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靖康天子
开封,皇宫,夜半……
一位年老的宦官,仓皇冲入,他脚步急促,神情慌张。刚跑进来,发现一个身影正披衣踱步,并未睡下。他立即抢步上前,慌忙扑在地上。
声音惶恐,透着悲凉,愤懑和凄苦。“官家,奴婢以为龙体为重,只要官家稳住了,大局就坏不到哪去,官家万万不可气坏了。”
老宦官声音悲戚,年轻的官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都预料到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是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败了吧?还是望风而逃,对吧?朱押班?”
原来老太监叫朱拱之,是内侍省押班,皇帝的身边人,朱拱之点头苦笑道:“官家神了,的确败了,不光是梁方平,还有老将何灌,七千骑兵,两万步卒作鸟兽散!”老太监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了,不能不怕啊!
年轻的官家倒是还稳得住,他无奈叹道:“太上皇和他身边的人,也就这么点本事了。”说完,年轻的官家猛地扭头,大步走到了桌案前面,在桌案上面摆放着一尺见方的地图。
“去把蜡烛拿来。”
听见官家的吩咐,朱拱之连忙取了烛台,快步跑过来。
“凑近点。”
朱拱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小心翼翼凑过来,官家的目光全在地图上,他伸手指着,气哼哼道:“梁方平跑了,何灌也跑了,濬州和滑州都失守了,金人大摇大摆到了黄河岸边,马上就要过黄河,直取开封了。”
“啊!”
朱拱之吓得叫出声来,手一哆嗦,差点把蜡烛扔了。
“官家,这,这比澶渊之盟的时候,还要危险?”
“澶渊之盟?”官家轻笑讥诮,“朱大官,澶渊之盟辽人可没有打过黄河,朝中还有寇公,尤其当年真宗皇帝不管怎么样,还敢北上澶州,慰劳将士……现在的大宋,哪里比得上一百多年前啊!”
老太监心知肚明,却也不敢说丧气的话,只能慨然道:“官家英明睿智,料事如神,且初登龙椅,天下臣民仰望,必定胜过当年的真宗皇帝万倍!”
“好话!”年轻的官家摇头哂笑:“朱大官,且不说朕能不能比得过真宗皇帝,你说我能不能胜得过太上皇?不用做这个提线木偶?”
这一次老太监的手抓不住了,烛台掉落,老太监也顾不上遍地的烛泪,顺势跪下,磕头道:“官家,可别吓唬奴婢啊!太上皇,太上皇到底是把皇位禅让给了官家,万万不能父子反目啊!”
“他那是禅让皇位吗?他分明是让我当亡国之君,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的头上,我大宋可真是父慈子孝啊!”官家毫不留情,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朱拱之哑口无言,只能不停摇头,替官家委屈,太上皇的做法还真是不地道啊!
所谓的太上皇,正是大宋第八位皇帝赵佶,那位以瘦金体书法闻名后世的艺术家皇帝,也是岳爷爷心心念念,要救回来的二圣之一。
至于另一位,自然就是眼前这位年轻官家赵桓……当然,按照惯例,此刻的赵桓已经不一样了。从去年腊月昏迷的时候穿过来,算起来已经有小十天了,大体上熟悉了情况。
尽管一肚子憋屈,但他的确变成了大宋的第九位皇帝,还是刚刚登基的靖康皇帝赵桓!
如果没法子逆天改命,一年多之后就只有去五国城享受余生了。
上辈子的赵桓读过一些历史书籍,算是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
从来没有不会灭亡的朝代,亡国的姿态也有千奇百怪,唯独像北宋这样,被冠以“耻”字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倒不是史学家刻薄,而是北宋上下,尤其是赵家人,着实奇葩!
对于这一点,赵桓算是有切肤之痛。
去年十月的时候,金兵十几万人,两路南下,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燕山府还没捂热乎,就落到了金人手里,顺便还附送了好几万伪军。
金兵就以郭药师等降将为前锋,一路南下,摧枯拉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整个北方彻底崩溃。
面对糜烂的大局,皇帝赵佶拉着一大堆亲信商议好些时候,竟然弄出一个内禅的骚操作。把儿子赵桓扶上了龙椅,让他在前面顶着。
赵佶如愿以偿退居龙德宫,当他的太上皇。
当然了,让位可不代表让权。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龙德宫使蔡攸等等宰执相公,死死把持朝政。另外童贯、高俅、梁方平等人,又手握兵权。
文武都管不到,赵桓这个皇帝,完全就是摆设,提线木偶,半点事情都做不了主。
从去年腊月接受禅位以来,赵桓干得最大的事情,就是在正月初一的时候,接受了百官朝贺,算是坐稳了龙椅,至少不会轻易换掉。
可问题是外面的局势更加糟糕……仅仅是十天的功夫,金人大军风卷残云,气势汹汹,推到了黄河一线,简直比闪电战还夸张。
赵佶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妙,他派出心腹宦官梁方平率领七千骑兵,加上老将何灌率领两万步卒,北上御敌。
能被赵佶看上,这能力还用说了!
连金人都没看到,梁方平就跑了,随后老将何灌也撑不住,跟着跑了。
黄河天险,拱手让给金人!
“梁方平兵败,开封连御敌之兵都没了,咱们都到了生死关头,命悬一线……这天下不能再让太上皇做主了,走吧,去龙德宫,我们父子也该好好谈谈了。”赵桓声音不高,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哪怕父子反目,也在所不惜。
朱拱之吸了口气,虽说自从登基那天起,赵桓依旧沉默寡言,但是很显然和以往不一样了,曾经的赵桓是懦弱胆怯,而现在的赵桓却有谋定而后动的意思,比如局势危急,他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等到了梁方平兵败,这的确是绝佳的时机。
可朱拱之依旧惴惴不安,毕竟赵佶当了二十多年天子,身边尽是亲信,年轻的官家能行吗?
“要不等天亮之后吧,大半夜的,打扰太上皇休息就不好了。”朱拱之还想缓缓。
赵桓哂笑道:“太上皇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酣然高卧的地步。我必须快着点,谁知道他们又会玩出什么花样!”
这话说完,赵桓拔腿就走,朱拱之愣了一下,就这么过去?不用准备什么?貌似官家没这个意思……
三更刚过,赵桓和朱拱之就到了龙德宫外。
龙德宫是昔日的端王府,赵佶在内禅之后,把皇宫让了出来,在过去的日子里,赵桓虽然什么都没做,但靠着皇权交替的本能,朱拱之还是控制了宫里的宦官,包括宿卫宫中的禁军都是听天子的。
在赵桓的身后,就有二十几名侍卫,包括两名带御器械。
他们的存在,至少保证了赵桓的安全,太上皇没法轻易翻脸,毕竟赵佶手边的力量,也不是那么强大……
令人讶异的时候,这么个时候,居然有臣子漏夜前来。
赵桓停下脚步,扫了一眼,认出来人正是蔡太师的长子蔡攸,蔡攸不到五十,风度翩翩,深受赵佶的赏识,去年的时候,被任命为龙德宫副使,随后又取代了李邦彦,成为龙德宫使。
而龙德宫就是赵佶退位之后的居所,怎么说呢,现在的蔡攸,就像是乾隆退位之后的和大人,是最亲密的臣子。
赵桓只看了一眼,就扭头对朱拱之道:“瞧见没有,你还担心见不到太上皇,蔡相公来了,他都能见到太上皇,朕没有道理连个臣子都不如吧?”
赵桓没有压低声音,分明就是冲着蔡攸去的。
这位匆匆赶来,脑门还都是汗,也没有提防会遇上赵桓,被吓得不轻。又听到官家的话语,更是脸色骤变。
“臣蔡攸拜见官家!”
赵桓点了点头,“蔡相公,看你这么辛苦,大半夜还要忙活,真是幸好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朕才能高枕无忧,天下无事啊!你可真是忠良啊!”
蔡攸本就被军报吓得不轻,又让赵桓揶揄,不免惊慌失措。顾不得编谎话,只能道:“回官家的话,梁方平师溃,金人渡河在即,臣,臣过来向太上皇陈奏军务。”
“哦!原来如此。”赵桓的脸色骤然改变,声音提到了八度“这可是军国大事,马虎不得,蔡相公,你先来禀报太上皇,也是有道理的。但朕毕竟是天子,总不能当聋子吧?朕也不求别的,你跟太上皇陈奏的时候,朕就在旁边听听,你不会反对吧?”
蔡攸一阵尴尬,身为臣子,给他多大的胆子,敢拦着官家,他可不是王莽曹操啊!但问题是他来面见赵佶,是有别的事情商议,还是万万不能让赵桓插一脚的要命大事。
放在平时,他倒有把握阻拦赵桓,可今天这位的话怎么听都是阴阳怪气,暗藏锋芒,和平时那个老实巴交的赵桓变了个人似的。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蔡攸瞠目结舌的时候,赵桓却已经大步流星,朝着龙德宫里面走了。
负责看门的宦官要上来阻拦,却被赵桓狠狠瞪了回去。
“你们这些奴婢也敢阻挡朕前来尽孝?还不滚一边去!”
小太监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退到了黑地里,您这个尽孝方式还真特别。
赵桓迈步进了龙德宫,而赵佶正在里面焦急地等着,可当他看到赵桓的时候,却傻眼了,脱口而出:“官家如何来了?”
第2章 逼宫赵佶
父子俩的见面,有点突兀。
赵佶还不到五十岁,身体强健,魁梧高大,留着长须,面色白嫩……要不是因为最近金兵入侵,发愁上火,就连鱼尾纹黑眼圈都没有,难怪有精力天天跑御香楼呢!
可自从去年腊月开始,赵佶就再也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怎么活下来!
没错,从童贯的嘴里,赵佶知道了金人的恐怖,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王恶鬼。打仗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这辈子也打不过,只有推诿卸责才能维持的了生活。
他已经把皇位让出去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要跟鬼点子最多的蔡攸好好商量一下。
可谁能料想儿子赵桓居然到了!
你小子跑来当什么不速之客!
“官家,在这个社稷动荡的紧要关头,你应该以国事为重,没事就不用来龙德宫了。”
直接下了逐客令,还真是不讲父子之情啊!
换成从前的赵桓,或许会忌惮三分。
可此刻的赵桓,却是毫无畏惧……上辈子的他也在几千亿市值的公司混过,还算是管理层,手下管理的人员过百,各种各样的商业纠纷也经历过许多,甚至跟某漂亮国的商务部都周旋过。
虽说不能用商业思维,来套用政治,但毕竟也不是完全不相干,只是努力的方向不一样罢了。
归结起来就是敢亮剑,不能怂!
最最关键,他面对的是极品怂人赵佶啊!
要是连直面赵佶的胆子都没有,还是乖乖等着金人来抓好了。
“太上皇,刚刚蔡相公说了,梁方平军溃,金人迫近开封。这可不是小事情,难道身为大宋皇帝,不该关心一下军国大事吗?”赵桓毫不畏惧,甚至带着笑,目视赵佶,“若是太上皇有妙策退敌,那就最好不过了。”
啪!
赵佶的老脸瞬间就红了,随后又变的铁青,苍白……他哪有什么好办法,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把皇位都交出去。
只不过这个逆子着实让人气恼,不要以为当了皇帝,就敢跟你老子叫板,这大宋朝还是我当家!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不过眼下的局势也太糟糕了,梁方平这个奴婢真是废物,竟然败了!他必须早作打算,否则这条老命可要扔在开封了!
想到这里,赵佶突然失笑道:“官家已经是大宋皇帝,军国大事自然是官家做主。老夫退居龙德宫,就是个太平散人,叫蔡攸过来,也就是随便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蔡攸一听这话,忍不住给赵佶竖大拇指。
行啊!
这一手甩锅高招真是炉火纯青。
蔡攸也忙道:“官家,臣也有意为官家分忧,奈何臣专任龙德宫使,只是一心伺候太上皇,说点闲话罢了。”
全然忘了刚刚还跟赵桓讲是来禀报军务的,说穿了,他跟赵佶都没把赵桓放在眼里,以为三句话两句话,就能轻易把他打发走。
你一个刚登基没几天的皇帝,还敢跟太上皇犟嘴吗?
哪知道赵桓却笑了,“太上皇,金人十几万大军南下,大宋有累卵之危,苍生有涂炭之苦。朕以为这是大宋立国以来,至暗时刻。每一个宋人,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无人可以幸免。”
“故此,自金人入寇的那一刻开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土卫国之责!大宋很大,我们脚下就是开封,已经没有了退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赵桓说到这里,情不自禁拳头紧握,用力挥舞,仿佛有无数英灵附体,有如神助。
“朕意已决,面对金人,朕不会后退一步,不议和,不妥协,天子守京城,君王死社稷!除了胜利,朕别无选择!朕要跟金人战开封,战黄河,战田间地头,战城市关隘……直到金人彻底臣服,不然绝不停止战斗!”
一上来就放大招。
赵桓凛然正气,慷慨激昂。可赵佶和蔡攸听在耳朵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疯了!
但凡有一碟毛豆,都喝不了这样。
你清醒点行不!
现在是金人长驱直入,大宋危在旦夕,要不是有一堆狗屁不通的太学生鼓噪,我们早就议和了。
现在倒好,赵桓比那些太学生还要疯癫。
还要让金人臣服,咱别做梦行不?
赵佶脸很黑,他不光听到了赵桓的疯狂,还听出了这小子话里有话,几乎每一句都在讽刺他的逃避行为。
真是翅膀硬了!
“既然官家有把握,那只管放手去做,何必来这里跟我这个一心修道之人为难?”赵佶私下里最喜欢称呼他教主道君,品味可想而知。
赵桓毫不畏惧,朗声道:“既然要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守城抗金上面,朕才来提醒太上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不要有避祸脱身的打算,朕不会答应,大宋百姓不会答应,赵家的列祖列宗更不会答应!”
“你!”
这一刻赵佶彻底怒了,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他多日以来的谋算,就这么被逆子给点破了,顿时恼羞成怒!
赵佶在盘算什么啊?
他准备逃跑!
开封太危险了,他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
当然了,赵佶也知道这么干太丢人了,天下臣民都不会答应,所以才有了内禅的计划。皇帝不能跑,太上皇总可以跑吧!
可以说让梁方平去守黄河一线,那是赵佶最后的防线。
梁方平兵溃,他找蔡攸过来,就是要撒丫子了。
偏偏赵桓来了,说了这么一大堆戳赵佶肺管子的话,他哪里受得了!
“官家在胡言乱语什么?江山在你身上,怎么敢责备无辜!你可不要辜负了禅位之恩!”赵佶厉声教训。
这叫恩情?赵桓顾不上生气了,“太上皇,既然这么说,这个鸟皇帝谁爱当谁当,朕现在就可以退位,不管是太上皇复位也好,或者立其他皇子也罢。总而言之,朕还了大恩,退位之后,去太庙守着,陪伴祖宗身边,金人杀进来,就一火而焚,到了天上,请赵家祖宗公断!”赵桓的目的就是要打破赵佶的局,拿到主动,貌似效果还不错。
“你放肆!”
赵佶嘴唇铁青,浑身颤抖,简直要疯了。
他可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把皇位传给这个逆子了?早知道传给三郎就好了,那孩子忠孝,断然不会忤逆父亲!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内禅已经是重伤,如果再废个皇帝,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赵佶气得直哼哼,竟然无话可说,只剩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瞪着牛眼,怒视忤逆子,却又无可奈何!
蔡攸也大感不妙,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官家多半是听了谣言,还请官家万万不要怀疑太上皇,更不要父子不和,让天下臣民耻笑啊!”
“放屁!”
如果说对赵佶,赵桓还有顾忌,那么对待蔡攸,就彻底撕破脸。
“朕是太上皇之子,岂会怀疑太上皇?父子反目,那是你们蔡家的事情,我们赵家干不出来!”
