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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宋成祖txt下载     宋成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 岳飞的胜利

    小人物也能改变历史吗?

    答案是可以,但需要运气。

    比如曾经的赵桓,他相信了郭京,六甲神兵不但没能击杀金人,攻下阴山,反而断送了开封……上行下效,范致虚相信宗印和尚的鬼话,又断送了几十万勤王之师。

    两个滑稽的妖人,给悲催的靖康之耻带来了一丝搞笑的意思,基本就相当于意呆利了,有人负责战,它负责二就够了。

    赵桓自然不信什么毗沙门天王法,连带着范致虚也被他拿下了,自然不会有宗印的发挥空间……可毕竟历史不全是王侯将相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属于小人物也有自己的高光时刻。

    李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成了金人的签军,到了等死的时候,大丈夫自然死国!

    一手持砍刀,一手举火把,李才到处杀人,到处放火,状若癫狂。

    几十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

    “金狗,让你们知道爷爷的厉害!”

    李才提刀,扑向了一个帐篷,从里面跑出一个金人,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只是手里提着一口弯刀,看刀的样式,十分名贵,还有好几颗宝石哩!

    是条大鱼!

    “杀!”

    李才抡刀就砍,对方急忙招架,把李才的刀架出去。

    转瞬之间,两个人对砍了五六次,渐渐的,李才就不行了,说到底他真没有那么强的武力……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方举刀,想要反击的时候,突然脚下打滑……原来是赤脚出来,地上还有冰,他的身躯突然向前滑去。

    李才看准了机会,举刀猛劈!

    “死!”

    对方用刀格挡,结果力道不足,李才一下子劈伤了他的锁骨,发出咔嚓的声音,骨头断了。

    李才大喜,复又一刀,捅入对方的喉咙。

    他全身用力,将刀压入更深,一道鲜血,如箭一般,直喷李才的面部,把他的弄得更厉鬼仿佛……

    正在这时候,阿里罕匆忙赶来,看清楚地上的人之后,立刻瞪圆了眼珠子,瞳孔充血、

    “二殿下!”

    他扑了过来,用手里的狼牙棒狠狠砸在了李才的后脑勺,顿时脑袋炸裂,脑浆迸溅,尸体直挺挺扑在地上,再无动静。

    就在李才死之前,他听到了殿下之类的,顿时心情大好,看起来自己杀了个大人物,值得了!

    李才还真没想错,他的确杀死了一个大人物,还是大得不得了的。

    吴乞买的二子,完颜胡鲁!

    这就有必要废话两句,吴乞买耍手段,逼着大太子斡本出战,损失不小……宗望返回了燕京,粘罕也带兵赶来,这两大权臣凑在一起,先干了什么呢?

    去找吴乞买算账。

    这倒不是说他们俩和好如初了,而是你吴乞买,一个狗脚朕,还敢兴风作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份量吗?

    别忘了,粘罕可是打过你的屁股的,要不要再把你抓起来,狠狠揍一顿,你才知道谁说了算!

    虽然这次吴乞买没挨打,但这位大金国主也是威信大跌,他把二儿子胡鲁派到了宗望的军中,就有点戴罪立功,赔礼道歉的意思。

    可谁能料到,这位皇帝陛下的次子死在了签军手里!

    再也没有任何缓和余地,只能杀了!

    阿里罕,还有其他的金军猛安,谋克,纷纷领兵,大肆屠戮,八千签军,迅速损失过半,剩下的人,也不过是勉强支撑,损失可能覆灭。

    而他们杀死的金军,还不到一千。

    没有办法,一个是正规军,一个是乌合之众,而且金军即将出战,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除了一个胡鲁之外,斩获并不算太多。

    可签军做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扰乱金人。

    没错,此刻金军营地火光四起,喊杀震天,乱七八糟的一团,别说攻击岳飞了,能不能自保都成了问题。

    也就在这时候,岳飞展开了攻势。

    一马当先的正是杨再兴,而随着杨再兴一起冲阵的,竟然是八百背嵬军!

    将领水平的高低,并不一定体现在大略上,就像谈起用兵之道,曲端不会虚岳飞的,可是战场之上,把握时机,断然下注,取得胜利,这却是学不来的。

    经过多次战斗,背嵬军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

    这些人堪称岳飞的宝贝疙瘩儿,一直都是他的决胜关键。

    可这一次他第一波就给扔出来了。

    杨再兴也弄了一条大铁枪,他纵马驰骋,冲到了金人营门,甩出绳索,套住了辕门,后面将士冲上来,几十个人一起发力,直接掀翻了辕门,一头撞了进去!

    如果稍微晚一点,签军的势头被压下去,想要破门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最好的时机,让岳飞把握住了。

    杨再兴开道,王贵和徐庆两部跟进,岳飞督着中军,刘子羽押后……整个宋军,毫无保留,砸了进来!

    胜败在此一举!

    岳飞玩命了。

    而在另一边,白洋淀的诸多义军也聚集起来,他们正在金人的屁股后面。

    徐大刀提着手里五十斤的长刀,跃跃欲试。

    “统制,快下令吧,该出兵了!”

    李成绷着脸,并没有半点欣慰,犹豫摇摆的毛病再次发作了。

    他看得出来,自从宗泽到来之后,这老头凭着高超的手段,迅速笼络人心,自己手下的这帮头领,多一半都已经被老头收买。

    如果再打一仗,或许这些人都成了朝廷的兵马哩!

    李成低声道:“还有好几千弟兄被金人扣着,他们就是打算以此胁迫咱们,难不成要害死那些弟兄们吗?”

    徐文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一下子被问住了。

    可另一位将领刘复幽幽道:“统制,既然如此,要救人就更应该攻击金营才是!”

    他这一句话,提醒了徐文,这位徐大刀勃然质问道:“统制,你是不是又和金贼勾勾搭搭?”

    “徐文!”李成大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了?”

    徐文嘴角上翘,突然飞身上马,他冲着李成微微一笑,“统制,俺还叫你一声统制……可俺心里真的不服你!就凭你也想在宋金之前,成就霸业,真是痴心妄想!就凭你这个算计劲儿,连当个山贼草寇都不配!俺徐文大好男儿,岂能与你为伍!”

    说完之后,徐文催动战马,竟然一个人杀出去!

    “金狗,你家徐爷爷来了!”

    徐文提着大刀,单人独马,奔着金营杀去……此刻火光冲天,隐约有喊杀声传来。

    在场诸位首领看在眼里,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刘复什么都没说,他也上了战马,把自己的长枪举起,追随刘复的五百士卒站了出来,跟着刘复一起,朝着金营杀去……

    有这俩人带头,迅速又出来了好几位头领,啥也不说了,要是缺席了这一场战斗,只怕会后悔一辈子。

    大好男儿,最不能背负的就是懦夫之名。

    时间不长,李成手下竟然有三分之一的头领或是带着人马,或是干脆一个人就上去了。

    “草莽英雄,果然讲个义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宗泽伏在马背上,竟然出现在了李成身后,老相公笑眯眯的,“李统制,老夫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也是为了大家好。可事到如今贼寇在前,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若非老夫拿不到刀,老夫都要冲上去,年轻真好啊!”

    宗泽笑眯眯看向众人,宗泽的出现,让那几个最忠心李成的部下也都站了出来。

    “统制,上吧,金贼没什么了不起,先杀个痛快再说!”

    李成切齿咬牙,他算是看出来了,且不说战后会怎么样,如果他不出力气,自己的小团伙立刻就要分裂,而且大多数人会舍弃自己而去。

    真是好一个厉害的岳鹏举,好一个厉害的宗汝霖!

    “杀!”

    李成上了战马,提着双刀,竟然也领兵上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宗泽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笑容,可随即身躯摇晃,几乎坠马……所幸有王中孚在,抱住了老相公。

    宗泽微微一笑,“不碍的,老夫还能撑得住,你小子功夫好,也去冲杀一阵,替我砍几颗金人的脑袋吧!”

    “不!”

    王中孚用力摇头,“杀金狗的日子多着哩,保护老相公安全,我寸步不离!”

    宗泽无奈,他太清楚了,这小子就是头驴,一旦认准的事情,根本不会妥协……没法子,只能在这里等着胜利的消息了。

    能赢吗?

    宗泽信心满满,如果这样还打不进去,那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整个白洋淀义军,没有五万,却也有三万多人。

    虽然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冲阵,并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但毕竟人数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能牵制一些金兵。

    宗望三万多人,哪怕被牵制三分之一,剩下两万对两万,鹏举的赢面很大!

    可别让老夫失望啊!

    宗泽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此刻的天光放亮,签军已经被压下去了,还残存的人员不足一千,随时会覆灭。

    可就在这时候,徐文也冲入了金人大营,他这口大刀名不虚传,五十斤的份量,抡起来之后,无人能挡。

    在接连砍了三五个金人之后,徐文豪气大发,这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情。

    凑巧的是刘复也杀上来,他不光是一个人,后面还跟着数百士兵,徐文顿时乐了。

    “好!老刘,咱们俩卖卖力气,把完颜宗望的脑袋砍下来!”

    刘复也不说什么,只是跟着徐文并肩冲锋。

    他们速度不慢,可有人更快,杨再兴率领背嵬军,已经冲到了金营中心,阿里罕率领着合扎猛安,拼死抵抗。

    完颜宗望披着铠甲,也在督战。

    宋军的凶猛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尤其是在看到杨再兴奋勇冲杀的时候,宗望暗暗感叹,真是好一员猛将。

    只不过他却没有半点曹丞相爱才的念头,只想着如何杀死杨再兴,看起来现实和话本还是有点差别的。

    宗望有闲心想这些,就表明他有足够的信心,三万金兵没这么容易垮,而且粘罕的人马也不远了,只要他们投入战斗,岳飞必败无疑。

    宗望正在盘算,突然有人兴奋回报。

    “太子郎君,有一队铁浮屠来了,是粘罕副元帅,他的铁浮屠到了!”

    宗望顿时大喜,可很快又觉得不对劲儿……铁浮屠是重骑兵,就算粘罕来救援,也不可能让铁浮屠打头阵啊!

    “不好!”

    就在宗望觉察到异常之际,由张宪率领的一千冒牌铁浮屠冲进了金人大营,开始疯狂杀戮……铁浮屠可是金国精锐,反过来杀戮金兵,造成的伤害太大了。

    从东北方向,整个金军都开始了溃败。

    张宪由轻骑变成了重骑,还有点不适应,可不管怎么样,都统的这一招又成功了!

    “弟兄们,随我杀金狗啊!”

    他们以不可遏制的态度,直扑中军,杀向了目瞪口呆的完颜宗望……

第212章 无愧大宋

    岳飞在消灭了两千铁浮屠之后,将缴获的战马、铠甲、兵器,悉数集中在了一起。倒不是他存心想做什么文章,实在是来不及整理,也没有去掉金兵的标志。

    而这次作战之前,岳飞估计从兵力上讲,己方或许还处在弱势。所以他干脆留了一手,让张宪等人伪装成金国铁浮屠。

    这一招堪称神来一笔。

    金兵面对签军、白洋淀义军、岳家军,三方猛攻,已经乱了方寸,急切盼着援军到来。

    当铁浮屠出现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有防备,就让张宪杀进来,甚至还在前面引路……看到这里,张宪简直要笑疯了。

    既然金人这么客气,他又怎么好意思不下狠手呢!

    张宪催动战马,铁浮屠狂奔起来……铁甲重骑,简直就是钢铁战车的古代版,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奔跑起来,铜墙铁壁,气壮山河!

    零散的步兵根本没法阻止铁骑,甚至连迟滞都做不到,就被战马碾碎,变成了一堆肉泥烂酱。

    曾经的宋军就是这么被金人欺负的,为了应对重骑威胁,宋军不得不玩命披甲,人均穿着几十斤的铠甲,还要苦练砍刀大斧,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才能跟骑兵较量。

    如果能选择,谁不想好好活着。

    重骑冲锋,实在是太香了。

    尤其是在对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骑兵长驱,所向披靡。

    每一次挥动兵器,都有敌人丧命,饱饮鲜血,看着敌人望风而逃,实在是太畅快了。

    年轻的张宪忍不住发出大吼,宋军迅速突进,距离金人中军越来越近,甚至能够看清楚宗望气恼惊恐的表情。

    好在宗望打过的战斗太多了,比这艰苦的环境也遇到过无数次,不至于失去方寸。他立刻将两个仅有的猛安甩了出去。

    这些人马都是他带出来的,战力非凡。

    只是仓促之间,来不及结成战阵,还有些披甲也不完全。

    可即便如此,却也足以和张宪拼杀,毕竟张宪的底子只是轻骑,还真没有完全熟悉重骑兵的作战方式。

    双方只能不停拼命,每时每刻,都有人掉下去,战斗残酷到了极点。

    不过即便如此,对宋军来说,却也够了!

    激昂的战鼓越来越响,惊天动地。

    杨再兴挥舞铁枪,竟然像棍子一般使用,将一个个金兵抽下去,背嵬军嗷嗷怪叫,奋力前突。

    而几乎与此同时,岳飞亲自率领人马,发起了对宗望的攻击。

    岳飞的功夫和他这个人一样,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中,带着一股子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执着癫狂……他的长枪所到,必有金人丧命。

    岳飞带着人马,杀出了一条血路,直扑金人中军,速度之快,竟然还要胜过杨再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迟疑的。

    上!

    刘子羽高举旗号,王贵、徐庆,全都玩命攻击,就连从后面杀入的徐大刀和刘复都浑身是血,卖力苦战……终于,岳飞突破了最后一个合扎猛安的阻拦,距离宗望不足百步。

    几乎一瞬间,岳飞举起了弓箭。

    久历战场的完颜宗望,从来没有如此害怕的,他的汗毛竖起,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儿,仿佛下一秒就会丧命。

    像这些金人大将,便是面对虎熊,也不会如此惶恐。

    小小的岳飞,如何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宗望下意识举起弓箭,想要和岳飞对射。

    可不知怎么回事,昔日强壮的身体竟然没法拉满强弓,冷汗瞬间就流淌下来……尽管宗望不愿意承认,可他就是病了。

    消渴之症虽然不会一下子要命,但是他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

    其实观察一个时期主要人物的寿命,能发现很多东西……比如说大宋的宰执重臣,富弼、韩琦、文彦博、司马光、也包括蔡京之流,普遍六七十岁,七老八十,甚至还有能活过九十岁的老妖精。

    哪怕像欧阳修一般的风流人物,也能年过花甲。

    从这点来看,大宋的生活水平的确不低。可反观金国这边,情况就有点惨了。

    跟着阿骨打打江山的,三四十岁,染病死掉,比比皆是,能活过五十,都可以摆酒庆祝了。

    说到底金人也不是铁打的,他们早年吃苦,成年之后,玩命苦战,杀出来偌大的江山。

    掌权之后,荣华富贵,便什么都不顾了。

    美食,美酒,美女……肆无忌惮,每年都有重要的人物,因为贪婪享受,突然暴毙的。

    尽管上层也知道不对,可就是管不住!

    哪怕吴乞买当了国主之后,惜福养生,可去年冬天,依旧躲在燕京的宫殿里,烤着火炉,吃着羊肉,喝着美酒,连一次打猎都没有……就他这习惯,完全是奔着三高中风去的。

    宗望也不比叔叔好哪去,甚至他嗜糖如命,根本管不住,没法子,以前太苦了,管不住自己!

    到了这一刻,宗望的身体终于垮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岳飞对拼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支箭射向自己,这就要死了吗?

    宗望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不过瞬间又重新睁开,他手下的两个亲卫拼命扑在宗望的生前,用后背挡住了岳飞的箭。

    “太子郎君,快走吧!”

    走?

    宗望愣住了,他也要跑吗?

    要知道几年前,他带着一千人,面对几万辽兵,九次冲锋,从来没有退缩过!

    开什么玩笑!

    宗望着实觉得荒谬,可下一秒他又乱了,因为岳飞提着神枪,再度冲锋,双方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楚对方的五官……岳飞的长相只能算是平平,没有太出奇的地方,可是那一双眼睛太可怕了,犀利,坚定,执着,刚毅……宗望竟然失去了对视的勇气。

    手下人扑过来,扯住缰绳,迅速逃跑……宗望嘴巴微张,却也没有阻拦。

    太子郎君跑了!

    岳飞挥动长枪,接连戳死了好几个金兵,冲到了宗望的大纛前面,护卫旗号的金兵来不及反应,就被岳飞刺死,旗号折断,这一刻,金军的心也垮了。

    彻彻底底的溃败,无数人争先恐后逃命,即便有试图抵抗的,不用宋军攻击,自己就把自己冲散了。

    在这场交锋中,金国综合实力最强的二太子斡离不,败给了大宋这边,潜力最强的岳鹏举,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扭转宿命的味道吧!

    金兵疯狂逃命,兵败如山倒。

    很明显,他们唯一的逃跑方向就是白洋淀。

    宽阔百里的湿地水域,物产丰饶,风景优美,空气清新,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可唯独在这个水面解冻,冰层碎裂的时候,着实算不上美好。

    金兵仓皇之间,跑到了冰面上,不少人还没跑多远,就听脚下传出碎裂的声音,他们吓坏了,跑得更快。

    可不管怎么跑,冰面的碎裂都是无法阻挡的,掉落水中的金兵越来越多……这些金人拼命挣扎,他们之中会水的不多。

    即便水性很好,可是落入这种冰凉刺骨的水中,也不是好玩的。

    人会迅速失温昏迷,沉入水底……

    一个金人谋克发足狂奔,他丢了兵器,扔了头盔,没命地逃跑……突然,他脚下的冰面裂开,他吓得一下子趴在了冰面上。

    这是个正确的做法,可面对裂开的冰层,他连动都不敢动。

    很凑巧,就在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瘦瘦的身影,还很寒冷的天,他只穿着单薄的破衣,显得木讷可怜。

    金兵立刻冲着他大喊,“快救救我,给我个木棍,拉我上岸……我,我有钱啊!我给你衣服,给你粮食!”

