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诊断大金国
谁是大金的姜维?卢彦伦心里是有数的,他作为心腹,又是燕云的汉人大族,在当下的大金国,有着特殊的地位,尤其是素来贤明的二太子,对他们这些人更是另眼相看,不当成外人。
大金国是完颜家的,姓完颜的又多是亲戚。
可越是如此,就越没法坦诚相见。
这就好比亲人之间没什么话,反而和陌生的网友,能够开诚布公,畅谈无忌一般。
卢彦伦也清楚宗望的想法。
甚至说宗望执意南下,只是想把东路军托付给一个人而已!
奈何这种胜过托孤的安排,并不能让卢彦伦完全放心。
“太子郎君,四太子终究太过年轻,不如大太子和三太子稳妥,还是要三思而行啊!”卢彦伦顿了顿,又道:“四太子或许有姜维之忠,但唯恐这个局势,不是一个区区姜维能够收拾的……说到底,还是要太子郎君多多保重,你才是大金的支柱啊!”
“哈哈哈哈!”宗望咧嘴大笑,万分无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起了笑容,轻轻长叹,“先生明知俺撑不了多久了,便是没有赵桓算计,我也断然熬不到明年。你瞧不上兀术,觉得他年轻,根基浅薄,武艺军略,眼光见识,都未必比得上兄长。可也正是如此,我才不得不把东路军交给他!”
宗望怒目圆睁,悲愤恼怒,竟如负伤之野兽。
卢彦伦看在眼里,心中凛然,同时也升起了浓浓的同情。
其实当赵桓发出会猎邀请的时候,宗望把老大和老三叫了过去,他辗转提出担忧,说赵宋皇帝是要行疲金之策。
老三讹里朵很干脆,现在这个时候,必须保存实力,休养生息,最好能推着粘罕或者挞懒出战,消耗西路军和国主的力量,尽快恢复东路军的元气……
老大斡本比老三委婉一些,他跟宗望讲,诸般乱局,根本都是国主的无能,叔父斜也不配担当储君,应该把皇位还给太祖一系,重新凝聚人心,整顿士气,恢复雄风,到时候自然无往不利。
宗望又不傻,这俩货憋着什么屁,一目了然。
讹里朵还在恼怒败给耶律大石的事情,想要削弱粘罕的势力出气。
斡本更干脆一些,他要谋夺储位,成为大金的国主。
不管把东路军交给谁,都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老大贪鄙短视,老三暴虐无知,唯有把兵权交给兀术,才不至于一场内乱,毁了父皇一手创立的大金国!”
宗望说到这里,竟然又哀叹起来,“去年的时候,俺还雄心勃勃,筹谋着灭了大宋,一统中原,也当个天上人一般的皇帝。甚至不惜借兵给粘罕,让他图谋关中,不到半年,接连失败,便是我自己的身体也越发不行了,竟然要担心大金的生存,父皇英灵在天,他该何等恼怒失望!”
宗望说到这里,竟然眼中含泪,萧条落寞。
卢彦伦轻叹口气,“太子郎君,臣不过是燕云汉人,承蒙不弃,才能追随殿下身边,有些话本不是臣该说的,可到了如今,臣也豁出去了。太子郎君不喜欢大太子和三太子,可四太子真的能守住东路军吗?若是他做不到,岂不是把太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基业,断送他人吗?试问太祖子孙后代,又何以自处?”
宗望一阵失神,脸上露出了一丝纠结。
金国和大宋不一样,皇权授予,便能顺利掌权,金人除了需要资历之外,还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能用实力说服别人。
大太子和三太子战功都不如宗望,但好歹年纪在那里,他们俩掌权,还能跟粘罕等人掰手腕,保住东路军的元气。
可宗望知道,这俩人都垂涎皇位,给他们兵权,大金必定会大乱。
唯有资历浅薄的四太子兀术,才不会因为垂涎皇位,而发生内斗。
或许连完颜兀术都想不到,有一天弱也是一种优势!
可也正是因为太弱,把权力交给兀术,他能守住这一摊吗?
不给兀术,会内乱亡国。
给了兀术,东路军有可能不保!
这道选择题着实太难了!
“唉,只恨老天不能多给我些时日啊!”
宗望紧握着拳头,良久才缓缓放开。
“卢先生,准备一驾马车,陪俺出去走走吧。”
堂堂大金二太子,竟然不能骑马,需要坐车,光是这一句话,就让卢彦伦泪目了。他们卢家是把命运寄托在宗望身上的,却不曾想,这位太子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命太短了,真是让人唏嘘啊!
他给完颜宗望准备了马车,出营寨的时候,宗望觉得寒风透骨,竟然让卢彦伦给他加一件大氅。
裹紧了小被子的宗望突然笑了,“卢先生,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更像诸葛武侯了?”
卢彦伦哪里笑得出来,“太子郎君还年轻,好好保养身体,或可以叶落重生,花谢再开。”说着,卢彦伦沾了沾眼角的泪。
宗望也没有继续开玩笑,他轻叹一声,“你给我读一读出师表吧!”
卢彦伦点头,很快读书声响起,宗望坐着马车,沐浴月色,在军营外面行进,思索着应对之策。
不知不觉间,宗望的马车已经临近了黄河。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从黄河之上,升起许多孔明灯,点点繁星,飘飞空中。
不多时有孔明灯掉了下来。
“太子郎君,要不要拿来瞧瞧?”
宗望想起了东京的事情,便忍不住笑道:“赵宋官家也就会这些小手段,取来瞧瞧吧!”
不多时,一个孔明灯残骸送来,下面果然悬着一张纸条。
“宗望染病很沉重,宁死不肯放兵权。人参鱼翅血燕窝,虚不受补死得快!”
卢彦伦读完,脸都黑了。
“无耻!无耻之尤!”
不能不气啊,赵桓什么都知道,却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逼死宗望,你简直妄为大宋皇帝!
卢彦伦也生怕这些孔明灯会飘入军营,动摇人心。
他干脆下令,让随从护卫将天上的孔明灯射落。
很快这些金人神箭手出动,对准了天上的孔明灯,不时又孔明灯被射落,总算出了口恶气!
突然,从黄河之上,竟然射出许多弩箭,正在射击孔明灯的金军竟然成了活靶子。
下一秒,河面上火把闪亮,一片战船,在船只最中间,竟然出现了一面硕大的龙纛。
“对面的金人听着,朕乃大宋天子。朕身强体壮,精神极好,颇有和太子郎君交手过招之意。可朕又担心太子郎君病势沉重,无法出来,就请你们带个话,如果完颜宗望无胆出战,就请他回燕京养病,换别人统军,偌大的大金国,总不至于就他一个能人。”
赵桓朗声说完,又让手下人重复了两遍,随后就打算返回……他大半夜出来折腾,不是真的打算跟金国开战,无非还是贯彻袭扰消耗的精神。
不光逼着宗望多吃多喝,还要让他夜不能寐,提心吊胆。
而且赵桓不断现身,哪怕没干什么大事,也会在两军传开……宗望不能针锋相对,就会动摇军心。
说白了,还真是司马懿对付诸葛亮的套路……当然了,赵桓要比司马懿那个老乌龟积极不少。
只是有一件事出于赵桓的预料,他第一次来试探,还真就和正主撞上了!
一箭地之外,浑厚的男声响起。
“赵官家,你大半夜不睡觉,坐着小船,放几个孔明灯,射点暗箭,就这么走了……你也太没有中原天子的气度了吧?要不干脆弃舟登陆,跟俺完颜斡离不打上一场,你意下如何?”
还真是宗望!
赵桓让船只停下来,向河岸上望了望,似乎能看到朦胧的身影,如果船上备有八牛弩,或许有望射到,可惜并没有携带,而且八牛弩的准头也不行。
既然没法攻击对方,那就只有诛心了!
赵桓稍微沉吟一下,便笑道:“宗望,咱们俩也算老对手了,你刚刚说朕玩小手段,失了中原天子的气度,那朕不妨和你聊点高大上的东西……宗望,你可佩服朕?”
宗望忍不住笑出声了,“赵官家,你的脸皮倒是让俺十分钦佩。”
“宗望,你还记得吴孝民不?当初他奉了你的命令,来开封出使。朕跟他讲了持久战……这一年多下来,是不是按照朕的设想发展的?你们先是席卷两河之地,占据武力优势。朕组织了几次反击,并且在延安青化镇,重创粘罕,随即更有岳飞兵进燕山府。至此为止,咱们双方形成对峙,达成了战略相持。”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进入战略反攻,也不是太遥远的事情了……或许比你们大金国崛起更快的事情,就是大金的衰败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阿骨打泉下有知,只怕要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活活气死啊!”
宗望弃车上马,此刻的手心浸出一层虚汗,他勉力支撑,冷哼道:“我辈或许算不上孝顺子孙,可论起不孝,谁又能比得过赵官家?每每御前会议,必定要咒骂生父,你难道不知道,没有你爹,你什么都不是吗?”
赵桓哈哈大笑,“骂得好!宗望,你真说对了,朕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我怕得要死,只不过我怕的是大宋百姓,不是太上皇,也不是你大金铁骑!正因为朕心怀敬畏,所以才有励精图治,一年之间,大宋国朝焕然一新,反而是你们大金,积弊重重……宗望,你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预言大金下场的?”
第227章 活活气死
“赵官家,俺宗望随着太祖征战,纵横二十年,死在我手里的人不下几十万。你这位大宋皇帝,像样的胜仗没打几个,倒是葬送了百万禁军,到了现在,你想靠着一席话语,就动摇俺的心志,未免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吧?”
赵桓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轻叹一声,“宗望,既然你不爱听朕预言大金,朕就说说大宋,说说我们病在哪里了,也好给你个参考。毕竟长夜漫漫,咱们俩又神交许久,聊聊天,总是没问题的。”
宗望这边一阵沉默,卢彦伦悄悄上前,有意让宗望退走,毕竟他担心宗望身体承受不住,可是他又哪里清楚,即便是面对最忠心的走狗,也不能展露最脆弱的一面。宗望沉吟片刻,冷笑道:“赵官家,若是说诸臣误我一类的屁话,俺就不听了。”
赵桓笑道:“朕不是那么无趣的人,我就先从历史说起吧,说说两晋南北朝的历史,毕竟那一段时间,跟当下非常相似……东晋有个权臣叫做桓温,他的祖上是被司马懿诛杀的大司农智囊桓范,你要是读了三国后半段,或许就知道了。”
宗望还真没看,毕竟星落五丈原之后,他喜欢的角色就不剩下谁了,知道后面还要九伐中原,可依旧以失败告终,尤其是让人鄙夷的司马家居然窃取天下,更是让人怒火中烧,忒不爽利!
听闻这个桓温居然算是司马家的仇敌,宗望稍微来了点兴趣。
“有一次桓温乘雪打猎,遇到一群玄谈书生,其中有人打趣桓温,说老贼欲持此何作,桓温回曰;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赵桓轻笑道:“这便是两晋时候的士林风气,文人以高洁自居,藐视俗务。像领兵打仗一类的脏活,自然是泥腿子干的了,咱士族的爷那就是爷,除了吃就是睡,没有别的!”
宗望竟忍不住笑道:“这群士人与蠢猪何异?难怪司马家的天下不能久长!”
赵桓叹道:“是啊,彼时没有科举之法,为官全凭出身,只要血统高贵,便天然位居百姓之上,高官厚禄,坐享其成。这样的世风之下,上层士人为了维持自己高洁的形象,十分不屑于和民间交流,整日务虚,弄些玄学清谈,大搞行为艺术……也就是所谓的魏晋风骨,这些远离人间的士大夫,自然没法扛起江山社稷之重。两晋的悲剧也就早早注定了。”
“朕谈两晋,其实也是在说自己,大宋的情况或许比西晋好一些,但到底得国不正,心里发虚,胆气不足。虽然有科举在,不至于全凭血统抡才,可每次科举录取越来越多,还给一些大臣子弟恩荫入仕,用尽各种办法,给士人优待,以为恩养读书人,就能换来他们的忠诚。”
“一百多年下来,也渐渐形成了一个专门务虚的士人阶层……他们并不真心关心百姓疾苦,而且这帮人维持存在的根基不是什么忠君报国,为民请命……而是彻头彻尾的不作为。只要什么都不干,他们就能躺着把钱挣了,自然无心替朕排忧解难了。”
宗望眉头微微挑动,感叹道:“赵官家看得明白,话说得也坦诚,俺却是也听懂了,难怪士林之中,那么多骂你的人!如此看来,全都是无耻小人了?”
赵桓道:“也不能这么断言,一个国家什么都干不了,固然不好。可若是天子为所欲为,胡乱折腾,只怕会死得更惨……这就是所谓胡虏无百年国运了!”
宗望愤怒冷哼,“赵官家,说来说去,还是落到了大金的头上!你以中原天子自居,可你别忘了,燕云两河,悉数在大金手里。比起辽国,大金更有资格同大宋争夺正统……轻徭薄赋,开科取士,大兴教化,重用贤臣,这些事情大金一样能做,而且做得比你们还好!所谓无百年国运,未必落在大金头上,或许大宋真的没有第二个百年了!”
“哈哈哈!”
赵桓大笑,“宗望太子,你瞧,朕一说胡虏,你就急了,你打算学中原的那一套治理天下的方式……可你怎么忘了,两晋有个靠着血统坐享其成的士人集团,而你们大金国,干脆就是完颜家的私产,从上到下,全都是宗室子弟。你这个人还算个英雄,可你的大哥完颜斡本,三弟完颜讹里朵,他们最多中人之姿,要不是靠着出身血统,如何能坐上高位?”
“这也就罢了,可你们兄弟的下一代呢?只怕就是一群纨绔子弟,膏粱之徒。他们文不成武不就,却又窃据高位。日后有人问他们为何无所事事,挥霍无度……他们会说,做事?老子生下来就不是做事的,俺祖上跟着太祖爷席卷大辽的时候,就把俺这辈子的事都做了!”
“所以你们大金国的第二代,第三代子弟,就剩下奢侈享乐,腐朽萎靡,只怕把东晋的那些猪还不如!”
“赵桓!”
宗望切齿咬牙,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不断发黑……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就算指着鼻子骂娘,都未必如何……泼妇骂街,实在是太丢身份了。
高明的骂战,往往都是那种无可辩驳的实话。
只有说实话,才能气到你。
大金国宗室的问题,其实谁都清楚。
以阿骨打为例,他的几个兄弟,不管是吴乞买也好,还是斜也,或者阇母……这都是能冲锋陷阵,战斗力惊人的,道理也简单,彼时的金国,还养不起白吃饱,不能打的早就都死了。
可是到了宗望这一辈,情况就变了不少,他们四个兄弟虽然还都算能做事,也继承了父辈的一些东西。
但是再往后,比兀术还小的兄弟,吴乞买的儿子们,也包括粘罕,挞懒等人的后代,就已经大不如前了。
其中纨绔子弟的比例,直线上升,已经到了一个很惊人的程度了。
再到下一代会是什么样子,宗望简直不敢想象!
“赵官家,你们大宋的宗室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老赵家开枝散叶,繁衍生息,难道就不消耗财赋吗?还有,我完颜家的男儿,到底比你们赵家人要强的!”
“哈哈哈!”赵桓忍不住大笑,“宗望太子,你说这话,便是输了……你怎么能拿你们最强的,跟朕最弱的相比呢?”
“什么意思?”
“大宋有相对成熟的用人体系,能够从科举选拔人才……只要朕耐心挑选,总还是有清官能臣的。朕又数次领兵,和将士们同吃同住,选拔了不少能征惯战的武将……支撑朕江山的是吕颐浩、张叔夜、李若水、韩世忠、曲端、吴玠、岳飞等人,不是什么宗室子弟。”
“哼,赵官家,你好生自负,难道就许你选拔贤才,任用文武吗?我大金就不行?”宗望话语之中,透着急躁和愤怒。
赵桓却更加淡定,“宗望太子,你还是不通啊,朕放心使用文武,你们行吗?就算是燕云汉人真的忠心大金国,想要为你们完颜家卖命……可有朝一日,朝堂文武,京师汉人,哪怕都是忠臣,你们完颜家的那些人也承受不了吧!”
“治理万里大国,必定要有一套合适的规矩,不管是汉化,还是胡化,总要能管住每一个人,眼前的局面不同于大辽,想要弄什么南面官,北面官,分而治之,那是行不通的。因为朕不是太宗皇帝,不会因为高粱河一败就认输放弃,朕会一直跟你们斗下去,不给你们喘息的时间,想要用温和手段,调和矛盾,让女真和汉人相安无事,一起维护你们大金国,那是痴心妄想。”
“所以说你们就需要一个确当的办法,快速整顿内政,集中力量……你说你们能怎么办?全面推行猛安谋克,迁居女真人,两河汉人就会造反,连燕云的汉人也未必接受。推行汉化,引入汉人才俊,充斥朝堂。除了要担心他们的忠诚问题,还要防着女真宗室反扑……你们的情况就是左右不是,进退为难,一个身体,被砍成了两半,别说同心同德,跟朕对抗了,搞不好自己人就斗起来了。”
宗望怒火中烧,眼珠充血,当真怒到了极点,却也无奈到了极点。甚至连辩驳的话都找不到了。
卢彦伦发现了宗望的异常,急忙上前,想要保护宗望离开。
可宗望此刻几乎失去了理智,如何甘心离去!