一句话,蔡攸差点被怼得趴在地上。
他为了争宠,逼退老爹蔡京,已经成了天下的笑柄,如今直接让赵桓撕开面皮,换成稍微要脸的,怕是要羞愤而死了。
赵桓跟赵佶还不敢太过分,但是对蔡攸,那就直接开骂了,“蔡攸,你的那点鬼心思谁不知道?去年开始,你们就上蹿下跳,多方筹备,为的是什么?你还敢说朕会被天下臣民耻笑?天下人只会嘲笑不敢抵抗的懦夫!你们这帮东西贪生怕死,想要保全性命。但是你们也清楚,如果直接跑了,那就身败名裂,天下百姓都不会放过你们。就想出馊主意,怂恿太上皇给你们当背锅的。妄图躲在太上皇的背后,保住狗命。你还敢在朕的面前装忠臣?你拿太上皇的圣誉,保你一条烂命,你简直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赵桓这一番话,可把蔡攸吓坏了,且不说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关键是赵佶若信了,他们可就完蛋了。
“太上皇!”蔡攸都哭了,拼命磕头,“太上皇明鉴啊!臣忠心可鉴日月啊!”
赵佶一肚子怒火,很是不痛快。可赵桓的话,他也听进去一二,毕竟这种关头,谁都不可靠啊!
思忖良久,赵佶只是对蔡攸哼了一声,而后对赵桓道:“官家,你也不用在这里声嘶力竭,你有什么高见,只管说出来就是。”
赵桓哼道:“高见没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下一心,据城死守。金人再厉害,他们兵力有限,又远道而来,缺少粮饷和攻城器械,只要咬死了不议和,他们撑不下去,自然就退了。”
“能,能这么简单吗?”赵佶吃惊地看着儿子。
赵桓道:“还记得当年澶渊之盟吗?不也就是寇公带着真宗皇帝去了前线,顿时人心大振,辽兵熬不住,只能撤走。”
赵佶沉吟片刻,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那官家对打退金人很有把握吗?”
“没有!”赵桓干脆回答,赵佶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这个逆子,刚刚还说得慷慨激昂,怎么一转头就变卦了?
赵桓坦然解释道:“当下的兵马远不及真宗朝精良,朝中不论将相,也断然没有寇公一般,为国为民,不顾生死的猛士!还有,现在的金人也远胜过当初的辽兵,胜算怕是还没有澶渊之盟的一成!”
赵桓的这一番话,让赵佶心又凉了。
“官家,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赵佶的语气近乎哀求。
“没有!”赵桓依旧沉声道:“金人杀来,不甘心做奴隶,就只有奋起反击,把所有的力量都押上!而且务必上下一心,向死而生,拿命拼出一条活路来。”
赵佶下意识打冷颤,这话怎么越说越瘆人啊!
“官家,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赵佶追问了一句。
赵桓道:“我想请太上皇降旨,向天下臣民宣誓,愿意和朕一起死守开封,与祖宗社稷共存亡,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赵佶竖起耳朵。
“其二吗,就是想让所有宰执重臣前往文德殿轮值,朕亲自坐镇文德殿听政。还有,就是京中内外军队,一切兵马,都要听从朕的调度……所有军、民、钱、粮,悉数归属朕的调拨。有了这些之后,朕才好集中全力,和金人死战到底。”赵桓看了眼脸色阴沉的赵佶,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太上皇愿意御驾亲征,总揽抗金事宜,朕愿意为太上皇牵马,充当阵前一小卒。”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跟金贼拼了,纵然千刀万剐,纵然流干最后一滴血,也对得起祖宗!”赵桓又开始慷慨激昂了。
赵佶老脸惨白,慌忙摆手,你丫的别说了,我怕!
他要是能有这个魄力,又何必禅位呢?说到底,放弃了皇位,他对赵桓已经没什么办法。
实在是太愁人了……
第3章 狼狈为奸的君臣俩
不管怎么愁,也要拿出个办法,赵佶思忖再三,让他领导抗金,是万万行不通的。
好容易活这么大年纪了,他可不愿意拿老命去拼……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让赵桓顶在前面,问题是赵桓这个逆子太欺负人了,竟然逼着父皇交权,还有没有孝道了?
赵佶沉吟良久,突然道:“既然官家信心十足,那不如由官家率领开封军民守城。为父前往应天降香,为大宋江山祈福?”
果然不出所料,赵桓哂笑道:“既然太上皇执意要走,朕也不好拦着,朕就将皇位传给三弟,也避居龙德宫,然后择机南逃算了!”
“你敢!”赵佶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这个逆子还真是花样翻新,又说死战,又说逃跑,他到底是什么打算,赵佶方寸大乱。
赵桓看着气急败坏的赵佶,幽幽道:“朕也不过是把太上皇做的事情重复一遍罢了。”
“你!”
赵佶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怼得哑口无言了,过去还真没有发现,赵桓这逆子的嘴皮子居然这么厉害。
就跟刀子似的,半点不留情。
赵佶咬牙切齿,却也不敢真的和赵桓撕破脸皮,他还算正常人,不能更疯子一般见识!
“官家,你肩负天下之望,祖宗都在天上看着呢,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赵佶的语气近乎哀求……身为一个二十多年的天子,按理说不该这么低三下四。可内禅皇位,已经让他损失了七成声望,继续以垂帘听政的方式把控朝局,名不正言不顺。最最关键,他是真没有胆子面对金人。而且梁方平又滑跪了,下一刻金人就可能杀来。
有本钱跟儿子耍威风吗?赵佶哭了。
逆子又一心掀桌子,不管结果如何,错的都是赵佶,悲哀的是他除了父慈子孝,已经没有多少手段了。
赵桓敢只身前来,就是看准了赵佶别无选择,没有人会为了这么个太上皇弑杀君父的。
与其说这是一场逼宫夺权,不如说是稍微波澜的权力过渡……
赵佶服软了赵桓缓缓抬起眼皮,悠哉道:“太上皇的意思,这江山社稷是朕的了?”
“那,那是自然啊!”赵佶下意识道。
赵桓哈哈大笑,他扭头看着蔡攸,“太上皇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也快亮天了,你就替朕传旨,让所有宰执相公前往垂拱殿,朕有话交代!”
蔡攸一愣,他下意识看向赵佶,心说太上皇,咱们就这么轻易认输?
赵佶也是进退维谷,作为一个权力的动物,可当然不甘心。但是他也怕,生怕赵桓推着他上阵临敌,逼着他去抗金……赵佶沉吟片刻,只能无奈摆手,让蔡攸照办!
在这一刻,父子交锋,胜负已分!
蔡攸一步一跌,出了龙德宫的时候,双腿颤抖,几乎摔倒。
他只觉得天都塌了,莫非说从今往后,都是官家做主,改朝换代来得这么快?
蔡攸唉声叹气,赵桓却是稍微松了口气,毕竟这次交锋,可以算是大获全胜。
龙德宫只剩下父子两个人,赵桓深吸口气,看了眼赵佶,这位太上皇脸色不停变幻,拳头紧握,一副余怒更盛的模样。
赵桓却不怎么在乎了,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大宋不是五代十国,也不是有兵就是草头王的时代。经过了一百多年的驯化,皇权已经相当稳固。集中体现就是决策权力。赵佶名义内禅之后,却还是以类似垂帘听政的方式,遥控宰执,把持朝权。
而赵桓勒令宰执向他负责,就是拿到皇权的第一步,他心情不错,笑道:“朕还要去垂拱殿,部署抗金事宜。还请太上皇安心荣养,纵然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回头朕会安排专人,照顾太上皇的,吃喝是短不了的!”
撂下这话,赵桓扬长而去,身后的赵佶怒目圆睁!
好逆子!
他想揪回赵桓,终究没有勇气,只能把怒火发泄在摆设上面。
噼里啪啦,尽是瓷器珍宝的碎裂之声,不光是瓷器,还有字画,青铜器,他最喜欢的珊瑚,奇石,宝玉……没有一样能逃脱毒手,就连一支犀角的毛笔都给撅了!
欺天了!
这个逆子太疯癫了!
抢走权柄,还要软禁父皇不成?
朕怎么就瞎了眼睛,把皇位传给你了?
朕还不如传给一条狗呢!
没良心,忤逆不孝的东西!
赵佶气喘吁吁,疯狂咒骂……当然了,这些话都是在确定赵桓出了龙德宫大门,他才敢骂得出口的。
潮起潮落,花谢花开,就是这么无奈。
当初赵佶继位之初,同样面临着实际掌控大权的神宗向太后挟持,最后花了半年时间,才真正掌握大权,儿子赵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几天的功夫,就来夺权,比他可厉害多了。
他搞内禅,把龙椅宝座让出去,就已经失了先机,然后又有梁方平溃败,连金人的面都没看到,丢人啊!
朝野上下未必觉得赵桓能行,但是赵佶是一定不行!
大势所趋,今天的早朝必定会有人倒向赵桓,甚至会一发不可收拾,从此自己彻底被边缘化。
金人还没来,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这个逆子,竟然比金人还狠毒!
到底该怎么办?
发泄后的赵佶,瘫在一堆破烂里面,陷入了惶恐……一直过了中午,狗腿子蔡攸再一次来了。
“拜见太上皇!”蔡攸苦兮兮磕头,看样子比赵佶还凄惨。
赵佶急忙冲过来,怒道:“到底怎么样了?逆……官家干了什么?”
蔡攸喘息着道:“太上皇,官家提拔李纲担任尚书右丞,兼枢密副使,京城防御使,统管一切抗金事宜。又让耿南仲接了枢密使,负责粮草辎重,协调各地勤王之师。”
赵佶吸了口气,这俩人他都不陌生,李纲是主战派的一面大旗,人尽皆知。至于耿南仲,他是原来的太子詹事,属于赵桓的亲信。
让这俩人上位,用意不言自明。
“还,还有别的安排吗?”
“有。”蔡攸咧着嘴哭道:“官家让臣和宇文粹中分别担任正副龙德宫使,以后专心伺候太上皇,无故不得轻易离开龙德宫!”
龙德宫使没什么,伺候在太上皇身边,沟通内外,打着赵佶的旗号,简直不要太爽。可问题是不得离开龙德宫,专心伺候,岂不是成了宦官阉竖吗?
他可是堂堂蔡相公啊,竟然变成了宦官,太欺负人了!
赵佶更是憋屈,逆子这么干,就是要切断他的耳目,形同囚禁!
“朝中就没人反对?”赵佶迟疑道,他的亲信不少啊,该替他说话。
蔡攸苦兮兮道:“太上皇,有人说了。”
“谁?”
“李纲!”
“什么?”赵佶眉头乱挑,开什么玩笑?一个主战派旗手,竟然替他鸣不平,自己的那些亲信呢?都死绝了?
“李纲怎么说?”
“他说既然万众一心,抗金卫国,上上下下,都要和睦,尤其太上皇,御极二十余年,宵衣旰食,为国操劳,骤然避居龙德宫,怕是会人心不稳云云。”
赵佶微微哼了一声,显然很满意,却也有些失落。这才是大臣该说的话,诸如李邦彦、白时中这帮没用的东西,居然连个敢说话的都没有,真是让人鄙夷!
自己都用了一帮什么玩意!
“那,那官家怎么说?”赵佶满怀期待。
蔡攸苦着脸,简直比死了老爹还难看。
“太上皇,官家说了,他初登大宝,并不熟稔国事,仰赖的无非两端,一是朝中忠臣良将,二是太上皇的英明睿智。所以他决定白天在垂拱殿听政,晚上到龙德宫,亲自请教政务。”
“什么!”
赵佶傻了,好狠的逆子,真是一点路不给自己留!
就凭他的表现,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建议,分明是把自己给监视起来!
“还有吗?”
“有,官家说了,太上皇过去或有用人不当之处,但太上皇愿意和大宋江山社稷共存亡,绝不辜负赵家祖宗,就算,就算死也要死在开封!”蔡攸都要哭了。
“逆子啊,你不孝!”
赵佶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暴怒,抓狂,很快又惶恐不安起来,这事情坏了。
逆子的手段绵绵不绝,抢走权力,把自己困在龙德宫,还跑来监视,又散布消息……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他能不能抗金不知道,但是坑爹却是足够了。
赵佶痛苦地捂着额头,思索再三,也是一团乱麻。他无奈扭头看了看蔡攸,却发现这家伙似乎没有气馁,眼珠子还在快速转动,肚子里的坏水尚算充盈。
“蔡攸,你还有办法吗?”
蔡攸绷着腮帮道:“太上皇,官家用心可疑啊,他既然在垂拱殿说太上皇有用人之失,是不是存了归罪太上皇之意?”
赵佶脸色瞬间变了,他是个老甩锅侠了,难道逆子更厉害不成?
蔡攸见赵佶生疑,便继续道:”太上皇,按照现在的局势,官家打退金人,必定是大功一件,纵然不胜,也可以说太上皇留下了烂摊子难以收拾。甚至可以留太上皇面对金人,然后他带着朝臣逃跑……至于什么跟社稷共存亡,臣以为到时候李纲、耿南仲等人一劝,官家势必会答应的!”
“对!太对了!”
赵佶连连点头,换成他也会这么干的,逆子也是儿子,玩不出花样的!
“好啊!他敢戏耍父皇,他才是其心可诛!”赵佶猛地盯着蔡攸,问道:“你一定有什么好办法,对吧?”
蔡攸用力点头,“太上皇,事不宜迟,只要说通一个人,让他帮忙,太上皇就能打破牢笼,高枕无忧!”
“谁?”
“童贯童大王!”
……
第4章 站队鬼才高太尉
从垂拱殿下来,赵桓几乎瘫倒,两条腿不听使唤,只能勉强坐下,比起连续加班一个月还要疲惫。
尤其是从昨天夜里,面见赵佶,逼着太上皇低头,然后又去垂拱殿,召见群臣,任命了李纲的官职,随后又部署了百官奏事的新规,让他们一律对自己负责,斩断了跟赵佶的联系。
一直忙到了下午,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吃。
不光是斗智斗狠的高强度作战,还要满腔悲愤,慷慨陈词,虽说感同身受,但毕竟还有演的成分,看起来好演员也不容易啊!
“朱大官,去给我拿点吃的来,饿了。”
朱拱之看着憔悴的官家,眼圈泛红,“奴婢早就吩咐了,让他们熬了羊汤,奴婢这就拿去。”
朱拱之快步下去,不一会儿端来了一大碗,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赵桓闪目看去,原来这个羊汤里面加了粳米,还有几块诱人的肥嫩羊肉,上面泛着明亮的油光,这待遇显然要比仁宗皇帝好不少。
赵桓的确是饿了,大口大口吃着,不一会儿额头都冒起了热汗,一个字:爽!
大半碗下去,肚子里有了底儿,赵桓才抬头瞧了瞧朱拱之,发现这位眼圈还红红的,不由得笑道:“怎么回事?看我吃饭馋了?你也弄一碗去,大冷天到处跑,辛苦了。”
赵桓说完,低头夹菜,没料想,朱拱之居然跪下了,他昂着头,扁着嘴,委屈巴巴道:“官家……别人不知道,奴婢可是清清楚楚,天下糜烂,官家自从登基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儿,所做作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可,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官家的苦心,他们真是太过分……”
赵桓停下筷子,淡然道:“朱大官,你就不用替朕鸣不平了,直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朱拱之连忙点头,“奴婢不敢瞒官家,奴婢刚刚听下面人说龙德宫那边,太上皇咒骂官家,十分恼怒。蔡攸那个贼,提前从垂拱殿出来,直接去了龙德宫。奴婢,奴婢以为他贼心不死,还,还想裹挟太上皇南下,官家……”
赵佶想南下!
这件事不光在历史上发生了,也从赵佶的嘴里说了出来,他是想去应天降香的,可这么大的事情,好像没有任何机密可言啊?
赵桓好奇道:“朱大官,你说太上皇打算南下,这么大的事情,下面人怎么知道的?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朱拱之见赵桓诚恳,也不好隐瞒,只能咧嘴道:“官家,这宫里的事情,历来都是欺上不瞒下。太上皇有那么多喜好,他要南下,总不能都扔在开封。其实从去年腊月开始,宫里就在筹备装车了。”
赵桓吸了口气,随后微微颔首。
朱拱之察言观色,又道:“其实何止太上皇,像什么蔡太师,童大王,也都有所行动。他们家大业大,光是马车就有几十辆,想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不可能的。”
赵桓愕然又无奈甩头,继续把剩下的粥吃完。心里却是百般感叹,上面的人自作聪明,以为老百姓都是傻子,可有些时候,下面反而看得更清楚,他们未必明白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太上皇一伙的如意算盘,还是能看穿的。
有这么一伙人做表率,也难怪朝臣一心求和,军无斗志,民无战心!
