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废除宦官
狂风暴雨,突如其来,京城诸部,几乎没有幸免。
林景贞是个什么人,其实大家都清楚,背负九牧之家的名声,林景贞做事完全可以称得上“无我无私”,就像是一柄神剑,一往无前。
在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无懈可击的二愣子。
能怎么办?
让他继续插下去吗?
很显然这是行不通的,因此大家伙绞尽脑汁,想办法给林景贞递话,希望他高抬贵手。
在这一群人当中,甚至包括在山海关教书的李经。
身为李纲李太师的弟弟,又是福建老乡,他说话总该有点份量吧?
对不起,李经的书信根本没有送进去。
林景贞根本不接。
他先把彻查重点放在了宫里,一口气抓了十几个太监,宛如重重的巴掌,扇在了宫里,扇在了官家的脸上。
只不过赵桓一点反应也没有,简直是唾面自干。
越是如此,就越是让大家伙提心吊胆,坐立不安,毫无疑问,宫里都这样了,外面的人只怕更是要哀鸿遍野吧!
圣天子在朝,还真是压力如山啊!
唯一能跟赵桓说得上话的宦官头面人物,也就是御前押班朱拱之,老太监如今已经六十大多了,垂垂老矣。
他不想来,可又没法不来。
按理说,他一个太监,无儿无女,没什么牵挂……可事实上他的牵挂比谁都多……宫里那么多人尊着他,敬着他,指望着他。
谁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么多孩子,他总要庇护,不然良心不安。
上辈子造孽,托生宦官。
这辈子要是还不干好事,来生怕是要当畜生了。
朱拱之思忖再三,决定咬着牙,来见赵桓。
只是他刚刚到了文德殿,就有小太监过来,在朱拱之耳边低声道:“祖宗,岳大王来了。”
“岳大王!”
朱拱之一愣神,随即脸色骤变,顿住了脚步,他有心返回,可又一想,却是没有胆子,只能硬着头皮,很凑巧,迎面正好撞见了岳飞。
相比起头几年,岳飞明显胖了一圈,脸上的肉也多了,脂肪堆积之后,原来的大小眼的毛病还好了不少,看起来竟然显得儒雅和善许多。
只是朱拱之清楚,这位就在不久前,还一口气剿杀了两个部落,铁血治理,便是蒙兀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浑身战栗,要尊一声岳爷爷。
“岳大王,这一次可是进京述职?”朱拱之主动打招呼。
岳飞含笑,“朱大官,这次你可猜错了……我是来逛亲戚的。”
朱拱之一愣,亲戚?什么亲戚?
岳飞笑道:“官家的公主可是我岳家的儿媳,老亲家请我过来叙旧,你说我能不来吗?”
朱拱之一愣神,却也明白了,怪不得岳飞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皇宫,越来官家是走的特殊路子,把岳飞弄到了京城,别说百官,就连宫里都不知道。
如此手段,也只能说官家厉害!
朝臣敬畏赵桓,也是这个原因。毕竟赵桓有着太多可以调动的力量,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渠道,可以轻松调动,打一个措手不及。
就像一些开国君主一般,为什么能做到手握生杀大权,勋贵功臣无不引颈就戮,想反抗都反抗不了。
诀窍就在这里面。
朱拱之看了看岳飞,心中了然,知道这事情小不了了。
他深深一躬,“岳大王,你是个厚道人,有你在这里,奴婢也就不用去见官家了……烦请岳大王转告官家,宫中宦官都是没有家的人,宫里就是大家伙的家。每个人都知道一个理儿,是官家的呵护,在乎,大家伙才活得有了人样儿。离开了官家,大家伙就连牛马牲口都不如。无论如何,宫里的人,都是把官家放在最前面的!”
朱拱之一躬到地,岳飞沉吟少许,到底是伸手,拉起了朱拱之。
“朱大官放心,我会带到的。”
“拜托了。”
朱拱之转身离去,背影落寞,脚步踉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妙的气息。
岳飞看着他良久,长叹口气,也转身回到了宫里,见到了赵桓。
“官家,朱公公已经走了。”
赵桓点头,“知道了……鹏举,你说朕不见他,是不是有些无情?”
岳飞无奈苦笑,他不善言辞,这时候就更不知道如何应对,“官家自有决断,臣唯有遵旨。”
赵桓朗声一笑,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鹏举啊,你就是这么无趣……早知道朕就让晋卿进宫了。”
岳飞脸色微红,躬身道:“是臣让官家失望了。”
“不!”赵桓又一次摆手,哼道:“谁值得朕百分百信任,朕自己还不清楚!”
岳飞低头不语,但是脊背却更加挺直。
片刻之后,赵桓伸手,让他坐下。
君臣相对,赵桓叹了口气,“其实你也不用太紧张,让你进京,不是朕罩不住了,而是朕想干一件大事。”
岳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朕……朕想废除宦官!”
“什么?”
岳飞大吃一惊,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废除谁也不能废除宦官啊!
貌似宦官这行业比皇帝还早呢!秦始皇还没一统天下,不就有个假宦官嫪毐吗!
“官家,臣以为宫中事务繁多,如果只是用宫女,未必能应付得来。太监古已有之,官家着实不宜废除,否则的话,宫中乱了纲常,却是得不偿失了。”
岳飞的态度赵桓并没有意外,只不过他却不能接受岳飞的看法。
“鹏举,你从天子纲常出发,主张保留宦官,可朕这里有个不同的看法,这些年来,朕主张均田平役,主张百姓在律法面前平等,反对世家大族压榨百姓……朕这些不算错吧?”
岳飞忙躬身道:“官家是千古未有的仁君,是大宋百姓之福!”
“不!”
赵桓摇头,“鹏举这么说,就未必公允了。朕虽然约束别人,可是在朕这里,却未必如此。就拿宦官这块来说,为了伺候朕,就让无数孩童切了命根子,入宫侍奉……有时候朕觉得脸上发烧,比起那个山中老人,朕还要更过分,你说是不是?”
岳飞猛吸口气,无言以对。
从道理上讲,当然是对的。
从情感上讲岳飞也很厌恶宦官,更讨厌宦官专权,欺上瞒下……这话是没错的,可有一个问题,就是废除了宦官,宫里要怎么办?
让谁伺候天子?
万一真的出了点差错,混淆了天家血脉,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罪,而且还是无法挽回的那种。
“官家,臣,臣以为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赵桓微微一笑,“鹏举,其实这事情说来说去,就是把什么放在第一位的事情……朕可以告诉你,朕觉得有些东西,超过皇权!”
岳飞听到这里,神色骤然变化,他愣愣瞪大眼睛,盯着赵桓,在确认官家不是开玩笑之后,岳飞颇为感动。
甚至可以说多年来,赵桓给他的震撼太多了,但是到了今天,才让岳飞彻彻底底,心服口服,古往今来的圣君明主不少,可是能做到赵桓这一步的,却是凤毛麟角,甚至是绝无仅有!
谁都知道,历代开国君主,都会苦心孤诣,制定法规,编织官僚体系,为了长治久安,千秋百代,挖空心思。
可历史又证明,不管立法的初衷如何,要不了几十年,就会严重变形,甚至是南辕北辙,良法也会变成弊政。
抛开很多复杂的原因不说,皇帝本身就拥有无与伦比的权柄,整个朝廷制度,是围绕着皇帝一个人设计的。
祖宗家法很大,继任皇帝需要忍一下。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继任皇帝想要改变,又有大臣愿意配合,还真就能推翻祖宗家法……这一点熙宁变法就很能说明问题,自从神宗之后,几十年的翻烧饼,更是说明了这一点。
皇帝这个位置真的很有趣,除了开国的少数皇帝能做成一些事情之外,其余的皇帝,想要成事,实在是太难了,但是想要坏事,却是十分容易。
“说到底,良政善法,最是不容易坚持……朕扪心自问,能给后世留下什么东西?是京城皇宫?还是疆域版图?文治武功?”赵桓沉吟道:“相比之下,朕更想留下一种理念,一种态度:百姓并不卑贱,没有谁需要自残身体,来伺候别人。能在皇帝身边,也不是什么最好的福利。”
“每个人都要有尊严,不论男女,不论君臣!”
岳飞悚然一惊,赵桓的话,堪称石破天惊,可是在岳飞听来,却是那么顺耳,仿佛是从心底涌出来的一般。
尽管这种想法明显违背君臣纲常,属于严重的大逆不道,但是岳飞却十分喜欢。
“鹏举,朕不能凭着天子的权力,逼迫百姓自残身躯,侍奉君王。高官豪门,富商巨贾,也就不能逼迫百姓,逢迎权贵!不许豢养奴仆,不许压榨女子,不许霸陵孩童……总之,上位者不能予取予求,不能随意践踏弱者,不能破坏社会的道德底线。在这个世道上,总是不乏趋炎附势之徒,上位者做什么,他们都会想尽办法,去赞美吹捧。普通人有半点错误,就会被揪着不放,甚至逼着付出生命,还要被踏上几脚,啐几口吐沫……”
“说到底,这都是人们从心里觉得,上位者合该有更多的享受,有更大的权力,可以予取予求……鹏举,在朕这里,却是行不通的。你说天家血脉,这事情很重要。可百姓之中,喜当爹的也不少。总不能为了皇宫的这点事情,就让那么多人,断子绝孙,遭受无穷痛苦,一世屈辱吧?”
“鹏举,你说真的这个道理,可还讲得通?”
岳飞还能说什么,只剩下五体投地。
“官家所言,自然是极有道理,只是从古至今,能像官家一般,体恤普通百姓,把穷苦子民当成人看的天子,何其之少!”
“臣,臣代天下万民,叩谢天恩!”
赵桓不愿意让岳飞下跪,可他到底没有拉住,岳飞执意行了大礼。
事到如今,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赵桓会让岳飞进京,这种纯粹的理念之论,也只有岳飞会无条件支持赵桓。
在这一点上,他们不像是君臣,更像是同志!
有了岳飞在,自然是皇宫大内,一片祥和,任何不开眼的东西,也不敢在岳飞的眼皮子底下乱来。
稳住了阵脚,接下来就是看林景贞的动作。
不出半月,林景贞递交了第一批的调查结果、
“回官家的话,内廷统计处,历年以来,合计贪墨侵吞在五百万缗以上,其中贪污十万缗的宦官,就有十七人之多!”
赵桓点了点头,“看起来就算是真的眼皮子底下,也难保清廉。”
林景贞迟愣少许,磕头道:“官家,臣不敢期满官家,这些贪墨情事,没有半点虚假……只不过贪墨国帑民财,也不只是宫里的人,甚至可以断言,他们贪的还只是一小部分罢了,还有更大的蠹虫!”
一往无前,无所畏惧,林景贞的确是一柄神剑。
赵桓笑道:“此案自然是要查下去的,不过宫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朕也不能护犊子,装作视而不见。”
赵桓道:“在宫里设立统计处,是因为和金人作战,调度钱财物资,数额巨大,又走国库的,也有走宫里的,从上到下,种种数字,多如牛毛,朕不能毫不知情。到了如今,国家也太平了,虽然需要清查的数据账目更多,但是在宫里设一个统计处,弄一群宦官在朕的臣子之上,到底是不合规矩。”
“朕现在就下旨,裁掉统计处,他们的作为,仔细清查,如果有为非作歹,绝不姑息!”
林景贞连忙施礼,高呼圣明!
“别忙,朕还有话说……”赵桓笑道:“朕不忍子民自残身体,侍奉宫中……自此之后,朝廷不再招募宦官,宫里旧人,三年之内,悉数裁撤,妥善安置。”
“啊”林景贞目瞪口呆,“官家,这,这恐怕行不通吧?”
赵桓一笑,“有什么行不通的……从良家子弟当中,选出少许,每天清晨入宫做事,到了傍晚,就退出来。其余时间,悉数用女官侍奉。至于,御前班直,一切照旧。”
赵桓笑道:“其实就算按照以前的办法,使用宦官,也不是没有漏洞。侍卫,御医,总有办法的。当初仁宗晚年,一心求子,不就有人混进宫来,代工生育吗?”
林景贞当然知道赵桓所讲是对的,说起来仁宗赵祯,虽然被那么多士人推崇,说什么万般不会,只能当官家……可他这个官家,对外不能抵御西夏,平定叛乱,对内不能压制众臣,保护忠良。
甚至连家都治理不好,一个儿子没有不说,还被戴了绿帽子,怎能说一个惨字了得!
以赵桓的强悍,加上后宫的单纯,的确不可能出乱子。
林景贞的无奈在于,赵官家已经把宦官给废了,天子付出这么多,朝廷这边,又该拿什么给天子交代啊?
“……”
第527章 朱熹
兵部尚书刘子羽在半月之前,刚刚办了六十大寿,他知道朝廷有规矩,便是官家都不会轻易做寿,因此只是邀请了寥寥几人。
首相赵鼎,枢相张浚都派人过来贺喜,就连曲端都派人过来,送了一份厚礼,至于和刘子羽关系最好的岳飞,没法脱身,只能派儿子岳云过来,以驸马之尊,前来拜寿,也算是给足了刘子羽面子。
只不过在席间,最耀眼的年轻人却不是岳云,而是刘子羽身边的一个小伙子。
他叫朱熹,乳名沈郎。
酒宴之后,刘子羽特意留下了岳云,把朱熹重新引荐给岳云,并且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老夫花甲之年,执掌兵部也快十载了。枢密使张相公无论年纪,还是手段,都远胜于我。加之近年身体也不好,我有意告老还乡,优游林下,过几天安生日子。”
岳云闷着头,没有说话。
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世人皆知岳云是岳飞的长子,是赵桓的女婿,但是却很容易忽略,这位驸马爷还跟太子赵谌走得很近,甚至干脆说,岳云和赵汾,属于赵谌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两根台柱子。
有了这层身份,岳云就注定了属于下一代的人物,没必要在朝堂上有什么表现。
像兵部尚书这种高位,可不是岳云能置喙的,多说一个字,都是过格。
不过好在刘子羽也清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对岳云道:“我退归林下,不在乎自己的亲子,唯独担心这孩子。”
他再度把朱熹拉过来,向岳云介绍。
朱熹今年刚十几岁,生得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尤其是在右眼下面,有几颗痣,好事者就说这是北斗七星。
眼下生星,这是宰相才有的地位,日后必定能宣麻拜相。
当然了,别人不会凭空赞许逢迎。
朱熹的确有些了不起的地方,他很会读书,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孝经,而且这位小神童还在封面上写下“若不如此,便不成人”的话语,堪称志存高远。
朱熹的父亲叫朱松,曾经在吏部干过,在几年前朱松病死,他临死的时候,就把朱熹托付给好友刘子羽。
刘子羽对待朱熹到了什么地步呢?
他亲自掏腰包,给朱熹建了座二层书楼,让他在里面专心读书。
而且刘子羽还动用自己的关系,帮朱熹寻找各种书籍,包括最新的著作……一句话,才十六岁的朱熹,已经算是满腹经纶,装了一肚子学问了。
刘子羽对朱熹的程度心知肚明,十分喜爱,甚至收为义子。
他坚信此子日后毕竟不可限量。
刘子羽想致仕,他最挂心的就是干儿子朱熹。
要是在几年前,凭着刘子羽的份量,大可以直接把朱熹推荐给赵桓,在皇帝身边办事,日后的前程自然不用说。
可是现在却是不行了,刘子羽只能想办法走岳云的门路,从女婿入手,接近老丈人,走一条终南捷径。
刘子羽想得很好,可他有点低估了岳云的耿直。
“刘世叔,最近几年,天下太平,官家勤于内政,官吏任用越发有了规矩。有学问不一定能当好官吏,想要入仕,不如走科举之路,从州县起家,积累资历本事,自然有大展拳脚的时候,水到渠成,总好过揠苗助长。”
这话一出,刘子羽顿时老脸通红……他是的确疏忽了,眼前这小子可是岳飞的儿子啊!刘子羽只能咳嗽,掩饰尴尬。
正在他想要岔开,只当没说的时候,朱熹竟然深深一躬,主动开口道:“朝廷百官自然是要按照规矩升迁……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行台,还有燕王的治下,也是如此?”
岳云笑了,他看着年轻的朱熹,朗声道:“行台要和蛮夷打交道,燕国苦寒,你一个白面书生,未必能受得了,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又是一盆冷水,让岳云没有想到的是朱熹居然没有气馁,而是继续道:“白面书生未必不能辅君报国!当下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岳云眉头挑动,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什么机会?”
朱熹朗声道:“驸马,官家废除古已有之的宦官,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岳云紧皱着眉头,迟疑地看向朱熹,这小子还不到二十岁,他是信口雌黄,还是真看出了机会?
刘子羽两手一摊,也没了主意,他只说要把朱熹推荐给岳云,却没有预料这小子会自作主张,不按套路出牌……要是寻常人,刘子羽早就呵斥了。
无奈他实在是太喜欢朱熹了,就只能看着他表演。
“岳驸马,历代主张释放奴仆,善待百姓的明君贤臣所在多有。无论是文景之治,还是贞观之治。都有释放奴仆,充实户籍的举措。可历代到了最后,都不免名门大族,藏匿丁口,豢养奴婢,成为为祸一方的巨室,这里面的缘由驸马可曾想过?”
岳云笑了,一个远比自己年轻的家伙,居然要给自己上课,也着实有趣。
“你有什么高见?”
朱熹笑道:“高见谈不上,只是一点浅显道理罢了。说到底,还是上行下效,将心比心。官家能废除宦官,从宫里清除了奴婢。试问天下还有谁敢豢养奴仆?难道他们比官家还要尊贵?”
“自古以来,宦官为祸,所在多有,秦朝有指鹿为马的赵高,唐代有宦官乱政,废立天子,把持神器。历代苦心焦思,无不想要彻底解决宦官之乱。本朝约书算是很严格的,可到底不如官家的这一手高明,彻底废除宦官,这可是值得载入史册的大事,甚至还要胜过光复燕云!”
朱熹喜气洋洋说着,却不提防,岳云的脸色渐渐严肃了。这小子也不会说话啊,光复燕云可是我爹的壮举,怎么?废除宦官,就比这个还了不起?
朱熹看出岳云的迟疑,他朗声一笑,随即伏身道:“驸马,自从废除宦官这一刻开始,我大宋疆域之内,可以宣称万民如一,再无贵贱之分……驸马还以为这是个小事?”
岳云深深吸了口气,面色渐渐凝重,忍不住思索起来。
废除宦官,大家伙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朝局变化上面,尤其是力量对比,权力如何重新划分……
可是让朱熹这么一说,做事让岳云悚然一惊。
岳云也读过一些书的,所谓孔孟之道,也是懂一些的,儒家的核心是讲礼仪的,孔圣人也是希望礼乐教化,复兴周礼,从而天下大治,百姓安康……老夫子还为此奔走一生。
很显然,儒家思想有很多好东西,不然也没法千年不衰。
可是在种种主张背后,儒家有一个问题,他们是讲究等级的,是有尊卑的。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儒墨之争,墨家主张爱无差等,施由亲始,以兼爱攻击儒家的仁爱,说儒家虚伪。
当然了,儒家的反击也很犀利,孟子就攻击墨家,说你们把自己的父亲等同别人的父亲,都一样对待,这岂不说是对待自己的父亲没有了特定的尊重,这不就是无父吗?既然无父,必然无君,所谓墨家的主张,自然是大逆不道了。
毫无疑问,儒家赢得了胜利,成为了显学,其余百家之学逐渐消失。
只不过这事情还能不能仔细推究一下呢?
儒家攻击墨家的话术,有没有漏洞呢?
其实还是有的,所谓兼爱,一视同仁,不是说你给自己的爹一碗肉,也要给别人的爹一碗肉吃……子女孝顺父母自然是可以的,也是天经地义的。只不过要问的是,自己的爹,和别人的爹,在人这个维度上,是不是平等的?
地位可以不同,但人格尊严也有差别吗?
