虎也微微看出了此时的局面,一心想着要压过这个段剑飞。
徐杰惫懒,要想上船,自然是简单。但是要包下这条船,不与那些文人同船,在徐杰看来不免有些强人所难,徐杰也没有带那么多包船的花费。这才是徐杰看到这条船下那么多人便要离开的原因。毕竟何霁月是个女子,在许多文人面前来来去去,也会受这些文人鄙夷。江湖人就是江湖人,与文人是凑不到一起去的。
张妈妈匆匆而下,众多文人自然认识这位张妈妈,还一个个拱手见礼。
张妈妈却是穿过人群,奔了出来,走到徐杰面前福了一下,开口笑道:“段公子,你若是早说是你家徐公子要包船,奴家也不会如此失礼,徐公子快请,诸位快请。”
段剑飞闻言面色黑成了炭,也不答话。张妈妈倒是把这个练武的段剑飞当成了徐杰的随从了。
徐杰却是笑道:“我可没带多少钱,赊账的赊不得。”
张妈妈身形一摇,凑到徐杰面前说道:“徐公子哪里话,还谈什么钱不钱的,徐公子能来就是赏脸,奴家在杭州可欠了个大人情,机会正好,今日就算颜大家招待徐公子游湖,只当是感谢了。”
徐杰也还记得头前自己说过要吃一顿免费的酒,只是没有想过要包船吃酒,想了想颜思雨的一手琴音与唱腔,看得何霁月一眼,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徐虎还在后面说道:“少爷快上船,这酒不吃白不吃。”
张妈妈闻言大喜,徐杰徐文远,如今可了不得了,大江郡里欧阳正走了,要说文才之名能通天下的,唯有徐文远一人了。
“徐公子快请。”张妈妈一边请,还一边抬手招呼着小厮。
徐杰在众人瞩目之下,上得了画舫。
船下众人看着上船的一行人,指指点点。船下的小厮却也在收拾东西,收拾着笔墨,抬着座椅。
还听得小厮大喊:“今夜颜大家不会客了。诸位请回,明日再来就是。”
有气馁之人叹了口气,转身而走。
却也有人一脸的不爽,开口质问道:“那江湖汉花了多少钱?凭得他就上船了?还不会客了?老子出两倍,出三倍。叫张妈妈出来说话。”
喊话的小厮被这一声质问,也是一脸的不快,只答:“别人喝酒不花钱,你有没有这个面子让张妈妈也单独请你喝顿酒?”
京城与大江,还真有区别。京城里的摘星楼,那些小厮招待客人,不论是谁,都是客客气气。却是这大江东湖的小厮,脾气还真不小。也是京城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随便来一人,说不定就是哪家大官的公子,甚至皇亲国戚与皇子之类。这大江郡,掰着手指头数,数来数去也就是那几家人,也没有几个惹不起的人物。哪些人惹得起,哪些人惹不起,这些小厮都是门清。
一旁之人看得刚才那个质问的人还要说些什么,连忙拉了拉,说道:“刘兄刘兄,走吧走吧,明日再来就是。”
“凭什么明日再来,这颜大家,我看也不过如此,都明码标价了,还弄什么投诗投词的花哨手段,也不怕人笑话了去。”
“刘兄,上船的是徐文远,你何必在此不依不饶的。”
“徐文远?什么徐文远?哦……青山徐文远?”这位刘兄实在有气,却也不是真的没有听说过徐文远。
“刘兄,就是欧阳公的得意门生徐文远啊。”
刘兄倒是反应过来了,还是一脸气愤与那小厮说道:“早说嘛,你早说徐文远不就是了,你一个小厮,非得跟我在此不依不饶的,是何道理?挑弄我玩耍呢?徐文远上船了,我明日再来就是……”
说着说着,还是一脸怒气冲冲的刘兄,转头也随着人群而走。
小厮搬起最后一把椅子,转身往船板而上,喃喃一语:“你自己认不出,还怪起我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游湖,佳人愁
夜游湖,景色其实都在水中,水中倒映的一切,方才是美景。也还有船中灯火,映照在湖面之上,波光粼粼。
酒酣耳热,湖风微起,更是醉人。琴音三五,词牌几曲,便是这个时代最为高雅的享受了。
何霁月坐在窗口之处,身形微微倚着窗台,倒是没有喝酒,只是看着湖面,看着远处灯火点点,也看着更远处凤池山顶的一些亮光,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留给船舱之内几人的,是何霁月的一个侧脸,如鹅蛋煮熟之后的光滑,亦如鹅蛋一般的白皙。
徐杰看了看,不免有些看呆了,似乎也看得有些热血上涌。
拿起酒杯再饮,徐杰也避了避眼神,不好意思这般一直盯着看,一旁的徐虎见得徐杰放下了酒杯,又去给徐杰添满。
段剑飞有些不高兴,不高兴的是徐杰今日似乎出了不少风头,也在思来想去,也有总结归纳,究其原因,不过是徐杰占了本地人的优势,段剑飞是个外地人。
所以段剑飞开口说道:“霁月,不知最近你有没有空闲,可当富水湖一游,富水湖可不是这东湖能比,大上几十倍不止,如海一般的宽阔,富水湖上行船,待得大风一起,船如离弦之箭,那才是畅快之事。”
何霁月并不答话,而是依旧看向外面,似乎心情有些不好。不知是不是在想男女之事,是不是有几分愁肠在心。徐杰当面而坐,两人又好似形同陌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有了徐仲那一句当面的拒绝,才有何霁月如今的愁。
何真卿把段剑飞留在凤池山已经有了一个多月,其中的意思,何霁月不是不懂。为何世间之事,总是这般不能如人所愿……
段剑飞见得何霁月不言不语,便是又道:“富水湖之大,一去就是百多里,水面并不起大浪,湖中岛屿众多,有些岛屿之上,奇异飞禽多有栖息,万鸟齐飞,场面壮观无比。霁月要不要去看看?”
何霁月还是不言不语,兴许也是没有听见,人若真的沉浸在情绪之中,就是如此。
徐杰似乎也感受到了何霁月的一些忧愁,转头看了看头前正在抚琴的颜思雨,见得颜思雨也在往自己这边看来,开口说道:“颜大家,近来我也学了琴,可否借琴一用?”
颜思雨停了抚琴的手,有些惊讶问了一句:“徐公子莫不是与谢先生学的琴?”
徐杰点点头道:“谢中丞亲手教的,奈何我还并不十分熟练,只能小奏几曲聊以**。颜大家见笑了。”
颜思雨闻言,亲自起身把琴抱了起来,送到徐杰桌案之上,也不离开,就跪坐在一旁,还把徐虎手中的酒壶接了过来,为徐杰添酒。
徐杰双手放在琴弦之上。琴与琵琶是有区别的,上古之琴为五弦,周有文、武王,各加一弦,便成七弦。琴音比之琵琶,多是慢条斯理,鲜少有激烈,所以琴音多雅。
琵琶能出激烈紧凑之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也是在形容琵琶之音的紧凑与激烈,琵琶曲中有《睢阳平楚》,便是紧凑激烈的代表之一,《睢阳平楚》也就是《十面埋伏》的前身。两种乐器音乐的区别,也与两种乐器的演奏方法有关。
慢音乐与快音乐,演奏上难易也可以相对比较。慢音乐能奏好,其实更难。难在对音乐本身的节奏把握,对于音节长短的把握,在于情绪变化的把握。相比而言,节奏快的音乐,技术上有要求,但是节奏把握上与情绪把握上就要少一些。当然,这只是相比而言。能把音乐奏好,本身就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一曲《渔舟唱晚》,也是名曲,传自晚唐诗人皮日休。音调雄浑悠元,乃古音之法,也是谢昉的拿手之作,徐杰学来,尚且差了一些火候,但是也不差。
何霁月终于把头从窗外挪了进来,看着徐杰抚琴,听着其中琴音。
《渔舟唱晚》,其中多表达了一种闲淡静雅的气息,有一种逍遥,有一种自得,有一种心平气和。
待得一曲而罢,徐杰微微抬手,看着何霁月,两人四目一对,何霁月又把头微微转了转。
一旁的颜思雨笑道:“徐公子此曲,深得谢先生几味。”
徐杰知道颜思雨是在夸奖,摇摇头道:“差之甚远,颜大家何不也奏一曲,在下当聆听细学。”
颜思雨起身,抱着琴又回去了,再抚,也是古曲,《阳关三叠》,来自唐王维诗文中延伸出来的琴曲。就是那首: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
其中之意,有淡淡别离愁,更有边关大漠的苍茫萧瑟。其中人意更多,三叠其实也有解,离别意贯穿始终。
这首曲子极为平缓,听得人多少有些淡淡的愁意。
听得何霁月又把头转了出去。
船行缓慢,已然在慢慢调头往回,离岸不远。
曲子未罢,何霁月已然起身往甲板而出。
一袭白衣,上下明月两轮。
何霁月飘飘若仙而去,百十步外,已然上岸,片刻之后,背影已无。
段剑飞这个护花使者,只能站在甲板上皱眉等候,等候这船慢慢而行。百十步的湖面,段剑飞可跃不过去,若是落水,那才是脸面尽失。
徐杰并未跟随而出,只是看着那白衣背影消失在黑幕之中。
待得再靠近许多,段剑飞方才往那码头岸边跃去,回头还有一言:“徐公子,明日黄鹤楼不可失约。”
徐杰知道段剑飞说的是什么,只是并不答话。
徐虎在后问道:“少爷,这何姑娘可是生你气了?”
徐杰点点头:“兴许是吧。”
徐虎不解问道:“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生气了?我见少爷可没有得罪她啊。”
徐杰知晓何霁月并非生气了,这般的情绪,也不能用生气了形容。只是徐杰也不知如何来形容这般的情绪,只得又道:“女人多是如此,说生气就生气了。”
徐虎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徐杰也只是盯着何霁月消失的方向去看。
船只快要靠岸,张妈妈在那侧门处,不断给颜思雨挤眉弄眼。
颜思雨见得张妈妈挤眉弄眼,看了看徐杰,随后转头与张妈妈摇摇头。
张妈妈面色着急,更是挤眉弄眼不止。颜思雨却一心低头抚琴,假装没有看到。
船行虽慢,曲音落时,这船还是靠了岸,徐杰带着徐虎起身下船而去。
张妈妈从侧门走了进来,开口便是埋怨:“女儿啊,这般的好机会,如何能不开口呢?”
颜思雨轻声答道:“那徐公子今日情绪不佳,女儿如何开得了口。”
“情绪不佳,填词正好,兴许还填出一曲佳作呢。你就是脸皮薄,开口邀一首词有什么的,哪个花魁大家不找人邀词?”张妈妈大概是怒其不争,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了。
颜思雨低头收拾着桌案上的东西,并不答话。兴许颜思雨也想在徐杰面前表达一个姿态,保留一份自尊。
张妈妈见得颜思雨这般模样,跺了跺脚,悻悻说道:“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这般的机会了。”
这一语,颜思雨当真有几分离愁不舍,抬头往外看去,张妈妈却早已起步,追了出去,出去送徐杰几步。颜思雨又到一个小窗之后,看着那慢慢远走的徐文远。
徐杰回到家中,还是那个小院,多了一些人,这小院似乎也不够用了。多了袭予一个姑娘,一个人便要住一间厢房,多了一个邓羽,也要地方住。连带之前吴兰香与秀秀也搬了过来,母女占了一间厢房,还有那印刷作坊也占了地方。
徐杰进门之后,也正见得吴嫂刚刚忙完印刷之事,正在院内打水洗手,开口便道:“吴嫂,明日里且帮我一个忙。”
吴嫂连忙起身,双手在身前围兜里擦了擦,答道:“徐少爷且吩咐就是。”
“这处院子,本就是租的,而今也拥挤了些,不够宽敞。明日里劳烦吴嫂出门寻一寻,看看能不能寻个大宅子,这回就不租了,直接买就是。你那里钱不够,便到我这里来取。”买房子算是置产业,徐杰倒是没有投资理财的想法,也是按照需求来做的事情。
吴嫂点了点头,只道:“徐少爷放心,够用的,小怜那里有几千两银子,只是这账目的事情,还请徐少爷过目一下才好。”
“嗯,你且把账目放到书房里去,我抽空就看看。”说完徐杰又开口喊得一句:“小刀儿,你躲在哪里呢?”
徐小刀从一个厢房奔了出来:“少爷,怎么了?”
“明日随我出门,出门与人打一架。”徐杰说道。
“少爷要杀人?”徐小刀轻描淡写问了问。
徐杰摇摇头道:“不杀人,只是比武而已。”
徐小刀点了点头,似乎兴致不高。
徐杰方才往厢房而回,云书桓跟了进来,备上茶水。云小怜端着木盆也走了进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游湖,佳人愁
夜游湖,景色其实都在水中,水中倒映的一切,方才是美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也还有船中灯火,映照在湖面之上,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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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船舱之内几人的,是何霁月的一个侧脸,如鹅蛋煮熟之后的光滑,亦如鹅蛋一般的白皙。
徐杰看了看,不免有些看呆了,似乎也看得有些热血上涌。
拿起酒杯再饮,徐杰也避了避眼神,不好意思这般一直盯着看,一旁的徐虎见得徐杰放下了酒杯,又去给徐杰添满。
段剑飞有些不高兴,不高兴的是徐杰今日似乎出了不少风头,也在思来想去,也有总结归纳,究其原因,不过是徐杰占了本地人的优势,段剑飞是个外地人。
所以段剑飞开口说道:“霁月,不知最近你有没有空闲,可当富水湖一游,富水湖可不是这东湖能比,大上几十倍不止,如海一般的宽阔,富水湖上行船,待得大风一起,船如离弦之箭,那才是畅快之事。”
何霁月并不答话,而是依旧看向外面,似乎心情有些不好。不知是不是在想男女之事,是不是有几分愁肠在心。徐杰当面而坐,两人又好似形同陌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有了徐仲那一句当面的拒绝,才有何霁月如今的愁。
何真卿把段剑飞留在凤池山已经有了一个多月,其中的意思,何霁月不是不懂。为何世间之事,总是这般不能如人所愿……
段剑飞见得何霁月不言不语,便是又道:“富水湖之大,一去就是百多里,水面并不起大浪,湖中岛屿众多,有些岛屿之上,奇异飞禽多有栖息,万鸟齐飞,场面壮观无比。霁月要不要去看看?”
何霁月还是不言不语,兴许也是没有听见,人若真的沉浸在情绪之中,就是如此。
徐杰似乎也感受到了何霁月的一些忧愁,转头看了看头前正在抚琴的颜思雨,见得颜思雨也在往自己这边看来,开口说道:“颜大家,近来我也学了琴,可否借琴一用?”
颜思雨停了抚琴的手,有些惊讶问了一句:“徐公子莫不是与谢先生学的琴?”