甚至假设一下,要是没有靖康之耻,还不定没有那么多的猛士奋起抗金,若是完颜家的人再会玩一点,重用文人,尊奉孔孟,没准还能提前过一过大清朝的瘾儿!
赵佶根本就是金人的内应!
赵桓的肚子被一半羊肉粥和一半怒火填满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赵佶胡来,当下最关键的就是要用可用之兵,关键时刻能撕破脸皮。
“朱大官,我让李纲和耿南仲掌军,但他们到底是文人,你说这开封城里,还能领兵的都有谁?”
朱拱之定了定神,刚刚他冒着风险,把赵佶的举动说出来,用意也不复杂,除了提醒赵桓注意,更是想以此换来天子的信任,混个贴心老棉袄的地位。
目前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朱拱之定了定神,道:“官家,眼下京城着实没有什么将才,要说能领兵的,无非是三个人。首屈一指就是童大王,他几十年征战,更是平定方腊,颇有威名,可去年腊月的时候,从太原潜逃,几十年威名荡然无存。其次就是梁方平了,他也领兵平定了山东盗匪叛乱。奈何跟金人交战,还没打就望风而逃。”
朱拱之顿了顿,童贯和梁方平都是宦官出身,赵佶就有这个毛病,喜欢重用宦官,奈何真正到了危急关头,这帮家伙都不怎么管用。
“官家,还剩下的就是太尉高俅了,此人虽然也立过战功,但是并未单独领兵,而且……他还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近臣,未必会听陛下的。”
赵桓眉头微皱,这个情况他也知道,不然也不会等着梁方平兵败,才向赵佶发难。
童贯和高俅,两个著名的大奸臣!
真是有点让人发愁啊!想拿下他们,暂时还没有合适人选,那就只有收买,可问题是要出多大的价码?
还有,这两人的能力可靠吗?万一托付大事,结果让他们给卖了,那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赵桓沉吟思索,突然发现殿门口有人探头缩脑,往里面看着。赵桓一眼认出来,来人名叫刘锜,官居阁门祗侯。这个职务并不高,是负责朝会时候的赞相礼仪,怎么说呢,类似明代的御前锦衣卫,属于很清贵的武职。毕竟能负责在皇帝跟前晃悠,只要天子赏识,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而且刘锜这个人生来一副威武好样貌,身形高大,五官英俊,声音洪亮,光是站在身边,装点门面也足够了。而且他出身还很好,是将门之后,可以说是很受老天偏爱的那种了。
“进来吧。”赵桓声音不大,刘锜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慌忙小跑着进来,见到赵桓,躬身施礼。
“见过官家。”
赵桓微微一笑,“有事情吧?”
刘锜看了一眼赵桓,而后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回官家的话,的确有件事情,臣擅自主张,还请官家责罚。”
赵桓摇头,“罚什么,朕身边有几个人?只要是为了大局着想,朕不会责怪你的。赶快说吧,一个赳赳武夫,婆婆妈妈干什么!”
刘锜打了个激灵,受到了鼓舞,“官家,臣知道有一人听到官家打算与开封共存亡之后,颇为感动,更加惭愧,他也愿意为家乡父老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赵桓眉头皱了皱,“是高太尉?”
刘锜慌忙点头,“正是,官家睿智!”
赵桓摇头笑道:“他是开封市井出身,这点朕还是知道的。”赵桓站起身,缓缓踱步,高俅居然主动来投!
本来他还犹豫,要怎么拉拢高俅和童贯,却没有料到,竟然主动上钩一个。
莫非说这个高俅是看自己在大殿上的慷慨陈词,就来投靠了?
这家伙还真是个站队鬼才啊!
不行,不能自满,还要好好问问。
“刘锜,你替高俅说此事,莫非你们之间有交情?”
刘锜连忙点头道:“不敢欺瞒官家,当年家父刘仲武随着童贯平定羌人,他老人家运筹帷幄,还派了臣的兄长为人质,终于换来羌人投降。却不料想,功劳被童贯抢走。这事情后来传到了高太尉的耳朵里,是他向太上皇言说,才让太上皇派人调查,臣兄弟九人,一起得到赏赐。臣能升任阁门祗侯,也是高太尉的功劳。”
赵桓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惊讶,“这么说,高太尉更得人心了?”
刘锜点头,“官家,童大王这些年争功诿过,的确让人鄙夷!”
赵桓沉吟,盯着刘锜,“童贯可是朝中重臣,你在朕面前说他坏话,要是没有根据,朕可是会治罪的!”
赵桓语气严厉,刘锜把心一横,“臣不敢撒谎,早些年童大王的确有些功劳,可这些年来,他越发欺上瞒下,可不光是家父,宣和四年的时候,他领兵攻击燕山府,战败之后,竟然将罪责归咎到种师道的头上,害得老种相公被贬官,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种家!
赵桓微微一动,毫无疑问,这是西军第一将门,实力最为雄厚,眼下朝廷已经发了勤王诏书,最大的依仗也就是种家军了。
如果童贯却是和种家有矛盾,那就不能用他,否则让种家寒心,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来回踱步,走了三圈,终于下定决心,抓起了桌上的一柄宝剑。
“刘锜,你现在就去传旨,告诉高太尉,朕赐给他尚方宝剑,任命他为东京留守。我不要他出城搏杀,但是请他务必收拢残兵,加强京城防务,把京城百万生灵保护好。等到金人退去,他守土有功,护民当赏,别说是朕,就算开封百姓也会替他建庙祭祀的!”
刘锜双手颤抖接过了尚方宝剑,又抬头看了看赵桓。
“官家,臣还有一件事,高太尉毕竟是太上皇的旧臣,民间有颇多非议……”
赵桓摆手,朗声道:“你告诉高太尉,朕还是太上皇的儿子呢!只要他真心抗金,踏踏实实做事,谁也动不了他!”
得到了这句话刘锜终于放了心,高太尉,你的恩情我可百倍报答了!
刘锜快步离去,朱拱之由衷叹道:“官家还真是厚待高太尉啊!”
“是吗?”赵桓微微摇头,他的目光始终在刘锜身上,高俅不过是野鸭一只,刘锜可是和韩世忠岳飞齐名的凤凰啊!
第5章 赵佶别跑
高俅主动靠过来,让赵桓着实松了口气,至少说明他这位天子还是有点份量,一些老臣也不敢无视他。
赵桓怔了片刻,把朱拱之叫了过来。
“朱大官,你刚刚说,蔡太师,童大王,他们都装点财物,准备一起南下?”
朱拱之为难道:“奴婢就是这么一说,做不得准的。”
赵桓不悦,“耍什么滑头,我问你,童贯到底可用不可用?”
朱拱之心中窃喜,但是表面上还不敢露出了,毕竟大宋朝可不流行九千岁。
朱拱之顿了顿,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方才刘锜讲童贯不得人心,抢夺他爹功劳,其实这事也是两说着,平叛之功还在刘法身上,而刘锜的父亲刘仲武也多次行贿,不光是高俅,童,童大王那里也送了不少。甚至还败过好几次,损失不小。”
朱拱之说完,满以为赵桓会生气,毕竟连尚方宝剑都赐下了,天子那么倚重高俅,怕是听不得坏话的,可是当他抬起头,却发现赵桓面带微笑,泰然自若。
“我知道你的意思,天下乌鸦一般黑!”赵桓真的不意外,在这个王朝末世,有再多狗屁倒灶的事情,都不用惊讶。
赵桓反而笑呵呵问道:“朱大官,咱们是死中求活,两只乌鸦,我一定要让你找出更黑的一只,你说是谁?”
这话问得像个皇帝样!
朱拱之愕然张大嘴巴,他伺候赵桓不少年了,可登基之后的官家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难道龙椅还有提升智力的作用?
问题是太上皇坐上好像不管用啊!
朱拱之微微甩头,最后咬牙道:“自然是童大王更黑!”
“为什么?”赵桓追问。
“从前的事情不要说了,他抛弃太原,军中人心尽失,主战群臣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多半还要跟着太上皇一条道跑到黑!就算官家赏给他脸,他也未必能接着。”
赵桓面色深沉,叹道:“论起军略,童贯依旧在高俅之上。主战之臣要杀童贯,也不算什么。只要童贯能拿出勇气,痛改前非,让朕觉得还有可用之处,他就能继续屹立不摇。否则,就凭着抛弃太原,跑回开封,朕就能杀他的脑袋!”
赵桓杀气腾腾的宣誓,让朱拱之心惊肉跳,这绝不是玩笑,一个敢从太上皇手里夺权的狠人,干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朱大官,这样吧,你去一趟童贯府邸,把朕死守开封的决心告诉他,让他尽快拿出一套方略,上呈御前。”
朱拱之一听,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既能试探童贯的态度,又能瞧瞧他的本事。倘若童贯真能拿出防御开封的办法,到时候就算拿出刘备对待诸葛亮的态度,那也是理所当然。
朱拱之连忙下去。
大殿之中,又剩下赵桓一个人。
虽说是九五至尊,皇权独揽,可真正身边有几个可用之人呢?
刘锜、朱拱之、高俅、李纲……就这么个寒酸的阵容,想要跟如狼似虎的金人斗,实在是太难了。而且最大的敌人,始终在城里,在朝堂,在龙德宫!
也不知道赵佶会不会像历史一样南逃,现在看起来,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相当大!
赵佶不会傻乎乎跑掉,他身边必然要有扈从,童贯和高俅,正是他的哼哈二将。
而自己的哼哈二将也派了出去,就看能不能摆平了。
赵桓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朱拱之并没有回来,倒是刘锜引领着一位紫袍重臣,诚惶诚恐,来到了赵桓面前。
“老臣高俅拜见官家!”
高俅身形矮壮,匍匐在赵桓脚下。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太尉啊,说实话,也就是个普通的老人罢了。
赵桓主动将他搀扶起来。
“高太尉,当下京中武臣以你为首,朕欲死守开封,可朕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临阵杀敌。京城百万生灵,都在你的肩头。”赵桓顿了顿,“为臣可以不忠,为官可以不仁,为子可以不孝,为友可以不义……高太尉是大宋之臣,生长于开封,行走于市井,显达于朝堂。脚下是生长的土地,头顶是大宋的一片青天。”
赵桓凝视着浑身颤抖的高俅,发出了灵魂的拷问,“高太尉,你打算如何选择?”
高俅扑通再度跪倒,老泪横流。
“官家,老臣想通了,老臣是大宋的臣子,是开封的人,若是不能与开封共存亡,老臣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连猪狗畜生都不如!请官家放心,老臣愿意跟金贼血拼到底,就算搭上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说着,高俅抬起头,又道:“启奏官家,蔡攸派人给老臣送信,让老臣准备兵马,护卫太上皇。他多半是去了童大王那里,劝说他领着胜捷军保护太上皇南下。老臣以为官家应该及早决断,不然悔之晚矣!”
“你以为童贯会听蔡攸的?”赵桓沉声问道。
高俅用力点头道:“老臣有两点理由,胜捷军是童大王挑选西军精锐,仔细训练而成,论起战力,三千胜捷军胜过一万禁军,官家要想死守开封,不能没有这一支人马。”高俅又顿了顿,“这第二点,就是老臣的推断了,童大王抛弃太原,也未必敢为了京城血战。他多半会顺从蔡攸的建议,保护太上皇南下!官家可以安排人探查消息,若是有误,老臣甘愿受罚!”
赵桓沉吟片刻,恍然道:“不必费事了,朕信高太尉,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俅没有料到如此干脆,不过他也是老油条了,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先夺胜捷军兵权,然后拿下童贯!”
“谁去夺兵权?”
“刘锜!”高俅解释道:“官家,刘锜的爹刘仲武是西军宿将,也随着童贯打过仗,胜捷军上下都知道刘家大名,他必定能成功!”
赵桓看了眼刘锜,发现这位年轻的阁门祗侯正满怀期待盯着自己。
“好,就这么办了。”
赵桓一口答应,朱拱之迟迟不归,必须做最坏的准备了。
“高太尉,你点一队人马,我们立刻行动!”赵桓果断道。
……
靖康元年,正月初四,夜!
三驾马车,几十名护卫,龙德宫使蔡攸,保护着太上皇赵佶,匆匆出来,他们慌里慌张,生怕会有人阻拦。
刚出了不远,从暮色里奔来几匹战马,为首的正是童贯!
“哎呦,我的童大王,你可来了!”
蔡攸慌忙迎上来。
童贯没有搭理他,而是目光直视马车,“太上皇呢?”
这时候马车帘子撩开,露出赵佶略显疲惫的面庞,他冲着童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
童贯终于放下心,太上皇出来了就好。
他调转马头,准备赶路。
蔡攸却迟疑了,“童大王,胜捷军哩?您怎么没有带人过来?”
童贯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货虽然一肚子阴谋诡计,但做起事来,却是个饭桶。
“你让老夫深夜带着人马,直扑龙德宫吗?是保护太上皇南巡?还是犯上作乱?你想弄得人尽皆知吗?”
蔡攸被怼得一缩脖子,不敢废话。
童贯哼了一声,“老夫告诉他们了,去通津门等着,只要太上皇车驾到了,立刻出城!”
蔡攸想了想,连连点头。
这个办法好,通津门是汴水入京的城门,那里还有船只,他们乘船南下,可比骑马舒服多了,不愧是老江湖,童贯的心就是细。
那还等什么,快点走吧!
这伙人借着暮色掩护,迅速奔向通津门,速度快得惊人。
蔡攸一路上都在想着美事,他冒险鼓动赵佶南下,也是不想权柄沦落。他能有今天容易吗?
不说别的,就连亲爹都反目成仇了,好容易成了权倾朝野的人物,就因为金人入寇,给生生打断,能甘心吗?
赵桓对他的态度,也让蔡攸心惊肉跳,浑身冰凉,皇帝陛下囚禁的可不只是太上皇啊,退一步讲,就算真的囚禁了赵佶,弑父的举动,还是不会出现在大宋的。
但是他们这些旧臣就不一样了。
为了这条命,为了权柄,必须要赌一把了。
赵桓,你等着!
只要我去了应天(商丘),就立刻切断漕运,让你困守开封,得不到粮饷,还想抗金?做梦去吧!
蔡攸还在胡思乱想,却不提防童贯猛地勒住了战马,几十年带兵的经验让童贯感到了不妙。
就在一瞬间,通津门内,灯笼火把,一起点亮,宛如白昼。
官家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身后是高俅率领着的两千雄赳赳的禁军,双方差距足有百倍!
赵桓默默俯视着……
第6章 留全尸
此刻的大宋官家赵桓,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就在昨天晚上,他带着一个宦官硬闯龙德宫,逼迫赵佶交权,随后安抚群臣,接受高俅投靠,而今天的晚上,他已经拥有了一支武装,而对面的太上皇赵佶却只有几十个人,强弱之势,瞬间逆转,憋在胸中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而且赵佶的逃跑,可以说给了赵桓绝佳的机会,昨天只是收点利息,现在该算本金了。
赵桓沉吟片刻,主动催马,昂然迎了上来。
相比起信心满满,居高临下的赵桓,不管是蔡攸,还是童贯,甚至马车里面的赵佶,都成了可怜巴巴的猎物,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那种!
童贯先是惊讶,随后冷汗直流,身体都跟着轻微颤抖。
完了!
胜捷军没来接应,反而是官家气势汹汹赶来,还有什么说的,一切的盘算全都落空了!
“童大王!”
赵桓冰冷的声音响起,童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慌忙躬身,“老臣在!”
“朕让朱押班去见你了!”赵桓淡漠道,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童贯从马背上滚落,直接匍匐地上。官家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老东西辜负了期望。在官家和太上皇之间,你选择了太上皇!
还有什么比站队失误更可怕的事情吗?
童贯觉得天都塌下来,他不由得扭头看向蔡攸,简直想扑过去,把这个兔崽子给掐死!
此刻的蔡攸比童贯还狼狈,童贯是顺势滚落,没什么大事,他却因为慌乱被马镫绊了脚,半边脸着地,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不用问,这张大白脸算是毁了,蔡攸顾不上疼痛,生怕大难临头,慌忙对着辇车里面喊。
“太上皇!太上皇啊!”
面对撕心裂肺的喊声,赵佶也觉得呼吸急促,喘不上气,真是要了命了!
