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通西域
赵桓请了一顿黄河鲤鱼,席间谈笑风生,频频喝酒,好不快活。可就在众人都几乎忘了刚刚那一场激烈的冲突之时,赵桓突然到了赵鼎面前。
“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回京,你装了一次英雄好汉,就一直装到底吧!留在军前,戴罪立功!”
赵鼎深吸口气,略感苦涩,却也没有意外。赵桓可不是仁宗那种面捏的官家,金杯白刃,人家始终挂在嘴上,该杀的时候,半点不会手软的。
“罪臣遵旨。”
赵桓端着酒杯,转身离去,嘴上却又道:“记得推荐一个贤臣,接替你的位置,如果他做不好的话,你们两个一起问罪!”
赵鼎又是一怔,无奈点头答应。
转过天,张叔夜、刘韐等人返回开封……赵桓也不是真的一毛不拔,这不,给几位大臣封了三十万两银子,交给国库,由他们支配。
相比起赵桓捞到的不值一提,不过能给他们点,已经算是好大一张脸了,群臣谢过天恩。
折了一个赵鼎,换来了三十万两银子,也不知道是赚是赔,群臣五味杂陈!
倒是留下的赵鼎,他挺坦然的,“官家,臣上半夜反复思量,臣想推荐吕好问,吕司谏。他是名门之后,人品才学都是顶尖儿的,还有……”赵鼎在这里顿了一下……
赵桓却是冷笑道:“再有他是元祐党人,也就是旧党……你还是跳不出党争!”
赵鼎没有否认,而是道:“所以臣后半夜想到了另一个人,许景衡!”
赵桓眉头微皱,这个人貌似也有耳闻,“是什么元丰太学九先生,是王安石的新学门下?”
“是!”
赵鼎答道。
赵桓绷着脸道:“朕让你推荐一个人,你直言许景衡不就好了,又何必说什么吕好问,你跟朕耍什么花招?”
赵鼎躬身恳切道:“臣将所思所想,告知官家,便是臣之坦荡。许景衡新学出身,善于理财。若是寻常时候,让他接替户部,最合适不过,可唯独眼下,臣以为未必妥当……”
赵鼎说完,认真看着赵桓。
只见这位官家陷入了沉思。
毫无疑问,在吕颐浩的主持下,变法还是如期推动了。
又经历这次的事情,回去的群臣多少回更加卖力气的……这时候再把许景衡弄到朝中,取代赵鼎,等于是在烈火上浇油,下坡踩油门。
偏偏金人刚被骗了一次,他们又岂肯善罢甘休,一场大战兴许就要来了……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便是求稳,要让朝局稳定,后方稳妥,才能专心应付金人。
“吕好问,许景衡……”赵桓沉吟了片刻,“让吕好问接替户部尚书,许景衡加龙图阁直学士,随侍君前。”
赵鼎眼中狂喜,慌忙赞道:“官家圣明!”
赵桓却没有那么乐观。
尽管他一再希望摒弃党争,超越新旧……可问题却是满朝上下,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已经撕裂成两半。
哪是靠着皇帝几句话,就能弥合在一起的。
眼下赵桓用人,还是要考虑新旧平衡,互相制约,避免失控。
当然了,党争在赵桓这里,并不是第一个需要考虑的。
才干,能力,人物立场……这是赵桓用人的顺序,或许算不上完美妥当,但却也卖出了很关键的一步。
弥合矛盾,同心谋国……赵鼎最打动赵桓的话,他讲扫灭金国,直捣黄龙,不是赵桓一个人的,既然立此大志,就必须海纳百川,即便不喜欢,也必须要使用,国家大事,到底不是一个人的好恶。
赵桓也在努力学着当一个好皇帝,同样的,也要准许手下文武努力变好……至于成见,还是不要太多的好。
赵桓很快就召开了一次御前会议,召集文武,商量军情,值得一提,赵鼎也列席其中。
第一个说话的人,竟然是韩世忠。
“官家,要让臣说,今年的战局只怕比去年还要严峻得多。”韩世忠继续道:“金人固然东西分立,彼此矛盾重重。可既然要打仗,就要求胜,不能明知必败,还一头撞上来,那是野猪,不是金人!”
几位大将都微微点头,吴玠坦然道:“韩大王虑的极是。金人不会到处点燃烽火,今年他们主攻的方向只有一个,而且还会倾尽全力,一鼓作气。所以最好是集中一支精兵,作为决战主力,以备不时之需!”