“宗望太子,其实你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假如你的对手不是朕,而是个没骨气,没主见的,一败再败之后,便锐气尽失,畏敌如虎,被你们张牙舞爪吓到了,甘愿称臣,或许还能给你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大金国也能维持些时候。”
“所以啊,你还是别想着改革了,盼望着朕变得昏庸无能,比较妥当一些!”
赵桓戏谑的笑声,借着水面波涛传出去老远……他紧紧盯着人影朦胧的方向,突然,有几个人迅速扑上来,随后果断退走……赵桓的心咯噔一下,宗望被自己气死了吗?等等啊,我还没发大招呢?
第228章 全面攻势
赵桓坐着船,一溜烟回到了黄河北岸的大营,他在船上,还频频往北瞧,既没有听到喊杀声,也没有看到火光异常,弄得赵桓颇为疑惑。
“不应该啊,要是宗望死了,金人该疯了啊,怎么会不追我啊?这不合理啊?”
负责护卫的将士听到这话,脸都黑了,我的官家啊,您就别盼着了,万一金人真不顾一切追来,您老人家有点闪失,我们都该死了。
论起重要程度,宗望要是死了,金国可能大乱,但要是赵官家死了,大宋的天都塌了。
果不其然,当赵桓赶回来之后,就面对了几张大黑脸,太傅李邦彦都挺身而出了。
“官家,从今往后,断然不许官家私自出巡,凡是放纵官家出去的人,必须受到军法从事!”
赵桓脸黑了,“李太傅,朕又不是小孩子,金人船队不如大宋,朕在船上,能有什么事情?”
李邦彦叹道:“既然官家袒护身边近侍,不远惩罚他们,那老臣也没有办法……唯有眼不见心不烦了。”
说着这位竟然三步两步,直奔着河岸跑过去!
“快拦住啊!”
赵桓急得大喊,曲端,吴玠,哪怕岳飞都无动于衷,眼珠乱转,仿佛根本没看见一样。
而李邦彦也到了岸边,真的就要纵身一跃。
“行了,别演了,朕答应了还不行!”
李邦彦连忙赔了一副笑脸,“官家从善如流,虚心納谏,果然是圣君之姿,日月之表啊!”
赵桓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谏言有功,是不是也有名臣风范,堪称朝野表率啊?”
李邦彦嘿嘿一笑,“多谢陛下褒奖,臣必定竭心尽力,死而后已!”
赵桓气得黑脸,这个李邦彦,算是教科书似的表演了什么叫做宠臣做事模式。
一个能获得天子信任的宠臣,并不是一味逢迎天子,相反,他们会在一些事情上,故意唱“反调”,可你也清楚,他们是为了你好,这就有助于确立他们忠心为主的正直人设,先从小事入手,久而久之,信任越来越强烈,获得的权柄就越来越大,左右朝局,影响决策,也不是不能。
赵桓沉吟了片刻,突然猛地甩头,还想李邦彦的事情干什么,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你们说说,宗望会不会死?”
众人听完了赵桓的介绍,包括赵桓对大金国的论断,吴玠绷着脸道:“官家,您这是把对付李乾顺的手段,用在完颜宗望身上啊?”
赵桓眉头挑了挑,“差不多吧,那你说朕能不能得手?”
“这就不好说了,按理说宗望的心志远在李乾顺之上,不会轻易被气到。可据说宗望身体染病,自然承受能力差一些……到底是死是活,这就不好讲哩!”
曲端不客气冷哼,“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赵桓微微叹气,“其实朕还没说完,我准备了有关后赵的例子,拿石勒比阿骨打,以石虎代表女真贵胄,讲这些贵胄如何清除汉人大臣,反过来又被屠灭满门……还没等朕说完,宗望就跑了,要不要我再写下来,用孔明灯送过去……”
这帮大臣算是无语了,赵桓这也是欺负宗望读书少……其实就连李邦彦等人乍听之后,也被赵桓讲的吓了一跳,觉得入情入理,的确是怎么回事,大金国前途堪忧,下场凄惨,不免怒火攻心,病情加重,甚至一命呜呼。
可你再仔细想想,拿西晋的情形套大宋,预言大宋守不住中原,只能逃到东南偏安一隅,然后说东南世家趁机做大,他们不愿意北伐,逼着朝廷自毁长城,残杀主战文武……最后在南北对峙之中,被北方一统天下……这个预言也是成立的。
其实说到底大金的矛盾或许比大宋多,冲突也比大宋激烈,当两国的维持成本都不低。
赵宋带着一百多年的积弊,又要维持庞大的军队,又要不断战争,还要改革内部……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反过来金人还有一项优势,那就是女真贵胄同燕云汉人之间,相对疏离,没有结成紧密的利益集团。
所以金国当真要改革,做起来还会比大宋容易许多。
说到底两国比拼的都是治理能力,如果说赵宋还有那么一点优势,无非是赵桓的脑子清醒一些而已,真没有到大宋必胜,金国必败的程度。
当然了,宗望能不能想清楚其中的道理,这就不好说了。
“官家,要不要派个人过去瞧瞧?”曲端突然建议道:“就让那个郑知常去?”
众人一听干脆摇头了,姓曲的,咱做个人刑部,郑知常可是很忠心大宋的,你把他派过去,万一宗望出了点事情,那可是真的会要命的。
赵桓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他干脆让人拿了一张硬弓,交给郑知常。
“劳烦你再跑一次了,去告诉宗望,如果他真的安然无恙,就出来跟朕单挑,一决雌雄。朕一个大宋皇帝,肯跟他打,是他赚了,如果没有勇气出战,就自认是病夫一个,还是不要在军前丢人,赶快滚回燕山府养病吧!”
郑知常手捧着弓箭,脸都绿的和翡翠一样了。
他就算傻点,也清楚赵宋官家给宗望送的那些东西,纯粹是没安好心。虚不受补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简直就是摆明了要杀人。
万一宗望真的死在了赵桓的手里,这大金国能饶了他吗?能饶了高丽吗?
就在郑知常迟疑的时候,曲端已经凑过来,伸手揽住了郑知常,“哈哈哈,公一介高丽文人,竟然能穿梭两国,往来无忌,真是堪称传奇啊!日后必定成为贵国的人杰,来来来,我送你一程!”
曲端用近乎拖着的方式,把郑知常弄出去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曲端回来,气喘吁吁道:“陛下,赶快准备,如果郑知常安然返回,立刻向金营发起攻击!”
众人一愣,不会是说反了吧?
宗望出事,郑知常必死,那样才应该出其不意。
可若是郑知常安然返回,岂不是说宗望安然无恙,那还有什么攻击的必要……李邦彦略迟疑,就说道:“曲相公,你的意思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对!”曲端恶狠狠道:“只要宗望出事,咱们就立马宣扬,说是被官家骂死的,好给官家长脸!”
赵桓气得翻白眼,朕是那么贪功的人吗?
怎么连什么功劳都要?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是骂死了宗望,那可比骂死王司徒爽多了,毕竟以王朗的脸皮厚度,又怎么会真的在意当贰臣呢?
接下来整个宋营都忙活起来了,赵桓带来的兵马不多,主要是岳飞的御营前军。
不过自从赵桓赶到了滑州之后,陆续扩充了不少人马……这些人马主要是白洋淀的义军,还要在赵州的宗泽旧部。
想什么王善,杨进,权邦彦,徐文徐大刀,刘复等等……李成投降之后,河北的豪杰不少还是归附了大宋。
这就是主战的好处,这些人你不去争取,他们就会成为金人的走狗。
当然了,赵桓也很清楚这帮草莽的德行,用好了,他们是抗金猛士,用不好,他们就是军中祸害。
赵桓也没有客气,他把这些人都塞给了岳飞。
岳飞治军严格,便是这些草莽英雄,也能约束妥当……再有,岳飞跟宗泽关系密切,这帮人又多仰慕宗泽为人,双方也好相处。
只不过代价却也很明显,那就是岳飞所部像是吹气球一般,直接膨胀到了六万人以上。
原本岳飞的御营前军规模就大,他北伐之后,损失了一万多人,可为了奖励战功,又补充了两万多。
加上白洋淀归附的豪杰,从赵州扯下来的人员,甚至还有太行的八字军所部。
他们带着人马南下,总不能寒了人心,一般的也要给个统领,有战功的,兵马多的,就要给个统制。
结果就是岳飞所部超越了韩世忠的御营中军,成为了赵宋朝廷最大的一个武装集团。不算黄河水师,人马也有六万五千。
当然了,这么多的人马,战斗力却是千差万别,什么东西都有。
这也是赵桓对岳飞无条件信任,不然谁会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顶在黄河北岸,万一出事那可是天崩地裂啊!
赵桓敢于放手,岳飞却是旦夕不敢懈怠,就拿这次攻击来说,他亲自部署,把王德和大刀徐文叫过来了,然后让王贵领五千人马在前,他们各自率领三千兵马,充作两翼……只等郑知常的消息,就发起攻势!
半天时间过去,郑知常果然回来了,只不过这位脸色惨白,手里还拿着一张断裂的弓……回到了宋营,直接跪了。
“官家,宗望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亲手把弓扯断了。”
“什么?”
赵桓大吃一惊,继而老脸通红,怎么会?
就算没有这次气宗望,他也是消渴之症,不会有假……赵桓急忙捡起断掉的弓。确实是自己送的那个,宗望能扯断强弓,不像有病的!
他再沉吟片刻,仔细看了看断裂之处,突然赵桓眼前一亮,“下旨,攻击金营!给朕全面出击,水陆并进!打!狠狠打!”
“这回朕要宗望活不过三天!”
第229章 宗望死矣
完颜宗望!
大金二太子,东路军统帅,曾经兵犯开封,几乎灭亡大宋的男人。
终于到了生死关头,尽管不能阵前亲手诛杀这个大敌,赵桓也迫切要弄死他,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只要宗望死了金国之中,便没有谁是大宋的对手了。
这不是赵桓的夸张,而是宗望这位阿骨打亲子有战功,有胸怀,人缘也很好……扭转传统的兄终弟及制,平稳过渡到父死子继,并且能整合各派系力量,形成合力,跟大宋周旋,就只有宗望!
粘罕也很强,但可惜没法染指皇权。
其中斡本和讹里朵,没有胸怀,兀术更是资历浅薄……
所以说改革变法,承前启后,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了要有合适的机会,还要有合适的人选,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赵桓几乎能确定,只要宗望死了,大金就必然陷入内斗的漩涡,不可自拔,此消彼长,大宋的情况就会好很多。
赵桓完全是以一种报仇雪恨,逆转乾坤的昂扬姿态,调兵攻击,奋起一击。他亲自在小吴埽坐镇,眺望着兵马北上,心潮澎湃,昂然如虎,耳边简直有战歌缭绕。
“天下的老兵全都是英雄,手握着枪械还没惧过谁,快来吧老兵你听到了吗?快上吧杀戮别留任何机会……”
无论如何,也要干掉这个宿敌!
赵桓虎坐高处,在他身边有两个小孩子陪着,一个是赵谌,一个是岳云……别人都在忙活,也就他们俩没事干了。
其实赵桓的处境也差不多,他属于白激动,旨意下去之后,就要看手下几位大臣的发挥了。他闲着无聊,将断裂的硬弓递给了岳云,“你好好瞧瞧,然后告诉朕,为什么朕决定发起攻击。”
岳云瞪大眼睛,接过了硬弓,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半天,愣是没弄明白,他求助似的看向了赵谌。
还真别说,赵谌都不用接过硬弓,就直接道:“断裂的茬口是整齐的,应该是先用锐器砍断了一半,然后宗望给拉断的。那个郑知常就是个没骨头的,他根本没看清楚,就吓得跑了回来。幸好父皇没有轻易上当,这一次宗望绝对难逃公道!”
岳云连忙伸出了大拇指,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这位皇子殿下真的很厉害,会读书,又聪明,骑马射箭也学得飞快……相比之下,自己就几乎没有任何优点了,莫非说出身皇家,就真的有天授吗?竟然比自己厉害那么多!
赵桓看了看两个孩子,他也挺惊讶的,自己的儿子竟然比岳云机敏,没道理啊!
好嘛!
能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儿子,赵桓也是没谁了。
“再给你们出一道题,你说朕派出去的人马,能不能赢?”
这一次赵桓没有先点名,赵谌急忙抢先道:“回父皇,宗望身体染病,军心涣散,我军必胜!”
赵桓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了岳云。
岳云鼓着腮帮,想了好久,才迟疑道:“垂死挣扎,怕,怕不容易吧!”
“哈哈哈!”
赵桓欣然大笑,“果然是将门虎子,朕是不赏不行了,回头朕送你一匹宝马如何?”
岳云连忙拜谢,赵桓笑呵呵把岳云拉到身边,谈笑风生,可怜的赵谌直接被抛弃了……人家明明也答对了一题,怎么能这么偏心啊?
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消息,金兵断然出击,王德所部遭遇重创,折损过半,王贵也遭遇两路围攻,难以抵挡,只能向后退去。
金人的断然反击,不但没有吓到大宋,反而让大宋上下倍感振奋,宗望多半真的出了事情,不然他们不会这么疯的。
“传旨,让刘正彦和苗傅两支兵马上去,再让刘晏领着三千骑兵,戒备金人铁骑!”
整个宋营,调动不停,一队队的人马上去,只不过这些兵马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打了回来!
清点损失,宋军甚至还要超过金人。
可面对这个结果,大宋上下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越发兴奋,就连水师都派上去了,不管如何,就是要维持住攻势,绝不给金人休息喘息的时间。
宋军潮水一般的攻势,足足持续了两天……
就在第三天夜里,金人在内黄的大营终于撤退了,全军向着大名府而来……完颜宗望,躺在了车里,这位太子郎君到底是倒下了。
他的毛病是什么呢?
最简单明显的症状,就是眼睛出血……没错,就是那天晚上,赵桓的一番话语,勾起了他对金国未来的担忧,按理说他是希望四弟兀术接过兵权,既维护大金国,又保住阿骨打嫡系的影响力,甚至更进一步。
可赵桓告诉他宗室子弟不可以依靠,汉人不可以信任,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这一番高论弄得他心潮起伏,情绪波动,血压直线上升。
他本就因为消渴之症,视力下降厉害,很多时候都需要别人帮他阅读,飙升的血压直接冲破了眼底儿血管。
左眼流血,视线模糊……这也是当天晚上,卢彦伦不顾一切,护送宗望回归大营的原因。
金营也有不错的军医,可面对眼底出血,他们真的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扎针灸,穴位放血。
一番折腾下来,血虽然不怎么流了,可宗望头晕眼花,痛苦不堪,任谁都看出不妙了。
这也就罢了,郑知常又带着一张硬弓前来,说什么比试单挑。
摆明了是欺负人。
宗望当然没法上阵,他眼底都是血色,视力几乎消失,简直不能更糟了。可就这么让大宋皇帝看破手脚吗?
宗望当然不甘心,他硬撑着上马,从郑知常面前掠过,还拉断了赵桓送的硬弓。当然了,他没有这个力量,只能提前用刀子割断大半。
可即便如此,宗望扯断弓背,纵马出了郑知常的视线,身体一软,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
手下人都想吓傻了。
“太子郎君,快退吧!”
“不!不能!”宗望强撑着道:“现在退了,宋军就看出了咱们的虚实。兀术还没赶过来,我还能撑些时候,你们严阵以待,提防宋军袭击。”
宗望勉强交代完毕,再次昏了过去。
只是他还没昏睡多久,赵桓的攻势就展开了。
虚张声势也不管用,赵官家根本不上当!
连续的攻击,一刻也舍不得停下来。
昏睡中的宗望一次又一次被惊醒……剧烈的头疼让他不住锤击自己的脑袋,军医们一次一次用针,试图让宗望冷静下来。
可让他们惊恐的是针灸留下的小孔,渗出了血液,凝固的眼底也开始再一次渗血,他们穷尽一切办法,血就是止不住。
宗望在床上挣扎哀嚎,人们不经意间发现,这位太子郎君的双足竟然是可怕的青紫色,而且由于痛苦挣扎,腿碰到了床边,而撞击处的皮下,也开始流血,呈现出紫色的血痕……
军医们魂飞魄散,他们之中也没谁见过这种情况,更是不敢治疗。
甚至有人猜测,宗望杀戮太多,报应来了,他的死必定是痛苦无比的,浑身出血,每个毛孔都渗出污血,浑身溃烂而亡。
可怕的病情,糟糕的流言,严重摧残着金人的士气。
不过这帮人到底是宗望的嫡系,眼瞧着太子郎君不成了,他们爆发出了超乎想象的战斗力,跟宋军死磕起来。
那股子哀兵必胜的狠劲儿,让宋军损失不小。
可宋军这边也认准了,你们反击越激烈,就代表宗望情况越糟糕,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弄死宗望!
曲端,吴玠,岳飞,三员大将,轮番督战。
其中最卖力气的就是曲端。
其实吧,金人贵胄病死,并不奇怪,阿骨打的兄弟子侄,几乎每年都有死的,宗望虽然身份特殊,但如果死在了后方,最多让金国混乱一阵子。
可若是死在了阵前,还是在宋军猛攻之下暴毙的。
就可以算成宋军的斩获。
弄死了大金的太子郎君,这是多大的功劳!