徐杰点点头道:“谢中丞亲手教的,奈何我还并不十分熟练,只能小奏几曲聊以**。颜大家见笑了。”
颜思雨闻言,亲自起身把琴抱了起来,送到徐杰桌案之上,也不离开,就跪坐在一旁,还把徐虎手中的酒壶接了过来,为徐杰添酒。
徐杰双手放在琴弦之上。琴与琵琶是有区别的,上古之琴为五弦,周有文、武王,各加一弦,便成七弦。琴音比之琵琶,多是慢条斯理,鲜少有激烈,所以琴音多雅。
琵琶能出激烈紧凑之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也是在形容琵琶之音的紧凑与激烈,琵琶曲中有《睢阳平楚》,便是紧凑激烈的代表之一,《睢阳平楚》也就是《十面埋伏》的前身。两种乐器音乐的区别,也与两种乐器的演奏方法有关。
慢音乐与快音乐,演奏上难易也可以相对比较。慢音乐能奏好,其实更难。难在对音乐本身的节奏把握,对于音节长短的把握,在于情绪变化的把握。相比而言,节奏快的音乐,技术上有要求,但是节奏把握上与情绪把握上就要少一些。当然,这只是相比而言。能把音乐奏好,本身就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一曲《渔舟唱晚》,也是名曲,传自晚唐诗人皮日休。音调雄浑悠元,乃古音之法,也是谢昉的拿手之作,徐杰学来,尚且差了一些火候,但是也不差。
何霁月终于把头从窗外挪了进来,看着徐杰抚琴,听着其中琴音。
《渔舟唱晚》,其中多表达了一种闲淡静雅的气息,有一种逍遥,有一种自得,有一种心平气和。
待得一曲而罢,徐杰微微抬手,看着何霁月,两人四目一对,何霁月又把头微微转了转。
一旁的颜思雨笑道:“徐公子此曲,深得谢先生几味。”
徐杰知道颜思雨是在夸奖,摇摇头道:“差之甚远,颜大家何不也奏一曲,在下当聆听细学。”
颜思雨起身,抱着琴又回去了,再抚,也是古曲,《阳关三叠》,来自唐王维诗文中延伸出来的琴曲。就是那首: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
其中之意,有淡淡别离愁,更有边关大漠的苍茫萧瑟。其中人意更多,三叠其实也有解,离别意贯穿始终。
这首曲子极为平缓,听得人多少有些淡淡的愁意。
听得何霁月又把头转了出去。
船行缓慢,已然在慢慢调头往回,离岸不远。
曲子未罢,何霁月已然起身往甲板而出。
一袭白衣,上下明月两轮。
何霁月飘飘若仙而去,百十步外,已然上岸,片刻之后,背影已无。
段剑飞这个护花使者,只能站在甲板上皱眉等候,等候这船慢慢而行。百十步的湖面,段剑飞可跃不过去,若是落水,那才是脸面尽失。
徐杰并未跟随而出,只是看着那白衣背影消失在黑幕之中。
待得再靠近许多,段剑飞方才往那码头岸边跃去,回头还有一言:“徐公子,明日黄鹤楼不可失约。”
徐杰知道段剑飞说的是什么,只是并不答话。
徐虎在后问道:“少爷,这何姑娘可是生你气了?”
徐杰点点头:“兴许是吧。”
徐虎不解问道:“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生气了?我见少爷可没有得罪她啊。”
徐杰知晓何霁月并非生气了,这般的情绪,也不能用生气了形容。只是徐杰也不知如何来形容这般的情绪,只得又道:“女人多是如此,说生气就生气了。”
徐虎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徐杰也只是盯着何霁月消失的方向去看。
船只快要靠岸,张妈妈在那侧门处,不断给颜思雨挤眉弄眼。
颜思雨见得张妈妈挤眉弄眼,看了看徐杰,随后转头与张妈妈摇摇头。
张妈妈面色着急,更是挤眉弄眼不止。颜思雨却一心低头抚琴,假装没有看到。
船行虽慢,曲音落时,这船还是靠了岸,徐杰带着徐虎起身下船而去。
张妈妈从侧门走了进来,开口便是埋怨:“女儿啊,这般的好机会,如何能不开口呢?”
颜思雨轻声答道:“那徐公子今日情绪不佳,女儿如何开得了口。”
“情绪不佳,填词正好,兴许还填出一曲佳作呢。你就是脸皮薄,开口邀一首词有什么的,哪个花魁大家不找人邀词?”张妈妈大概是怒其不争,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了。
颜思雨低头收拾着桌案上的东西,并不答话。兴许颜思雨也想在徐杰面前表达一个姿态,保留一份自尊。
张妈妈见得颜思雨这般模样,跺了跺脚,悻悻说道:“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这般的机会了。”
这一语,颜思雨当真有几分离愁不舍,抬头往外看去,张妈妈却早已起步,追了出去,出去送徐杰几步。颜思雨又到一个小窗之后,看着那慢慢远走的徐文远。
徐杰回到家中,还是那个小院,多了一些人,这小院似乎也不够用了。多了袭予一个姑娘,一个人便要住一间厢房,多了一个邓羽,也要地方住。连带之前吴兰香与秀秀也搬了过来,母女占了一间厢房,还有那印刷作坊也占了地方。
徐杰进门之后,也正见得吴嫂刚刚忙完印刷之事,正在院内打水洗手,开口便道:“吴嫂,明日里且帮我一个忙。”
吴嫂连忙起身,双手在身前围兜里擦了擦,答道:“徐少爷且吩咐就是。”
“这处院子,本就是租的,而今也拥挤了些,不够宽敞。明日里劳烦吴嫂出门寻一寻,看看能不能寻个大宅子,这回就不租了,直接买就是。你那里钱不够,便到我这里来取。”买房子算是置产业,徐杰倒是没有投资理财的想法,也是按照需求来做的事情。
吴嫂点了点头,只道:“徐少爷放心,够用的,小怜那里有几千两银子,只是这账目的事情,还请徐少爷过目一下才好。”
“嗯,你且把账目放到书房里去,我抽空就看看。”说完徐杰又开口喊得一句:“小刀儿,你躲在哪里呢?”
徐小刀从一个厢房奔了出来:“少爷,怎么了?”
“明日随我出门,出门与人打一架。”徐杰说道。
“少爷要杀人?”徐小刀轻描淡写问了问。
徐杰摇摇头道:“不杀人,只是比武而已。”
徐小刀点了点头,似乎兴致不高。
徐杰方才往厢房而回,云书桓跟了进来,备上茶水。云小怜端着木盆也走了进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江湖再见
黄鹤楼前,徐小刀带了两柄剑,背上背一柄,乃是杨二瘦的剑,怀中抱着一柄破剑,是杨二瘦在黄鹤楼下的铁匠铺给他挑的一柄破剑。
在场之人,徐杰,袭予,种师道,何霁月。
徐小刀的对手,段剑飞。
人力有高低,从来不假。
种师道从来少言寡语,种师道等着去徐家镇,等着与徐老八一战,至于年节喜庆的事情,他一点都不在乎。
黄鹤楼里,观众不多,星星点点几人靠在窗户边,看着楼下似乎有江湖人要打架斗殴,稍稍有一些兴致。
段剑飞打量着徐小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并不高大,显得有一些瘦小,更显出一些稚嫩。段剑飞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但是段剑飞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是这般的模样,段剑飞与之相比,看起来就像是大人欺负小孩一样。
袭予满脸的担心,担心徐小刀打不过这个看起来气度稍可,人高马大的段剑飞。
袭予心中,徐小刀连自己都打不过,哪里打得过这般的江湖人?
种师道平淡问道:“断天剑?”
徐杰点头。
种师道又道:“稍显托大。”
徐杰知道种师道是在说他托大,而不是说段剑飞托大,但也只是笑而不语。
段剑飞看了看何霁月,开口说道:“霁月,我实在未想到剑仙杨二瘦的徒弟这么小,若是知道这般,我也不会应下这场比斗。”
段剑飞是在解释,段剑飞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怕人觉得他胜之不武,段剑飞心中虽然想要胜利,但是也要解释一下自己并没有欺负小孩的想法。
何霁月却是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徐杰,回头答道:“打过再说。”
段剑飞这句话语听到徐小刀耳中,让徐小刀感觉自己受人轻慢了一般,少年心性,怀中的剑一拔,往段剑飞横指而出,口中说道:“动手吧。”
段剑飞姿态也做了,开口便答:“小兄弟多多注意。”
一剑光寒,一往无前。
这是杨二瘦的剑道,也是徐小刀的剑道。
段剑飞看着袭来的剑光,眼神忽然一张,方才知晓这个少年,实在不可小觑。
徐小刀先行出招,也是段剑飞要在众人面前保持自己的脸面,主要是要在何霁月面前保持自己的脸面。
徐小刀一剑袭来,段剑飞挥剑去挡,倒是不显得如何吃力。只是段剑飞以为轮到自己进攻的时候,眼前的剑光连连闪烁。
徐小刀,没有一招退路,眼神更是坚定无比,不在乎对手出任何招式,徐小刀用尽全身之力,持剑不断进攻,不断往前。
此时段剑飞才终于真正知晓这个少年的狠厉,这个少年有一股要杀人的气势。就如他开口问徐杰是不是要杀人一样,就如他连什么吴王都是开口要杀一样。
兴许未来的徐小刀,才是真正的杀神降世,比杨二瘦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树立人生观念的时候,兴许也是杨二瘦与徐杰不该那么去教他,不该在这个年纪教他动手要杀人。
武艺高低,是内力更重要?还是剑道更重要?是以剑道修炼为重?还是以内力修炼为重?
这个问题,许多人理论过,许多人亲生试验过,许多人纠缠了一辈子。甚至徐杰心中似乎记得从哪里还听过同一门派的剑气之争。
其实没有定论,高低只在个人。
段剑飞与徐小刀,似乎就有一点剑气之争的意味。段剑飞内力修为显然比徐小刀要强,徐小刀在剑道上的感悟却比段剑飞要强。这一点,段剑飞自己深有感悟。
段剑飞的剑招,似乎从来都不能奏效,似乎毫无用武之地。若是朱断天在此看到这般的场面,应该会对这个徒弟大失所望。
但是段剑飞的内力,总是能奏效,即便徐小刀势在必得的一剑,也能被段剑飞看似无力的招式隔开。
一力降十会,这句话也有道理。但是这句话总要有许多前提才能真的显得有道理。一力降十会,却也降不住“十一会”、“十二会”。并非真的力大者必胜,否则发力技巧与打斗技巧还有什么意义?真的万事都一力降十会了,勇武之心也就没有意义了。
种师道看得有些惊讶,便是种师道也没有想到徐小刀这么一个瘦小的身躯里,竟然能爆发出这般的能量。
种师道性子直白,也就开口一语:“看来你并不托大,是我不懂。”
徐杰只是笑着点头。
徐小刀的打法,能强悍到何种地步?
就如段剑飞中正平和一剑而来,想要逼退徐小刀,好让自己重整旗鼓。
徐小刀却是毫不后退与躲闪,而是让自己在空中的身体,扭曲到一种变形的姿势,用扭曲身体的办法,保持自己的剑不后退,用扭曲身体的办法,来尽量躲避袭来的剑。甚至那柄剑划破了他的衣裤,徐小刀依旧还能让自己的剑缠在段剑飞身上。
徐杰知道,这不是杨二瘦教的,更不是徐杰教的,也不是任何人教的。
徐小刀,是真正有杀心之人,动手就要杀人,而且是一心要杀人!
段剑飞见得这般的徐小刀,有些心虚了。
这是没有真正走过江湖的段剑飞,朱断天能让段剑飞出门几个月不回,就是想让段剑飞自己走进江湖里。但是段剑飞却在那凤池山住了一个多月。兴许这也违背了朱断天的初衷。
徐小刀经历过穹窿山上的生死大战,徐小刀亲眼见到自己的师父与人搏命,死在眼前。徐小刀甚至一直觉得杨二瘦在天上看着自己,兴许还觉得自己敢出剑杀人,师父在天上看着才不会失望。
这样的徐小刀,也不是杨二瘦教导的初衷,杨二瘦的初衷只是想教导徐小刀要勇武,不能怯懦,要一往无前,不能瞻前顾后。奈何杨二瘦死得太早,这个徒弟的心态似乎完全走向了一个极端。
徐杰先前还是胸有成竹的笑意,此时不免有些担忧,担忧的不止是徐小刀杀了段剑飞,也担忧段剑飞杀了徐小刀。因为徐小刀太过极端,太过偏执,太过行险。过刚易折,即便是搏命,也不是这个打法,搏命也是智慧在前,要知道怎么搏命会让敌死我活的几率大。搏命的打法,往往也是心理战,是想方设法让别人不敢搏命。而不是真的上来就是要与人同归于尽。人性,终归是惜命的。
“小刀儿,不可杀人!”徐杰忍不住说出一语,不仅是提示徐小刀不能把段剑飞给杀了,也是让徐小刀不能这么打下去。
徐小刀浑然未觉,似乎打出了魔怔一般。
便看身形在空中再次极尽扭曲的徐小刀,还是手臂鲜血飞溅。
随后一柄破剑直插段剑飞喉咙而去,稳定,准确,狠辣。
段剑飞的剑刃之上,还沾染着徐小刀的鲜血,但是段剑飞的眼神皆是惊恐,脚步连连后退,如何也躲不过那就在自己喉咙前面的剑尖。
种师道看得眉头一皱!
一旁的徐杰,不远的何霁月。两人激射而出。
空中还有徐杰大喊:“不可杀人啊!”
若是有深仇大恨,倒也罢了。如今并无深仇大恨,南柳派与徐家镇的关系也还相当不错,段剑飞若是死在了徐小刀的剑下,还真不知如何与人交代。立马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在后,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徐家镇必然也要损失无数,这就成了真正的江湖仇杀了。
不断后退的段剑飞忽然摔倒在地,仰面趟了下去。
徐小刀手中的剑,凌空一转,如跗骨之蛆,从上至下而来,依旧紧盯段剑飞的喉咙而去。
段剑飞脑中一片空白,双目一闭,还来不及思前想后,也来不及后悔或者念及太多。
但是段剑飞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徐杰已然跃来,距离却还有十几步,何霁月也救之不及。
来不及的徐杰,忽然大喊:“抬手转身!”
脑中一片空白的段剑飞,闻言下意识转身,抬起一只手。
剑光插入段剑飞抬起的手掌,刺穿手掌,又插入了转身之后耸起来的肩膀。
段剑飞还有那求生的本能,五指一柄,抓住了锋利的剑身。
徐小刀下意识把剑一拔,第二剑已然又来。
此时,徐杰终于赶到,一柄刀横着挡在了段剑飞身上。
还有何霁月的剑,也连忙去截徐小刀再来的一剑。
一场大战终于落幕。
黄鹤楼上的几个观众,还连连叫好喝彩。看热闹的自然不嫌事大,只觉得这些江湖人拼命,太有意思了。
袭予奔上头前,从身上拿出金疮药,又取了布条,正在包扎徐小刀手臂上的伤口。
徐杰也在检查着段剑飞的伤势,手掌已然血肉模糊,骨头都露在外面,肩膀倒是还好,剑伤深而不大,流血也并不多。
段剑飞强忍着疼痛慢慢站起,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剑,看了看徐杰,看了看何霁月,也看了看那个满脸坚定的徐小刀。
随即段剑飞开口一语:“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说完,段剑飞已然从低矮的蛇山飞跃而下。兴许这一战,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无脸见人只是其一,也许更多的是把这个一直在羽翼之下成长的江湖高手打醒了。
江湖再见,段剑飞去江湖了!