这几位大将你一言我一语,除了岳飞之外,全都表态了。
整个战略也明确了。
首先,大宋的实力毫无疑问,比去年强很多。
因此今年包括刘锜的御营左军,岳飞的御营前军,还有在洛阳的御营后军……这三支人马,都要严守防区,暂时不动。
如果金人进攻,他们就依托城池地形,节节抵抗,等候主力援军。
而能够担当主力集群的,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韩世忠的御营中军,一个是吴玠统御的陕西兵加上御营右军。
论人数,吴玠所部稍微多一点,论战力,韩世忠更强一些。
“官家,让臣说,不管是用哪一路兵马,都要官家亲自指挥,才能克敌制胜!”曲端不无谄媚地说道。
赵桓哼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可意思很明白:舍朕其谁!
经过了几次御驾亲征之后,便已经形成了惯例,即便如韩世忠和吴玠等人,也都愿意让赵桓跟着。
道理很简单,赵桓不会添乱,不会随便剥夺兵权,干涉指挥……而且有赵桓在,各种杂音都会消失。
再有虽然他们几个身为一方主将,可问题是还有骑营,还有御前班直侍卫,还有地方厢军,蕃骑,乃至最近建立起来,直属赵桓的弓弩营……这些人马在战斗中,都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可偏偏不是寻常武将能指挥得了的,哪怕韩世忠也不行。
所以赵桓这么好的辅助兼奶妈,谁舍得放过啊!
御驾亲征的总基调定下来,接着就是一些具体的事情,诸如粮草军需,民夫征调,军械武器,敌情密报……
赵鼎第一次参与会议,不过他进入角色很快,尤其是在军需上面,提出了不少建议,让人们对这位有所改观。
原来他不只是能说好听话的清流书生,也还是个能臣干吏。
说来说去,就提到了一个问题。
耶律大石的战马!
到底还要不要?
假如想要,该出什么价钱?
“这个战马必须要经过西夏,才能运过来。而且朕打算以人易马,该怎么跟大石去谈,还没有主意,你们都说说吧。”
这几位武将算计战场,都是好手,可论起国际交涉,还有生意往来,这就有点为难了。
“官家,如果放心的话,就让臣去吧!”
赵鼎主动请缨。
赵桓呵呵一笑,“你这是急于立功好官复原职吗?”
赵鼎道:“臣却有此心,不过臣有个提议,既然大石兵进西域,咱们还想要用儒生换战马,官家便不能明言,不然以人易马,着实不好听。”
赵桓欠了一下屁股,笑呵呵道:“那你就想个好借口吧!”
“寻访汉唐,探查丝路!”
赵桓稍微愣了一下,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还真有你的!
大宋这个朝代有多憋屈,何止是丢掉燕云这么简单,仔细研究之后,就会发现,大宋丢了传统的产马地,丢了木材产地——以至于皇宫普遍逼仄;甚至连罪犯流放地都丢了,不得不拼命把人往岭南赶,像什么云南啊,西北啊,辽东啊……这些传统的发配地,大宋是一个都没有保住。
别的朝代版图,多少都是以中原为核心的饺子形状,有皮有馅,饱满圆润。到了大宋这里就惨了,四周的饺子皮都混没了不说,就连核心的饺子馅部分,也被咬得缺了好几块,简直悲催到无以复加。
这时候再看赵鼎的建议,多么富有创意啊!
去探查汉唐故地,追寻丝绸之路……就问那些读书人,不想恢复汉唐荣光吗?对那些唐诗汉赋中的边关要塞,就没有半点渴望吗?
你们就不想去瞧瞧李白的出生地?瞧瞧漫天黄沙,气象恢宏的寺庙佛窟,追寻那些古书当中的国度……没准还能遇上女儿国呢!
这么一包装,根本不是什么卖人,反而是一次奇妙的旅程了。
怪不得说文臣有用呢,这种时候还真缺不了他们……赵桓终于赏给了赵鼎一个笑容,“既然如此,朕让李世辅护送你,还有那三百儒生,立刻出发,去面见大石!”
“臣……遵旨!”
赵鼎辞别赵桓,迅速赶往陕西,然后渠道西夏,去可敦城,见耶律大石。
由于军情紧急,赵鼎几乎是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路……可即便如此,等他到了延安府,见到了陈东,两个好友相见,陈东还是一声叹息。
“你来晚了,耶律大石已经败走了。”
“什么?”
陈东沉吟道:“我刚刚得到消息,粘罕竟然买通了乞颜部,夹攻可敦城,大石战败,逃去西域了,战马怕是拿不到了。”
赵鼎暗暗咬牙,“且不说战马不战马,耶律大石可是官家亲自扶持的大辽国主,不能放任他败走。”
“那,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有!”赵鼎沉声道:“我现在就走陇右故道,让李世辅带路,我还是能见到大石的。”
陈东把眼睛瞪得老大,“你,你这是要学张骞啊!”