    孩子愣了片刻,好像是听懂了,他转身离去,很快回来了,只是他的手上没有拿着木棍,而是拿着一块跟他体型很不相称的大石头,随后朝着金兵前面的冰层重重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冰层开裂,金兵谋克掉了进去……而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终于想起来,就在不久前,他就是这么弄死一个宋人民夫的。

    不会是恶鬼索命吧,他惶恐了,玩命全身用力,想要爬上岸边保命,却连续呛了几口冰冷的水,失去了意识……

    偌大的白洋淀,既有义军,也有百姓,当他们看到金人狼狈逃窜的时候,全都动了起来,大家三五成群,截杀金兵。

    且不说别的,这帮金兵普遍穿着铠甲,铠甲立面的衬衣也多是丝绸的,偶尔还有人带着不少金银财宝……

    去年太穷了,过年什么都没有。

    宰一个金人,就等于杀一头年猪!

    从头到脚,全都拿走,然后把尸体往冰窟窿里一扔,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便最怯懦的人,也都变成了勇士。

    杀戮,洗劫……哪怕是溃败,金兵的损失也不是那么大,可真正当他们逃进白洋淀之后,噩梦才开始了。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宗泽抓着胡须,老脸之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兴致勃勃道:“小子,咱们也去杀几个金狗怎么样?”

    王中孚白了宗泽一下,你老头就别折腾了。他伏身背起宗泽,向着岳飞大营的方向就走……该送老相公回京了,您已经无愧大宋,无愧天下!

    王中孚的眼中滚动着炽热的泪……

第213章 满江红

    “我睡了多久了?”

    宗泽低声问道,老爷子发现自己让在马车里,身下还垫着狼皮,大军似乎在行进,却也不知道是向着哪里。

    王中孚慌忙凑到老相公的近前,用力控制着情绪,轻声道:“老相公,没事吧?”

    宗泽笑了,“能有什么事情?我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咱们赢了?”

    王中孚用力点头,不无兴奋道:“老相公,岳都统简直神了,大破二太子完颜宗望,至少弄死了一两万金狗,听说白洋淀的水面到处都是尸体,真是报应不爽!”

    宗泽笑容更灿烂,让王中孚把他扶起来,坐在了车厢里。

    “鹏举是个帅才,老夫早就知道……对了,白洋淀的这些人怎么回事了?”

    王中孚脸色有些不自然,“老相公,我听说徐文,刘复,还有好几十位首领都愿意追随大宋,他们可都立下了大功,就是,就是……”

    “就是李成那个畜生摇摆不定,对吧?”

    王中孚气哼哼道:“有人讲完颜宗望被赶得掉落水中,几乎丧命,杨再兴将军几乎生擒宗望,李成却杀了出来,箭射杨将军不说,还把宗望救了出去!”

    提到这里,王中孚切齿咬牙,简直恨不得把李成给撕了。

    宗泽眉头微皱,思忖片刻,便又微笑摇头……打下万里疆土,不如救君王一命,假如是赵桓落难,或许李成也会出手吧,只不过这种专门利己的小人,能不能得到官家的赏识,可就不好说了。

    “且不管那些事情了……咱们现在准备怎么办?是向南撤退?”

    “嗯!离着河间府不远了。”

    宗泽又不免吃惊,“有准备吗?挞懒可不是寻常人物啊!”

    王中孚呵呵一笑,“怕他干什么,有人来接应咱们了。”

    “谁?”

    “兴汉侯吴玠吴晋卿!”

    宗泽顿时大喜,长出一口气,“总算活了,老夫安心了。”

    说着宗泽就把眼睛一闭,身躯往后直挺挺靠过去……他这一下子,可把王中孚吓坏了。

    “老相公,老相公!”

    他急忙扶住了宗泽,双手摇晃,“老相公,你醒醒啊,你可不能走啊!”

    就在少年急得冒汗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爽朗的笑,宗泽又把眼睛睁开了。

    “傻小子,跟你闹着玩呢!老夫就算是死,也要把大家伙都带回去,跟官家交代清楚啊!”

    前面半句,气得王中孚瞪眼睛,可听到后面的话,王中孚又不免哭泣,泪水如泉涌。

    宗泽只身北上,收拢河北豪杰,一同抗金。

    谁都知道,宗泽只是利用大家伙,在朝廷的眼里,河北豪杰根本是一群弃子,宗泽甚至私下里也承认过。

    可凡事只有到了最后,才能看出真假。

    宗泽到底没有辜负这帮汉子,他要带着这群人安然回归大宋,他还要替这帮人争一个正儿八经的出身。

    这个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头,比任何人都顽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仁大勇!

    王中孚扪心自问,跟着老相公的日子,比之前多少年的苦读,获得的道理都多,他格外珍惜跟老相公一起的时间。

    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照顾着宗泽。

    他们预想中的战斗并没有发生……当吴玠率领着三万生力军,追到河间府的时候,挞懒竟然据守城池,没有出来迎战,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岳飞带领人马南下,看着两支宋军会师。

    过了河间,到了乐寿之后,负责接应的水师也出现了。

    从此之后,大军靠着黄河南下,吴玠和岳飞交替南下,互相掩护。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一直到了二十下旬,才返回了滑州,就在渡口北岸,一杆龙纛迎风飘扬,赵官家等在这里呢!

    “陛下如此恩遇,真是让臣等感激涕零,只是京城多事,官家着实不用浪费这么大的心力。”

    岳飞皱着眉头道。

    曲端哈哈大笑,给了岳飞一拳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也别多想,咱们官家自从关中返回,就一直没进京,在这里躲事情呢!”

    岳飞一阵愕然,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英明神武的赵官家,也有害怕的事情?

    这个姓曲的不会是编排官家吧?

    曲端嘿嘿一笑,“岳老弟啊,我是看透了,你这种性格往后肯定会受欺负的……没有别的,我给你交个底儿,现在国库空了,宫里空了……就连大相国寺都空了,前些时候偷偷从南边的灵隐寺运来了二百万缗,朝臣们都在争吵。大家伙都想要这笔钱,可官家不回去,他们也不敢用,瞧这意思,张相公是咬死了要给你们,作为赏银,给有功将士。”

    “理儿是如此,可百官要俸禄,各处都要花钱,谁都眼红,官家也不好真的就表态都给你们,且等着吧,过些时候,也就有了结论了。”

    听着曲端的话,岳飞大惊失色,说大宋没钱,朝廷艰难,这话不是一天两天了。便是李成之流也抱怨,说大宋加税,比金国还过分,老百姓都活不下去。

    岳飞从侧面了解,这事情还真不是完全胡说八道。

    反正这一年多的战斗,算是把大宋打得山穷水尽,几乎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别的不说,自从去年冬天开始,朝中宰执相公,就没人领过俸禄了。

    “曲相公,若真是如此,那二百万缗,我可以少要一些,拿一百万就好!”

    “好什么!”曲端狠狠瞪了岳飞一眼,“你别当老好人,这年头好人受欺负。二百万缗是不少,可也不算多,哪里真能解决困局……官家心心念念,都是变法……不把朝廷的那帮人逼急了,他们又怎么会答应!你给我记住了,往后你的御营前军归我曲端负责,我告诉你,就算拼着这张脸不要,得罪满朝文武,御营前军的军需粮草,兵器战马,一点不会少……要是做不到这一点,我曲端就不配做人!往后谁都能戳我的脊梁骨!”

    曲端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岳飞是个内敛的人,可面对曲端如此掏心掏肺的表态,也没法不感动。

    “如此就有劳曲相公了!”

    “没说的,咱们都是武人,我接了个狗屁枢密使,成天跟那帮酸儒子曰打交道,没你们帮衬着,说话都没有底气。”

    曲端又说呢一番,主要是交代,明天面见官家的事情,岳飞都一一记下,曲端这才笑呵呵告辞离去。

    岳飞送曲端出营,等他转身回来,却发现宗泽已经坐在了岳飞的位置上。

    岳飞只能做在了刚刚曲端的位置上,他上身前倾,低声道:“老相公,您怎么来了?”

    “我?我是怕你被人卖了!”宗泽不客气道:“曲端这个小王八蛋,他八成是来卖好,想要拉拢你是不是?”

    岳飞面露难色,“似乎也不能这么说……”

    “什么也不能这么说!”宗泽冷哼道:“你只管记住老夫的一句话就是了,你是官家的心腹,曲端这个身份的,还不值得你投靠,别自轻自贱,失了地位。”

    岳飞微微一怔,是这样吗?官家真的如此看重自己?

    岳飞还拿不准,宗泽轻叹口气,“鹏举啊,老夫也不多说了,你知道咱们官家笼络人心是个高手……他给韩世忠一个郡王,给吴阶一个兴汉侯,给曲端一个枢密使,就连老夫,也给了一首诗……咱们打个赌如何,就看看明天,官家会给你什么赏赐。”

    岳飞眉头挑了挑,到底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别管平时有多沉稳,提到了封赏,还是难免波澜起伏。

    这跟荣华富贵无关,两万多壮士北伐,即便算上从白洋淀归来的众人,这一支兵马也不足两万人了。

    超过一半的将士血洒征途,以身殉国。

    朝廷总该拿出一些东西,才能让大家伙心服口服,不然又怎么会甘心为国效力呢!

    其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考验的不是岳飞,反而是赵桓。

    “鹏举,朕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宗望病了!”

    赵桓跟岳飞见面之后,首先就低声说道。

    岳飞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你在白洋淀大破宗望,他回去的时候,在冰水里染了寒气,发烧恶寒,勾起了多年的暗疾,眼前的情况不算好。”赵桓略感惋惜,“要是鹏举能斩杀宗望就好了,先是阇母,又是宗望,就算朕不赏你都说不过去了。只是当下就算宗望死了,也没法把功劳算在你的头上,朕也不好太过超擢,你要体谅朕的难处啊!”

    岳飞微微一愣,随即道:“臣明白,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官家厚望!”

    赵桓含笑,“这就好,这次你北伐幽州,前后行程数千里,重创敌胆,扬我天威,朕给了吴晋卿一个兴汉侯……朕也只能给你个侯爵……黄龙侯,你还满意不?”

    赵桓笑眯眯道。

    岳飞随即愕然……黄龙侯,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比兴汉侯大气,但放在岳飞身上,就显得格外不一般了。

    直捣黄龙,可是岳飞心心念念的志向。

    赵桓以黄龙为号,简直是天大的褒奖,岳飞终于相信了宗泽的话,这位官家真是不一般啊!

    “鹏举,朕听说你还会填词,这一路征战,可有作品?”赵桓笑道。

    岳飞略沉吟,便红着脸道:“臣一路沿着黄河归来,的确酝酿了一篇满江红,只是怕贻笑大方!”

第214章 文武双全(求订阅)

    赵桓即将回到京城,平稳了大半年的朝局,又开始波澜荡漾……这事情就很有趣了,前面为了打仗,连俸禄都停了,诸位宰执相公白干活,不挣钱。

    大家心里头憋屈,盼着官家回来,早点结束苦日子。可赵桓真的要回来了,大家伙反而心慌意乱起来,甚至觉得一直像之前那样,官家就在外面,也挺好的。

    事实上在赵桓从关中前往滑州坐镇之间,人事上的变动已经出现了一些,首先,就是龙图阁学士吕颐浩得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虽然没有进一步的委任,可任谁都知道,老吕随军出征,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这是要高升了,宰执诸公当中,必定有他。

    可接下来几个任命就比较迷了,赵桓提拔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张浚,一个叫胡寅,接替了吕颐浩的位置,继续负责邸报撰写。

    另外就是有个叫赵鼎的,被引入户部,担任了户部侍郎。

    和这三个人相比,此前在河北主持授田,并且给岳飞当助手,立下不小功劳的万俟卨仿佛被忽视了一般。

    这位心里并不算多舒服,他借着进京述职的机会,跑来见李邦彦,求恩相指点。

    “万俟啊,你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就不该掺和……”李邦彦很不客气,事实上对待万俟卨,他也不需要客气。

    “老夫问你,为什么提拔吕颐浩?”

    万俟卨沉吟了片刻,才道:“莫非是李伯纪,李相公?”

    李邦彦没接茬儿,而是道:“李纲主持全局,在我的建议下,开征提编,随后又鼓励纳捐,筹措军饷……他的确尽力了,可他的才能也就如此了,官家需要一个更能敛财的人物。过去官家要笼络主战官吏,安抚人心,不得不用李纲……事到如今,李伯纪也该功成身退了。以我对官家的了解,给李伯纪一个国公是必然的,他日死后,追封王爵,谥号忠武,作为一个中兴明相,李纲也算没白活啊!”

    万俟卨眼珠乱转,险些笑出来……人家李相公身体还好着,年纪也不大,把谥号都弄出来了,这是要诅咒李相公吗?

    万俟卨稍微迟疑,可很快也明白了李邦彦的意思。

    李纲人品德行没的说,本身能力又到了极限,除了高高供起来,还能怎么办?

    换句话说,李纲的路走到头了,别管以后的生命还有多少,李相公怕是再也没法染指朝局了。

    很悲哀吗?

    对于一个臣子来说,能达到李纲的高度,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至少万俟卨就不觉得自己的评价会比李纲还好……这么一想,李相公能从容退下,也是好福气。

    既然吕颐浩是接替李纲的人选,那赵鼎呢?

    “莫非赵侍郎要接替张悫?”

    李邦彦摇头,“你觉得赵鼎是谁的人?”

    万俟卨眨巴了一下眼睛,难道不是官家的?

    “告诉你吧,是吴敏推荐了赵鼎!”

    “啊!”万俟卨微微一愣,作为赵佶旧臣的代表……白时中、李邦彦、吴敏三个属于早就被架空的人。

    白时中病情沉重,离着死亡也不远了。

    倒是李邦彦赢得了帝心,换成了太傅……可着实让人出乎预料,竟然是不声不响的吴敏拥有了推荐重臣的权力,莫非说在接下来的朝局之中,吴敏能分一杯羹?

    李邦彦轻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了,觉得投靠我的门下错了,应该巴结吴敏才是?”

    万俟卨慌忙摆手,吓得连忙站起,“太傅折煞晚生了,便是能在太傅身边,聆听教诲,就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朝局如此复杂,说句实话,晚生真的没心思在京城掺和了,能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过风头就好。”

    李邦彦看了眼万俟卨,忍不住笑道:“你就不要跟我玩以退为进的把戏了……实话告诉你,官家要让我推荐人才,我还没上书哩!”

    咕嘟。

    万俟卨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却又做不到淡定从容。相比起那么多有理想的人,万俟卨的心思就单纯多了,只有三件事:当官,当大官,当超级大官!

    吴敏都能推荐一个户部侍郎,以李邦彦的能量,弄一个尚书不难,甚至可以成为半步宰执的大佬。

    万俟卨哪能不怦然心动!

    可他也明白,李邦彦既然没有上书,就有别的考量……万俟卨也不由得愈发恭敬起来。

    李邦彦叹道:“我没推荐你,是不知道你想明白官家心思没有……你要是想不通,我推荐了你,也没用。可你若是想明白了,便是我不推荐,你该青云平步,也没人拦得住,”

    万俟卨闷哼一声,敢情你老人家就没用是吧?

    凡事都要看我自己?

    李邦彦呵呵一笑,“也不能让你白来……老夫问你,官家给岳飞封个黄龙侯,这有什么说的?”

    万俟卨皱着眉头道:“恩相,以岳飞之功,封爵并不稀罕,如果以韩大王相比,便是给个国公也应该,可这个黄龙侯着实拗口,而且一个臣子,给他带龙字封爵,是不是太过了?”

    “哈哈哈!”

    李邦彦忍不住大笑,“万俟卨,你要是只能想到这些,老夫劝你一句,赶快离京,这里不是你能待的。”

    这句话吓得万俟卨脸色一变,他仗着胆子道:“金国皇帝阿骨打最初封完颜娄室为黄龙府万户,官家封岳鹏举,是不是也有此意?再有,岳鹏举平素以直捣黄龙,鼓舞士气,官家封他黄龙侯,也算是情理之中。”

    李邦彦呵呵两声,“你能看到这两层,已经算是不错了……可老夫告诉你,这里面至少还有三层呢!”

    万俟卨越发惊讶,连忙躬身,再度恳切请教。

    “这其一,鼓舞士气是一定的,不光是岳飞,也有军中将领……其实官家有意裂土封王,酬谢功臣。倘若有一日灭了大金,黄龙府那一块必然是岳飞的封国,估计就叫黄龙国!”

    “什么?”万俟卨惊呼起来,“恩相,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啊!”

    李邦彦仰天大笑,“黄龙府才多大,不过一个州县而已,更何况官家最多也就册封个国主,跟天子哪能比?再说了,黄龙府还在金国手上,慷他人之慨,还要寻思吗?”

    万俟卨还是迟疑,这么干真的能行得通吗?

    万一岳飞起兵造反怎么办?

    就算岳飞没这个心思,后世子孙就不会反?