两个狗腿子都完蛋了,他不得不撩开车帘,迎面正好撞上了赵桓。
令人惊讶的是短短时间里,赵桓脸上的怒气不翼而飞,仿佛提前到了春天似的,满脸都是笑容。
“太上皇辛苦了!”
赵佶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下意识摇头,“不,不辛苦,是官家辛苦,官家辛苦!”
赵桓又笑道:“太上皇,昨天夜里,朕说过要上下一心,共同抗击金贼,保全江山社稷。太上皇可还记得?”
问罪来了!
面对这么恐怖的阵势,赵佶哪里还敢摆谱,他只求能体面收场,因此连连道:“记得,记得!不过,不要误会啊!”
赵佶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借口,“官家,我也是担心开封城防,这才让童大王和蔡相公带我出来,巡视一番,没有别的意思,我,我这就回龙德宫!”
赵佶打算溜了,蔡攸听在耳朵里,也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太上皇,这个借口太好了!
“官家!的确是这样的,臣等随着太上皇出来,是巡视京城动静,防范金贼偷入开封,请官家明鉴啊!”
赵桓忍不住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不过你们愿意说,朕就陪着你们演!
“太上皇,真的是这样吗?”
赵佶没有迟疑,用力点头,“真的,都是真的,官家不要怀疑!”
“那好!”
赵桓朗声道:“蔡攸,朕让你专任龙德宫使,伺候太上皇,不是让你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你现在就陪着太上皇,滚回龙德宫,不许再出来!”
怒火都冲着自己来了,蔡攸吓得脸色惨白,拼命点头。不过却也没有那么惶恐,甚至有点鄙夷,说到底还是不敢跟太上皇撕破脸皮。
这是给自己找台阶呢!
看起来赵家男人依旧是怂,没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这一次失败了,但只要太上皇不倒,机会还有,下一次筹备细致一些就行了。但愿金人不要来得太快就好。
蔡攸还在安慰自己,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
还有童贯呢?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护送的,童大王又该怎么样?
就在蔡攸迟疑的时候,赵桓突然扭头道:“童贯,若只是巡城,哪里用得着调动胜捷军?太上皇不知情,你打着太上皇的名头,到底要干什么?莫非想劫持太上皇?是要南下图谋不轨,还是干脆将太上皇交给金贼,出卖大宋!”
啊!
童贯如遭雷击!
什么意思?
怎么罪名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官家,没有胜捷军,老臣不敢私自调兵啊?”
“哈哈哈,还敢抵赖!若不是朕提前察觉,让刘锜去安抚胜捷军,只怕此时三千人马已经出城了!”赵桓冷笑道:“要不要朕找来刘锜和胜捷军的人,跟你对质?”
童贯彻底傻了,汗流浃背,作为一个老将军,瞬间明白了赵桓的用意。
他哪里是轻描淡写,放过了此事,分明是借题发挥,不依不饶……你赵佶和蔡攸急着脱身,可以,但是童贯一定不能放过!
毕竟相比起两个废物点心,童贯毕竟还是领兵多年的人物,小觑不得。而且只要废了童贯,彻底失去了兵权,赵佶也就是砧板上的肉了,是红烧还是水煮,全看赵桓的心思。
总而言之,谁都能放过,唯独童贯,必须拿下!
历经几十年风雨的童贯,终于嗅到了灭顶之灾的味道!
他抬起头,望向辇车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瞬间,赵佶也往这边看,君臣四目相对。
童贯的眼神里,有期许,有哀求,他没有说话,但是几十年的君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胜捷军没来,赵桓却来了,官家放过了太上皇,就连蔡攸也只是呵斥,用意太明显了。而此刻能拯救童贯的,也只剩下赵佶一个人!
毕竟他还是太上皇,毕竟他还当了几十年皇帝,党羽遍布朝堂!
只要赵佶敢站出来,跟官家硬抗,至少能保住童贯的老命。
几十年了,就算是一条狗,也养出感情了,太上皇,你就真的不愿意说话吗?
童贯的神色赵桓一目了然,他没有说话,但目光却也转向了赵佶的方向,仿佛在鼓励他,你跳出来啊!
替童贯背黑锅啊!
你只要出来,抛弃开封,南逃避祸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虽然现在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戳破了就真的连最后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太上皇再大,大不过列祖列宗!
赵佶,只要你敢开口,我就去太庙,请赵大和赵二。反正你已经交了权力,就算拿玉玺砸,我也能废了你!
如果说之前赵桓还有保留,那么这一次他真是做好了彻底翻脸的准备。
别跟我讲什么君臣父子,讲什么权谋算计。
高端的争斗,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赵桓正在盘算着,他以为赵佶还不敢撕破脸皮,可谁知道赵佶竟然开口了。
“官家!”
这一瞬间,赵桓浑身肌肉绷紧,拳头紧握,难道痛扁怂货的机会来了?
“太上皇!”
赵桓语气深沉,回了一句。
赵佶吓得咽了口吐沫,才一天不见,这个逆子的威风与日俱增啊!
“那个……官家,童,童贼居心叵测,官家万万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什么?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赵佶啊,你可真行,就这么抛弃童贯了?
此刻跪在地上的童贯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
好一个无情的赵佶!
这么多年,我就伺候了这么个玩意?
童贯老泪横流,双手努力撑着,才不至于瘫下去,可是他的魂儿已经垮了。
赵桓定了定神,催马向前,用怪异地目光,瞧着赵佶。
“太上皇,刚刚朕没有听清楚,你能说得再明白一点不?”
赵佶咽了口吐沫,他也不好受,可不好受又能怎么样?现在局势如此,难道要他担下弃城而逃的罪名?
不行啊!
绝对不行!
他可是太上皇,至于童贯,你兵败燕山府,我不计前嫌,封你王爵,一个宦官,到了你这一步,也该知足了,就算替我背负骂名,也死得其所,该含笑九泉!
“官家,童贯这个贼畏惧金人,从去年开始,就琢磨着南逃。我,我也曾听信他的蛊惑,可,可后来官家的一番正论,让我明白过来。可这个老贼不死心,还想骗我出城,他,他自己从太原跑了,就想拉着别人一起跑,何其歹毒啊!”
赵佶毫不留情,将一切罪名推给了童贯。
说实话,赵桓都有点替童贯觉得冤枉,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犹豫。
“太上皇,童贼这么大的罪恶,怕是要千刀万剐才行啊!”
赵佶迟愣片刻,慌忙道:“没错,的确该,该千刀万剐!不过,他丧心病狂,攀诬皇家,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来,还请官家一定不要受他的蛊惑,说什么都不要听,赶,赶快处死他!”
虽说人们都知道赵佶怂,但是却没有想到,他能怂到无耻的地步!
同样作为赵佶宠臣的高俅脸都黑了,太上皇啊,你这个德行,让别人怎么跟随你?实在是大失所望!
赵桓深吸口气,到了童贯面前。
“太上皇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童贯勉强扭动身躯,匍匐在赵桓面前,头也不抬,声音沙哑道:“罪臣听到了。”
“你有什么好说吗?”
“没有!”
童贯拜伏地上,悲怆莫名道:“罪臣死有余辜,只求官家能用罪臣一条老命,警醒满朝文武!唯有和官家同心同德,誓死抗金,这才是活路!至于其他的歪门邪道,死有余辜!”
最后四个字童贯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赵桓颔首,叹道:“童贯,你虽然谈不上忠心大宋,但还能顾念君臣之义。”赵桓扭头,对着高俅道:“留全尸吧!”
第7章 官家威风(求推荐)
从千刀万剐变成了留全尸,死法如何,赵桓是不大在乎的,反正都是死。无论如何,童贯这颗人头他是必须要的。
深谙办公室权谋的赵桓想的是怎么把赵佶拖下水。
君臣之义!
四个字足矣!
虽说童贯论罪该死,但是他的确是替赵佶死的,想逃跑的是赵佶。
可以想见,消息传开之后,效果必定拔群。
至少让赵佶威信荡然无存,再也没法给自己掣肘,整个开封,最后说了算的人,必定是官家!
这是赵桓最根本的目的,杀人立威,从来都是最直接的手段,更何况自己给了童贯机会,该明白的都会明白……等等!
赵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貌似忘了一个人!
当赵桓再度回到童贯的面前,这位童大王已经被打落幞头,露出花白的头发,狼狈不堪。而执行这一切的,正是太尉高俅!
“先别忙!”
赵桓回来,让高太尉一愣神,“官家还有吩咐?”
赵桓颔首,直接对着童贯道:“朕派朱押班去见你,现在朱押班人在何处?”
童贯一听这话,浑身哆嗦,不敢抬头。
“童贯!”赵桓冷冷道:“这么看,你的罪名还要再加一条欺君罔上啊!”
皇帝的愤怒扑面而来,童贯脸色惨白如纸,“回,回官家的话,朱,朱押班被,被罪臣扔到了后花园的井里。”
井里!
赵桓大惊失色,正月的开封可不暖和,朱拱之一把老骨头,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高太尉,快去救人!”
高俅连忙答应,催马就跑,片刻不敢耽搁……半个时辰之后,可怜巴巴的朱拱之裹着厚厚的皮衣,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官家啊!要是再晚一点,奴婢就见不到官家了!”
赵桓看了看朱拱之,也不免心疼。
“替朕传旨,弄成了这个样子,是打朕的脸啊!”
朱拱之一听,越发感动,昂起青紫的脸道:“官家,奴婢去见童贯的时候,碰到了蔡攸那个贼。他巧舌如簧,说官家不过是假意抗金,又说太学生将童贯列为六贼,官家掌权,必定借童贯的脑袋安抚人心,所以唯一的活路,就是保护太上皇南下,逃出京城。他还逼着童贯,拿了奴婢。”
“他说官家忤逆太上皇,都是奴婢教唆的,奴婢该死啊!”
朱拱之一边哆嗦,一边说着,鼻涕眼泪一大把,那叫一个可怜。
赵桓微微摇头,要说蔡攸讲得也没错,结果的确借童贯的人头,安抚人心。可问题是童贯要是不听他的蛊惑,能站在赵桓这边,也就不用死了。
所以童贯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上呢?
“朱大官,朕已经拿下了童贯,蔡攸也不能留着了。免去他的龙德宫使,暂时送去蔡京府邸看管起来。朕现在不杀他,是要查清楚他的恶行,蔡氏父子掌权多年,究竟贪墨多少国帑民财,做了多少恶事,这笔账,咱们要仔仔细细算!”
赵桓说到这里,探身冲着朱拱之一笑。
“朱大官,朕这么处理,你满意不?”
朱拱之愕然半晌,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只觉得浑身有一股暖流涌动,彻骨的寒意,不翼而飞!
官家这是帮自己出气啊!
童贯忤逆官家,有死无活。
可蔡家父子却未必一定要死,奈何蔡攸得罪了咱家……咱家是什么人?是官家眼前的大红人!
敢惹咱家,你们狗爷俩完蛋了!
朱拱之兴奋地一跃而起,“官家,让奴婢去监斩童贯,再把蔡攸拿了!”
赵桓颔首,“带二百人去,这一次没人敢欺负你了。等回来还有任命。”
朱拱之眼睛冒光,这是要升官了,简直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横行朝堂几十年的童贯完蛋了,他没有留下全尸,而是让朱拱之砍了脑袋,挂在了通津门。
太上皇面前的第一红人,太师蔡京之子蔡攸被罢免官职,押送到蔡京府邸,看管起来。
艺术家赵佶不但出城无望,还损失了文武两大心腹,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龙德宫瑟瑟发抖。
至于开封城中,所有文武,无人不惊!
官家的霹雳果决,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昨天的时候,赵桓召集众人到垂拱殿,宣布誓死抗金,亲自处理政务,并且任命李纲为相……
这三条已经让人颇为意外了,但是大家伙也仅仅是惊叹一下而已。
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桓好歹登基称帝,要是连点动静都没有,岂不是连桂花鸭都不如了。
但话又说回来,赵佶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都玩不出花样,赵桓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先说说硬气的话,表示自己和太上皇不一样。只等金人一到,就会老老实实了。
毕竟眼下这个格局,除了议和,还能怎么办?
这几乎成了九成以上官员的看法,也只有李纲那种不合时宜的傻瓜,才会真心想着抗金吧!
所有的猜测推断,都在童贯人头落地的这一刻,戛然而止!
童大王死了!
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就挂在通津门。
畏敌逃避,欺君枉法!
谁还敢不抗金?
谁的官职有童贯高?
谁的脖子有童贯硬?
官家连童贯都敢杀,还有谁能幸免?
这一夜,百官注定失眠,一个个战战兢兢,唉声叹气,绞尽脑汁,这么多年了,还没遇到过这种品种的官家呢……
而造成百官惶恐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福宁殿高卧,酣然大睡。
赵桓太疲惫了,昨天熬了一个通宵不说,今天又到了后半夜,他几乎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什么后宫佳丽三千,扯淡。
女人只会让他迟钝,只有赵佶那种不要脸的亡国之君,才会挖个地道也要跑御香楼。
赵桓是没有那种神级时间管理大师的本事,只能抓紧一切时间,休养生息,保持体力,迎接接下来的一轮又一轮的考验,所以,他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
这一觉时间不长,但睡得格外香甜……赵桓梦见了金戈铁马,百万雄师,梦到了中兴名将,梦到了光复燕云,他是笑醒的。
只是当睁开眼睛之后,就剩下一声长叹,还有个老太监朱拱之!
“官家,诸位相公已经到了垂拱殿,官家这一手敲山震虎,杀鸡骇猴,可是太厉害了。”朱拱之发自肺腑赞叹,别人不说,老太监算是跟着天子,威风八面了。
赵桓含笑,“正是要让他们知道这大宋朝谁主谁从!”
朱拱之连忙道:“官家圣明,要不干脆晾着他们一会儿,瞧瞧谁敢孩视官家。”
赵桓颇为心动,可转念一想,还真不是耍威风的时候,“算了吧,金人就在眼前,还要靠着他们稳住朝堂,也别把他们都吓坏了,赶快服侍更衣。”
朱拱之连忙答应,给赵桓换上了官家的行头,连早饭都没吃,就奔着垂拱殿去了,不过在走出福宁殿的时候,赵桓想起一件事。
“朱大官,回头你把皇城司的差事接下来,别让老三丢人现眼!”
朱拱之受宠若惊,昨天晚上官家说任用,今天早上就把至关紧要的皇城司给了他,还真是说到做到,言而有信。
奴婢何德何能,拼了这条命,也报答不了官家的恩情啊!
皇城司执掌宫禁,负责刺探情报,类似明代的锦衣卫。
按理说这么个重要的位置,一定要交给天子心腹才是,可赵佶这个脑子短路的,偏要交给三儿子郓王赵楷!
这位郓王也是个奇葩,他完美继承了赵佶一身的艺术细菌,文采过人,还偷偷参加科举,难得的是,他竟然披荆斩棘,拿到了状元,成为科举史上,身份最高的状元。
当然了,他的能力也到此为止了。
在靖康之变中,这位状元一样被俘,死在了金国,毫无波澜。由此可见,学文也救不了大宋。
赵桓已经将太上皇困在了龙德宫,没有必要留着赵楷碍事。拿下皇城司,夺权的进度条又往前了一大截。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刘锜慌里慌张赶来,抢在赵桓前往垂拱殿之前,向官家进言。
“三千胜捷军都愿意听从号令,誓死报国,只是……”
赵桓无奈苦笑,“直说吧,朕还没有那么脆弱。”
刘锜连忙躬身,“只是童贯已死,人心不稳,还请官家恩赏,安定人心!”
赵桓颔首,“说白了,就是要钱,对吧?”
刘锜咧嘴,“是,是这样的。官家,臣赶回了的时候,发现原来梁方平的部下有人闹响,其中领头的人叫韩世忠,眼下被高太尉给抓起来了……”
韩世忠!
腰胆!
赵桓眼睛眯缝,片刻之后,淡淡道:“朕知道了。”
第8章 抗金,抗金,还是抗金
第二次驾临垂拱殿,赵桓能感觉到,在场文臣对他都或多或少,增加了一些敬意。甚至有些赵佶的旧臣,在微微发抖。
为首苦着脸的老头是太宰白时中,紧挨着他,风流倜傥,容貌出众的是少宰李邦彦,这俩都是赵佶提拔的人,现任首相和次相,同为赵佶旧臣的还有同知枢密院事吴敏,尚书左丞张邦昌,翰林学士承旨宇文粹中,如果再算上死掉的童贯,还有被囚禁在家的蔡攸,基本上就是赵佶的心头好了。
赵桓甚至觉得赵佶是个收藏家,专门收藏猪队友的。
这么一大堆软骨头掌权,不亡国才怪呢!