不知道墨家先贤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可儒家却是想过的,而且给了答案,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所以在儒家的视角下,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虽然也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但是历代在“民告官”这件事上,老百姓都是吃亏的。
国法如此,宗法就更是如此了,几乎掌握了宗法大权的族老,可以予取予求,生杀予夺,不用担负任何罪责。
说来说去,任何一门学问都是很博大的,都可以有无数种解释。
单纯讨论理论本身好坏,半点意义都没有。
关口是要弄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站在哪个位置上……你要是一个普通人,认同儒家的爱有差等,认同宗法规矩,认同长辈可以支配你的一切,当你被绑在祠堂,接受毒打的时候,大约就不要祈求青天大老爷救命了。
毕竟你的选择就是自己主动走上供桌,充当祭品,怪不得别人了。
其实再看看那些打着复兴传统文化旗号,极力把孔孟之道,甚至三从四德请回来的人,处在什么地位上,也就心知肚明了。
当你接受贵贱差别的时候,当你仰望上位者,希求一点恩赐的时候,如果来的是某些福报,那只能说求仁得仁。
“再无贵贱,再无贵贱……”岳云念叨了两边,突然惊问道:“既然如此,儒家之说,只怕要土崩瓦解,千年显学,怕是要换一换了。”
朱熹却是摇头,“驸马,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往后的儒者大可以不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讲见贤思齐,讲三人行,必有我师。”
岳云大诧,脱口而出道:“那还是儒家之学吗?”
朱熹听闻大笑反问:“莫非驸马以为二程之学,是孔孟正统吗?”
岳云大惊失色,直到此刻,他对这个年纪轻轻的朱熹,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你这是大逆不道!”
朱熹坦然一笑,“驸马,在下只是想想罢了,官家才是真正做这事的人!”
“你?你诽谤官家!”
朱熹断然摇头,“没有,绝对没有!驸马,这几年在下都在苦心读书,我记得早些时候,官家便让衍圣公修书,主张平均田亩,仁爱百姓;随后吕好问吕相公也在修书,他着重制定律法,在各种量刑上面,也强调不论身份,人人一致。”
“随后还有新的气理之说,排斥鬼神,批驳轮回……又推行教化,鼓励进学读书。前些时候,官家推翻了登州阿云案,处死了一个杀死孙女的祖父,这是在强调男女一致,推翻宗法。”
“如今又废除宦官……一路走来,官家始终如一,看不明白的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岳云骤然变色,朱熹梳理的这些事情,全都是对的。
甚至岳云知道更多,比如说赵桓喜欢用人民取代臣民,不就是明证吗!
只是直到废除宦官之前,大家还都觉得赵桓只是约束官吏,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在这套儒家纲常之下,得利最大的就是赵官家自己。
哪有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
可是经过朱熹的点破,让岳云惊骇非常,或许自己的岳父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吧!
“朱熹,你年纪不大,却能想到这么多东西……看起来刘世叔真是教导有方啊!”
在一旁听着的刘子羽都傻了,他对天发誓,这些话真不是他教的,他也不知道,朱熹在这几年都干什么。
你不好好学诗词歌赋,道德文章,瞎琢磨这些事干什么?
对于义父的疑问,朱熹只有苦笑。
生逢大世,还是只想着当官,只想着一时的荣华富贵,那格局未免也太小了吧!
既然猜到了官家的意思,就该大刀阔斧,勇往直前。
他还记得当初虞允文也是大胆上书,才成为天子心腹,后来又在太子身边做事的。
有珠玉在前,他怎么甘心落在人后!
岳云长长出口气,随后冲着朱熹一笑,“看起来是一定要让你见见官家了。”
终于能真正走上终南捷径了,年轻的朱熹分外激动,一张小白脸都涨红了。
他反复思量,不断演练,自己见了官家,到底要如何应付?
这段时间,的确事情太多了,哪怕是岳云出面,也足足过了半个月,才见到了赵桓,很凑巧,这时候岳飞接管了皇宫。
他也略微迟疑,但是并没有拦着岳云。
就这样,朱熹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而赵官家也是满脸笑容,询问道:“朕听闻一句话,叫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你意下如何?”
朱熹顿时一怔……
第528章 立法
朱熹被赵桓问得有点不知所措,他能听出官家似乎有问罪之意,天可怜见,他还不到二十岁,此前一直读书,断然没有胡言乱语过。
官家怎么会对他有偏见?
而且这两句话,也,也的确有出处啊!
“启奏官家,这,这话虽然是程子之言,草民却是不敢苟同!”
赵桓眉头挑了挑,追问道:“为什么?”
“回官家的话,妇人替丈夫守节,自然是应该的,礼法如此,可落到每个人身上,也未必然,不可墨守成规,食古不化。”
赵桓的思忖之色,更加深重,略沉吟之后,“你觉得儒家纲常如何?”
“这个……纲常之于天下,不拘学者,便是普通百姓,也该努力修行,以求诸般行事,符合纲常。然则世间万般情形,未必尽数归于纲常之说,草民……草民以为在纲常之下,还有一套东西。”
赵桓随口道:“可是国法?”
朱熹昂起头,认真道:“官家圣明!”
“你怎么猜到的?”
“回官家的话,自从衍圣公修书以来,吕相公修法,赵相公颁布朝廷新规……只需要多读读邸报,自然能悟出官家的心意。”
赵桓沉吟了少许,竟然站起身,笑呵呵走到了朱熹面前,把他给拉起来了。
面对官家赞许的目光,朱熹竟然有些惭愧,忍不住低下了头。
赵桓的笑容却是更加明显。
其实他曾经也一直以为是朱熹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这些年翻阅了种种书籍,听着身边的儒臣讲解,赵桓已经知道,这是程颐所说的。
而且仔细研究程颢的原意,也不是要束缚妇女,禁锢女性。
有人问程颢,是不是寡妇不可以再嫁,程颢说然,他认为男人主动娶寡妇,在男人这一边,算是失节。寡妇主动嫁人,也是失节。他是各打五十大板,男女都有错。
然后继续询问,如果寡妇无依无靠,活不下去,能不能改嫁?
程颢这才说唯恐日后会有人说闲话,所以还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光看程颢的这番话,也不能说这位程先生就对妇人改嫁恶意满满。
那再看朱熹呢,有人拿这事问朱熹,朱熹回答说: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然自知经识理君子观之,当有以知其不可易也。
朱熹也说得很明白,放在俗世之上,跟普通百姓讲饿死事小,着实迂腐。
但是对于研究经学的儒者来说,应该明白将道德节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胜过生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真正瞧瞧朱熹说了什么,多半会替他感到委屈,有些屎盆子是真的不该扣在他的头上。
朱熹和孔夫子有点类似,都是挺开明豁达,通情达理的两个小老头。
只不过当他们的学问成为显学之后,就变了味道。
人们不会研究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将他们的话语断章取义,弄成一个标题党。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不管怎么样,就是要守妇道,不许改嫁。
不服气吗?
这可是朱子说的。
相比起复杂的学问本身,这样简单明了,更容易传播执行,也更乐于被一些手握宗法大权的士绅地主接受,成为了他们作威作福的理论来源。
很冤枉吗?
貌似也不能这么看。
孔老夫子一生致力恢复周礼,恢复那个等级分明的周代社会,毫无疑问,孔夫子是代表了少数上层人的利益。即便有些爱民之言,那也是出于对财产的爱护,要可持续剥削。
到了朱熹这里,那就更不要说了,他穷极一生,追求的天理,也无非是想永远巩固士农工商的差别,让等级深入人心,安于现状,放弃人欲……说穿了,还是对底层的pua罢了。
弄清楚这些,也就没什么好可惜的。
一个注定被压榨的底层,替上层利益代言人鸣不平,这该是一种何其血栓的行为!
赵桓本来对朱熹就没什么期待,只是好奇而已。
可是和他聊了之后,赵桓发现这小子不光读书多,而且还挺通情达理。
这样的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个十足的人才,值得栽培!
赵晗微微含笑,“纲常在上,国法在下,就能天下太平吗?”
又是一道难题。
朱熹略沉吟,就摇头道:“官家,草民年幼,还不懂如此才能求万世太平。只是草民想来,历代法令未必不严明。只是天长日久,不免背离初衷,以至于南辕北辙,大相径庭。说到底,还是要落在人上面。”
“哈哈哈!”
赵桓仰天大笑,“很好,就凭你这番话,也值一个中书舍人。留在朕的身边,替朕处理一些事务,草拟旨意,如何?”
朱熹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想要的终南捷径终于出现了。
虽说赵桓在用人上面,越发规范。
譬如武将,一定要有战功,还要在武学表现良好。有功劳,有本事,这才能顺利高升。放在文官这边,一样要有地方的行政经验,做出了业绩,才能平步青云。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路子是很合适的。
可问题是朱熹有更大的野心,要有更高的成就……他可以去地方历练,可以积累经验本事,但是却有一个前提,必须找到赏识他的,抱上大腿,这才能平步青云,无往不利。
不得不说,朱子的脑袋瓜子,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启奏官家,草民年幼无知,又不通朝政,只怕暂时还不能胜任。草民斗胆,想请官家准许草民再读几年书,多学一些道理,再来给陛下尽忠!”
赵桓忍不住笑道:“你可知道,在朕身边办事的都是什么人?”
朱熹愣了一下,还是低头不语。
赵桓自顾自道:“最初的时候,吕颐浩吕相公在朕的身边,接着有张浚张相公,赵鼎赵相公,还有胡尚书他们……这可都是位列宰执的重臣,你就不想和他们一般吗?”
朱熹的心砰砰乱跳,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当真拒绝了,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了,只不过在沉吟片刻之后,朱熹还是摇头。
“官家,草民以为,身逢盛世,这是草民几世修来的福气。若是只求为官,未免辜负了上天恩泽。”
赵桓忍不住大笑,“你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怎么,连宰相都看不起?”
“不!”朱熹连忙解释道:“回官家的话,草民哪敢小觑宰执。只不过草民觉得官家励精图治,我皇宋焕然一新,和从前历代都不相同。如此大世,如此剧变,若是不能好生归结,写下来,传流后世,实在是千古遗憾。”
赵桓再度一喜,朱熹这小子还真有思想家的敏锐啊!
且不论他主张什么玩意,朱熹的学说能统治几百年,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只要他的屁股不歪,一切都好。
赵桓想了想,点头道:“你既然有这个志向,朕自然要成全你。只是朕也有一个想法,仅仅拘泥在圣贤之学上面,恐怕还不能说明白本朝的事情。朕自提倡气理新说以来,一直在鼓励科学技艺,鼓励推陈出新,如果修书,这也是断然不能忽视的东西……甚至还要重于圣贤之学,你明白吗?”
朱熹悚然点头,他当然清楚。
“草民必定苦心读书,学贯古今,为官家鞠躬尽瘁!”
赵桓脸上带笑,朱熹这小子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光是死读书也不行,朕就给你一个题目,你说这废除宦官,此举如何?”
朱熹没有半点迟疑,立刻道:“回官家的话,天子废除宦官,再无奴仆,此乃天子圣德,吾皇仁德,冠绝古今,虽汉文帝也不如远甚!”
“你倒是会拍马屁。”赵桓笑呵呵道:“你去写一篇文章,尽快交给朕吧!”
朱熹连忙答应,简直受宠若惊。
他最想当的,也就是赵桓的文胆,用自己的想法,去影响官家,乃至改变官家,这也算是另一种帝师。
朱熹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加上这么大的诱惑在眼前,三天之内,就把文章送到了赵桓手里。
赵官家看过之后,竟然在第二天,就下旨召集了所有重臣,从宰执诸公,到六部尚书,悉数到场。
赵桓首先满脸含笑,“赵相公……朕在当初,还和金人交战之时,就主张清丈,废除奴仆。随后朕又改革军制,废除了勇敢效用,也废除了部曲家将……你说,我大宋还有奴仆吗?”
赵鼎躬身道:“回官家的话,大宋之开国以来,爱惜百姓,有钱人家的丫鬟仆妇,多为雇佣,不许主家随意打骂,更不能草菅人命……相比之下,我大宋体恤百姓,已经远在汉唐之上。如今又有官家的诸般作为,可以说天下万民安康,百姓和乐,没有奴仆卑贱,实在是吾皇圣德,冠绝古今!”
赵桓朗声大笑,“赵相公。你这是谬赞了。其实朕还清楚,有些地方依旧积习难改。而且就算没有了奴仆,也不见得天下人都能一样拥有尊严,我们还差得太远。”赵桓随即又笑了,“当然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向前走了一大步,值得庆贺。”
赵桓说完之后,又扫视群臣,昂然道:“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朝中官制也要调整一番,唯有如此,才能跟得上局势变化,诸公以为然否?”
来了!
早有聪明人猜到了,赵官家把宦官都给废了,不可能没有大动作。
“朕的身边没了宦官,却也不能没有办事的人……朕打算挑选几个学问人品都好的臣子,组成内阁,替朕管理宫中事务,整理奏疏。”
众人一愣,尤其是政事堂诸公,更是大惊失色。
有内阁,政事堂自然就是“外”了,只要官家愿意,把政事堂的印交给内阁,他们这些宰执就成了摆设了。
赵桓却是直接道:“你们不必胡思乱想,内阁就是负责宫中事务,断然不会侵夺政事堂权柄……暂时由刘晏统领,等文臣补充完毕之后,朕会另外安排。”
赵桓的信誉还是很不错的,大家不觉得他会撒谎,其实只要赵桓不乱来,后续皇帝根本没有这个威望,想要改变,是几乎不可能的。
大家伙松了口气,可下一秒赵桓的话,却让他们凛然吃惊。
“既然天下万民平等,人人皆有为人尊严……朕以为应该重修律法,按照平等原则,改变法令,凡是有抵触的,都要修改。”
赵鼎忙道:“此事刑部会妥善处理。”
“不!”
赵桓摆手,“刑部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刑部既制定法令,又要执行法令,难保不会有舞弊之举。从此往后,在刑部之中,单独抽出一个法部……”赵桓目光巡视四周,最后对吕本中道:“吕尚书,这个法部尚书就是你了!”
吕本中忙上前躬身,他没有立刻谢恩,而是道:“启奏官家,法部立法,该有什么依循,还请官家示下。”
“具体立法,自然要合情合理,要万民平等,要听取各种意见,保证法令切实可行……但要说最重要的,自然是以人为本,惩恶扬善,捍卫公义,扶住弱小。”
吕本中略思忖,便觉得热血沸腾,这可不是一个小事情,做好了,可是要万古流芳的。
“臣领旨……谢恩!”
吕本中大礼参拜之后,推到一旁,开始盘算起来。
赵桓却是笑容不减,继续看向其他人,“六部之中,抽出了一个法部,也就是说,不用拘泥六部格局……朕打算从户部再抽出一个民部,专门管理天下户政。”
听到这话,众人都已经无言以对了,这可不只是增加一个法部,一个民部这么简单……而是整个官僚体系都会被打乱,要重新改组。
有人自然会飞黄腾达,成为新贵。
可有人的权柄也会被削弱,尤其是那些六部中下级官员,手上的权力肯定会被分出去无数。
官家的大手笔,还真是让人惊叹啊!
赵桓不紧不慢道:“光是添这两个部,还远远不够,为了教化百姓,自然要增加教化部,原本的礼部也要拆开……总而言之,朕是希望大宋至少能有十位尚书……赵相公,你们政事堂可要拿出方案才是!”
第529章 户部内斗
赵桓责令政事堂改革官制,而在这个当口,太子赵谌也返回了京城,除了他之外,虞允文和赵汾也回来了。
太子一系回京,又给这个急剧变化的朝局投下了一颗超大手雷。
官家要干什么?
莫非是要给太子铺路?
还是说太子的党羽牵连其中,要一网打尽?
人们浮想联翩,完全弄不清楚上面的意思。
倒是赵谌,他很淡定,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剃了胡须,换上了大红的朝服,捯饬得少年感十足,这才去见老爹赵桓。
赵桓只比赵谌大十几岁,加上他状态还不错,如果俩人凑在一起,不像父子,更像是兄弟,把胡须剃了,立刻就有了差别。
赵谌还是挺了解他爹的,而且剃了胡须,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他还太嫩,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想求老爹放过。
只不过赵桓何等敏锐,怎么会看不透他的小心思。
“你在萧塔不烟的手下,大刀阔斧,可是杀了不少人吧?”
赵谌无奈咧嘴苦笑,“父皇,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岳父驾崩,事情太多了,少不得要孩儿帮忙。”
赵桓呵呵一笑,“你那是没办法吗?我听说你留了络腮胡子,穿着白袍,不是挺乐意的吗?”
赵谌无奈苦笑,“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啊!”
赵桓冷哼,“用不着找借口,你观察那边,情况如何?”
赵谌打起了精神,甚至有点神采飞扬了。
“父皇,进军还是很顺利的,拿下了巴格达之后,就向四周用兵,高加索,大马士革,小亚细亚……前锋已经打到了地中海东岸。正筹划着,想要攻击君士坦丁堡,把拜占庭给灭了!”
赵桓不动声色,不咸不淡道:“能打得下来吗?”
“这个……还要看父皇愿意帮多少忙了。”
赵桓摇头,“我帮忙就有用?”
赵谌讪讪……在大石驾崩之后,萧塔不烟接过了大旗,继续领兵西进。尤其是在攻取了鹰堡之后,声威大振。
许多城池根本不敢对抗,直接打开城门,欢迎辽兵进入。
在用兵作战上面,萧塔不烟比她丈夫还要高明三分。
只不过她终究不是耶律大石。
相比之下,耶律大石对辽国有着强烈的感情,十分怀念大辽。所以在大石的治下,是鼓励按照契丹风俗生活的。
他甚至借助一些儒者,编写教材,设立学堂,培养自己的官员。尤其是强调使用契丹话。
如果不懂契丹话,说汉语的也行,都能得到重用,平步青云,升官极快。
这些人构成了辽国的核心。
可是随着大石驾崩,萧塔不烟掌权,她渐渐放松了大石的国策,她鼓励手下契丹诸将,娶当地贵族女子为妻,主张移风易俗,穿着当地服饰,过当地节日,主动融入。
除此之外,萧塔不烟还大量增加了军中土著的比例,靠着这帮人充当前锋,一路所向披靡,宛如旋风一般,建立起堪比大宋的强国。
萧塔不烟的选择自然是没什么错。
任何一个征服者,都会想着减轻统治成本,譬如辽国,拿下了燕云十六州之后,不就推行了南面官吗!
当然了,结果如何,也就不用多说了。
“照这样下去,西辽还能撑多久?”
赵桓发出了拷问。
赵谌不敢儿戏,他皱着眉头,认真道:“父皇,像耶律奴哥、萧斡里衍这些老臣也都上了年纪,十年之内,也会凋零,其余契丹贵胄也不过二三十年而已。孩儿不敢说西辽还能撑多久,但是到了第三代人,辽国也就不剩什么了,最多成为第二个塞尔柱突厥,苟延残喘罢了。至于契丹这个族群,耶律大石强行续了几十年命,已经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赵谌说完之后,也不免落寞……他去了鹰堡,见了萧塔不烟,也见到了陆宰,结合当地的情况,也总结出不少的东西。
其实具有同化能力的也不只是中原一家……就比如人家三哥,不管谁打进去,人家都跪地投降,随后征服者都会接受种姓那一套,从此高高在上,过着简单枯燥的生活。
至于欧亚大陆中间的这一块,也是群雄逐鹿,豪杰并起之地……匈奴人去过,突厥人去过,蒙古人也去过……至于最终的结果,这些征服者虽然成功了,却也失去了自我,融入了当地之中。
中原和这些地方最大的不同,是在融合了其他民族之后,还能大致保持自己的文化传统,并没有失去自我,这一点尤其可贵。
耶律大石还活着的时候,赵桓就跟他讲了许多,还给他派遣过儒者,帮着他维持契丹人的数量。
只不过有些事情,依旧难以避免。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支持萧塔不烟?”赵桓淡然道。
赵谌的心一颤,随即低下了头,陷入了思忖。
他很早就清楚,父皇支持西征,最根本的还是像扩大东方文明的影响力,争取同化一些民族,让华夏的文明圈扩大。
若只是为了开疆拓土,大可以组建几万精兵,选派猛将西征……一路打下去,可以在史书上留下很辉煌的一笔。
但是随着军力衰颓,这样的征服也就到头了,根本维持不下去。
而且历经战乱之后,大宋的百姓还很穷苦,家底儿也不丰富,赵桓不大可能以劳民伤财的方式,往自己脸上贴金。
如今萧塔不烟渐渐违背了赵桓的想法,和大宋之间,南辕北辙,似乎分歧也就在所难免了。
“父皇,孩儿以为不能放手,更不能和西辽翻脸。”
“为什么?”赵桓声音低沉道。
“父皇,孩儿的理由有二……其一,大宋终究不能拘泥中原一地,我们还是要开疆拓土,光大祖宗基业,建立起远迈汉唐的强国。不管西辽的策略如何,有他们在,我们要做事就会容易许多。不然一旦当地人起来,灭了西辽,我们除了用兵,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桓眉头挑了挑,并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赵谌的观点。
这位太子倍受鼓舞,他又道:“父皇,还有一点,这些年来,我们给西辽提供的钱粮军饷,怕是有千万之巨,这么大的投入,不能打了水漂!”