    总觉得不是那么靠谱。

    李邦彦也不多解释,跳不出以前的窠臼,说得再多,都是白搭。

    “抛开岳飞不讲……既然把黄龙府都封了出去,官家抗金的决心,还不昭然若揭!所以说自此之后,不要说什么国库空虚,讲什么百姓赋税沉重,跟金国这一场血战,必须分个胜负出来,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话可比前面的什么黄龙国刺激多了,毕竟就算那是真的,也仅仅是对一些大将有吸引。可继续作战,可是影响到每一个人。

    现在已经没有谁嚷嚷着议和了,更没人讲什么金国不可战胜。

    但是阻挠用兵的声音消失了吗?

    没有!

    不但没有,而且还更强了。

    有太多的人站出来,讲赋税沉重,讲民生困苦,讲军费开支惊人……拐弯抹角,还是打仗的成本太高了,请官家三思。

    面对这种声音,赵桓就以一个黄龙侯回应……别说废话,朕还要直捣黄龙呢!

    “恩相,官家心志坚定,果然不会轻易改变……您有三层意思,还有吗?”

    “自然是有的。”李邦彦道:“官家还有的意思便是乾纲独断,口含天宪。便是官家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要一条路跑到黑,当臣子的最好不要跟官家对着来,从今往后,可就没有什么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了!”

    李邦彦笑容可掬,万俟卨却是惊骇莫名。延续了一百多年,几代天子的传统,到了这里,就要改了吗?

    “恩相,既然如此,那学生又该怎么办才好?”

    李邦彦轻笑,“什么都别干,你愿意吗?”

    万俟卨迟愣少许,竟然渐渐明白了李邦彦的意思,别管赵桓的威风多大,也别管时机有多好,只要真的落实变法,动了一些人的饭碗,反对都是必然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朝局还有的乱。

    在这个关头,跳出来越早,越容易成为那个贪吃露水的蝉,唯有等到了恰当时机,再出手下注,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你想拍官家的马屁,不也要找准了角度,拿捏好分寸吗!

    真以为这奸臣,佞臣,就是那么好当的?

    首先一条,就是要摸准了天子的脉,还要真正有本事才行……

    万俟卨犹如秋冬的莲子,隐忍在泥水之中,等着发芽的良机。而岳飞却是结结实实,享受到了果实的芬芳。

    作为这一场北伐的大功臣,岳飞率领御营前军,载誉归来,渡过黄河之后,他的队伍前面,就出现了两面一丈八尺的超大旗号。

    一面写着直捣黄龙,一面写着精忠报国。

    八个金色的大字,迎风招展,气势逼人。

    所过之处,军民一起迎接,万民欢腾,伴随着将士前行的百姓,绵延二三十里,不愿散去,何为好男儿,一目了然。

    岳飞一行在喧天的锣鼓之中,进入了开封,径直来到了东华门外,目之所及,具是高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着一个个的名字。

    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岳飞跳下了战马,快步冲到了第一块石碑前面,目视着第一个名字,双膝跪倒!

    “恩师在上,弟子凯旋而归,特有战报向恩师陈说。”

    岳飞稳定了情绪,这才道:“此番弟子北上,在相州全歼八千金人,覆灭一个万户……随后北上幽州,连战连捷,击败金兵,契丹兵,汉儿军过万;就在高粱河畔,弟子痛击金国大太子完颜斡本,全歼两千铁浮屠;又战白洋淀,金国二太子完颜斡离不浮水逃命,所部三万人,损失过半!”

    岳飞说到这里,声音竟又高了许多:“弟子累积诛灭金贼过三万人,所部亦有一万三千余将士战死沙场,以身报国!”

    “弟子岳飞告知恩师,并一众英灵……大宋将士同金贼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唯有直捣黄龙,剿灭金贼,才能告慰英烈在天之灵,才能让亿兆黎民安居乐业。弟子在此对天盟誓,不灭金贼,誓不罢休!”

    岳飞顿了顿,又郑重磕头道:“弟子填词一首,诵读于恩师并诸位英烈面前,请诸公一同见证!”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岳飞铿锵有力的声音,激烈慷慨的词作,武人的忠勇文采,展露无遗……所有人无不骇然。

    真是好一个文武全才的岳鹏举!

第215章 太上皇不值一文钱

    岳飞携着大功凯旋,祭拜英烈,一篇满江红,京城震撼,文武全才,忠义勇武……一个近乎完美的名将呼之欲出,偏偏年纪又是这样轻,只怕唯有霍骠骑能比较一二。

    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才一年多的光景,先有忠勇无双的韩世忠,随后筹谋大局的曲端,再之后,一战慑敌胆的兴汉侯吴玠,一意北伐,打到燕山府的岳飞,更不要讲李彦仙、刘锜、刘晏等等诸将。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名将可不是那么容易冒出来的。

    仁宗赵祯在位,据说有神仙托梦,文有文曲,武有武曲……结果果然有狄青和包拯,辅佐君王,仁宗一朝,也勉强算是最和睦安宁的时候。

    可一个狄青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了这么多名将。莫非说官家真是英武之君,老天爷就降下了许多将星,来辅佐官家?

    倘若真的天意如此,或许宋金之间,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一定是要打的。只是打仗这俩字容易,大宋的财政,当真能支撑吗?

    因此岳飞在作词之后,进宫途中,迎接的队伍中,在太傅李邦彦之后,便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此人是右司谏李光。

    他的诗才极好,此时却不是来跟岳飞比试文采的,李光绷着面孔,正色道:“岳太尉北伐燕山,大涨国威,文采风流,冠绝京师,当真是天下一等人物,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还请太尉帮忙解答一二。”

    岳飞下意识接过,匆匆浏览了几行字……顿时岳飞的眉头皱起,这封信来自桂林,是一个老儒生给李光写的,在信中他提到了一件事,桂林当地的官吏,已经将田赋征收到了靖康十年!

    去年改元,今年才是靖康二年。

    居然一口气预征到了靖康十年!

    盘剥之重,下手之狠,简直令人咋舌。

    岳飞再三看了,也知道并非是假。

    李光见岳飞无言以对,便昂然道:“太尉词中,有靖康耻三字,不知作何解释?”

    岳飞沉吟道:“某原作燕云耻……官家看后,说金人渡河,兵犯京城,百万军民,危如累卵,如何不耻!故此改为靖康耻,官家还言说,自此之后,不会更改年号,一直用下去……靖康以金人犯京开始,若果能以九州混一结束,官家便可以告慰天下,无愧青史。”

    这番道理让李光为之一怔,牵连到了官家,他却是不好太过,便只能道:“太尉,金人犯京固然是奇耻大辱,可这般盘剥百姓,搜刮无度,宁无耻乎?”

    岳飞默然。

    李光看在眼里,心中略感欣慰,便又道:“我知道太尉是忠勇爱民的好男儿,民生若此,太尉一心求战之时,也请想着百姓之苦。便是在官家面前,能够劝说一二,着实功德无量,我替苍生百姓,先谢过岳太尉了。”

    岳飞眉头深锁,拳头紧握,想说什么,却又只是一声长叹,便不再言语。此刻一行人已经到了皇宫。

    赵桓已经先在滑州见过岳飞,不用再做郊迎的大戏,事实上赵桓先回京,把凯旋而归的重头戏交给岳飞,就已经是用心良苦,不然他好歹是大宋皇帝,万众瞩目,是肯定要抢走岳飞风头的。

    不过也或许是赵桓有自知之明,没琢磨出稳稳胜过满江红的词作,所以没法相得益彰,还是不要凑热闹了。

    他选择在大庆殿外等着岳飞。在他的身后,首相李纲,张悫、张叔夜、张邦昌、吴敏,赵鼎,陈过庭,等等重臣,一个不缺。

    “鹏举,去拜祭陈老了?”

    岳飞颔首,“臣向恩师以及诸位英灵诉说了此战之功。”

    “很好!”赵桓笑道:“从今往后,这件事要成为定制,出征凯旋,都要祭拜英烈,他们以身殉国,保卫江山社稷,生而为人,死后为神,英灵在天,庇佑苍生,我大宋自可以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痛饮黄龙之期不远矣!”

    赵桓说完笑呵呵拉着岳飞,步入了大庆殿。

    以李纲、李邦彦等人为首的文武重臣,悉数落座,宽敞的大庆殿,足以容纳群臣。

    令人讶异的是今天的大庆殿,分外奢华,密集的灯烛,金银餐具,便是桌上的菜肴,也极尽完美。

    别的不说,竟然有来自长江的鲜鱼……要知道离了水的鱼可是很容易死的,为了保证新鲜,需要用猪油封住鱼儿,然后不断加冰块,一路疾驰,送入开封,要求从离水到餐桌,时常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

    这一条鱼的成本,就要二十贯钱以上。

    放在靖康之前,绝对算不上什么,可是眼下这个时候,却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李光盯着面前的山珍海味,精美菜肴,竟然以衣袖沾着眼角,抽泣起来。

    他这一哭,顿时不少人都放下了筷子……暗暗叹息,该来的还是要来!

    有关财政的事情争了这么久,赵桓在白马津躲着不回京,早就积累了足够的矛盾,不借着庆功宴爆发出来,那才奇怪呢!

    现在就看这场君臣交锋,到底结果如何了……臣子和天子,毫无疑问,天差地远,没法相提并论。

    但却不意味着和天子争吵,就一定会输,事实上敢于犯颜直谏,还往往能获得舆论同情,在权势上输给天子不丢人,只要能赢得百姓同情,便是赢了。

    这也是李光先是跟岳飞讲那些话,接着又哭泣的缘由。毕竟岳飞还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如果连他都觉得一味求战,不顾民生是错的,那几乎可以确定,李光已经赢了。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李光吸引了不杀人注意之时,突然有个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这位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哭得杜鹃啼血,哭天抢地。

    李光都愣住了,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抢戏?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到了太傅李邦彦的身上。

    没错,就是这位浪子宰相,他嚎啕大哭,一瞬间成了大庆殿上,最靓的崽儿。

    赵桓沉着脸,不悦道:“李太傅,这么高兴的日子,你哭什么?”

    李邦彦渐渐止住悲声,擦了擦眼泪道:“官家,臣想起了太上皇的时候,那些年宫中大宴,每一次的排场都是今天的十倍不止,开销之大,难以计数。臣还知道,今天的御宴,是官家以邸报收入,从自己的私囊出钱,提前置办的。臣刚刚在想,若是太上皇能如官家一般,励精图治,勤俭节约,何至于金人猖獗,国家几乎亡国啊!”

    赵佶又被拖出来鞭尸,在场众臣倒不是反对这个说法,的确赵桓和赵佶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可你李太傅作为旧臣,没事总是说太上皇的坏话,你就是个好东西吗?不要贻笑大方。

    这时候张邦昌突然开口道:“李太傅,太上皇御极二十余年,固然有不足之处,可自从退居龙德宫以来,修身养性,克己复礼,已经知道过错了,身为臣子,如何能对君父恶语相向?”

    李邦彦眉头一挑,冷笑道:“张相公,你刚刚说的话,未必妥当吧?太上皇若果真是修身养性,却为何又写了一篇贺表?”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变色,张邦昌也心跳陡然加速。

    此刻赵桓却突然开口了,“什么贺表?朕怎么不知道?”

    张邦昌急忙躬身道:“回官家的话,此番官家出战关中,大获全胜,几个月下来,俘斩金人数万,大涨国威。太上皇在龙德宫中听说之后,心中十分欢喜,所以连夜写了一篇文章,庆贺大捷。应该是送入了宫中,官家或许太忙,没有留意。”

    “哦!”

    赵桓点头,还有这事啊!

    “去把所有贺表都拿来,朕要瞧瞧,太上皇写了什么。”

    不多时,四个宦官一起,抬来了一大堆的贺表。

    赵桓脸上带笑,“还真是不少。”

    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就让人当众寻找,果然在一大堆的贺表里面,找到了一篇赵佶的大作。

    赵桓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忍不住赞道:“的确是好文章,字也好、词也好、意也好……”赵桓盛赞之后,看了眼群臣,“是哪位替太上皇递上来的?”

    张邦昌躬身道:“是臣,臣以为太上皇已有悔意,父子天伦,总归要相互体谅,以为万民表率。”

    张邦昌是赌了,不只是李光,想借着这场凯旋大宴做文章的人,可是真不少。

    赵桓看了看,突然笑道:“张相公这么说了,朕便把这篇文章赐给你……只是这么好的文章,独树一帜的瘦金体,张相公,你也知道朕很穷,你看看能不能出点钱,把这篇文章买下来?”

    张邦昌脸色骤变,前面赵桓说把文章赐给他,张邦昌还没觉得如何,可让他出钱购买,这就离谱了。

    你赵官家再缺钱,也不至于如此啊!

    “臣,臣愿意出钱,只是臣以为太上皇的一片心意……”

    赵桓突然摆手,打断了张邦昌的话,沉声道:“愿意出钱就好!朕也不多要,你出一文钱就是了。”

    “一文?”张邦昌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可是赵佶亲笔手书,瘦金体书法的巅峰啊!便是一个字,那也是一两黄金啊!

    见他发愣,赵桓突然淡然一笑,“怎么?张相公不愿意出一文钱?这么说,太上皇是不值一文了!”

    说着赵桓就把文章扔在了地上,这还不说,他竟然站起身,一脚踩在了上面……

第216章 金杯白刃

    赵桓厌恶太上皇,这是不用多说的事情,甚至巴不得赵佶赶快死了才好。只不过有些事情没法拿到台面上说,戳破了就不好了。

    比如公然践踏太上皇的亲笔文章,又说出一文不值的话,着实太过了。

    “官家,臣有肺腑之诚,想要上达天听!”

    张邦昌双膝跪倒,磕头作响,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赵桓反而淡淡一笑,“张相公,你该知道,朕向来是愿意听臣子直抒胸臆的,开诚布公是最好的,朕先赦免了你的罪过,敞开了说吧!朕都听着!”

    赵桓大马金刀,完全是一副放马过来的架势。

    如此坦然,反而让张邦昌心虚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别的选择,只能磕头再拜道:“官家,不管怎么说,天下至亲莫过于父子,陛下身为天下表率,理当比寻常百姓要做得好许多才是。如今太上皇避居龙德宫,仅仅是恭贺陛下大捷,便引来了陛下滔天之怒,臣以为着实说不过去,臣唯恐会有宵小之徒,会暗中言语,伤损官家之名啊!”

    赵桓哈哈大笑,“这话说得诚恳,也是为了朕着想……只是朕不在乎。”

    这一句话,差点把张邦昌噎死,你可是天子啊,说话如此轻佻,还,还真不愧是赵佶的儿子!

    张邦昌无言以对,在场其他重臣都心中砰砰乱跳。

    尤其是李光,他盘算了许久,想要来一次为民请命,直言劝谏……只是他酝酿的挺好,可面对张邦昌和赵桓之间的交锋,他讲什么田赋的事情,简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拿不上台面了。

    现在就看看赵桓到底要怎么处置他和赵佶之间的纠缠……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倾听者赵桓的道理。

    “朕先赦免了诸位爱卿的罪过……今日的大庆殿上,便是有人出来骂朕,朕也不会治罪。只不过朕要把这个道理说清楚,你们服气也罢,不服气也罢,朕就是这么想的,往后也会这么做下去,你们说朕独断专行,不能虚心納谏,是个昏君,暴君,乃至亡国之君……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朕全都不在乎了!”

    “官家!”首相李纲突然站出来,老泪横流,匍匐地上。

    身为文官领袖,保护东京的大功臣,抗金的一面大旗,李纲此刻站出来,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他昂起头,泪流满面道:“没人能责怪官家,去年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金人入寇,城中连个可战之兵都没有,若非官家以身作则,力挽狂澜,大宋必亡,城中军民百姓必为金贼所掳,便,便是太上皇也不过是阶下之囚,亡国之君!他自己无胆无勇,以江山社稷托付官家,自己就该避居龙德宫,颐养天年,偏偏又不知好歹,写什么贺表!难不成还以为他能搅动朝局吗?试问天下臣民,谁人不知,大宋官家早就换人了,他也该闭上嘴巴,免得自取其辱!”

    李纲断然表态,等于是又撕下了赵佶的一层脸皮,比起赵桓下手还要重。

    也幸好赵佶不是个在乎脸面的,不然真的就要死了。

    “说得好!”

    谁也没料到,身体早就垮了的宗泽竟然开口了,“李相公,你能仗义执言,我宗汝霖万分钦佩。要我说,太上皇弃国弃家,理当群臣唾之,万民厌之……大宋江山,早就没他的位置,隐身道门,好生修行,忏悔己过,就是最好的归宿。着实不知道,是哪些奸佞之徒,在背后挑唆鼓动,竟然让太上皇上什么贺表,写什么文章,真不怕贻笑大方!”

    扑通!

    张邦昌直接跪了,他趴在地上,汗水顺着鬓角滚滚而下。再也无言以对。

    李纲和宗泽,几乎是当朝两个名望最高,堪称道德君子的名臣,他们一起出声,狠骂赵佶,这固然说太上皇不得人心。却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赵桓当真威望上来了,这俩位竟然不顾一切,为赵桓分担骂名,君臣之间,还真是不一般啊!