赵桓是恨不得把这些人都赶出朝堂,但是时间不允许啊,黄河防线瓦解了,现在唯一制约金人前进速度的就是渡船数量了。
就算是软骨头的猪队友,也必须用了,大不了给他们补点钙就是了。
所以赵桓刚坐下之后,就直接道:“朕昨夜杀了童贯!”
这个开场白实在是太别致了,以白李为首的宰执瞬间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朕本不想杀他,可他居然违背朕的旨意,护送太上皇南下,朕不得不将一切罪名归咎他的头上,下旨处死了童贯。”赵桓丝毫不理会群臣惊骇的目光,自顾自说道:“毕竟是领兵多年的人,还有些骨头,没有把太上皇供出来,一个人都扛下了。单从这件事上看,是太上皇辜负了他!你们把昨夜的事情整理一下,传达下去吧。”
赵桓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赵佶的老脸扯下来了!
“官家!”
一位大臣瞬间扑倒在地上,不是别人,正是给事中王寓。
他也不想当出头鸟,可给事中本就有驳正政令,劝谏天子之责,没法不站出来!
“官家慎言啊!”
赵桓哼了一声,“朕说错了吗?”
王寓无奈,只能道:“官家所言固然不错,可太上皇御极二十六年,如今金人进犯京城,百姓知晓太上皇离京,必定人心大乱,不战自溃。万万不可牵连太上皇,至于童贯,就按照私自出逃来处置,他为主蒙垢,也算是死得其所,臣以为这样最是稳妥。”
赵桓看了看其他人,笑道:“诸位相公,你们也是这么看吗?”
面对天子质问,太宰白时中硬着头皮道:“官家,老臣以为王寓所言极是,当下万万不能自乱阵脚,给宵小之徒可乘之机啊!”
李邦彦看准机会,也站了出来,“官家,万一有人趁机散布流言蜚语,说太上皇打算抛弃开封,臣,臣唯恐会生变故啊!”
面对这几位的高论,赵桓忍不住嘲笑:“白太宰,李少宰,朕问你们,京城百姓当真不知道咱们在干什么吗?朕若是昨夜不杀童贯,不把太上皇请回龙德宫,只怕不用到这个时候,京城就已经沸腾了吧?”
赵桓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他不屑质问道:“你们这些人,有没有收拾行囊,带着金银细软,打算跟太上皇一起跑啊?有没有?敢做不敢认吗?”
这问话着实诛心,白时中,李邦彦,王寓,全都吓得跪在地上,如果说昨天的赵桓,还是跟大家和颜悦色讲道理,那么今天,他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官家,臣等有罪!”
赵桓不耐烦摆手,“别说这些虚的,咱们现在到了亡国之际,拿不出对策,你我君臣都要成为金人的俘虏。这点老百姓比你们还清楚!朕只想说过去咱们撒谎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这个时候,还不能说两句实话吗?还想骗到什么时候?羞愧不羞愧啊?”
这几句质问,等于直接往宰执重臣的嘴巴子上抽鞋底子,还问他们鞋底香不香。新君锋芒毕露,杀伤力实在太恐怖,让这帮人难以招架。
自然,在一群软蛋当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有骨头的,比如李纲!
自从听说赵桓杀了童贯之后,别人吓得睡不着,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官家终于拿出了魄力,大宋朝有救了!
眼见群臣默然,李纲挺身而出。
“臣以为官家坦诚以待,最是恰当不过。如今朝局危难,皆因太上皇用人不当所至。非只一个童贯,还有太多如童贯一般的奸佞,窃据高位,奴颜婢膝,国家丧乱,彼等皆是该杀,必杀之徒!”
李纲的这番话比赵桓的话还刺激。
如果说赵桓是抽嘴巴子,他可是亮出了刀子,要直接砍人了!
赵桓却不意外,毕竟李纲的性格他也是略有所知的。
“李相公,你以为何人可杀?”赵桓追问了一句。
李纲并不迟疑,昂然道:“蔡京、梁师成、朱勔、李彦,这些尽是奸佞,至于还有哪些,只待官家旨意,臣必定一一揪出来,明正典刑,大快人心!”
赵桓没有顺着李纲的话,直接下旨,而是缓缓道:“这些人就是市井间流传的六贼吧?”
李纲点头称是,理所当然道:“官家,童贼伏诛,理当乘胜追击,尽扫奸臣,澄清朝堂啊!”
李纲杀气腾腾,在场的众人无不骇然,就算他们没有资格列入六贼,但是不少人也跟着六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别的不说,光是蔡京,就提拔了多少人?
真要是按照李纲这么干,估计在场不剩下几个活人了。
为了求生,尚书左丞张邦昌突然站出来,厉声道:“官家,李纲所言和太学生如出一辙。足见他们彼此勾结,互为表里,阴谋挟制朝廷,居心叵测啊!”
张邦昌攻讦李纲结党,这就像往热油锅里倒了一勺水,瞬间就炸开了。吴敏、王孝迪,王寓,乃至李邦彦,白时中都下场了,群起攻之。
李纲孤身一人,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李纲秉性刚强,言语耿直,加上赵桓斩杀童贯了,给了他强烈的信心,官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故此李纲慷慨陈词,和这帮人骂得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赵桓看在眼里,既不意外,又怒火中烧!
这就是大宋的宰执,就是这么一群人,在主宰着天下!
“够了!”
赵桓突然怒喝,谁知骂得起劲儿的双方竟然没有察觉到,还在继续。这下子可把赵桓气到了,他猛地挥手,桌案上的所有东西,悉数落地。
幸好玉玺没放在桌上,不然就出大事了。
这么大的动静,群臣都吓得闭上了嘴巴,唬得目瞪口呆。
“吵吧!朕给你们时间,吵个三日五日,等金人兵不血刃进了开封,把咱们都抓走好了!”
李邦彦等人吓得慌忙拜伏,“官家,臣等不想争吵,全都是李纲欺人太甚……”
“闭嘴!”赵桓厉声呵斥,“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不是三岁五岁的孩子,朕没心思管你们的恩怨!”
赵桓大口喘着粗气,平复心绪,而后道:“天下大事共有三件,一曰抗金,二曰抗金,三曰,还是抗金!”
“一切行为,一切功过,都按照是否有利于抗金大业评断。”赵桓意味深长道:“朕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也不管是主战,还是主和,也不管过去走的谁的门路,是谁的党羽……这些事情,朕都可以不在乎,从今往后,凡是愿意追随朕抗金主张的,那就是我的臣党,凡是能为抗金大业做贡献的,那就是大宋功臣!朕说到做到!”
赵桓说到这里,又缓和了口气,“诸公,事到如今,我们全力以赴,尚且未必能赢金人,如果还是三心二意,党同伐异,我们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莫非说,你们想做金人的臣子?认一个蛮夷君父?”
赵桓这话已经不是诛心那么简单了,李邦彦匍匐地上,声音悲戚,“官家一心为国,皆因臣等不忠,求官家责罚!”
其他几个人也都哭哭啼啼,不停认错,唯独李纲,脊背笔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赵桓叹口气,对着李邦彦道:“朕杀童贯,只有一个原因,他抛弃太原,罪不容诛。从今天开始,谁敢在抗金大业上模糊,休怪朕不容情!”
赵桓又道:“李少宰,你和白相公,张相公,吴相公,一起去龙德宫,请求太上皇降下一道深刻的罪己诏,即便没有昨夜的事情,之前的行为难道就妥当吗!”
说到底,光是童贯的脑袋不够,还要赵佶在天下人面前认错,这样做才能让夺权大戏唱圆满了。
赵桓深吸口气,又道:“剩下的人跟朕议下一件事,要想守城,离不开钱粮兵马,大家拿个主意吧!”
第9章 还在给岁币?
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吴敏。
四大金刚,低垂着脑袋,前去龙德宫,拜见赵佶。
龙德宫原是赵佶的潜龙宝邸端王府。当他登基之后,不断砸钱扩建,端王府规制庞大,每一座建筑都匠心独具,靡费无算。可以说每一寸都是拿钱砸出来的,在这一点上,丝毫不要怀疑赵佶的艺术品位。
这几位宠臣都经常来龙德宫,折服于富丽堂皇。
只不今日的宫殿依旧看,可味道却不对了。
张邦昌故意停下脚步,那三个人也心有灵犀,一起站住,张邦昌无奈苦笑,“官家这一手,实在是厉害啊!”
三人狂翻白眼,还用得着你说!
童贯之死,实在是太妙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童大王活了一辈子,风光了半辈子,可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死来得有价值!
“李相公、白相公、吴相公,我至少解读出了三层含义,你们参详一下。其一,童大王违背官家旨意,打算保护太上皇南下,抗旨不遵,官家必然杀他立威!其二,童大王抛弃太原,又吹嘘金人强悍,以他的人头,可以警示臣民,鼓舞士气。至于其三,就是敲打咱们这些人了。”
张邦昌苦笑着看向三人,“太上皇薄情至此,着实让人心寒啊!”
三个人都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兔死狐悲,想想还在通津门挂着的童贯脑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人头也会挂上去。
白时中轻叹口气,“若是可能,老夫真想振衣奋袖,回乡躬耕,这个太宰,不做也罢!”
张邦昌没说话,可上翘的嘴角却再明白不过了。
想屁吃呢!
这时候想回家躲清静,不怕官家治你一个贪生怕死之罪!
躲是躲不掉了,吴敏突然开口,“我刚刚在路上反复想了,如果不能让太上皇降罪己诏,彻底向官家认输,瞧官家的意思,势必要把脸皮撕破,将太上皇南逃的事情,向天下人直言!”
“不行!”白时中惶恐摇头,“绝对不可以,太上皇南逃,这么大的事情,到底谁在背后怂恿,断然不会只是一个童贯。李纲那伙人磨刀霍霍,早就想杀人了,这一次是官家拦住了,若是撕破了面皮,把太上皇的事情弄得天下皆知,可就不是童贯一条命了,怕是你我也没法安然脱身。”
吴敏苦笑,“白相公说得对,可我想请教,若是咱们几个逼着太上皇降下罪己诏,以下犯上,就是十足的小人,我们还能在朝堂立足吗?只怕想当个富家翁而不得啊!”
白时中满脸无奈,深深叹息,默然无语。
赵桓借着一颗童贯的人头,算是把朝堂上下,都给搅动了,既有霹雳手段,又有精深算计。过去几十年,大家伙都小觑这位官家了!
一直没吭声的李邦彦,闷着头思索,三个人的议论他都听在耳朵里。这几个人说得都对,但是却不能当真,他们是怎么想的,李邦彦心里有数。
“三位相公,什么都不要说了,请太上皇下罪己诏,让我来就是了。犯不着把咱们四个都搭进去,骂名我一个人担着!”李邦彦笑道:“我只求三位相公一件事,倘若有朝一日,我身首异处,请你们照顾在下家人,李某不胜感激!”
白时中、吴敏、张邦昌一听,连连否认,只可惜他们的语气透着敷衍,眼神甚至带着窃喜,李邦彦心知肚明,真不愧是太上皇带出来的人,都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四人同来,其他三个人在外面等着,唯独李邦彦,前来拜见赵佶。
李邦彦的年纪和赵佶差不多大,赵佶是风流天子,他是浪子宰相,两个人品味一致,臭味相投,算是对眼了。李邦彦没少跟着赵佶钻地道,跑御香楼。
这一次他还略有那么一点兴奋,因为他从赵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惶恐!
“李相公,你,你来看寡人了?”
赵佶声音颤抖,伴随着蔡攸被囚禁,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李邦彦躬身施礼,而后道:“回太上皇的话,臣奉了官家圣旨前来,请太上皇降旨,说明童贯叛逆之事!”
赵佶眉头紧皱,“让寡人说什么?一切都是童贼所为,跟我无关!”
李邦彦嘴角上翘,语重心长道:“太上皇,既然无关,那为何还有内禅之事?”
“你!”赵佶圆睁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邦彦,你丫的是真不要脸!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是出主意的人之一!
李邦彦迎着赵佶的目光,毫无畏惧,“太上皇,事到如今,还是下诏罪己,把事情说清楚吧!童大王已经死了,该是他背的罪责已经背了,如今金人猖獗,长驱直入,毕竟是太上皇无能导致……”
“住嘴!”赵佶破口大骂,“李邦彦,你敢让寡人背负骂名,你欺君了!”
“不错!”李邦彦竟然真的承认了,这下子反而吓到了赵佶,他傻傻看着李邦彦,这个东西真是欺天了!
李邦彦呵呵一笑,“童大王忠心耿耿几十年,太上皇待他如敝履,臣在太上皇近前可远不如童大王。太上皇能不顾君臣之义,臣也只能以太上皇为师,更何况当今君父可是官家,并非太上皇。”
“你!”赵佶气得嘴唇青紫,如果说赵桓怼他,他没有办法,李邦彦这条狗忤逆他,却让他接受不了。
“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邦彦破罐子破摔,讪笑道:“太上皇,官家其实给童大王活路来的,他派朱押班去面见童贯,可惜童大王选择了太上皇,才落了今天的下场。臣也没有办法,为求自保,只有祈求官家的庇护了!”
“呸!”赵佶狠狠啐了李邦彦一口,“狗!你就是一条恶犬!我怎么瞎了眼睛,没有看出你的蛇蝎心肠!”
“够了!”李邦彦突然怒吼,“赵佶!你贪图享乐,弄得天下大乱,又贪生怕死,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什么祖宗江山,什么百万生灵,在你的眼里,屁都不是!你自私自利,懦弱无能,什么都能抛弃,童大王的一颗脑袋,已经让太多人幡然悔悟,看透了你的嘴脸!”
李邦彦彻底撕破了脸皮,心中虽然惶恐,却也笃定,这龙德宫必定有皇城司的人,他的话必定能传到天子耳朵里……李邦彦越想越来劲儿!
“到了今天,你能苟延残喘,就已经是天恩浩荡!写,你现在就写!写罪己诏,说你糊涂,治国无能,无颜干涉朝政,一切都要靠官家力挽狂澜,只有官家,才能挽救大宋江山社稷。你你愿意闭门思过,唯有官家,才是万民之主,一切大小事宜,都要听从官家决断!”
……
半个时辰之后,李邦彦从龙德宫出来,手里捏着一份赵佶亲笔所写的罪己诏。而身后则是太上皇赵佶的呜咽之声,众叛亲离,连李邦彦都背叛他了,最后一点脸皮也没给他留啊!
好狠啊!
赵佶一肚子怨气,羞愤悲戚,换成别人,或许就要一头碰死算了。不过永远别低估赵佶对羞辱的承受能力,逆子赵桓,奸臣李邦彦,老天会收了你们的!
相比起赵佶的无能狂怒,赵桓竟然也一肚子怒火。
史书上不是说大宋朝财政收入,冠绝历代吗?别的没有,大宋朝不至于缺钱啊?
可事实就是这么离谱,户部国库竟然半点钱都拿不出来。
尚书李棁苦着脸,“启奏官家,在前些年,太上皇下旨在大观库和元丰库之外,设立宣和库,三库皆属于内藏库,与国库不同,臣,臣无权干预!”
又是赵佶!
赵桓简直有杀了他的冲动,这时候突然高俅站出来,“李尚书,你说户部没钱,但我怎么听下面的将士说,瞧见你们户部搬运银钱?双方还发生了冲突?”
李棁一顿,无奈道:“高太尉,却有此事,只不过这些银两铜钱,乃是,乃是……”
“乃是什么?”赵桓突然追问。
“乃是——岁币!”
“岁币?”赵桓闷声道:“给西夏的?”
“也,也有辽国的!”李棁小声道。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竟然气笑了,“还有辽国吗?莫非你们要送给金人不成?”
第10章 猛士泼韩五
双方已经开战了,敌人都快杀到了首都,自己这边还在奉送岁币……这个剧本有点熟悉啊,赵桓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他震怒了,即便努力控制,也能发现他的太阳穴上,血管不停被怒火充起。
“李尚书,户部准备了多少岁币?原本给辽国的银绢五十万,赎回燕山府,增加了一百万贯钱,也就是说,户部能拿出一百五十万了?”