赵鼎咧嘴一笑,“若是可能,我倒是想当班定远!”
第242章 秦桧被金国抓走了
陈东是不建议赵鼎西进的,道理很简单,可敦城被金人占领,西夏的态度不清楚,此时西出,没法走河西走廊,只能走河湟故地,沿着陇右都护府那块去西域。
这条路不只是远,而且还很危险。
没见到耶律大石,没请来救兵,反而把自己葬送进去,那岂不是亏大了。
更何况还没有官家旨意,怎么好轻易行动!
“我会立刻上书请旨的,至于危险与否,这些事情我就不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身为读书人,就不想去西域瞧瞧?就不想看看那些咱们念叨了多少年的地方?”
陈东瞬间愕然,竟无言以对,是啊,凉州,敦煌,玉门……葡萄美酒夜光杯啊!
“我竟然糊涂了。”陈东深深一躬,“看来只有祝愿老兄一路顺风了,有朝一日,我也想和老兄同游故地!”
“会有这么一天的!”
赵鼎和陈东简单交代一番,随即西行,与此同时,陈东给帅司王庶送信,调遣李世辅率领三百吐蕃骑兵前往兰州,汇合赵鼎,一起西出。
仅仅十天之后,双方便顺利汇合,旨意竟然也送到了。
毫无疑问,赵桓是同意的,甚至还要求赵鼎将沿途见闻记下来,传回朝廷。
天子之意,昭然若揭。
可见面之后,李世辅半点喜悦也没有,反而板着脸道:“赵相公,此去西域,便是能顺利见到耶律大石,往返也要三月有余,无论如何,也是赶不上接下来的大战的。金人既然破了可敦城,西夏便失去了北方的屏障,现在西夏国内一团乱局,我率领党项骑兵,还要稳住陕西,听后调遣,你让我随你西去,只怕是不行的。”
赵鼎重重叹了口气,“李将军,你带来的人可都是吐蕃人?”
“对,是我特意挑选的。”
赵鼎仰头,“那好,你让他们随着我西进就好,你只管立功去。”
赵鼎如此干脆,反而让李世辅大吃一惊,“赵,赵相公,此去路途艰难,有吐蕃人,又有草头鞑靼,还有西州回鹘,更有西夏的兵马,我怕你……”
“怕什么!一千年前就有人走过了!”
赵鼎突然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赵鼎就是要瞧瞧西域的风光,独自一人最好!”
说完,这位竟然当真迈着大步出去,准备上马离去。
李世辅愣了,这两句诗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不破楼兰终不还,春风不度玉门关……身为一个正在啃着唐诗的党项年轻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赵相公,你等等我!”
李世辅追了出来,却发现赵鼎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背影,李世辅急忙翻身上马,也追了出去。
或许这就是命吧,上一次他是被曲端拎着,走了一趟兴庆府,如今又是被赵鼎逼着,要去西域,没准还能捞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功劳,李世辅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他追上了赵鼎,率领着三百吐蕃骑兵,从兰州出发,经过湟州,西宁州,离开了大宋境内,在他们的右手边,是连绵的祁连山,而在左手边,就是浩淼的青海湖,行走在河湟谷地,迎着烈烈西风前行。
赵鼎的心就犹如山峦湖水一般,起伏不定,澎湃汹涌……
突然之间,赵鼎猛然催动战马,亡命狂奔,他仰头大吼,声音传出好远,宛如狂生!
李世辅吓得不轻,连忙追赶,生怕这位赵相公疯了。
他足足追出了二十里,发现赵鼎从马背上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似哭似笑,状若癫狂……李世辅连忙过来问候。
“赵,赵相公,你没事吧?”
赵鼎咧嘴大笑,让李世辅坐下。
“置身此地,若是不能狂性大发,便妄为文人!瞧瞧,万里黄沙,祁连名山,玉门阳关,敦煌佛国……两汉儒生,盛唐诗仙,他们都梦过,来过,仗剑狂歌,这里是汉家故土啊!”
赵鼎说到这里,眼角竟然涌出了泪水。李世辅的心口也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般,很不舒服。
“李将军,我原是看不上新党的,绝对王安石之流和祸国妖孽……我在君前一番慷慨陈词,希望陛下能够改弦更张,多亲近朝臣,君臣一心,摒弃党争,自然天下大治。可当时官家却断言祸国殃民,新党罪三,旧党罪七……若非至此,我焉能服气!新党纵然有万般不对,熙河开边却是没错的,司马君实无论如何,也不该弃了这大好山河啊!”