徐小刀毫不在意自己手臂上的剑伤,只是一脸严肃抬头看了看,兴许他知道,杨二瘦应该就在天上看着自己。
袭予给徐小刀绑好了伤口,不言不语转头,直接往山路而下。
徐小刀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口中忙问:“袭予,你怎么生气了?”
袭予当然生气了!
生气的是徐小刀那熟练的打不过与险象环生。
生气徐小刀总是给她一个假象。
徐小刀忽然成了一个骗子。
所以,袭予并不回头,只说一句:“你是个骗子!”
还在黄鹤楼下的徐杰,看了一眼身旁的何霁月,摇了摇头。
何霁月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徐文远,你是不是个骗子?”
徐杰摇摇头答:“我怎么会是个骗子呢?”
江湖白衣何霁月,直白一言:“你会不会娶我?”
徐杰被何霁月问得一愣,愣了又愣,丝毫没有料到何霁月会问出这么一语。兴许也是徐杰没有真正感受到二十岁的何霁月在凤池山上的忧愁与纠结。
第二百章 大牌坊与卖儿卖女
何霁月的忧愁与纠结,就如何真卿当面亲口而言:“女儿啊,那个徐小子与你是有缘无分的,人家将来是达官显贵,娶不了你一个江湖人的。你二十岁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为父也不是逼迫你什么,只是不愿你将来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为父终究是老了,以后也会成那一抔黄土,留你一人在世间孤苦伶仃,为父死不瞑目。”
是啊,何霁月为何要遇上徐杰?为何又要留一个懵懂的憧憬?为何又要留那一句:素仰高怀同霁月?
徐杰却是又不知何霁月纠结什么、忧愁什么?
徐杰甚至也没有多想未来,只想着恋爱之事,就是水到渠成。两人还在朦朦胧胧,离那些什么谈婚论嫁还远,甚至徐杰都并不十分确定何霁月也如自己一样的想法。
徐杰并非那等情场老手,徐杰还在等着水到渠成。
何霁月却是已经开口问出了“你会不会娶我”。
何霁月兴许也想个快刀斩乱麻,要么徐杰就娶了她,要么何霁月就断了念想。至于这念想能不能断,也总比这般独自一人愁要好。人总需要一个答案,不论这答案是好是坏,就算是不能接受的,也需要一个答案。
还在等水道渠成的徐杰,愣了半晌。
何霁月眉黛一蹙,起身跃走。
徐杰方才回过神来,急追几步,开口喊道:“霁月,我会的!”
何霁月面色微微一笑,脚步不停,回过头来却又是满脸的怒意,答道:“我可不愿嫁你了。”
徐杰这回是真的觉得自己把何霁月得罪了,用尽全身力气猛追不止。
“别追了,我回家过年,你也回家过年,明年再见。”何霁月转头又说一句。
脑子一团浆糊的徐杰,听得“明年再见”,真的就把脚步停住了,看着何霁月的背影越来越远。
何霁月“作”了一下,是她身为女子的自尊心。
有个形容词叫“直男癌”,兴许特别适合此时的徐杰。
大船入富水河,铁背蛟龙吴子兴高兴不已,今年血刀堂掌江南,吴子兴倒是也跟着发了财。
徐杰站在船头之上,吴子兴满脸是笑凑了上去,却又不知跟这位徐少爷说个什么话题,想来想去说了一句:“徐少爷,明年中了举人,可一定要大摆宴席,到时候我南山帮一定上门来贺!”
徐杰笑答:“考举人就不摆宴席了,开年给小刀儿拜个堂,倒是要摆上几桌。”
吴子兴闻言也喜,问道:“徐少爷,小刀儿初几成亲?”
徐杰摇摇头:“且看父辈们如何定夺,总要寻个媒人,看看黄历。”
吴子兴便是连忙又道:“徐少爷一定派人知会一声。”
徐杰点点头。吴子兴还想多说两句,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话题,只是拱手又道:“徐少爷可不能忘记了,一定要派人知会一下,不能让我南山帮失了礼数。到时候南柳朱掌门应该也要派人带礼来的。”
江湖有血腥,江湖也更讲人情。
吴子兴寻不到与徐杰能聊的共同话题,便也不多说,回身吩咐起水手们做这做那的,也是起劲。
徐杰站在船头,江风冷冽,却也冻不到他。
一刀镇风浪,一剑寒九州。
一朝负杀心,一夫志不踌。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能夺志。
徐杰回头看着甲板上练剑的徐小刀,有些担忧。
徐小刀练剑魔怔,用剑也魔怔。
徐杰又看得站立在旁看着徐小刀练剑的袭予,微微松了一口气。能治魔怔的,兴许就是这个少女了。
听得徐杰要回来了,瞎眼的老奶奶摸摸索索来到家门口,把门口的几个农汉吓得一跳。
“老婶娘,您怎么出来了?摔得哪里了可不得了。”
瞎眼老奶奶摆摆手,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笑了笑:“我这只眼睛还能看到一点,摔不着。”
几个农汉连忙上前去扶,问道:“老婶娘,您要办什么事情?吩咐一句就是了。”
“我孙儿从学堂里回来了,我去码头上等他。”老奶奶脸上尽是热切与慈祥。
几个农汉互相对视几眼,便有人说道:“老婶娘,我们带您去吧。”
“好,好,带我去……”
徐杰离岸远远,就看到了这老妇人站在码头之上,尽管看不清楚,却也不断朝河道上望。
徐杰看着老奶奶的身影,热泪已然在眼眶之中。
人心都是肉长的,徐杰自小就在老奶奶身边,看着老奶奶慢慢哭瞎了眼,也受得老奶奶这十几年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份感情,无以言表。
徐杰兴许并不那么喜欢读那些四书五经、圣人大义,但是也读了这十几年,不过就是为了老奶奶那欣慰的笑。
曾经有一段时间,老奶奶每每梦中惊醒,整夜不眠。唯有伴随着徐杰奶声奶气的读书声,方才能安然入睡。
“奶奶!”
一声熟悉的呼喊,老奶奶抬手在身前摸索,口中还激动道:“我孙儿呢,孙儿在哪呢?”
徐杰把脸凑上去:“我在这呢。”
早已不再如孩童般跳脱的徐杰,此时却又表现得如孩童一般。
“好好,脸变瘦了,定是在外没有吃好,骨头变大了……”老奶奶摸索着徐杰的脸,似乎能感觉到这个孙儿任何的变化。
“吃得好,都吃得好着呢,有钱买好的吃,是又长了身体,所以骨头才会变大。”徐杰解释一句。
老奶奶放下手,牵起了徐杰:“回家,跟奶奶回家。”
徐仲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笑得憨态可掬,笑得如一个乡间农汉。
徐杰扶着老奶奶慢慢往家走,口中还道:“奶奶,你可记得小刀儿不?他要成亲了,带了媳妇回来了。”
“小刀儿如何不记得,瘦得跟只猴子一样,成亲好。杰儿也当成亲了,待得当官了就成亲。”老奶奶答道。
“嗯,最多一年几个月,孙儿一定当官。”徐杰答道。
老奶奶闻言大喜,拉着徐杰手更是不松,只道:“待得我孙儿当官了,要敬告列祖列宗,要在镇子门口立个大大的牌坊,让河上的船都能看到的大牌坊。”
老奶奶说到这里,又大声喊了一句:“老二,老二在哪呢?”
“娘,我就在这呢。”徐仲连忙上前几步。
“记得要在镇口立个牌坊,进士及第,字要大,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孙儿进士及第,还要在家门口也加个牌匾,诗书传家,字也要大。”
这般的话语,似乎在安排后事一般。
徐仲听言,连连点头道:“娘放心就是,牌坊一定立得几丈高,孩儿到大江城里去寻石匠来做。”
“好,好,这般就好。去催一催有金,他现在老得手脚越来越不麻利了,叫他把酒菜都端上来,我孙儿回来了,可不能饿着了。”老奶奶左右吩咐着,徐杰在家的时候,老奶奶也是这般前后操持着。
徐仲唯有连连点头应答,先行几步进门,去催那缺门牙的老汉徐有金。
云小怜进门就到厨房里去帮忙。徐虎等一些小子便也各自归家去了。云书桓在给种师道还有邓羽安排住处。
徐狗儿反倒带着一帮人赶着几辆牛车往城里去了,去买写对联的红纸,徐杰回来了,家家户户的对联,还得是徐杰来写。当然也还要买许多过年的年货,哪家哪户要些什么,一帮小子们这个记几样,那个记几样,也不嫌麻烦。
半道上的徐狗儿,从怀中掏了掏,掏出几锭银子,又算了算,大概是在算要买多少好酒回来。原来需要回家偷酒喝,如今倒是阔绰了,怀中随便一掏,就是几锭银子。
进得城里,徐狗儿倒是路过了一处牙行,也就是当初徐杰买云书桓的牙行。也是徐杰说要拆掉的那座牙行,徐狗儿好似知晓这件事情。指了指那座牙行,开口与左右说道:“少爷说要把这里给拆了!”
几个半大小子闻言,也管不得什么缘由,皆是义愤填膺,还从车架里拔出几柄长刀,开口问道:“狗子哥,拆不拆?里面卖的都是苦命人,拆了正好,说不定还救个小怜那般的小媳妇回去。”
徐狗儿想了想,拍了拍牛屁股,说道:“罢了,等少爷自己来拆,这般才能解气。”
“就怕杰哥把这事情给忘记了。”一个半大小子说道。
徐狗儿却道:“不能叫杰哥,以后少爷可是官老爷,叫杰哥平白折了脸面,叫少爷才行,好叫人高看几分。”
半大小子们又道:“少爷好,出门叫人听到,当真有脸面。”
“走吧走吧,待得少爷自己来拆这牙行。买年货去。”徐狗儿说道。
这牙行今日算是逃过一劫了。倒是徐杰话语也是开玩笑,不至于真的来拆这牙行。贩卖人口,也是正当行业,官府里也是需要报备的,天下牙行千千万,也拆不了几家。
也是天下穷苦可怜人千千万。有些人真的需要卖儿卖女才能活,有些人卖儿卖女,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到别人家里能有口饭食,能活下去。
这般总比饿死好。到得灾年,更是如此。天下太大,即便没有大灾,各处小灾也从不间断,卖儿卖女是真正的无可奈何,并非就是良心泯灭。
第二百零一章 《文远集 》与元夕孙思潮(4800+)
小刀儿拜堂成亲了,兴许徐杰是羡慕的,羡慕小刀儿这么简单就能成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兴许小刀儿的结婚方式,才是徐杰心中的水到渠成。
徐小刀结婚,不仅南山帮来了人,南柳派也来了人,连带凤池山也派人来了。
热热闹闹,皆大欢喜,骗子徐小刀还是把袭予小姑娘骗成了妻子。
徐老八大年初三就乘船往东去,江南血刀堂,开年必然是最忙碌的时候,也需要徐老八到许多人过去坐镇,到得元夕之后,应该也会有一番小小的腥风血雨,地盘的争夺与摩擦,最终总会变成厮杀之事,人为财死,便是如此。徐老八倒是不一定要亲自出手,大多只做最后的仲裁者,除非有人不按照规则来。
江湖与官府,其实都是一样的,有规则,才能长久。订立规则的人,往往也会受到他人的挑战,不论是本地虎,还是过江龙,总是少不得那一番血腥,血腥多了,位置才能安稳。
初八之后,徐杰回了大江城,依旧还是大包小包的礼物,从郡守孙思潮,到郡学卫夫子,也少不了那凤池山,人人都要拜访一番。
徐杰自然也能收到别人的拜礼,竹林诗社那些同窗之类,如今徐杰隐隐成了竹林诗社的领头人物,自然有这般的待遇。
其中还有一份礼品,是徐杰没有预料到的,来自东湖上的画舫,来自颜思雨。
徐杰的印刷小作坊又开始忙碌了,这回印的倒不是什么武侠言情,而是徐杰的文集,有诗有词有赋,有原创,当然也有文抄。
原创如那回文诗《水镜》,或者是那《九宫山赋》,又或者是钱塘江边杨二瘦身死之后写的《浪淘沙》……
文抄也有回文诗,还有那《念奴娇》之周郎赤壁,或是还有青山县城里那曲《声声慢》……
文集不厚,总共不过三十篇左右。记录徐杰写过的,也有徐杰绞尽脑汁添加的几篇,如此保持足够的水准。
沽名钓誉总是要的,文集名为《文远集》,倒是直白,也显出不少文人傲骨。
文集印好,有送有卖,送给一些诗社成员雅正,或者送给卫夫子等人斧正。卖给一些青楼画舫,书画商店之类。
元夕依旧还有诗会,文昌书院里的文昌诗会,徐杰的请柬早早就送来了。
几年没有了欧阳正,没有了欧阳文峰,也没有欧阳文沁。这个元夕诗会,多少显得有些孤单。
徐杰没有带人,独自一人往那凤池山文昌书院而去。
京城里,还有人记得去年元夕的一个承诺,去年元夕被一场江湖血腥给搅了,有人相约来年元夕再同游。
这个承诺的徐杰给欧阳文沁的,欧阳文沁还记得清清楚楚,对镜理了红妆,换了一件崭新的衣服,梳理好了头发。大家闺秀,难得有机会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而去。
京城里的元夕,比之大江城,更热闹几分。欧阳文沁与欧阳文峰看着一个个的花灯,看着游人如织,看着各处卖艺杂耍,看着各处新奇事物。
似乎也期望着人潮之中,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再带着她去把那贴金箔的花灯带回家。
“姐姐,那个花灯真是漂亮,八面有谜,看起来如一顶大花轿一样,你看那上面,可不是金箔,是真的金子做了雕琢……”欧阳文峰指着不远处一个最为亮眼的花灯说道。
欧阳文沁似乎并不如何高兴喜悦,看了看那花灯之后,开口答道:“今年文远不在,那八方的谜面,我们两人怕是猜不出多少。”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姐姐,我们且去试一试再说。”欧阳文峰开口说道。
两人近前去看,看了在猜。欧阳文沁显然没有多少猜字谜的心思,猜得片刻,拉着欧阳文峰继续往前而去。
也不知大江城里的徐杰还记不记得去年的承诺,兴许徐杰是不记得了。就如此时徐杰连今夜晚上还有比武都不记得了。
那与徐杰比武之人,正在凤池山上摩拳擦掌,等着与徐杰今晚一场大战,以此来扳回去年丢失的脸面。
徐杰进了文昌书院,沿着阶梯而上,还是去年的那个平台之上,还是那些条案,左右还是那些准备酒菜之人,花魁大家们也在做着准备。
徐杰选了不前不后的一处条案落座,坐得不久,也有三五个诗社相熟之人上来与徐杰见礼,然后左右落座。
京城里的竹林诗社与大江城里的竹林诗社,人员是不一样的,但也是一脉相承的。在大江城里的竹林诗社的,将来到得京城里,也还是京城竹林诗社的成员。
京城到大江城,一千多里路程。并非人人都能回乡过年,也并非人人都愿意回来过年。路途遥远难行是其一,大多数人回乡,只能徒步而行,其中的盘缠也是一笔不小的耗费,还有一些人多少也抱着富贵才回乡的念想,也怕人来多问多猜,自己也有不自信。
出门千里,都求一个出人头地,这不仅是个人的追求与梦想,更是承载着一个家族的追求与梦想,几百上千人抬着眼睛在看。这份压力,实在不小。考进士就如得道一般,一人得道,当真就能鸡犬升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出门进考,大多数人的盘缠差旅,也并非就是自己一人的家底,多来自族中许多门户的支持。甚至年年往京城里寄钱,这叫那些考了一次两次三次都不能中的人,如何好意思回乡见人。短的三年不归家,长的十年不归家,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粱伯庸倒不在这些人之列,粱伯庸有一手书法绝技,即便是在京城里,也开始显露了一些名声。粱伯庸本身家境也不错,如今自己也能赚上不少钱。租得起马车,回乡也没有多少不好意思,所以粱伯庸虽然也考了两次不中,却还是能安然回乡来过年。
粱伯庸就坐在徐杰身旁,与徐杰调笑不止,说着一些开心的事情,也听得徐杰大笑不止。
比如粱伯庸回乡之前,替人写了一幅字,落款是中书省相公刘汜。虽然那经手之人不敢去刻刘汜的印鉴,但是就是这么一幅有落款的字,从粱伯庸手中出去是八十两,经手之人卖出去,却卖了一千六百两。买字之人,还是一个从三品的朝廷高官。
这般的笑话,粱伯庸平常也不会拿来讲,与徐杰倒是并不藏着掖着。主要是笑话那个买字的冤大头,徐杰听来也是觉得可笑。
有道是盛世的古董书画,乱世的黄金。唯有安稳时代,这些古董书画的玩意,才能值得比黄金还要贵的价格。到得乱世,这些东西也就不值钱了。
笑过之后,徐杰倒是叮嘱了一句:“梁兄,那经手之人可一定要信得过才行,否则传扬出去,梁兄就麻烦大了。”
粱伯庸闻言也不开玩笑,一本正经答道:“文远放心,这也是他的财路,他岂可乱传出去,这不是砸了他自己的招牌吗?此事若是被旁人知晓,他便是破产了也赔不起,那些贵人可不是好惹的,岂能放过他?他自己可不敢传扬,甚至还来求我不可传扬呢。”
徐杰点点头,这个道理倒是对的,随即徐杰却又转头看向粱伯庸。这般的隐秘之事,粱伯庸却是对徐杰毫无掩藏。
这是个什么道理?粱伯庸看起来也不是那等心思随意、不缜密之人。
粱伯庸见得徐杰看向自己,开口哈哈一笑:“文远可不得把我给卖了。”
徐杰陡然明白过来。交人交心,粱伯庸与徐杰相熟并不久,粱伯庸与徐杰说出这般隐秘之事。一是在徐杰面前展示自己的优点,展示自己的价值。二来,何尝又不是在纳投名状?