赵桓盯着李棁,大声质问。虽然一百五十万不算太多,但现在赵桓兜里一文钱也没有,这么多钱,已经算是飞来横财了,不由得他不上心。
“这个……官家,户部这边不是一百五十万!”
瞬间,赵桓瞳孔收缩,怒道:“还剩多少?朕要看详细账目,能有一百万吗?”
官家急了,李棁苦兮兮的,“回官家,有,有三百万!”
“三百万?”赵桓大惊,脱口而出,“怎么,你们准备了两年的岁币?”
这话问得李棁讷讷无语,还是一旁的耿南仲站了出来。作为东宫的人,赵桓的心腹,虽然最近这段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他也不能看着官家笑话,连忙解释:“回官家的话,户部存这些钱财绢帛是,是想……议和!”
赵桓愣了片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所有人都吓坏了,生怕官家震怒,谁知最后赵桓居然摇头苦笑。
对于习惯了花钱买和平的人,真的不必有太多的期待。
契丹打来了,破财免灾。
西夏叛乱,破财免灾。
现在到了金人,没有理由不这么干啊!
一百五十万不够,那就加倍。要是还不行,就超级加倍!
赵桓真的沮丧透了,成功从赵佶手里夺权,处斩童贯的喜悦,几乎荡然无存。真不是他多英明神武,而是赵宋的君臣太拉胯了。
跟他们讲抗金,这帮人哭穷,信不信,要是说议和,就算搜刮地皮,掘地三尺,他们也会替金人爸爸准备好钱财的。
要是钱财凑不够,就拿女人充数,反正历史上他们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说实话,这一刻赵桓几乎想到了放弃。
他接到的根本是个地狱副本!
这玩意的难度不在于敌人多强大,不管是八年,还是十四年,只要坚持下去,总还有胜利的一天。
可现在这个局面是怎么回事?
从上到下,一群带不动的软骨头,赵佶想逃跑,群臣想苟且偷安,偌大的大宋朝,还剩下多少敢战的勇士?
赵桓的心在颤抖。
群臣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无比纷纷低头,尤其是户部尚书李棁,恨不得把脑袋塞在裤裆中间,只要还有点羞耻之心,就没法不汗颜。
就在这时候,李纲突然迈步站出,急切发言,“官家,臣以为万万不可有议和之心,金人野蛮贪婪,从苦寒之地,杀入了花花世界。纵然给他们再多,也不会满足。能战方能言和,等打几个大胜仗,挫动金人锐气,然后或可言和,现在想要议和,只怕求而不得!”
李纲这几句话,让赵桓暗暗点头。
说实话之前李纲嚷嚷着要追杀六贼,赵桓还有些迟疑,觉得李纲不懂大局,没有宰相气度。
可现在一看,跟这帮东西,真的很难保持平常心。
朝中有这么一面主战大旗,是何等重要!
“李相公!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绝不会和金人议和。朕可把大宋的钱粮给敢于作战的猛士,给大宋的百姓,就是不会给金人!一文钱也不行!”
赵桓扭头对着李棁道:“从现在开始,户部就听从李相公调度,所有一切钱粮财物,悉数用在抗金之上。不要想着什么狗屁议和,朕宁可战死,也不会求和苟活!”
“官家圣明!”喊出这话的不是原本大殿中的臣子,而是从外面进来的李邦彦,他一手托着赵佶的罪己诏,快步走到了赵桓面前。
这位李少宰一去一回之间,除了多了一份罪己诏之外,一只眼睛居然被打得青紫,有明显的淤血痕迹,甚至还有眼泪。
赵桓看在眼里,忍不住道:“是太上皇打了你?”
“没有!”
李邦彦用力摇头,他昂着脖子,激动道:“官家,这是一名太学生打的,臣不但不狠他,相反,臣感激他,是他这一拳头,把臣打清醒了,打明白了!”
赵桓用力吸口气,沉声道:“你起来吧,把话说清楚!”
李邦彦用力点头,他一跃而起,精神亢奋,冲着所有人道:“仆奉命前往龙德宫,请太上皇降旨罪己,一切都十分顺利,等我出来的时候,突然有一名年轻人冲出来,狠狠给了我一拳,他不光打我,还痛骂在下!说我蛊惑太上皇,还要逃跑,实在是可耻!他要为国锄奸,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和童贯挂在一起!”
李邦彦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手舞足蹈。
“我说这一拳头把我打醒了,就是这个缘由。官家说天下百姓看得清楚,知道朝中盘算什么,过去我还不信,可这次我清楚见识到了。官家说得对,谁要是主张议和,谁要是害怕了金贼,谁就是软骨头,谁就会被百姓唾弃,遗臭万年!”
李邦彦这番话把所有人都说傻了,倒不是道理强大到无懈可击,人人叹服,而是惊讶于这货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你能好好回忆一下,在去年腊月,你说过什么不?
李邦彦似乎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道:“官家,臣刚刚听到似乎钱粮不足。臣斗胆建议,立刻查抄童贯府邸,把他的家产充公。另外蔡攸谋害钦差,罪大恶极。臣以为是不是立刻籍没蔡家,充实国用?”
在这一刻,李邦彦慷慨激昂,简直超过李纲,成为新一代抗金大旗。
不过在场众人也都是老油条,短暂吃惊之后,很快意识到了,李邦彦这是拼了老命,要向官家靠拢,抱赵桓大腿啊!
反正他的浪子宰相诨号,无人不知。脸皮这个东西,本就不存在了,还不如趁早卖个好价钱。
要说大家伙鄙夷不?
的确鄙夷。
但是换个角度,也不得不钦佩。
赵桓略微沉吟,也心知肚明了,虽说李邦彦不是好东西,但是他正却少一条咬人恶犬,没理由拒绝。
“李相公,你现在就去公布太上皇诏书,而后查抄童贯家产。至于蔡家吗?”
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莫非说为官五十年的蔡太师,也要倒台吗?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先拿下蔡攸,把这个畜生查清楚了。”
“臣领旨!”
李邦彦咬了咬牙,他果然没看错,官家是个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就不会被李纲这群人挟持。
只要让官家满意,他就有继续屹立朝堂的资本。
至于伺候皇帝,投其所好,这不正是他的专业吗!
李邦彦下去,李棁也下去调拨钱粮,把岁币充作军用,其他众人也纷纷返回衙门,落实官家旨意。
赵桓看着群臣远去的背影,微微一叹。若非斩杀童贯立威,若非彻底压制了赵佶,这帮朝臣才不会把议和的银子拿出来,在这个大宋朝,想干点事情,还真是不容易。
叹息片刻,赵桓把目光放在了最后留下的李纲身上,刚才李纲出言劝说自己不要议和,虽然自己表态,却还有些话,需要说清楚了。
“李相公,刚刚朕把你和那些人说成了一丘之貉,是朕鲁莽了。”
李纲浑身微微一颤,这是官家在向自己道歉啊!这个刚强的小老头被触动了。
“臣,臣过于急躁,是臣的错。”李纲声音干涩道。
“不!”赵桓走到了李纲面前,低声道:“李相公,朕知道满朝之中,真心抗金的,唯有你一个,若果要算第二个,或许应该是朕。”
李纲又是一震,赵桓用手按着他的肩头,“朕和卿,君臣同心,或许有分歧,但我们的最终心愿是一样的,还望李相公能相信朕!”
李纲扭头,看了看赵桓澄澈的目光,终于点头,“臣知道了,臣这就去布置守城事宜,不负皇恩!”
李纲消失了,赵桓转身返回福宁殿,没有多大一会儿,朱拱之来了。
“官家,奴婢遵照您的意思,接管了皇城司。”
赵桓颔首,朱拱之又凑近了两步,委屈巴巴道:“官家,奴婢刚刚听说了,奴婢替您委屈,李纲不过是一个臣子,官家居然要给他低声下气……”
赵桓无奈苦笑,“别说那个了,我现在的情况你还不知道,我是威吓着,哀求着,哄着捧着,只要能抗金,干什么我都认了!”
朱拱之一听,忍不住泪眼婆娑,“奴婢知道官家委屈,奴婢也没有本事替官家分忧,奴婢真是笨死了!”
“行了。”赵桓笑道:“你这个位置上,只要够忠心就好,别没事随便上眼药,懂吗?”
朱拱之吓得浑身颤抖,立刻拜伏地上,再也不敢说话。
赵桓看了他半晌,才笑道:“朕去垂拱殿之前,刘锜说了韩世忠的事情,你去把高俅叫来,让他陪着朕去看一下此人。”
朱拱之不敢废话,赶快爬起来,跑去找高俅了,而赵桓却是低头思忖,又要用什么办法,拿下韩世忠了。
第11章 让官家给俺洗脚!(求票)
高俅惴惴不安,他有点想不通,就算官家打算用韩世忠,只需要一道旨意就够了,又何必亲自跑来?
莫非这家伙有什么神奇之处?
高俅努力搜索记忆,要说起来,韩世忠名气还不小,从军时间也不短。他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生擒了方腊,绝对算是一位悍将。奈何韩世忠的仕途一点也不顺畅,他十五六岁就从军了,摸爬滚打二十年,才混了个武节郎,属于武臣官阶第三十八阶。
距离高俅,天地之远。
仕途不顺,韩世忠做事不免荒唐,他娶了一个妓女为妻。别说还是正儿八经的官吏了,就算是一般的富户,体面人家,也干不出来。
一个能打,但运气不好,又行为乖张的丘八武夫……这是高俅对韩世忠的全部印象了。
“官家,莫非想要用韩世忠打一仗?”
赵桓眼珠转动,“高太尉,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高俅道:“韩世忠唯一称道的就是勇武。官家力主抗金,如今金兵又在渡河,按照兵法,半渡而击,理所当然。官家礼贤下士,不惜前往大牢,自然是要让韩世忠感恩戴德,为陛下效死!”
高俅说完,都觉得理所当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合理解释了!
赵桓微微沉吟,按理说高俅提出的方案,很合他的胃口。现在大权在握,朝中的人心也初步梳理了,抗金的旗号也打出去了。
的确需要一场提振士气的战斗。
可是这第一战有太多的危险,交给韩世忠,万一折损了这一员悍将,得不偿失啊!可话又说回来,除了韩世忠,还有别人能扛得起来吗?
赵桓只得轻叹道:“去看看再说吧!”
他们到了大牢,却不提防,前面乱糟糟的。
八名守卫的士兵,拦着一个人,死活不让进去,双方争执。
“俺家官人也在军中效力,你们就一点香火情不念吗?没有别的,俺这里有一件棉衣,一坛子老酒,人不让看,东西总要送进去吧!”
这个身形一点不弱男子,也穿着武人衣服的家伙,竟然是个女人!
“你这个婆娘,好不识趣。不让你进去,是为了你好!韩世忠替童贼抱屈,恶了官家。他的脑袋保不住了。瞧你年纪轻轻的,赶快走了,没准还能另找个好人家!”
“你放屁!”
妇人气坏了,“我告诉你,俺家官人是个好汉子!大英雄!俺宁可跟着他同生共死,也不会忘恩负义!俺虽然是个妇人,也会舞刀弄枪的,谁也别把事情做绝了,难不成谁还能一直掌权得势吗?”
守卫士卒听到这话,怪眼圆睁:“好一个婆娘,竟敢威胁我们,哥几个,咱们就来领教一下她的身手!”
妇人也不客气,竟然真的拉开了架势,就在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他四五十岁,明显是当头的。
问过情况之后,深吸口气,走到了妇人面前,把衣服和酒坛子接过来,放在手里,摆弄半天。
“行了,你回吧,我给泼韩五送进去!”
妇人愣了一下,惊问道:“军爷是不是认识俺家官人?你让我见他一面!”
此人顿时把脸一沉,“闭嘴,我只是敬仰抓了方腊的好汉子,你回去吧!”
他转身进去了,半点不给妇人说话的机会,妇人咬了咬牙,她一转身,从角落里面又拿出一坛酒。
撕开封皮之后,她给自己倒了一碗,而后就坐在台阶之上,自斟自饮。
“韩世忠!你个混账东西,我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碰上你了?”妇人一边骂,一边往嘴里灌酒,骂了一阵,她又眼中含泪,忍不住歌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丈夫出身陕北,少年豪侠,从军征战,二十年疆场厮杀,竟然落下这么个结果吗?
妇人慷慨悲戚,且酒且诵,英气勃然而发,虽然是女流之辈,居然比男儿还要硬气三分。那几个看门的士兵全都看傻了!
“官家,这个韩世忠的妻子,倒是有些不一般啊!”高俅惊叹,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领路,赵桓居然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行后门。
高俅还有点遗憾,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天子现身,烈妇勇告御状,为丈夫洗冤,然后夫妻团聚吗?
这才是一出好戏啊!
不过貌似自己好像是抓人的奸臣,也不知道官家会不会责罚?
高俅偷眼看赵桓,发现皇帝陛下面色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不好说,就只能陪着,他们进到了大牢后面,很快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房间,高俅轻车熟路,查看了一下上面的号牌,然后指了指墙的对面。
赵桓点头,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就听有人痛骂,“泼韩五,你猪油蒙了心!干什么事情不好,你替童贯鸣不平,你自己不爱活着,何苦连累别人?你让弟妹怎么办?”
骂人的正是接了棉衣和酒水的牢头。
这时候就听到一个沉闷的男低音,“还能怎么办?她会功夫,有千般本事,跟着我也是受罪,还不如从前逍遥……”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抽在腮帮子上!
“韩世忠,你还是人不?你说的叫什么话?”
男低音咧嘴苦笑,“三哥,平方腊的时候,你替我挡了一箭。姓韩的欠你的,你随便打,我不会还手的。可我还是要说,咱们弟兄到底算什么?”
见对面男子愕然,韩世忠越发高声,他捏着酒杯,毫不客气大骂:“俺姓韩的十六岁从军,战西夏,平方腊,杀辽狗,战山东……哪一仗俺没有冲在最前面,这些年死在俺手上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朝廷给了多少赏赐?我心不甘啊!”
“你说不该说童贯的好话,可童贯对我够意思啊!在陕西的时候,他提拔了我,平方腊的时候,他又是报功,又是赏钱,听说我成亲,还封了二百两银子。就算他失了势,还嘱托梁方平照顾我。”
“三哥,做人要知恩图报啊!现在童大王死了,我替他说两句,怎么了?”
对面的人长叹口气,“童大王抛弃太原,又想跟着太上皇逃跑,恶了官家,谁也没法救他啊!”
“哈哈哈!”韩世忠放声大笑,“三哥,若真是放弃太原就该杀!那他赵家皇帝呢?丢了那么多的国土,怎么没见他们自杀?说到底,不还是党同伐异那一套!我早就看透了。就拿这回来说吧,童大王死了,我们这些人没了靠山,梁方平师溃,他当然有罪,可我没有立刻跑啊!我率领人马突围,杀了好些金兵,还趁机焚毁了浮桥。”
“要是没有我,金人根本不用渡船,直接从浮桥过河,就杀到开封了!我这功劳不算小吧?可结果怎么样?就因为我是童大王的人,就因为我跟着梁方平出战,我就成了罪人了。提着脑袋,跑回来开封,连粮饷也不给,让我们饿肚子!”
“我带着弟兄讨要粮食,高太尉那边的人就以闹响为名,把我给抓起来了。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因为我替童大王鸣不平,说了两句气话,就污蔑我是童大王的余党,要砍我的脑袋……”
韩世忠说到这里,突然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三哥,你说我冤不冤枉?你说我给他姓赵的皇帝拼命?我到底算什么?这大宋朝还有公道吗?”
牢头忍不住苦笑,“你啊,总算说了实话,还不是肚子里有委屈?可你也要明白啊,在大宋朝,吃粮当兵,有谁不委屈?狄青怎么样?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欺负死了!你就忍忍吧,我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未必会杀你,万一朝廷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凭着你的一身本事,升官发财,也就是几年的功夫。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弟妹,你也要打起精神啊!”
韩世忠心里是认可老哥哥的话,可嘴上还不服气,“还给赵家卖命啊?俺韩世忠没那么下贱!除非他姓赵的皇帝老子,亲自给俺端茶倒水,给俺洗脚赔罪,不然别指望俺替他卖命!”