大宋上下势必气势高昂,反过来,金国就会遭到灭顶之灾,前所未有的失败!
“加紧攻势,不许后退,不许休息!”
整整两天时间,连续不断的攻击,金兵再也不敢在内黄撑着了,只能向大名府退去。宋军还是不愿意放弃,居然还在尾随攻击。
马车上的宗望昏昏沉沉,命悬一线。
“用,用参汤吧!”军医提议。
卢彦伦眼中含泪,他已经察觉到,那些大补之物,根本是要命的东西,可不管怎么样,人都到了这时候,命悬一线,也不能看着他死去啊!
参汤或许真的有用吧!
一碗汤灌下去,宗望总算恢复了一些精气神,竟然能说话哩!
“兀术,兀术到了吗?”
卢彦伦强忍着悲痛,喜极道:“快了,快了,太子郎君,可要撑住啊!”
“嗯!”
宗望咬紧了牙关,一语不发……好容易车马颠簸,到了大名府,等人们七手八脚,将宗望抬下来的时候,全都傻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腿上的血痕崩裂,暗色的血液到处都是,也不知道流了多少……再看宗望的脸,血色早就没了,原本就很多的黑斑,几乎遍布整张脸。
他痛苦地咬着牙齿,似乎还有一口气……而就在这时候,一骑飞至,离着老远,有人从马背上滚落,跌跌撞撞跑过来。
是兀术!
许是心心念念,宗望居然清醒了一些,他努力瞪大血色的眼睛,却只是一片模糊的黑影,他张了张嘴巴,只是发出两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此刻的宗望绝望了,他等到了兄弟,却没有气力交代什么了……血色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兀术握着二哥的手,同样痛苦流涕,顿足捶胸,假如他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兀术渐渐惊恐地发现,兄长的手越发冰凉,渐渐没了温度,整个人也像是枯木一般,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这位在大金国举足轻重的二太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此刻距离赵桓下令进攻,整整过去了三十五个时辰!
第230章 别了,完颜宗望
“四太子,你看要不要秘不发丧,赶快退回燕京?”卢彦伦伏身兀术身边,忍着泪,怯声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遇到了一双赤红的眸子,“什么秘不发丧?什么退回燕京?宋人无耻,乘人之危,俺正要跟他们算账!传我的命令,全军挂孝,给我狠狠打!俺要拿宋人的脑袋,祭祀兄长!”
卢彦伦大惊,这时候跟宋军拼命?合适吗?
兀术见他发傻,竟然直接起身,走到了桌上,把宗望的兵器抓起,复又冲了出去。
招呼兵马,直接杀了出去。
跟兀术碰到一起的正是徐文所部,徐大刀以步卒为主,却还来不及组成战阵,就被兀术的铁骑猛冲,兵马溃散。
徐文挥刀大呼死战,又跟金兵周旋了一阵子,身边的士兵损失大半,终归不敌,徐文身上插着两支箭,狼狈逃窜。
徐文之后,王贵所部也遭到了攻击,紧跟着是刘正彦。
整个发起攻击的宋军全部遭到了痛击,损失相当惨重……
“官家,臣愿领兵,迎战兀术!”
岳飞眯缝着眼睛,厉声请战。
他的双拳微微紧握,神情之中,透着兴奋,兀术来了,宗望死了……这个进犯开封的罪魁祸首,到底是死了。
所谓靖康之耻,终于能消减几分,只是还不够,还要更多的鲜血,洗刷耻辱!
岳飞请战,吴玠竟然也咳嗽道:“官家,臣也好久没打仗了,岳太尉扬威燕京,大名府的这个彩儿,就留给臣吧!”
两位大将笑容可掬,但争锋之意,不言而喻,谁都想抢夺功劳。
至于赵桓,反而是沉吟起来,他思忖道:“兀术可是全军挂孝了?”
“嗯!他倒是没有秘不发丧,看起来还有点胆魄。”吴玠哂笑道,不管怎么样,连宗望都死了,兀术又算什么?
“官家,降旨吧!”
“不!”赵桓拒绝了吴玠的请求,“传令,让所有兵马退回北岸大营固守,水师也向南撤退,不要袭扰金兵,除了派出斥候之外,其余兵马按兵不动。”
岳飞眉头微皱,他思忖片刻,似乎明白了赵桓的意思,躬身道:“官家不想打扰金人丧事,免得激起金人斗志?破釜沉舟?”
赵桓笑道:“鹏举所言有些道理,当初朕决定北上会猎,无非是想牵制金人兵力,不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如今宗望已死,大事成就,继续打下去,只会便宜了兀术。退了吧,朕还要写一篇文章,悼念此事。”
岳飞和吴玠都瞪大眼睛,官家要写文章?
有什么好写的?
完颜宗望这个大敌死了,确乎应该高兴一下,这就是报应!
赵桓却是没和他们解释太多,毕竟就算是最杰出的将才,也没有穿透千年历史的本事……这篇文章只能由赵桓来写,而且一旦写好了,甚至比弄死一个二太子,都要重要得多!
赵桓越过了黄河北岸的堡垒群,渡过黄河,驻扎在白马津的御营,整整琢磨了三天时间……赵桓才开始提笔。
“完颜宗望是他的汉名,按照女真名,叫斡离不,是金国太祖阿骨打的次子,世人称呼二太子,为人精细和善,爱惜部下,深得人心,故又有菩萨太子的称呼,是金国东路军的统帅,一个很了不起的对手。”
“宗望年轻的时候,就追随阿骨打起兵,南征北战,在破辽之战中,立下了殊勋。辽国曾经是个大国,拥有万里疆土,和大宋对峙多年,索要岁币,气势汹汹。这样一个国家,在十年之间,就灭国了。他们跟女真人的冲突源自哪里呢?简单说,是一种狩猎用的鹰,叫做海东青。辽国贵胄沉溺打猎,要求女真人跋山涉水,攀悬崖峭壁,替他们捕捉海东青,许多女真壮丁都死在了山林之间,双方有着血海深仇,阿骨打起兵,有着相当的合理性……换成我们容易理解的词汇,叫做官逼民反。”
“身为一个天子,一个掌权的人,必须约束自己,约束身边的人,约束臣下,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庄宗好俳优,身死国灭。花石兴起,艮岳建成,各地烽烟四起,民怨沸腾,皆是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
“从白山黑水之间走出来的女真诸部,生长于艰苦环境,悍不畏死,能耐苦战,有着猎手的本能,用兵打仗,有独到之处,是典型的不学有术。相比之下,辽国腐朽萎靡,空有大军,却毫无斗志,在女真人奋起进攻之下,节节败退,迅速亡国。”
“女真灭辽,可以视作复仇之战,在这一场战斗之中,宗望立下赫赫战功,成为金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他承袭了阿骨打的遗产,坐拥半个金国的兵力。他向金国皇帝极力谏言,大军南下,攻打大宋。并且他本人作为东路军的统帅,曾经攻占牟驼岗,驻兵开封城外,数万虎狼之师,几乎将大宋置于亡国险境。东华门外,英烈石碑之上,数以万计的将士,皆是死于宗望和他部下之手,血海深仇,不可忘却!”
“大宋和金国,兵无冤仇,金灭辽,乃是双方血仇所致,金国又要灭宋,原因何在?”
“金人起于山林之间,初以渔猎为生,随后又有部族放牧为业……一生悬命,弱肉强食,乃是天性使然。中原之地,数千年教化,习惯以精耕细作,收获粮食,获取所需,男耕女织,供养一家人开支。我们习惯了凡事从自身出发,靠着挖掘自身才能,付出更多的血汗,来解决自己的困难,甚至发展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反躬自省的道德范式。”
“这是华夏区别于蛮夷之处,是文明之贵,然则切不可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都是如此,因为有些人生来就是强盗!就靠着掠夺为生!”
“杀戮别人,抢夺别人的劳动果实,乃是刻在他们骨髓里的东西,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再正常不过!”
“我们渴求和平,讲究以和为贵,厌恶战争,鄙视征伐,反对过分重视边功……甚至衍生出诸如文贵武贱的观念,视打仗的将士为贼配军。这是出于我们的观念,与此同时,这世上还有另一套规则,那就是杀戮抢掠,弱肉强食,以实力为尊,以武力为英雄。”
“孰优孰劣,孰高孰低,争论是没有必要的。事实就是的确存在和我们迥然不同的一群人,奉行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并且和我们发生了生死之战,两河之地,千万生灵,依旧在他们的统治之下,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
“宗望重视儒生,掌权之后,手不释卷,身边有文人相伴,主张改革金国内政,办科举,拣选人才,治国理政。金国之中,更是有人直指大宋,辽国雄踞燕云,便以北朝自居,大宋丢失两河,又有何颜面,自称华夏正朔?”
“以贤明英武而论,金国皇帝,当真就不如大宋历代官家吗?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侍奉大金,奉行孔孟之道,又有何不可?”
“金人以掳掠为生,人口稀少,蛇吞巨象,自然需要帮手。由此展示出的开明仁慈,虚心納谏,重孔孟,用儒生……所有举动,不过是粉饰罢了,撕扯下面具,看到的是更多的百姓沦为奴隶,两河百姓,犬彘牛马之不若!以血肉亲人,供奉虎狼,任其掳掠。”
“金国杀戮与怀柔,并非矛盾,而是驯服中原百姓,弱我斗志的手段……归结起来,还是为了满足他们贪婪的胃口。”
“席卷河北的金国统帅,菩萨太子,具是一人而已!”
“大宋上下,尚有一些糊涂的人,极少数的甚至对金国存在幻想,以为改朝换代,换个皇帝,没准能过得更好……或许也是这样,可他们过得好,却是以千百万大宋子民的福祉为牺牲,踩着更多百姓的血肉,换取新主子的一点恩赏……此辈汉奸贼寇,何足道也!”
“除此之外,尚存一些懦弱之徒,他们不敢奋起一战,不敢直面金人,苟图安乐……主张缓一缓,等一等,不要一味求战,该看到百姓疾苦,于民休息,恢复元气。待到几年之后,国富兵强,再言北伐恢复之事。”
“没有敢战之心,没有恢复故土之志,又何谈强国?数年之后,两河百姓,有骨气的,死于金人屠刀之下,奴颜婢膝的,成为金人走狗。彼时坐拥两河之地,千万百姓,同大宋势均力敌,再行北伐,真不知会死多少人?”
“宗望死了,提醒了金国上下,大宋不是予取予求的肥肉,很好!也告诉了大宋百姓,敌人并非不可战胜,咬咬牙,加把劲儿,我们能行,这个结果更好!”
“别了,完颜宗望……要不了多久,就会烧一个大金国给你,九泉之下,记得查收!”
赵桓写完了这篇文章,犹豫再三,没有使用黄钟的署名,而是换成了月关……没错,这就代表圣意,是天子所书,很快就会通过邸报,传播到大江南北,万千百姓的手里。
“这也算是朕给宗望写的一篇祭文……让郑知常送去金营吧!”赵桓打着哈气道。
第231章 出卖儿子的赵桓
怀揣着赵桓的这篇文章,郑知常死的心都有了,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像这些日子如此危险过,说命悬一线,出生入死,简直差不多了。每次去金营,都是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又是送人参,又是送硬弓……如果说这几次宗望为了硬撑着,不愿意露怯,还能放他回来,现在宗望死了,他却拿着这篇不伦不类的祭文去了,绝对是十死无活啊!
上国天子,官家爸爸,人家可是忠臣孝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
这货带着一肚子的哀怨,却又不敢不去……且不说郑知常去金营捅马蜂窝,再说赵桓这边,让胡寅和张浚润色之后,立刻就把这篇文章发了出去。
他们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邸报的重要,现任首相就是靠着撰写邸报上去的。
一篇好的邸报,不在于文采如何了得,而在于有多少人能看懂,并且愿意接受其中的观点,从这个角度来讲,邸报并不是越平白越好。
假如人均985,年薪几千万,都是顶级成功人士,也要文采斐然,五味俱全,才能戳中痛点。
不过以现在大宋百姓的状态,还是平直一些好,用简单的口语,写出本质的道理。
比如赵桓开头接受了辽国对女真人的压榨,为了海东青,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金人起兵,是官逼民反。
这就避免了一张口,就是“女真,禽兽也”的文人叙事,绝对客观公允。可接下来金人在灭辽之后,会师南下,席卷两河。
还是报仇吗?
显然宋金之间无冤无仇,甚至还是盟友。
那为什么还要打?
自然是两种生存方式,两种行事规则……这部分有些类似华夷之辩,可仔细读去,赵桓从生存着手,比之一般的华夷之辩要深刻不少。
随后赵桓笔锋一转,痛批一些汉奸文人,又批评主张戒急用忍的懦夫,最后再发出大宋必胜的预言。
抛开文采这一项,赵桓的这篇文章从立意到行文结构,再到种种判断,简直堪称佳作。
不只是一篇祭文,也是一篇上好的檄文号角。
李纲任内,所有议论,几乎都可以告一段落。
统一思想,砥砺前行!
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稳健,顺畅,浑然天成……
“我怎么开始有点崇拜咱们官家了。”胡寅压低声音道。
张浚瞄了他一眼,“这不是大宋臣子该有的样子吗?”
胡寅绷着脸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官家单凭学问而言,也足以开辟一派了。”
张浚深吸口气,突然笑嘻嘻道:“那你说官家跟龟山先生相比,谁更高明呢?”
“龟山先生?”胡寅大惊,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他老人家也有文章大作了?”
“没有。”张浚咧着嘴道:“不过……龟山先生,却是来到了滑州!”
“什么?”
胡寅惊得嘴巴老大,突然一扭头,就往外面跑,心还扑通扑通跳,仿佛是即将面前偶像的小姑娘。
当然了,这个偶像不是漂漂亮亮的割割们,而是一个快要八十的糟老头子。
杨时,杨龟山!
就是程门立雪的那一位。
在二程、张载、周敦颐这些人去世之后,当世之上,儒林之中,堪称半圣的,也就是这位龟山先生了。
按理说杨时一个快八十的老头子了,颐养天年岂不是更好?
他没事往两军阵前跑什么?
可偏偏杨时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他的好友,大儒罗从彦,这位可是经学大师,著书《中庸说》,在士林的名气不比杨时小多少。
此外还有李侗和张九成,两个人都是杨时门下,两代人,四位士林名人,联袂赶到滑州,堪称一件大事。
原本他们是在开封的,后来到了胙城,说是瞻仰战场,随后宗望突然暴毙,前面战事危险骤降,所有就来到了君前。
他们先求见了吴敏。
“龟山先生,我已经看过了元镇(赵鼎)的书信,知道了你们的来意,先生耄耋之年,心忧百姓,着实让人钦佩!”
杨时长叹道:“老朽本是华阴人,后来迁居福建,南北百姓的辛苦,也算是略有所知。又自负读了一些书,为官许多年,受百姓供养,居家不出,愧对良知。便凭着老命,北上京城,想要为民请命,只是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又另外有了一番感慨,说句实话,老朽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杨时长叹连声,神情之间,竟然颇为萧索。
吴敏顿了顿,轻声道:“龟山先生,你可是为了福建的银矿而来吧?数日前官家还跟我和李太傅说过此事。”
“哦!”
杨时瞪大眼睛,颇为惊讶,“官家知道?”
“嗯。”吴敏点头,“官家跟我们说,八闽之地,银坑铁场众多,使用的矿工也多。而矿工不同农人,一年到头,都没有歇着的时候,照顾自己尚且不足,更无暇顾及家人,故此福建多有溺婴行为。偏偏朝廷需要金银的地方有多,要让我们想出个确当的主意来。”
“啊!”
杨时心中大诧,老脸竟然涨得通红,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官家,官家真的这么说?又或是吴相公把别人的话,算在了官家身上?”
吴敏呵呵一笑,“龟山先生?你是怀疑在下的人品,还是质疑官家的睿智啊?”
“不不不!”杨时连连摆手,解释道:“吴相公这是责怪老朽脑筋糊涂啊……可老朽真是想不到,很多人只说福建路,江南西路,荆湖路等地,有溺婴陋习,多责骂百姓残忍,不配为人父母。却没有人像官家一般,将银场矿工和此事放在一处。诚如官家之言,近年来越发严重了,尤其是去岁,朝廷几次降旨,要求银场加倍供应,矿工苦不堪言啊!”
吴敏道:“此事我也知道,主要是为了招募兵源,不得不以金银充作军饷,鼓励士气吗!便是宫里的雕梁画栋,也都把金粉大漆给刮了。”
杨时又是一阵长叹,“官家尚且如此,可见是上下和衷共济,君臣一体……老朽还想着为民请命,向朝廷谏言,现在看来,是老朽无知,几乎闹了笑话啊!”