粱伯庸好似在给徐杰表达一个事情,表达自己是信任徐杰的,也表达自己是值得信任的。粱伯庸是要以真心换真心,其中有功利之心,也有真诚之心。
徐杰此时才陡然觉得自己忽然重要了起来,对许多人而言,徐杰真成了关键人物。其中有徐杰自己名声的加持,更多的还是来自徐杰身后的欧阳正。
徐杰并不纠缠那些,倒是觉得这个粱伯庸真值得一交,开口笑道:“梁兄放心,小弟岂能做那般的事情,梁兄自顾自发财就是。”
粱伯庸闻言大笑不止,抬杯来敬徐杰。
两人碰杯一饮,人群忽然都站了起来,郡守孙思潮来了,还有一帮老夫子同行。
所有人恭敬见礼,孙思潮带着众人往头前去落座。
欧阳正高升了,这是孙思潮没有想到的事情,春闱就在明年春,不过一年的时间,今年秋的新举人,少了欧阳正的教导,能不能中几个进士,孙思潮不免有些担心,孙思潮的政绩,似乎少了一些着落。
倒是今日主持之人,也就不必与欧阳正推来推去了,孙思潮站了起来,准备开口致辞,忽然孙思潮又左右看了看,开口问道:“听闻徐文远回来了,老夫府里还收到了徐文远的拜礼,还收到了徐文远的文集,徐文远人呢?来了没有?”
徐杰倒是也未想到孙思潮致辞之前,竟然点了自己的名,站起身来拱手一礼之后,开口说道:“孙郡守,学生来了。”
孙思潮闻言大喜,抬手挥了挥,开口说道:“徐文远,上来。”
徐杰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众人,下了条案往前走去。走到郡守孙思潮面前,又是一礼,连带还给左右卫夫子等人见了见礼。
孙思潮往前倾了一下,拍了拍徐杰的肩膀,开口道:“临来之前,还读了一读你那新出的《文远集》,着实不错,今夜你当坐到头前来。”
徐杰闻言回头看了看头前那些条案,早已座无虚席,不免有些尴尬,总不至于把别人赶走让自己坐。
孙思潮见得徐杰回头,又是笑道:“徐文远,还回头看什么,叫你坐头前来,是叫你坐老夫身边。”
徐杰闻言一惊,满场两百余人,徐杰却跟郡守与卫夫子等人坐在一起,这是荣幸,但也容易变成众矢之的,嫉妒之心从来不可小觑。
徐杰正欲拱手婉谢。
一旁的卫夫子挪了挪位置,开口笑道:“文远,你在京城里的名声,老夫在大江可多有听闻,今夜你坐头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必回绝,往后你若是回乡了,都应坐在头前来。”
若说孙思潮这般安排徐杰,多少有一些其他的小心思。但是卫夫子不同,卫夫子早已是无欲无求之人,便也不会多想那些功名利禄的事情,卫夫子叫徐杰坐头前,兴许还真是觉得徐杰够资格与他坐在一起。
徐杰又回头看了看,还是有些犹豫,犹豫的不是自己有没有资格坐上去,犹豫的是想看看场下众人是点头表示认可的多,还是眼神里羡慕嫉妒恨的多。
孙思潮见得徐杰还在犹豫,伸手拉了拉徐杰,还往一旁伺候的小厮示意一下,说道:“还不快快给文远准备座椅!”
便听场下,也有人起哄道:“文远,你就坐在上面吧,我等可是心服口服。这大江出了你徐文远,教我等也是与有荣焉啊。”
这般捧场的,自然是粱伯庸。
徐杰点点头,绕了几步,还是坐到了孙思潮身边,坐下之前,还左右感谢了一番。
孙思潮达到了目的,起身再致辞几句,这诗会也就开始了。
题目已出,众人动笔考试一般。
孙思潮却是与徐杰低声说道:“文远啊,来年春闱可有把握?”
孙思潮关心徐杰的春闱,便也是在关心自己的政绩,淮西郡府九个,天下郡府一百一十九个。若是大江一地多出几个进士,那便是天下独一号的事情,教化有德、治学有功的孙思潮,自然是要升官加爵的。若是大江一个进士都不出,孙思潮这加官进爵的路,也就难上加难了,修多少桥、铺多少路,也难以弥补教化治学之失。
“多谢孙郡守关照,学生秋闱今年方考,明年春闱之事,实未多想,惭愧惭愧。”徐杰对于考进士,还真没有多想,也可以说是并不那么自信满满。
孙思潮闻言摆摆手道:“秋闱于你而言,算不得什么。这春闱之事,文远当多多准备。听闻你与御史中丞谢昉相交莫逆,还识得吴伯言。如此好的机缘,当不可浪费了。礼部之试,本就是尚书省管辖,尚书省吴相公乃是吴伯言之胞弟,御史台也会参与春闱之事,行监督之职。欧阳公向来正直,文远自己当多多走动几番,不可怠慢啊。”
孙思潮知道徐杰有才,却是怕徐杰年少,不懂这些门道,说得是一清二楚,只在教导徐杰如何中考。也是孙思潮觉得欧阳正兴许不会如何帮衬徐杰,便让徐杰自己要把握机会多走门路。
徐杰闻言连连点头,答道:“多谢孙郡守提点,学生考完秋闱入京,定当多多准备春闱之事。”
徐杰答是这么答,心中却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如谢昉,徐杰是不会开口去求这种事情的,凭白叫人看轻了。吴伯言,那是更不能去求,吴仲书不太熟,也不能毫无脸面上门去求。
所以这春闱之事,徐杰还是得靠自己来。谢昉显然也不会在行监督之职的时候,还故意去帮徐杰走动,谢昉也是有自己的风骨的,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欧阳正就更不必多说了。
孙思潮闻言点点头,放心不少,却是又道:“文远若是有相熟的同乡好友,也当提带一些,将来入了朝堂,定是助力。”
孙思潮这话就是在暗示徐杰了,暗示徐杰有这么好的关系渠道,也当帮着同乡好友走动一下。孙思潮这般暗示,自然也是为了大江郡户籍的举子,当多中几个进士。欧阳正忽然升迁了,对于信心满满来大江任职,等着升迁的孙思潮,还真成了压力,兴许孙思潮能调到大江郡来任职,也是花费了不少力气的,孙思潮可不想到头来是一场空。
徐杰听得懂,也点头应答,却也让徐杰实在有些为难。孙思潮大喜,便是有人递上来了诗词,也先放在徐杰身前,让徐杰去看。
徐杰却也聪明,并不去多评论,而是又递给了卫夫子。徐杰大概也知道,台下还有马子良之辈,应该是嫉妒到恨的一类人,徐杰也懒得去惹那些是非。
一边台上,曲子也起。那些花魁人物,连带颜思雨,倒是人手一本《文远集》,有词上来就唱,间隙时候,便唱那《文远集》。
第二百零二章 大江剑李义山(4000)
粱伯庸等竹林诗社之人簇拥着徐杰往山下而行,文昌书院的诗会,更多像一个元夕的官方仪式,去年也是如此,今年亦然。
孙思潮也不是那不懂风情之辈,这些学生们今夜真正的娱乐不在这凤池山上,而是在城里。
封建礼教,虽然严苛,男女有大防,但也并非真的一点都不近人情。古代也是有相亲的,就比如元夕赏灯,往往也有一见钟情,也能发生许多美好浪漫的故事。
今夜的娱乐,显然才刚刚开始,出得文昌书院,粱伯庸开口笑道:“徐兄,今夜不醉不归,一应花费都算我的。”
左右几人拍手叫好,夸赞着梁兄爽快。
徐杰也点头在应答,知道粱伯庸有钱,一夜花费,对于他来说不够一幅字的价格。
几人在小道走了片刻,徐杰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小道边上,已然有七八人抱剑等候。
徐杰方才陡然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约会。
“徐公子,我家大师兄久候多时了。”一人上前拱手,态度极为恭敬。
徐杰微微有些尴尬,因为徐杰腰间空无一物,并未带刀。
粱伯庸看了看这几个江湖人,又看了看徐杰,开口问道:“文远可是有其他邀约?”
徐杰点点头:“小约,两刻之内的事情。”
两刻之内,倒算不得多久,粱伯庸只道:“同去同去,诸位一同稍待文远片刻。”
一旁几人倒也无所谓,点头应答。
徐杰往那皱眉往那小道岔路而去,小道通向的是大江边,还是去年比武的那个地方。
江边两人,白衣何霁月,未来的大江剑李义山。
何霁月见得徐杰来了,冷淡的面色微微一笑,与李义山示意一下。
李义山上前来见礼:“徐公子,去年今日一败,在下痛定思痛,闭关勤学苦练,只为这凤池派一点薄名,也为师父一点点脸面。多谢徐公子赏脸。”
徐杰点头回礼,却是尴尬说道:“还请李师兄借刀一柄。”
李义山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何霁月,笑道:“师妹,还是你准备的充分啊。”
何霁月也笑答:“徐文远就是这般惫懒之人,我岂能不了解他。”
何霁月说完,往一边指了指,徐杰转头一看,也笑了出来,往左走得十几步,拔起插在地上的一柄长刀,也笑道:“还是霁月了解我。”
何霁月闻言笑了笑,并不说话,却也是一副极为满意的神情。
拔起刀的徐杰,与李义山拱手一礼,开口道:“李师兄,请!你我速战速决,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李义山闻言也不多等,剑已拔出,一年闭关苦练,大概也只为今日了。拔剑之后,李义山还往远方林子里看了看,兴许李义山也还知道,他的师父何真卿大概还如去年一样,在那林子里远远观望。
这就是何真卿,一个曾经江湖大名鼎鼎的豪侠客,也是如今这个对后辈无微不至的长辈。
李义山是何真卿在大江城门口的乞丐堆里捡来的少年,依旧还是当年那一场大水,何真卿捡了百十个孩童与少年,李义山年纪最大,已然有了十几岁,年纪小的不过几岁。李义山也是那懂事听话之人,帮着何真卿照顾着师弟师妹,心地也极为的善良。
可见这凤池派的人心是何等的有凝聚力,将来若是江湖争夺,这些大灾之后的少年孩童,而今的凤池派中坚力量,真要与人争夺厮杀起来,必然都是悍勇之辈。这也是为何李义山被何真卿批评了一顿之后,一年就入了一流的原因所在。
李义山岂能忍受师父对自己的失望?这一年来的李义山,又是何等的用心用力,闻鸡而起等朝阳,月往东去林间还有李义山的呼呵之声。
李义山不是何霁月与徐杰这般的天赋异禀,但是李义山坚定、坚毅。兴许只有到了何真卿这个境界,才知道天赋异禀并不是造就一个高手的必备条件,但是坚定、坚毅,才是高手必须有的品质。多少天才因为自己的天才之名,最后成了眼高手低之辈?何真卿大概也是看多了。
粱伯庸见得一身儒衫的徐杰,竟然拿起了一柄刀,看似还要与人打斗,不免有些惊讶,却又并不多言,只是看着。文武双全这种词汇,终归是褒义词,尽管文人看不上武夫,但是这个词汇加身,依旧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武艺放在徐杰身上,在粱伯庸看来,就如徐杰在读书之外还有一个技能一般,这个技能就像是粱伯庸的书法,就像是谢昉的琴技。强身健体、陶冶情操终归是可以的。并不会让人有鄙夷之感。
兴许也是粱伯庸不知道徐杰还是那杀人不眨眼之辈,若是知道这些,粱伯庸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也是这些文人并不能真正理解练武的意义,兴许街边胸口碎大石的表演,也是练武。街边卖艺的,刀剑也能耍得天花乱坠,甚至一件兵器几十上百斤的沉重,耍起来叫人喝彩连连,何尝不是绝技?
只是下一幕让粱伯庸吃惊不小,徐杰头前还在面前不远,眨眼间却在十几步之外,粱伯庸看得目瞪口呆。
等到一声脆响,粱伯庸不自觉后退两步,只感觉脸面被什么东西打得生疼。
粱伯庸回过神来,却还是惊为天人,想开口与左右说得一句什么,却是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
剑光寒寒,刀风凛凛。
在空中的徐杰落下退后几步,开口说了一句:“大江剑李义山!”
李义山闻言莫名有些感动,大江剑何真卿,如今成了大江剑李义山。这是徐杰对于对手的尊重,也是徐杰对于对手的认可。
皇天不负有心人!