赵桓怒道:“千万之巨?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你弄出去的?”
赵谌讪讪苦笑,他可不敢否认,不过赵谌也有自己的道理,“父皇,陆宰可是说了,光是这几年通过丝绸之路,流入大宋的金银就有千万两。而且西辽又拿出几百万两订购大宋的军械,算起来咱们也不吃亏,甚至还赚了不少哩!”
啪!
赵桓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你想什么呢?千万两投出去,赚个几百万两回来……那是商人干的事情,不是当皇帝能干得出来的,我们要的是一本万利,是无本万利!懂吗?你要是连这点格局都没有,凭什么继承皇位?凭什么坐稳龙椅?”
赵官家似乎真的怒了,他疾言厉色,而起他提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所谓储君,到底还是要当皇帝的!
虽然赵桓还不算老,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布局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这一次动官制,等一切都差不多之后,就差不多退位了。”
赵谌吓得站起来,脸色煞白,惊恐万状,“父皇,使不得,使不得啊!”
赵桓摆手,“别大惊小怪的,就算我一直不退位,又能坐多少年龙椅?早晚还是要你来扛着的。更何况官制改革可不是小事情,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甚至更长时间,都未必能完成。”
赵谌听到这里,松了口气,毕竟面对着当下的朝局,他是真的没有本事扛起来。
就算是硬要去坐,也会伤痕累累的。
“虽说你还有时间,但也不能懈怠,尤其是一些关键的东西,你要好好学了。”
赵谌凛然,一个天子,需要有什么样的能力?
雄才大略,慧眼识人,还是勤于政务?
赵谌也说不好,他在西辽,看到的更多是杀伐果决,就是比谁更狠,谁更敢杀人。没有人会同情弱小,也没有谁会尊敬君子。
老实就活该欺负,弱小就是原罪。
赵谌虽然也在萧塔不烟的要求下,干了不少这种事情,甚至挥手之间,灭掉一个部族,也是有的。
但是赵谌却还是不习惯,他渐渐的有些向往大宋的君子政治了,哪怕那些文人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倾轧陷害,也比整天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要好。
说实话,该怎么选,他也糊涂了。
“父皇问你一件事,你说当下户部的开支,是怎么运作的?”
赵谌愣了少许,低声道:“据孩儿所知,最近几年,父皇要治理黄河,要在北方兴修水利,还有不少工程,开支还是很大的……总体上户部开支不能超过百分之十,量入为出吗!”
“哈哈哈!”
赵桓突然大笑起来,“这就是你糊涂的地方了……多少年来,朝廷几时量入为出过?”
赵谌瞪大眼睛,“那,那朝廷是怎么做的?”
“自然是先想尽办法敛财,然后再一年之内,努力花光就是了。”
“什么?”赵谌大惊,“父皇,花钱总不能胡来吧!如果没有需要也给花了,那岂不是浪费?”
“浪费就浪费,反正又不是自己的钱。”赵桓笑道:“如果剩下了钱,花不掉,那就代表着不需要这么多钱,明年的预算就会削减……预算减少,就代表着这个衙门重要性下降,从尚书到普通的吏员,都会没面子的。”
赵谌听得目瞪口呆,“那,那以前抗金的时候,也是这样?”
赵桓一笑,“可能更糟吧!那时候南北商路断绝,每年减少的商税有几千万缗……可真的减少了这么多吗?谁也不知道。甚至我下旨京城不许酿酒,可江南和巴蜀的酒税也都没了,你说有趣不?”
赵谌是真的吓到了,抗金的时候,他还年轻,不太清楚这些事情。后来父皇斩杀了万俟卨,处置了一大批贪官,赵谌就觉得当时是海晏河清,万众一心,君臣一体……
可今天听父皇这么一说,赵谌立刻就傻了。
“父,父皇,既然有这么大的弊病,咱们又是怎么打败金人的?”
赵桓哂笑道:“傻小子,你当两国相争,是好的战胜坏的吗?不是的,真正的两国相争,就是比谁犯错更少罢了!你爹最大的本事,也就是维持上下和睦。至少军中没有公开分裂成东西两路,没有彼此攻讦,互相杀戮罢了。”
赵谌大诧,良久,才从震撼之中,清醒过来,渐渐的,也有了一丝丝明悟……父皇是真的不容易!
什么中兴雄主,裱糊将罢了……只不过赵桓的手艺更好,而且一言九鼎,不像对面,一大堆的项目经理,吵成了一团,就算某些人的本事远胜赵桓,也被一群猪队友给拖垮了。
“父皇,孩儿斗胆请教,这一次改革朝廷官制,是不是要彻底铲除多年积弊呢?”
赵桓摇头,”说彻底解决,是高看你爹了……最多是阶段性清算一下……各部衙门,从上到下,花钱都是如此。这也是他们要贿赂宫中太监的原因,其中有多少烂账,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朕总要整顿一番,尤其是眼下的六部,权柄实在是太大,弊端也太多了,想不贪都难啊!”
赵谌凛然,他似乎也有心得。
“父皇,就拿吏部来说,吏部执掌百官铨选,升迁在他们,考评还要靠他们……知府以下的官吏,甚至不需要吏部尚书过问,只要下面的郎中拟定名单,就可以通过了。还有礼部,如今礼部不光是负责科举考试,还负责地方兴学事宜,提学官是他们派的,各地的乡试也是他们安排人主持。”
“更不说户部,兵部,工部……父皇,这些部衙,只怕早就弊端重生了吧?”
赵桓只是一笑,一切又尽在这一笑之中。
三天之后,第一道惊雷炸响,户部尚书陈康伯弹劾同掌户部的王次翁,指责他侵吞关税,共计五百万缗!
王次翁随即上书辩解,称真有此事,会自己进入天牢大狱……
第530章 通倭
文德殿,赵桓一身宽松的道袍,甩着大袖子,飘然而至。
当了十多年天子之后,赵桓是越来越不讲究了,他厌倦了繁琐的朝服,除了正式大朝,或者重大典礼,他基本上都是穿些宽松的棉布道袍,只图舒坦。
朝中大臣也管不了他,倒是民间很多人私下议论,果然是赵佶的儿子,这爷俩一个癖好,不出意外,赵桓也继承了道君皇帝的光荣称号。
不过真正的近臣都明白,赵桓随意的穿戴,其实是释放一个信号,就是皇帝没有那么尊贵,属于一种亲民之举。
尤其是在召见朝臣的时候,穿的随意,言语也就可以随意一些,哪怕说得过了,也不用害怕。
咱道君皇帝是很有心胸的。
这和初登大位时候,谨小慎微,处处端着,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心态了。
“陈康伯,你执掌丁口田亩,又有同平章事衔,位同宰相,举足轻重,你现在弹劾同为户部尚书的王次翁,不管真假,你们二人不光不能共存于户部,只怕都没法并立朝堂。朕注定要失去一位重臣,朝堂注定要动荡一段时间,朕心里可不好受啊!”
赵桓坐在龙椅上,上身前倾,双手交叉,仿佛杂乱的内心。
陈康伯直竖竖跪在面前,他沉声道:“官家所言极是,臣承蒙皇恩,执掌户部。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纵容奸佞,为祸朝堂,臣生死事小,这个小人,臣必须铲除!”
他伸手怒指王次翁。
王次翁由于没有同平章事衔,所以比陈康伯矮了半头,但是他也执掌户部一半的工作,诸如商税,关税,预算,这些都在他的手里,论起权柄,一点也不小、
而且随着商税越来越多,王次翁的影响力甚至有超越陈康伯的趋势。
“官家,臣出身州县,一路高升,承蒙官家恩典,才能成为一部尚书,为国理财,臣不敢说殚精竭虑,却也是小心翼翼,唯恐有半点差错。臣深知一世清名的重要,陈尚书污蔑臣为小人,若是不能证明清白,臣又有何面目留在朝堂?臣,臣请官家做主啊!”
王次翁说完,匍匐地上,泣不成声,委屈的和孩子一般。
赵桓深深吸口气,王次翁说得没错,他是地方官出身,在抗金过程中,由于输送钱粮有功,高升一路转运使,后来调入京城,侍郎,尚书,一路走来,成为朝廷重臣,属于典型的循吏。
他能升任户部尚书,还有赵鼎等人,打算牵制陈康伯的意思,毕竟快两万万缗的岁入,不可能让一个人说了算。
赵桓想拆分六部,也和政事堂的想法不谋而合,只不过官家走得更远罢了。
“王次翁,你让朕做主,陈尚书也让朕铲除宵小,到底谁说的有理,还要看证据啊!”
王次翁点头,“官家,臣明白,今天臣就在这里,和陈尚书当面对质,没有个结果,臣绝不罢休!”
王次翁一扭头,冷冷道:“陈康伯,你放马过来吧!”
陈康伯微微冷哼,稍微沉吟,便问道:“去岁修皇宫大殿,从海外进了一批木材,花费了一百五十万缗,可有此事?”
王次翁立刻道:“确有此事,只不过这可不光是木材,还有五十艘大船的开支!二百根大料,五十艘大船,还有其余金沙等物,一百五十万缗,可不贵啊!”
陈康伯呵呵一笑,“是不贵,可你为什么没有租用商船,非要坚持户部自造?”
王次翁顿时连连摇头,“陈尚书,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这些年海外商贸往来这么多,户部需要采买的东西也多,如果每次都要租用船只,开销也太大了吧?”
“所以你就自造船只了?”
“没错!”
“那为何户部的名下,只剩下二十艘了?足足有三十艘不翼而飞?”
王次翁一听这话,更是放声大笑,丝毫不在乎,他甚至都不搭理陈康伯了,而是扭头看向赵桓,“官家,这事情臣已经上呈政事堂,想必政事堂已经告诉官家了。”
赵桓点头,“确实如此,户部督造的这批船质量不合格,经不起风浪。提举船厂的官吏已经发配西域。航路上遭遇风浪,也情有可原。”
听官家帮自己说话,王次翁立刻磕头,“臣还是难辞其咎,说到底是第一次督造船只,缺少经验。臣愿意受罚,从此之后,必定吸取教训,再也不会出现差错了。”
赵桓看了看陈康伯,又道:“损失几十艘船只,的确是个大事,可国家这么大,总不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事情。既然不是王尚书有意为之,就不会直接定他的罪……一国尚书,朕之手足,总不能破了皮,就砍掉一根指头吧?”
陈康伯绷着脸道:“官家爱护臣下,臣以为是情理之中。办事出了差错,也是难免。可臣想问官家,如果这些船只并没有损失在海上,又该怎么说?”
一瞬间,赵桓的眉头紧皱,显然有些意外。
而在另一边,王次翁的脸色骤变,不过只是一闪,他就恢复了正常,反而哂笑道:“陈尚书,那可是十丈以上的大船,因为遭逢狂风巨浪,损失在了海上。你想说我贪污了这些船只吗?”
“没错!”陈康伯冷笑道:“你就是贪污了这些船只!”
“我,我贪污船只,我能藏在哪里?”王次翁反诘道:“你这话简直跟笑话一样,三岁孩子都不信!”
陈康伯依旧镇定,哂笑道:“这么多的大船,放在大宋,固然不行,可放在外面,就不好说了……比如倭国!”
“倭国!”
王次翁大惊失色,几乎站起。
他慌忙冲着赵桓磕头,涕泗横流。
“官家,冤枉,天大的冤枉!臣是大宋臣子,如何能自甘堕落,勾结倭国啊?陈康伯分明是诬陷臣,请官家给臣做主啊!”
此刻的赵桓倒是不慌不忙了,他斜靠在龙椅上,眉头微皱。
“陈康伯,你说这些船去了倭国,王尚书何以要把船只送去倭国,他有什么动机,你又有什么证据?”
陈康伯挺直腰背,朗声道:“回官家的话……王次翁打倭国的主意,自然是倭国的银山!”
赵桓眉头挑了挑,似有所悟,竟然下意识点头。王次翁却是吓坏了,“官家,臣,臣冤枉啊!”
赵桓一摆手,“不用着急,朕先听完陈卿的说法。”
王次翁的心不断下坠,他只能伏在地上,脸色愈发苍白,嘴唇甚至不自觉颤抖起来。
如此隐秘的事情,陈康伯怎么可能知道?
这家伙不声不响,又怎么抓到了他的把柄?
多半只是捕风捉影,没什么了不起的!
王次翁不断安慰自己,可陈康伯却是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意思。
“官家,臣这里有一封胡士将的札子,请官家过目!”
胡士将!
听到了这个名字,王次翁肩膀耸动,从鼻尖儿流下了一滴冷汗。
坏事了!
赵桓伸手,接过了札子,但是却没有看,而是随意压在了手掌之下。
“陈康伯,如今高丽和倭国的情形如何?又怎么有了敛财之机?”
陈康伯忙道:“回官家的话,臣虽然执掌户部,对于战事也是有所了解的……自从胡士将去了高丽之后,就发动高丽兵马,攻击对马岛,双方战事不断,一直到了现在。”
……
高丽和倭国的事情,不是三句两句能说明白的。按理说这二者都算是大宋的属国,在抗金的时候,也都出过力气。彼此攻伐,会不会影响大宋的形象,让人觉得大宋家教不严呢?
其实也没有这么多担心,毕竟在东北亚这块,就剩这么两个看起来还像国家的属国了。
胡士将接了高丽行台之后,就发兵讨伐对马岛。
理由也很充分,此前倭国以对马岛为跳板,登陆高丽南部,霸占了一些土地,不愿意离开。
现在为了高丽的安全,拿回对马岛的掌控权,自然是情理之中了。
胡士将开启战端,对于高丽来说,绝对是个好事,首先他们和倭国千年仇恨,彼此恨不得屠光了对方。
再有高丽的日子着实艰难,都活不下去了……跟倭国打仗,至少能吃一口军粮,不至于饿肚子。
侥幸还能抢点什么,发一笔小财,如何不愿意!
大宋这边,竟然也是愿意的,尤其是已经移民过去的汉人,他们更是盼着消耗高丽的壮丁,把地盘让出来给大宋移民。
因此光是闽商就给胡士将提供了三百万缗贷款,还提供了上百万石粮食。
甚至有十几家闽商联合发话,打!打下去!
只要多打一天,就多给一万贯。
胡士将面对这个局面,更是乐得下手,毕竟一个文官想弄点军功还不容易呢!
大宋这边斗志昂扬,一心求战。
可转到倭国这边,情况就有点微妙了。
首先倭国在抗金这块,是出了力气的,至少表现比高丽好。
论功行赏,不说把高丽给他们,也不该发兵讨伐啊!
大宋这件事情上,愧对属国。
你不仁,我不义。
倭国上下,就出现了强烈的反对大宋的声音。
其实也是他们自作多情,真正出兵帮助大宋作战的只是平氏,更准确说,是平忠正。
靠着上国的青睐,平忠正返回倭国之后,开始推行新政。
他的第一项政令,就是废刀令!
平忠正认为倭国的混乱,源于武士集团做大,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他的设想是废除武士特权,重新招募士兵,建立起一支属于他的强兵。
然后以这一支兵马统一倭国,到时候是自己做倭国之主,还是当实际控制朝政的权臣,都看上国的意思。
反正他已经是大宋的东瀛都护了。
平忠正开始推行新政之后,立刻就遇到了剧烈的反弹。
令人讶异的是居然不是那些武士率先反对,而是普通的底层人。
没错,就是那些见到武士,要让道施礼,稍有不敬,就会被打杀的倭国普通人。
倭国人的奇葩之处,自然不必多说。就拿那些名贵的武士刀来说,为了表明刀锋锐利,在铸造好之后,甚至会用活人试刀。
给贵族服务的铸刀世家会上街随意找一个“幸运儿”,然后拿他实验刀锋如何……有时候为了实验一口刀,要死的人超过十个。
只有这种染血的宝刀,才能配得上贵族的身份。
尤其令人发指的是,居然有这种铸刀世家存在,代代传承,把工匠技能都点满了。
不得不说,真是活久见了。
按照道理讲,颁布废刀令,取消武士特权,底层百姓该极力拥护才对。
奈何这是倭国啊!
倭国的常识就是没有常识!
底层人听说废刀之后,很多人居然去哭求平忠正,不要废刀,不要废掉武士。
他们的理由也很奇葩,如果废除了武士,没人打仗,就需要他们上战场。
普通人不想承受战争的残酷,所以他们宁愿忍受武士的压榨盘剥。
第一道政令就碰壁了。
平忠正实在是接受不了……颁布废刀令,废除武士集团,那是为了天下太平,为了不受压榨。
即便日后还有战争,也会比现在每天打仗要好!
而且你们就不想挺直腰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吗?
为了尊严和地位,投身军伍,报效国家,这不是很正常吗?
平忠正在大宋的这些年,见了太多舍生忘死的英雄,从牟驼岗到燕山府,到处都有殉国将士的丰碑。
在倭国,为什么就不行?
很不幸,不是每个人都配拥有尊严。
废刀令推动不下去,底层百姓动员不起来,原本追随在平忠正身边的势力也相继瓦解,除了一个空头的东瀛都护,什么都没有了。
没持续多久,平忠正就在忧愤之中,染病死去。
残酷的事实证明,在倭国推动变革,甚至比高丽还要艰难。郑知常好歹是弄得天下大乱,才丢了性命。
而平忠正连第一步都没有走出去,就直接挂了。
还能说什么?
失去代理人之后,来自高丽的攻势越来越凶猛,倭国这边压力也越来越大。
“官家,根据臣的消息,倭国给王次翁送了厚礼,希望他帮忙周旋,除此之外,还给他派遣了一百名武士。身为朝臣,豢养这么多倭国武士,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陈康伯毫不客气道。
第531章 锦衣卫
陈康伯亮出了杀招,王次翁的别院之中,的确有一批倭国武士……数量不算少,至于想干什么,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官家,官家!臣断然没有谋反之心啊!官家手握几十万禁军,臣一介文臣,区区户部尚书罢了,就算给臣几个胆子,臣也不会谋反,更何况是用倭国人谋反,简直是荒唐啊!求陛下明鉴,明鉴!”
王次翁用力磕头,鲜血染红了面前的地砖。咚咚作响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着。
赵桓面色凝重,他当然不相信王次翁会造反,也知道他不可能造反。在这个天下,还没人能把他赵官家从龙椅上赶走。
但是这却不是王次翁脱罪的理由。
“什么时候大宋朝中重臣的标准这么低了?不谋反就是好人了?”赵桓气得站起,用力一甩肥大的道袍。
“押下去,立刻彻查,严惩不贷!”
不需要废话了,赵官家一锤定音。
王次翁被殿前司的人拖了下去,值得一提的是王次翁没有被送到刑部天牢,而是被押解到了一处特殊的地方,属于殿前司的牢房。
“官家,王次翁是朝廷重臣,理当关在刑部,由三司会审,才能名正言顺。殿前司的私牢,到底不合适。”
面对赵鼎的质疑,赵桓笑容可掬,“赵相公,虽说朝廷的事情要讲究规矩,可朕这个皇帝,也有制定规矩的权力吧?”
“这个……自然是有的。”赵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赵卿,朕已经废了宦官,总不能手边一点可用之人也没有吧?”
赵鼎悚然,他感觉到了赵桓话中的威胁……官家可以废除宦官,但官家也有权力恢复……这位可不是仁宗那种摆设皇帝,他可是确确实实,杀伐果决的马上天子!
想到这里,赵鼎连忙躬身,“废除宦官之后,应该如何,还请官家示下,老臣这就照办!”
赵桓淡然一笑,“赵卿,你熟悉历代官制,朕问你,除了宦官之外,可有专门设置的官署,侍奉天子的?”
赵鼎立刻道:“回官家的话,要说侍奉天子,在秦汉的时候,都设置了少府……少府的执掌有两项,其一,是打理皇家产业,征收税赋。其二,是供应皇室所需衣食住行等物。”停顿了一下,赵鼎又道:“在秦代的时候,少府之中还设有尚书令,尚书丞,辅佐文字,处理机务。后来光武帝刘秀设置了专门的尚书台,执掌朝政。”
赵桓点头,“那这个尚书台可是后来的尚书省?”
赵鼎点头:“尚书台初设品级不高,但权柄极重,朝堂事务,无不总揽,到了魏晋之后,权臣无不录尚书事,随后为了限制尚书台之权,又增设了中书监,也就是后来的中书省。”
……
其实纵览中国古代的官制,是有一条清晰的演化路线,非常有趣。
差不多在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就面临着一个庞大国家该如何治理的问题。这时候肯定没法依靠一两个人完成,皇帝决策,宰相辅佐的模式也就顺理成章了。
接下来的两千年,博弈的双方就是皇权和相权。
这二者该怎么分配?