吴敏道:“龟山先生太过自谦了,官家一直在说,要抗金,要变法,便是一样事情做好了都十分困难,如今两件事放在一起,更为艰难。越是如此,就越需要齐心协力,相忍为国。断然离不开龟山先生这等鸿儒大家的帮衬。回头官家必定款待先生,聆听先生的教诲。”
杨时连连摆手,口称不敢,甚至打算起身离去。
可吴敏岂能放过他,亲自安排住处,很快诸如胡寅,张浚这些人,不断过来拜会,跟着谈论各种事务。
胡寅还拿了一本草稿大纲前来拜见杨时。
“龟山先生,吕相公主笔邸报之时,写下了《三国演义》,意在尊奉正朔,砥砺忠义,鼓舞人心。如今三国演义连载完结。到了晚生主笔,官家之意是继续连载一部,名叫《水浒传》,说的是官逼民反,啸聚梁山之事,用意吗……应该是反躬自省,指出太上皇的弊政,其中有四大奸臣,还,还有师师大家的事情……晚生着实不敢动笔,先生乃是士林鸿儒,硕德前辈,能否给晚生拿个主意,这种话本,怕是太大逆不道了吧?”
杨时抓着胡须,思忖了再三,沉吟道:“唐太宗能容魏征,虚心納谏,成就贞观之治。官家能反躬自省,格局又在太宗之上,以老夫观之,此书非但不会动摇圣明,还会成就一番佳话。不过老夫斗胆以为,应该再加一段。”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昔日的梁山后人,心灰意冷之后,金人南下,国破家亡,新君振奋士气,保家卫国,英雄好汉舍身赴死,保全社稷。官家刷新吏治,中兴社稷,又为昔日冤死豪杰平反,树碑立传,名留青史。”
胡寅沉吟……说实话,加了这么一段,只能算是狗尾续貂,硬生生把一个好东西写烂了。
可问题是皇帝陛下还姓赵啊,总不能真的肆无忌惮吧。
要想改,也就只能这么写了。
“多谢前辈指点……龟山先生,您能不能写一篇序,放在水浒传前面,晚生也好安排连载事宜。也好跟官家交代。”
杨时颇为惊讶,“既然是官家授意,老夫一介文人,怎么敢越俎代庖!不妥,不妥的!”
胡寅笑道:“龟山先生太客气了,晚生敢来请教,还不是有了官家旨意!本来我是不该多嘴的,泄露了天机,是要挨板子的。奈何晚生怕先生没有准备,也就不在乎了。”
杨时见他说的严重,便好奇起来,“胡学士,莫非官家有什么安排不成?”
“确实!”胡寅道:“官家其实想让殿下赵谌拜您为师,还请龟山先生能够应允。”
赵谌,那可是官家的嫡长子,很大概率,就是储君。
老先生可以淡泊名利,可以安贫乐道,可以不慕繁华……但教导太子,培养出一个明君圣主,这简直是无法拒绝的事情,杨时的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
……
“父皇,我想跟岳太尉学本事,才不要什么糟老头子呢!”
赵桓苦笑,“你不满意,父皇也没办法,谁让父皇现在穷困潦倒,迫切需要士林中有人站出来,协助摊丁入亩,土断清丈。父皇没什么可卖的,就只能把儿子卖了,你只管怪父皇就是了……”
第232章 朕与谁,共天下(求订阅)
赵谌向老爹靠了靠,还用小脑袋蹭了赵桓的胸膛,闷声道:“父皇,你真的这么难吗?”
难?
赵桓抱住了儿子,小孩子不算轻,却也不重,加上赵桓身体瘦高,抱着儿子不算吃力。
“皇儿,你觉得什么是难?”
赵谌沉吟,他并不清楚……身为天下最大的富二代,哪怕赵桓再怎么节约,宫里的用度还是天文数字,朱皇后种菜,说成表率臣民也行,要是当成作秀,也未尝不可。
就像赵桓,他虽然规定正餐一饭一菜,但架不住各种各样的糕饼茶点,又有谁真敢让皇帝饿肚子。
再看看赵谌身上的衣服,虽然丝绸不穿了,可他现在穿的料子,一丈就要一千缗,人家也没走宫里的账,可毕竟还有姥爷,还有舅舅……这帮皇亲国戚给孩子点压岁钱,你赵桓还能管得着吗?
就像太多的富二代,觉得最大的艰难就是远渡重洋,在没有家人陪伴伺候之下,住在空荡荡的房舍里,偶尔去食堂吃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又或者工作之前,在实习岗位上,被不知情的主管骂了两句,更或者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选择职业……
这些“挫折”已经足以让他们义愤填膺,心心念念,难以忘怀。至于吃不上,穿不上,背负沉重债务,吃一碗面都要算计,辛辛苦苦付出,却毫无回报……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
说到底穷与富,贵和贱,几乎是两个世界,自古皆然。
“你知道吗,在江南西路,荆湖,福建路,两淮两浙,都有溺婴的情况,一家或是生育两个,或是三四个,再多的就要被亲生父亲溺死,连同胎盘一起扔掉……”
赵桓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明显感觉到了赵谌的身躯缩紧,小家伙眼睛瞪得大大的,虎毒不食子,这世上怎么会有亲手杀死孩子的父母,怎么会?
“这就是父皇想要告诉你的事情,你能看到的,听到的,远远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有太多超出想象的东西。哪怕身为官家,执掌杀伐,父皇又真能为所欲为吗?不行的,毕竟我一个人,能有多大的精力,一只手伸出去,能罩住多大的天地?”
“我让吕颐浩落实土断,清丈田亩,执行摊丁入亩,多征赋税……可吕相公也是一个人,即便有百官尊奉命令,可一层层下去,事情早就偏离初衷了。没有办法,我只能向一些士林名宿,鸿儒大佬妥协,给他们面子,跟他们交换,利用他们的配合,把朝政顺顺当当落实下去。”
“皇儿,你要说这种事情难不难?真的挺难的。可要是因此就同情父皇,说皇帝不容易,那就是矫情了。你爹手握大权,有几十万将士愿意替我卖命,论起权柄,除了艺祖之外,其余诸位都未必赶得上我。我只是想用更低的成本,把事情做圆满了而已。”
赵桓笑呵呵道:“所以你真的要选岳飞当师父,不想追随杨时,父皇不会勉强的。”
赵谌扁了扁嘴,绷着脸道:“父皇都这么说,儿臣自然愿意替父皇分忧。”
“好!”赵桓欣然一笑,“走吧,咱们爷俩钓两条黄河鲤鱼,晚上父皇给你做糖醋鱼。”
转过天,老头杨时面见赵桓,皇帝给他准备了一条三斤多的鲤鱼,很是肥美,老头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赵桓自然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如果能把昨天晚上的那条五斤多的留给老头,就更显尊重了。
“龟山先生,吃鱼的学问很大,朕给你夹一块,请老先生点评。”
赵桓说着,对准了鱼腹,狠狠剜了一筷子,让人送到了杨时面前。
老头连连谢恩,笑呵呵道:“官家这是推心置腹之意,老臣真是不胜惶恐啊!”
赵桓顿时点头,笑道:“龟山先生,朕记得金兵南下的时候,你力主抗金,还弹劾过蔡京、梁师成等贼子。”
杨时点头,这事他的确干过,并且还在士林替李纲摇旗呐喊,至于三千太学生伏阙上书,跟这位士林半圣有没有关系,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说……
按理说以杨时的地位,加上他的表态,应该得到重用。
可事情坏就坏在赵桓身上。
这位官家可比历史上的赵桓本桓有主意多了,他杀了童贯,却没有急着处置蔡京等人……更是保留了李邦彦和吴敏等人。
有这几位在朝,自然不会给杨时机会,就以年老为由,把杨时发回老家……至于后来李纲为相,为什么同样没有用老头,这就值得推敲了。
“官家竟能记着老臣的作为,老臣受宠若惊,叩谢天恩!”
赵桓慌忙拦住了老头,“龟山先生,这又不是金殿,随便一点。朕以救亡图存为念,本着保家卫国之心,跌跌撞撞,到了今日,所作所为,很难说尽善尽美,理应开张圣听,虚心納谏。先生来了,正好可以聆听教诲。”
杨时吸了口气,赵桓的谦卑让他十分受用,不过这老头也清楚,这位赵官家可是长驱十万兵,用计诛宗望的狠人,由不得他肆无忌惮。
“官家,老臣原本想劝谏官家,爱惜民力,减免八闽之地的银场上缴额度……后来听闻吴相公的一番道理,又觉得分外惭愧。官家圣心烛照,早已经知道了,所思所虑,远非老臣能比。因此老臣也就万万不敢胡言乱语了。”
“官家整顿朝纲,战场又连战连捷,大宋当真是中兴有望。”杨时说了一大堆的好话,他发现赵桓心情不错,便又鼓起勇气道:“若是让老臣谏言,倒是有一件事,臣以为当正人心,名是非……有功之臣不可忘记,是非黑白不能颠倒……”
赵桓微微一笑,“龟山先生所言甚是,不知道先生要为哪些人鸣不平?”
杨时微微吸气,很显然,到了关键之处,能不能成,就看接下来了。
“官家,范文正公死后,仁宗皇帝追赠兵部尚书,老臣以为太低了一些。”
赵桓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范仲淹,的确值得嘉奖。
“还有吗?”
“有……”杨时顿了顿,“还有司马君实,他死的时候,获赠太师,后来被奸佞所夺;再有就是已故相公张商英,他受蔡京陷害,如今蔡京已经伏诛,是否应该加恩,恢复张相公的哀荣?”
杨时说完这三个人,发现赵桓沉默不语,眉头微微皱着。
老头便干脆伏身下跪,颤颤巍巍。
只是杨时没有料到,他这一跪,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还多,赵桓竟然一句话都没说。窒息一般的宁静,让杨时额头冒汗,颇为不安,骑虎难下。
他不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什么错的,这三个人都是名动一时的大臣,且都已经死了,给死人一点哀荣,又能怎么样呢?
良久,赵桓终于徐徐开口,“龟山先生,范文正公主持庆历新政,的确有功,朕准备追赠太师衔……”
杨时慌忙道:“多谢官家恩典。”
“且慢,范文正公在这三个人里面,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你想说的人是司马光吧?”
赵桓如此直白,让杨时猝不及防,他愕然片刻,才硬着头皮道:“官家,君实相公被蔡京等奸佞陷害,列入元祐党籍,着实不妥,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呵呵一笑,“是啊,元祐党籍不妥,应该赦免,那元丰党人呢?是该罢黜,还是该一并赦免?”
“这个……”杨时硬着头皮道:“好教官家得知,蔡京奸佞,误国害民,便是官家也切齿痛恨,诛杀老贼之日,京城上下,拍手称快,人尽皆知……”
“错!”
赵桓猛地打断了杨时,很不客气道:“龟山先生,你莫要曲解朕意,当时朕诛杀蔡京等人之时,说得明白,他们畏敌避战,坏了抗金大局!朕从来没有因为是新党,还是旧党,就诛杀过任何一个臣子。新党旧党,绵延几十年的倾轧争斗,朕懒得断这个官司。”
赵桓冷冷道:“龟山先生若是还拘泥新旧之争,朕却是无话可说……只是朕想请教龟山先生,元祐党人之中,有谁可以力挽狂澜,抗金救国?又有谁能富国裕民,解决你家乡的溺婴之举?”
赵桓言辞之犀利,大大超出杨时的预料,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赵桓却是不打算就此放过,“龟山先生,朕在京城之时,早就明言,当下之事,无非内外。抗金改革,不分伯仲!朕锐意革新,意图中兴,你却让朕追封司马光?你是觉得司马光卖得还不够多,要让他活过来,再把两河,乃至开封都卖给金人吗?到了那时候,朕就去江南,当个偏安天子,是也不是?”
杨时偌大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整个人都傻了,他伏地痛哭道:“官家,老臣绝无此意,只是自靖康以来,士林清流多赞许官家作为,当初诛杀六贼之时,无人不拍手称快……”
“龟山先生!”赵桓再度打断杨时,“你想说朕与士大夫共天下吗?又或者想说旧党有定策之功?”
这两句反问,更是让杨时瞠目结舌。
赵桓轻轻一笑,“龟山先生,你大可以出去瞧瞧,在黄河两岸,御帐前后转转,自然知道朕和谁共天下!新旧党争,休要提起!”
杨时无言,从御帐之外,却是传来马蹄声响,将士操练正忙……
第233章 大交易
赵桓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撕下了龟山先生,当世鸿儒的老脸……这倒不是赵桓一时发疯,所谓软硬兼施,在阵前对战,宗望暴毙之后,不管怎么说,赵桓这个中兴之主的身份已经坐实了。
金杯白刃的高论也抛出去了,别说一个老儒杨时,就算赵桓真的来个瓜蔓抄,兴起大狱,你们也要受着。
说到底皇权和士大夫之间,是个博弈的过程,也是个互相驯服的过程,天子强势一些,士人就要软一些,别管你是什么硕德鸿儒,都要认这个理儿。
倘若没有死保开封的魄力,没有血战关中的威望……反而跑到杭州,守着小朝廷过日子,敢对杨时无礼,整个士林都会起来戳你的脊梁骨。
可情况反过来,却是杨时需要担心自己身败名裂了。
八十来岁的人,足足一夜,都没有睡觉,两个眼睛熬得通红,跟他同来的三个人想要见见他,询问情况,杨时也一律不见,只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只是第二天大清早,来了两个小孩子,杨时却是没法拒绝了。
皇子赵谌跟岳云来了,两个少年,一左一右,以一种近乎押解犯人的方式,把杨时弄到了赵桓的面前。
此刻赵桓似乎余怒未消,却又见杨时憔悴凄凉,忍不住叹气。
“龟山先生,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一心学问,和官场勾连不深,你为何要替旧党说话?朕是开疆拓土之君,司马光是割地卖国之臣。朕正在鼓舞士气,锐意革新,想要有所作为。这时候追封司马光,你让朝臣怎么看朕?好容易压下去的杂音又会甚嚣尘上,朕苦心维持这个大局,已经够辛苦了,像龟山先生这种年高有德之人,怎么也掺和党争?朕早知你在程门立雪的事情,也赞叹先生的求学之心,谦逊高古的德行。朕见先生,是想听先生治国之道,为政之德,结果却听到了新旧党争,你,你让朕着实痛心疾首啊!”
……
听到赵桓的这番责怪,傻掉的反而是杨时。老头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杨时在学术上的地位,远远高于官场的身份,包括他的恩师,也不是新党的主要政敌,所以在新旧党争上面,他们这一派并没有牵涉那么深。
但是在另一条战线上,事情就麻烦了。
两汉儒生皓首穷经四百年,建立起来的儒家根基,随着那一句“司马公养你何用”,彻底烟消云散。
高贵乡公惨死街头,预示着整个两晋南北朝,绝大多数国君悲催的下场……哪怕到了隋唐之后,皇权依旧受到各种冲击,尤其是安史之乱,五代十国,纲纪荡然,国家动荡,兵强马壮当皇帝,毫无规矩道理,百姓苦乱世久矣,迫切需要一套稳定的秩序。
所以自从北宋立国以来,天下趋于稳定,就不断有儒者站出来,试图建立新的学术体系,从而立地成圣,终结乱世。
而在这些努力当中,有两派走得比较远,其一就是王安石的新学,其二就是道学,又或者称之为理学,当然此刻理学还没有真正成型,只是有几个流派,包括周敦颐的濂学,二程的洛学,张载的关学,杨时是二程门下,在福建等地讲学,影响颇大,杨时这次带来的两个门人,李侗和张九成,其中李侗就是朱熹的师父,换句话说,杨时是朱熹的师爷,朱熹又是理学集大成者。
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南宋之后,理学事实上成了官方正统,朱熹也取得了圣位,至少算是半个圣人。
哪怕过了几百年,就算是成天骂朱熹的人,也不能否认,国人思想中的很多东西,依旧受到了理学的左右,甚至是成为了一种潜意识。
梳理这条线之后,就会明白,杨时跟新党的矛盾,主要是学术上的,或者说他反对的是王安石的新学,秉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杨时自然是站在旧党这边。
老头向赵桓谏言,追封司马光,废掉元祐党籍,实际上是给自己的道学铺路,彻底否定新学。
可老头千算万算,没有算准赵桓最厌恶党争,你老人家要是直接跟赵桓辩经,没准他会兴高采烈,跟你滔滔不绝。
但是想从司马光下手,却是戳到了赵桓的肺管子。
杨时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一把年纪,居然活到了狗身上,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没有看透!着实该死!
“官家,老臣,老臣非是醉心党争的奸佞之徒,只是老臣有感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斗胆谏言,希望官家以道学为重,效仿汉武帝,尽废新学……正人心,靖浮言。上下一心,君臣一体,方能天下大治,社稷中兴!”
杨时嘭嘭磕头,老泪横流。
赵桓深深吸口气,眉头依旧紧皱,却吩咐道:“皇儿,快把龟山先生扶起来。”
赵谌把杨时扶起,让老头坐下。
“取一碗莲子汤来。”
赵桓亲自送到了杨时面前,让老头稍微喝点,稳定心绪……没法子,年纪大了,身体太虚弱,额头满是冷汗,赵桓真怕把老头给弄死了,那乐子就大了。
“龟山先生,你还是不了解朕,朕一向是开诚布公,有什么说什么。你扯司马光,真的是太不应该了。按照朕的心思,似他这样的人,应该挖出来鞭尸才是。”
杨时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碗扔了。
赵桓又把话拉了回来,“不过朕也知道,旧党牵连的士人数量惊人便是朝中重臣,也有许多倾向于旧党,朕不能在这时候自乱阵脚,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朕不想过多在意了。”
“至于龟山先生讲,要立道学,废新学,效仿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事情朕不反对。”
杨时慌忙道:“多谢官家恩典!”