    至少赵佶二十多年的天子下来,还没有一个臣子愿意如此不计代价地维护……

    赵桓迈着步子,走到了张邦昌面前,伸手将他拉起。

    “张相公,朕说了不问罪便不会食言……刚刚李相公和宗相公都说了看法,朕以为很好,那朕也就说说。”

    赵桓让张邦昌坐下,而后缓缓道:“朕一直在琢磨着,一个人,一个国,何以立身,何以立国?朕思量许久,觉得有两个字最重要:尊严!人活一张脸,国家也是如此。千千万万的百姓,组成这个国家,国家的根本是什么呢?是不是让大家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也是,也不是!在吃饱穿暖之前,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尊严,至少要把国家立主,膝盖不能弯,骨头不能软……要先活得有骨气,这就是不是嗟来之食的道理。由此可知,当初答应奉辽岁币的君臣,便是没了骨头,给西夏岁币的君臣,就是不要面皮!失了大义!”

    “官家!”

    吴敏吓得跪倒,磕头作响,涕泪横流,“慎言啊!”

    赵桓不耐烦摆手,“朕知道,朕是赵家子孙,靠着祖辈的恩泽,才能坐龙椅,君临天下,否则就凭着朕的本事,恐怕连填饱肚子都难……可即便如此,朕也不能不说真话,不讲道理……这便是朕要说的,如果不能灭金,不会恢复燕云,不能直捣黄龙,彻彻底底雪耻……朕就是个没脸的皇帝,你们就是一群误国误天下的无能之臣,奸佞之徒!这便是最大的道理!”

    “朕怎么尊重太上皇,表演什么父慈子孝,抱头痛哭,太上皇也来个痛改前非,诚心悔过……这种把戏,只能偏偏三岁孩子。朕若果能实现抱负,便是对太上皇不假辞色,恶语相向,又能如何?诸公莫非以为唐太宗不是贤君吗?以唐太宗的功绩,便是主动杀兄囚父,依旧是明君圣主。”

    “朕是接了太上皇的烂摊子,便是抱怨几句,就会有损圣明吗?张相公,你是不是觉得,朕没什么圣明可言,所以才经不起损耗啊?”

    张邦昌直接瘫了,他只觉得呼吸不畅,干脆立刻就死才好……幸亏赵桓没有专门为难他的意思,话锋一转,继续道:“朕知道,朕的确没什么圣明可言,两河还在金人手里,千万子民陷落,斩断朕之手足,割裂身躯,便是当下的情形。”

    “面对当下的局面,应该怎么办?朕的意思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彻底灭金,实现九州一统,打出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到了那时候,朕脸上有光,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便是朕做过什么,也都无关紧要了。朕没有闲心在这里婆婆妈妈,也懒得玩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鬼把戏!”

    “把太上皇推出来,让他写贺表,用意如何,朕知道,你们也知道!”

    “无非是借着缓和关系的名义,缓和朝局,诸如提编一类的敛财之法能不能废掉;还有纳粮买官的事情能不能停下来;朝廷是不是要反思一下,该不该对武臣那么好……”赵桓呵呵一笑,“朕不妨明说了……不行,朕不会答应!”

    “朕清楚,要灭金,要兴兵打仗,就要多征收税赋,老百姓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想拿百姓胁迫朕,让朕低头,这也是不可能的。”

    “像以往的大宋,苟且偷安,醉心文治,倒也是商贸繁荣,人丁兴旺,一个开封城,便是历代都没有的繁华。这固然是好的,可是却不是朕想要的,朕想要的是整军经武,大杀四方……朕要铁蹄踏平大漠,朕要四夷臣服,朕要疆土辽阔,朕要威加天下!”

    赵桓哂笑道:“朕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朕要中兴天下,必然会连累百姓受苦,朕无从选择,朕也希望你们不要打错了算盘。”

    “朕这么说,不是让你们残害百姓,让你们为非作歹,甚至是大肆盘剥,敲骨吸髓……这都不是,朕的意思是要清除掉中间的食利集团,铲除那些不劳而获之徒。靠着田租,靠着借贷,巧取豪夺,肆意盘剥的吸血之徒,都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朕要以这些财赋养兵兴国,中兴大宋。”赵桓把目光落在了张悫身上,“朕知道,户部算来算去,还有三千五百万缗的缺口,朕也知道,有些地方把税赋征到了靖康十年之后……朕要问你们,钱哪去了?粮哪去了?是不是打量着他们的脖子比金人还硬?”

    “朕既然能诛杀金贼,也能诛杀朝中贼寇……朕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田赋务必弄清楚了,需要人手,朕立刻调拨。现在朝廷已经稳住了大半的局势,商贾往来,也要鼓励,只要能缴纳税赋,就必须提供方便。”

    “朕希望你们能有壮士断腕,刮骨疗毒的决心。”赵桓转身,抓起桌案上的金杯,高高举起。

    “朕只送给你们两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从今往后,有再多的难题,尔等也要给朕拿出方略来……如果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今日金杯,便是明日白刃!朕说到做到!”

    赵桓目视着所有人,朗声道:“来,与朕满饮此杯!”

    群臣看了看桌上的金杯,大眼瞪小眼,敢情官家如此排场,竟然是有目的的,金杯,白刃,这酒还真是五味俱全……

第217章 朝局洗牌

    饮罢了这一杯五味杂陈的苦酒,赵桓的情绪反而平静了许多,他端着金杯,却是没有续杯,只是慢慢踱步,缓缓诉说着。

    “朕既然作为万民君父,就该把话说清楚,故作高深,打哑谜,玩帝王心术……漫说朕不擅长,便是真的有这个本事,也不该用在你们身上,更不该用在这么个艰难的时刻。”

    坦白讲,即便最厌恶赵桓的臣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还是有独到之处的,至少他真的坦诚,说话直白到出乎预料,却又触动人心,至少谁都要承认,他的确胜过之前的皇帝太多了。

    “过去的大宋朝好不好呢?朕无从批评……毕竟歌舞升平,繁华富庶,全天下的精华,都在这开封,火树银花,纸醉金迷。实不相瞒,朕还是储君的时候,也喜欢去汴河游船,去南熏门外游春,还有妇人相扑,都是极好看的。”

    “咱大宋有诗词文章,有士林风华,物阜民丰,衣食住行……哪一样都是历代的巅峰,你们说,这样的天堂,谁能不爱?”

    赵桓声音低沉,讲起过去的开封,不少人都眼圈泛红,跟着哭了起来。

    才一年的光景,开封城骤然改变了。

    比如在金人退去之后,在城外扩建了瓮城,城墙拓宽,加高,城里建造兵站,仓库,囤积粮草军械……把老弱妇孺向外面迁移,规划大片的作坊区。

    总而言之,现在的开封,更像是一座严肃的大兵营。

    商业区被大大限制不说,就连酒水这种基本的商品,也有严格限制……出入开封,要严查身份,税吏也凶悍的不得了。

    几乎可以说,一年之间,开封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再也不是文人心中的地上天国,反而压抑的受不了。

    “这世上的东西,没有凭空冒出来的……开封的繁华背后,是搜刮天下,是放纵士人,是沉溺享受,是丰亨豫大,纸醉金迷。这些东西好不好姑且不论,可自从金人南下,几万大军陈兵城外,便已经告诉所有人……开封的一切美好,并没有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自己掌握不住的东西,便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所以说,以往的开封,有多少好处,都是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你们以为如何?”

    李纲深深一躬,“官家圣睿,其实盛世危局,早就有人指出了……从庆历新政,到熙宁变法,这么多年,想要救国的贤臣义士,不在少数,只可惜都没能坚持下来。”

    赵桓叹道:“老百姓常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过去讲得再多,总有人不愿意相信。可自从金人南下之后,我想天下九成的人,都应该清醒了……咱们要自己掌握命运,生死福祸,不能系在别人手里!首先第一条,咱们要灭了金人,彻底消灭这个前所未有的强敌。在疆土上,燕云之地,必须拿回来,我们还要修一条长城,保证最基本的安全。”

    “百姓赋税沉重,民生艰难,这事朕清楚,可不能光复燕云,不能保住自己的安全,便是有再多的粮食,积攒再多的财富,也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也是朕说尊严重于温饱的缘由所在,咱要首先活出人的骨气,然后才能谈温饱,谈体面……朕以为这个道理不能理解。”

    “而要想自立自强,首先就是武力,就要用强大的兵马,能够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要想强兵,就必须投入,要花钱,要优待武人,要给将士尊重。过去讲文治,说东华门唱名是好男儿。现在讲究为国立功,奋勇杀敌,所以好男儿的评价也要改变。”

    “其实要改变的何止是这些……过去你们是朝廷重臣,士中极品,便是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平步青云,享受荣华富贵,谁又不是傻子,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赵桓笑呵呵道:“话说到这里,把太上皇搬出来,把什么征收十年田赋的信拿出来……归结起来,不还是希望朕往回走吗?回头瞧瞧丰亨豫大,别把大家伙逼得太狠了。”

    “李光!”

    赵桓突然点名,这位吓得连忙跪倒,“臣,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赵桓笑道:“户部加征税赋,都有明确的数字,朕可是增加了十倍吗?户部增加了十倍?”

    赵桓声音陡然提高。

    这时候张悫慌忙站出来,切齿道:“好叫官家得知,户部的确加征了税赋,可万万没有征收靖康十年税赋的荒唐事!这分明是有人借机盘剥百姓,勒索敲诈,丧心病狂!”

    赵桓颔首,“李光,你认可张相公的话吗?”

    “臣,臣认可……胥吏贪得无厌,应该严惩不贷!”

    “不只是胥吏吧!”赵桓微微一笑,”地方上的大户,隐匿土地田产,把税赋转嫁给普通百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赵桓笑道:“李光,遇到这种事情,貌似不该跟武将耍脾气啊!仿佛没有他们在前面浴血奋战,这笔钱就能省下,老百姓就不用受盘剥?李光,你觉得说得通吗?”

    李光无言以对,只能拼命磕头,“臣,臣知道错了,求官家开恩!”

    赵桓笑道:“知道了就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地方上清查,就查桂林等地,多征百姓田赋的事情。查清楚,是哪个混账干的,不管涉及到了什么人,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朕现在就给你二百兵马,让你立刻南下,你可愿意?”

    “愿意!”

    李光毫不犹豫答应,他又不傻,自己在岳飞面前的表演彻底砸了。官家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自己不答应,不定有什么罪名在等着他。

    自己不但要去桂林,还要六亲不认,一查到底,必须给官家一个妥当的交代,否则自己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以毒攻毒,赵桓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桂林的事情不是单一的,不少地方都有类似情况……朕想多少三成税,下面人就能多征三倍,还要把脏水泼到朕的身上,这就是下面官吏的可恶之处,你们身居高位,务必要看出请这些,切莫被下面人左右了。”

    赵桓沉声道:“说来说去,朕没有退路,你们也不要想着退路……历来变法都是最难的事情,内忧外患,一起落到了咱们头上,说句不客气的话,太上皇禅位之时,当真是到了亡国之际,想要挽救,都已经很困难了。”

    “朕只有拼着一切,把事情办成了,不顾一切,不惜骂名……朕做不了完美无缺……一年多了,朕连皇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为父不慈,为子不孝,便是朕的处境,朕也懒得惺惺作态,做个裱糊匠,粉饰太平,只是徒增笑料。从今往后,也不要拿这些无聊的事情浪费朕的口舌。”

    “所有朝中诸臣,武人想的只是如何打胜仗。文官要想得多一些,既要保住基本的民生,别让百姓饿死,又要竭尽全力,填补财政缺口,集中更多的财富,供应军需,帮着朕打赢这场大战!”

    “诸公……拜托了!”

    赵桓竟然用上了祈求的语气……瞬间,以李邦彦为首的诸臣,竟然都哭了起来。

    “官家如此坦诚相对,臣等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身为首相的李纲却是没有急着跪下,他思忖再三,终于挺身而出,还没等说话,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放在了一边。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天下诸般之事,无过抗金,官家意志坚定,实在是万民之福,臣并非反对官家的主张,相反,臣五体投地,鼎力支持……只是臣清楚,以臣之才,本就不能胜任相位,勉力维持,到了如今,臣该退位让贤。务必让更有才情的重臣接掌相位,为国理财,为陛下分忧!”

    李纲伏身再拜道:“臣此举没有半点私心,也绝非胁迫官家,或是什么以退为进。实在是臣力止于此,还请官家明察,也请官家另择贤臣,免得影响了大局!”

    李纲说的诚恳,其实从赵桓讲出要不顾一切,推行变法,要把仗继续打下去,稍微机敏一点的,都看得明白,这么大的财政缺口,跟李纲理财不力是有关系的。

    以往赵桓用李纲,就是看中了李纲主战派大旗的地位。

    可现在呢?

    赵桓本身就是最好的旗帜,相反,李纲保守,甚至迂腐的性格,已经不适合接下来的事情了。

    如果继续为相,肯定会出更多的差错,到了那时候,谁都不好看。

    从理智上讲,主动求去是最好的选择。

    可话又说回来,想走又岂是简单的几句话而已……李纲位极人臣不说,还有着一大群追随着,他走了,这些人怎么办?

    像蔡京之流,都八十了还舍不得权力。

    李纲求去,既是情理之中,却又让人五体投地。

    此刻李纲的气度,果然有了名相风采!

    “李相公,朕和你君臣相得,互相扶持,同走过最难的一段风雨,如论如何,千百年的史册里,也会记下你李伯纪浓墨重彩的一笔!”

    赵桓感叹道:“李相公,你想求去,不知道又打算给朕推举何人,继承相位?”

    李纲几乎没有思索,直接道:“臣保举太傅李邦彦,此人敛财之术,胜过臣万倍!重用此人,方能解燃眉之急。”

第218章 莫须有

    被李纲点名,李邦彦殊无喜色。

    而大殿之中的诸公,也是相顾骇然。

    李纲和李邦彦,除了都姓李之外,竟然没有半点相同之处了,一个是清白出身,苦撑危局的救时名臣,一个是靠着溜须拍马,窃据相位,又背反旧主的佞臣,哪怕让李邦彦的亲信来说,也没脸褒扬李邦彦的德行人品。

    可就是这么个人物,竟然得到了李纲的认可,让他继承首相之位,诚然让人吃惊非小。

    “李相公,你可有道理吗?”赵桓缓缓问道。

    李纲用力颔首,“有……臣扪心自问,在主张上面,多倾向旧党,而又鄙夷蔡京之流为人,初掌大权,便以为要清理六贼,澄清宇内,自然天下焕然,朝政刷新,区区金人,不在话下……”

    李纲说到这里,自嘲一笑,“这一年多下来,我却渐渐想通了,朝廷财政拮据,军力疲弱,外无御敌之兵,内无股肱之臣。内忧外患,又有哪样是杀几个奸臣能解决的,又有哪样是寻常道德君子能做得来的。”

    “譬如说,我开证提编,便有昔日好友同乡,找来诉苦,又有故交宾朋,与我割袍断义,叱责李纲为害民奸佞,简直堪比昔日的六贼!”

    李纲说到这里,已经是老泪横流,再看群臣,不少人目光游移,如陈过庭等人,干脆低下了脑袋。

    李纲之所以求去,不只是他的才力枯竭,无法维持……事实上,李纲还不算太老,他也有宏图抱负,在这个天下倾颓,社稷板荡的关头,挺身而出,救民水火,留名青史,为后世敬仰。

    便是无数士大夫,一生梦寐以求的境界,李纲也不能免俗。

    可问题是李纲真的干不下去了。

    作为昔日主战派的大旗,支持李纲的人是谁?

    是清流,是言官,是三千太学生,是朝野士林……他们聚集在李纲的背后,极力主战,主战铲除六贼,整顿朝纲,任用贤臣……

    这些要求李纲是赞同的,而且也做了许多事情,甚至六贼也都处死了……可再往下呢?李纲却突然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要抗金,就要有强兵,就要对武将恩遇,要抗金,就要有钱财粮草支应,就要想办法收税加赋。

    可偏偏这些事情,又是跟李纲背后的那些人背道而驰!

    清流主战,但清流反对加税;清流主张任用贤臣,可他们眼中的贤臣,解决不了当下的困局,他们觉得朝廷应该听他们的,可问题是他们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总而言之,这就是一群眼高手低,自命不凡,偏偏又手握资源的贵族。

    一个提编,一个卖官……已经葬送了李纲泼天的名望,继续打下去,还要想更多的办法敛财,又要得罪更多的人。

    或许要不了多久,李纲就会被千夫所指,成为继六贼之后,新的奸佞。

    “臣名节尽毁,又没有救时之才,到了这般时候,臣还能如何安居相位!既然臣被视作奸佞,那索性不如推荐一个真正的奸佞出来,让那些人瞧瞧,什么才是奸佞手段,李纲还差得远着呢!”

    听到这里,李邦彦气得闷哼,真是不能忍了。

    他愤然站出,指责道:“李伯纪,到底说出了实话,你还是心中有怨,不是甘心退位?”

    “不错!”

    李纲竟然老老实实答应,“官家讲究坦然,身为臣子又何必藏着掖着……我扪心自问,宵衣旰食,熬枯了心血,全力供应军需,拼了老命维持大局,不敢说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但也绝不至于落个奸佞的骂名!我不服气!”

    “好!”

    李邦彦哈哈大笑,“李纲,你不服气,我今天就让你服气……金人入寇,那些人为什么主战?除了你这种正人君子之外,还有多少人是担心损害他们的家产,才主战抗金的?”

    此刻吴敏不悦道:“李太傅,你这话未免诛心了吧?”

    “是吗?我又没说这么想是错的……我要说的是接下来为了抗金,要多征税赋,要整顿朝堂,从丰亨豫大,变得整军经武……有人就要算计权衡了,敢情抗金也要付出代价……我再说一句过分的话,如果长久下去,有人发现金人也优待士大夫,而为了抗金,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没准就会主张议和。那时候还坚决主战的李伯纪就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没准还会想办法处死你李伯纪!”