皇帝抓大事,做决策,宰相管小事,提供建议……貌似很单纯,可问题是大事小事,该怎么界定?
如果一位成熟老道的宰相,面对一位青涩懵懂的皇帝,谁又是真正的掌权者?
再经历霍光这种废立天子的超级权臣之后,整个官制就开始发生变化……先是削弱丞相权柄,弱化三公……可到了后面,还是不行,就干脆以小制大,把原属少府的尚书台拿出来,说白了,就是让天子秘书掌权。
渐渐的,尚书台权柄越来越重,职位越来越高,取代了原本的丞相,再度威胁到了天子。
这时候再度分割相权,弄出了中书监。
经历两晋南北朝的乱世之后,到了隋唐,渐渐就形成了经典的三省六部制。
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分割相权。
到了这一步,就已经从秦汉时候的独相演变成了群相。
一大群高级官僚,共同享有相权,辅佐天子。
那到了这一步,事情就解决了吗?
显然没有。
相反,还更糟了。
你把相权一分为三,三权分立,宰相们就互相内斗,让天子高枕无忧吗?
想什么美事啊!
宰相可是官僚集团最聪明的一群人,他们虽然也争斗,但那是演给皇帝看的,私下里他们都有沟通,彼此该竞争竞争,该合作合作,发财的时候,从来没有含糊过……所以有人跟你讲什么三权分立能够互相监督,就可以啐他一脸了,这玩意老祖宗早就试验过,根本行不通。
而发展到了大宋朝,出现了最糟心的局面。
三省变为了中书门下,宰相们合署办公,一旦大家伙点头了,皇帝也没有了插手的空间,只有在宰相有分歧的时候,皇帝才有了表现的空间。
所以说什么封建皇权越来越强化,这个结论是存疑的,至少后世没哪个皇帝,有秦始皇的权柄。
“赵卿,朕思忖了好长时间……觉得与其折腾官制,不如老老实实承认,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天子也不可能尽数总揽一切。”
赵桓笑呵呵道:“朕的意思是这样,朕只设文武两个衙门,替朕做事。一个就是殿前司,改成锦衣卫,负责宿卫皇宫,监察内外,只对朕一个人负责。第二,就是设立内阁……仿效最初的尚书台,挑选一些学问笃实,了解国朝法度典章的文臣,由他们负责处理奏疏和宫中杂事。”
“至于外面,一切都以政事堂为主……朕还打算恢复三公执掌,重新设立宰相,总揽政事堂,设立都察院,检查百官,再把御营司和枢密院合并,主掌全国军务,负责统兵。”
赵桓接连抛出震撼弹,赵鼎被炸得都有点麻木了。
他冷静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赵桓要做的事情。
这位不是改革,而是倒退,还是一步要退到秦朝那种!
“官家,这,这恐怕不行吧!”
赵桓大笑摆手,“赵相公,没什么不妥的,其实我们折腾了这么多年,或许最有趣的事,就是我们又返回了起点,而起点什么都有!”
……
赵桓和赵鼎的谈话,很快就传了出去,尤其是大宋的官员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敢不知!
赵桓给出的论断很惊人,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努力,大宋的官制要返回到秦汉的状态……原来最初的时候,就是最合适的。
大家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该赞叹官家恢复古礼的勇气,还是该劝谏陛下,不要异想天开。
尤其是儒家强调的复古,那也是恢复三代之治,而不是恢复秦汉旧制啊!
官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和大多数迷糊的人不一样,极少数洞察官家心思的人,已经开始筹划了。
“殿下,你可看清楚了官家的用意?”虞允文比起几年前,要成熟不少,还留了整齐的黑须。
赵谌低着头,皱着眉头,显然有些烦恼。
“父皇随便怎么折腾,他都是一言九鼎,只是苦了我了,往后只怕权柄尽失啊!”
虞允文忍不住大笑,“殿下,你这就错了,官家还是留了两个关键抓手的,而且又把兵权从政事堂分割出来,殿下想翻脸掀桌子,自然还有机会。只是臣以为经过官家这么一改,还真是挺不错的。”
“不错在哪里?”赵谌追问。
“不错在职权清晰,可以减少许多推诿扯皮,以后做事也能容易不少。”虞允文信心满满道:“臣敢打赌,这一次改制,必定会百世流芳!”
赵谌不屑冷哼,“我爹做的事情,百世流芳的还少了?我是要问你,咱们该怎么办?往后的朝中,谁还能帮咱们说话?”
虞允文愣了一下,突然道:“殿下,没准不用别人了,咱们就能拿到说话的资格!”说这话的时候,虞允文下意识往后靠,因为他已经嗅到了升官的气息了。
整个官制调整,伴随着惩处贪官,偌大的朝堂,狂风暴雨,雷电交加。
也就是岳飞在京,稳住了禁军,才让赵桓敢放手施为。
对于赵桓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锦衣卫,这是他手里的一柄利刃,必须足够锋利才行。
赵桓设立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官居二品,由刘晏担任,副都指挥使由李世辅担任,一个党项人,能步入大宋高层,执掌锦衣卫大权,不得不说,李世辅的确很不一般。
锦衣卫主要负责宿卫皇宫,对外探查军情,对内检查百官军民……而且赵桓还给了锦衣卫一项特殊的权力,所有戏曲小说,文学作品,尤其是要搬上舞台大规模演出的,都由他们负责。
这样一来,锦衣卫的权柄就大得吓人了,不论内外,什么都能插手。
不过赵桓还是稍微克制了一下,没有给他们审讯定罪的权力。
也就是说锦衣卫可以拿人,可以举证,但是最后的审讯还要放在刑部。
这也是赵桓对锦衣卫最后的约束,他也不想让这个衙门彻底失控。
相比起锦衣卫,内阁就单纯多了。
人数也只有区区五人,一个领班,四个随员。
领班落在了史浩的头上。
这是一个循吏,名声不算大,倒是他的儿子,史弥远更加有名。
值得一提,陆游和赵汾,也被选入了内阁,成为了光荣的天子近臣。
内阁的使命很简单,宫里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除了锦衣卫负责的部分之外,都是他们的事情。
宫外皇家的产业,也是他们负责的。
此外,政事堂送来的奏疏札子,还有各国的国书,都由他们整理,递给赵桓。
同样的,赵桓有什么事情,除了直接交给政事堂的之外,也由他们传达。
说白了就是跑腿的。
可问题是他们是给官家跑腿啊!
当初尚书台就是干这个的,结果跑着跑着,就取代了丞相府,成为了朝廷中枢。
“努力!咱们大有希望!”
在这两个衙门之外,还有个权柄加强的衙门,那就是枢密院了。
赵桓这一次再度把枢密院提了出来,而且合并了御营司,使得枢密院真正有了统兵大权。
只不过枢密使张浚半点高兴不起来。
此时枢密院之下,还有刘锜、李彦仙、张荣、王德这几位在,即便不算岳飞和韩世忠等人,这也不是张浚能使唤得了的。
相反,由于退出了政事堂,张浚也失去了和诸位宰执一起议论国政,参与决断的机会。
竟然有那么一点明升暗降的味道。
不过赵桓也找张浚谈了这个问题……之所以这么改,就是要确定一个原则,最终的统兵大权在文官,不在武将。
当然了,下面的步骑水师,各地驻军,全都是武人直接统领……限制了,只限制了一点点。
张浚自然清楚,官家是希望他能驯服武人,免得出乱子……毕竟随着老一辈名将日渐凋零,他这个枢密使还是很有地位的。
“臣必定不负皇恩!”
张浚雄赳赳,气昂昂下去了。
接下来最麻烦的就是政事堂了。
赵桓恢复了独相制,也就是说,以后的政事堂,由赵鼎全权负责。
在赵鼎之下,就是各部尚书了。
原本的六部格局已经被打破了,需要增加的尚书不少,需要划分的政务也非常多……但是不管怎么划分,都要先把积弊处理清楚。
王次翁已经进去了,接下来还会怎么样,谁也不清楚……好在也没让人等太久,一群穿着大红衣服,绣着各种猛兽花草的锦衣卫出动了。
这一病属于天子的利剑,终于挥了出来,很快人们就领教了这把剑的锋利。
王次翁之下,两个户部侍郎,四个户部郎中,还有其余官吏,一共三十多人,悉数拿下。
就在众人吃惊之时,锦衣卫又冲向了工部,兵部,甚至连礼部都没有幸免于难。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胡寅气得哇哇怪叫,“李世辅,你是天子近臣不假,可别忘了,我也跟在官家身边不短……你现在抓了我礼部的官吏,你让我们如何面对天下读书人?”
李世辅呵呵一笑,“胡尚书,你还是想想怎么面对官家吧!你们督造的学堂,有严重偷工减料行为,牵连的学校有上百处,还不知道有多少所谓读书人要下狱哩!”
胡寅的老脸瞬间绿了……
第532章 问罪倭国
锦衣卫承袭皇城司,这是个相当有历史的衙门。从大宋立国之初,赵宋的皇帝就缺少安全感。赵匡胤欺负孤儿寡母,弄来了天下,赵二更是坑了大哥,才霸占了皇位。
后面的皇帝虽然好一些,但是他们太怂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害怕……表面上讲和士大夫共天下,暗中却是派遣很多密探,了解朝野情况。
在仁慈的面纱之下,赵宋的皇帝,无一例外,都有着薄凉的心。不管文武大臣,只要有点名望,他们就会惶恐害怕。
所以诸如寇准、范仲淹、狄青、王安石,一路数下来,大凡想做点事情,能做点事情的,不是逐出朝堂,就是晚景凄凉。
每到变法的关键时刻,赵皇帝只能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这毛病直到赵桓这里,才有了改善。
不过由于战事需要,在赵桓的手上,情报部门快速膨胀,监察内外,无所不知。
这也造就了如今的锦衣卫,他们出手,几乎是一击必中,没有半点客气好说。
才一个月的时间,光是京城被抓的官吏就超过了三百人,另外各地的转运使,知府,知州,通判,县令……落入法网的也有几百人之多。
诸路转运使更是重灾区,足足有三分之一,先后被拿下。
朝野上下,无不胆战心惊,战栗惶恐。
传说有官员在离家去衙门之前,都会留下遗嘱,等晚上顺利回家,庆幸又是平安的一天。
能把官吏折腾到这个地步,锦衣卫的恐怖,不言自明。
当下朝中的重臣,悉数聚集在了政事堂,大家都在看着赵鼎。
“首相,天下之望,万众倾心,大家伙都看着您呢!”御史中丞胡铨痛哭流涕,“赵相,再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只怕一切都晚了!”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擦眼泪,着实伤心。
另一位同样姓胡的官吏是胡闳休,他躬身恳切道:“赵相公,眼下官不聊生,人心惶惶,朝不保夕,朝廷的政务根本无暇处理。大家伙都觉得命悬一线,生死未卜。照这样下去,大宋朝几乎亡国啊!”
一个又一个的官吏站出来,大家伙的意思也都很明白。
必须让官家停下来,不能继续下去了。
京城官吏被抓,地方官也保不住,赵官家到底要干什么?
难道明君圣主到了一定时候,都会变得糊涂?
自毁长城,把好好的局面断送了?
众人既惶恐,又痛惜。
到了这时候,如果还不敢劝谏君父,那就妄为朝臣!
何栗挺身而出,振臂高呼,“在下愿意打头阵,若是不幸被官家治罪,还望大家伙能前赴后继,不避生死!匡扶正道,义不容辞!”
这位说完,转身要走。
哪知道赵鼎突然怒喝:“站住!”
何栗咯噔一下,终于停下了脚步。
赵鼎沉吟少许,重重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谁也躲不了,你们随我一起去面见官家!”
首相赵鼎,次相李若水,三相徐徽言,尚书刘子羽、胡寅、吕本中、林景贞、胡寅、何栗、御史中丞胡铨等等。
几乎大宋朝廷的核心重臣,悉数赶到。
面对群臣,赵桓依旧坦然淡定。
不得不说,这些年的养气功夫,已经让赵桓处变不惊,就算是泰山崩塌在眼前,也只是微微一笑罢了。
“朕知道大家伙的意思,不过是觉得朕有些过了……这事情对错,朕打算先放在一边。”赵桓笑呵呵道:“朕想要说的是,官制改革到了政事堂,有些事情已经不能躲避了。”
赵桓一句话,就把主导权拿在了手里。
“朕一直就不喜欢这个所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明就是宰相,非要弄个乱七八糟的衔,无非是想削弱宰相名分,弱化职权、只是名不正,言不顺,又怎么统领百官,辅佐君父?”
赵桓很不客气道:“朕不能继续糊弄事下去了……从今天开始,废除同平章事,改称相国!”
赵桓这句话说完,在场诸臣无不惊骇不已。
虽说大家伙有所准备,可真正公布出来,还是让人措手不及,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会这么容易说出来!
大家伙都是老油条,对于权力的运作并不陌生。
前面提到过,宰相能够和皇帝抗衡,强大的宰相,甚至能架空天子……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了,宰相凭什么啊?
是品级吗?
比宰相品级高的官职不少,且不说宗室王爷,光是什么太师,太傅,太尉,地位尊崇,品级也高,甚至还有中书令,平章军国重事这一类的职位,凭什么都不如宰相权柄重呢?
这就要说,权力是一个从上到下的体系,是你的命令下达之后,有人去执行,去变成实实在在的政令,这才叫权力!
不然你在皇宫里,天天喊着群臣皆可杀,根本没人替你做事,那就什么权力?不过是键盘侠的抱怨而已!
所以相权的恐怖的在于,手里握着一整套行政体系。
秦汉的宰相,是有一套相府属官,去落实政令的。
到了隋唐之后,虽然名义上宰相权柄有所下降,但是整个行政体系更加严密合理,宰相可以通过层层官僚体系,落实自己的意图。
其他任何高官,包括皇帝在内,都没法越过政事堂,不经过宰相,直接给官吏下令……这叫乱命,是可以不予执行,甚至是驳回的。
弄清楚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所谓宰相,不管是叫相国、尚书令、尚书仆射、还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本质都是一样的,权柄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既然如此,那历代皇帝还折腾什么啊?
不停该换宰相身份,把官职弄得乱七八糟,又有什么意义呢?
很显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相权不等于某个人,一个才智卓绝,手段过硬的宰相,的确能架空天子,所以……要想防止被宰相架空,就只有不断更换宰相。
这时候再看所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豁然开朗了。
大宋除了立国之时,赵普曾经长时间独相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几个宰相并列……而且首相不断更迭,平均一两年换一个。
像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那么大的改革,只给了一年多时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王安石主持变法,也是两度罢相。
其实何止是宰相,就连权知开封府这种位置,也不能长时间担任。以开封府尹名传后世的包拯,实际在开封府干了还不到一年,就被调走了。
那么有名望,还那么能干,万一哪天学驴车战神怎么办?
什么人都忌惮,大宋的皇帝,基本上都权力魔症人了属于是……
和他们比起来,赵桓显得要大度得多。
恢复相国称呼,名实相符。
最根本的一条,宰相不会轻易更换,也别打量着宰相成了走马灯,下面的官吏就能为所欲为了。
“赵卿,这个相国之位,还是你的!”
赵鼎老泪横流……这可不是演戏,他是真的感动。跟着赵桓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官家到底没有亏待自己,恢复了宰相,光凭这一条,就足以彪炳史册了。
赵鼎甚至可以说死而无憾,再也没有别的要求了。
其余重臣,也都是目瞪口呆,看着赵桓,想要知道官家还有什么安排?
“在相国之下,有一位专职副相,协助相国,处理政事堂事务,位居尚书之上……”赵桓顿了顿,“户部尚书陈康伯,从现在起,你就是副相了。”
陈康伯先是一惊,随即忍不住喜悦。
赵鼎年纪不小了,此时担任副相,很可能高升一步,就是下一任的宰相……莫非说这就是对这一次案子的酬劳?
来得还挺快啊!
“臣……叩谢天恩!”
赵桓点头,并没有多说,而是继续把其他人的安排说了出来。
首先是吏部,执掌铨选,拥有对百官的任免监察大权,堪称政事堂第一大部。
“何栗,你出任吏部尚书!”
赵桓点了名字。
“臣,谢陛下天恩!”
又是一个出乎预料的安排。
“接下来是户部,掌握全国户口图籍,由胡闳休担任尚书。”
“税部,主掌商税,关税等一切税费,由李若水担任。”
“学部尚书,吕本中。”
“教化部尚书,汪若海。”
“法部尚书,林景贞。”
“外务部尚书胡寅。”
“兵部尚书刘子羽。”
“水利部尚书陆宰。”
“营造部尚书折彦质。”
“廉政部尚书徐徽言。”
“治安部尚书……牛英!”
当赵桓把名单公布完毕之后,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家伙或是张大嘴巴,或是等圆眼睛,一个个像是木雕泥塑的土城隍……这改动也太大了吧?
稍微理顺一下,就可以发现,赵桓基本上将原来的六部都给拆分了。
首先吏部看起来没有变化,依旧执掌铨选,由何栗负责。
但是赵桓增加了廉政部,而且还任命了心腹大臣徐徽言负责,这就等于把吏部的考评监督权力拿走了。
接下来就是户部,不出意外,被拆成了两个,一个负责户口,一个负责财税,胡闳休属于老成持重的。而李若水则是清正廉洁,由他负责潜力巨大的商税征收,可以完全放心。
接下来就是礼部,这是个被拆分很严重的部,学部,教化部,外务部,基本上对应了教育部,宣传部和外交部。
兵部没有什么好说的,算是没动。但是考虑到枢密院的改革,兵部算是唯一一个权柄增加的部。
工部也被分开了,一个水利部,一个营造部,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唯独原来的刑部,虽然只是一分为二,却是石破天惊……林景贞担任法部尚书,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牛英何德何能,竟然能高升治安部尚书?
这也就是说,林景贞负责立法,牛英负责执法……那牛英的执法能力如何呢?
恐怕不用多说吧!
众人的脖子不停冒凉气,这也太恐怖了吧?
官家是不打算让大家伙活着了,一个锦衣卫已经很夸张了,现在又来个治安部,还是直接把刀子递给官家算了。
在场众人,没被点名的就剩下胡铨了,他朕准备站出来,劝阻赵桓。
哪知道官家又道:“这些年了,陈东一直在地方担任官吏,调他回来,接掌都察院,胡铨,你和虞允文担任副都御史,协助陈东,监察百官,不得有误!”
胡铨怔了怔,还是跪倒谢恩。
可他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次赵桓改革的重点,其实是放在了监察执法上面……从他的安排就看得出来。
首先有一个强悍的锦衣卫,其次还有个和政事堂并列的都察院。
眼下都察院的三位主管也挺有趣的,陈东是靖康时期的风云人物,如今一下子被赵桓调入了京城,虞允文又是太子的人,这都是肆无忌惮的狠茬子,就算是为了报答官家的恩情,也会对百官下狠手的。
这两个哼哈二将已经很可怕了,关口是政事堂内部,还有一个廉政部,一个治安部。
相比起过去仅有的御史台,监察机来了个超级加倍。
而且负责的官吏,怎么看都不是善类,难不成官家还觉得不够劲儿,要继续整顿官场吗?
还真让他们猜对了,再调整了政事堂之后,赵桓就下旨,处置王次翁一案。
“老臣恳请官家,法外开恩!”赵鼎带头请求。
赵桓直接摆手,“朕虽然有恩可开,奈何国法无情,朕也不能置身律法之外。”
新任法部尚书林景贞大为感动,忍不住赞叹道:“吾皇所言,正是圣君高论。从此之后,我大宋江山,弊绝风清,天下太平!”
赵桓摆手,“过了……王次翁贪墨数百万,尤其可恨,居然通倭……便是老天都不能饶了他。此人务必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林景贞连忙点头,“臣遵旨!”
这时候胡寅突然站出来,“官家,臣有一事,请官家示下。”
“什么事?”
“官家,王次翁收下倭国巨款,固然该杀……可倭国贿赂我大宋重臣,图谋不轨,是不是也该严惩不贷?”
赵桓略微沉吟,便沉声道:“传旨张荣,让他调动二百艘船只,前往倭国。”
“臣领旨!”