“等等。”赵桓拦住了老头,“龟山先生先别急,汉武帝罢黜百家之后,收拢大权于一身,集中全国财力,反击匈奴,大涨国威……朕可以尊奉道学,但朕想请教龟山先生,道学能给朕什么?”
赵桓见杨时皱眉,他又笑道:“朕也不想听什么世道人心,天理人欲这套空谈……富国强兵,开疆拓土,理财裕民,社会公平……又或者是土断检地,摊丁入亩……先生想劝说朕,朕也乐得听从先生谏言,只是还请龟山先生也体谅朕的难处,为朕排忧解难!”
杨时顿时就愣住了,话说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赵桓还真就不在乎,学术思想这个东西,不能说没用……可你就算接受了,还要真正身体力行做下去,收获了成果才行。
不然只是空对空,又有什么价值呢?
赵桓这种绝对的功利主义,在这帮道学君子眼中,就显得离经叛道,殊无人君气度格局,简直就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商人。
而且赵桓的态度也让杨时感到了困惑……其实他们是想着用道学规范天子,从而达到致君尧舜的目的。
可赵桓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咱们是合作关系,我给你地位,你配合我推行新政,休想白嫖!
这个结果毫无疑问让杨时很困惑,很为难。
你说赵桓是个混蛋,不值得推崇也就罢了。
如果是赵佶在位,杨时绝对不会有这样心思。
可偏偏不是。
他为什么拿武帝罢黜百家来说事,道理很简单,是在杨时的心里,默认赵桓有追上武帝的潜质。
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说,如果取得赵桓认可,很可能就像两汉儒学一般,取得长久的统治地位。
这是任何学者都躲不过的诱惑。
可话又说回来,如此官家,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要是那么容易忽悠,也就不值得下本了。
到底该怎么办?
八十来岁的老头,陷入了人生最大的挣扎。
从赵桓这里出来,杨时把罗从彦,李侗,还有张九成叫来,紧急商讨,日夜不息。
“那啥……皇儿啊,父皇怕是还要求你一件事了。”赵桓又把儿子叫到了面前,虽说是父子,其实他们俩只差了十六岁,比某些二胎之间的年龄差还要小,赵桓真的很难绷着脸,摆出一副父亲的威严,尤其是私下里的时候,他笑嘻嘻道:“你去准备点好酒好菜,每天去看望杨龟山,要执弟子之礼,好生礼遇,不可怠慢……你知道父皇什么意思吧?”
赵谌转了转眼珠,哼道:“就是骗人呗?让老头相信,未来可期,对吧?”
“哈哈哈!”
赵桓欣然大笑,“聪明!”
赵谌冷冷道:“请父皇放心,孩儿最多也就是逢场作戏,我才不会被那个老腐儒哄骗了。”
“行……你聪明,你可别把这出戏演砸了,父皇是真的快走投无路了。”
赵谌还能说什么,小小年纪,就要替父分忧,他是真的不容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是天天往杨时那边跑,有时候还一天去三次,不光送吃食,还拿着书本,去请教学问,殷勤得不行。
半个月之后,由杨时牵头的一份倡议,出现在了邸报之上……和衷共济,共度难关。龟山先生主动捐献良田三千亩……
第234章 一国兴一国亡
“真没有看出来,这个清贫的杨龟山,一口气拿出三千亩田,还都是顶尖儿的好地。俺老曲辛苦了这些年,也没有这么多田……我说吴大,你知道杨时的田从哪里来的不?是不是老家伙贪的?”
曲端兴致勃勃询问,眼珠子乱晃,显然这货身份有了,却还要想点别的东西。
吴玠却是哂笑道:“你就别想了,这不是武夫能捞到的待遇。”
“怎么说?”曲端急道:“你给我讲清楚了,对了,你从哪里知道的?”
吴玠呵呵道:“你这个人性,自然没人愿意搭理你……是万俟卨跟我说的。杨时官职虽然不大,却也当过国子监祭酒,龙图阁直学士,本身就有一份职田。”
“等会儿!”曲端拦住了他,“吴大,你别糊弄我,职田是给外官的,杨时是京官,他怎么也有?”
吴玠不屑道:“曲大啊,你是真糊涂了,咱大宋的规矩要是都老老实实执行下去,会有靖康之耻吗?”
曲端愕然,随即无奈苦笑,自己真是猪了。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杨时在荆州府学当过教授,又在应天挂名为官,有职田也不足为奇。
而设置职田的初衷是给外任辛苦的官吏一些补贴,对了,职田是可以免赋的!
很多人都说宋代官绅一体纳粮,好像财税体系要先进不少……可事实上只要当官的肯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
比如说这个职田,是收入分成的,租户收了十石粮,给三成当官的,留下七成……如果遇上了灾荒,收成减少了,自然也要少给。
毕竟士大夫不能成黄世仁,南霸天吧!
看起来租了职田,比起租种寻常地主的田地还要好一些……但是别忙,好事从来不会落到小老百姓的头上。
首先这些职田多租给了家中颇有田产的农户手里,这些农户家底儿厚实,能按照固定地租给官员每年进贡,旱涝保收,从不拖欠,既不敢白嫖,也不敢说下次一定。
那有人要问了,这些人岂不是亏了吗?
亏?
怎么会!
别忘了职田可是能免赋的,如果你手里既有自己的土地,又租种了官吏的职田,你会怎么办?
还有,所谓职田,是要在官吏离职之后,就交还朝廷的。
但是对不起了,天下这么大,事情这么多,又怎么会全都老老实实交还?
仔细分析下来,这玩意跟大萌的投献,差别也没有多大,左右都是读一样的孔孟之书,一样的地主士绅,谁又能比谁高尚多少?
“曲端,人家杨龟山除了有职田,还有书院的学田,朝廷恩待士大夫,供应学校吃喝的田地也是不用交田赋的,对了,还有寺庙,也都不用交的!”
“混账!”
曲端气得拍案而起,胡子都竖起来了。
“果然论起不要脸,还是那帮子曰……奶奶的,我他娘的上书,我弹劾他们去!老子也出气!”
“你可拉倒吧!”
吴玠一把揪住了曲端,“你现在老老实实把枢密使的位置占着,回头咱们再抢一个兵部尚书过来,武人就不用受气了,你现在四处乱跳,就不怕言官弹劾你?”
曲端愣了许久,只能无奈坐下,却是气得肚子疼。
“行了,消消气,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
“自然是杨老汉了。”吴玠绷着的面孔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的确是专业的,可问题是这事太好笑了。
“杨老头献了田之后,就向官家谏言,说朝廷能减少些盐茶税赋。”
曲端一听就瞪圆了眼珠,“好啊,刚失去了点田,就在盐茶找补,谁说士人口不言利的,这账算得精明啊!”
吴玠大笑,“说的没错,老头是算计精明,可他却不知道,有人更精明。”
“谁?”
“自然是咱们官家了。”吴玠大笑道:“官家跟杨龟山讲,老百姓讲的是柴米油盐,降盐税是可以的,但朝廷为了打仗,岁入不能少,没法子,就只有增加茶税……你猜老杨头听到这话,会是什么表情?”
还能什么表情?
哭了呗!
曲端自从当了枢密使之后,还抽空参加了几次斗茶,总算是见识了文人怎么把普通的茶,弄成喝不起的样子。
斗茶那个讲究啊,简直能写成一百本专书了。
相比之下,老百姓或许也会喝茶,但最多就是寻常的那种。
这玩意就跟吸烟一样,有钱喷云吐雾的,就老老实实交税,不服气,你戒烟好不好!
至于普通百姓,反正不喝茶又不会死人,大宋的老百姓还没有奢侈到喝茶自由。
龟山先生本想请求赵桓加恩,结果这位皇帝的确是降了盐税,却把下降的部分转到了茶上面。
众所周知,吃盐的还是比喝茶的多。
其结果就是茶税直线上去了。
“官家这手也太厉害了吧!”曲端惊呼道:“那杨老头还不被读书人戳脊梁骨啊?”
吴玠两手一摊,“那他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要老脸,讲应该优待士人,老百姓如何,不用在乎吧!他要敢说这话,明天的邸报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曲端深以为然,邸报这玩意的确是个大杀器。
如果文彦博之流,跟赵桓讲陛下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转头赵桓就能让无数人拿吐沫淹死老文。
说到底,随着舆论范围的扩大,传统权威就不免一个个垮塌……所以说世界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你们的,世界最后还是键盘侠的,值此之时,必须高喊一声:“键来!”
杨时在赵桓手上,是吃了大亏。
不过赵桓也没有半点情面不讲,他破格给老头加了观文殿大学士衔,出入侍从,以备顾问,教导皇子。
杨时一跃成为了太子师,教导储君。
这就给了士林一丝念想,且忍着吧,等赵桓这个混蛋玩意嘎嘣了,新君上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的!
摆平了杨时,就表明当世最大的道学一派想皇帝低头了。
这个结果毫无疑问会影响到朝廷,土断,检地,清丈,摊丁……这一套动作,都加快了不少。
尤其是最难推动的福建等地,也都顺利了不少。
艰难的大宋朝政,总算是有了点起色。开始想着好的方向转变,虽然缓慢,但毕竟是迈出了这一步。
而且尽管大宋的疆土很小,但是从其他方面看,毫无疑问都是一个庞然大物,一旦启动之后,能带来的效果哈市不可估量的。
总而言之,这是个好的开始,赵桓心情大好。
但是有人却要哭了。
可怜兮兮的郑知常被兀术吊在了军营之中,过去的日子里,他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毒打,只是这货还算有点骨头。
“吾自束发读书以来,奉行孔孟之道,以忠义为根本。只求速死,不愿从贼……埋我中原大地,葬我华夏封疆,余愿足矣!”
这家伙咬着牙,说硬气话,兀术的嘴角上翘,忍不住冷笑,“郑知常,你真的以为俺不敢杀你?跟你明说了,留着你,无非是让你给赵宋皇帝送个信……他拿毒计害死我的兄长,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跟他算。”
“不过嘛,现在天头越来越热,俺不愿意跟他纠缠了,俺会退兵的。”
郑知常大喜,别看兀术说得硬气,但到底不还是怕了大宋官家,也没敢杀我!回头我见了大宋官家,一定要让他瞧瞧我身上的伤痕,让他知道我的忠心。
有了上国天子垂青,朝中的那帮人谁敢不让着我三分,包括金家兄弟也是一样。
对了,金富辙呢?
他怎么没消息了?
“郑知常,俺还要告诉你件事,你们高丽两头卖好,跟个猫似的,到处瞎晃,还想偷吃点什么。俺很是不满意。所以俺决定派兵讨伐。金富辙已经带着大金的国书回去了,高丽必须进献粮食百万石……金十万两,银百万两,马匹五万……少一点都不行!”
“啊!”
郑知常惊呼起来,“四,四太子,你这是要灭了敝国啊……敝国民穷力弱,哪里拿得出来啊!”
兀术咧嘴冷笑,“你们拿不出来,可以求拿得出来的帮忙啊!”说完这话,兀术也不客气,直接一摆手,“行了,送他去宋营吧!是想回高丽,还是另有安排,俺就不管了。”
兀术打着哈气,转身离开。
有人提着郑知常,出了金营,也算是对得起他,还给他一匹老马。
就这样,郑知常一身破衣,血迹斑斑,肚子瘪瘪,骑着老马南归……这位高丽状元,风流才子,竟然跟个要饭花子差不多了。
身上又冷,伤口还疼,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走出来小半天,幸好遇上了大宋这边的斥候,把郑知常救了下来,带回营中。
“官家啊,救命啊,救救高丽吧!”
这位鼻涕一把,眼泪一般,那叫一个可怜啊!
赵桓听说这位活着回来了,还挺好奇的,竟然舍得赐见,一看他哭成这样,便疑惑道:“怎么回事?”
“官家,金人,金人勒索敝国,还要动兵灭国……敝国只有求上国救命了!”
赵桓眼皮挑了挑,金国要对高丽下手?他突然很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原来是这样啊,朕就任命你为高丽平章军国重事,兼任枢密使,总揽全权……招兵买马,积蓄力量,准备复国吧!”
第235章 有钱
郑知常一口血险些喷出,赵官家啊,外臣居然不知,你竟是这样的为人!
金人只是要打高丽,你便要人准备复国,国家还没亡呢,用得着这么快吗?再说了,你就不想拯救一下高丽?
外臣可以对着苍天发誓,只要你能出兵,从此之后,高丽就是大宋最忠心的走狗,必定和大宋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郑知常的这番心思,注定是白费了……赵桓真的没心思救高丽,毕竟他还留了一颗炸弹给金人呢!
去了高丽,果然爆了,才是赵桓想要的。
只是赵桓不是那么清楚,为什么经过会决定对高丽动兵……事实上以目前大金国的状态,二十万人,压在两河之地,勉强能保住太平。
如果到了冬季,黄河封冻,靠着骑兵优势,能在某个方向形成兵力优势,以多打少。除此之外,金人可以依仗的已经不多了。
决定攻打高丽,是很需要想象力的,莫非只是虚张声势?
赵桓第一次对金国的状况失去了把握,是就此彻底沦落,还是知耻后勇……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赵桓很难说得准,他只知道一件事,自从宗望死后,无论如何,金国都要有所反思,毕竟他们是一群大活人,不是简单地NPC。
大金燕京城,国主完颜吴乞买,储君完颜斜也,国相粘罕,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讹里朵,监军挞懒、完颜希尹,包括大将银术可,拔离速,还有吴乞买的诸子,以及一众宗室贵胄,足有几十位,坐在辽国昔日的行宫之中。
等候着完颜兀术的到来。
说来讽刺,兀术年幼,加上牟驼岗惨败,地位直线坠落,几乎要划入“等等”的行列,泯然众人……讽刺的却是上一场大战,粘罕兵败青化,讹里朵让耶律大石击败,斜也领兵,没在韩世忠那里捞到便宜,拔离速让赵桓追着屁股打,挞懒干脆吓得不敢出兵。
最最关键,宗望还让赵桓弄死了。
尽管金人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方英明神武的二太子死在了赵桓的手里,可事情就摆在那里,越是粉饰,就越显得心虚。
在一片哀鸿遍野中,兀术带领人马,突袭京东,和刘锜周旋,战火颇多……直到双方停战,梁山泊以东的地盘,还都在兀术手里。
刘锜节节败退,是靠着联络梁山水贼,才勉强挡住兀术。
再后来,从南京(商丘)等地,把杨幺黄佐这些人调上来,他们更熟悉水战,接连打了几个胜仗,算是遏制住了兀术的攻势,却也没法将兀术彻底驱逐出京东。
一番清点下来,兀术竟然成了金国诸将当中,唯一有所斩获的男人,加上宗望的托孤,让兀术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
“唉……斡离不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我大金断一栋梁,去一支柱啊!”
吴乞买抹着眼泪,悲从中来。
不管跟宗望是不是一个派系的,对这位阿骨打最强悍的儿子,大家伙还都是保持尊敬的,哪怕过去了好些日子,似乎还没有缓过来。
兀术先是躬身,谢过了国主关心,随后环视所有人,沉声道:“二哥十几岁就在阵前厮杀,为了灭辽,身上被射成了刺猬,还在前面带头冲锋,舍死忘生。多年的伤损暗疾,一朝爆发,加上赵宋皇帝无耻,故意试探激怒,二哥之死,算不上意外。俺想说,在场几乎都是完颜家的男儿,其中很多人都比二哥年纪大,难道你们就不怕吗?”
“大胆!”
粘罕厉声呵斥,“兀术,你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刚刚回京,就大放厥词,你当大金国没有王法了不成?”
兀术瞥了一眼粘罕,哂笑道:“副元帅连国主都能打,骂我几句,我也只能受着了。”
瞬间又把火烧向了吴乞买。
“唉!兀术啊,你年纪小,又有丧兄之痛,朕不会怪罪,可在场不是你的叔叔,就是你的兄长,你这般说话,着实不妥!再要胡言乱语,就披颊二十!”
要打嘴巴子,兀术也老实了下来,他躬身道:“俺无意冒犯,更不敢胡言乱语。俺只是在想,为什么以往的大金国,所向披靡,可自从去年,明明打到了开封,灭宋在即,突然接连挫败,入秋之后,二十万大军,信心满满,以为能灭宋凯旋,却没有料到居然接连受挫,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讹里朵皱着眉头,“老四,你就直说吧,不要卖关子!”
“是!”
兀术躬身道:“俺以为说到底是咱们失去了往日征战沙场的决死之心……试问当初,随着父皇起兵的时候,每一战不是对阵十倍于己的敌兵,最初的时候,便是连铠甲都不够,就是凭着一腔血勇,冲锋陷阵,什么生死成败,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时候的大金勇士,天下无敌。可自从灭辽之后,占据了燕云之地……金银美女,财色享乐,以前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有了牵挂,有了贪图,自然失了一往无前的勇气,瞻前顾后,便是娄室将军,也不敢跟宋军血拼到底!”
这帮大金贵胄一个个黑着老脸,无言以对,有人甚至低下了头,很是羞愧。
兀术并没有说谎,大金国的确今非昔比,羁绊多了,牵挂多了,人就软弱了。
倒是被逼到绝境的赵桓,几次亲自督师,誓死不退,光是从气势上就胜过金人一头。
粘罕翻了翻大眼皮,冷哼道:“兀术,你也别再这里说好听的,牟驼岗就是你先顶不住的。还有你现在有名分的女人,就有二十几个之多。想要教训我们,还轮不到你!”