“让官家给俺洗脚,三哥,你说俺这个面子够大不?”
“大!大得没边了!”牢头没好气白了韩世忠一眼,这人疯了!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猛然往外面看去,只见有两个人走来,一人手里提着木桶,一人手里拿着木盆!
“韩世忠,朕和高太尉来看你了!”
韩世忠:“…”
第12章 请官家许臣赴死
“良臣,坐下吧!”
赵桓拉起韩世忠,让他坐在了对面。
此刻韩世忠脑袋晕乎乎的,完全空了,尤其是赵桓称呼他的字,让他更加惶恐,试问哪个“良臣”会让官家给他洗脚?
而且堂堂太尉高俅,正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木盆,侍立一旁,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荒唐。
韩世忠憋得没法子,突然举起巴掌,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子。
“官家恕罪,官家恕罪!别跟俺这个醉汉一般见识,官家饶命!”
赵桓笑了,拉住韩世忠的胳膊,又伸手把酒坛子提到了面前,闻了一下,而后对高俅道:“这酒只是平常,良臣好酒,回头从宫里挑出十坛最好的酒给他。”
高俅用力点头,“官家放心,回头臣就去办!”
韩世忠越听越不对劲儿,他算个什么东西啊!别说官家,就算高俅在平时都不会拿正眼看他,现在又是给自己拿洗脚盆,又是要赏赐美酒,韩世忠不傻,莫名其妙受了上位者的重赏,没有别的报答,那就只剩下一条性命了!
“官家!”韩世忠不顾一切,跪在满是烂草的地上,磕头作响,“臣不过是一勇之夫,满口胡言乱语。官家宽宏大度,罪臣无以为报,罪臣愿意和金人死战,还请官家降旨就是!”
韩世忠趴在地上,尽管他还没活够,但是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选择吗?只求官家能有点良心,给他家里一点照顾,夫人还在外面呢!
想到了自己的媳妇,韩世忠鼻子发酸,对不起人啊!
韩世忠几乎是怀着必死之心,哪知道赵桓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良臣,高太尉谏言,让你带着人去袭击金兵,以求提升士气,鼓舞人心。”
韩世忠匍匐地上,心坠到了地狱。
果然,什么袭击金兵,根本是去送死!
没想到俺征战二十年,竟然要这么死了,韩世忠强忍悲伤,闷声道:“臣,领旨!”
“别忙!”赵桓拦住了韩世忠,“朕来之前问了刘锜,他跟我说,你是天下少有的猛士,西军之中的豪杰。朕还得知你是唯一一个敢跟金人硬碰硬的将领。梁方平不战自溃,丢了黄河防线,罪该万死。可你韩良臣却是所有溃兵当中,唯一敢战之人,手下一千多将士,回来的只有二十八人,且个个带伤,光是这份忠勇,就让人钦佩。”
“你好容易回到了京城,结果兵部那边只把你当成了寻常的溃兵,连粮饷都不给你,所以你去闹响。被抓之后,又把你听说童贯被杀之后的一些话语拿出来,要办你童贯余党的罪名。”
面对这么一员盖世名将,赵桓没有理由把提前做好功课,这里面好些事情高俅都不清楚,却让赵桓轻而易举说了出来。
“高太尉,朕问你,若是放在你的身上,说两句抱怨的话,有不妥之处吗?”
“没有!”高俅连忙道:“老臣未能明察,居然抓了韩统领,请官家治罪!”
赵桓没说话,而是转头对着韩世忠道:“良臣,朕这次过来,不是让你去和金人拼命,是真心向你求教,咱们大宋的兵马能不能战?金人究竟是不是那么可怕?朕要死守开封,有没有机会?”
赵桓连着发问,最后盯着韩世忠道:“朕要听实话,良臣,朕在朝堂之上,听不到多少有用的真话,你万万不要欺瞒朕!”
韩世忠傻乎乎看着赵桓,说实话,他真的有些傻眼,明明自己和皇帝差着天地,怎么听赵桓的语气,仿佛在哀求自己,难道皇帝也有这么多无奈吗?
韩世忠到底单纯,他的历练都在军中,稍微迟疑片刻,就当真说了实话。
“启奏官家,别的事情臣不明白,可军中的情况,臣还是清楚的。其实刚刚官家说只有臣敢和金人一战,这话不对。因为和臣并肩作战的一位骑兵统领他叫李廻(回),也是梁方平部下,他跟臣一起拼杀,脖子上中了金人一箭,眼看活不成了,他让臣突围,而后抱着一名金人将领,一起落马,被,被踩死了!臣等想战,奈何梁方平那个贼,竟然率众跑了,让臣等怎么办?”
韩世忠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大宋不是没有猛士,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像李廻一般的将领不是没有。可大宋的溃败是系统性的,从上到下,非是几个人能扭转的。
说句不客气的,越是有猛士凄然战死,白白牺牲,对大宋将士的打击就越沉重,哪怕韩世忠一般的钢铁汉子,也承受不住。
“赏罚不公,轻视武人,宁可重用宦官,也不敢授权武将!导致人心离散,兵无斗志。大宋有今天,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啊!”
赵桓深深叹口气,突然问道:“良臣,你觉得大宋还有救吗?”
“有!”
“为什么?”
“因为官家!”韩世忠用力道:“官家能来大牢看臣,能听臣讲话,官家,官家英明睿智,非比寻常,一定有救的!”
“哈哈哈哈!”
赵桓朗声大笑,“良臣,你就不必拍马屁了,这不是你擅长的。朕打算让你负责,整顿人马,防卫开封,你有没有把握?”
韩世忠沉默了。
动嘴是很容易的,剖析军中的问题,也不是难事。
难的是要怎么办!
眼下大宋军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士气全无,不敢说所有人,至少九成九的人都得了恐金病,还没打仗,就望风而逃!
这病不治,仗没法打!
算来算去,赵桓的提议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韩世忠亲自烧毁了三座浮桥,金人没法长驱直入,必须寻找渡船,偏偏周围的船只也不多,还被宋军征用了不少。剩下的也就是十人以下的小船,想靠着这点船只渡河,至少也要五七天。
也就是说,还有机会!
打一仗!
只要打一仗!
能迟滞金人动作,又能鼓舞人心。
假如能争取十天八天的时间,就能从城中招募上万勇士,又能加固开封城防,调拨军需物资,甚至可以催促各地的勤王之师,胜算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其实这道理一点也不复杂,即便没有多少军事常识,也能想到。
真正的关键是谁去执行!
就凭之前赵佶的骚操作,傻子才会给他卖命。
而且朝堂主战主和争论不休,万一拼着老命,打胜归来,不但无功,反而成了罪人,那才是悔之晚矣。
“官家,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打一仗,如果官家相信臣,就让臣去吧!”韩世忠顿了顿,“臣只想求官家告知一件事。”
这个中年汉子昂起头,盯着赵桓,格外认真道:“官家会放弃开封吗?”
会吗?
貌似不该怀疑。
可岂止韩世忠,疑心赵桓的人,何其之多!
“朕生在开封,长在开封。朕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朕岂会允许金人践踏开封!如果朕现在有兵有将,朕想的是光复燕云,想的是扬威塞外!想的是封狼居胥,勒功燕然!”赵桓声音激昂,这话他说了不止一次。
跟赵佶讲过,跟朝堂相公讲过,讲得比这次还要慷慨。
但是赵桓却知道,这一次他是用了真正的的感情,他没有欺骗韩世忠。或者说这是他对自己说的。
不管有多困难,他都不会退了。
开封,或者死亡!
别跟他讲什么苟且偷安,也别说什么偏安一隅。
开封的条件很不好,防御起来非常艰难,物资调运艰难,城大难守,还有黄河悬在头顶……
可问题是这就是大宋一百六十年的都城!
一百多万军民百姓在此!
他身为天子,万民君父。
若是放弃了开封,转进某地……然后靠着写日记光复中原,活在自欺欺人的白日梦里,还不如直接跳汴河算了。
“朕和开封,同生共死!”
一锤定音,韩世忠握紧了拳头,热血涌动。
“有官家这句话,臣就放心了!俺韩世忠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值得!官家,请准许臣赴死!”
韩世忠匍匐地上,用力磕头,他——死而无憾!
第13章 赴死之战
面对韩世忠的请求,赵桓沉吟不语,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眼高俅,声音沙哑道:“高太尉,今天是初几?”
高俅忙道:“是初五。”
赵桓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梁方平是正月初三溃败的,当天夜里,赵桓就去夺了赵佶的权力。第二天又挫败了赵佶逃跑的企图,斩杀童贯立威。
今天是正月初五的晚上,满打满算,才三天的光景。
数万金人虎狼之师,已经开始渡黄河,距离开封,近在咫尺。朝廷的勤王诏书发了,但是即便最快的援军也要在正月十五之后,才能赶到京城。
匆匆而来的援军,究竟能不能打败金人,一切还不好说。
时间太短暂了,根本没有从容布置的时间,也没法玩什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所以他必须强夺赵佶权力,必须处死童贯,乱世重典,根本没有选择。
当同样的,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别的不说,韩世忠之所以被下狱,就跟赵桓的霹雳手段有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都不给童贯留余地,下面人自然要追杀童贯余党。
韩世忠还算是老天眷顾,不然真的有折损的机会……同样的道理,如果急着出战,没有做好准备工作,这位未来的中兴名将,可能提前命丧疆场,这是赵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良臣,大宋文恬武嬉,兵无战心。如果贸然出战,必定死伤惨重。城中的猛士已经不多了,朕不能冒险。你现在的使命就是辅佐高太尉,加固城防,全力固守开封。凭着城池和金人对峙,朕不信他们有足够攻城的手段!”
赵桓语气笃定,几乎是下定了决心。虽然在战略上赵桓是坚定的,但是在战术上,也必须认清现实!
韩世忠眼神转动,仅仅这一次见面,就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宋天子。
坦诚,坚定,礼贤下士……若是他能早几年掌权,大宋何至于如此?
“官家!”韩世忠昂首道:“死守开封,固然不错。但金贼猖狂,城中百姓皆以为金人不可匹敌。若是金人大兵前来,有人因为惶恐怯懦,出卖开封,就悔之晚矣了。臣斗胆建议,还是要打一仗!”
“也不需要太多人,让臣亲自领队,只带着几百勇士,突袭一场,砍些脑袋回来,也好鼓舞城中士气,不然臣担心城中人心丧乱,争相逃命,难以收拾啊!”
这一番话韩世忠发自肺腑,没有半点私心杂念。
赵桓面色凝重,他虽然知道第一次开封之围,大宋算是有惊无险渡过了。但是真正置身其中,他却不敢笃定了。韩世忠的担心没有任何错误,甚至可以说非常正确,毕竟连赵佶都能跑,还能要求别人吗?
良久,赵桓轻叹一声,“良臣,朕需要你安全归来,守卫开封。甚至有朝一日,朕想让你担任讨逆大元帅,替朕光复燕云!朕不能让你折损在金人手里!”
这个在军中出生入死二十年的钢铁汉子,此刻泪流满面。
“官家既然信臣,那臣就死不了!从来武将都是杀出来的,没有养出来的!俺泼韩五没有那么容易死,官家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
赵桓还在迟疑,韩世忠却等不及了,“官家,今天夜里就必须出击,拖延时间越长,金人渡河的兵力就越多,万一有数万人过河,臣杀去才是自投罗网啊!”
赵桓咬了咬牙,“好!”
见官家答应,韩世忠一跃而起,就要往外面走。
“等等!”
赵桓对着高俅道:“去给良臣准备一身最好的铠甲。”说完之后,赵桓又对韩世忠道:“尊夫人还在外面,给她一个好模样!”
韩世忠一愣神,老脸通红,“官家,臣的浑家出身卑贱,泼辣野蛮,冒犯了官家,还请赎罪。”
赵桓一笑,“别胡说了,这要是让尊夫人知道,还不让你跪搓衣板!良臣,都说患难见真情,你往后可别辜负了夫人,不然朕可不答应!”
韩世忠老脸更红了,连忙诺诺答应。
这时候高俅已经回来了,他的怀里抱着衣甲,正是韩世忠原来的,是那个牢头给准备的。
韩世忠一见,也不客气,连忙撕扯了身上的罪衣,露出强健如虎豹的肌肉块,还有密密匝匝的伤疤。
韩世忠正打算穿上铠甲,突然发现了地上还有一个盆和一桶水,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赶忙伸手抓过来,倒盆里一些,抹了一把脸,洗去尘垢,然后将剩下的水从头浇下!
“谢官家赏水,臣这回洗尽污浊,可以放心出战了!”
赵桓忍不住轻笑,“别胡思乱想,回来朕给你们庆功!”
韩世忠用力点头,换上了铠甲的他身形彪悍,器宇轩昂,十足的一头猛兽,宛如利剑出鞘!
大宋并非没有猛士,而是赵家皇帝配不上啊!
……
既然要袭击金人,光靠一个韩世忠肯定不行。
高俅已经下令,挑选猛士,禁军,胜捷军,甚至还有韩世忠带来会的人,很快聚集了上百。
而一个年轻人的到来,让韩世忠一愣,“你怎么有脸来?”
一声质问,饱含滔天怒火。
来人名叫何蓟,他爹叫何灌,就是那个随着梁方平一起望风而逃的老将!
军中之耻啊!
何蓟靠着父荫,官居阁门宣赞舍人,比韩世忠要清贵多了。可此刻他没有半点骄傲,只是双膝跪倒。
“韩统制,罪人死有余辜,只求韩统制大恩大德,让罪人死在疆场之上,为国尽忠!”说完,何蓟以头碰地。
韩世忠默默看着他,咬了咬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蓟,你想去也行,但别指望我袒护你!”
何蓟立刻磕头,“多谢韩统制成全,何蓟此去有死无活!”他站起身,立在韩世忠一侧,默默抽出了长刀,在衣襟上擦拭。
此刻来人已经差不多三百了,却又有人气喘吁吁赶来,来的正是那位牢头三哥,他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良臣,我上不了战场了,这是我儿子,你带着他吧!”
韩世忠一愣,“三哥,这可不是开玩笑,贤侄年纪轻轻,大可以去投军,不用跟着我冒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年轻人突然从身后取出一张弓,抬手就是一箭,三十步外,一个灯笼瞬间掉下。
韩世忠大吃一惊,能射中挂灯笼的绳子,这手段不俗啊!
“韩叔,金人骑射无双,小侄的本事可还看得过去?”
韩世忠颔首,“好小子,取一副铠甲,领一匹战马,随我出城!”
年轻人点头应是,傲然而去。
三哥看着儿子的背影,偷偷擦了擦泪水。
“良臣,过去我不让他从军,可我见到官家亲自到了大牢,我就不能拦着他了。你不用特别照顾,到了疆场上,生死有命!只要朝廷瞧得起咱们,拼了这条命,值了!”
说完这话,三哥扭头就走,毫不犹豫。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中流出了泪水。他好恨啊!
当年他也参加平定方腊之乱,也能骑马砍杀,这才几年的功夫,他竟然废了!
真是该死啊!
韩世忠这边集结了三百八十人,他飞身上马,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候,竟然又有人来了。
为首的是个老者,他胡须雪白,眼神明亮,腰板笔直。
见到了韩世忠,他主动迎上来,笑容可掬。
“老夫叫陈广,今年六十有七,是京中的武师。”
韩世忠眉头紧皱,“老先生,你有报国之心,俺是敬佩的,可你一把年纪,如何上战场?再说了,杀人手段可不是花架子!”
“哈哈哈!”老头大笑,“五十年前老汉随着王太尉痛杀西贼的时候,可没人说我是花架子!”
五十年前!
王太尉!
韩世忠再迷糊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前辈是当初熙河之役,拓地两千里的将士?”
陈广用力点头,“老汉听说,新官家讲,宋金开战,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家卫国之责!但愿他言而有信,能死战到底!老汉这把年纪,等不到大胜金贼的那一天,就让老汉当第一个殉国之人吧!”
第14章 名将如美人
陈广为了让韩世忠放心,老头提起一杆长枪,只见他轻轻一抖,就出现了一团枪头,快到看不清虚实。韩世忠是个行家,他的目光始终在老头的肩头,果然,一息之间,肩头抖动,距离老头一丈左右的一根旗杆上多了五个枪口!