“血手刀徐文远!”李义山回了这么一句,大概也是在对徐杰便是尊重与认可。
兴许李义山觉得徐杰听到这句话语,也会如自己一般有一股莫名的感动。
但是,显然徐杰不怎么觉得感动,反而有些微微的尴尬。
上一次比武,李义山托大自信,被徐杰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也被何真卿批评了几句。这一次比武,李义山肩负着一些使命,要问李义山愿意为什么而死?除了家人,兴许就是这凤池派的名声了,李义山愿意为这凤池派而死,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李义山憋着一股劲,憋着一股悍勇无当。今年的李义山,再也不是去年的李义山。去年那一招剁来砍去,已然奈何不了今年的李义山。
今年的徐杰,倒也不是去年的徐杰能比。
两人刀光剑影不止,连带吹向岸边的江风,好似也陡然加大了不少。只待得刀剑交击,总能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总能让人衣裙飞舞连连后退。
已然躲到树后的粱伯庸,今日算是长见识了,不论怎么飞沙走石,粱伯庸却还是不断把头探出树后,以往听得什么高人了得,就如神怪志异一样,当了笑话听,今日粱伯庸真的就在那些神怪志异面前。
兴许也如吴伯言第一次见到陆子游那升落英悬空的绝技一般,大概也是这样惊为天人,文人与豪侠的碰撞,也是能有火花而出的。只是这天下出不得几个能随口赋诗的陆子游,也出不得几个秀才徐文远,所以文人与侠客,还是有一条鸿沟在那里。
远处林子里,何真卿一脸的欣慰,点了点头,转身往山顶而回,兴许他听得徐杰那一句“大江剑李义山”,也有一股莫名的感动。
大江剑何真卿,心满意足了。
站定身形的徐杰,把刀往天空一抛,升七八丈而落,插在地面摇摆不止。口中一言:“苍茫横大江,大江剑轻扬。轻扬风云起,云起覆苍茫。”
徐杰大概是喜欢陆子游的风范,徐杰也知道李义山为何寻自己比武。
兴许徐杰忽然也感受到了当年陆子游与杨二瘦比剑时候的心态,与此时徐杰与李义山比武何其相似。陆子游留那两首诗,是对胖瘦二人的认可与尊重,也是对胖瘦二人的勉励。徐杰留这一首诗,俨然也是这个心态。
徐杰收手不打了,李义山听得这首诗,也收了剑,随后拱手一礼,说道:“承让!”
徐杰也拱手!这场比武,不是那生死之夺,打到这里为止,也是正好,去年那般的局面,也是徐杰对于自己的刀少了许多控制,今年要避免去年的局面再次发生。至于胜负,徐杰并不在意,徐杰没有李义山肩上背负的那么多。
倒是李义山心如明镜,开口又道:“徐公子,今年在下当游历江湖,打磨剑道。明年元夕,在下当再寻公子一比。”
李义山显然知道自己今日没有胜,知道自己似乎还有差距。
徐杰点点头道:“明年我当在京城。”
李义山闻言点头,归剑入鞘,拱手起身往山顶而去。左右七八个师弟簇拥着李义山,大多心情极好,这大江剑的名声,算是争回来了。
也还有人开口说道:“师兄,大江剑李义山,当真是好听得紧。”
更有人起哄:“大江剑,大江剑,李义山,李义山!”
“苍茫横大江,大江剑轻扬。轻扬风云起,云起覆苍茫!”
徐杰听得那一行人喜气洋洋往山顶而去之人,也是满脸的微笑。转头还看到一袭白衣,开口道:“霁月,元夕良辰,随我进城如何?”
何霁月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元夕佳节,与心仪之人同游,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粱伯庸走了过来,还伸手为徐杰拉了拉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衣襟,并不多言。人的性格不一,到得粱伯庸这个岁数了,显然知道什么事情该多问,什么事情该少言。别人愿意说的就听,别人没有说的,便也没有必要多问什么。
粱伯庸心中震惊是震惊,口中却是笑道:“文远,今夜携美同游,羡煞我等啊。”
徐杰也是笑言一句:“梁兄儿子都满地跑了,才叫人羡慕。”
一行人往城中而去,街上花团锦簇,灯火琉璃。
粱伯庸与徐杰,倒是没有要去猜多少花灯回家的心思,一路而过,看着处处谜面,猜出了,口中就说一句,也不掏钱去把花灯带走。
倒是有行人聪慧,跟在几人身边,听得徐杰与粱伯庸猜出了个谜底,记在心中,随后掏出几个铜钱,便能带走一个花灯,然后再起身去追徐杰一行人。
黄鹤楼上更是灯火通明,不知要耗费多少灯油灯蜡。
东湖上的大家,今夜也多有上岸,黄鹤楼显然就是顶尖的地方。
徐文远来了,一路直上顶楼。
所有人起身见礼,只是这称呼上有些为难人。
错落之间,叫文远兄的有,叫徐公子的有……甚至还有叫徐先生的,更有人叫徐夫子。
叫出文远兄的,面色有些尴尬,因为徐文远怎么看都不像是“兄”。叫徐公子的也觉得自己叫得不妥当,少了几分对文人名士的尊敬。叫徐先生的也尴尬,似乎有些谄媚之嫌,也怕旁人笑话。叫徐夫子的便是满脸通红,把一个二十岁不到的人叫成夫子,只能怪自己心直口快。
倒是徐杰笑脸左右拱手致意。
倒是又见到颜思雨了,酒是好酒,景更是好景,徐杰一上楼顶,却也不知黯淡了多少人的光彩。
刚才还有许多兴致勃勃之人,准备趁此良辰美景,好好表露一番心中按耐不住的斐然文采。徐杰上楼了,不免让众人心虚不已。
一旁的张妈妈又一次对颜思雨不断挤眉弄眼,甚至走到颜思雨身边焚香之时,还俯身说得一句:“女儿啊,妈妈知道你面皮薄,但是机会错过了,怕就难以再有了。你就听妈妈的话吧。”
颜思雨抬头看了看窗边落座的徐杰,看着徐杰满脸笑意左右抬杯,又看了看张妈妈,还是一脸的为难。
颜思雨并非没有开口与人邀过诗词,但也不知为何就是与徐杰开不了口。
张妈妈更是着急,又道:“你看今日徐文远心情极好,可不必再想多余了。”
颜思雨点点头道:“嗯,妈妈,我知道了。”
张妈妈点完香薰,下了小台,还是在对颜思雨挤眉弄眼,怕这个女儿是在敷衍自己。
第二百零四章 无忧、江湖、剑痴、剑冢(4000)
进学,卫夫子台上讲,讲的是《大学》。
大学之道,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大学》兴许是四书五经中最好学的一篇,甚至比《论语》都要好学,因为《大学》言简意赅,文字不长,说得辩证道理与逻辑关系也相对比较简单。
但是《大学》又是经义比较容易考的,因为越是言简意赅的东西,个人发散的空间也就越大,阐述的方式也更多。
卫夫子所讲,就是告诉诸多学生,每一言每一句,从什么角度去发散是最不会出纰漏的,是最中规中矩的,也是最容易被考官选中的。某种意义来说,卫夫子是给了一个“正确答案”的方向。
徐杰倒也没有自信要自己去标新立异,所以听起来格外的认真,能不能标新立异,在于临场的发挥,但是“正确答案”是必须要了解的,临场发挥不出来,按照正确答案的方式来,也无不可。
经义并非徐杰所擅长的东西,策论才是徐杰最为擅长的,就如欧阳正当初评价徐杰的秀才考卷一样。经义算一般,策论是极佳。
但是经义是敲门砖,经义与策论相比,秀才举人考试中,经义比重兴许更大一些。进士考试中,可以另当别论。真正策论比经义明显更重要的时候,应该就是殿试了,所谓殿试,就是皇帝亲自出题主考的时候,分状元、榜眼、探花,也分进士及第、进士出身与同进士出身。那个时候,皇帝必然是以问策为主,经义的重要性就降低了许多。
所谓三甲,一甲者,状元榜眼探花,一甲才是进士及第。二甲者,为进士出身。三甲者,为同进士出身。
所以说,老奶奶常常念叨的进士及第,其实也是老奶奶不懂这些,进士及第了,就是前三名了,就算状元榜眼探花了。进士及第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若是徐杰自己想来,有个三甲同进士出身,那就足够足够了,算是个进士门第或者进士第,算不得进士及第。第,就是次第的意思,就是顺序或者等级。及,有“达到”或者“至”的意思。
粱伯庸并不来上学,而是又开始收拾家当回京城里去。
所以这郡学之中,徐杰虽然有相熟之人,却也有些孤单。也并非徐杰不愿意再多交朋友,只是旁人对徐杰多少都有些尊敬之意,尊敬之下,便也不可能再走得近了。
稍显孤独的徐杰,兴许也是一件好事,读书、练琴、习武、下棋,日子无忧无虑。
只是有一件事情让徐杰没有想到,何霁月走了,离开了大江城。何霁月也去江湖了,寻那先天之机,破那任督壁障。
何霁月,已经无限接近先天,就在那临门一脚,所以她也走了。兴许何霁月远走江湖,也还有其他原因,与徐杰脱了不干系的原因,只是这些原因,徐杰难以理解。
兴许何霁月也难以解释,但是有一个前提是何霁月自己知道的,那就是现在与徐杰谈婚论嫁好像不太现实,或者说现在要叫徐仲请媒人上门提亲不太现实。让何霁月现在嫁给别人,也是不可能的。
徐杰在这件事情上,显然处理的有些欠缺,谈恋爱的方式放在这个时代,是格格不入的,这里只适合谈婚论嫁,这里没有能让徐杰享受的恋爱过程。
恋爱并非真的就没有,但是恋爱是种奢侈,是种服务,提供这种奢侈服务的,就是那些青楼画舫清倌人。
江湖到底是哪里?江湖又到底是什么?
段剑飞去江湖了,李义山去江湖了,何霁月也去江湖了。
大江南北,黄河西东,长城内外。北去平原高山、草原沙漠,南下江河湖泊、丛林沧海。
种师道从西北而来,也是去江湖了,但是种师道的江湖就在大江城里,似乎就在徐杰身边。
徐杰每每练武的时候,种师道必然出现,就在一旁,徐杰有一刀,种师道也有一刀。两人的刀,有共识,有争论,甚至分说不休,提刀来见。
两人互相胡说八道,两人也互相点头理解。
杭州西湖,那剑冢之地,一对新婚夫妇,男孩不过十五岁,女孩还不满十三岁。却也过起了结发夫妻的小日子,湖中还有一个每日喃喃自语的胖子。
胖子自说自话,还能说得发笑不已。
这一幕有些诡异,这个胖子,真的人格分裂了。
胖子每天要吃肉喝酒,夫妻二人做饭洗碗,显然二人也发现了胖子诡异的地方。只是并不当回事,徐小刀甚至还觉得挺好。
因为胖子把徐小刀背后的那柄剑要了去,竟然也能把剑舞得虎虎生威,舞的自然是杨二瘦的剑法,慢慢舞得好似与杨二瘦别无二致。兴许也是这些剑法,杨三胖虽然没有真的学过,却也看了几十年,看得滚瓜烂熟。
徐小刀看得欣喜非常,提着破剑有样学样。
从此胖子背上了两柄兵刃,还能自己与自己对话,甚至还能一手持刀一手持剑,自己与自己打起来了。
杨三胖从此也每日满脸是笑,再也不似之前那么或多或少有些悲哀。
“小刀儿!”之前好似自己与自己在争论什么的杨三胖,忽然大喊一句。
徐小刀连忙赶到面前,开口问道:“师叔,怎么了?”
“你小子来说说,断海潮到底是怎么耍的?二瘦这厮尽是胡说八道。”杨三胖显然又与“二瘦”抬杠了,究其原因就是杨三胖耍不来这断海潮。兴许杨二瘦的剑,杨三胖唯有这断海潮耍不清楚。
徐小刀见怪不怪,破剑在手,沉默片刻,断海潮剑光一闪,便也只是这剑光一闪。
杨三胖沉默不语,低眉在想。
徐小刀等候了片刻,见得杨三胖不言不语,起身往另外一边而去。
过得几日,徐仲派人往小岛上送来了四个孩童,两个七八岁的女孩,两个八九岁的男孩。
这小岛上的杂事,也就有人做了,洗碗晾衣,打扫落叶……
几个孩童显然也是那牙行里的精挑细选来的,模样周正,勤快懂事,能有一口饱饭、一身暖衣,做些杂事也就算不得什么。只是孩童们好似都非常害怕那看起来有些不正常的胖爷爷,从来不敢靠近,即便是叫他吃饭,也是离得远远的。
湖里有船靠了上来,一个小男孩从船上接了一封信,随后飞快跑去寻徐小刀。
徐小刀看了信封,又到杨三胖面前,开口说道:“师叔,你的信,从大江来的。”
杨三胖双手搂着自己的大肚子,左摇右摆几步近前,接过信拆开,随即哈哈大笑:“二瘦,秀才老爷想老子了,叫老子没事到大江城去转转。”
便听二瘦说:“他娘的,这秀才着实可恶,光想你了,把老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杨三胖嘿嘿一笑:“秀才老爷可不愿与你斗嘴抬杠的,你这一辈子,就是个嘴不饶人,口不积德,所以死得早。”
“胡说八道,三胖,你怕也是皮痒了。”
徐小刀看着这一幕,并不如何惊奇,显然也是见怪不怪了。
“二瘦,秀才老爷相邀,去不去?”三胖问道。
“不去不去,老子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二瘦答道。
三胖闻言一笑:“嘿嘿……你便是不敢见秀才老爷,你还欠他一千两银子没还,你欠了老子的,也就罢了。你欠了那秀才的是跑不脱的。”
徐杰与杨二瘦还有一个赌约,徐杰兴许自己都忘记了。赌的内容是大潮的时间,赌注就是一千两银子。
二瘦闻言便道:“那老子就更不能去了。”
三胖摇头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船还在等,等着岛上之人回复,杨三胖还是搂着自己的大肚子,背着一柄刀与一柄剑,摇摇摆摆上了船,什么也没有带。
岸边徐小刀与袭予挥着手,送别杨三胖。
杨三胖却是在皱眉沉思,忽然开口问那摇橹的汉子:“城里那家最有钱?”
汉子闻言想了想:“杨前辈,城里姓沈的人家最有钱。”
杨三胖点了点头。
杨三胖去大江了,带着一千两银子,也带着欠债的杨二瘦。
湖中小岛,夜半时分,一艘小船载着七八人慢慢往岛上而去。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这七人在西湖边住了一个多月,几处码头上也监视了一个多月,等的就是今日,等的就是杨三胖离开这座岛出门。
岛上没有什么能发财的富贵,却有比富贵更让人觊觎的东西。
夜色深沉,几人从还未靠岸的船上一跃而起,已然都站在了岛上。
几人刚刚站定,已然也有一人站在了几人面前,开口问道:“几位上岛来有何事?”
几个不速之客都是一袭黑衣,头前一人剑已在手,抬剑指了指面前之人,语气狠厉:“我等兄弟此来,只为一物,拿到就走。若是拿不到,这岛上当鸡犬不留。”
“什么东西?”几人面前说话的,自然是徐小刀。
“辕门舞与断海潮的剑谱!交出来万事大吉,不要让我等亲自动手!”黑衣之人觊觎的,不外乎这些。
徐小刀腰间的破剑慢慢拔出:“剑谱没有,但是我可以亲自耍给你们看,学不学得会就看造化了。”
黑衣人显然感受到了徐小刀气势上的变化,剑已起手。
徐小刀果然持剑奔来。
只是领头黑衣人显然小看了这个半大的少年,不仅小看了少年的武艺,更小看了少年与人拼斗的方式。
几人打定主意到西湖来求这场富贵的时候,从来只考虑过岛上有个杨三胖,还有岛外有个血刀堂。如何避开杨三胖,如何避开血刀堂,几人计划的极为周详。
只要杨三胖离了岛,立马就动手。动手之后,连夜往南去,躲得远远,一直躲到云南,只待来日武艺大成,再回江南,那个时候的杨三胖与血刀堂又算得了什么?