    “我有什么过错?”李纲昂然反问。

    李邦彦呵呵一笑,吐出了三个字:“莫须有!”

    三个字出口,瞬间哗然。

    本来还在默然无语的岳飞突然眉头立起,心砰砰乱跳,没来由烦躁起来。

    说句实在话,他是真的没有想过,朝局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抗金报国,理所当然,就算有困难,大家伙相忍为国,不就能扛过去了,至于明枪暗箭,什么下作的手段都拿出来吗?

    只是李邦彦却毫不留情,戳破了这一点。

    莫须有三个字,惊雷炸响,撕下了大宋朝堂的体面。

    所有文官全数站起来,张邦昌厉声指责,“李太傅,你这是胡说八道,你把大宋朝廷说成了什么?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奸佞小人吗?”

    陈过庭也道:“李相公保举你继任首相,可以李太傅之言,乖张偏激,如何配得上相位?”

    其余也纷纷指责,李邦彦算是把文官得罪惨了,就算他继任相位,也没人愿意听他的,甚至干脆有人指出来,不和李贼并立朝堂,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谁也没有料到,李纲却突然大笑,“李太傅,你说让我服气,可我并不服气。你这叫什么?老百姓说的破罐子破摔罢了,你知道朝臣不服气,便往大家伙身上泼脏水,说大家都是奸佞,都不是真心抗金。到了日后,有人弹劾你,便以此为借口,我说的对不对?”

    李邦彦呵呵一笑,“一年的首相下来,到底让你李相公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李纲同样冷笑道:“李太傅,说这些怪话不难,难的是拿出办法来,你要想让我服气,就说说看,每年三千万缗的缺口,你怎么填上,总不会靠着你的一张嘴巴?”

    李邦彦道:“我这张嘴可不值钱,你要说如何填补缺口,我也没办法……毕竟以当下的局面,要钱就必须大举加税加赋,而一旦这么干了,势必造成十倍的负担。如方腊宋江之流,又会揭竿而起,举起旗号,到时候朝廷既要应付金贼,又要清除内患,说句实话,就算是诸葛武侯一般的人物,也难以挽回大局。”

    李纲哂笑道:“这么说,你李太傅也没有办法了?看起来是我看错了?”

    “住口!”李邦彦不客气道:“你还真没看错人,我是没法弄到三千五百万缗填补窟窿,但我有办法减少军费开支。”

    李纲不屑道:“是裁军吗?”

    “错!是增兵!”

    “增兵?”李纲大惑不解,连带着其他群臣也都吃惊了,张邦昌更是道:“要增兵便要增加开支,你又如何减少军费?”

    李邦彦呵呵一笑,“这不是现成的办法吗?”

    他说着,走到了岳飞面前,此刻的岳鹏举还沉浸在莫须有三个字之中,心中惊讶迟疑。

    “岳将军,你守卫黄河,想必很有心得吧?给将士授田,可有用处?”

    岳飞只能道:“好教李太傅得知,授田之后,将士家中可以靠着田亩过活,军饷开支,确实可以降低不少。但黄河一线,战事紧张,必须要有一支常备军,便是在农忙的时候。也能守土御敌……以我观之,授田也只能解决一些问题,却没法从根子上降低军费。”

    李邦彦微微颔首,“岳太尉说的是真话,可我要请教,不只是黄河呢?比如京中、荆湖、两浙、江南、川陕……这些地方全都授田,全都选拔青壮从军,朝廷只负责兵器军粮,如此能不能降低军费,增加兵马?”

    岳飞愕然张大嘴巴,还没等他说话,张叔夜惊道:“李太傅,你是要采用唐朝的府兵制?”

    来了识货的了,李邦彦放过岳飞,转身笑道:“张相公高见,他李伯纪说我没有办法,那我就开出一剂药方。诸公以为如何?”

    不如何!

    府兵制的恐怖,那可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汉唐强在哪里?

    汉朝继承秦制,军功田亩绑在一起,打胜一仗,国库都能搬空了。

    唐朝承袭北魏和西魏,采用府兵制,土地这个最重要的资源,握在朝廷手里,自然是要兵有兵,要粮有粮,才能打出一个呵呵大唐。

    当然了,随着府兵制瓦解,唐朝的武德也就一泻千里,到了安史之乱以后,就再也没法看了……凑巧的是安史之乱以后,土地就职业不是国家的了,几百年明初维持了相当规模的官田,可也无法改变大势,失去对土地的控制权,国家就强不起来!

    李邦彦见群臣变色,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李相公,办法我有,可下场如何,我也清楚……对付你或许还要莫须有,可落到我的身上,随便一个罪名,就能要了我的性命,所以我们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219章 新相

    岳飞扪心自问,却是开了眼界,以至于一场浩大的接风洗尘庆功宴,反而没有滋味。

    倒是赵桓,竟是个抠门如斯的货,他见没人吃东西,索性把菜肴打包,一人一个食盒,算是给诸位大臣的家眷加恩。

    一份菜肴,两份用处,大家伙只能齐声感叹,不愧是你!

    群臣带着满腹思量,返回了各家。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岳飞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教岳云射箭,孩子虽然不大,但马步扎得有模有样,开弓放箭,也有些火候了,岳飞心中喜悦。

    正在他准备多教儿子点东西的时候,宗泽让人送信,请他过去。

    岳飞不敢怠慢,只能匆匆去见宗泽。

    赶到宗泽住处之后,让岳飞讶异的是桌上摆着的居然是昨晚的御宴……赵桓一菜两用,已经是过分了,怎么这里还来个三用啊!

    “鹏举,知道你昨夜没吃出什么滋味,老夫特意让下面热了,你慢慢吃,老夫跟你慢慢聊,等把这些烂事交代清楚了,老夫也才能安心。”

    岳飞心里微微一动,他不希望宗泽说这种话,可他又知道这是宗老相公最在乎的时候,没得选择,只能默默低着头,手里拿着筷子,却是一点东西也没吃……

    “鹏举,你觉得昨日李纲和李邦彦,这二李之间,在玩什么把戏?”

    岳飞微微一怔,却是抓到了关键,愣愣道:“他们是演戏?”

    宗泽笑了,“算不上演戏,只是说这俩人手段高明,把最难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岳飞探身,“请老相公指点。”

    宗泽颔首道:“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关键,我知道以你的本事,他年伐金,直捣黄龙必定是你的功劳。可偌大的朝中,你的敌人不在眼前,不是那些金兵,他们要不了你的命,该防备的却是朝野诸公。”

    岳飞屁股动了动,越发警惕起来。

    “咱们不是斗不过金人,大宋的财富人丁是金人的百倍以上。可若是想把这些人丁财力变成兵马,却必须要改制,钱财不能供应士大夫的享受,人丁佃户也不能侍奉士大夫……便是要把颜如玉,黄金屋,从他们手里拿走,用来养兵。以秦汉而论,秦法严苛,重在养国,隋唐奉行府兵制,重在养兵,我大宋却是一心养士,这便是其中的差别了。”

    “老夫最初担心,便是怕官家有所迟疑,一旦官家失了进取之心,你们这些武人的处境便要艰难许多,自毁长城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宗泽欣然道:“可这些日子看下来,官家怕是比你们还急着北伐,这样一来,老夫的心就放下了大半。还剩下一小半,就是担心士大夫们不敢跟陛下斗,转而找你们的麻烦,你是个老成持重的,对自己的约束又严格,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差错,可李太傅的话你听到了?”

    岳飞脸色微红,沉吟道:“莫须有三个字,当真是鲜血淋漓,让人不寒而栗啊!”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未必让岳飞动容,可是朝堂的针锋相对,却让人惶惶不安,黑的能变成白的,对的能变成错的,什么都不顾,恐怖的程度,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宗泽大笑,“这便是人家的厉害之处了。我这把年纪,是经历过熙宁变法的。早些时候,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便是司马光都极力推荐,视作救时宰相。可王安石真的主持变法,伤了他们的利益,便疯狂反扑,破口大骂,把王安石和他的心腹悉数叱责为邪党,言语之恶毒,下手之凶狠,何曾有半点君子之态……便是老夫……”宗泽顿了顿,不再说下去。

    可岳飞却也知道,老相公大半辈子仕途坎坷,名声极差,就是因为他跟新党的奸佞搅在了一起,受到了保守派的疯狂报复……

    宗泽仅仅是同情新党,并非新党成员,便落了这么个下场,党争之恐怖,可见一斑。

    “老夫本以为这事情万般艰难,却没有料到,官家借着二李之口,把最紧要的事情给说破了,从今往后,不管是主持朝局,还是领兵打仗,都能安全不少,官家仁慈啊!”

    岳飞再度吸了口气,能把握瞬间的战机,在疆场决胜,如此人物,脑力又岂会太差。只不过专精的方面不同罢了。

    而经过宗泽的点拨,岳飞如云开雾散,一目了然。

    二李早就通过气了,甚至这一次的事情,就是赵桓在背后授意的,把最难环节打破,让许多人没了施展的空间。

    如此做法,倒是很附和赵桓的脾气。

    可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问题是点破了,可接下来要怎么办,却是岳飞想不通的。

    “老相公,莫非朝廷真的打算恢复府兵制?”

    “难!”宗泽直接道:“府兵制是北魏鲜卑用的手段,说穿了,倒是有些类似金人的猛安谋克,平时务农,战时为兵。百姓自己准备兵器铠甲,听从朝廷号令,随军出征……可是以当下的情形,咱们大宋并没有那么多可战之士。而且在府兵制之下,必须还有两个东西。”

    “什么?”岳飞好奇问道。

    “一个是三长制,一个是均田制……鹏举你也清楚,北魏的时候,还没有科举哩!如今乡村地方,多为士绅说了算,三长制怕是落实不下去……至于均田,朝廷要真有本事均田,便是不用府兵之法,也能征收足够的钱粮支应军用。”

    “那……那李太傅为什么要提出府兵制啊?”

    “哈哈哈!”宗泽大笑,“鹏举,你见过集市上讲价吗?”

    岳飞眉头挑了挑,宗泽便道:“李太傅把价码抬高,如此才能给别人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以老夫之见,继任首相的不会是李邦彦了。“

    岳飞吸了口气,不免担心起来,他自嘲笑道:“晚生一介武夫,本不该过问朝廷事务,可如今争论这么多,晚生唯恐会影响到军务啊!”

    “放心吧!”

    宗泽笑道:“官家圣睿,比老夫想得高明太多了……而且朝堂诸公,也不尽是小人……李纲退位让贤,是为了能够变法图强,李邦彦以惊人之语,也是为了变法铺路。不管贤愚,不论清浊,都能尽心竭力,这大宋江山便会好起来的。”

    宗泽伸出枯瘦的手,抓着岳飞的胳膊,“说来说去,不管朝堂如何,要想洗雪耻辱,还要看你们这些将领,好好带兵,不要让天下人失望!打出一个盛世太平出来!”

    岳飞站起,深深一躬。

    宗泽也的确神了,他把事情给算准了。

    就在三天之后,赵桓亲自降旨,封李纲为南安郡王,晋位太师,平章军国重事,领江宁知府。

    这个结果出来,便是那些李纲的亲信,此刻也是无话可说。

    官家够意思了。

    重要的宰执,混个国公衔,这几乎是大宋的惯例,属于对重臣的爱护,但是封王,却是万万没有过的。

    便是赵普、韩琦这等顶级士人,也只是死后封王。

    李纲不但得到了郡王爵位,还继续保有平章军国重事,太师,江宁知府……严格来说,李纲不是退出朝局,而是坐镇东南,手中的大权依旧相当惊人。

    似这般安排,李纲是可以复出的,只要有条件,李相公还能杀回朝堂。

    李纲能得到如此恩遇,却也不仅仅是赵桓的偏爱而已……官家特别降旨,金人南下,所向披靡,举国之士,皆要议和。

    太上皇慌忙内禅,六贼党人,希图逃往江南避祸。几十年沙场征战,颇有名望的童贼,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

    彼时大宋上下,朝中只有李纲极力主战,上了平戎之策……且不论李纲才能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他就是大宋的良心,胆魄,风骨……试问若是连李伯纪都不能站出来,直言抗击,官家又何以扭转乾坤?

    大宋朝养士一百六十年,待到国家衰微,天下倾颓之日,是李纲站了出来。

    他保住了大宋的脸面,也保住了士大夫的体面……后世之人谈起大宋士人之时,总还有一个有骨气的,万般恩待,能换来李纲一人,便不算失败!

    这份旨意下去,朝中再度沸腾,等于是赵桓揪着满朝文臣,挨个来了一顿嘴巴子,抽得啪啪作响。

    那些攻讦李纲的人听着,要是没有李纲站出来,士大夫最后的脸皮都没了,你们还有脸皮指责李纲吗?

    也不看看你们自己都是什么东西,还敢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你们配吗?

    赏李纲一人,却是扇了无数士大夫的脸。

    满朝之士,应该怎么办?

    还要不要脸了?

    就在这一片慌乱之中,龙图阁大学士吕颐浩突然上了一道万言书……吕颐浩指出当下行府兵制,并非良机,朝廷手中无田,如何授予百姓?

    吕颐浩提议,应该先进行严格的土断,所谓土断,就是因为两河百姓南迁,户口混乱……土断是按照实际居住地,重新编户齐民。

    编户之后,清丈田亩,所有丁钱并入田赋之中,以田多地多者承担。无田之百姓,则免去丁钱……只是免去丁钱,却不是不用交税,而是买卖经营,贩运货物,务工赚钱,皆要向朝廷纳税……

第220章 事大

    “伯纪兄,山高水长,从此你我天各一方,说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你说满朝重臣这么多,偏偏咱们俩对脾气。”

    李纲呵呵两声,“太傅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我李纲跟你可是两路人,什么时候都走不到一起去……我奉劝你两句,好歹我还是顶着郡王的衔,你要是敢胡来,就算拼着这条老命,我也能把你从朝堂上赶下去,让你身败名裂!”

    李纲说完,拱手告辞,没有半点留恋。

    李邦彦咽了口吐沫,摇了摇头,颇为无奈,世人怎么不信我李邦彦改过自新呢?我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哀叹了两声,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快又跑去宫里,求见赵桓……这人穷到了一定程度,便是看什么都像银子。

    赵桓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开个业务,承接些婚丧喜庆,谁想讨个彩头,他就给写点祝词啥的,皇帝御笔,好歹能换点钱,毕竟三国演义连载快结束了,合订本也在酝酿中,光靠一本书,也赚不到哪里去……

    他是真需要弄点钱花。

    继续写书吧……选哪个好呢?首先斗破遮天这类的,估计大宋的百姓还接受不了,就连倚天屠龙、笑傲江湖那也是不行的。

    最靠谱的还是四大名著剩下的三本……写红楼梦……且不说赵桓有没有哪个文笔,搞不好都会变成影射赵宋江山似大厦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那就只剩下西游记和水浒传了……可问题是西游记写了不少昏君宠幸道士,治国无方,妖孽乱国的段子,这等于是抓着赵佶的老脸狠抽了。

    还是要顾及一下太上皇的脸面的,所以呢,还是写水浒传吧!这个就平和太多了……赵桓的脑子的确有点问题了,胡寅和张浚两个都哭了,官家啊,你爱怎么写怎么写,只要放我们俩离开就行,这个天子近臣我们不当了,外放一个县令也比这个差事好多了。

    你丫的给山贼土匪立传,说什么太上皇官逼民反,还总往御香楼跑,这也就罢了,还让李师师跟一个小白脸跑了,给太上皇戴了个顶绿帽子,你是有多恨太上皇啊!

    在看过大纲之后,两个人抱定了宁可罢官的信念,死不答应赵桓的荒唐想法。

    “还挺有想法的,我倒要瞧瞧,咱们谁能玩得过谁!”

    赵桓盘算着怎么料理这俩小子,就在这时候李邦彦来了,他不但来了,还送给赵桓五万两银子,三千两黄金。

    “官家,臣的计策有效果了,这是第一笔收获,还请官家过目。”

    赵桓扫了一下,不由得怦然心动,中原王朝缺少金银,却不是没有金银,不然史书上面,那么多的赏赐记录,总不能是假的吧?

    尽管官方征税交易,仍然以缗计价折算,但是金银天然就是货币的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

    各地的柜房金银店便是最好的明证。

    只不过金银的稀缺还要四五百年的时间才能解决,当下的金银还是个稀罕物,只有达官显贵,顶级的豪商,才能使用金银结算。

    最初赵桓搜刮皇宫,抄了六贼的家,勉强弄出了一些金银……直接给禁军发银子,确实鼓舞了士气,收获了忠心。

    但是在六贼之后,赵桓却是找不到这么大的肥羊,光是往外掏银子,他也受不了,只能停了下来……不过虽然银子停了,却影响不到士兵的忠诚,毕竟比银子更吸引人的土地,开始陆续授予将士,算是维持住了赵桓的信用。

    眼下朝廷的金银来源,除了税收之外,就是在各地开矿,每年能有百万两以上,这个钱也是入户部的,赵桓却是没法染指。

    所以说来说去,李邦彦给他送来了金银,赵桓还是很高兴的。

    可很快赵桓又不高兴了,“金国抢了那么多钱,就榨出这么点油水,未免太少了吧?你这本事也寻常啊!”

    李邦彦翻了翻白眼,无奈道:“官家你也太心急了,去年才布局,到现在还不到半年,哪有那么快收效的?”

    “那,那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钱?”赵桓提高了警惕,“李太傅,你是不是觉得南安王走了,朝中又可以由着你胡作非为了?”