韩世忠功夫何等了得,却也自问做不到这一点,当然也不是说韩世忠的功夫就不如对方,他的本事都在一口长刀上面。
抡起来大开大合,横勇无敌,老头陈广绝不是韩世忠的对手。
但是别忘了,人家都快七十了,还有如此功夫,简直就是神仙!
不愧是能跟着王韶开边的猛人,韩世忠服了。
“老爷子,这几位都是你的门人吧?你们赶快领了铠甲战马,跟我一起出战!”
“不必!”陈广道:“韩将军,老夫的这几个徒弟都是跳荡,他们身手灵活,动作迅捷,又善于隐蔽偷袭,对付金人哨兵最是得力!披重甲反而是限制了他们,给几匹快马就行。”
韩世忠又是一惊,他认真看了看这几个人,他们普遍身形不高,但是极为粗壮,尤其是双腿,仿佛青蛙一般,筋肉膨胀,下盘稳妥,绝非等闲。
不用问,他们一定能发挥意想不到的用处,这老头上心了。
韩世忠让人准备快马,却又不无遗憾,“老爷子,你这一手神枪,就没有传人?”
陈广大笑,“这几个弟子是跟在我身边的,行走江湖,短刀盾牌,最是趁手,老夫并没有教他们枪法。不过老夫的确有个弟子,他现在的功夫就在老夫之上,只怕假以时日,韩将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韩世忠翻了翻眼皮,没有反驳。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俺泼韩五横行西军,手上杀的西夏猛士过百,还真没见过谁的功夫超过我!
老头啊,你就吹牛吧!
韩世忠知道军情紧急,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他赶快点齐人马,就准备出发,但愿这一次不要有人阻拦。
韩世忠带领着不到四百人,趁着夜色出城。
就在城门口的时候,有两盏灯笼。
在灯笼下面,大宋官家赵桓长身而立。
他并没有过来说什么,而是冲着这些勇士深深一躬,赵桓的身躯弯成了九十度。
拜托了!
韩世忠看得清楚,作为一个老油条,他已经很难有感动一类的情绪,但是赵桓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暗暗点头。
就算是演戏,也无可挑剔!
这位官家演得用心,有人情味!
韩世忠也没说什么,只是冲着赵桓抱拳,而后催马出城。老头陈广紧随其后,他的嘴角上扬,隐隐露出感慨之色。
“鹏举徒儿!你比师父有福啊!从来武将如美人,红颜白发,武人易老。”
世人钦佩卫霍远征匈奴的霸气,却不能忘了,若是没有汉武雄才,哪来他们光耀千古的大功!
一个武将能为后人铭记,除了自身的本事,也要有运气,遇到明主。
当初王安石变法,重用王韶为将,拓地两千里,断了西夏一臂,简直是攻灭北汉以来,最大的胜利。
一度有望打通河西走廊,灭亡西夏,光复西域!
中原王朝围绕着长城一线,跟游牧民族斗了几千年。
而自从张骞通西域之后,这块宝地就成了双方争夺的重点。
只要中原王朝能控制西域,就能从侧翼夹击草原,从而赢得战略优势。
汉唐无不如此。
一向文弱的大宋,不光梦过,还曾经真的执行过,而且他们也的确赢了第一步……陈广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鲜衣怒马,手持长枪,杀吐蕃,杀西夏,何等豪杰!
就在大家以为能恢复汉唐之威,心气最高的时候,王安石罢相,新法没了。保守的司马光掌权,他甚至把无数将士用生命换来的疆土,轻易放弃。
从此之后,陈广就离开了军中,宁可过贫寒的日子,也不替朝廷卖命了。
试问,谁能甘心啊!
不得不说,从赵桓身上,陈广看到了一丝不同的气象。
这位天子若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或许自己的爱徒岳鹏举就有了施展的机会,他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
韩世忠领兵走了,赵桓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语。君臣的处境何其相似!韩世忠他们要面对百倍敌兵,明知不敌,也要血拼!
自己更是孤身一人,要去跟历史大潮抗衡。
排山倒海的压力,扑面而来,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淹没。
反正都这样了,怕也没用!
赵桓干脆放开了手脚,破釜沉舟,大不了就当是游戏一场,没准一觉醒来,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呢!
“去把李邦彦叫过来!”
赵桓回到皇宫之后,立刻让朱拱之去叫李邦彦。
很快啊,浪子宰相李邦彦就气喘吁吁跑来。
“臣拜见官家!”
赵桓没有客气,开门见山,“李相公,朕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邦彦连忙道:“回官家,臣已经查抄了童贯的家产,得银八十万两,金二十万两,其余铜钱珠宝房产地契无算!”
自然童大王是不屑于和普通人一样囤积铜钱的。
赵桓咬了咬牙,谁说大宋朝没钱!
这不就是吗!
“李相公,这些钱不要走户部,直接入内藏库。”
李邦彦忙点头,“就该如此,其实这些钱财不少都是从宣和库出来的,童贼贪墨军饷,来源就是内藏库,就是官家的钱。物归原主,理所当然!”
赵桓颔首,轻轻哂笑,“物归原主!说得好!但是朝中拿了朕的钱的,只怕不只是童贯吧!李相公,你的家产不会比童贯少吧?”
李邦彦吓得连忙趴在地上。
“启奏官家,臣,臣没有独自领兵,虽然身在朝堂,却也不是说了算的。臣,臣的财产有限,浮财不会超过十万……”
“十万很少吗?”赵桓哼道:“不是十万两黄金吧?”
“不不不,是,是十万白银……臣,臣愿意悉数献出来,求官家宽宥。”
赵桓走到了桌案前面,提起笔,酝酿一下,开始写字。
虽然他的文采不行,但是毕竟有赵家血统,又受过系统教育,写起字来,颇有章法。转眼之间,赵桓写了一份收条,送到了李邦彦的面前。
“拿着吧!如果朕光复了燕云,就可以凭着这张纸向朕讨要百万银两,朕决不食言。”
李邦彦默默接过来,他辛苦攒的这点钱,就这么轻飘飘没了,还真是够残酷的。
不过李邦彦也不傻,赵桓收了他的钱,其实等于给他脱罪,没人能继续追究他,或者说就算有,官家也愿意庇护他,毕竟钱都交了。
大约这就是百姓说的破财免灾吧!
想到这里,李邦彦还挺乐的。
“官家,童贯虽然有钱,但朝中比他有钱的人,不乏人在。比如蔡太师,臣愿意替官家把钱取来!”
赵桓含笑,“朕知道你的忠义,眼下国库空虚,该抄的家,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不过有一件事,你要先准备出五万两白银。另外你能不能准备一些玉牌。”
“玉牌?”
“对,就是类似你们大臣佩戴的。”赵桓道:“这次韩世忠他们回来,朕想给每人发一个,表彰功劳。也不止是他们,凡是守土卫国有功的将士,都应该得到!朕虽然穷,但这笔花销还是不能省的。李相公,你看有没有难度?”
李邦彦立刻摇头,“官家,要说别的或许不容易,可雕琢玉牌却是轻而易举,三天之内,就能完工。”
赵桓微微发愣,李邦彦轻轻吐出三个字:“花石纲!”
这下子赵桓也明白过来,又是赵佶的手笔!这位艺术家皇帝为了自己享受,搜罗异石,填充到了艮岳,无数能工巧匠,聚集京师,昼夜忙碌,江南百姓,苦不堪言,愣是逼得方腊造反……
赵桓无奈摇头,“李相公,你去准备吧,回头朕要在东华门,奖赏有功将士,仪式要简单隆重,鼓舞人心。”
李邦彦连连点头,他现在已经铁了心替赵桓做事,没有半点迟疑。
打发走了李邦彦,已经是拂晓时分,赵桓和衣而卧,随便眯了一会儿。
等他再度醒来,刘锜已经等候了。
“官家,金人二太子派来了一个使臣,要不要见面,还请官家定夺。”
赵桓轻笑,“见!怎么不见!对了,他提出什么条件没有?”
刘锜咧嘴,“提了,他让咱们解释张觉的事情,并且将童贯、谭稹等人交过去,另外以黄河为界,纳贡称臣!”
第15章 赵桓的持久战
刘锜诉说了金人的条件,英俊的面孔扭曲,怒火几乎不可遏制!
金人贪婪,简直不可理喻!
十几年前,女真不过是契丹治下的一个小部落,自从阿骨打以两千人起兵,十二年灭亡辽国,如今又迫近大宋都城。
攻必取,战必胜。
居然贪心大胆到图谋黄河以北!
干脆把大宋江山都拿去好了。
“官家,臣以为既然决定死守京城,就不必谈了,直接驱逐金使,若是官家还有气,不如砍了他的脑袋,直接告诉金人,要打就打!”
赵桓含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朕也想瞧瞧金国风物。你去传旨,让李白吴张等诸位相公,悉数前来。”
刘锜不敢说什么,只能下去安排。
半个时辰之后,赵桓到了垂拱殿。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还有耿南仲,以及高俅等人,悉数到来。至于李纲,他在民间声望极高,正在组织京中人丁,加固城防,没有过来。
而负责引领金国使者的是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王孝迪。和他并肩而入的是一个清瘦的文官,此人身形极高,脸上却没有多少肉,腮帮凹陷,仿佛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嘲笑。
“外臣吴孝民,奉我家太子郎君之命,前来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他嘴上说着,却没有行大礼,只是随意一躬,就昂然而立。
“大胆!”李邦彦立刻站出来,既然选择成为天子鹰犬,就必须尽职尽责,“官家在此,你给我跪下!”
“哦?官家?”吴孝民哈哈大笑,“我听说大宋官家御极二十多年,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啊?我也是怕弄错了,还请原谅则个!”
李邦彦切齿,“太上皇已经禅位,你面前的就是大宋官家!”
“原来如此啊!”吴孝民仿佛才知道一般,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莫非……让我大金吓得,竟然禅让皇位了?”
“你!”
这下子别说李邦彦生气,就连其他人都跟着暴怒,打人别打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讽刺我大宋皇家!
“吴孝民!”
张邦昌向前一步,突然冷笑道:“你本是辽国臣子,辽国皇帝对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你却投降金人,反做了贼臣,居然有脸皮跑到大宋撒野,身为汉人,先入仕辽朝,又侍奉金国,真不知道你算哪一国之孝民?”
这几句半点不留情面,也充分体现了张邦昌的天赋,朝堂诸公,无不哈哈大笑。
痛快!
就该这样对待三姓家奴!
吴孝民脸色变了变,突然一阵哂笑,“说得好啊!我们吴家先人是汉人不假,可我们被卖了,被石敬瑭卖给了契丹。非是燕云百姓舍弃中原,而是中原天子辜负燕云!我们也曾经期盼过,可大宋立国之后,两次北伐,全都失败,以至于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治下二百年!”
“大金起兵灭辽,订立海上之盟,相约攻辽。大宋吏贪将弱,无力收复燕云,居然靠着花钱,从大金手里赎买。如此懦弱无能,也配君临天下?”
“彼时我燕云百姓,尚且心存幻想,以为大宋能振奋国力,保守燕云不失。我等也是尽心竭力,戍守燕云,抗击金国。可结果呢?张觉投靠大宋,舍命戍边,对抗金兵,他不敌战败,跑到燕山府,金人尾随而来,大宋居然历数张觉罪状,砍了他的头,献给金人,摇尾乞怜,无耻无德!”
吴孝民毫不客气道:“如今大宋诸公竟敢责骂在下,真是让人发笑!”
这番话让大宋群臣无不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收复燕云不得,出卖张觉,又被金人杀到眼前。
就算巧舌如簧,也难以辩驳。
就在大宋群臣集体无声的时候,赵桓突然笑了。
皇帝陛下看了看满朝诸公,“卿等一肚子诗书,辩才无双,此刻为什么说不出什么呢?”赵桓笑道:“要朕说,道理也简单,因为他说的不算错,纵然是歪理,可毕竟也占着一点道理。”
赵桓缓缓起身,叹道:“说到底,是我赵家皇帝不争气,没能光复燕云,一统九州。二百年分隔下来,就算是一家人,也早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不管是忠心契丹,与故国同生共死,还是另寻新主,择主而仕,也都是理所当然。”
赵桓冲着吴孝民一笑,“朕不是你的君父,你也不是大宋的臣子,萍水相逢,只能祝愿你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了。”
吴孝民嘴角抽搐,在他的构想中,大宋皇帝不是该气急败坏,跳着脚痛骂吗?又或者卑躬屈膝,祈求议和?
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这么冷静啊?这不对劲儿!
“外臣多谢官家美意,外臣是奉了太子郎君的命令,想要和大宋议和的。”
“不必了。”赵桓直接道:“朕不想议和!”
“不想?”吴孝民不解道:“官家,我大金雄兵已经渡过黄河,汴梁近在咫尺,破城就在旦夕之间。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所以才派外臣过来,给大宋君臣一条活路。这是我家太子郎君的美意,官家可要仔细权衡啊!”
赵桓摇头,“的确是美意!十几万大军,深入大宋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真是有好生之德!”
赵桓的面色渐渐严峻,冰冷如霜。
“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念在他一番美意之上,日后大宋雄兵出塞,犁廷扫穴的时候,朕也会派遣使者,给他一个投降的机会!”
什么!
吴孝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
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被吓得糊涂了?
现在是金国大军南下,直逼京城,不是你大宋出师北伐,难道连强弱之势都看不明白吗?
“官家,莫非你一定要生灵涂炭不成?”吴孝民阴森森问道。
赵桓朗声一笑,根本没搭理他,而是看着自己的群臣。
“你们刚刚义愤填膺,朕觉得大可不必,扪心自问,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国家衰败,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愤怒是没有用的,唯有知耻而后勇,才能洗刷耻辱,有朝一日,光复燕云,这些三姓家奴,早就下跪在面前,又岂能猖獗若斯!”
赵桓立在龙椅之前,大声道:“金国强,大宋大,在初期我们损失惨重,土地,城池,接连丢失,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金人逼到了眼前,开封危如累卵!”
“这就是眼前的局势,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大宋还有辽阔的疆域,还有几千万百姓,还有充沛的钱粮武器。江南,荆湖,巴蜀……这些粮仓还都安然无恙,我们还有黄河,还有长江天险,还有不甘心做亡国奴的军民百姓!”
“同样的,金人也有他们的弱点,金人虽然精悍,但人数有限,不过几十万而已,全部塞到开封,还填不满半个城池。而且最初金人反抗契丹,斗志昂扬,能吃苦,不怕死,会打仗……但是随着十几年的征战,老一批的金人正在死亡,年轻一代的金人没有吃过苦,战力斗志,都远不如他们的父辈。而且他们抢占了燕云,又图谋中原富庶之地。一群山野强盗,到了花花世界,宛如野猪进了菜园子。”
“朕敢断言,此刻的金人,是战斗力的巅峰,从此开始,他们就会不断衰弱,不断被温柔乡腐蚀,失去战斗的勇气。而我们大宋上下,若是能同心同德,痛改前非,知耻后勇,把我们人员物资优势发挥出来,此消彼长,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在朕看来,这一场生死之战,大约要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金人携着灭辽之威,风卷残云,如入无人之境,在这一阶段,我大宋损失惨重,国土,百姓,钱财,不断丢失。直到金人兵力达到极限,我们的力量集结,在纵深腹地,打几场大战,遏制住金人的势头。”
“只要我们稳住了阵脚,双方就会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在这一阶段,双方互有攻伐,呈现出你也灭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你的僵持局面。”
“但是依据朕前面的分析,长期来看,优势在我,时间在我。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大宋完成了动员,到时候就是我们用碾压的力量,彻底摧毁金国,犁廷扫穴,直捣黄龙!”
“这是一场持久战,就像汉灭匈奴,隋唐灭高句丽一般,可能要打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有可能,大宋朝会被灭掉,但是只要继续战斗,绝不议和,金人必然失败!”
“朕输了,大不了像隋炀帝一样,丢了赵家的天下,当了可耻的亡国之君!可只要坚持打下去,金人必将如高句丽一般,亡国灭种,彻底灰飞烟灭!朕失败了,损失的不过是一个朝代,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中原依旧是汉人天下。可金人要是败了,匈奴、突厥、高句丽,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赵桓呵呵一笑,“总而言之,朕输得起!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