“等等!”赵桓又补充道:“记得,把船只都涂黑了。”
第533章 新官雅政
朝廷颁布了新的政事堂名单之后,除了在京的诸公之外,还有陈东、折彦质和牛英三人,需要放下手里的事情,返回京城。
“走了!”牛英拍了拍屁股,晃着肥硕的身躯,到了纳昔身边,拍了拍这个鹰堡少年的肩头。
“我琢磨了一阵子,你小子虽然年轻,但毕竟通过了科举,做事也认真勤勉,就留下来,接下我的县尉之职,好好干活,别辜负了百姓。”
纳昔明显错愕,他是第二批通过考试的少年,算起来资历很浅薄,管一个县,貌似难度还很大啊!
“我,我怕是不行……”
“别这么说,是爷们就不能讲自己不行。”牛英冷哼道:“知道不?我当初可是一下子接了大名府知府啊!那时候我更糊涂哩。”
纳昔赔笑,“可,可我听说,师父干得很好,你的治理方略,得到了官家的嘉许。”
牛英呵呵冷笑,“什么嘉许,不过是硬着头皮干吧!那时候的大名府,历经战乱拉扯,从上到下,几乎没几个好人。我一刀砍下去,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可现在不行了……”牛英对着纳昔,认真嘱托道:“把活做得细了,多到下面瞧瞧,明白大家伙想什么,把心摆正了,就没什么难的。”
顿了顿,牛英又道:“就算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还能给我写信……好歹咱现在也是二品大员了!”
说到这里,牛英终于忍不住嘴角上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昂首阔步,进入政事堂,怎么跟做梦似的!
他不敢停留,简单收拾了行囊,连夜出发。
就在他悄然离开衙门的时候,突然发现道路两旁,多了许多人。
就是普通的百姓,有老有少,连绵过去,成千上万,竟然看不到尽头。
大家伙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
牛英看着大家伙,也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至于说什么,那是万万不能了。
他迈着大步,往前走了一段,绕过了街角,面前的大路上,两边的人骤然多了好几倍。这还不算,居然有更多人往这边聚集,大家伙都死死盯着,有不舍,有惶恐,还有那么一点欣慰。
牛英顿住脚步,走不动了。
他努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突然,有人先开口了。
“牛爷,替老百姓伸张正义啊!”
“对啊,牛爷,替大家伙做主!”
……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牛英不由得为之一振。
说实话,当官挨累,他也不怎么贪图官位,也不贪污……还剩下什么?不就是百姓的认可吗!
你说这东西是虚的吗?
真挺虚的。
可是当你每到一处,每次造福一方,得到百姓认可,这种满足感,简直胜过了金山银山。
什么金钱美色,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为百姓铭记,为千古传诵……这才是最大的快乐。
牛英觉得自己并非无私之人,其实他有私心,他的私心就是让大家都好!
“乡亲们!本来不想麻烦大家伙的,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咱就多说两句。俺这回是去当治安部尚书,官家钦点的。也没有别的,俺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你们放心吧!”
牛英说着,抱拳拱手,随即大步流星,再也不停。
他向前迈步,两边的百姓都凝视着牛英,目光跟着他流转……终于,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还有人大声赞叹,“牛爷,好样的!咱穷苦人就靠你们了!”
“对啊,牛爷,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啊!”
……
一个县,三十几万人,竟然有三分之一的人离开家门,出来欢送牛英!
说句不客气的,如此待遇,遍观整个大宋,也没谁能做到。
如果你以为这就算惊人了,那是低估了牛英的影响力。
他每路过一处,都有无数人来迎接,领教这位的风采。
居住的馆驿,尽是送来的各种状纸……年头多了,牛英也看得明白,这里面有财产纠纷,有子女被拐卖,有豪强欺负百姓,还有官吏横征暴敛……
总而言之,不管什么事情,大家伙都往牛英这里送,也相信这位出身寒微的尚书大人,能够给他们主持公道。
牛英也无语了,他最多一个晚上,竟然接了上百封状纸。
乡亲们啊,你们也太抬举俺老牛了,这么多事情,俺哪里处理得完?
再说了,也有好多事情,超出了他的权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牛英没有办法,总不能拒绝吧!
就这样,等他到了京城,已经积攒了一千多个案子了。
“官家,臣,臣真是没想到……”
赵桓呵呵笑道:“有什么想不到的,人家都说靖康中兴,说朕如何如何……朕要是信了,那就是傻瓜!”
这话倒是把牛英弄得不知道怎么回了,只能讪讪道:“官家,其实还是比以前好多了……百姓们能有个诉说冤屈的地方,还相信朝廷,这就胜过以往万倍了。”
赵桓盯着这家伙,突然忍不住笑了,“行啊,水平是上来了,还懂得辩证看问题了。”
牛英讪讪。
赵桓又问,“既然你接了这么多状纸,下面民怨沸腾,你打算怎么当这个治安部尚书啊?”
牛英不由得为之一振。
他认真道:“官家,臣想了一路……这些事情当中,有不少是财产纠纷,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还是发回地方,让他们按照规矩办事吧!”
赵桓眼前一亮,颇为诧异。
这可不像是牛英的风格啊!
“朕还以为你要人头滚滚哩!”
牛英忙赔笑道:“官家,现在天下太平了,好多事情,也不是非黑即白,百姓争端,往往是你占着三成理,他占着七成理……若真是十足不讲理,那还好办了。多数时候,只需要能秉持一颗公心,调讼息诉,也就是了,大动干戈,反而不美。”
赵桓再度一惊……这种来自于基层的声音,可是在朝堂上听不到的。
牛英讲出了一个事实,民间争端,有很多时候,是不需要闹到衙门的,或者说根本不用过堂审讯。
只要安排一些经验丰富的人,秉持国法道理,给两边协调仲裁,也就是了。
如果做得好,有九成以上的争端,就可以提前解决了。
剩下的才需要走法律流程。
也就是说,牛英接了这么多案子,真正值得关注的,并不算多。
“你提这条很重要,朕会给政事堂下旨,让他们研究一下,该如何有效公正仲裁。过去这事情是宗族负责,这一次要由朝廷掌握在手里。”
赵桓心情大好,“你刚进京,就给朕一条不错的建议,算你立了一功!”
牛英想了想,忍不住道:“官家,臣觉得这些案子可以放放,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不能等闲……臣觉得必须要做了。”
“哪件事?”
“匪患!”
赵桓再度沉吟,牛英生怕官家反对,因此连忙补充道:“虽说官家不断整顿,各地也都不断剿杀。但到底有一些经年悍匪,他们隐藏在山野之中,江湖深处,如蟒蛇藏匿水泽,猛虎蛰伏山间。一旦朝廷稍微松懈,他们又会跳出来,兴风作浪,旧病复发。”
赵桓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匪患这个东西,只怕比王朝还要古老……只要朝廷的力量无法触及,就会有人啸聚一方,做土皇帝,当山大王。
虽然赵桓治下,通过不断清理,已经极大压缩了匪患的规模……诸如泰山,梁山泊,洞庭湖,鄱阳湖……这种传统的贼窝子,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但是还有相当多的土匪山贼,顽强地生存着。
西北有刀客,燕山一线有马贼,西南多山,地形复杂,更是隐藏了许多巨匪,除此之外,万里海疆,海贼的数量也不少,甚至还有一些倭人混杂其中。
牛英觉得既然是治安部尚书,就该把这块硬骨头啃了,真正给百姓一个太平!
“牛英,剿匪这事情只怕不容易吧?”赵桓道:“有不少匪巢都在深山之中,人迹罕至,易守难攻。而且周围的百姓也都跟贼匪有所勾结,他们充当贼人耳目,通风报信,没等朝廷的人马赶到,他们就远遁而走,比狐狸还难抓!”
牛英点头,“官家所言极是,不过臣琢磨着,凡事只怕认真,真的要抓他们,也没什么难的。”
赵桓来了兴趣,好奇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臣打算招募一些退役老兵,然后从军中抽调一批人……不管贼人跑到哪里,都死死咬住,只要抓住机会,就果断消灭!”
赵桓微微吃惊,牛英提了一个笨办法,可很多时候,越是笨办法,就越是有效果。
不管什么政策,都很难无懈可击,在这个世上,总还是有一些人不满意的。
而且几千年的习惯,就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不愿意耕种,不愿意经商,就想干一些无本万利的生意。
针对这群人,威逼利诱,都谈不上有效。
唯一的措施就是彻底剿灭他们!
不光剿杀,还要毁掉他们的老巢,断绝重新落草的可能,彻底消灭匪患。
想到这里,赵桓竟然有些激动。
千年匪患,如果真的能肃清,绝对算是他赵官家的一大政绩。提出这个建议的牛英,只怕还要比许多宰执重臣,还要广为流传啊!
“牛英,正好燕王还在京城,你去找他,商量出个妥当办法,朕只能和你保证,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朕必定竭尽全力,支持你们!”
牛英大喜过望,连忙谢恩,转头就去见岳飞了。
等岳飞听他说完之后,竟然有些沉吟,牛英急了,“岳王爷,莫非你不愿意?”
岳飞呵呵。
“牛英,这事情官家也想简单了,天下的匪巢何其之多,如果只是往里面投入人力财力,未必能真正肃清匪患,还要有妥当的办法才行。”
牛英忙道:“俺这不就是来找王爷,求个办法吗!”
岳飞笑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我琢磨着,贼匪都是最狡诈的人……在一处剿杀,就会逃到另一处,要想真的灭杀他们,就必须全国一盘棋,所有人都动起来。”
牛英眼睛发亮,盯着岳飞,听他继续讲。
“还有,既然是全国剿匪,咱们就必须把全国的山川地貌都弄清楚……除此之外,还有各地的风土民情,尤其是西南地区,各族杂居,犬牙交错,情况更是复杂,没有耐心可不行。我看需要把全国分成不同的区域,哪里的匪患比较轻,哪里的严重,给区分开。然后安排人员,守住各地道路,锁住贼匪逃窜路线,把他们困在一地,然后再派遣精兵强将,一举剿灭!”
岳飞所说,全都是他的剿匪心得。
赵桓在驱除金国之后,就在各地剿匪,很是下过一番功夫。
而这一次差不多是要对匪患发起总攻,彻底解决。
牛英格外认真,岳飞也在提着建议……他们觉得首先要把全国分成百十个区域,根据各地的情况,安排兵马人力。
诸如中原腹地,每处只需要配属一两百人就够了,而那些匪患严重的区域,除了地方的兵马衙役之外,还要有足够的民兵,把所有人都动员起来。
先把基本的匪患控制住。
朝廷则是对一些情况严重的区域,增派兵力,安排官员。
尤其是一些交界的地方,要设立剿匪都统制,统一调动区域里的力量,形成围歼态势……
这俩人越讨论越高兴,一个庞大的剿匪计划,终于成型了。
可就在他们打算提交给赵桓的时候,岳飞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貌似有一个人,更应该提前知道,那就是大宋的首相赵鼎!
“燕王,还有牛尚书……你们这是为难老夫啊,你们说要弄清楚山川地貌,我手里可是没有分毫不差的地图啊!还有,你们说要弄清楚民情,我这里同样缺少。就连剿匪区域划分,这个都有点难……”
岳飞脸黑了,“赵相公,不是早就有户籍名册,还有田亩分配的鱼鳞册,怎么就不行?”
赵鼎咧嘴苦笑,“岳大王,鱼鳞册是什么东西,你不会不知道吧?那玩意可不能用来剿匪啊!”
“那就弄一个能剿匪的!”岳飞咬着牙齿道:“赵相公,发动朝野,从上到下,把大宋朝的情况弄清楚!”
牛英也急忙怂恿道:“没错,赵相公,这事做成了,你可是流芳百世,功盖千秋啊!”
第534章 剿匪
赵鼎对流芳百世是不抱多大希望,只能说身为首相,挑着千斤万斤的胆子,赵鼎也不敢尸位素餐,白白浪费机会。
更何况他可是西汉以后,第一位名正言顺的相国,如果不能拿出点实际政绩来,也没法面对天下人。
赵鼎思忖再三,终于点头了。
同样的,很快赵鼎也就后悔了。
“赵相公,这个剿匪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兵部尚书刘子羽满脸为难,苦兮兮的跟喝了苦瓜汁似的。
他已经把干儿子朱熹送到了官家身边,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正准备退休,结果却摊上了这么大的事情,着实让刘子羽为难。
赵鼎思忖少许,便认真请教,“你是知兵的,这个剿匪要怎么办,你心里有数吗?”
刘子羽无奈摇头,“赵相公,说实话,剿匪跟用兵关系不大?”
赵鼎皱着眉头,认真道:“何以见得?”
刘子羽随即道:“赵相,咱们之前剿灭过洞庭湖的水贼,招降过梁山的水寇,也剿灭过福建等地的贼人……斗胆请教,赵相以为,接下来的剿匪,可是和这些举动一样?”
赵鼎又不是傻子,刘子羽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斟酌道:“以前剿匪,都是派遣精兵强将,大军压过去,自然解决了。只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整顿,大宋各地,除了少数边境山区之外,并无成百上千的大股匪徒了。”
刘子羽连连点头,总算是说到了根子上。
“剿匪不怕多而怕散,不怕强而怕和!”
刘子羽给赵鼎解释……土匪再多,只要聚集在一起,就不用害怕。因为除了末世的特殊情况,大多数时候,只要官军正常发挥,都能吊打几倍,几十倍的贼人。
可一旦贼人散做满天星,到处都是,找不到,追不上,空有满身力气,不知道往哪里用?那就麻烦了。
因为官军长期驻扎,需要庞大的开销。
这边财政压力巨大,那边找不到敌人,还时常被偷袭,不断死伤将士,对整个军心的影响,简直难以言说,就算是超级大国也扛不住啊!
再有,一旦匪类占据人和,和当地百姓如鱼得水,那就更麻烦了。
此刻的大宋,的确是没有了那种动辄成千上万,能够啸聚一方的强大土匪。
因此想要剿匪,就要对付那些几十人,上百人,藏在深山老林,狡诈顽强的悍匪……说句不客气的,这里面有多少世代落草的?
赵鼎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儿。
“刘尚书,这么说光是派兵不行了?”
刘子羽摇头,“自然是没用的,劳民伤财不说,还会折损朝廷威望。这一点岳王爷也是知道的,他的方略里面,肯定没写这个。”
赵鼎无奈点头,“他倒是说了,要选派精兵强将,前途突袭,除掉土匪。”
刘子羽突然神情古怪,忍不住苦笑起来。
“赵相公,话虽然如此,可这只是军中要做的,朝廷却还要更多的事情配合才行。”
“是吗?”赵鼎好奇道:“是粮草,还是钱财?”
“不,不是。”刘子羽道:“想要剿匪,关键就在人心。说来说去,是要让下面的百姓配合朝廷,赵相,你想想,这是多大的功夫?”
赵鼎彻底无语了。
他执掌政事堂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想不通的,稍微一点,也就明白了。
剿匪这件事,拼的不是兵强马壮,而是拼社会的动员能力,是考验管理水平……你要是有一道命令,就让几百万人都老实待在家里的本事,想要剿灭土匪,反掌之间。
或者干脆说,能强到那种程度,也就没人敢啸聚山林,充当土匪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赵鼎意识到了真正的难题在哪里。
所谓皇权不下县,这个历代的毛病,也就不要说了。
光是大宋本身,为了加强皇权,消除地方割据的基础,搞得那些骚操作,就让人头疼了。
吹嘘大宋富裕冠绝古代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人算什么大宋的文治如何如何了得……这些人或许忘了,大宋多的是国库财政收入,而把财政收入等同百姓富裕,如果能说得通,大约就可以拿个炸药奖了。
其实相当程度上,财政收入越多,代表百姓手里剩下的越少,民生甚至是更加艰难。
自从秦汉开始,两千年间,中原大地都是农业时代,农业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增长缓慢,甚至长期停滞。
有过统计,两千年间,财富只增加了区区一倍。
只有进入了工业化之后,财富才开始爆炸增长,所以儒家说天下之财有定数,朝廷拿的多了,百姓自然就少了。
这话其实是对的,只不过他们眼中的百姓不包括普通人罢了。
弄清楚这件事情,也就明白了,大宋长期是以牺牲地方为代价,拼命供应朝廷,满足上面的开支,搜刮天下财富,供养出那么几个繁华都市。
至于京城之外……你是哪一旗?你有通天纹吗?
所以说,剿匪的第一步,就要强化地方财政。
“看起来要给下面更多的钱粮了!”赵鼎自言自语。
刘子羽却是一笑:赵相,光是给钱就行了?”
赵鼎大惊,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赵相公,现在地方的官制,能接得住吗?钱发下去了,有谁来执行?”
赵鼎再度无语,大宋地方的权力划分,的确跟火车碾过的乐事薯片似的,碎到了极点。
大宋在地方上,是存在路一级的行政单位,有点类似后世的省。
但是对不起,路的最高长官叫转运使,顾名思义,就是把地方的钱粮转运到朝廷,说白了,就是个征税的。
虽说后来转运使权柄不断增加,但是根本职责还是没变。
尤其是在抗金过程中,赵桓最缺的就是钱粮。
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的转运使,都得到了升迁重用,还有不少人步入政事堂。
除了转运使之外,还有比较重要的地方官就是经略安抚使,由于各地的名号权限地位不同,叫法也有差别,大约就是个管军的,统称帅司。
在这一文一武之外,还有一个提举刑狱事,一个提举常平仓。
很显然,这四个人,各管一摊,互不统属。
而且还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某位大人物,挂着都转运使的名头,管理两个路……下面的提举刑狱事也就是两个,该怎么协调,才能如臂使指,畅通无阻?
在实际运行中,除了极少数能力强悍的大臣,可以总揽大局之外,其余的情况都是互相扯皮,彼此推诿卸责,乱成一团。
讽刺的是,赵宋朝廷对于这种情况,还挺美的。
这叫制约有效,就问谁还能威胁朝廷?
的确是没人会威胁朝廷了,但是什么正经事也别想干了,尤其是涉及到地方协调配合,共同努力的事情,更是想都不要想。
“莫非说……要改革地方官制?”
赵鼎喃喃自语之后,也是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觉得脊背发凉。
官家啊,折腾政事堂就够了,还要对地方下手?
赵鼎头都大了,刘子羽也唉声叹气,他的退休大计真不知道要推迟到什么时候了……
而此刻的赵桓,正在面对着大宋的地图,拿着一柄长剑,不停画来画去……偌大的江山,被他划分成了三十几个区域,这就是现在的剿匪区,也就是接下来的各省。
“每一个区,设置一名巡抚,负责剿匪事宜,针对匪患严重的地区,增设总督,主掌兵权……凡是在区域之中,巡抚总揽一切,下面的官吏必须全力配合。”
史浩连忙记录,他顿了顿道:“官家,只是这一道旨意吗?用不用别的东西?比如……赐天子剑?”
赵鼎想了想,就道:“赐下王命旗牌,许五品以下,先斩后奏!”
内阁连忙将官家的意思写下来,交给政事堂。
一场以剿匪为推动的地方改革大戏,缓缓拉开了序幕……这一次的影响有多大,除了极少数人,根本把握不住。
甚至是提出建议的牛英,也是稀里糊涂。
但是牛英知道一点,地方的匪患不除,老百姓就永无宁日。
如果不趁着现在,解决了匪患,等官家老了,没了雄心了,或许就永远都做不成了。
就在新成立的治安部,足足有三百多位老兵齐聚,他们之中,不乏牛英的战友,十几年的征战,沙场历练,让他们身上满是凛然杀气,那种彪悍勇武,不言自明。
能站在这里的,毫无疑问都是最忠诚,最强悍的战士。
牛英看着大家伙,突然摸了摸脑袋,还有点惭愧。
“俺,俺怎么就当上了尚书,上哪说理去?”
大家伙简直想啐他一口,你丫的走了运气,就别臭嘚瑟了,赶快说正经事。
要说正经事,那就是分派任务、
贼匪多的地方,多配属人力。
“你们下去之后,还要从禁军抽调人手,这一次朝廷准备派遣三万禁军,加上地方兵马,还有更多的民兵青壮,投入的兵力会超过三十万!”
牛英深深吸口气,“这次动用的力量,可是比以往任何一场仗都多,说明在官家的心里,匪患可要胜过金贼啊!”
“咱们都是官家的兵,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官家丢人。这一次剿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管贼匪多么狡诈,咱都要赢!”
牛英一转身,竟然拍手,让人抬上来一块空白的石碑。
“大家伙都瞧瞧吧,凡是参与剿匪,死在当地的弟兄,都要刻碑纪念……要是哪一处的匪人实在是厉害,俺姓牛的就亲自去,就算把名字留在石碑上,俺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牛英摆出了抬棺死战的架势,这些老兵也没什么好说的,分头行动吧!