    李邦彦着实无语,这人就不能干坏事,否则就永远会被怀疑猜忌。

    “官家,这笔钱是从高丽弄来。”他干脆摊牌了。

    “高丽?他们也掺和进来了?”

    赵桓瞬间就不困了,而且是精神头饱满,颇为兴奋。

    “开说说,你怎么弄的?”

    李邦彦笑道:“无非是说大宋因为失去了两河,损失了难以计数的金银铜钱,致使钱荒严重,商贸断绝、只要能出钱从大宋购买商品,转头运到别处,贩卖之后,就能获得暴利。”

    赵桓点了点头,故事吗,只要能逻辑自洽就好,即便有些漏洞,只要在看到了收入之后,人的智商就会迅速下降的。

    五万两银子,三千两黄金,对于高丽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这帮高丽人,真的舍得出钱?”

    李邦彦欣然点头,“他们怎么不舍得!那个郑知常和最是积极奔走……听说他每次提到陛下,便痛哭流涕,言必称上国君父,圣明天子。”

    赵桓无奈了,看起来这认爹抱大腿的事情,属于祖传艺能了。

    “李卿,能在高丽榨出多少油水,这事情先放在一边,根据你的判断,高丽能不能牵制金国,为我所用?”

    “不能!”李邦彦答应得很干脆,“官家,那个郑知常积极奔走,提到了赚钱谋利,也有许多人支持,愿意掏钱。可当下高丽真正掌权的是枢密使金富轼,他已经向金国称臣,还送上了《入金起居表》,以示忠心,还上书盛赞大金夺取两河之功。”

    听到这里,赵桓直接怒火中烧,冷恒道:“既然如此,从他们身上榨油,也就理所当然了,五万两银子还是太少了,最好能榨出五百万两!”

    李邦彦忍不住笑道:“官家这么干,可是要把高丽的血都给吸干啊!”

    “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朕心再仁慈,也不过是能让最穷苦的大宋百姓活下去,至于高丽会如何,朕还管不到,也懒得管。”

    李邦彦欣喜不已,就喜欢赵桓的态度。

    干净利落,一点不造作。

    其实他甘心跟李纲演戏,并且把首相位置让给吕颐浩……也是早就算计好的。首相的位置固然显赫,可要推行变法,要供应各项开支,千难万难,都要一肩扛起。

    李纲一年就垮了,吕颐浩能比他强多少,却是不好说。

    李邦彦不太想掺和朝堂的事情了,或者说他的身份已经不适合了。

    还是给赵桓弄点钱花,顺便也让自己充裕一些,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很显然,李邦彦想得很开。

    “官家,咱们不想管高丽,可人家高丽却有心思管咱们的事情。”

    赵桓眉头瞬间立起,“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那个金富轼的弟弟金富辙已经到了京城。”

    “他来干什么?”

    “是来替金国游说大宋的。”

    赵桓不解。

    李邦彦急忙解释,原来自从赵桓宣誓抗金到底之后,大宋这边就视金国为寇仇,至少在表面上双方切断了一切官方往来,也不会派遣使臣。

    可问题是大宋不想往来,金国却是不愿意死撑着……所以想来想去,就把金富辙派了过来,以第三国的身份,替宋金带话。

    “就凭高丽的国力,也敢掺和其中,真是不知死活啊!”

    李邦彦笑道:“既然官家这么说了,那就把他赶走算了。”

    “别!”赵桓急忙拦住了,“这么好的一只肥羊,还是主动送上门,赶走干什么……对了,那个郑知常过来没?”

    李邦彦道:“应该快到了,他听说朝廷接连大捷,要来恭贺胜利。”

    赵桓哼哼道:“金富辙去拜见大金,郑知常来朝贺大宋……李太傅,你说这叫啥?”

    李邦彦略迟疑,就吐出俩字:“下贱!”

    不得不说,作为在两大阵营之外,硕果仅存的力量,高丽还是非常自信的。

    眼前的局面,一面是大宋主导的三皇同盟,一面是强悍无比的大金国。

    有一定实力,还未曾站队的,便仅剩下高丽了。

    老天保佑。

    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高丽竟然能左右天下大局,成为举足轻重的势力,小国能有如此成就,真是让人激动到颤抖啊!

    本着能调解大国冲突,我就是大国的原则,金富辙气势汹汹,信心满满,来见大宋皇帝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在垂拱殿外,等候他的居然是老熟人,郑知常!

    “无耻!”

    郑知常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破口大骂。

    金富辙也傻了,你怎么来了?

    他犯傻了,郑知常却是不客气道:“我高丽尊奉孔孟之道,奉行上国教化,乃是锦绣小中华,本应该追随上国,一起铲除奸佞,你怎么敢替蛮夷充当使者,你简直是高丽国贼!”

    金富辙仿佛才明白过来,他气急败坏道:“大金兵势强盛,高丽要想生存,唯有侍奉大国,我为金国而来,有什么错?”

    “呸!”

    郑知常气得唾骂道:“你和你的兄长金富轼效仿苏学士取名,却毫无廉耻之心,一心当蛮夷的走狗,我现在就为国锄奸!”

    郑知常一把打落金富辙的帽子,挥手揪住了他的头发,金富辙也不甘示弱,抓住了郑知常的胡须,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男人,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毅然打了起来……

第221章 赵桓教子

    “真打起来了?”

    赵桓心中一动,颇有冲出去瞧瞧热闹的心,这可是宇宙大国的内战,非比寻常啊!

    可转念一想,自己好歹还是个天子,必须端着点。

    “打得厉害吗?”

    朱拱之忙道:“可厉害哩,郑知常的胡须都抓没了,金富辙满头的包。”

    赵桓眨了眨眼睛,“既然打头破脸了,就不要在殿堂里面见面了,让他们去御花园。”

    朱拱之答应,下去传旨,赵桓信步往御花园走去。

    你可以吐槽大宋没骨气,缺乏武德,赵桓还会跟你一起吐槽,但是大宋的建筑审美,还都是很了得的。

    尤其是园林建筑,颇有美感,这可不是那些远瞧还行,近看一塌糊涂的景区中式建筑能比的。

    用料,工艺,处处透着匠心……这才叫真正的工匠精神。

    话说自从登基以来,赵桓还真没仔细瞧瞧自己的这套房子……首都核心区,咱都不用平方米算,光是周长就整整七里!

    什么叫大豪斯啊!

    别管怎么说,就冲着这套房舍,穿越一次也没白活啊!

    赵桓贪婪观看着,思绪飞扬,正走着,突然发现前面离着亲稼殿不远,居然有三个人在忙活,准确说是一大两小。

    一个布衣妇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还有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似乎在整地种菜……男孩还好,能帮着妇人做事,小丫头就很不行了,她年纪也太小,只是在旁边瞧着,偶尔还撒欢乱跑。

    很不凑巧,正好一眼看到了赵桓。

    小丫头愣了一下,突然迈着小短腿,撒丫子就跑过来……没有半点陌生,惶恐,冲到赵桓近前,抱住了僵直的双腿,然后抬起小脸,甜甜地喊了一声,“父皇!”

    她这一嗓子,算是把赵桓给喊懵了,一瞬间脑壳都炸开了。一年多了,有一个问题,赵桓一直回避着。

    从心里年龄上,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老,属于青年才俊的那种,完全可以出道,给小女生当割割去……

    只不过他早就有了夫人,有了儿子,还有女儿,而且儿子都十岁了,或许再过几年,他就能当爷爷了。

    简直比喜当爹还要刺激多了,赵桓倒不是恼怒什么,接了人家的皇位,好歹也要付出点代价,至少那么多人张罗着选秀女,赵桓都没答应,他还是有底限的。

    但猝然戳破,尤其是这种始料未及的方式,让他有点抵挡不了。

    足足愣了好一会儿,他才伏身,把小丫头抱了起来。

    柔嘉小公主喜滋滋朝着赵桓的脸上亲了一口,又给了赵桓一记暴击!

    “父皇,你都好久没来看人家了,母后说你很忙,是吗?”

    赵桓尴尬点头,“是啊,忙得不可开交……对了,你们干什么呢?”

    “种菜啊!”柔嘉很高兴道:“母后说了,多种点菜,就能加餐了,宫里的御膳太差了……父皇,是不是有人把御膳的钱都给贪了啊?”

    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老脸微红,“那个……不至于,不至于的……回头想点办法,宫里没钱,确实是不行……让你们,都,都受委屈了。”

    赵桓抬头看了一眼皇后朱琏,连忙把头扭到一边,很凑巧,又迎上了皇长子赵谌的目光,赵桓这个当爹的愈发尴尬。

    比他更尴尬的是皇后,按理说十多年的老夫老妻,本该亲密一些才是,可自从登基以来,基本上没怎么见面,连话都没说几句。

    如果说皇帝陛下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新的妃嫔,也算是情理之中。

    可问题是宫里一个妃子没增加,弄得朱琏也不知该感激陛下恩情,还是该责怪薄凉……再忙,也有个限度吧!难道连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官家怕是有公务吧,妾身告辞。”

    朱琏想走,下意识去接女儿柔嘉,小丫头却是用双手环着赵桓的脖子,皱着小鼻子,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愿意。

    “咳咳!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看个热闹……”赵桓道:“这样吧,让他们兄妹都跟着,回头也好和你讲讲故事。”

    赵桓一手托着柔嘉公主,一手去拉赵谌,这位皇长子还有点不适应,往后躲着,可赵桓手快,到底把他拉住了。

    “行了,跟父皇走吧!”

    就这样,在朱皇后的目视之下,赵桓抱着女儿,拉着儿子,消失在眼前……朱皇后眉头微皱,过了良久,只能轻叹,低声嘟囔,“既然是热闹,人家怎么不能看了?”

    带着满腹惆怅思量,朱皇后无奈回宫。

    赵桓的心砰砰乱跳,让他面对儿子女儿已经够刺激了,如果再加一个夫人,他是真的受不了,必须要缓缓才行。

    “你们听说过高丽吗?”

    柔嘉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傻傻问道:“能吃吗?”

    赵谌忍不住脸黑了,这个妹子真是太傻了。

    “高丽是个小国家,出婢女的地方,原来叫新罗来的。”

    赵桓欣然一笑,“不错,知道的还挺多,你现在读什么书?又会了哪些本事?”

    “我通读了十三经,还学了骑马射箭。”

    赵桓眼前一亮,“文武双全,很不错嘛!”

    面对夸奖,赵谌有那么一点小得意。

    三个人找了处亭子坐下……不多时,打头破脸的两个高丽使者就来了。

    不得不说,这事情本身就透着滑稽。

    小国脚踩两条船,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被人公开处刑,那就不好玩了。这就好比一个浪女,跟一个人说,我会和另一个人睡觉,但是会跟你结婚,所以请你们都善待我,宠着我,爱着我,不离不弃地照顾我……要长得多美,才能想出这样的美事!

    郑知常在来的路上,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别管是大金还是大宋,都能轻易碾碎他们,这可不是玩笑。

    “官家明鉴,敝国当真是忠心上国,愿意追随大宋……金家兄弟是奸佞之徒,他们给金人当走狗,势必遭到天诛!”

    说着,这位竟然举起拳头,还要打架。

    赵桓笑着摆手,“不必了,朕没有那么小气,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朕不会随意迁怒,只是朕想知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跟朕讲。”

    金富辙听到这话,慌忙磕头道:“回官家的话,金国皇帝想要议和。”

    “议和?”赵桓鼻子哼了一声,“他开了什么价码?”

    “金国,金国的意思是两国罢兵不战,各守疆土,保境安民,相安无事……”

    “哈哈哈哈!”赵桓直接笑了,“你这个传话的倒是尽职尽责,金人没有这么不识趣,说吧,他们准备交还多少土地?”

    “这个……”金富辙迟愣片刻,忙道:“回官家的话,金国以为河东和河北,大宋可以二选一……”

    “还挺大方的!”赵桓冷笑道:“不要说二选一,便是将两河之地,悉数还给大宋,金国也是愿意的。”

    金富辙眼珠转了转,虽说他不想得罪大宋,可毕竟是受了金国之命而来,只能仗着胆子道:“官家圣明,金人兵强马壮,铁骑所向无敌。去岁以来,大宋丢失两河之地,损失了几十万西军,这都不是假的吧?而且两国交锋,兵连祸结,百姓承受沉重赋税,民不聊生,受尽了苦难。天心仁慈,为了两国百姓计,为了天下苍生计,确乎应该议和才是。既然是议和,便要有诚意才是!”

    金富辙刚说完,郑知常暴跳如雷,瞬间大怒。

    “无耻!你不亏姓金,简直就是金人走狗!”郑知常气得爆粗口,“你还敢说金人势大?还有脸让官家退一步……殊不知我大宋官家锐意进取,英明神武,一年多的时间里,连战连捷,重创金狗。”

    “大宋如今兵精粮足,将士骁勇,早晚要北伐燕云,彻底剿灭金贼,重振上国威严。你们金家兄弟不识天命,不知好歹……你们简直就是高丽的国贼,应受天诛!”

    ……

    这两人越吵越激烈,简直又要再打起来,彼此视对方为寇仇。

    赵桓没有搭理他们两个,而是转头对赵谌道:“你听明白他们争什么了吗?”

    “听明白了,是给大宋当走狗,还是给大金当走狗!”赵谌不屑道。

    正在争吵的两个人,瞬间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老脸憋得通红。

    明明是在宋金之间,举足轻重的第三国,咱们转眼成了走狗了?金富辙恼羞成怒,想要发作,却还是不敢,因为他除了拿金国吓唬大宋,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可瞧大宋皇帝的意思,根本不怕啊!

    倒是郑知常,不愧是高丽的状元,颇有急智。

    他慌忙磕头道:“以大事小以仁,小事大以智,敝国为小国,自应该识时务,知天命,不可逆天而行,自取其辱!”

    赵桓微微一笑,“好一个识时务,知天命。既然金国出招了,你们高丽也愿意充当使者……朕便给你们一个机会。回去馆驿,好好拾掇一番,回头朕在大庆殿召集百官,商议一个确当办法……到时候也请交给金国,让他们不要痴心妄想。”

    赵桓一甩袖子,把两人都打发走了,随后他扭头对赵谌笑道:“刚刚你的狗论,颇为恰当,对大宋来说,又该如何呢?”

    赵谌深吸口气,咬牙道:“不议和,不割地,不送岁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第222章 主战派

    “想做一个好男儿,说起来容易,身体力行,又何其之难啊!”赵桓长叹一声,“从今往后,你就随在我的身边,瞧瞧朝政是如何运转的,回头也该物色个师傅,好好教一教了。”

    赵谌眼珠转了转,突然仗着胆子道:“我,我想请黄龙侯教导孩儿。”

    “你倒是眼光不错。”赵桓笑了,“你怎么就看上了岳卿吗?”

    “我,我跟岳云是朋友。”赵谌咬牙道。

    “朋友?”

    “嗯!”赵谌用力点头,“骑马射箭,都是他教我的,可我想直接跟他爹学。”

    赵桓这才想起来,貌似还是他瞧着岳云跟赵谌年纪差不多,就让岳云去的东宫,陪着赵谌来的,也算是给孩子找个伴。

    现在算来,也有大半年了。

    赵谌跟岳云在一起,慷慨了一些,也是可能的,毕竟若是老样子,赵家人的骨气不多啊!

    “你想学,也要人家肯教才行,有空还是多观政,多学习,切莫懈怠了。”

    赵桓又交代了几句,可终觉得言语枯竭,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放了赵谌离去。赵桓并没有去见朱皇后,不是别的,单纯觉得有点突然。但既然见了面,捅破了窗户纸,便不能装傻。

    赵桓干脆从李邦彦进献的金子当中,封了一千两,送给了皇后。随后又找出了一副铠甲,一张硬弓,加上一盒子珠宝,送了过去。

    到底是一百多年的皇宫,就算真的节俭,也不至于连点像样的东西也没有。

    送了礼物之后,父子再见面,气氛就好了不少。

    赵桓又一次拉着儿子的胳膊,带着他去大庆殿。

    “你给我听好了,今天可别胡说了,大庭广众之下,要给人脸面,懂吗?”

    “懂,狗也是有尊严的!”

    赵桓愕然,这混小子还真不客气啊!但赵桓却没有生气,甚至还有那么点雀跃,皇子吗,总要有点棱角才好,甚至赵桓还盼着孩子能更加头角峥嵘一些,那才有个真龙的模样。

    他升座金殿之后,就让赵谌站在了自己身边。

    坦白讲,赵谌并没有正式册封太子,即便成为储君,也不能随便跑到大殿上观政……只是赵桓做事,又岂是他们干涉的,就连摊丁入亩这种大事,都管不了,还在细枝末节上浪费什么功夫,所以大家伙很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赵桓微微一笑,“前几天御宴之上,朕说了很多,刚刚金国方面委托一位高丽使者来到了大宋,他意在促成两国和谈。朕可以先跟大家伙说清楚,朕的态度是不变的。可朕也清楚,既然选择了战斗到底,那就必须要做好付出足够代价的准备。要知己知彼,坚定信念。不妨就让那个高丽人讲讲,看看站在第三方的立场上,咱们大宋到底有哪些不足之处……”

    赵桓讲完之后,就让人把金富辙带来上来,毕竟这次不是为了看猴戏,郑知常就被扔下了。

    金富辙也收拾体面了不少,恭恭敬敬给赵桓施礼。

    “外臣拜见大宋天子……外臣虽是奉了金国皇帝之言前来,却也并非只是为了大金当说客,更不是郑知常嘴里的国贼,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笑道:“那是你们国内的事情,朕不想过问,便是国贼,也是高丽的贼,朕只想听听,也让朝中诸公听听,你这个高丽使者,有什么高论?”