十年二十年后,七个先天高手,一身辕门舞与断海潮的绝技,杀了杨三胖,灭了血刀堂,似乎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那时候的富贵,唾手可得。
对许多人来说,未来就是这么简单,成功就是这么简单。所谓高手、高官,都不过尔尔,不过就是自身机会不够。没有机会,那么自己就创造机会,这岛上的半大小子,就是机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怪只怪这岛上的少男少女,剑仙师父死得太早。
一场血腥,从徐小刀后背先被剑刃划破了衣衫开始,伴随着一个人头落地。
还有一个少女手持青铜剑而来。
徐小刀杀气凛然,手中的破剑只要选准了目标,便是死而不退,一剑入体,还要搅动几番,确保中剑之人必死无疑,口中还有喝问:“你可学会了?”
少女在侧,为徐小刀守住身后,两人从未联手对敌,却又默契非常。
默契到徐小刀只需要一心杀人即可,丝毫也不需要在意左右旁人。谁人成了徐小刀此刻要杀的对象,便是他这人生中最为恐怖的一刻。
“你又学会了没有?”徐小刀怒喝连连!
要学辕门舞与断海潮,这天下不知还有多少这般做梦之人。
到得最后三人跳入湖水之中,这场血腥方才结束,没有多少精彩纷呈,更没有多少来去争夺。
只是这么一件事情,让这半夜的杭州,四处都响起了健马的铁蹄声。
江湖腥风血雨,天亮时分,几十骑铁蹄飞马从南而回,铁蹄之后拖着三个黑衣江湖人往杭州而回。
黑夜的湖水,让这三人逃不出多远,百十铁蹄带着许多昔日边关夜不收,沿湖狂奔不止,湖边软沙上的脚印,山林路边的水渍,哪里能逃?
江南几地,无数江湖人收到消息赶来杭州辨认那奄奄一息的三人,七人来自婺州江湖绿林。
百十匹快马飞奔往南,还有几场灭门惨祸。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其可悲!
江南有剑冢,生人勿近,近者死!全家皆死!
这句话是江湖传言,兴许也还有人不知真假,兴许也还有一笑置之。
江南有剑痴,名唤徐小刀,剑出必杀人,甚至都无活人能形容出徐小刀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兴许也还有人不知道剑痴的狠厉,只有岛上时常飘出的尸首,在被人打捞起来的时候,方才会让人心有余悸。
第二百零五章 大江的夏,秋闱的秋(4300+)
杨三胖带着杨二瘦上门还钱了,徐杰看着几十斤重的银子,看着面前的杨三胖,目瞪口呆。
人格分裂,是一种病。徐杰是这么理解的,但是这种病,徐杰也不知道该怎么治。
好在杨三胖不是真的疯疯癫癫了,除了一人两个人格以外,做事并不出格,行为也不疯狂。
但是徐杰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不知该怎么面对此时的杨三胖,或者是不知怎么面对此时的胖瘦二人。
“胖子,你……这个,是不是……”徐杰支支吾吾。
杨三胖答道:“秀才老爷,你怎么了?二瘦的钱你不要?”
“要,钱为何不要,只是……”
便听杨二瘦说道:“这秀才,就是矫情,得了便宜还卖乖,岂不知老子是故意输给你这一千两的?老子岂能真不知大潮在八月?平白让你赚了老子一千两银子,着实可气。”
徐杰想说点什么,还是罢了。迎着这胖瘦二人往大厅里走,也喊来云小怜给杨三胖安排厢房。
要说这云小怜,还真不是云书桓的亲妹妹,两人也不过是牙行里同病相怜,恰好云小怜姓了云,两人关系极好,所以云书桓才姓了云。当年云书桓家中发生惨剧的时候,云小怜还没有出生。
落座之后,杨二瘦又道:“秀才,你今日发财了,当请老子喝酒去。”
徐杰看着杨三胖奇怪的模样与说话的口气,还是一时之间接受不过来,却也是连忙起身,开口说道:“黄鹤楼!”
便听杨二瘦又道:“喝完酒,老子当去寻何真卿的晦气,寻他比比剑!”
徐杰已然起身往外走,便听杨三胖又道:“秀才老爷,那断海潮到底是怎么耍的?你耍来瞧瞧。”
徐杰心中有些疑惑,却也还是在院子里出了一道刀光。
杨三胖又是不言不语,一边往黄鹤楼去,一边低眉沉思。这一朝断海潮,杨三胖从来没有学会,今日似乎还是没有学会。
杨三胖兴许还是更适合剁来砍去的招数。
春暖花开,今年没有了学政欧阳正,依旧还有踏青出游的诗会,郡守孙思潮亲自组织,卫夫子负责邀请本地名士。
徐杰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奈何徐杰并不想出门多走。徐杰倒是又找到了另外一个乐趣,教云书桓下棋,棋谱十几本,与云书桓摆来摆去,两人的棋道,终于算是走上了正轨。
黄鹤楼下,还是那个破旧的铁匠铺,徐杰亲自将饮血刀送到了这里,徐杰还未开口,老铁匠出言就道:“刃口卷曲太多,修复不了,可以重新打造一番,打造之后,会轻几两,但是我打造的刃口,必然比原来更加坚韧耐用,做不做?”
徐杰对这老铁匠的技术倒是没有什么怀疑,就如徐小刀那柄破剑,材料平常,却是十足的利器。只是打量着这满屋的刀剑锄头镰刀,开口说道:“打造倒是无妨,就是一定要设计得好看一点,你这屋里造的兵刃,实在太难看了些。”
老铁匠好似没有听到徐杰的话语一般,自顾自说道:“此刀火候已足,不需如何千锤百炼去锻打,新刀需要覆土淬火,如此以保刀身韧性十足。刀背多韧性,刃口多坚硬。此刀便能少卷刃,更难断。必是世间少有的利器。”
徐杰听得半懂不懂,也不知道锻打是为何,更不知道什么覆土淬火坚硬坚韧的。只是又道:“你说的都可,就是一定要打造得漂亮一些。”
老铁匠听得徐杰说都可,便道:“八两!三日后来拿。”
三天人工八两银子,徐杰掏得并不如何爽快。
铁器制作过程中,反复加热锻打的原因有二,一是排除材料内的细小空气,二也是为了把碳原子加进铁器之内。碳元素含量高的钢,往往强度就会更高。古代没有其他技术,碳元素也就来自于加热的炭火,经过反复锻打,慢慢进入材料里。
至于覆土淬火,就是把刀身用调制好的泥土包裹,再加热,进行快速淬火冷却,保持刀刃的硬度需求,保持刀身的韧性需求,一把刀就能真正的刚柔并济。刀剑的打造,大多需要让兵器本身刚柔并济,要硬的地方硬,要韧的地方韧,如此才能保证兵刃本身的品质。也还有其他办法达到这些需求,比如包钢法、夹钢法之类。
徐杰离开这铁匠铺的时候,满脸的担忧。担忧自己的饮血宝刀,最终会是个难看至极的模样。
待得三日后来取,饮血刀的样子,真的有些难看。
只是徐杰看到这柄刀,并不如何失望,新刀,难看的外表,竟然隐隐带有一种凶戾的气息,泛光的纹路,寒光熠熠。
只是那刀柄,实在难看,两个破木头一夹,就是柄了。
刀柄的细节,徐杰倒是无所谓,回去之后请匠人在做就是,还得配一个好的刀鞘。
杨三胖似乎十分喜欢徐杰的新刀,拿在手中耍弄不止,似乎有占为己有的想法。
徐杰连忙上前抢了回来,抱在手中再也不愿借给杨三胖。只是不知为何,这柄刀,隐隐还有泛红的颜色。
夏天来了,大江的艳阳,炎热非常。
徐杰如孩童一般,脱去衣裤,一头扎进那大江之中,游得如鱼儿一般畅快。
大江郡里的人,上至耄耋老汉,下至学步孩童,似乎天生就能在水中畅游,傍晚时分,沿江沿湖,皆是戏水之人。
尽管时不时都会传言哪里有人溺水而亡,但是这戏水的热情,依旧伴随着整个夏日炎炎。
徐杰与徐虎等一众小子,自小如此,还是七八岁年纪,从林子里砍来一根竹篙,几个小子抱着竹篙,就能横渡富水河一个来回,还有大娘大婶在河边呵斥怒骂,回家一顿老打,第二天钻了管教的空闲,依旧还会三五成群一头扎进水里。
夏日里有竹篾匠人走街串巷,编箩筐,编竹席,编竹床。把竹床放在镇口,躺在竹床之上,竹床凉爽非常,抬头望着星空,寻那北斗,寻那牛郎织女,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流星划过,待得呼喊旁人去看的时候,旁人大多会埋怨一句“胡说八道”。
也还有萤火点点,引来孩童追逐而去。四周也还有不断拍打的声音,一只只蚊子为了那一口鲜血死在当场。
老头坐在镇口的大树下,拿着蒲扇左右驱赶,说着神怪志异,说着天文地理。
小子们听得神怪志异,回家的路上都是一惊一乍,手中也是舞枪弄棒,对着空气里的鬼怪喊打喊杀。
一夜好眠,徐杰到院子里把竹床收了回来,寻来蒲扇,慢慢翻着书籍,蒲扇也止不住身上汗如雨下。
杨三胖有些烦躁不安,不断埋怨着:“热死老子了。”
徐杰便吩咐人定做了一个大木桶,胖子怕热不怕冷,一大桶的凉水,倒是能让三胖暂时安静片刻。
待得秋来,好似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乡下粮食丰收了,城里的物资也丰富了,价格也下跌了,这个时候买新粮最好,价格便宜,富户一买就是一年的口粮,贫户也趁机多买一些备下。
连带路边的乞丐,好似收成也好上了不少。
举人考试,徐杰准备了许久,尽管徐杰知道自己落榜的可能不大,也准备的极为充足。
因为科举考试的过程,相对而言也是极为严格的。并非真的是有人照拂了,就一定能考得上。
考生只要交卷了,立马就会糊名,就是把考生试卷上的籍贯名字这些都糊起来。再交给考官阅卷,取完试卷之后,方才会定夺名次。
所以相对而言,作弊是比较麻烦的。但是也并不代表科举就真的不能作弊,制度永远是制度,人心总能想法设法冲开制度。
比如泄题,比如在试卷上做记号,做记号会被人检查,那就在试卷上约定一句一般少用的话语。如此上下勾结,总有作弊之法。
所以科举舞弊的惩罚,也极为严厉。一经发现,当官的从来都是人头滚滚,考生的惩罚也相当严厉,砍头的砍头,禁考的禁考,禁考便是一辈子都不准考了,剥夺功名,永不录用。
比如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唐寅唐伯虎,乃是历史中明朝之人,这个人就是科举舞弊案牵连下,永不录用的考生之一。举人第一名的解元公唐寅,写出了“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看起来是潇洒不羁,兴许更多的是无奈之下的看破红尘。
所以孙思潮让徐杰寻人走动,徐杰也知道其中的复杂,不是卖个面子、打个招呼就可以的,其中的复杂程度,叫徐杰怎么与谢昉等人开得了口?一个不好,甚至人头落地。
云书桓提着篮子,篮子里笔墨砚,独独没有纸,考场之内,一片纸都不能进入。篮子里还有吃的干粮,喝的水。
徐杰走在头前,考场就在郡学旁边,一间一间的小隔间。门楼军汉无数,四周还有军汉巡逻。
搜物,搜身这个程序,更是严苛非常,虽然并不脱光,却也脱得差不多了。连鞋子袜子也要脱下来检查,更有甚者,头顶的发髻都要检查。
送考之人无数,聚在考场之外等候。考试之人反而不如送考的多,一朝金榜名,就是鲤鱼跃龙门。
帖经,墨义先考。就是填空题与默写题。这是基础,读书十几年、几十年,在填空与默写上出问题的,也不在少数。即便读书千百遍,总也有一时想不起来的时候。越是年纪大了,越是如此,越是少年人,兴许越有优势。
经义三题,可自选一题而答。
首题: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次题: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
三题: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首题就是《大学》的开篇,极具发散性,作答的自由性很高。第二题说的是中庸,君子当以中庸之道,对所有的事情都要有不偏不倚的态度,才是真的厉害。第三题出自周易,说的就是经济活动。
这样的考题,并不迂腐,第一题较为自由,第二题说行为道德,第三题说经济活动。
徐杰想了又想,第一题论不好容易不知所言,第二题论不好就会出格,第三题正好。
徐杰动笔,写货币理论,写交易中货币的发展,货币的价值,以及货币的崩溃问题。其中有铜少问题,有银少问题,以及纸质货币的出现与崩溃问题,也涉及信用问题,以及货币发行与本位问题,乃至于一套比较简单的货币稳定理论。
洋洋洒洒一篇,经义倒是被徐杰写成了策论。
待得策论题来了,徐杰更是得心应手。
首题:汉唐以来兵制,以今日情势证之欤。
次题:古之理财,与今日朝廷决算有异同否。
首题问的是汉唐的军事制度与现在军事制度的对比。次题说的是历朝历代朝廷财政问题与现在朝廷财政问题的对比。
徐杰以往都认为科举考试,必然是迂腐的考试,必然就是考哪些死读书之人。连带秀才考试也还有迂腐之嫌疑。到得今日,徐杰方才真正知道,皇帝也不是傻子,皇帝知道国家要什么人才,皇帝更知道国家该选拨什么样的人才。
历朝历代,能人辈出,被历史反复拿出来说的,往往是那些失败者。那些稳定国家,开拓创新之人,反而被人说得少。以至于人们都认为古代人都是迂腐不堪的傻子。一个朝代几百年,虽然有盛有衰,但是这几百年的维持,岂能是一帮傻子能做到的?
出将入相者,岂能没有过人之处?