在众多的老兵当中,牛英也有一个比较在乎的,他叫邵秀,他的父亲叫邵青!
“贤侄,这两年你在军中立下了不少战功,牛叔打心眼里高兴,替你高兴!”
邵秀二十多岁,身形瘦削,神色腼腆,有点像个书生……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一旦打起来,那可是十足的疯子,不要命,能打仗……他最厉害的一次,一个人抓了三百多俘虏,愣是押着一个部落归降大宋,堪称军中奇迹。
只不过他升官不快,这一次更是被派来剿匪,算是从野战部队下来了。
“牛叔,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不管干什么事情,我都会竭尽全力,这次剿匪,也不会含糊的。”
牛英看着信心满满的邵秀,很是满意。
他还想说两句,但话到了舌尖儿,又咽了回去。
邵青是个好汉子,哪怕他牛英都五体投地,论起打仗,冲锋陷阵,他也比不过。
可邵青也有个毛病,就是手段残暴,有一次攻城,在剿杀残余金兵的时候,他连金人家眷都没放过。
有怀孕的妇人也被杀了,他甚至亲手动刀子……这件事情弄得很大,直接影响了招降金兵的计划。
邵青免职,交给军法处置……只是还没等审讯,邵青就死了。
据说是不愿意受辱。
倒是牛英,他想了不少办法,甚至跑到了赵桓面前,苦苦哀求,这才将邵青算作战死。不过他的优待却是少了太多,甚至影响到了邵秀。
牛英有心替自己这个侄子争一争,可转念一想,又摇头了,还是等这次剿匪之后再说吧,反正就算不在军中,地方上也有太多立功的机会。
果然不出牛英所料,邵秀被派去了陕西,他需要面对的是素来凶悍的吐蕃山贼。
邵秀的第一战,他率领着二十多人,化装成商队,袭击了一处贼窝,两百多名贼匪,被消灭了三十多,其余悉数俘虏。
随后他又连续发动攻击,不到三个月时间,消灭了十几处的土匪。
什么江湖有名的塞猛虎、镇西北、半边天,这些悍匪全都倒在了邵秀的手里……最让他扬名的一战,邵秀只带着四个人,追击残匪勇金王,在山里足足转了一个月。
头十天就吃光了干粮,愣是靠着野果充饥,偶尔猎到了野兽,也不敢生火,只能茹毛饮血,啃生肉。
一个月之后,蓬头垢面的邵秀,还有两个弟兄,提着勇金王的脑袋,出现在了兰州城外……纵横几十年的悍匪头子死了,一时间西北大振!
第535章 物流
自从剿匪开始之后,整个大宋朝廷,从上到下,全都动起来了,刚刚任命的十几位尚书,包括首相赵鼎,从来没有如此忙碌过。
他们已经做了预估,知道剿匪这事情不小,可是真正开始操作,他们全都傻了眼。
因为剿匪的第一步,竟然不是派兵过去。
而是要安排文人,去摸清地方情况,进行区域划分。
这下子可难着了朝廷诸公。
各地该怎么划分,貌似地图上很明白,可实际上却十分混乱……就比如说,两县之间有一座湖,这个湖归谁?
沿着中线划分就完事了吗?
如果乙县的人,驾着甲县的船只,在乙县水域内杀了人,把尸体扔到了甲县……这个案子该谁来负责?
或许到了这时候,就需要一位罗师傅出面,捧着大宋刑统,来好好讲讲了。可事实上各县之间,州府之间,各路之间,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需要确定权责,明确责任,才能真正通力协作。
当然了,这还只是寻常,毕竟经过了两千多年的磨合,早就有了习惯。
真正麻烦的是边境。
事实上几乎整个古代,都没有边境线的概念,有的只是边疆,是一大片。
所以在看古代地图的时候,一定要知道一个前提,地图上画出来的区域,并非一个朝代的真正疆域。
在后世国境线是很明白的,就是那一条线,踏过去了,就到了另外的国家。
界碑就放在那里,双方勘定,安排士兵守卫,轻易不许通过一步。
但是很不凑巧,在近代之前,农业时代,是做不到如此精准控制的,更没法安排大量的士兵守卫边疆。
所以在帝国力量的边缘,就会有许多部族,地方头上,主动进贡称臣,换取天子的封赏赐官……这就是通常意义的羁縻之策。
这些土官头人,自然是要算在版图里面的。
可问题是很多边疆的土官,他们同时给两头上供,当两边的臣属,不管是安南,还是大理,吐蕃,都有这种情况。
首鼠两端的土官,能不能算入中原王朝的版图?
首鼠两端也就罢了,可比如大理,他们已经做了大宋的藩属……藩属算不算入大宋的版图?
毫无疑问,大宋并没有实际控制大理,但是大理的国主又要尊奉上国,接受上国册封,属于上国的天下体系……貌似算进来,也不算完全没有道理。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个问题。
诸如什么领土啊,主权啊,国家平等啊,民族国家啊……这些概念,都是进入近代之后,从欧洲发端,并且逐步传遍世界,成为了后世熟知的国际关系体系。
后世之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
就像是位于大宋和大理之间的部落,他们需要大理的铜矿,也需要上国的丝绸……他们就向两边进贡,换取赏赐,然后互相交流,保证日子安稳舒坦。
你说这叫首鼠两端,忠诚不绝对……可问题是几千年来,人家就是这么活着的,甚至是你大宋朝还没建立,人家就这么过的。
想要人家移风易俗,改变习惯,也要拿出一些交换条件吧?
有大批这种势力存在,剿匪的难度可想而知……大宋在这边剿杀,有的贼人遁入别的国家,托庇他国,又该怎么办?
貌似跨境办案,在后世都是个天大的难题,很多罪大恶极的逃犯,到了外国,藏身民间,就宛如泥牛入海,想要抓回来,难上加难。
大宋的剿匪同样如此,随着剿匪行动进行了大半年……首相赵鼎,治安部尚书牛英,联袂向官家汇报情况。
还不到一年的功夫,赵鼎就老得厉害,白发苍苍,腰背佝偻……最让人惊讶的是牛英,他早年受了内伤,光是腿就断了两次,修养的时候,又变得痴肥起来,严格来说,他的身体并不好。
可问题是眼下的牛英还不到四十岁啊,怎么鬓角也白了?
赵桓看在眼里,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似的,很不舒服。果然想做事就要承受代价,难怪那么多皇帝都喜欢躺平呢!
赵桓让人搬来两把椅子,都是带靠背的,又给每人一碗红枣枸杞茶。
“国事繁杂,赵相总揽全局,牛英你负责治安部,说起来政务都十分繁杂,你们也要量力而行,千万不能累垮了。”
赵鼎连忙谢恩,牛英倒是有些浑不在意,“官家,您也知道,咱就是烂命一条,只管尽力效忠官家,问心无愧就好!”
赵桓把脸一沉,怒斥道:“肩负重担,要是英年早逝,撒手不管,把政务扔给了别人,就是问心无愧吗?”
赵桓毫不客气呵斥,“就算你不在乎,你也要给朕找个接班人才是!”
牛英咧嘴憨笑,官家还是和以前一样,最是在乎大家伙的。牛英低着头,平静了一会儿,这才叹道:“官家,臣知道的那些人,都是武夫莽汉,粗鄙不文,还有几个外国的崽子……这帮人如何能进入朝堂啊?”
赵桓当然知道牛英讲的是谁,便转头看赵鼎。
赵鼎面色不改,“回官家的话,这一次的确出现了不少能干的猛士,臣也打算用他们,只不过在现有的情况下,没法任用。”
“何以见得?”
“官家,就比如最近剿匪有功的邵秀……他是军中都头出身,多次立功之后,论品级是够当知县的。奈何他没有经过科举,也不懂朝廷的典章制度,没法进入朝中为官。臣最多让他驻守地方罢了。只不过地方的帅司,也未必有合适他的位置。”
赵桓点头,感叹道:“这就是了,所以朕以为该改制了!”
赵鼎翻了翻眼皮,到底是没说什么。
既然是注定的,那就任由这位祖宗折腾吧!
赵桓几乎没有迟疑,直接宣布,要在地方上,推行行省制。
省这个词十分常见,朝廷的中枢就是尚书、门下、中书三省,宋代合并为中书门下,又称政事堂,民间也有管政事堂叫中书省的,反正就是个办公衙门。
行省顾名思义,就是外派的省。
既然是外派的,就可以参照朝廷中枢来设置官吏。
赵桓倒是没有直接任命高官一类的官名,而是以巡抚总揽省事,在巡抚之下,设置各厅,对应朝廷诸部,基本上除了外务之外,全都一应俱全。
下面的州府,包括县衙,都参照这套体系,进行调整。
这下子调整之后,一下子就清晰了,牛英也咧嘴笑了。
调整之后,按照邵秀的功劳,可以升任州府一级的治安判官,再往上,就能升任治安参议,然后就是他这个治安尚书。
当然了,这是垂直体系,不会那么容易升迁,而且向上升官,也要考核文化水平,业务能力……但总是比走科举容易多了。
“官家圣明!”
牛英激动地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毫无疑问,经过这一次调整,光是多出来的位置,就有成千上万。
有治安、有法务、有民政、有教育……这种划分模式,就要求想做官的人要有很强的专业能力。
原本读好儒家经典,就能入朝为官的情形,已经不复存在了。
颜如玉和黄金屋还在,但是却要有很强的专业能力,才能够叩响仕途的大门。
这种翻天覆地的剧变,自然是冲击官场,会惹来相当大的反弹。
奈何赵鼎不愿意充当文官的代言人了。
“官家推陈出新,励精图治,走到了这一步,已经和历代都不一样了,老臣何其有幸,又何其困惑……真不知道这一次是对是错?万一改革不成,后患无穷,就要背骂名了。”
赵桓微微一笑,“赵卿的担心朕明白,胡乱折腾官制,失败的不在少数,像王莽那种,身首异处的,也所在多有。不过这一次朕信心十足,我们能赢!”
赵鼎还在迟疑,牛英却是迫不及待道:“官家所言极是,这么多年来,官家一直都是赢家!”
赵桓眉头挑了挑,貌似还真是!
“只不过赢得越多,就越是害怕一次输光啊!”
经过和赵鼎的商议,行省制是通过了,但是却也没有一下子推行全国。
首先要完成剿匪工作,把内部整顿干净,然后才能建省。
令人压抑,第一个完成准备的居然是京东。
“京东的匪患可不轻啊!有泰山贼,有梁山泊,还有沿海贼寇,当真就解决了?”赵桓都吓了一跳。
“解决了,真的解决了。”牛英兴奋向赵桓汇报。
齐鲁大地,圣人之乡。
这里既是文脉源流,又是传统的贼窝子,属于一体两面的那种典型。
这么一个地方,要怎么才能除掉匪患?
答案也不复杂,那就是全民动员。
不说别人,原来梁山泊的阮七,就亲自出马,连着拜会了十几处老贼窝子,耐心说服大家伙,劝他们放下武器。
除此之外,兖州府的百姓感念天子恩德,竟然率先组织起来,一共八千多民兵,抢在官府动作之前,就已经开始剿匪。
还有泰山,胶州,登州……各地百姓争先恐后,清除匪患,还齐鲁大地一个安宁。
“官家,说到底,还是这些年的国策对头,民心在我啊!”赵鼎感叹说道。
赵桓深以为然。
“既然如此,就正式改京东路为山东省,替朕赐下‘天下第一省’的石碑!”
赵鼎悚然,竟然有些羡慕,看起来他也要努力了。
果不其然,在山东立省之后,河东也送来了申请。
河东表里河山,有太行险峻,也有黄河环绕。本身盆地丘陵纵横,北边的大同还是原来的辽国土地……
整个河东可以说贼匪纵横,多如牛毛。
结果在光复之后,能肃清匪患,恢复生机,让赵桓颇为惊喜。
因此赵桓立刻赐名河东路为山西省,同时赵桓还送了一块石碑,刻着“晋国天下莫强”。
就这样,河北,河南,江南、江西、浙江、福建、湖南、湖北……三个月之内,大宋相继立省十个,基本上中原腹地,都完成了这一步。
伴随着行省制的确立,大宋分散的地方权力重新集中到了巡抚手里。而且官职大幅度增加,管理的政务也越来越清晰明白。
这一步带来的改变相当惊人,至少岁入就增加了两成还多。
当然了,因为增加官吏,重新划定省份,朝廷的行政开支也多了三成……不过赵桓还是认可的,有些开销就是少不了。
说了这么多,还有一件事情不能忽略了,那就是剿匪事件本身。
经过了一年的严厉清扫,各地共计请教匪巢三万五千多处,击杀匪人二十万,俘虏超过五十万。
清剿得到钱财六百多万缗,良田三百多万亩……缴获兵器铠甲超过三十万。
在这些悍匪之中,背负命案的不在少数。
历年积累的旧案解决了十万有余。
每次清剿一处匪巢,都会把里面的悍匪揪出来,在百姓面前,历数罪状,然后开刀问斩。
每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挂起来,都是一道惊雷,锤击着苍凉的大地。
百姓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朝廷的力量!
那些威名赫赫,传诵几十年,谁也奈何不了的悍匪头目,就被朝廷抓起来了。
当这些江湖传奇,神一般的人物,狼狈地跪在刑场上,此消彼长,一种叫做威信的东西,彻底竖立起来。
百姓言谈之间,都充满了敬畏。
咱们官家,就是有本事!
谁也比不上,只要官家认真了,什么山贼水寇,全都是个屁!
当然了,不光是官家,那位治安尚书牛英,也是个狠茬子,了不起的青天大老爷!
清剿土匪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治安大好,老百姓也敢出远门了,几个人结伴同行,就敢去几百里之外做生意,全然不用担心。
有意思的是原本兴旺的镖局受到了强烈冲击……原来商贾担心贼人,才请他们保护,现在地方都安全了,根本用不着了。
镖局子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假扮强盗吗?
这也行不通啊!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京城的一家镖局率先改行了。
用不着我们保镖,那我们送货还不成吗!
就这样,大宋的第一家专门的货运商行出现了……
第536章 稻桑
赵佶今年七十岁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奈何这位却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半点没有老态。不只如此,去岁的时候,赵佶还给赵桓添了个小妹妹……而且还是高丽婢女生的,算是个混血。
对这种破事赵桓简直无话可说,足足大半年,赵桓都没搭理赵佶。
直到今天,十月初十,赵桓才准备了一桌御宴,算是给赵佶庆生。
宴席之上,赵佶倒是很健谈,“官家,这些年多在康国住着,听闻了不少议论,唯独这一次大举剿匪建省,议论最多。”
赵桓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微微沉吟,便叹道:“议论之中,怕是骂声不少吧?”
赵佶却是摇头,“官家,这回你可是想错了,大家伙都称赞官家圣明,霹雳手段,大宋焕然一新,恰如开天辟地,日月重光啊!”
儿子争气,当爹的心情自然好不少。
虽说眼前这对父子算是全天下最特殊的爷俩,但也没有完全超脱人伦……赵佶兴奋说着,他带来的多是康国商贾的态度。
这帮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所谓江湖和庙堂,自古以来,就有两套规矩,一个是孔夫子定的,一个是盗跖定的……哪怕是法度严明的秦汉,朝廷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江湖!
在商言商,也就是说往来运送货物,打点官府是必然的,打通江湖环节,也是必不可少的,还要聘请镖局,全程护航,才能顺利运送到位。
短了任何一处,都是不行的。
而经济学又告诉我们,每一处环节,都是成本。
其实弄懂了这些情况,也就明白了,古代的商人一定要依附官府,依附士大夫,一定要结成商邦,彼此守望互助。
甚至是在王朝更迭的时候,一定要下注行险,搏一个前程。
如果他们不做这些,只是在商言商,按照商人的逻辑去做经营,对不起,随便一个江湖人物,就能把他们给捏碎了。
不是想不想,是根本做不到,活不下去。
所以在一个前现代社会里,追求经济发展,财富增加,一定会出问题的,一如咱们的邻居阿三,他的那个社会结构,未必比大宋好到哪里去,在这样的国家里,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绝不是国富民强,恰恰相反,少部分人的快速发展,只会撕裂整个国家,前途无以为继……
如此看来,赵桓的剿匪行动,简直是开天辟地,领先好多国家上千年。
简直不夸奖都不行了。
清剿匪徒,消除匪患,重新划分地区,明确权责,建立行省……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把大宋看成一个整体,那就是在打通奇经八脉,建立起一个单一的庞大市场。
物流畅通,没有关卡厘金,没有苛捐杂税,所过之处,上下如一。
要说从此再也没有任何阻碍,那是扯淡,毕竟适当打点,送点礼物,疏通关节,哪怕到了后世,也不能免俗。
但是从整体上而言,整个国家都通畅了。
没有南北差别,没有了区域限制,一片庞大的蓝海,赫然出现在了大宋商民百姓的面前!
作为顶级商人云集的康国,焉能不沸腾!
赵佶手舞足蹈,讲述着这帮人的喜悦之情。
市场骤然扩大,无穷无尽的财富,滚滚而来,赫然出现在眼前。
“官家,你知道这些年大宋的丝绸贸易,有多少数量吗?”
赵桓略沉吟,就道:“应该有二三百万匹吧?”
赵佶抓着胡须,呵呵一笑,“是四百五十万匹上下,其中三百万供应国内,还有一百五十万匹,要出口海外,或者贸易属国。”
赵佶随后又问了一句,“官家,你可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么多?”
赵桓又是一怔,这下子赵佶得意起来,侃侃而谈……其实三五百万匹的数字,延续相当长时间,哪怕到了明朝,中国的丝绸年产量也很难突破一千万匹。
之所以达不到,是因为穿得起丝绸的,也就是前面的百分之十,非富即贵,普通人哪来的财力。
所以大明多增加的丝绸,很多都是供应海外……为了卖给西洋商人五十万匹丝绸,改稻为桑,倒也说得过去。
另外一面,适合种植桑树的土地也就那么多,还要种粮食,总不能全都种桑树吧!
而且都种了桑树,势必蚕丝价格下降,影响丝绸的价值……
说到这里,基本就闭环了。
在壁垒重重的情况下,丝绸必须维持高价……因为只有价格够高,利润足够,才能经得起层层盘剥。
这个道理反过来讲,更加贴切一些,也就是说,古代的商业贸易条件,决定了轻薄昂贵的丝绸,才能通行全国,成为和黄金白银比肩的保值商品,这一点便是朝廷也是认的。
可是随着剿匪深入,关卡取消,市场洞开……一个最直观的感受,江南的丝绸工场都在大肆招收工人。
宋代的技术水平着实不低,在旺盛的需求之下,江南的工匠点了一项科技树……他们发明了水力大纺车,一次能纺三十二根线,尤其是靠着水力驱动,用不着工人。过去一天一个工人只能纺二斤线,水力纺车,一个晚上就能纺一百多斤,顶得上五十个工人干一天了。
赵桓微微皱着眉头,“水力纺车,能纺丝绸?”
赵佶突然笑了,“官家啊,你怎么糊涂了,水力纺车纺不了丝绸,却能让原来纺织麻布的工人去织丝绸啊!”
赵桓瞬间明白过来,敢情丝绸属于高档货,需要手工操作,其余的大路货却是可以用水力的,这也是劳动力合理调配了。
赵桓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竟然激动地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显得喜笑颜开,控制不住自己。
说实话,能看到赵官家如此失态,还真是少有的,尤其是这些年,就更是少见了。
可赵桓没法不高兴啊!
他讲了再多,费力气推动再多,只怕都赶不上这一次的变化明显。
庞大的单一市场形成了,商贾们窥见了巨大的商机,开始投资作坊工场,追求更高效率,水力纺车,应运而生……
这套剧本怎么如此熟悉啊?
莫非说属于大宋的工业发展模式出现了?
一想到这里,赵桓更加难以自制,也有些手舞足蹈了。
还在看笑话的赵佶有点害怕了,别是高兴糊涂了,那自己可就罪大恶极了。
“官家,这事固然值得高兴,可也不是没风险啊!”
这话打断了赵桓的思绪,让他从喜悦之中清醒过来。
“有什么不好的,只管说就是。”
赵佶深吸口气,其实按照他的立场,是不该提醒赵桓的,奈何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不能看着他吃亏。
“官家,作坊越来越大了,工人越来越多了,需要的生丝也就越来越多,然后……”赵佶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可赵桓何等精明,而且这也是他熟悉的戏码。
“所以就要改稻田为桑田吗?”