    金富辙深吸口气,再三磕头道:“回大宋官家的话,外臣以为大金十余年间,席卷大辽,统御万里,成就霸业,铁骑二十万,兵势强盛,绝非虚言。单以武力而论,大宋尚有不如之处,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赵桓点头,“没错,朕要把大金国说的一钱不值,那大宋又算什么?一年多的时间,两河之地,千万生灵,全都落到了人家手里,河北禁军,西军,各地勤王之师,损耗数量超过几十万,名臣大将,接连阵亡,如种师中、如王渊、如张孝纯,如杨惟忠……以情势而言,咱们大宋还是失败者,而且败得很惨,不需要什么粉饰。”

    赵桓的态度让金富辙都吃了一惊,他迟愣片刻,便急忙磕头道:“大宋天子果然气度非凡,外臣五体投地……正因为金人强盛,且愿意和大宋议和,外臣以为何不先答应了他们。这样一来,暂时息兵罢战,给老百姓一个喘息的时机。十年升息,十年教训。过些年之后,大宋励精图治,卧薪尝胆,有了几十万甲士,兵精粮足,气势恢宏。彼时金人沉溺享乐,安处荣华。老一辈精兵猛将悉数凋零,剩下的人又如何能挡得住大宋王师?”

    金富辙说到这里,竟然不自觉挺直脊背,因为他都觉得自己讲话太有道理了,简直为大宋考虑万全,比起大宋的忠臣孝子还要孝顺了。

    “故此外臣斗胆劝说大宋天子,缓一缓吧,刀兵一起,黎民涂炭,不论宋金百姓,都损失惨重,民不聊生。上天有好生之德,又何必一味求战,致使生灵涂炭呢?”

    金富辙说到这里,还向四周看了看,他的眼神分明在询问大宋诸公,你们就没有半点仁慈之心吗?

    就算真的要报仇,也未必急于一时,暂时退一步,给大家一条活路,让百姓休养生息,难道不好吗?

    天可怜见啊,他一个外臣,都为了大宋着想,真不知道这帮人在想什么……

    大庆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金富辙的这套观点,并不是多新鲜,相反,大宋朝堂之上,不乏这样的人物,只不过他们还不敢把议和摆在台面上,可从他们的心思讲,缓一缓,退一退,却是很多人的共识。

    比如张邦昌,比如李光!

    再加上现在的金富辙。

    “官家,外臣还有一句话要说,大金的确同意交还土地,或是河东,或是河北……也或许就可以将两河之地交还,金人只要燕云,恢复到宋辽对峙的时候,不用打仗,不损民力,就换来了太平安康,为什么就不能谈谈?”

    ……

    金富辙的话,又让殿中诸臣神色一动,陷入了思忖。

    其实类似的议和主张,也从金国方面放出来过。

    但是对不起了,那时候大宋百官信的不多。

    倒不是说他们不想和平,而是大宋没有那个实力。议和之后,丧权辱国不说,金人还可能翻脸无情,谁又能替金人担保呢?

    现在的情形却是不太一样了,谁都看得出来,金人或许还强势,但双方已经形成了某种平衡。

    这个时候,暂时议和,休养生息几个年头,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孽,难道真的要弄得户口减损大半,尸骨如山,流血成海吗?

    这个事情到底要如何决断?

    赵桓在庆功宴上的表态,虽然很直白了,李邦彦也抛出了府兵制的事情,随后李纲辞相,吕颐浩上了万言书,谏言土断,摊丁入亩……

    这些事情看似顺理成章,可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有人要问了,这么干,或许能打赢金国,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值不值得?难道就一定要这么激烈吗?

    就不能选择更圆融的方式吗?

    大宋朝堂的思想并没有因为李纲的离去,而变得统一,不同的意见只是暂时压了下去,却没有真正解决。

    “诸位爱卿,你们都是饱学之士,金富辙一介外臣,他的意见说完了,朕也不是要大家驳斥他,只是想问问大家伙,也请教天下人,到底要怎么看当下的事情,能不能暂时议和……”赵桓笑道:“朕先言明,畅所欲言,你们不用为了迎合朕,就违背本心,咱们把好的坏的,都摆在台面上,说个清楚。堂堂正正,大鸣大放……”赵桓说到这里,先把目光落在了吕颐浩身上。

    “吕相公,你先谈谈吧!”

    吕颐浩绷着脸,微微颔首,思忖了片刻,他才道:“启奏官家,臣以为金富辙之言,是在颠倒黑白,混淆视听。臣只想说一件事,金人图谋大宋,十几万大军南下,杀伤抢掠,无恶不作。我大宋上下,万众一心,奋起反击,一年之间,毙杀的金兵也在几万之上,重创金人气焰。结果就有人讲,说打仗不对,兵连祸结,劳民伤财,要给百姓休养生息,仿佛官家和朝廷有意害大宋百姓一样?”

    “我只想问问诸公,冤有头,债有主!这场仗是咱们选的吗?难道真的是所有的战争都是错的?只要不打仗,不杀人,就是好的?就是老百姓想要的?”

    “对于这种想法,我只能说迂腐乡愿,或者干脆说,就是居心叵测……照这个想法,是不是有朝一日,咱们北伐金贼,犁廷扫穴,杀了金人,还要背负骂名?说咱们残暴嗜血?有这样的道理吗?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又是谁选择了战争,现在说为了黎民百姓,想要议和,当初呢?是谁要攻破开封,把百万生灵变为奴仆?”

    吕颐浩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不少人都瞠目结舌,呆呆看着这位新任的首相,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不管话说得再好听,可仔细想想,就知道其中的荒谬之处……金人为什么愿意议和,因为他们国内乱成一团,需要时间梳理。不说别的,只要咱们同意了议和,河东,河北,那么多的义军百姓,该怎么办?势必认为朝廷抛弃了他们,我想请问诸公,这个后果咱们谁能承担?”

    “正因为百姓付出了太多的代价,我们才不能半途而废。金人并非不愿意战,他们只是害怕战败!咱们就该把最惨痛的失败,送到他们的面前!战!唯有血战到底,绝不议和,如此才能对得起苍生百姓的重托。”

    “举国惶恐之时,是李伯纪挺身而出,力主抗金御敌;二十几万金人南下,国家危亡,是宗汝霖拖着老迈之躯,毅然北上,舍身赴死;兴汉侯拖肠死战,拼出了青化大捷;岳太尉给儿子买了十年的新衣,兵进燕京,大涨国威……还有无数将士,浴血奋战,舍死忘生,换来了今天的局面。若有谁还觉得可以议和,可以缓兵,可以打着为民请命的借口,阻挠变法,抗拒土断,继续安享荣华富贵。”

    “这样的无耻之徒,便是国贼,便是真正的奸佞,苍天在上,千秋青史,自有公断!绝不饶恕!”

    在这一刻,吕颐浩气势汹汹,凛然正气,让人不敢正视。

    人们都说李纲是主战派的旗帜,可是众人见识了吕颐浩才知道,敢情李纲只能算温和了,这位才是真正不计一切代价,抗金到底的男人!

    赵桓微微沉默,扫视所有人,淡淡问道:“还有别的意见吗?”

第223章 赵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有吗?

    有也不敢说了。

    吕颐浩的这番话,着实太厉害了,任何妄图缓一缓,或者暂时议和的,都成了奸佞国贼,谁还敢找死,更何况官家的态度也摆在那里,就更没有自取其辱的必要了。

    见众人长久无言,赵桓轻咳道:“大家伙不愿意说,那朕顺着吕相公的意思,说几句……为什么朕一直不敢在议和这件事上松口,实在是朕惶恐担忧。说于民休息,积攒国力,卧薪尝胆的,这些话乍听都没啥错误,可朕要问大家伙,问你们每一个人,自从太宗皇帝以来,号称藏富于民,藏了一百多年,为什么朕刚刚加了点赋税,就哀鸿遍野,都说活不下去了,钱哪去了?藏在哪里了?是真的藏富于民?又或者,一些人嘴里的民,和朕想的不一样?”

    赵桓声音越来越高,“别的例子不说了,汉初高皇帝败在匈奴之手以后,历经几代皇帝,到了武帝之时,方才靠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笼络了人心,收帝王大权于一身,反击匈奴……汉承秦制,不缺能战猛士。唐初的时候,也被突厥欺凌,唐太宗休养生息几年的光景,就扬威大漠,把突厥打得抱头鼠窜……靠的是什么?是自从北魏以来,保持的军事体制,有府兵在,有开国猛将强兵,稍微筹备一下,便可以反杀突厥。”

    “到了咱们大宋,朕想问问大家伙,朕有什么?大宋有什么?”赵桓声音陡然提高,“朕没有文景的积累,却有百年积弊。朕也没法罢黜百家,不管是哪一派的儒学,能告诉朕该怎么强国?新党旧党,几十年的倾轧,你们谁能说清楚是非对错?”

    “朕要是休养生息,结果会是怎么样?官员互相倾轧,党争不断,老百姓会变得富庶吗?三年五载,朕还能练出几十万精兵吗?只怕连眼下的御营都会土崩瓦解!”

    “我朝没有唐朝的本事,没有均田、没有府兵,朕只能以战养战,第一次是新兵,第二次就是老兵,拼个一年下来,只要不死,就是精兵!这就是朕的御营由来……自从开战以来,我们损失的兵马至少在五十万以上。可谓损失惨重,但另一面呢?当下的御营,至少有了十五万以上的可战之士,韩世忠、岳飞、吴玠,这都是朕可以仰赖的名将,他们每个人都有击败金兵的战例。”

    “这就是大局!”赵桓声音再度提高,“朕为什么要议和?为什么要放松?朕就要借着跟金人作战之际,对外收回燕云,一统九州。对内涤荡百年积弊,再造皇宋。”

    “朕知道,有人又会说,下面官吏贪鄙,残害百姓,朕加了一点税,下面就会变成十倍,百倍,逼得民不聊生。那好,朕也把话说清楚了,省得胡思乱想。一亩田能产多少,不是什么秘密。朕必定落实土断,把田亩土地弄清楚……朕可以在这里做一个表态,朕要让最穷苦的一群人,得到一小块能安身立命的土地,要让普通农户的生活水平不降……至于缺口要谁出?不需要朕多言。”

    “朕还知道,这么干朕势必会遭到天下反对,士绅名士不会说朕的好话,只怕朕要成为比秦始皇还残暴的暴君,囚禁生父,压榨百姓,穷兵黩武……朕是半点好名声也落不下。可朕不在乎,朕早就想通了,朕也希望大家伙都想通。”

    “两河丢失了,金人打到了咱们家门口,开封几乎失守……到了这一步,咱们君臣都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灭掉金国,洗刷耻辱!”

    “这话和前几天御宴上一脉相承,朕还要多说一句,光是说清了道理还不行,朝野上下,必须做出改变……咱们整个官制要调整,要彻底转入战时制度,要一切围绕着打仗来运作,确保把每一文钱,都花在刀刃上!”

    赵桓说到这里,看了眼吕颐浩。

    “吕相公,你有什么安排,就只管说出来吧!”

    吕颐浩立刻点头,此刻他是心绪飞扬,终于到了扭转乾坤的时刻……毫无疑问,今天的御前会议,必定会载入史册。

    从此之后,大宋不一样了,整个华夏的走势都不同了。

    “官家,臣以为当收拢大权于政事堂,以首相总领一切军民要务。”

    赵桓颔首,“说下去。”

    “遵旨。”吕颐浩朗声道:“从今往后,政事堂设首相一人,副相两人,枢密使两人,三司使一人,御史中丞一人,六部尚书各一人,一共十三位宰执重臣,皆挂同平章事衔。”

    “其中首相纵览全局,两位副相,一人辅佐首相,一人担负宣扬教化之责……也就是负责邸报宣传。两位枢密使,一人掌军务,一个负责军略,三司使专职军需,御史中丞监察百官,六部分领政务。自上而下,全力负责对金用兵事宜,从今往后,一切皆以军务为先,朝中百官,升赏奖惩,也都看是否有功战事。”

    吕颐浩昂然道:“自此之后,百官皆要清楚使命之所在,上下一心,全力以赴,不灭金贼,誓不罢休!”

    吕颐浩的这番官制改革宣言,等于彻底打破了大宋立国以来的权力分割,相互制约的模式。

    甚至说已经超越了唐代的三省六部,首相之权,直追西汉。

    这么大的手笔,没有官家点头,是肯定行不通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吕颐浩跟着赵桓出战关中,前后几个月同吃同住,不光是筹谋战事,更是要对整个大宋进行改革,所图之大,简直恐怖啊!

    前面李纲接掌首相的调整,放在这次剧变面前,只能是和风细雨的小场面了。

    “吕卿所言颇有道理,既然如此,朕就封你为平章军国重事,昭文馆大学士,录政事堂事,总百揆,辅佐朝政。”

    吕颐浩五体投地,老泪横流。

    首相和首相,终究还是不同的,赵桓给他提了一级,授予平章军国重事衔,而且还用了一个吓死人的“录”政事堂事,这可是比“领”还高出一级的头衔。

    至于总百揆,辅佐朝政,干脆就是权臣的标配了。

    这么干不会造成权臣侵夺皇权吗?

    或许会吧,但是在灭金之前,赵桓是不会在乎的。

    他就是要告诉天下人,一切以抗金为重,不是一句空话,唯有主张抗金,才能登上权力之巅!

    而在吕颐浩之下,两位次相落在了张叔夜和刘韐身上,张叔夜不消多说,担任枢密使有功,刘韐在河北主持勤王,他的儿子刘子羽在岳飞手下,也立了大功,这一次升任刘韐为次相,主要负责宣传事宜,鼓励军心事情,也算是人尽其才。

    在他们之下,两位枢密使就比较有趣了,掌管军务的枢密使落到了赵桓心腹李若水的头上,至于负责军略的,则是曲端!

    没错,曲端终于光明正大得到了同平章事的加衔,以枢密使之尊,强势挤入朝廷大佬的行列,而且还排名第五。

    说实话,尽管有所准备,可这货还是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老子真的成了曲相公!

    老子没有做梦!

    曲端之下,三司使是张悫,御史中丞是陈过庭……这俩人的存在,很有维持稳定的味道。

    再之后就是六部尚书,诸如刘韐、张所、赵鼎,叶梦得等等诸公,构成了朝中新贵。

    值得一提的是,李邦彦和吴敏都没有进入这个名单,李邦彦是无意掺和,他只是一心在陪着赵桓就好。

    而吴敏却是地位不合适,诸如赵鼎这种潜力很大的人才,居然是出自吴敏的推荐,如果他执意入政事堂,赵鼎必然被排挤下去,不然的话吕颐浩就没法总领百官了。

    因此吴敏和李邦彦一起,进入赵桓的幕僚群,属于给皇帝提供咨询的重臣……而同样得到这个身份的,还有张邦昌、李棁、耿南仲、王孝迪等人。

    赵桓虽然没有动刀子杀人,但这一手霹雳天惊,直接扫除了障碍。谁还敢阻挠变法,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澄清之后的朝廷,不能说上下一心,和衷共济,却也可以算目标明确,态度坚定,不会出现摇摆的问题。

    目睹了这一场新旧交替之后,金富辙陷入了强烈的震撼之中。

    不由他不怕,稍微有点脑子的都清楚,一口气解决那么多位重臣,又提拔那么多位新人……怎么保证权力的平稳运行,简直是没法想象的。

    这要是放在金国,至少要杀一半的人。

    放在高丽,想也别想了,要是他们能有如此大魄力,也不会两班纠缠,一直斗到了后世,要知道他们清算总统的传统,就是从两班延续下来的,根本无解。

    赵桓统一思想,除故布新,看起来轻松无比,可里面不光有他的智慧,也有千百年中原文治的传统,这东西是很多国家羡慕不来的事情。

    “金富辙,你不妨去告诉金人一声,我大宋上下已经做好了准备,双方之间,你死我活,绝没有其他结果。朕不日就会提兵北上,若是有兴趣,大可以和朕会猎黄河畔!”

    又要开战了?

    众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第224章 立马燕云

    赵桓决定出战之后,竟然来了豪气,“取纸笔来。”

    侍臣连忙答应,等把纸笔送来,吕颐浩竟然抢先接了过来,而后亲自送到了赵桓面前,还笑道:“官家又有大作?还是老臣伺候吧!”

    赵桓大笑,“到底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咱们君臣两个在一个帐篷里,筹谋战策,何等畅快。只是这次出战却只能让你留在京城,朕要去打先锋了。”

    吕颐浩忙躬身道:“臣敢不竭忠尽智,报答吾皇!”

    赵桓笑了,他竟把笔给了吕颐浩,“朕的字你知道的,朕说你写!”

    吕颐浩略迟疑,就把毛笔接了过来,做好了准备。

    赵桓稍微沉吟,就朗声道:“万里车书尽混同,塞上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黄河上,立马燕山第一峰。”

    吕颐浩运笔如飞,赵桓说话,他也写完了,四句诗略微念了一遍,就忍不住盛赞道:“官家之作大气磅礴,豪情壮志,真是不同凡响啊!”

    赵桓忍不住摇头笑道:“吕卿就不要尬吹了……这是给金人的,写的文绉绉的,怕他们看不懂。”

    说完,赵桓就让人把四句诗吹干封好,交给了金富辙。

    “我朝上下,万众一心,血战到底,不死不休。这就是定论,就是朕的态度,也是大宋亿兆军民的心声。你把这首诗带回去,再告诉金人一句话,他们选择了开启战争,结束战争的权力,在朕的手里!”