徐杰兴起,提笔就答,一答两篇,竟然把两题都答了。
汉兵制,乃全民皆兵,乃卫兵、戍兵,役兵。中央军为卫兵,边防军为戍兵,地方军为卫兵。制度上每个男子都是兵,这也是导致汉末三国群雄纷争的原因之一。
唐乃府兵制度,也有点全民皆兵的意义所在,唐的军功爵制度也极其完善,对于军汉功勋的奖励也是极为丰厚的。但是也导致了军镇割据问题,也是安史之乱的原因之一。
大华兵制,禁军为主,厢军为辅,以文人为主官,以武人为辅助,招兵渠道参差不齐,甚至招流民入伍以赈济灾民。大大防范了拥兵自重之乱,也促进的内部的稳定,却也导致了军队战力低下。其中原因许多,徐杰也阐述了许多,也自己设计了一下军事制度的小小改革。
国家理财之道,徐杰浅浅分析了许多,但是加入了一个概念进去,那就是真正的财政预算与决算制度,预算决算之法,能解决许多问题,甚至能更好的调配资源。
两篇答完,徐杰心情大好,便也觉得十拿九稳。
其实已然考了三日,一般的考生,早已昏天暗地,面黄肌瘦,双眼无神。此时练武的好处也就显出来了,徐杰走出考场之时,依旧精神奕奕,满面红光。
只待回家等榜,当是榜上有名。
第二百零六章 案首解元,上达天听,王爷勿惊(5000+)
阅卷的事情,自然是卫夫子等人的差事,之后定夺名次,孙思潮就会一起参与。
待得取了举人之后,还要把试卷封装,誊抄,待查。这些都是防止作弊的有效手段之一。
如果有人举报他人舞弊,试卷就会被再次调出来,以备调查取证之类。
其实真要论作弊,泄题往往还是最安全的办法,高明一点的,还能泄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不需要如何进行小纸条传递之类,一个数字,就能把题目泄露出去,一般情况下,被泄题者,也会严加保密,如此一场舞弊就简单发生了。
所以对于出题者,在出题之后,也会严加看管监视。若是真有舞弊的事情败露了,必然人头落地。
待得全国各地举人名单出炉,还要送到京城礼部报备登记。其中也还有一些程序来调查各地是否存在舞弊,办法也是简单,就是随机抽查名单,调试卷入京审查。若是发现试卷中有滥竽充数的,事情就大发了。
舞弊的代价,实在太大。所以历朝历代的科举,舞弊肯定是有,但是都会被严格控制在小范围之内,不能影响大范围的公平公正。统治者的聪慧,便在此了,知道什么是保证国家基本安定的重要大事,保证百姓的基本上升渠道。
历朝历代的科举舞弊大案,几百年总会发生一两次,后果必然严重至极。
这一日大清早,门外忽然敲锣打鼓奔来一群人,街边的闲散,半大的小子,甚至路边的乞丐,百十人之多。
徐杰还在床上迷迷糊糊,就听见门外锣鼓喧天,还有人放炮仗。
门口的徐康飞奔到徐杰门口,便是大喊:“少爷,可了不得了!!!”
徐杰坐起身来皱眉问道:“怎么就了不得了?”
“解元公啊!榜上头名。青山徐家徐杰徐文远,报喜的来了百十号人呢。”徐康喊得激动非常。
徐杰却没有那么激动,只是又问一句:“今天就放榜了吗?”
徐康并未答这一句,只道:“少爷快起床吧,门外可热闹了。”
徐杰翻身而起,云小怜也端着木盆走了进来,兴许徐杰是这座宅子里最晚起床的一个,惫懒货色,就是如此。
杨三胖也坐在门口,看着热闹的人群乐得发笑,还有自言自语:“二瘦,往后这秀才老爷变成解元老爷了。”
解元,就是举人第一名。二瘦便答:“好好的刀不练,要考什么进士去做官,往后那些文酸有他好受。”
徐杰不得多久,也到了门口,看着这些报喜之人,徐杰倒是也明白,吩咐云书桓回头去准备银子铜钱。
这些锣鼓鞭炮,这些来报喜的人,也就等着解元公的赏钱呢,无利不起早,这报喜是有好处的。
带锣鼓的多给一些,放了鞭炮的更要多给一些,其他随行的,多多少少都有,只要在场,人人少不得几个铜板,便是乞丐,碗里也当叮咚响一下。
这般就是皆大欢喜了。
宅子里的人,也多来给徐杰道喜,吴家母女,徐虎,甚至种师道。
一番忙碌,这个早上也就过去了。
郡学里来了帖子,让徐杰参加明天晚上的鹿鸣宴。大考之后,必然有大宴,也有谢师之意。
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出自《诗经》,曹操《短歌行》中,也有此句。后世也有国士无双,以“呦呦”为名,此人姓屠。
徐杰也安排徐虎回青山县去报喜。倒是徐虎的报喜,不如旁人的快,徐虎到家之前,已然有顺道报喜之人先到了徐家镇,讨的自然也是个好彩头,也还有一些赏钱。倒是徐仲比徐杰出手阔绰,赏钱都是用银子来计,不是铜板。
京城礼部差人,还有御史台的差吏,带着公文直奔郡守衙门而去。随即抽调考卷入京待查,首当其冲就是解元公徐文远的考卷。也不知是不是谢昉授意安排的。
谢昉没有想过帮着徐杰如何走后门中进士,倒是第一个要检查徐杰的考卷,有些耐人寻味。孙思潮看到这份公文,也是觉得疑惑奇怪。
徐杰能得头名解元,自然有孙思潮私心之下的亲笔点名,也有来自卫夫子的支持,所以徐杰才有这案首解元的名次。好在徐杰自己也是争气,把这份案首考卷送到京城待查,孙思潮倒是不怕出什么问题纰漏。
若其中真有什么龌龊,那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孙思潮现在必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想着如何快速伪造一份考卷,如何遮掩这件事情,如何先招待一番京城公差,拖延几番时间。
人总是聪明的,想来别处郡府中,应该还是会有这种事情在发生,只在多少而已。千两,万两,十万两,有钱总能使鬼推磨。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真的杜绝得了。
孙思潮自然是没有丝毫心虚,要谁的考卷,就给谁的考卷,抽了三五份,差人便也急着回去交差。兴许走这一趟大江的几个差人,半道上还会骂骂咧咧几番,孙思潮这般爽利拿出了这几份考卷,并不一定是他们乐意看到的,这几个差人倒是愿意看到孙思潮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如此才能收到一点好处,赚上一份不菲的银两也不在话下。
出席鹿鸣宴的,就是新晋的举人,郡学的夫子学究,府衙里的官员,各地县衙里的官员。
气氛喜气洋洋,举人们拜谢诸多先生的教导之恩,诸多先生勉励举人们再接再厉,祝愿举人们春闱高中。
席间倒是不必再考什么诗词文章了,就是喝酒听曲娱乐,官方的宴席,难得这般的轻松。
徐杰也有礼有节一一拜过诸多先生,特别是好好感谢了一番卫夫子,经义之道,卫夫子当真教了徐杰许多有用的东西,不久之后还要考春闱会试,这些东西自然让徐杰受益匪浅。
鹿鸣宴之后,徐杰又拜访了一些人,也受得一些人拜访,然后吃了几顿酒宴,好几日之后,方才往青山而回,家中还等着徐杰回去庆贺一番。
举人之后,这徐家镇,从此就不需要交税了,田地了出产的粮食,再也不需要拿出一部分交到县衙里。这般的好处,若是放在几年前,整个镇子必然都是欢天喜地的庆贺。而今,也就算不得多大的好处了。
不过这徐家镇,姓徐的人口当会快速增加,附近百十里地,倒是不知有多少姓徐的要到徐家镇来认祖归宗,一般而言,也不会被拒绝。这就是家族兴盛的道理所在。
姓氏对于中国人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同姓之人抱团取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老奶奶欣喜非常,举人头名,让老奶奶看到了徐杰进士及第的希望,好似徐杰进士及第也不是什么难事。
各处的拜访,邻近村镇的贺礼,乡贤乡绅,江湖门派,也让这徐家镇热闹非凡。
徐杰陪着老奶奶吃一顿午饭,也是吃不安生,频频放下筷子去见客人,听得三五句恭喜与金榜题名不在话下之类的言语,收了一些贺礼,转头又再去吃饭。
徐仲却不吃饭了,招待着所有到来之人,不断吩咐厨房里备酒备宴,忙得不亦乐乎。
待得徐杰快要吃饭,云书桓又匆匆奔进了内院之中。
徐杰面色一沉,说道:“云小子,你且出去回一句,就说等我吃完再出去见客。”
云书桓却没有照做,而是开口说道:“少爷,京城谢中丞派人来了。还带了一封信,我叫那人把信给我转交少爷,他还不肯,非要少爷当面亲手。”
徐杰闻言站起,本以为谢昉派人来也不过是道喜而已,想到这般,便也只有又放下筷子往外而去。
厅内送信之人认得徐杰,上前先是恭喜,随后拿出书信。
徐杰拆开而看,眉头一皱。
书信内容:见信如唔,文远安好,九月十八抽调大江考卷入御史台备查,特取文远案首之卷,老夫有意上呈御览,圣颜大悦,命老夫召汝入京面圣陈禀,切不可怠慢,见信即来。禀奏之事以军制为要,多行备妥,另有预算决算之政,当有详谈多问,腹稿勿缺,机缘在此,念慎念重!九月二十一,谢昉。
古代行文,包括徐杰自己的考卷,其实都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断句之事,全靠读书读信之人经验判断,或者写书写信之人,为了他人好读懂,常常也会在断句的地方留下一点空白,徐杰倒是早已习惯了这般的行文,即便这些字都拥挤在一起,也是正常,徐杰也能读得清楚明白。
谢昉调徐杰的考卷入京,也是知道徐杰对于策问之事向来都能侃侃而谈,要看徐杰的考卷,就是为了看徐杰策问是否极佳,若是极佳,谢昉不会帮着徐杰科举舞弊,却会帮着徐杰在皇帝面前露脸。也是帮着徐杰准备着政治前途。
一份举人的考卷,就这么到了皇帝的眼前。皇帝要见徐杰,要问徐杰军事改革的事情,要问徐杰朝廷度支预算决算的事情。谢昉更是反复叮嘱徐杰,要多多准备,要有腹稿,要慎重。
头前徐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考卷被送到京城里去了,此时方才知道后面还有谢昉这么一番良苦用心,心中只觉得暖意洋洋。
谢昉这样的安排与举动,既合情又合理,又能真正帮到徐杰,当真姜还是老的辣。比那些运作考试作弊的手段,不知高明的多少。
“云小子,叫人好生招待着,也赶紧收拾行李,明日出发进京。”徐杰边吩咐着,边往内院里回。
云书桓倒是有些惊讶,本以为怎么也要在家中多住几日,却是没有想到明天就要出发入京了。
倒是徐杰进了内院,又坐下来陪着老奶奶吃饭,口中还道:“奶奶,孙儿明天就要出发进京城了,奶奶当多多保重,一定待得孙儿金榜题名。”
老奶奶闻言又喜又悲,开口问道:“明天就走啊?走得急切了一些。”
徐杰扬了扬手中的书信,笑道:“京中来信了,皇帝陛下要召见孙儿,所以才走得这么早。”
老奶奶闻言一愣:“皇帝陛下?天子圣人?”
徐杰点了点头道:“是的,天子,天子要见孙儿。”
老奶奶刚才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此时却是大喜,满脸都是开心的笑:“杰儿有出息,皇帝陛下都见着了,有出息了,往后就是大官了。自小让你读书,一读十几年,终于有出息了,好啊,甚好,你爷爷父亲叔父们九泉之下也当含笑,奶奶若是死了,也瞑目了。”
徐杰说这一番显摆的话语,自然是为了老人高兴,听得老人说死,却又连忙说道:“奶奶一定多多保重,当还要看着孙儿还要娶妻生子呢,可不能说这些晦气的话语。”
老奶奶连连摆手笑道:“不说晦气话,杰儿还要娶妻,还要生子,奶奶都要见着的。”
边说着,老奶奶的手还边在徐杰身上抚来抚去,招呼着徐杰吃饭。
仓促入京,还有风云搅动。
京城里,也有大事发生。
御史台谢昉,忽然手拿圣旨,带着一应大小官员入了枢密院衙门。
李启明对于忽然而来的谢昉,倒是有些吃惊,在枢密院大堂中接待了谢昉。
看得谢昉带着这么多人上门的架势,李启明皱眉问道:“谢中丞忽然造访,所谓何事?”
谢昉也知道李启明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圣旨,便也不宣读,只是把圣旨放到李启明案前,然后拱手一礼,说道:“李枢密多见谅,实乃是皇差,不得已才兴师动众上门打搅。还请李枢密看了看圣旨,下官带这么多人造访,实在是差事繁重,还请李枢密多担待。”
圣旨内容很简单,就是让谢昉上枢密院来清查其中近十年账目账册。枢密院掌管天下禁军,每年来往的粮饷乃是天文数字。
李启明看得圣旨内容,心中一紧,倒不是担心账目问题,而是对皇帝这么做的动机不免多想了许多。
“既然圣旨在此,谢中丞自便就是,有需要差事配合的地方,衙门里的差吏,你尽管吩咐。本官还有公事,便不多陪。”说完李启明放下圣旨,轻挥两袖,头也不会就往衙门外走去。
不得多时,李启明府中便聚了七八人,甚至连广阳王夏翰都到了。
李启明开口与众人说得一番今日枢密院发生的事情。
便听一个姓叶之人一脸紧张开口说道:“李枢密,这当如何是好啊,谢昉那厮,必然是一心与我等作对,若是账目账册中查出了个所以然来,可如何担待得起。”
李启明闻言憋了一眼这人,开口呵道:“瞧你这点出息,账册能有什么问题,即便查出来问题,火也烧不到你身上,下面那么多差吏,哪个不能顶一下罪名?查出问题改就是了,借口错漏他谢昉还能如何?本官寻你们来商议,担心的可不是账目之事,而是陛下为何忽然在此时要叫谢昉来查账目。你们可曾想过其中缘由?”
姓叶之人听得李启明一席话,大气一松,口中便答:“李枢密,御史台行监察之职,也是正常,往年御史台也总要来走个过场,下官以为,只要谢昉拿捏不得我们,也就算不得什么事情了。”
李启明又是一瞥眼,斥道:“叶章,你当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今年与往年能相提并论吗?最近陛下心思,越发不可测度,其中必然有问题。如你这般每日含混度日,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叶章,乃是李启明麾下,三品枢密直学士,也就是枢密院里的文官,这个文官,却也是个勋贵武将出身,也不知如何运作成了一个文官。主要负责枢密院衙门里所有的公文进出,也有部分签字授权的权力。
叶章听得李启明的呵斥,还是不太明白。有一个词叫政治嗅觉,李启明倒是极其敏锐,这个叶章,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还有一个敏锐之人,就是一旁的夏翰,想了几想,有些紧张说道:“舅父,父皇……父皇总不会拿舅父……”
夏翰说得并不明确,但是叶章听得大惊失色。李启明也是听得一惊。
在场七八人,忽然都不做声,而是互相对视无数。
李启明已然起身左右踱步,踱步许久,忽然停住了脚步,点头说道:“陛下……兴许真要拿我开刀了。”
当场,立马是一片哗然。李启明何许人也?皇后之兄长,广阳王夏翰之舅父,更是当年大战的首功之臣。皇帝要拿李启明开刀?这件事情怎么听都觉得不真实。
连带夏翰也连忙推翻了之前自己的话语,摇头答道:“舅父,不可胡思乱想,此事当不是如此。”
夏翰有些慌神,夏翰登基就靠李启明了,李启明岂能出事?夏翰转过头来想,便是觉得不能自己吓自己,好好的,老皇帝岂能去对付朝廷功勋?
不想李启明竟然又说道:“十有八九如此!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当早作打算。”
夏翰不敢想象这件事情,还是又道:“舅父可不得自己吓自己。”
李启明忽然摆摆手道:“王爷勿惊,就算如此,舅父也有对策。”
李启明自信非常,十几年大权在握,百十万大军在麾下,勋贵军将皆倚靠李启明步步高升,李启明岂能是那任人拿捏的?