兀术再度躬身,“副元帅误会俺的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粘罕不客气反问。
“俺的意思是宋军不比以往,大金也不一样了。再往后便不能以铁骑天下无敌自居,只要把人马派上去,必定能赢……时候不一样了。”
兀术这话倒是得到了吴乞买的赞许。
“嗯,有些见地,往后再用兵的时候,的确要仔细权衡,要动脑子,别让赵宋皇帝牵着鼻子走,都听到没有?”
众人纷纷应声。
兀术却又道:“大宋人口众多,家底儿雄厚,我大金要想跟宋人周旋,便要做些准备,俺以为当下有三件大事,是最紧要的。”
“哦?怎么说?”吴乞买好奇道。
“回陛下,其一,应该尽快扫平两河之地,稳住局势;第二,要派遣一支兵马,攻取可敦城,把耶律大石剿灭,解除一个后顾之忧;至于第三,俺提议攻击高丽。”
“高丽?”粘罕冷笑道:“兀术,高丽蕞尔小国,确乎因为保州,和我们大金有争执,却不止于放着大宋不管,浪费兵力在高丽身上吧?”
“回副元帅的话,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高丽固然小国,但粮饷人丁还是有一些的,攻打高丽,不无小补。再有,高丽之中,有许多人亲近大宋,以小中华自居。如果我们兵进高丽,吸引大宋援救,就可以以逸待劳,打一个胜仗!如果赵宋不救,那就灭了高丽,让世人瞧瞧,谁是上国,谁是蛮夷!”
众人眼前一亮,兀术这货的话当真有些道理,不得不说,他成长了。
“还有一点,俺只能在这里说,过去战事不顺,人心军心不复从前。打一次高丽,借着他们练兵,提升士气,岂不是美事!”
这一番道理说完,哪怕是素来鄙视兀术的粘罕也暗暗点头。
趁着宋金双方休兵之际,出师高丽,确实是一步妙棋。
吴乞买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发现居然没有反对,便不再多话,他本来就不是个强势皇帝,既然大家伙都同意,那他还有什么说的。
“兀术,你提出来了,那就由你领兵,讨伐高丽。再让斜也领兵,挞懒为副手,扫平耶律大石。粘罕和讹里朵,各自统兵,清剿两河之地。”
吴乞买的话,变成圣旨,偌大的战争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兀术返回了住处,迫不及待去见一个人,对方年过五十,风度翩翩,是个老文士。
“黄先生,俺听从了你的建议,慷慨陈词,果然获准了领兵讨伐高丽的机会!”
这位黄先生叫黄潜善,在大宋朝当过户部侍郎。后来贬官河间知府。他也曾经组织兵马抗金,但无奈军略太差,被兀术攻破河间,并且俘虏到了军中。
兀术没有杀他,反而软磨硬泡,用尽了手段,终于劝降了黄潜善,成为了兀术手下最重要的幕僚。
“四太子,此次出兵高丽,不在于其他,单是能统军,便已经赢了。”
兀术眨巴了一下眼睛,憨笑道:“果真如此吗?”
“四太子,别看外人说你根基浅薄,可你到底是太祖皇帝的亲子,便是这一点,就胜过了其他所有人。这些将士随着你征讨京东,再随你去一次高丽,只要让他们抢到了东西,得了好处,还不都是四太子的心腹吗!”
“哈哈哈哈!”兀术大笑,“先生果然高见,只是俺却是有个想法,不能只是抢掠杀戮……赵桓不是弄了个三皇同盟吗?俺也拉着高丽结盟,壮壮声势也好!你说赵桓的那个三皇同盟,都干什么了?”
黄潜善笑道:“也没有什么,其实更多是为了做生意,赚钱罢了!”
“好!那咱们也这么干,跟高丽互通有无……反正仓库的银钱多得花不完!”兀术信心满满。
第236章 兀术上钩了
“官家,刚刚接到了密报,两浙路又有食菜魔教暴乱,牵连数个州县;洞庭湖重新有水贼聚集,大有再度啸聚一方之势;还有青唐等地,吐蕃贼匪劫掠,杀戮无算。”
吴敏和李邦彦陪着赵桓在黄河岸边行走,一边走着,一边将最新的消息告诉赵桓。大抵是好消息少,坏消息多。
李邦彦就忍不住埋怨,“你好歹等午饭之后再说,官家怕是又要气得吃不下饭了。”
吴敏气哼哼的,“军国大事,你让我隐瞒官家?你这是欺君!”
李邦彦噎得无语。
赵桓反而释然一笑,“行了,这些事情朕都知道,朕暂时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坐等了。”
两位大臣互相看了看,也确实如此。
叛乱放在任何朝代,都不是小事情,更不能等闲视之。
可如何平叛,确是大学问。
就像两浙和荆湖的叛乱,背后一定有土断检地的原因在……这种程度的反扑,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调遣御营南下,固然能平叛,可前方怎么办?
更何况御营出动,牵连太大,没准会激起更大的乱子。
还不如等着,如果土断顺利,百姓服气,匪患自然会消失。
反过来,再调动大兵南下,也会顺理成章许多。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吕颐浩和政事堂处置,赵桓最多只要做到心里有数,不是糊涂蛋就是了。
“不少人吹捧朕是中兴之主,有为之君,可事实上朕也和田里的老牛差不多,非要鞭子上身,才肯往前慢悠悠走两步,更有时候,鞭子加身,也抵不过懒惰成性,说实话,朕还挺惭愧的。”
李邦彦慌忙道:“官家太自谦了,治大国如烹小鲜,若是官家稳不住,贸然盲动,打乱了朝廷部署,影响了国策大政落实,那才是因小失大。似陛下这般,烛照万里,又进退得当,取舍有度,才是大宋之福啊!”
赵桓毫不客气,给了李邦彦一个大白眼。
别觉得你把话说得好听,就能掩盖拍马屁的本质。
这些事情归结起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赵桓依旧太穷了,明明应该做的事情,也只能暂时放下。
毫无疑问,靠着改革,靠着正常的财税整顿,再有个三年五载,能够扭转局面,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毕竟积累财富永远比花钱困难得多,随便点两下屏幕,就要好几个月吃土,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算来算去,还是一个字:钱!
“李太傅,说来说去,咱们的宝可都压在了高丽身上,这回能赌赢不?”
李邦彦认认真真道:“官家,不管咱们输赢,高丽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完了!”
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同样认认真真道:“一定确保金银运回来,至于高丽,哪管洪水滔天!”
赵桓用尽一切脑筋,去算计高丽,算计金人……可说句实话,距离几千里,他能做的着实不多,更多的只能寄希望人性的弱点。
农历六月份,一年中最燥热的季节,吴乞买等女真贵胄已经离开了燕京,北上避暑,兀术亲自率领着三个万户,过辽阳,他没有攻击相对便捷的保州,而是选择了从桓州渡过鸭绿江,随后翻越连绵的山区,二十天之后,出现在了大同江沿岸,随后沿着大同江南下,直取西京(平壤)。
兀术用兵之快,下手之狠,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身在上京避暑的吴乞买听到消息之后,居然大呼斡离不重生,兀术有乃兄之风!
确实,兀术的胜利,给连续挫折的金国打了一剂强心针,大喜之下,吴乞买提拔兀术为元帅府左都监,从此步入大金的决策层。
一心继承父兄遗志的兀术,更加卖力气。
他围困了高丽西京之后,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散出兵马,四处扫荡,到处攻掠……三个万户,即便是大宋也不敢等闲视之,更何况是高丽。
他们连续派遣了三次救兵,试图解围。结果全都被金兵打得抱头鼠窜。
欺负不了赵桓,还打不了你们吗!
金兵发了狠,兀术更是不客气,将三千俘虏押到大同江边,悉数砍头,尸体扔进江水之中,硬生生阻断了水流!
损兵折将,高丽上下,如丧考妣。
很快高丽国内就上演了传统艺能。
大敌压境,内斗陡然爆发。
以金富轼和金富辙兄弟为首的亲金国势力,强烈抨击亲宋力量,认为是他们惹恼了大金,招来大祸,要天诛国贼,以谢天下!
而白寿翰等为首的亲宋势力,在领头人郑知常的缺席情况下,依旧奋起反击。
他们反而指责金富轼大权独揽,屈膝蛮夷。又因为交涉不利,惹来了金国大兵。正是金家国贼的存在,才使得大宋不愿救援。
首鼠两端,开罪上国,天诛地灭,金家弟兄!
这两派斗起来,那叫一个热闹。开京城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金人还没来,他们就自己打起来了。
不过白寿翰这帮人到底根基太浅,不是金富轼的对手。
他们很快败下阵来,被金富轼全数擒拿,甚至包括一个法号妙清的和尚,也没有跑得了!
这是招谁惹谁了?
闭门庙中坐,祸从天上来。
金家兄弟也不管这些,拿了这帮人之后,火速让金富辙去面见兀术,请求退兵。
兀术是在一处澡堂子见的金富辙,这位四太子大马金刀,露着一身横肉,还有一巴掌宽的护胸毛,出现在了金富辙的面前。
“拜见四太子,求四太子宽宏大度,饶过敝国,求四太子开恩!”金富辙碰碰磕头,脑门都红肿了。
兀术冷笑着看他,“金富辙,按理说你们高丽是个小国,俺懒得搭理你们……可俺想不通,你们怎么自己找死啊!非要出使大宋,还跑到燕京,两头卖好,你们还想从两头得好处是吧?”
“告诉你,这种事情,大宋或许会干,可俺大金可不会上当。”兀术说到这里,突然又笑了,“不过以当下大宋皇帝的德行,怕是也不会这干了,你说你们到底图个啥?觉得自己活得太舒服了,想要找点事情?”
金富辙咧嘴哭了,他要是早能意识到自己长得不美,也就不会想得这么美了。
还不是宋金开战,他们觉得有利可图,偏偏国内两班斗得不可开交,一方选择大宋,一方选择金国。
这种关头,脚踩两条船,能得好才怪!
“多谢四太子的教训,四太子的话外臣铭刻肺腑,外臣兄长已经擒拿了白寿翰等贼人,回头就把他们的人头送来。从此之后,敝国一心一意,给大金国充当犬马,只求大金能够原谅敝国,给敝国一条活路……”
“晚了!”
兀术一声断喝,吓得金富辙骇然无声。
兀术不客气道:“你们爱杀谁杀谁,俺才不在乎。还是那句话,俺要银子,要粮食,要马匹,女人。单子俺早就给你了,拿不出来,就等着屠城灭国吧!”
“啊!”
金富辙还想哀求,哪知道兀术豁然站起,突然到了他的面前,一伸手,揪住了金富辙的脖子,而后将他按在了浴池之中。
金富辙手狍脚蹬,连呛了好几口兀术的洗澡水。
大约过了一分钟,兀术才把他提出来,扔在边上。
“在鬼门关转一圈的滋味不好受吧?告诉你,不听话,你们都要死!”兀术嚣张道:“去告诉金富轼,赶快答应,不然后果自负!”
金富辙如丧考妣,哭哭啼啼,回到了开京,见了兄长,还没说完,就哭成了一滩。
金富轼到底比他这个兄弟狠不少!
“你先别哭了,经过不就是要金银吗?那个白寿翰,还有妙清,他们家资巨万,查抄了就是!”
金富辙一听,总算来了精神,还真是个办法。
“兄长,金人贪得无厌,我怕这些人的家产只能解决一时,却没法长久啊!”
金富轼沉吟道:“这也不是问题,他们不是从大宋能源源不断敛财吗?如果能以此换来大金退兵,倒也没什么。不过万万不能让金人知道了消息,也就是了。”
金富辙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再次去拜见兀术。
这一次却不是那么顺利,依旧是那个浴池。却没有见到兀术本人,而是被侍卫绑住了脚踝,倒挂在浴池上面。
不断有人把金富辙的脑袋往水里面插,这可比上回刺激多了!
而在另一面,一个叫做妙贞的小僧人乖乖跪在了兀术面前。
“好教上国四太子得知,这就是我们从大宋敛财之法,才半年之间,就有三十多万缗入账……若是大金愿意,小僧愿意将所获悉数献给大金,只求四太子能救出我师兄妙清啊!”
兀术眨了眨眼,沉声道:“你这个小秃……小和尚,大宋的钱真的那么好赚?你莫要拿俺开心?”
妙贞慌忙磕头,“好教四太子得知,大宋的钱自然不好赚,可他们现在国事艰难,金银缺的厉害。故此才有了机会,只要能下本,投入越多,赚得越多,回本就越快。”妙贞说这话的时候,心砰砰乱跳,拼命低头,生怕让兀术听出一点破绽。
而此刻的兀术却是在盘算另一件事,“你说俺给你五十万两,一个月之后,你能给俺多少利钱?”
“十五万两,一两银子都不会少的。”
兀术眼珠转动,反复权衡,“用大宋的银子,灭亡大宋,这倒是不错的事情……这样吧,俺就先给你五十万两。”
兀术盘算着,再过一个月,就能多得十五万,不错!
妙贞长出口气,这就入账了五十万,很好!
第237章 侠之大者,为宋做韭
兀术讨伐高丽,虽说算不上铁血征伐,也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连像样的战斗都没怎么打,直接就滑跪了,甚至兀术都没有打进西京,就更不用说开京。所以在此说一句,真的不要乳法了,毕竟从一个小国的角度来看,这个国家简直武德爆棚了好不?
兀术在七月十五之前,就班师回朝,甚至没耽误给他二哥烧纸。
从高丽回来之后,兀术彻底支楞起来。
这一次他逼着高丽进献了八十万两银子,三万两黄金,三十万石粮食,甚至还抢回了一千名高丽婢女。
不说别人,一把年纪的吴乞买居然都分到了五十个,简陋冷清的上京皇宫,一下子热闹起来。
化身战神的兀术更是气势汹汹,不光说话,连放屁都不用憋着了。
“要让俺说,就该趁着兵马强盛的时候,尽快把宋军的势头打下去,就算不灭大宋,也要让他们接受南北二朝。不然真的拖延日久,待到精兵良将耗尽,反而不利。”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提起南下了。
相比起兀术这个好战分子,大金朝的几个贵人都有所忌惮。
首先说吴乞买,他本就年纪大了,又指挥不动,下面人愿意打,他自然支持,可下面人迟疑,他也就没必要张罗,总而言之,虎老了不咬人。
至于粘罕,他虽然图谋关中的计划失败了,但他现在毕竟捏着云州,掌控着河东,手下几万士兵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依仗。
他最大的心思就是全力以赴,经营河东,加固太原防卫,能够永远霸占这块地盘就行了。
至于斜也,还有大太子和三太子,则是盯着吴乞买屁股下面的椅子。
虽说宗望出局了,可咱们几个也不能消沉下去,该盘道的时候,必须好好盘盘。
面对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朝堂,兀术简直气得肝疼,都是一群没有眼光的虫豸……跟你们在一起,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兀术大怒,但是也改变不了他在元帅府吊车尾的地位,还轮不到他执掌大权。
不过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兀术做出了一个违背所有人意愿的决定,他昂然迈入都元帅府,在他身后,竟然背着一个三尺多高的东西,用绸缎裹着。
等他进来之后,就直接往吴乞买的位置走来,把这位大金国主弄愣了。
“兀术!你干什么?”
“陛下无忧,俺只是请一个人来听听这次的御前会议。”
吴乞买还没反应过来,兀术突然跪倒,把身后的东西解下来,去了绸缎。
等大家伙看清楚之后,气得鼻子都歪了。
兀术把阿骨打的神位背来了!
“打他!”
所有人都冒出了同样的念头。
还要往死里打!
大金的法律,那是连国主都不能例外的,吴乞买因为偷酒,让粘罕按在地上,打了二十板子。
你个混账东西惊动了太祖爷,还不得打二百棍子!
兀术也真不含糊,他圆翻眼珠子,怒吼道:“打吧!有本事就在父皇面前,把俺活活打死了!”
这下子所有人为之一怔!
完颜阿骨打!
女真人的神!
这不是夸张,从一个朝不保夕的小部落,发展成万里大国,阿骨打战无不克,所向披靡,哪怕真正跟着阿骨打起家的老人,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这就是天命吧!
正因为阿骨打的仙气,才让几个儿子在大金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哪怕宗望死了,也没人敢染指东路军。
兀术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
不服吗?
憋着!
谁让你没有个好爹!
所以当看到阿骨打神位的时候,众人先是震怒,继而浓浓的无奈,就冲这个男人,他们还真没法把兀术怎么样。
“打,打二十脊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孝道!”吴乞买无奈吩咐。
打棍子这种事情,不在多少,而在于想怎么打,要是真往死里整,几下子就能弄死,要是不想,就算打二百棍子,转过天也能来去如风。
很显然,兀术挨的这种,都不用到明天,打完之后,立刻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俺有罪,俺鲁莽,可要说俺有什么坏心思,那也是天大的冤枉。俺就是觉得,咱们大金没有了当初的劲儿,把父皇的神像请来,就是想借着他的神威,找回昔日的雄风。”
兀术勉强解释,可是在场这帮人,谁又愿意接受!