    赵桓说完之后,竟又吩咐道:“朕在这里再订一条规矩……皇宋从今往后,不许纳贡,不许和亲,不许割地,不许称臣……君王与社稷共存,有弃土弃民者,天地厌之,生不是赵家人,死不入赵家坟。自此之后,永为定制!”

    “还有,朝廷多事,渴求贤才,政事堂会同礼部拟定恩科章程,今年的春闱要多给朕选几个人才出来。朕就说到这里,可以散了。”

    赵桓一转身,拉起赵谌的手,就往后面去了。

    且不说群臣如何反应,光是赵谌都看傻了,小眼睛紧紧盯着赵桓看……我的老天爷啊,这就是我爹啊!也太霸气了吧!

    一首诗,一道旨意,一场恩科……对外对内,恩威并施,文采气魄,都不由得让人竖起大拇指。

    赵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崇拜的不就是英雄人物吗!蓦然发现,最厉害的人竟是自己的亲爹,那个激动劲儿就不用说了。

    小家伙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小脸都涨得红扑扑的。

    令他出乎预料的,赵桓竟然提议道:“你想不想和父皇一起出战?”

    “啊!行,行吗?”

    “如何不行,不光是你,把岳云也带上,不日咱们就出发。”

    赵谌喜得跳了起来,对于小家伙来说,他还真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杀敌,立功,实现英雄梦……也就是如此了。

    可满朝文武不能不想。

    刚刚过去的一个大半年,已经把大宋打得山穷水尽,债台高筑,国库亏空几千万,就这个情形,还要提兵百万,会猎黄河之上,皇帝陛下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高啊!这手竟然连老夫都没有料到。”

    宗泽感慨长叹,喜笑颜开。

    坐在对面的岳飞微皱眉头,“晚生这次怕是要随着官家出征了,只是要怎么打,心里还没数,所以想来请教老相公,也免得误了大事!”

    “哈哈哈!”

    宗泽朗声大笑,“鹏举啊,你还是太老实了,官家才没有要战的意思,他这是向金人施压呢!”

    岳飞眼睛瞪得老大,吃惊道:“老相公,此话何解?”

    宗泽笑呵呵道:“鹏举,你说咱们现在能打仗吗?”

    “不能!”岳飞老实道:“至少要等夏税收上来,才能勉强动兵,要想真正调动几万人出战,怕是要等秋粮了,毕竟府库都是空的。”

    宗泽笑道:“没错,的确是这样,可老夫问你,金人就能动兵吗?”

    金人就能动兵吗?

    岳飞瞬间陷入了沉思……他稍微盘算一下,从关中大战以来,金人前后损失至少七八万人,当然了,这里面真正的女真人可能不到一半,但无论如何,三万以上,还是有的。

    这么多损失,会不会造成元气大伤呢?

    暂时看还不会,毕竟金国是三百户一个谋克,也就是三户出一丁,好些人丁兴旺的女真家族,一家都不止三丁。

    所以说补充缺口还是很容易的,这种兵民一体的制度,有着相当的韧性,不能拿中原的经验揣度他们,要不然历史上兀术也不会年年南下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是好几万人啊,是一个人痛苦地战死这件事,发生了几万次……

    金人也是血肉构成的,他们的心态也在发生着变化,而且百战老兵损失那么多,新补充上来的,到底差这点意思。

    赵宋打不起,金人更打不起!

    双方都需要时间回血。

    赵宋需要改革税制,摊丁入亩,集中钱粮,练出更多的兵马。

    金国需要荡平两河的义军,消除契丹残部的威胁,迁居猛安谋克,在两河扎根,拿出一套有效的管理办法,恢复军心士气。

    再说得直白点,两国不再是单纯的军事较量,而是转入了综合国力的竞争。

    “官家以大事托付吕颐浩,托付朝中诸公,便是对群臣莫大的信任,觉得他们能胜过金人朝廷。”

    听到这里,岳飞不动声色地耸了下眉头,他却没有料到,竟然让宗泽看在了眼里。

    “鹏举,你是不信朝中诸公?”

    岳飞忙道:“晚生不敢!”

    “哈哈哈!”宗泽笑过之后,语重心长道:“朝中的混账玩意还不少,但金人的情形就比咱们好了?他们朝中各派针锋相对,又没有一个确当的主事之人,金国只会比大宋乱十倍不止!”

    “说到底,咱们大宋最大的福气,便是有官家坐镇啊!”

    岳飞悚然,他沉吟道:“老相公,晚生懂了,官家这是故意摆出北伐会猎的姿态,打断金人调理内政的步伐,让他们不得不疲于应付?”

    “聪明!”宗泽欣然笑道:“官家果然厉害,看起来光复燕云有望,只恨老夫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宗泽眼中垂泪,岳飞却是无奈,只能略微宽慰几句,便起身告辞,虽说这不是真打,他也不敢马虎。

    至少还能借此练兵呢!

    果不其然,十天之后,赵桓亲自统御三万兵马,诈称二十万,浩浩荡荡,直奔黄河白马津而来。

    向来反对自欺欺人的赵官家,这回竟然玩起了虚张声势的艺能。

    不过你可别小瞧赵桓的配置……作为天子近臣,李邦彦和吴敏随军出征,另外都点检王禀也随军来了,河北经略安抚使徐徽言,枢密使曲端,侍读学士胡寅和张浚,再加上一大堆的随员,堪称历次出征最奢华的阵容。

    甚至连皇子赵谌都随军北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郑知常也在军营之中,沐浴着上国威严。

    就在赵桓北上之时,金富辙带着那首赵桓所做,首相手书的诗作,到了燕京。

    大金的贵胄们,悉数在列,包括已经染病的完颜宗望。

    “回上国皇帝陛下的话,大宋皇帝改革政事堂,授予重权,亲自统兵北上,欲会猎黄河,还请上国早作决断。”

    吴乞买低垂眼皮,并没有出声,岳飞攻击燕京的举动,竟然让他受损严重,威望大跌。

    而另外两派,粘罕因为青化战败,几乎被架空,可转眼之间,吴乞买失德,没法提供更多的支持,都元帅斜也不得不离开西路军。粘罕迅速恢复了权柄。

    凑巧的是宗望又病了,整个东路军不免人心惶惶,各种势力之中,粘罕竟然隐隐占据了上风。

    不是老子多厉害,实在是我输得最少!

    面对这么个糟心的局势,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持续的沉默竟然让金富辙有种荒唐的感觉,这大金朝怎么死气沉沉啊?

    大宋那边,别管如何主张,朝堂之上,还是敢说话的,至少算得上决断如流,干脆利落,反观大金国,竟然被这四句诗吓得不敢说话了,这是什么道理?

    许是受不了沉默,完颜斜也开口了,“赵宋皇帝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几场恶战下来,他损失的兵马比咱们多得多,现在他还要战,试问大宋能有多少人马?又有多少钱粮?根本不用管他,我们只管养精蓄锐,积蓄钱谷,商议出个妥当办法,等到入秋之后,再度南下。只是这一次不能再分兵了,需要攥成一个拳头,重创宋军,让他们知道大金的厉害!”

    斜也用力挥拳,似乎要增加自己的气势。

    可不闻不问的主张,又怎么能提起精神?

    三太子讹里朵幽幽道:“赵宋官家北上,势必鼓舞河北乱民的气势,便是太行八字军,也会加紧闹腾。我们让李成去招抚各地乱民,成效如何,大家都清楚!”讹里朵长叹道:“如果不能派兵,针锋相对,把赵桓顶回去,唯恐河北永无宁日啊!”

    斜也一时无言,却不料一直没出声的挞懒突然开口,“既然如此,我愿意领兵再去大名府坐镇!”

    粘罕翻了翻眼皮,不客气道:“难道也如河间一般,任由宋军来去自由吗?”

    “你!”

    挞懒大怒,粘罕却毫不畏惧,连看都懒得看他。

    “还是我领兵南下吧!”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赫然是还在病中的完颜宗望!

第225章 杀人不用刀

    赵桓驾临胙城,途径一年前的战场,点点斑斑,赵官家心绪飞扬,本想写点什么,抒发一下情感,可稍微琢磨之后,便又放弃了,毕竟还没到装的时间。

    咱老实想一下,这次装模作样的北上,究竟能呈现什么后果。

    傍晚的时候,赵桓在御帐里面,弄了一个大锅……他亲自把大米炒熟,加了盐巴,碾碎的茶叶,又加了霜糖牛乳,煮了一大锅码农快乐水。然后就让赵谌给列席的诸位大臣倒茶。

    一人一碗,不偏不倚。

    赵桓笑呵呵道:“这回谈的事情挺烧脑的,茶叶加糖,双倍快乐,回头还要油炸春卷,是豆沙馅的,好东西啊!”

    列席的诸位大臣翻了翻白眼,啥都别说了,铁公鸡能拔出两根毛,就该阿弥陀佛了,还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列席的诸公有李邦彦、吴敏、曲端、赵保忠、万俟卨、岳飞,就连徐徽言都没来,至于胡寅和张浚更是没有资格。

    其实也不用多说什么,光是看着几个货,把岳飞扣除之后,他们的坏水倒出来,都能装满好几个金明池了。

    这也不是赵桓不想好,实在是只能用魔法对付魔法。

    首先开口的就是吴敏,他喝了一小口奶茶,就沉声道:“以我之见,金国最好的办法,就是效仿南北朝时期的北方诸国,面对南方的北伐,最好先大步后退……南方兵马粮草辎重运输困难,且缺少骑兵,只要拉长战线,必败无疑。不论是桓温,刘裕,都可以视作如此失败的。金国若是如此应对,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

    吴敏顿了顿,补充道:“我只是抛砖引玉,这只是为了金国好,他们内部各派却未必会如此……至于究竟怎么样,还请你们诸位分析吧!”

    他干脆不说话了,低头喝奶茶……还真别说,刚喝的时候,未必多好喝,但喝着喝着,就来了精神头,整个心情都好起来了。

    情绪打开,曲端就迫不及待开口了,作为主掌军略的武夫宰相,曲端时刻都要维持自己料事如神的人设。

    “刚刚吴相公说了,按兵不动是最好的。可要我说,金国以战立国,除了去岁遭受重创之外,其余时间都战无不胜,而且他们国内情况非常混乱,可以说一团乱麻,如果不能以武力压服,就会出大事,所以我判断金人必定出兵,我们该观察的却是谁领兵迎敌。”

    李邦彦笑道:“曲相公,你说是谁会出战?完颜吴乞买吗?”

    曲端轻叹一声,“这是最不可能的人,却也是最麻烦的。如果真是他亲征,我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坐在最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茶的岳飞,皱着眉头,仔细琢磨……如果吴乞买领兵,也来个御驾亲征,这还真不好办。

    大金的军力摆在那里,国主亲临,将士用命,如果真的不计一切代价,血拼一场,凭着大宋的兵力,还真挺难应付的。

    甚至要从延安府取回韩世忠,搞不好要放弃陕西,跟金兵血战黄河。

    到了那一步,就算大宋侥幸不败,也必定大伤元气,几年之内,都不要想战斗了。

    这是比金人按兵不动更可怕的一种结果。

    李邦彦抓着胡须,片刻之后,摇头道:“金人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若是吴乞买能让亲子当储君,还可能拼一把,不然的话,他年过五十,在金国已经算是高寿了,还是老老实实颐养天年,又怎么舍得兵马劳顿。”

    曲端嘿嘿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扣除吴乞买之后,三个人的可能非常大……其一,是国相粘罕,其二是储君斜也,其三是挞懒。”

    “咱们先一个个说,岳将军进攻燕京之后,粘罕立刻勤王,而且在宗望兵败白洋淀之后,他的实力最雄厚,地位最高,由他领兵南下,则表示东西两路金军合流,而且也标志着一个权臣崛起。不管是吴乞买,还是阿骨打诸子,都没法和他争锋!”

    “倘若是完颜斜也领兵,就表示东西两路兵马还是没法统合在一起,但他们却愿意合作,故此由身份超然的储君统兵。这样的话,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最差的就是挞懒了,他的地位不足以压制东西两路,派他来,说穿了就是应付而已,这人谈不上多大的作为。或许咱们还能占点便宜。”

    曲端下意识看了眼岳飞,仿佛在鼓励他说,你的机会到了。

    岳飞却是眉头微皱,“曲相公,除此三人之外,便没有别人了吗?”

    曲端愣了,苦笑道:“官家亲征,若是派遣银术可之流,却也太不把我大宋放在眼里了。”

    “那完颜宗望呢?”李邦彦突然幽幽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宗望?

    可能吗?

    赵保忠趁机插话道:“宗望落水染病,消息应该属实,他若是还撑着领兵,只怕这大金国就真的要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李邦彦呵呵道:“我不通军务,但我琢磨着,以金人的秉性,如何能愿意舍弃嘴里的肉,便是宁可舍命,也不舍财!”

    众人齐齐吸了口气。

    宗望本就是东路军的统帅,而且东路几个万户又是他们兄弟的立身根本……他拼着一条命不要,南下主持大局,却也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以宗望的身份,如果有个闪失,那对经过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简直跟倒了一根擎天柱相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好半晌,奶茶都续了好几杯,突然赵桓幽幽道:“如果真是宗望领兵,我有办法,兵不血刃,取了宗望性命!”

    这几位全都瞪大了眼睛,心说官家啊,您搂着点,别把牛皮吹爆了。

    赵桓却是不愿意多言,会议匆匆结束,又是五天时间过去,果不其然,二太子完颜宗望统领五个万户,率领兵马南下。

    赵桓屯兵滑州,宗望屯兵大名,前锋进驻内黄,双方再度摆开了战争的架势。

    令人讶异的是双方都没有急着开战,宗望又把金富辙派了过来,不光是他,还给赵桓送了个硕大的木箱子。

    “回大宋官家的话,这,这是一块石头。”

    “石头?什么石头?”

    “是……是燕山的一块顽石……太子郎君说怕陛下无缘燕山立马,所以送了块燕山石给陛下垫马。”

    大宋群臣瞬间脸黑了,这个完颜宗望真不是东西!

    赵桓却是微微一笑,“行啊,把这块石头收起来吧……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份礼物不轻,朕也回赠他点东西。”

    赵桓扭头,看了眼郑知常,敢情这位手里也要给箱子,只是比宗望的小了很多,展开之后,赫然是二十支红糖腌过的人参。

    “朕听说宗望二太子落水之后,受了寒气,体虚染病,人参最是补气养血的,替我送给二太子,让他保重身体,朕还想跟他疆场争锋,一较高下!”

    赵桓说完,就让郑知常带着礼物,去见完颜宗望。

    临行时候赵桓还笑道:“朕这些日子骑马射猎,胃口好了不少,一顿能吃一个大肘子,你去之后,替我问候,看看二太子胃口如何。”

    郑知常一一答应,他还给赵桓竖起大拇指……到底是上国天子,就是有气度。两军交战归交战,却能尊重对手,让人五体投地啊!

    郑知常乐颠颠去了,足足过了两天,他才返回。

    “官家,二太子完颜宗望感谢您的礼物,回赠了一盒海狗肾,他说听闻皇子殿下也到了阵前。官家只有一子,还是该多开枝散叶,否则,否则……”

    他不敢说了,赵桓却是浑不在意,“朕还年轻,绝不了后……倒是完颜宗望,他胃口可好?”

    “回官家的话,很好,他,他一顿饭就吃了一条羊后腿,外臣还看到他喝一大碗参汤,精气神健旺,不,不像是有病的人。”

    赵桓点了点头,略微沉吟,便拿出了一本书,赫然是三国演义的合订本。

    赵桓略微思忖,便又展开之后,写下了一首临江仙。

    “你再去送给宗望,就说朕领了他的人情,自会努力开枝散叶……他也算是一时才俊,一等一的人物,有他这样的对手,朕不寂寞。”

    郑知常和金富辙,这俩货来回穿梭,竟然成了赵桓和宗望的快递小哥,不断传送消息,带着各式礼物。

    两人之间,有时候讽刺明显,另一方也不恼怒,反而是真心关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郑知常和金富辙都有点蒙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宋和金国真的是在玩命吗?怎么看着有点郎有情妹有意啊?

    万一他们真的和好了,那谁会倒霉啊?

    不会是高丽吧?

    这俩人越送越是不安,却也不敢违抗命令。

    赵桓每次都会问宗望的饮食情况,除了人参之外,也送了不少诸如燕窝鱼翅一类的东西,每当听说宗望胃口极好的时候,赵桓都欣喜不已,甚至会情不自禁多吃两碗饭……

    “赵桓,小人!”

    一个燕云汉人大臣,名叫卢彦伦,含恨切齿。他服侍在宗望身边,却是发现这位二太子两眼昏朦,脚趾发青,明显是病势越发沉重了。

    “也不能这么说,赵桓送我三国演义,还特意把星落五丈原一章折了起来……”宗望无奈摇头苦笑,“他是算准了,把我放在了诸葛武侯的位置上,是高抬我了,只是不知道谁是大金的姜维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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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祖介绍:
宋太祖起介胄之中,践九五之位,在位十有七年,九州不全。太宗沈谋英断,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取太原,伐契丹,高粱河,驴车梦断。
及至靖康赵桓,去六世之颓靡,翼护京城,血战胡虏。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以成大业。
破金国,服西夏,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故曰:宋成祖!
……
交流催更群:284,427,642宋成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成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成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