靠一个御史中丞?靠一个刑部尚书?当真还差得远。
第两百零七章 天下文武入毂来
李启明兴许明白许多事情,看得懂许多事情,但是李启明似乎也有恃无恐。放在两年前,李启明面对这样的事情,必然不会如此轻松。
如今,李启明并不那么担心。原因倒是也简单,就是这个老皇帝,怎么看都活不得多久了,人人都知他活不得多久了。
兴许夏文才是那个最着急的人。
宣德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就是广阳王夏文与荣国公主夏小容的生母,还是那枢密院副使李启明的妹妹。
前任皇后病死,立勋贵之女为后,也是因为当年的勋贵,早已式微,所有军队大权,皆在文官手下掌握。如此也是平衡文武之道,当时皇帝能让李启明一直面前走动,何尝又不是这个意思?
当年也没有谁把这么一个李启明放在眼里,诸多相公,包括欧阳正,也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在皇帝面前如同小厮随从的勋贵之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李启明不断怂恿皇帝御驾亲征,何尝又不是卧薪尝胆,想要借此机会让勋贵翻身?
事情虽然有许多不顺利,但是最终,李启明还是达到了目的,枢密院正使早已成了一个摆设,这天下的刀,终于握在了李启明手上。也是李启明这十几年一步一步经营的结果。
李启明,战阵之上不是一员良帅,政治人心之上,却是一个好手。就如他能从蛛丝马迹之中笃定皇帝要对他动手一样,实在聪明。也可以想见当初皇帝又为何能被他怂恿着真的御驾亲征了。
政治平衡是一门艺术,老皇帝夏乾也在慢慢学,也在慢慢熟练,更在慢慢
夏文入宫来见生母宣德皇后,话语直白,毫不隐藏:“母后,儿臣此来,只想知道父皇对于大统之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宣德皇后,略微发福,年纪看起来比老皇帝小了许多,虽然生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却丝毫不显老态,金凤展翅在头,红黄华服在身,说不尽雍容华贵。
“皇儿,几日前你就来问这件事情,今天又来问,男儿大丈夫,岂能没有一点定力。陛下病危之时,唯独召你入京,其中之意,已然明了。皇儿你切不可表露得太过急切,更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欣喜,当恪尽礼法,好好做人做事。平常无事,也不需到处走动,你可明白这个道理?”宣德皇后面色都是中正平和。
“母后,事情只怕有变,父皇心意,实在难以揣度,而今更是对舅父动手了,其中之意,怕不是……”夏文与自己的母亲,并不藏着掖着。
宣德皇后闻言,先生微微有些惊讶,随后又道:“关心则乱,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敏感,朝堂之事,你更不需理会,你只需要安心在家中即可。没事进宫来拜见一番你父皇,询问你父皇安康,以表为人子之孝义。如此足够!其他之事,皇儿当一概不理。”
这一番说辞,宣德皇后头前也说过一次,内容大同小异,却是听得夏文眉头微皱,唉声叹气。心下总觉得自己这个母亲毕竟是个女人,政治之事,还是多有欠缺。
如此也无法多说,恭敬几拜之后,饭也不吃,便又出宫而去。
反倒是宣德皇后,忽然唉声叹气起来,似乎真有一些担心。也不知是在担心朝堂斗争,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子。
徐杰再入京,健马二十多匹,马上骑士尽着黑衫,年轻几个,还有十几个徐家中年汉子,领头的便是徐虎之父徐牛。
而今打马入京城,徐杰倒是没有了丝毫的顾忌,徐杰顾忌的事情,是怕有人要他死!
所以这二十多骑才随同入京,如徐牛,便是一个早已一流多年的农家汉,其余众人,一流之人五六个,其余皆是二流之人。江南血刀堂的名声,一多半都是靠这些人手中的刀。
回京第一日,徐杰就去拜见了欧阳正,听得欧阳正叮嘱了一番春闱会试之事,晚间便去拜访了谢昉。
徐杰还是风尘仆仆,谢昉也叫人摆下了棋盘。
摆下之后,徐杰净手落座执棋先下,下了片刻之后,谢昉方才开口说道:“要说军制改革,效仿古法不妥,历朝历代之前车之鉴,皆是历历在目。开创新制也不妥,尾大难掉,天下皆改,便是耗不尽的钱粮,打不完的官司,兵事乃国之根本,擅动之,后果不堪设想。也是不妥,纸上谈谈优劣倒是无妨,真要动手去改,千难万难不说,更是危机四伏。文远切不可头脑发热。”
谢昉所言,也是经验之谈,军事制度岂能随意去动?国防之事,日夜之备,想从根本上改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中后果,且不说外敌环伺,就说内部本身,就会有很大的压力。
朝廷招流民入伍,本就是稳定社会之法,这个时代可没有多少能活命的营生,一人就一碗饭,没有了手头上的这碗饭,大多数人就没有饭吃了,没饭吃了的后果是不能想象的。就如后世明末,裁撤驿站节约开支,一个没饭吃的驿卒李自成,揭竿而起就能逼得皇帝上吊自尽。内部稳定,才是一切的基础。
谢昉有些担忧,担忧徐杰头脑一热,在老皇帝面前洋洋洒洒一通,说得天花乱坠,却不能考虑到实际情况。
徐杰知道谢昉的担忧,只是微笑道:“先生放心,提升士卒之战力,办法极多,学生虽然在策论上谈今论古,却是知道其中利害。陛下若问,真正能快速见效的对策,只在“冗”字。冗兵当裁,冗余当裁,冗将当裁,若要再深入,当以名册对应,一人一册一名,再监督粮饷发放之事,如此能节约大笔军费开支,更能让军心稳定。此乃能行之道。”
冗兵冗余冗将,说的就是多余的兵,多余的工作人员,多余的军将。这一条,其实就是针对勋贵的,唯有那些有关系的人,才能变成冗兵冗将冗余,就是拿钱不做事之人。再就是空额空饷之事,皇帝既然要问,徐杰必然要谈,出谋划策也是说的这些。
谢昉拿起一子,看了看徐杰,点头大笑:“文远说得此言,是我想多了。文远啊,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一个不及弱冠之人……”
徐杰反倒笑道:“先生这一手可下定了?”
谢昉刚才说话之间,下了一子,低头再看,似有悔意,却也只能点头说道:“落子既是无悔了,总要让你也胜一局,再不让你胜一下,往后你当不愿再来寻老夫下棋了。”
徐杰笑着点头落子,也道:“先生所言有理,适才先生摆棋局,学生心中就无来由生起一些抗拒之心。”
徐杰倒是真诚,总是输,不论做什么,终归是会消解耐心的。
谢昉闻言大笑,旋即又道:“好小子,老夫不过是客气客气,寻个台阶下。你还真想赢,岂能如你所愿?”
谢昉说完,便是一脸的严肃,落子格外认真起来。
只是谢昉面色越来越难看,围棋之道,人们常常喜欢去说那些反败为胜的翻盘事情,但是围棋之道,往往又极其少见翻盘之事。围棋是步步为营的游戏,也是步步为赢的游戏。
有一定水平的对弈,棋局但凡进入中后期,局势只要稍微明朗了,当真就明朗了,鲜少有翻盘的事情。那些故事里一招棋子,翻转乾坤,实际对弈之中,当真是少见的,甚至是见不到的。
如此说来,围棋好似也少了许多乐趣。其实围棋主要的乐趣,还是在于布局之上,围棋的乐趣在于智慧的前瞻性,享受的就是对于未来的铺垫与计算。当然,那步步的争夺,细节上的成败,也是乐趣无穷,乐趣在于对手用尽浑身解数,还是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的快感。
步步为营,也就对应着一步错步步错,也就对应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谢昉一着不慎了,最终只能叹气:“文远啊……”
谢昉兴许还有许多夸赞,都在不言之中,这个年轻的书生,实在不凡。
再摆一局,争夺之下,谢昉再也没有了多言,唯有一句:“户部度支之事,老夫也不甚了解,不过文远是缜密之人,老夫也就不多言叮嘱了。”
徐杰只是点点头,一国之财政,何其复杂?不说如何做好调度,就是其中所有的加减法,也是极其繁琐复杂的运算。财政好似是数学问题,其实远远不是数学问题。
徐杰也不敢妄自托大,徐杰唯一要说的,就是预算决算的制度,徐杰还能说出一二三,或者也能说清楚一个基本的框架。从各衙门做预算开始,到审核预算,再到统一预算定夺,以及收入与支出的统一考量,哪里需要增加,增加的预算做什么,哪里需要削减,削减的理由是什么。再到款项拨付的方式与步骤,以及最后决算的审核。还要准备临时调度备用的资金。
这么一套流程,实在太过繁琐,实行起来也是一项重大的政治改革。也并非说朝廷没有预算审核制度,只是太过破碎,太过简单,并没有形成真正国家层面的制度。
寅时要花一点钱,卯时又要支出一笔。没钱了就想方设法去弄,有钱了就大手大脚去花,也是国家不稳定的根源所在。
徐杰写这两篇策论的时候,并未想到这件事情真要拿到皇帝面前去说,所以策论多偏向于理论,或者也有一些纸上谈兵的意味,只为突出自己的观点先进,也为自己考试过关。与实际操作上,区别还有不少,真要到皇帝面前说实际的事情,也由不得徐杰一通洋洋洒洒,否则必然要出笑话。
两人几局棋罢,徐杰赢了一局,也是心情极好。谢昉本来准备与徐杰深谈一番,教导徐杰明日该如何奏对,甚至与徐杰预演一番,先找出徐杰话语之中的错漏与不切实际的地方,免得徐杰面圣之时成了一个侃侃而纸上谈兵之辈。倒是交流几句之后,谢昉便也放心下来,心思反倒都放在了下棋之上。
也不能怪谢昉多想,有才之人极多,议论朝政的人也不少,口中说着这处当这么改才合理,那里当那么改才有效。话语说出,却从来不去想说出来的对策该如何实现?该如何操作!
这般的人,谢昉见了太多,也多是年轻人的意气风发,谢昉也怕徐杰有这么一番意气风发,到时候被皇帝问得哑口无言。
就如兵事改革,徐杰说流民为兵不妥,致使军心涣散,此事要改革。皇帝若是问徐杰,那怎么改革?
徐杰若是大手一挥,答裁撤之,还引经据典来一句“兵不贵多而贵精”。
皇帝只需要问一句:“裁撤之后怎么办?如何安置?”
自谋生路?时代有别,这个时代让当兵的去自谋生路,打工没有工厂,生意没有本钱,干活没有手艺,就算是去当佃户,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短时间内哪里多得出这么多的田地让人租种?
卖身为奴?且不说有没有这么多人去买这些看起来就不那么老实的军汉回家为奴,即便有人要买,又有几个人愿意卖身为奴?
最后,山林里盗匪忽然多起来了,劫掠乡里、杀人放火的多起来了,兴许就有人造反了。
好在徐杰,真有一些深思熟虑。先裁撤那些关系户,不干活的。再严格名册与空饷空额,再确保粮饷的足额到人,之后的事情,再一步步来。
即便是这几样事情,想要实行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也足够徐杰想破脑袋。上有政策,下必有对策,何其艰难。
第二日御书房,皇帝当面,依旧咳嗽连连。
这一次进宫,再也没有人作陪了,谢昉没来,欧阳正也没有来。徐杰一人入宫面圣。
皇帝当面所言,不过问两件事,一件事就是徐杰策论所言之策,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其中可行性,以及怎么去做。
徐杰不断作答,答得口干舌燥不止。
老皇帝连连点头,也在沉思,口中却夸了一句:“欧阳正教了个好学生。”
徐杰只是拱手。
老皇帝夏乾开口又问:“谁人为冗?”
老皇帝一语中的,问的就是怎么分辨谁是那冗兵冗余冗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说要裁撤冗兵冗余冗将,其中自然是有好处的,也能安定人心,那些坐在家里拿钱的人没有了,干活的人才会心理平衡。
但是怎么分辨这些人?谁去分辨这些人呢?这才是问题关键。
这个问题实在为难,到得实际情况上,关系户靠的就是关系,打不破这些关系的保护,怎么可能做成这件事?
徐杰也想,皱着眉头想。
便听老皇帝夏乾又问:“空额空饷,如何查证?”
徐杰还是在想,并未立马答话。
老皇帝夏乾叹了一口气,看着徐杰不答话的样子,摆摆手说道:“你已身为举子,春闱在即,当好好备考,如此才能为朝廷所用。今日就到这里吧,以后再谈,你便先回去备考吧。”
夏乾四十岁才登基,登基之后也与欧阳正意气风发一段时间,也自己真正做过事。更明白许多道理,治国之道,不在策如何高明,而是在这些策如何实施。历朝历代,开国有盛世,在于国家初建,上下一心,朝廷威势正隆。天长日久,就慢慢不是那么回事了。
老皇帝夏乾对于徐杰的奏对,显然是满意的,大概也知道其中的困难,不是这个年少的徐杰能一人一言解决的。
徐杰听得老皇帝让他回去,却并没有动身。
老皇帝已然起身,见得徐杰未动,开口问道:“你还有何事要奏?”
徐杰并非没有解决之策,只是这办法徐杰刚才还在考虑要不要直接说出来。此时皇帝再问,徐杰定了定心,往前走了两步,开口说道:“陛下,学生有一策,可解决此事。”
老皇帝闻言一愣,便是老皇帝自己都觉得难以解决,徐杰却说有办法解决,老皇帝双眼精光一闪,便也不坐了,只是开口道:“且说来听听。”
徐杰闻言点头,深吸一口气,答道:“陛下,自古法不容情,当重典而治。”
老皇帝刚才还有一些欣喜,以为徐杰有什么惊世骇俗的高明手段,此时听得徐杰之语,笑了笑道:“法不容情啊,可惜有人容情!罢了罢了,便说到此。”
冗兵冗将,看起来是勋贵之事,但是其中不知有多少文官牵扯,利益问题,从来都是如此。法不容情人容情,就是这个道理,若是随便就解决了,皇帝还用来问徐杰?
徐杰却是不罢休,又道:“问题症结,只在执法而已。”
老皇帝听到这一句,面色又严正几分,问道:“执法?大理寺?刑部?御史台?”
徐杰摇摇头:“陛下,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皆是拿笔执法的衙门,陛下需要拿刀执法的衙门。如此,万事皆可事半功倍。”
老皇帝这回是听懂了,拿刀执法,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何其难?老皇帝笑问一句:“拿刀执法?衙门差役没有刀乎?”
徐杰心中想的哪里是这些,便是又道:“刑与法,若上到勋贵与士大夫,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唯有笔也!”
老皇帝听得有些乐了,觉得徐杰当真是幼稚,又问道:“朝廷靠的谁?朕又靠谁治国?把刀架在满朝文武身上?徐文远?你此语,不知欧阳正与谢昉听来是何想法。”
老皇帝知道徐杰说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即便皇帝有这个想法,要用刀来恐吓文武官员不得违法乱纪,皇帝也做不到这件事情,满朝文武岂能让皇帝做这件事情?满朝文武无人支持这件事,皇帝怎么可能做得成?
皇帝又让何人来做这件事情?谁人又愿意做这件事情?
徐杰还是一脸严正,只道:“陛下,此法可行,关键是看怎么行,就看如何让人自己把刀悬在头上。”
老皇帝听到这里,笑意一止,竟然走到了书案之前,咳嗽几声之后,老皇帝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开口问道:“当真有让人自愿入毂之法?当真能把刀悬在满朝文武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