“没,没到那一步。”赵佶忙道:“我就是听人抱怨,说农户的生丝质量不好,良莠不齐。收上来乱七八糟的生丝,织出来的丝绸就不好。”
赵桓翻了翻眼皮,轻蔑笑道:“那他们是什么意思?想要朝廷怎么办?”
“有人打算,希望朝廷能放松土地控制,准许桑田扩大范围,可以,可以多租用一些土地。”
赵桓嘴角上翘,呵呵冷笑道:“不就是想兼并土地吗?朕又不是听不出来。”
赵佶干笑了两声,作为一个当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赵佶也懂这些事情。
怎么说呢,有人要赚钱,自然不能挡人家的财路。可问题是一旦开了个口子,兼并兴起,赵桓这十几年忙活什么啊?
除了他之外,还有李纲、吕颐浩、赵鼎,这三代宰相,兢兢业业,熬干了心血,不就是在恢复均田,打牢地基吗?
这时候因为商业发展,因为需要更多原料,就要破坏均田的根基,政事堂肯定不会答应的。
只不过政事堂能抵挡一时,终究抵挡不了一世。
“官家,我琢磨着,这些商人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不搭理他们就是了,用不着大动干戈,兴师动众的!”
赵桓突然笑了,弄得赵佶有些莫名其妙。
“放心吧,这帮人只是求财,我还不至于大开杀戒……更何况要创造更多的财富,要让百姓过得更好,也离不开他们。这帮人还是有用的。”赵桓笑容和煦,十分灿烂。
可赵佶听在耳朵里,竟有些不寒而栗,这个逆子说一套干一套,也不是一次两次的,那些商人只怕要自求多福了。
不过赵佶这一次是失算了,因为赵桓有了更稳妥的算盘。
转过天,赵桓就把首相赵鼎请了过来。
“朕的意思,是要推动农户合作……让他们联合起来,按照标准,统一养蚕缫丝,保证生丝质量。”
赵桓说完之后,赵鼎竟然良久不语,显得很困惑。
赵桓主动探身,询问道:“赵相公,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均田,给百姓一块土地,现在又要让大家联合,万一出现了兼并,岂不是前功尽弃?”
赵鼎点头,“官家睿智,臣是有这个意思。自古以来,男耕女织,老百姓也常说,三十亩地一头牛,如此百姓便可以安居乐业,不饥不寒。这些年来,大半百姓都能填饱肚子,到了这一步,又何必继续折腾,臣着实想不通!”
赵桓深深吸口气,丝毫不意外。
虽然是士人精英,聪明才智,非同小可。
但到底还有时代局限,赵鼎的理想世界,还是离不开三代之治。
给百姓一块土地,不乱收苛捐杂税,没有官吏欺凌百姓,连土匪顽疾都给解决了。
还有什么好费力气的?
“赵卿,咱们不止一次讨论过备荒的事宜,你以为备荒的核心,又在哪里?”
赵鼎略思忖,就道:“应该在富民!”
“对!”赵桓肯定道:“老百姓的家底厚了,抵御风险的本事也就更强了,放在国家上,就是要有更多的商品财富。能生产更多更好丝绸,这种事情,如何能放弃?”
赵桓语气笃定,治国这么多年,他也有了很多体悟,国力的强悍与否,并不在财富多少,或者说货币财富,并不能体现一个国家的力量。
对于一个大国来说,最根本的还是工农业生产总值,是物质财富的多少。
不然光是印票子,肯定不行的。
当然了,凡事也没有绝对,也有国家靠着印票子,满世界吸血,过着寄生虫的生活,舒舒服服,好似神仙。
可有一点别忘了,绿票子的背后,可是遍及四海的航母编队,是多达几千枚的核弹头,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总而言之,要战胜匪帮,不被肆意剥削压榨,敲骨吸髓,就要强大武力,只有足够实力,迫使匪帮放弃掀桌子的冲动,一切才有的谈,否则谈成了,也是一纸可以随时推翻的空文。
“官家,道理如此,奈何粮食能吃,丝绸可不能吃……一旦那些商贾大户实力增加,到头来破坏均田,压榨百姓,自不必说。就算是百姓联合起来,也必然有人在里面挑头。保不齐过些日子,又会出现一群新的士大夫,官家不可不防!”
赵鼎所讲,一点不错。
可摆在赵桓面前的局面也很简单,农业社会的生产力就在那里,不管他怎么折腾,都是有上限的。
想要解决问题,就必须往上走,拿出新的技术,提升效率,往工业化之路上走。
“赵相,防范未然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朕以为一味禁绝,未必是好事。真正重要的还是落在教化上面。”
“教化?”
“对!”赵桓道:“咱们要给百姓提供便利,让他们明白什么事工业生产,让他们明白科技发明。就连熬些进入工厂的工人,朝廷也需要帮着他们进行培训,提升能力……至少让他们明白,进入工厂,并不是卖身给了有钱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权利。”
赵桓讲了许多,赵鼎听懂了,却还是犹豫迟疑。
最终君臣商定,只是在杭州一带,做一个试验田,在没有确切办法的时候,不要贸然推开。
赵桓欣然答应,只不过很显然,赵鼎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第537章 太子南下
南方的变化让赵桓颇有些意外,毕竟他对商业的关心,属于水到渠成型,比起大多数封建帝王,他做得太多了,但是跟那些亲自发明蒸汽机,弄霜糖烈酒的穿越前辈相比,还是相形见绌,差得太远。
如今商人对土地提出了要求,这事情可不能简单等同于土地兼并。
商人希望更多的土地,种植桑树,产蚕丝,发展纺织业,这属于标准的资本主义萌芽,没有道理不支持。
甚至要拿出国家的力量,进行扶持。
走出这一步,一切就全都通了。
至少在穿越之前,赵桓的水平就是这样……可做了十多年的天子,他的心思变了太多,牵一发动全身,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便是真正搞起来,也不过是“蚕吃人”罢了,大宋的百姓可不会老老实实被吃……当年的带英还不过是偏居孤岛的小国而已,人口也只有几百万,也就是大宋一个省的规模。
即便如此,带英也是折腾了多少乱子,连国王都挂了好几个。
这要是放在了大宋,情形只怕要更加糟糕百倍。
赵桓扪心自问,他怕是扛不住。
“既要发展,又要稳定,可不能玩脱了。”赵桓琢磨了一阵子,他有个想法,去江南逛逛。
“太上皇可有兴趣?”
赵桓发出了邀请,都过了七十岁,赵佶虽然身体还好,但保不齐哪天就起不来了,大宋的男女老少就要开席了……
在吃席之前,赵桓还是很孝顺的,打算让赵佶去江南逛逛。毕竟原本的历史上,赵佶可是跑到了镇江,是吃了锅盖面之后,才被弄去五国城坐井观天的。
“
“咱们去江宁吃点桂花鸭,再去镇江府,尝尝香醋?”
赵佶听到了游玩,立刻动心了,说起来他这个大宋第一玩主儿,要是不去江南走走,实在是名不副实。
等他又多问了两句,知道了赵桓大约的想法之后,赵佶竟然摇头了。
“官家,南方的丝绸作坊刚刚开始扩大规模,扩充桑田之意也不过是刚刚冒出来。若是这时候去了,只怕不妥!”
“不妥?”
赵佶点头,“没错,就是不妥。官家若是夸赞了,那帮人就会肆无忌惮,以为得了尚方宝剑。可官家要是反对,下面的官吏也会断然反对,不留情面……无论宽严,似乎都不是好时机。”
赵桓眉头挑了挑,真是没想到,赵佶的觉悟上来了。
“那……朕不去,谁合适?总不能让他们自己胡来吧?”
赵佶沉吟了少许,终于开口了,“要不就让赵谌去吧?”
……
如果说谁是大宋最有权势的皇帝,或许还有争议,但是大宋最强大的太子,赵谌绝对名副其实。
和别的太子打酱油不同,赵谌的权柄实实在在,他总领行台,坐拥几万虎狼之师,他娶了耶律大石的女儿,拥有当世第二强国的支持。
他在内部,又有驸马岳云的协助,武学里面,还有不少赵谌的同窗。
林林总总的势力加起来,让赵谌拥有了无可比拟的权柄。
按理说太子强势,自然会有一些说法……哪怕如汉武帝,唐太宗,都免不了储位争权,父子相疑。
只不过到了赵家父子这里,还真就不一样,彼此和谐得不像话。
赵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赵桓甚至会帮着他培植党羽,发展势力,丝毫没有忌讳。
摊上了这么个好爹,赵谌固然是捡了便宜。可他也发觉,眼前的大宋朝,还有太多的问题,或者说,即便他继位,也是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圣君在位,悍臣满朝,虎狼环视,千难万难!
这是虞允文给赵谌的论断。
“殿下,要不江南的事情就推了吧?”
赵谌忍不住冷哼,“推什么?我躲得了吗?再说了,当仁不让,我这个大宋储君,就只能当个摆设吗?”
虞允文咧嘴苦笑,“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担忧此去江南,会惊动一些原本支持殿下的人!”
赵谌眉头紧皱……开什么玩笑?他在江南还有支持者?
这些年了,他都是在北方经营,和赵桓一样,他更提防文人,怎么还能有支持者?这不是笑话吗?
赵谌干脆不废话了,他立刻动身,随着他一起南下的人员不多,除了少数护卫随员之外,就是他的舅舅朱孝章。
“舅舅和商贾往来不少,不会袒护吧?”
朱孝章吓得连忙摇头,“我说殿下啊,你就别来吓唬人的了,这些年我们兄弟都让官家吓破胆子了。明着赚到了钱,也不敢多花。就只能捐出去,用来办学济困,多做点善事,积累阴功,只能盼着下辈子享受了。”
听着舅舅可怜兮兮的话,赵谌很想大笑三声。
“舅舅放心吧,小侄指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啊,这辈子您就什么都别想,老老实实的,当个好人吧!”
朱孝章瞠目结舌,简直想大哭一场。
这小子跟他爹还真是一模一样,都是如此薄凉无情!
他们离了燕京,一路南下,连开封都没去,直接奔了苏州。
这一路上,赵谌不住馆驿,不见地方官,倒也干净利落。
只是当他们到了扬州,准备渡江之际,却是来了一个人,让赵谌不得不见。
“原来是无垢师兄!”
赵谌的确是吃了一惊,因为来的人叫张九成,号无垢,是龟山先生杨时的弟子。
而当初在滑州的时候,他爹赵桓曾经让赵谌拜师杨时,算是入了正统儒家门墙。
虽然杨龟山已经死了,但是杨时门下遍布天下,不管江南江北,都有龟山门人。
作为杨时的衣钵传人,又是赵谌的师兄,于情于理,都拦不住这位。
“殿下,数年不见,可臣早就听说过,殿下治理行台,压制蛮夷,功劳过人。又出使西域,结好辽国,见闻广博,雄才英睿,着实是大宋之福。”
赵谌笑嘻嘻道:“师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
他伸手,请杨时进来,师兄弟对坐,赵谌亲自给张九成奉茶,堪称恭顺……几年不见的师兄弟,很快就融化了隔膜,变得热络起来。
两个人高谈阔论,先是追忆先师,接着就说各种见闻,随后又聊到了学问之道。
杨时这一脉师承二程,哪怕到了今日,也算是当世第一大派,占据了学术正统地位。
“听闻师兄起了一个学社,不知道师兄又有什么高论啊?”赵谌上身前倾,虚心求教。
张九成哈哈一笑,“殿下这是考验臣的学问……说实话,这些年下来,理学一脉,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了,师父活着的时候,就多有修正。
“那,那现在又有什么见解?”
张九成淡然一笑,“要说见解,大约有三条,其一,是希望广开言路。”
赵谌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父皇也是极力支持广开言路。这些年来,多了不少报纸,各种各样的话题,都能在报纸上刊登,论起言路之广,怕是没有哪一朝能赶上当下吧?”
张九成点了点头,脸上都是笑容,只是稍微看看,就能看出那么一丝丝勉强。
很显然,他希望的广开言路,和赵谌理解的不一样。
“殿下,要说这些年报纸是不少,可大多数都是赔钱的,要朝廷和地方供养,而且所谈论的也都是细枝末节,鸡毛蒜皮,似乎不必如此浪费财力?”
赵谌嘴角上翘,微微一笑。
“师兄,当下的报纸,都是行业名家挑头,务必言之有物,务必为言行负责。若是有谁为了获利,为了博眼球,肆意胡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可是要小心国法!”
赵谌不理会张九成的尴尬,继续道:“所谓锄强扶弱,能在报纸上话说的,自然不是弱者。他们本来就比寻常人多了说话的机会,要是还不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世上断然没有这个道理,师兄以为然否?”
这位无垢先生瞠目结舌,他以为赵谌还是那个少年,很容易被说服。而且江南这么庞大的力量,他就不想收入麾下?
短暂的沉吟之后,张九成立刻道:“殿下所言极是,我们的第二项主张,是要清雅无为。”
赵谌眉头微动,“请师兄赐教。”
“殿下,如今天下承平,万类竞发,生机勃勃……正是于民休息,恢复民生的好时候。朝廷这段时间改革地方官制,可是增加了不少官吏,既多了繁文缛节,又虚耗国帑民财,似乎不妥啊!”
赵谌又是一笑,“师兄所言极是,奈何这些年教化大兴,学堂出来的人太多了,父皇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增加官职。对了,无垢师兄,咱们师门,也有不少当了官吏吧?”
张九成又是语塞,他跟赵谌将广开言路,赵谌跟他讲道理……现在他讲清雅无为,赵谌又讲人情。
这小子是真糊涂,还是有意为之啊?
张九成再度想了想,把心一横,单刀直入。
“殿下,臣等以为,聚财曰义,商贾义人!”
赵谌似乎没有听明白,这是张九成能说出来的话吗?
聚财曰义,这就是说挣钱是对的,商贾义人,更是推翻了儒家反商的传统。他们转变的还真快,竟然替商人说话了。
“师兄,你的意思,是要优待商人了?”
“这个……官家要富国裕民,自然是离不开商贾的。”张九成语气飘忽,可神情坚定,三条主张,这才是他们的底限!
赵谌深深吸口气,“无垢师兄,你们的转变多少让师弟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我还真希望你们能安贫乐道,不为五斗米折腰啊!”
第538章 太子的手段
张九成被赵谌抢白了一句,老脸瞬间通红,简直无地自容。
他承袭杨时衣钵,又是太子师兄,当世鸿儒,自然最重体面,太子的话传出去,大约可以直接社死了。
张九成气恼之下,却也颇为意外。太子赵谌虽然地位稳固,但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更何况赵桓春秋鼎盛,未来的变数还有不少。
想稳固地位,赵谌就不该自断羽翼,而且这事情也涉及到了未来的走向,断然不是小事情。
“殿下,臣固然不是陶渊明,可一颗谋国之心,却是敢照日月,无愧于心!”
赵谌愣了一下,心里好笑,但是又没有直接爆发出来,相反,他很想听听,自己这位师兄的高论。
“师兄,你替商贾说话,又是为了什么?”
张九成深吸口气,“殿下可知,如何能安定天下?”
赵谌正色,“愿闻高论。”
“笼络人心。”张九成毫不客气道:“自古以来,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可为士大夫,得士大夫心者,只可为富贵人而已。殿下日后欲治理大宋,稳居龙庭,必先得人心才是。”
赵谌眉头挑动,思索了少许,笑道:“师兄的意思莫非说我现在纵然能得父皇之心,也是不够的,还要有商贾支持吗?”
张九成略沉吟,便道:“罢了,臣就算冒死直言,请殿下勿怪……官家自登基以来,力挽狂澜,训励三军,驱赶女真,光复河山。遂有今日天下大治,四方安宁。然则殿下思之,能效仿官家吗?”
赵谌轻叹一声,“父皇天纵之才,英明睿智,堪比秦皇汉武,我又有多少本事,能赶得上父皇?”
张九成立刻道:“殿下请想,官家以收复河山之功,以均分田亩之德,自然得到万民拥戴,天下仰望,殿下可能做到?”
“做不到。”赵谌很干脆回答。
的确是做不到,光是赵桓在军中和民间的威望,就不是他能赶上的。
“既然殿下知道不能效仿官家,得天下万民之心,何不退而求其次?”张九成仅仅盯着赵谌,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退而求其次……就是要笼络商贾之心吗?”
张九成反问道:“殿下,士人以死,不笼络商贾,又能笼络何人?”
赵谌跌坐在椅子上,他略思量,就道:“纵然身为储君,也要有人摇旗呐喊,给你说好话。没有人帮衬支撑,稍微犯了点错,一句谗言,就可能丢了位置。能替我说话的,又必然是有些势力,不能是寻常百姓,不然给他们再多的好处,他们也没法替我说话……对吗?”
张九成顿了顿,“殿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商贾富户,身家百万,他们自然一心求稳,而且他们明事理,懂情势,愿意为殿下效力啊!商贾逐利贪财,算不得最好的依仗,奈何官家推行均田,又迁居大族,打压大户,士人已经凋零殆尽,不得不依仗商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还要往下说,赵谌突然抬头,诘问道:“师兄这么说,莫非是等我登基之后,还要恢复世家大族不成?”
张九成又是一愣,神色很不自然,只能讪讪道:“殿下误会了,自然没有这个意思。”
赵谌把脸一沉,“师兄教诲我已经知道了,奈何我生性愚鲁,还要思索权衡,还请师兄暂时去休息吧!”
没有半点客气,将张九成打发走了。
赵谌只剩下震怒,也有着深深的无可奈何。
这种无奈来自两个方面,第一方面自然是他自己,权力运行,自然有逻辑在其中,不会无缘无故。就像张九成讲的,禁军是赵桓练的,燕云是赵桓恢复的,均田是赵桓推行的……天下军民人等只会感激赵桓。
他们对赵谌的尊重,最多停留在普通官家的程度而已。
事实上绝大多数天子,都是没法笼络天下人心的。
他们只能笼络一部分人。
尤其是赵宋的皇帝,更是明目张胆,直接说了,在俺老赵家人眼里,就只有士大夫算人,其他的只要不揭竿而起,就不用管。
这话很混账,可又很有杀伤力。
赵谌的确做不到父皇的程度,退而求其次不好吗?
事实上很多明君圣主,一旦驾崩之后,后继者往往会反其道而行之。
比如汉武帝,比如唐太宗,也比如朱家天子,朱元璋刚驾崩,朱允炆就对叔叔们下手,朱棣死了,后继的仁宗和宣宗也把他的国策推翻,种种作为,都是全力讨好士大夫,三杨在太子和太孙身上的投入,十倍百倍回报,赚了个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赵谌略思量之后,也就明白了父皇的苦心,他甚至有点崇拜老爹了……赵桓没有限制赵谌的权力,恰恰相反,给他行台,让他培植党羽,发展势力,甚至去和辽国联姻……种种作为,培养出一个最强大的太子。
唯有如此,面对张九成的诱惑,赵谌还能保持镇定,甚至是不屑。
试想一下,如果是个普通的储君……就比如登基之前的赵桓,朝臣不支持他,弟弟们跃跃欲试,赵佶还看不上眼,又没了亲妈在后宫支持……完全是个风雨飘摇的倒霉蛋,这时候有有人投靠,愿意给赵桓当马仔,摇旗呐喊,赵桓能不接受吗?
登基之后,能不回馈他们吗?
如此逻辑,一点也不复杂。
身在朝堂之上,在权力的游戏当中,没有几个真正的傻子,只不过大家伙看到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赵桓给了儿子足够多的东西,让这小子能够自己思考,自己决断……这就是一种富养,总不至于让孩子被一点小小的甜头儿,就被收买走了。
当然了,要做到这一步,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有太多的皇帝本身就患得患失,权力有限,连亲儿子都要防备,哪里还敢授权?
从这一点上看,赵桓和洪武皇帝还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想清楚了这些,赵谌自然不会轻易被买通,恰恰相反,他对张九成这帮人有着强烈的厌恶。
都说他们读书明理,继承圣人之学,怀着治国平天下的心。
可真正扒开了之后,不过如此。
在此之前,他们是士人地主的代表,摇旗呐喊,争取利益。
等到赵桓推行清丈,铲除大户之后,他们失去了依靠,漂泊了一段时间,又跟商人勾结在了一起。
毕竟商人有钱,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稍微翻看一下民间报纸,就能找到很多对商贾的肉麻吹捧。
过去的逐利小人,此刻有了个新的称谓,叫做儒商!
不惜以尊贵的儒字,贯在商人前面,也不知道历代鸿儒知道了,会不会从坟里爬出来,把这帮不肖子孙带走!