一个个把头扭到一边,根本懒得搭理他。
兀术长长吸了口气,“俺着实以为,等到入秋之后,该大举南下,再跟宋人战一场。不求灭宋,也要重创宋人的气焰,报仇雪恨。”
粘罕沉声道:“兀术,你心心念念,要报斡离不的仇,此事我们都知道。可大宋朝廷已经成了气候,无论兵马还是人心,都并非往日可比。此时没有确当办法,贸然南下,只会损兵折将!”
粘罕胆怯,让大家颇感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以娄室之勇,尚且在青化之战损兵折将,碰了个大钉子,如果再打下去,着实让他没把握。而这,也几乎是金国上层的一致心态。
兀术也早就知道,所以他嘴角上翘,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莫要真觉得大宋就上下一心,牢不可破了。这回我去高丽,也算是开了眼界。小小高丽都能翻云覆雨,从大宋大捞好处,大发利市。赵桓他能约束开封的那帮人,可他能管得了江南吗?”
几个金国贵胄面色严峻,大太子斡本就问道:“老四,你倒是说说,大宋出了什么事情?”
兀术笑道:“大宋失了两河之地,原本就要命的钱荒,变得更加严重了。赵桓为了笼络军心,还给御营发金银,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结果就是钱荒越来越严重。江南的富人宁可让丝绸茶叶烂掉,也不愿意贩卖北方。开封等地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兀术还叹口气,“都是旁观者清,真没有料到,小小的高丽竟然发现了商机,他们凑了些金银,从江南等地购买商货,弄得北方贩卖,可是赚了不少钱。”
斡本拧着眉头道:“老四,我怎么没听明白,东南的富商不愿意卖,怎么到了高丽这里,就能赚钱了。”
兀术笑道:“大哥,现在大宋盘剥得厉害,对本国的商人货物,都管得很严格。商人自然没什么赚头儿。可高丽不一样,他们能绕开大宋的官吏,把商货卖到鬼市,自然财源滚滚。”
“鬼市?”
“对,就是大半夜的集市,为了躲避官吏勒索,只能在半夜三更买卖,所以叫鬼市,像什么茶叶,丝绸,都是这样。”
……
兀术用他的半吊子经济学知识,给这帮毫无经济学常识的人搞科普,还真把大金的贵人们说的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就比如斜也就拍着大腿,感叹道:“我就说嘛,咱们灭了几十万禁军,抢了两河之地,反而把大宋朝越打越强了,这不是笑话吗?敢情那个赵桓也是硬撑着罢了,大宋朝的内里也都烂了。”
粘罕沉吟道:“若真是如此,还就不能急着灭了高丽,让他们多从大宋赚点钱,回头也好进贡大金啊!”
兀术朗声大笑,“副元帅,你这格局也未免太小了,为什么指着高丽进贡?咱们也有钱,怎们不直接投进去?”
“什么?让咱们出钱?”粘罕傲然道:“没这个规矩!”
兀术语塞,却没有料到,一直没开口的挞懒突然道:“这事情我也听说了,以往咱们都是抢掠入库,断然不会拿自己的钱去做生意,说干脆点,咱也不懂。也不敢试。可头些时候,我倒是扔进去一万两银子。”
“哦?你赚钱了?”斜也好奇道。
“是赚了一点,差不多有两万两了。”
竟然翻倍了?
粘罕却是不信,“你说赚了就是赚了?万一赖账怎么办?”
挞懒大笑道:“副元帅,区区高丽,也敢赖账?他们敢拿咱们大金国的钱,咱大金国就能要了他们的命!是吧,四太子?”
兀术立刻点头,“没错,有这么大的便宜,与其让高丽赚了,不如咱们拿大份儿。既能充实国库,又能削弱大宋,用大宋的钱,反过来对付大宋,还有更好的事情吗?”
这位反复权衡,仔细推敲,都没有察觉问题。
如果说直接跟大宋做生意,那很危险。
可经过高丽,就多了一层保证,试问高丽敢违背大金国吗?
不能够啊!
终于他们下定了决心,这事可以干!
所以自从七月下旬以来,高丽的生意陡然膨胀起来。
作为实际的操盘手,李邦彦也渐渐上头了,这钱来的太快了,简直就像龙卷风啊!
“官家,咱们手里已经有三百万两的金银了,入冬之前,过千万两也不是难事。”李邦彦呵呵道:“官家,那帮金人是真的贪,表面上出钱还不够,私下里还有送钱的……除了那个完颜希尹之外,几乎一网打尽,连吴乞买都没例外!”
赵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这个时代太缺少镰刀了,以至于韭菜又肥又壮,抢着送上门。
“你也别犯糊涂了,金国有多少金银,咱们不能估计太高了。更何况入秋之后,草黄马肥,正是打仗的好机会,他们肯定要抽银子的。咱们一定要抓紧时间撤出来,可千万别把到嘴的肉给弄没了。”
李邦彦努力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多谢官家提点,臣这就安排往回运金银……只是这些钱是入国库,还是?”
赵桓圆睁怒目,“我们凭本事赚的钱,为什么要给户部?”
还真是理直气壮,李邦彦立刻点头,要的就是这话。
过完了八月十五,大宋这边就卯足了劲头儿,收割韭菜。
船队从江南两浙,排着队北上。
李邦彦更是把手下几个亲信都派出去了,包括万俟卨在内,全都出动……赵桓暗暗交代,把这几个人的名单交上来,基本可以充当日后的奸臣录了。
都说利欲熏心,没想到先把李邦彦的心窍给迷住了,也是没谁了。
大宋这边忙活着,金国也不怠慢,兀术积极调兵备战,去高丽收钱的美差落到了挞懒身上。
“请看,这都是我们赚来的。”
妙清在前面,妙贞在后面,两个和尚给挞懒展示了一座硕大的金库,里面一箱一箱,全都是金子。
挞懒的眼睛都看花了,这么多钱啊!
真想都拿走啊!
妙清笑道:“上大人不要急,这都是大金国的,而且还有五天,就有一批银子从大宋送来……大宋这个国号取得好,就是给大金送钱啊!”
“哈哈哈哈!”
挞懒放声大笑,“果然如此!那就等五天,我再把金银押回去!”他临走的时候,还在门口抓了一块金砖,沉甸甸的,赤金!
挞懒心满意足,他刚走,俩和尚直接瘫了,幸好拿的是门口的,要是拿别的,可就露馅了!
“快走吧!”
这俩人收拾了一下浮财,带着撑场面的金砖,撅着屁股就跑,总算可以去大宋过神仙日子,至于大金和高丽……守着那堆假金砖哭去吧!
第238章 官家,救命啊!
“父皇,这是先生留的题目,该如何做文章,请父皇指点。”
赵谌像是捧着作业本,请求战术指导的乖宝宝,而赵桓则是逼上梁山的老父母,他强迫着自己看向题目: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这个不难啊,讲的是生财之道,要生产的人多,开销的人少,快快攒钱,缓缓用钱,也就能维持长久了。”赵桓说着,突然眉头一皱,“杨龟山给你留这么个题目干什么?”
赵谌苦着脸,“孩儿也不知道,前几天还在讲孟子呢,突然就讲起了《大学》,还让孩儿写篇策论……”赵谌顿了顿,试探道:“父皇,先生不会是想拐弯劝谏您吧?”
赵桓把眼睛一瞪,“什么劝谏?父皇理财行的是大道,土断,清丈,摊丁入亩……哪一样不符合孔孟之道!他杨龟山只管放马过来,我还怕了他不成!行了,你自己爱怎么写怎么写,要学着自己努力,别没事总来烦我。”
赵桓粗暴地把儿子推了出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他脑筋转了好几圈,渐渐明白了杨时的意思。
关键就在大道两个字上。
这老东西一定是听到了消息,他都能知道,朝中怕是也瞒不住……李邦彦着实无能,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就不知道保守秘密呢!
赵桓一怒之下,就把李邦彦给叫来了。
“朕要你的解释!”
李邦彦咧嘴苦笑,“官家,这事瞒不住人啊,几百万两的金银,就算是大船,也要几十艘,又是从江南调来船只,又是要假装往来高丽,臣这边还要不断在邸报上面放出消息,引诱金国上当。”
“臣为了这个弥天大谎,可是熬干了心血,都有白头发哩!”
李邦彦一肚子委屈,赵桓也挺过意不去的……其实从他提出设想开始,到设局下套,引诱金国上钩,中间的心血,足以写成几十万字的专著了。
之所以没有全都写出来,实在是这种堪称犯罪教材的玩意,着实坑人,为了世界和平,还是一笔带过吧!
只是具体的过程能带过去,可收获却是没法回避。
赵桓和李邦彦这一次弄了多少钱呢?
把一切乱七八糟的开支都扣除了,折合成白银,他们大约弄到了六百五十万两。
其中有一百多万两是来自高丽,剩下五百万两出自金国。
从完颜阿骨打起兵,到灭亡辽国,再到席卷两河,大金这么多年的抢掠下来,府库之中的金银,也不会超过一千万两。
这还要多亏了辽国二百年的积累,如果再仔细深究,里面也有大宋的岁币。
最初的澶渊之盟就规定每年银绢三十万两匹,后来增加到了五十万两匹……明明真宗朝的岁币都用了银子计价,足见银子在两宋还是有相当份额的,为什么有人坚持觉得大宋都是用铜钱,看到了银两就出戏,真是想不通啊!
反正不管别人如何,赵桓在面对这些收获的时候,他想通了。
“李太傅,朕根本就没有赚钱,也没有坑人,朕只是把这么多年的岁币,拿回来了一些,对吧?”
“对!”
李邦彦还煞有介事点头,“官家仁慈啊,其实这些只能算是利钱,真正的本儿还没有拿回来……官家,要不咱们干脆再接再厉,再想个办法弄钱吧!”
此刻李邦彦的眼里有铜钱转动。
赵桓也有意答应,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像金国这么肥美又单纯的韭菜,暂时没有第二家了,咱们是割韭菜,不是挖坟掘墓,要给韭菜恢复的时间,讲究可持续发展……
更何况这几百万金银到手,对大宋朝来说,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你问过大相国寺没有,能增发多少银钱?”
李邦彦忙道:“官家,按照三成的准备金来算,差不多能发行两千万钱引,足以抵消朝廷六成的亏空了。”
赵桓微微点头,可他却没有帮着吕颐浩擦屁股的心思。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些钱要是给了户部,什么成果都看不出来,就直接给花了。”赵桓冷静道:“你去把吴玠、曲端、岳飞都叫来,对了,还有刘锜和韩世忠。一个也别落下。”
李邦彦答应,连忙下去安排。
这人有钱了,状态明显就不一样了,赵桓挺胸昂首,仿佛都长高了似的,钱财养人啊!
哪怕贵为天子,没钱也跟孙子差不多。
你当赵桓好几个月在外面领兵,是他心甘情愿啊?
没法子啊,回去之后,柴米油盐的,他也受不了。
躲出来了,让吕颐浩盯着,他就能轻松点。
韩世忠是最近才赶到滑州的,已经入秋了,必须商讨今年黄河结冰之后的战事了,关中那边要怎么安排,必须请官家定夺。
另外刘锜也赶来了。
相比其他人,刘锜就显得尴尬多了,他没什么亮眼表现不说,还被兀术欺负了,这就过分了,弄得人们都以为他是菜鸡呢!
刘锜真想告诉这帮人,兀术那家伙真的没有那么菜!
尤其是兀术骨子里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执着劲儿,韧性非常强,牟驼岗战败之后,再度领兵,兀术的水平就大幅度提升。
刘锜靠着孤军在京东维持,还要保护漕运安全,一点也不容易。当然了,说这些是没什么卵用的。要想的想一雪前耻,就在今年冬天,好好打几个大胜仗,打出威风来!
刘锜是憋着一肚子气,想要请旨立功的。
“官家,如果臣没有判断错误,今年的金兵,必定从京东路大举南下,而且兵力不容小觑。”刘锜很认真恳请道:“官家,该把兵马押在京东才是!”
刘锜刚说完,曲端就不爱听了,“今年和去年不一样,去年是把一切押在关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今年朝廷兵力已经远非去年可比,我们该想着如何保住全局,整条战线,一点不能有失!”
刘锜绷着脸,心中不甚愉快,说实话,站在官家身边,出谋划策,提供军事指导,那是他的活儿,没想到竟然被曲端给抢了。
还有,在关中的时候,曲端也没少欺负大哥刘锡,这货也太不招人待见了。
“曲相公,如果从本心讲,我恨不得立刻光复燕云,直捣黄龙。可朝廷什么样子,兵马多少,战力几何,你都知道,又何必自吹自擂。”
曲端哂笑道:“刘都统,说实话,朝廷是怎么回事,我还真不知道!”
刘锜哼道:“那我就说说。去年是打了几个胜仗,杀了不少金人,可咱们的骑兵依旧太少,全都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两万,且重骑兵只有静塞铁骑一支,还不到两千人,剩下也以党项骑兵为主,如此状况,到底不如金人来去如风,这便是我们的最大弱点,难道曲相公不知?”
曲端故意如梦方醒,“原来说的是这事,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岂不知早就有了办法了。”
刘锜大惊,“当真?”
曲端含笑道:“那是自然,不信你问韩大王?”
刘锜将目光转向韩世忠,此时的老韩抓着胡须,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骑兵的确是朝廷兵马的弱点。却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他冲着赵桓拱手,“好教官家得知,今年夏天耶律大石不辞辛劳,攻击了西域,辗转数千里,战果不小。耶律大石传来了消息,他手上有三万匹良马,想要跟陛下做个生意。”
赵桓多聪明啊,话不用多说了,有钱,咱先弄骑兵!
金国的铁浮屠威风不?
咱大宋要不要也来几千人?
您还用担心钱花不出去吗?
同时被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赵桓打了个冷颤,他下意识抬头,发现连岳飞的眼珠子都光华四射,简直把他当成了唐僧肉,人参果。
赵桓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那个……耶律大石的战马朕是不会放过的,可他想赚朕的钱,那是痴心妄想。”
韩世忠认真看了看赵桓,为难道:“官家,臣看得出来,耶律大石有枭雄之姿,他不要真金白银,就要人马壮丁,断然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上当的。”
赵桓冷笑,“任凭他奸如鬼,也要喝朕的洗脚水。耶律大石到底进军西域了。他要想继续当辽国皇帝,而不是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就要靠朕帮忙……回头给他准备书籍十万册,儒者三百名,去西域传播学问,大兴教化。用这些人换战马足矣!”
什么?
几位大将一起惊呼出来,还能这么干?
韩世忠都傻了,那帮“子曰”这么值钱?俺怎么没看出来?
赵桓冷笑道:“这个你们不清楚,朕也不多废话。战马这笔花销可以省下来了。不过朕还是打算在陕西弄个马场,这块良臣你要多费心。”
韩世忠大喜过望,不但有马,还有马场,他是乐不可支。
“剩下的朕打算再增加五万甲士,诸如床子弩一类的利器还要增加,你们都拟个条陈出来,回头朕核算一下,就给你们发钱……”
赵桓还没等说完,就听到了有人喊马嘶的声音。
在京的官员出动了,刘韐、李若水、张叔夜、张悫、赵鼎、叶梦得等等,足有二十几位,全都来了。
“臣等请斩奸佞邪臣,太傅李邦彦!”众人杀气四溢,李邦彦吓得一缩脖子,急忙求助似的看向赵桓。
第239章 能臣
几十位重臣,杀气腾腾赶来,直接对李邦彦开火,赵桓如何不明白他们的意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卿等声势浩大,若非没有兵马相随,几乎要行王莽曹操故事!”
赵桓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几十位大臣吓得脸色狂变,更是心惊肉跳,胆小的都开始哆嗦了。
李邦彦却是一下子大喜起来。
他慌忙躬身,委屈巴巴道:“臣向来只是官家之臣,心中唯有官家一人,今竟被朝臣所嫉,臣又岂肯因一人去留,而置官家于不义之地。臣愿去职,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阴沉着脸,怒火中烧,群臣急匆匆来逼宫,这是他愤怒的缘由,李邦彦的话,赵桓也并不完全认可。
这货分明是自视有功,以退为进,想要让赵桓收拾几个大臣,替他撑腰。
兼修办公室斗争学和帝王术的赵桓,很清楚一件事,赏罚只是事情的一小部分……不要以为赏罚严明,就能获得人心,得到尊重。
在赏罚之外,还有一重,便是如何解读。
譬如说现在他惩罚了诸臣,是警告朝臣,还是替李邦彦出头?
莫非说浪子宰相在官家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可以左右天子?
毫无疑问,后者不是赵桓想要的理想结果。
如果不能防微杜渐,李邦彦很可能就会演变成严嵩那般窃据主上威福的臣子……
赵桓沉默,李邦彦以求去威胁,群臣战栗。
就在这个僵持的关头,突然赵鼎向前一步,跪在了地上。
“官家,臣有肺腑之诚,要上奏官家!”
赵桓面色凝重,只是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讲!”
“遵旨!”赵鼎抬起头,目视李邦彦,冷冷道:“李太傅,你说自己是官家一人的臣子,心中也只有官家……言外之意,我等莫非就不是官家臣子,是我等心里想着太上皇,还是金国皇帝,又或者这天下还有比官家更大的人物?恳请李太傅赐教!”