不光有儒商尊称,还有各种小故事……比如什么诚信经营啊,童叟无欺,勤劳致富……看得人激动不已,简直想给商人跪下了。
难怪瞧不起读书人,实在是他们太不要脸了。
张九成提了三条建议……广开言路,开的是谁的言路?还不是说朝廷少管点,交给有钱的人说了算。
清雅无为,也是别干涉商贾之事。
到了最后,直接是鼓励聚敛财富了。
这三条合在一起,说白了,就是重新塑造一个士人集团罢了。
士人是围绕着土地运行,商人集团围绕着资本运作。
二者或许有不少的差别,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欺凌压榨底层血汗罢了。
这帮孔孟弟子,还真是初心不变,一直给权贵摇旗呐喊啊!
赵谌思量再三,已经拿定了主意,该怎么应付江南的事情,父皇已经有了结论,要扩大桑树种植,没有问题,但是必须要让老百姓自愿联合。
朝廷给提供辅导帮助,至少要确保一件事,老百姓种了桑树,产了蚕丝,要卖更多钱,日子要比以前好过。而且土地的所有权还必须捏在百姓手里。
如果遇到了不好的状况,老百姓可以退出,重新种植粮食。
毕竟生丝是填不抱肚子的。
如果交给豪商,他们什么时候也不会饿死,自然只会一心种植桑树,怎么可能在乎民间疾苦!
说到底,只算经济账,只在乎挣多少钱,是会付出代价的。
很显然,赵谌已经开始理解了老爹的思路。
既然如此,那就过江!
赵谌把张九成扔在了一边……这位无垢先生闹了个老大没脸,他想不明白,赵谌还没当上天子,怎么会放弃这一支庞大的力量不要,真是咄咄怪事!
如今没有劝谏成功,他也老大没脸,只能狼狈离去。
失去了张九成在中间穿梭,两边的冲突也似乎不可避免了。
就在赵谌到达苏州的当天,市面上丝绸的价格就涨了三成,多达几十家绸缎庄缺货……苏州知府汪应辰更是苦兮兮道:“殿下,桑农分散居住,惜售严重,不愿意出售生丝,作坊没法开工……别说市面上的绸缎,就连出口海外的一百万匹也没有着落……殿下,臣真是没有办法。”
赵谌笑容不减,“没有办法?汪知府,如果是父皇驾临,你也这么说?”
汪应辰一愣,怔住了。
啪!
赵谌猛地一拍桌子,“想欺负我年幼,不懂规矩?约书早就签好了,让那些商户供应绸缎,让衙门的差役去抓囤积居奇……收不上来生丝,就让他们涨价!这些事情,还要我来教你吗?地方衙门是干什么的?”
第539章 收回朝廷
赵谌表现的老辣让汪应辰大吃一惊,连忙狼狈离开,赶紧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了。
等出来之后,汪应辰这才意识到,咱们这位太子爷可不是养在深宫,什么都不懂的雏儿。赵谌统领行台多年,专门和各族打交道,面对的环境要险恶多了。
而且传说中太子殿下还去过鹰堡,在那里大杀四方,他手上死的蛮夷不计其数……
一想到这里,汪应辰就浑身冰凉,这是踢了铁板了!
汪应辰不敢拿寻常手段,糊弄赵谌,只能乖乖下令,要求各个丝绸作坊继续开工,供应绸缎,不得有误。
命令是下达了,很快就有人找到了汪应辰。
领头之人叫韩元吉,在大宋朝,一旦遇到姓韩的,都应该小心点……至于其他人,也都是有些根基,不乏名门之后。
虽然赵桓强力打击世家大户,但是几百年的积累,岂是十年之功能抹平的!
而且这些大族里面,诸如吕家,林家,胡家,这些顶级豪门,基本上都遵从了赵桓的意思,有人迁居海外,有的转型。
就比如九牧林家……这家人的厉害,简直让赵桓都难以形容了。
不是讲究耕读传家吗?
论起读书,咱林家人没怕过谁。
自从赵桓鼓捣出了新的气理之说以后,真的有人前赴后继,完成了半球实验,证明了气的力道。
天地之间充斥着气,而气能有如斯力量,这就是理!
赵桓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打开了一扇门。
就在武学读书的一个林家子弟,随后就造出了一个压力井……压力井这玩意可比蒸汽机简单多了,就是个单向阀,随着活塞运动制造真空,再用大气压力,把水抽上来了。
在电力水泵普及之前,这玩意在农村有着广泛的使用。
一个压力井能带来什么改变……众所周知,燕京的水质不好,很多苦咸水,赵桓迁都之后,就有人抱怨。
甚至还有一些贵人不怕麻烦,跑去城外弄山泉水喝。
可是随着压力井出现,就能挖得很深,从而抽出甘甜的地下水。
当然这还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这东西可以用在煤矿区……利用压力井,可以快速抽取积水。
虽然这玩意不如蒸汽水泵厉害,但是紧靠着人力就能操作,所需部件也很简单,无非就是铁铸的管子,连杆,活塞而已,成本不高,用处极大。
正因为压力井的发明,赵桓还特别表彰,给了一枚金镶玉的奖章。
自此之后,各种发明创新,就开始多了起来……正所谓水到渠成,赵桓做了这么多年布局,也到了收获的时候。
如果说赵桓带给这个时代最大的变化,多半就是知识的增加。
在地理上,赵桓再度派遣人员,打通西域的道路,甚至连太子都去过巴格达。
这样一来,大宋的子民就知道在中原以外,还有辽阔的土地,还有数之不尽的国家。另外在赵桓的推动下,航海技术也在大发展。
至少王中孚就送回来了许多未知的岛屿地图。
海陆合在一起,让大宋子民的眼界开阔,知道了生活的地球。而且还顺带推动了天文,航海,造船发展。
知识增加,眼界开阔,需求有了,技术也要跟上。
一个压力井,却是打开了机械制造的大门,紧随其后,各种发明改进,层出不穷。有人自然就想到了,人力终究有限,需要更大的动力才行。
新的发明,又带来了新的学问。
诸如力学一类的东西,也在酝酿着。
赵桓对于整个发展,有引导,有鼓励,有推动……但总体上讲,赵桓还是让大宋的才智之士,发挥自己的专长。
而就在这一群发明家,理论家之中,林家显得格外耀眼,别管是吕家,还是胡家,都差了一大截。
会读书,到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当然了,马西挨的赤道几内亚除外。
林家这种毕竟还是凤毛麟角,事实上大多数的世家子弟,还是希望重温旧梦……哪怕他们转型经营作坊,算是成了资本家,可是在他们心里,还藏着一个强烈的地主之梦。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朝廷肯定是需要更多的绸缎,而更多的绸缎就要更多的生丝,要生丝,就要有足够的土地……
说来说去,还是要让他们敞开了兼并才行。
“我说府尊,你怎么糊涂了,这巴掌怎么往自己人脸上打啊?”
韩元吉倒是没客气,他早年跟着张九成,论起入门,比汪应辰还早。
虽然汪应辰是状元出身,但依旧要叫一声师兄。
事实上来的这帮人里面,一半以上,都是张九成的门下……所以说张九成提前去见赵谌,也是有道理的,他们这算是同门相残……
汪应辰沉着脸,“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无垢先生已经回了家乡,他劝说太子,估计是失败了。咱们这位储君,还真是颇类官家啊!”
不肖子孙自然是骂人的话,可是赵谌这个跟赵桓一个模子出来的太子,更让他们发愁。
油盐不进,翻脸无情。
你就不能心疼一下,我们可都算是你的师兄啊!
韩元吉顿了顿,“府尊,你看咱们要不要再想办法,好好劝说殿下?”
汪应辰摇头道:“不妥……我看你们还是收敛一点……想赚钱还不容易,过了这一阵子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韩元吉等人都咧嘴苦笑,这位汪大状元是真的不懂商贾啊!
“眼下如果提了生丝价钱,以后就压不下去了。丝绸的利就那么多……海外出口这块,市舶司捏在手里。再有巴蜀,荆湖,这些地方的桑树也都在增加,尤其是巴蜀,我听说折彦质在西北的时候,不遗余力,恢复昔日蜀锦之盛。我们现在是外有强敌,如果因为生丝价格提起来,有农户趁机建立丝绸作坊,我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汪应辰大眼瞪小眼,利益之争,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张九成也不管用。
江南的丝绸,或者说整个纺织业,都到了一个关键时刻。
“府尊,当下必须把桑田拿在手里,有了桑田,养蚕,缫丝,纺织,印染……全都在我们手里,便是市舶司也只能求着我们,到时候对付外地的商贾,也有了底气。这可是百年大计,不能马虎啊!”
韩元吉再度进言,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没错,拿不到桑田,就产不出好丝,接下来的事情就会万分艰难,府尊千万帮忙想办法啊!”
汪应辰翻白眼了,气哼哼道:“你们逼我,殿下那边也逼我,有本事你们让殿下该注意啊!要是做不到,就算杀了我,不也是没用!”
他们陷入了僵局……其实这些年来,他们也没少运作,在李纲倒下去之后,这帮人积极寻找新的代言人。
其实已经初见成效,有不少部堂一级的官吏,隐隐站在了他们一边。
可就在这时候,赵桓推行了新的官制,又斩杀了王次翁,清理了一大批人……这下子好了,江南的商贾失去了朝堂的力量。
虽然还有一些人在,但是他们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话。
失去了朝堂的助力,就只能请张九成出山。
奈何张九成碰了钉子,现在该怎么办?
任人宰割吗?
要不干脆来个狠的吧!
把作坊给关了!
反正生丝价格太高,也没有什么利润……作坊关了,出口的丝绸供应不上来,朝廷缺了钱,也就知道疼了。
再有那些桑农什么都不懂,就是一帮土老帽,这几年没了世家大族压制,倒让他们神气起来……过去地主大族下去,直接收地租,谁不敢不给?
现在好了,没有了地主,一帮泥腿子凑在一次,动不动就讲王法,讲王法之下,人人平等。讲你情我愿,公平交易,市场原则……
放屁!
老子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平等?
银子不平等!
这时候放弃绸缎作坊,不管朝廷受不了,桑农也受不了,没人要,他们的生丝就只能发霉腐烂。
只要东南大乱,到时候太子的处境也不会好。
就看官家能疼你到几分?
还能任由你胡来,把天下都搅乱了?
不能够啊!
果然,就在赵谌下令的第三天,苏州城中,两家最大的绸缎作坊,停了织机,关上了大门。
所有人都傻傻看着,之后差不多是直接挑战了,就看太子殿下能怎么办?
“汪知府,看起来你的命令也不管用啊!”
汪应辰很不爽,这帮东西竟然不听自己的,私自关门,这不是让自己难做吗?
尽管汪应辰再不情愿,但到底是绑在了一起,他也无可奈何。
“殿下,生丝的价钱的确是太高了,收不上来原料,继续开作坊,就是赔钱,也着实艰难……臣,臣想过了,能不能把他们找过来,好好谈谈……”
“不必了。”
赵谌突然笑了,“汪知府,既然他们不愿意干,那我就接过来,这些绸缎作坊都是我的了。”
汪应辰大惊失色,仿佛没有听明白赵谌的话。
“殿下,你,你是要买下这些作坊?这,这怎么行?”
赵谌呵呵道:“怎么不行?我已经让市舶司借了五百万缗过来,这是汇票!”赵谌随手扔给了汪应辰一张纸,还笑呵呵道:“我正愁不知道要怎么办,没想到他们就帮我想好了,真是忠臣义士啊!”
汪应辰脑子都凌乱了,什么?
太子要搞纺织,他行吗?
第540章 被抛弃的商人
要说商贾和朝廷对抗,看起来是在作死,但是人家也着实有一番道理。
韩元吉就找来了凌景夏,樊光远,还有沈清臣,几个人聚在苏州最大的酒楼,开怀畅饮,心情很是不错。
韩元吉主动道:“按理说该找几个高丽女子,唱歌跳舞,以助酒兴,奈何事情机密,不好声张,需要防着隔墙有耳。”
其他三人点头,可凌景夏也笑道:“谨慎是对的,不过也没有那个必要,我就不信,太子殿下敢撕破脸皮,把咱们怎么样!这是江南,不是塞外,他的那一套不管用!”
樊光远却还是没有那么自大,“我可是听说了,太子殿下在什么八个达,杀了好几万人,手段凶悍,大有官家之风,没瞧见?把汪应辰吓得尿裤子了。”
“哈哈哈!”凌景夏忍不住好笑,这个老樊真是不读书,那是巴格达!
“那些蛮夷有什么金贵的,就算杀了一百万,也不用怕……咱们手里捏着朝廷的命根子呢!”
这时候韩元吉也开口了,“这几年苏杭的丝绸作坊,滚雪球似的发展。光是苏州,三千织机以上的作坊,就有八家之多!这些织机和织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全都是银子堆出来的,而这笔钱就来自康国!”
康国!
樊光远脑筋不灵光,却也明白过来,谁不知道,康国就是赵桓的另一张面皮。
每年从康国流出的金银何止千万,什么办学,修水利,海外贸易,开发矿山,什么都干。而且康国银行跟赵桓的内帑挂在一起,每年要上缴红利的。
也就是说,东南的丝绸作坊经营不善,利润交不上去,康国银行的获利就会减少,甚至会亏损。
他们赚不到钱,赵桓自然就拿不到分红。
赵官家这几年又是治理黄河,又是推行新政,改革官制,这要是钱跟不上,肯定会出事。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赵谌绝对没胆子撕破脸皮!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太子殿下已经要买下作坊了,万一他经营好了,不是一样能给官家交代吗?”
“哈哈哈哈!”这一次其他几个人都笑了,樊光远这个傻子,这是脑子被银子塞住了,是个十足的蠢货。
“太子凭什么经营作坊?就凭他是大宋的储君吗?笑话!”韩元吉笑呵呵道:“我知道,太子殿下从市舶司借来了五百万……可是这点钱哪够运营作坊啊?现在生丝价钱这么贵,他出得起钱吗?还有作坊那么多织工,都伸手要钱……就算他有办法,把这些事情都摆平,还有个出售的问题……咱们辛苦了这么多年,从头到尾,都听咱们的,只要咱们小小施展手段,就能把这事搅黄了!你们说,是不是?”
樊光远想了半天,终于闹明白了,敢情他们这么多牌啊!
赶快倒了杯酒,“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咱们喝酒!”
“喝酒!”
几个人频频举杯,开怀畅饮,喝得别提多开心了。这一次和储君叫板,就是在彰显实力,只要成了,天下人自然知道谁说了算。
其实赵桓最大的错误就是铲除了世家大族。
这天下总归不能一个人说了算,没了世家大族,自然就是豪商巨贾说了算。
毕竟除了他们,谁会经营作坊?
赵谌知道怎么织布吗?
笑话!
他老子再厉害,还不是要指着税收撑着。没钱谁也玩不转,咱们就走着瞧!
这几个人盘算之后,很快就把他们的意思,传递给了江南的商贾。
已经返回海宁老家的张九成,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这位杨时的门徒,东南读书人的旗帜,在听说苏州商人如此大胆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居然直接跟太子叫板,还敢算计官家,这胆儿也太肥儿了。
当真就是为了钱,不要命了。
自己摊上了这么一堆门人弟子,还真是三生有幸啊!
张九成忧心忡忡,他几次提起笔,想要给赵谌写封信,再度劝说……其实也不需要让态度,能放开限制,准许一家最多拥有五百亩桑田,也就是了。
现在不是抗金的时候,不必你死我活。
大家都退一步,相忍为国,这才是治国之道。
只是张九成刚刚被赵谌讽刺,让他再写信,不知道从何说起……一张老脸,还让人反复抽打吗?
罢了,就让赵谌碰个钉子。
东南多猛虎,他想当个打虎英雄,还不够格!
江南的局势就在一片混乱之中,愈发严峻。
一方面丝绸价格暴涨,但是作坊却没法正常开工……一方面生丝价格也在飙升,但是却没有人收购生丝。
说白了,就是原本负责在中间奔走的大小商贾消失了。
光剩下一个太子殿下,还有一堆织工和桑农,就看你怎么办吧?
“我说殿下,你怎么还老神在在啊!”朱孝孙都急了,“殿下,再拖延下去,出口海外的丝绸都不够了,我看你怎么和官家交代?”
赵谌微微一笑,“舅舅,面对这么个局面,就沉不住气了?父皇当年可是面对几万如狼似虎的金兵啊?”
朱孝孙翻白眼了,“那能一样吗?殿下,你可别等闲视之啊!”
赵谌摇头,“舅舅,你还真说错了,我哪敢马虎!就算不为了讨父皇的欢心,我也不能看着大宋乱了。”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朱孝孙迟疑问道。
赵谌思量片刻,微微笑道:“既然到了这时候,也该打破哑谜了。”
这位太子殿下起身,叫着朱孝孙,去了一个所在,见了一群人,一群桑农。
赵谌刚刚步入院子,立刻就有人站起来,望着太子殿下。
突然有个中年汉子脱口而出,“真像啊!”
赵谌笑着走过来,“我认得你,你叫刘桂,是一等战斗英雄!”
听太子认出自己,这个汉子激动的眼圈发红,慌忙施礼。
赵谌连忙搀扶住他,“你忘了?有功勋在身,别说是我,就算是父皇来了,也不用跪的。”
刘桂咧嘴憨笑,“习惯了,瞧见殿下,就仿佛瞧见官家带着大家伙痛打女真鞑子了。”
这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就在这个院子里,超过四分之一,都是返乡老兵。看见了赵谌,真的仿佛看见了赵桓一般。
“废话不多说了,有人想逼宫,想看咱们的笑话,我偏不让他们如愿。”赵谌朗声道:“我现在手里的钱不多,我想向大家伙借一些生丝,如何?”
刘桂立刻道:“殿下,什么叫借啊!殿下想要,我们乐不得双手奉上!”
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一副不拿就是瞧不起我们的架势。
赵谌摆了摆手,“听我说完了,我借生丝不能按照现在的市价,只能按照往年的价钱,再多加两成……还有,从今往后,每年生丝的价钱是多少,都和你们大家伙协商,不出意外,绝不降低收购价格。而且针对桑农,会有优待,基本的一条,就是保证你们各家的平价口粮,你们可以去常平仓支取,回头我给你们个详细的章程。”
赵谌不光长得像赵桓,办事也颇有赵桓的干脆利落之风……他把设想跟大家讲了,种桑养蚕,也不是年年都能赚。
赵谌答应跟他们签长期约书,给他们提供种种便利。
然后要求桑农自行组织起来,选出社长,然后由社长领头,征集,运输生丝。
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口粮,需要技术支持,也都有桑农社负责。
一个个零散的桑农,没法处理,可结社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
这叫满头乱发没法抓,编成辫子就好抓。
赵谌这一手亮出来,征集生丝的问题迎刃而解,再也没有任何困难了。
朱孝孙看得目瞪口呆,哪怕出来了,都有点晕乎乎的,这也太容易了吧?
“舅舅是不是觉得轻而易举?想不想试试?”
朱孝孙愣了半天,还是摇头了。
别开玩笑了,这也就是看着简单,换成别人,根本做不来。
你让百姓结社就结社,让他们把生丝借给你就借给你,想什么呢?
说到底,还是赵桓这么多年的积淀,才能顺理成章。
“殿下,咱们才解决了一半的问题,还有作坊,作坊怎么办?”朱孝孙傻傻问道:“总不能如法炮制吧?”
赵谌笑了,“舅舅还真聪明啊!”
赵谌再度来到了纺织作坊。
一直以来,作坊多是家人在一起劳作,爷爷领着儿孙干活,干得不好,就要挨骂,而且一家人还可能饿肚子。
后来作坊扩大了规模,变成师父带着学徒干活,学徒不但没有多少工钱,还会挨打被骂,各种体罚,层出不穷,三年学徒,两年效力。不好好学,师父打死你,也不犯法。
这一套发展到了几千织机的大作坊,就变成了一大堆工头,监工,领班,盯着每一个织工,干活慢了,织的丝绸质量不好,就要挨打,克扣工钱,索要孝敬,比比皆是。
韩元吉之流所说的经营之道,不外压榨而已。
“我是大宋的太子,从今往后,作坊废除监工,由织工选出班头,自行管理。”赵谌一上来就公布了震撼弹。
“还有,往后除非特殊情况,不再克扣工钱,而是给予奖励。”
织工们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这等好事?
果然,赵谌无奈道:“我想这么办,却也要大家伙织出足够的丝绸来!”
众人面面相觑,我们愿意啊,可,可生丝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