李邦彦被问得一愣,心中大诧。
他倒不是没法回答,而是觉得这个赵鼎真是找死啊!你非要把事情挑明吗?那好,看看丢脸的是谁!
“老夫忠心官家,替官家做事,不辞辛劳,不避艰难。却是不像许多人,推诿卸责,犹犹豫豫。说到底,君父如天,老夫可没想过要和官家共天下!”李邦彦冷冷笑道:“至于什么太上皇,什么金国皇帝,老夫就不诛心了。”
赵鼎点头一笑,“多谢李太傅宽宏……可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天子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就是忠心?你把宰相变成官家的奴仆,是不是失去了设置相位的初衷?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干脆切一刀,专心侍奉官家?”
“赵鼎!”
李邦彦勃然大怒,气得胡须乱抖,伸手点指着对方,气得都说不出话来。诸葛亮最多骂人是妇人,你丫的直接让李太傅当太监,这也太损了!
李邦彦气不过,突然扭头,匍匐地上,磕头作响,“官家,臣,臣委屈,无论如何,臣也不能跟此人并立朝堂,请官家决断!”
赵桓同样大怒,不管怎么说,李邦彦都是他的近臣,还是能干脏活的那个,岂容你赵鼎辱骂!
“来人,去了他的官帽。”
还没等侍卫动弹,赵鼎竟然自己取下了幞头,而后叩拜地上,磕头作响。
“官家,臣忝列朝堂,不能匡君辅国,如今去职在即,臣想把满腹言语说出来,恳请官家能够听完!”
赵桓深深吸口气,冷然道:“讲吧!”
“遵旨!”赵鼎轻叹道:“臣四岁丧父,靠着母亲拉扯成人,后来读书考科举,本以为能光耀门楣,谁知因为弹劾章惇,触怒新党,近二十年间,一直在地方徘徊……幸赖吴相公举荐,官家不弃,臣才骤然超擢,有了今天的地位。”
“臣前些时候,见邸报之中,多有抨击司马光之言,臣便心知,官家属意新党,也想以此推行变法,不知道臣猜测的可对?”
“嗯!”赵桓冷笑道:“赵鼎,你居然敢提起此事,看起来给司马光请求哀荣追封,替元祐党人翻案,你就是朝中主谋之一了?”
李邦彦立即道:“官家圣明,这个赵鼎也是司马光之流的误国之辈,必须严惩不贷!”
赵鼎这次没有在乎李邦彦的话,而是紧盯着赵桓,“官家,臣想请教,王安石真的胜过司马光吗?”
赵桓瞬间沉下脸来,“赵鼎,朕已经说过,不许挑起新旧党争的烂事,你还敢多嘴多舌,是觉得朕不敢杀人吗!”
瞬间赵桓就把腰间的天子剑摘下,拍在了桌案上。
没人会怀疑,一个能指挥几十万大军的皇帝,不敢杀一个书生,赵鼎确实是命悬一线了。或者说,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官家!从熙宁年间,王安石主持变法以来,百姓愈发困顿,朝廷上下党争不断,纷纷扰扰……自蔡京拜相,借行王安石新法为名,大肆任用私人,敛财钱财,中饱私囊,损公肥私,无恶不作。靖康之耻,大半源于此处……臣之看法,是否公允?”
“谈不上公允!”赵桓毫不客气道:“熙宁变法之前,大宋就已经危机重重,是朝廷难以维系,才有了熙宁变法,并非是王安石变法,才天下大乱!靖康之耻,最多三成归罪新党,七成确实要归罪旧党!”
“旧党承袭士人官吏,早些时候,他们阻挠过庆历新政,后来又阻挠了熙宁变法……朕眼中的旧党,变法司马光富弼之流,而是守着祖制,窃据财富,安享富贵,还想把这份荣华富贵一直传下去的腐儒庸官……到了今天,你赵鼎又接过了旧党大旗,成为了变法的阻力,这就是朕的看法!”
君臣交锋,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几乎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不过是为了一点钱,至于闹成这个样子吗?赵鼎,你不想活了,也不要连累大家伙啊!
这是要株连无辜的!
赵鼎重重磕头,泪水横流,“官家见识高明,只是臣以为此话不是官家该说的……新党也好,旧党也好,官家是万民君父,是大宋一人。譬如朝堂,官家居中,臣子分列两边。诸如罪臣赵鼎,倾向于旧党,又有臣子,推崇王安石。不论如何,这些人都是朝臣,都是官家的左膀右臂。”
“罪臣斗胆请教官家,臣在心里倾向于旧党,但臣居于如今官职,不论土断摊丁,还是供应军需,臣可曾有过失误之处?”
赵桓冷哼道:“你的确理财有法,可你以为如此,就能要挟朕,或者让朕不敢处罚你吗?胁迫君父,你的罪孽更大!便是朕用李太傅昔日所言的莫须有三个字,也足以诛杀你的九族了!”
又是一记暴击,换成普通人怕是早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了,可这个赵鼎竟然还能稳住,虽然额头满是冷汗,双手颤抖,但依旧冷静沉着。
“官家,这便是臣这次进言的初衷所在!我大宋自从熙宁变法以来,朝堂之上,便分成两派,不论宰执重臣,还是地方官吏,无不依附一党,以求自保,罪臣也不例外。如东坡学士之流,不肯低头,便只有不断贬谪,一贬再贬……罪臣一介小吏,无能为力。朝中宰执诸公,亦无能为力。自神宗皇帝以来,诸位天子,同样无能为力。”
“大宋朝堂,非新即旧,新旧两党,起起伏伏,便是到了今日,亦不能根除。臣虽心向旧党,却也深知党争误国,靖康之祸,便是党争结果。”
赵桓冷哼道:“赵鼎,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在此刻挑起是非?”
“因为臣知道,眼下有一人能终结党争,能还大宋王朝一个太平兴旺,能让朝臣不必拘泥新旧,专心任事。官家,这个人就是你啊!”
赵鼎泪水横流,“臣半生蹉跎,得遇明主,心中不胜欢喜!”
他匍匐地上,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李邦彦勃然大怒,“赵鼎,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刚刚明明以旧党自诩,阻挠变法,现在又想要溜须拍马,妄图脱罪,你果然是小人,十足的小人!”
赵鼎抬头,呵呵道:“李太傅骂得好,下官不妨明言,若是不能从根子上,进行变法,赵鼎只能以旧党自居,哪怕身死,日后还能有人凭吊,有人替我翻案!也不知道默默无闻!可,可若是能真正改革,新旧之争,又何足道哉!”
赵桓眉头紧皱,“赵鼎,你所言根子上变法,又是什么意思?”
“启奏官家,臣的意思是,朝政当光明正大,就事论事,正道直行,不以人废言。不诛心,不猜忌,不挑唆,不构陷……真正的君臣一体,共商国是,开诚布公,摒弃党争!”
“如何摒弃党争?”赵桓追问。
赵鼎昂然道:“摒弃党争的第一步,便是抛弃亲疏远近,党争起于门户,门户起于亲疏,亲疏源于私心……官家视李太傅为心腹,秘授大权。视百官为外人,政事堂丝毫不知。如今吕相公还在京中,为了朝廷之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臣等虽然不敢以功臣自居,却也未曾懈怠……臣想请陛下明言,为何还要防着臣等?陛下不信臣等,臣等自然要互相关照,战战兢兢,方能立身朝堂……长此下去,不就又是新旧党争吗?”
赵鼎深吸口气,“这番道理臣以往不敢明言,纵观历代,能听得进去这番话的天子也是寥寥无几。可臣以为,当今圣人坦诚君子,力挽狂澜,有中兴气象,有容人雅量。明辨是非,烛照万里,当能听得进去!”
赵桓怒道:“你这还是狡辩……你把党争的罪名扣在了朕的头上,你用心歹毒!”
“不错!”赵鼎竟然一口承认,弄得所有人都傻了,你疯了吗?
“官家,唯有您先改了,臣等才好改好啊!”说完之后,赵鼎五体投地。
稍微迟疑,刘韐、张叔夜、张悫、叶梦得……一个接着一个的重臣,悉数跪在了君前!
第240章 一场骗局引来的世界大战
赵桓看了看李邦彦,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群臣,突然呵呵冷笑起来,“李太傅,你瞧瞧,他们都把罪名归到朕的头上了。”
李邦彦咽了口唾沫,如果是赵鼎一个,他自然能下死手,可是这么多人,他也没胆子的。不然一刀落下去,朝堂就空了一大半!
这位李太傅委屈巴巴道:“官家,事到如今,臣所言不是虚的吧?唯有臣是忠心耿耿啊!”
“李邦彦!”
突然人群当中,一双锐利的眸子,直戳这位李太傅,竟然是次相张叔夜,他抬头怒视,“你方才之言,就是赵鼎所言离间君臣,区别亲疏,导致党争的罪魁祸首!你就是小人!”
张叔夜说完之后,转头向赵桓,流涕道:“官家,老臣能否说几句?”
赵桓对张叔夜还是很有好感的,这位担任枢密使以来,极力主战,提拔了不少武人,再考虑他历史上的殉国之举,简直比李纲还值得信任。
换句话说,若是他都不可信,赵桓就真的离孤家寡人不远了。
“张相公,你说吧!”
“是!”张叔夜沾了沾眼泪,“官家,数月以来,圣驾都在滑州,臣等随着吕相公操持内政,推行变法。官家虽然距离开封,不足二百里,却宁可和李邦彦之流商议大事,却不愿亲近朝臣。如今时间既久,人心浮动。下面人都说官家和宰执不和,政事堂架空君父,官家必定要处置政事堂云云……老臣故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可议论一多,朝政不免难以推行。”
“老臣也不是想抱怨什么,只是有人询问,官家在干什么,征用那么多船只车马,南来北往,究竟要做什么?臣等是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老臣知道,官家必定是在做机密大事,不好让人尽皆知,但总该回京几次,或者召见一二大臣,安抚人心?若是官家不信任大多数的朝臣,又何必授予臣等大权?若是真的信任臣等,好歹让臣等知道官家心思,也免得下面人胡言乱语。”
“官家身系天下安危,一言一行,皆是万众瞩目,还请官家明鉴啊!”
张叔夜说完,张悫竟然也道:“李太傅曲意逢迎,自然是臣等所不及。官家身边只有此人,大事也都和他商议,不免让人将官家跟太上皇相提并论!臣等视陛下为中兴圣主,愿为陛下披荆斩棘,也恳请陛下,能信重臣等,莫要视若寇仇,处处防备。官家言抗金大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等耻为宰执,辅佐官家,竟然半点不知,让臣等何以自处?”
一个接着一个的宰执发言,刘韐也哭泣道:“官家方才言说,靖康之耻,旧党之过有七,新党之过有三。官家既然有此定见,为何不与臣等言说,写入邸报,颁行天下?也好给新旧党争一个定论!好些事情,迟迟没有结果,官家有亲疏之别,朝中自然有新旧之见……臣知道,百官未必全然可信,但总归不能一个不信。官家执掌生杀大权,若有臣子泄露机密,自然可杀,不必姑息。总而言之,君臣如何相处,还望官家细细思量。”
到了最后,赵鼎竟有再度磕头道:“官家志在中兴,臣书生之见,固然不足道也!可君臣相得,上下一心,比起直捣黄龙,覆灭金国,还是更容易的。陛下有大志雄心,臣等才敢奢谈摒弃党争。君臣一体,请陛下查之!”
赵桓面对着自己挑选出来的这些大臣,心潮起伏……如果这帮玩意个个都是岳飞一般的完美人物,自然无话可说,赵桓愿意开诚布公,可惜他们不是,跟他们商议大事,那是会出事的。
可话又说回来,满朝君子,那也是不可能的,真到了那一步,大家伙都颇有主见,一群叫驴凑在一起,能相忍为国才怪!
更何况灭亡金国的确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那些武将固然值得依赖,但也没法把手握大权的重臣排除在外。
说到底,朝局还要他们撑着。
不管韩信再能打,也要有萧何坐镇。
唐太宗也离不开房谋杜断。
这些人固然不一定是贤臣,但也不能真的一篙子戳倒一船人。
给他们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反正事到如今,钱也到手了,朕不妨跟你们透露一些吧!”
赵桓将群臣让进来,给他们安排了座位,还有人送来了热水手巾,擦一擦脸,一把年纪的人了,哭得大花脸,怪难看的。
“你们也别喊打喊杀的,这一次李太傅着实干了一件大事,金人抢掠多年,府库丰盈,非比寻常,我们也算是取之有道吧!”
群臣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果然如此!
这么多人,气势汹汹找来,也并非无的放矢……大家伙倒不是怀疑赵桓抗金的决心,可李邦彦着实不让人放心。
而且从各种动向来看,的确是在打金国的主意。
这就让人有些不好接受了。
在群臣看来,赚钱的方法无非是倒买倒卖,赚个差价。
现在大宋很缺钱,偷偷做生意,也无可厚非。
但是像李邦彦这样,大肆调动船只,动辄几十艘出海,跑去金国,让人怎么想?
就算能赚钱,但是通敌卖国的骂名是免不了的!
而且金国给大宋什么?
大宋又出卖了什么?
好歹有个清单,让大家伙瞧瞧,权衡一下,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这事情大宋朝也不是没干过,以前对付辽国的时候,还是很有心得的。
他们倒不觉得赵桓会吃亏,只是没有个交代,始终让人不放心,没法服众。
赵桓眉头抖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张叔夜沉吟,“官家是嘲笑臣等无知?”
“不是!”赵桓摆手,“没那个意思,朕是想说凡事解释清楚了,或许真的就没有那么多误会了。朕什么东西都没给金人,自然不存在卖国的事情。”
“那,那金国的钱怎么到官家手里啊?”
“也没什么,就是许诺投资大宋商货能够赚钱,引诱金人出钱罢了。”
“那,那金人怎么会上当啊?”
“也不复杂,就是用后来者的钱,分红给前人,制造出赚钱的假象,吸引更多的钱财,待到差不多吧,就把到手的金银全部卷走!”赵桓说完,群臣都傻眼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傻傻看着赵桓,你丫的还能这么玩?
“咳咳。”赵桓绷着脸道:“你们一定好奇,朕也说了,只不过从今往后,这种敛财的手法,要是出现在大宋朝,你们这几位都有泄露的嫌疑,朕绝不客气!要一查到底!”
这几位互相看了看,都冒出一个念头,想要抽自己的嘴巴子。
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官家!臣,臣等还有政务,要不先回京城了?”
赵桓给他们一个大白眼,“回什么回!好容易来了一次,朕也算富裕了一回……请大家伙吃顿黄河鲤鱼吧!对了,挑一条最肥的,快马送去京城,给吕相公……他也辛苦了。”
黄昏时分,黄河岸边,文武齐聚,包括岳飞、吴玠、曲端等人,也都来了,大家伙凑在一起,每人面前,都有一条肥硕的鲤鱼,香气四溢。
抠门如赵桓,这也算是特殊的恩典了。
“你们说君臣一体,上下同心……这话朕只相信一半,朕希望的是君臣同心,上下一体纳粮交税,中兴大宋,直捣黄龙。还是那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来,举杯!”
赵桓在这边跟群臣畅饮,而另一边的燕京,已经是天崩地裂,天塌地陷了。
妙清跑了,白寿翰也跑了,同样跑掉的还有几个掺和其中的文官商贾,
不过也有倒霉蛋没跑掉,那就是金家兄弟,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郑知常的妹夫金安,这家伙最惨,他被抓到了燕京,吊在大牢里,天天被拷打,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了。
金国的这帮贵胄疯了!
敢骗我们的钱,都给我吐出来!
这帮人粗略算了一下,以挞懒为例,他前后投进去三十万两……这三十万两还只是他拿出来的,而分红之后,再次投入的,还没有计算其中。如果全都算起来,光是给他一个人,就要九十多万两。
也就是说,三个月时间,盈利超百分之二百,一块钱变成三块多。
和他一样的大金贵人,就不下十几位。
还有不少大金的将军,以及燕云的汉人豪族……把所有本钱和盈利加起来,将近两千万两。
就算不要获利,也有五百多万两……可问题是大金国凭什么不要获利!
这都是高丽欠大金的,不出钱绝对不行!
“冤枉啊,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根本没有赚那么多,都是大宋那边耍得花招,敝国也被骗了,我们损失也不小啊!”
“我管你们去死!”
挞懒挥起拳头,直接打掉了金安的两颗门牙,痛得这家伙直接昏过去了。挞懒怒不可遏,又狠狠捶了金安一顿。
那可是他的棺材本啊!
这笔账必须要算!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仇恨了,什么东西派系之争,什么勾心斗角,全都放下!
自斜也以下,粘罕、斡本、讹里朵、挞懒、银术可,异口同声,必须伐宋报仇!至于兀术,这位四太子已经被剥夺了兵权,圈禁家中……随便说一句,他家里值钱的东西,就连二十几个小老婆,全都被带走抵债了。
吴乞买眼珠子通红,面对着这帮人,很难得没有迟疑,直接点头了。
“大宋欺人太甚,无论如何,要报仇雪恨,让赵桓知道,大金不可欺!还有,高丽伙同大宋,同样罪不容诛。安排两个万户,把高丽灭了,其余兵马,南下伐宋!把赵桓的脑袋给朕提回来!”
金军迅速动作,一场因为“李氏骗局”引发的大战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