赵鼎扬天大吼,宣泄着心中的愤懑。
他向赵桓进言,希望超越党争,可说句实话,党争这个东西,又岂是能轻易消除的,哪怕朝代都亡了,还是要继续斗下去的。
在赵鼎的心里,自然是偏向旧党居多。
可是赵桓又明显偏向新党,和皇帝意见不一样,是个很可怕的事情。赵鼎这家伙还真有个倔脾气。
他来陕西,跟西夏交涉,见耶律大石,就想看看昔日新旧党争的关键,真正了解二者的是非对错。
赵鼎有定见,却又不是固执己见。
凑巧的是大石战败,逃往西域,他立刻决定,走河湟故道,前往西域,见耶律大石倒是其次的。
能够走一次这条道路,便是一种成功了。
从汉代通西域开始,河西走廊就是连接中原和西域的要道,围绕着这片土地,有太多的故事,凉州、敦煌、玉门、楼兰……这些名词都写在书里,刻进骨子里。
没有一个的读书人能回避这些。
可令人绝望的是,这些地名,没有一个属于大宋朝……河西走廊捏在西夏手里,中原和西域的连接被彻底割断。
只要还有那么一点人心,就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宋心中最痛苦的地方。
对此大宋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
王安石当政之后,任用王韶主持西北军务。
王韶勾画了一个战略,既然直取河西走廊,灭亡西夏很困难,就从河湟之地下手,先取了青唐,以此为据点,招抚吐蕃兵马,从南边迂回包围西夏!
在这套方针的指导下,大宋拓土两千里,收复熙,河等六州之地,后来更是成立了陇右都护府,伸出了一条长长的臂膀,从南边包围了河西走廊。
而赵鼎这次走的就是这条道路,不然如何能轻易进入西域。
可就是这么一大片土地,在旧党的眼中,居然是可以放弃的,他们试图以此换来和西夏的议和!
诚然,在五路伐夏失败后,大宋兵力财力几乎耗尽,熙河之地,还面临着吐蕃诸部的不断反扑,兵连祸结,靡费巨大……可这就是放弃土地,苟且求和的理由吗?
汉朝哪一次出击匈奴,不是耗尽国库,哪一次不是尸山血海,损失惨重……可大汉朝就是坚持下来了,所有才有强汉之名。
说到底怂就是怂,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而且旧党妥协退让,也并没有换来和平,西夏继续南下,战火烧得更旺了。
后来新党章惇掌权,再度把西夏势头压下去,一度几乎灭夏。
再后来,轻佻的赵佶罢免了章惇,几十年流血付出,化为乌有……再后来,蔡京掌权,西北继续用兵,也还能压住西夏。
可蔡京童贯之流,如何能比得上王安石和章惇等人……再之后就是金人崛起,一切都成了泡影。
“官家心向新党,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赵鼎低声叹道。
李世辅认真瞧了瞧赵鼎,突然呲牙笑道:“李相公,你和那些读书人还是不一样的。“
赵鼎看着这个稍显稚气的年轻将领,忍不住哂笑,“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我一直是小吏出身,虽然同情旧党,却是吴敏吴相公提携……我直言劝谏,官家处罚,我知错能改……写到史书上,都算是佳话。我不像那些昔日的宰执相公们,把路走死了,便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赵鼎拍了拍屁股,对着李世辅道:“出发吧,想聊路上一样的。”
他们顺利穿越吐蕃诸部的地盘,又到了草头鞑靼的地界,甚至和遇到了黄头回纥的土匪,赵鼎简直像是着了魔似的,一路上的险阻都不是问题,反而是史书上的一个个名词活了过来,一群群奇形怪状的人,一个个沧桑斑驳的古建筑,让他仿佛穿越了千年历史,汉唐盛世这四个字,深深刻在了心里。
他们从当金山口,冒险进入西夏境内……而后前往十分繁荣的蒲昌海(罗布泊),只不过当他们赶到之后,遇到了当地商队,听说耶律大石并没有来,而是身在北边的伊州(哈密),并且听说耶律大石正在收拢人马,准备向西迁徙道叶密立!
这下子可把赵鼎急坏了,他跟李世辅连夜动身,终于又经过了五天跋涉,来到了伊州,见到了大石……此时距离赵鼎出发,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天!
“拜见大辽皇帝陛下!”
赵鼎恭恭敬敬向耶律大石施礼,可此刻的大石却是怒火中烧,额头上还有一道箭伤!
“好啊,赵桓还有脸派你过来,他难道不知道,金人发疯一样攻击可敦城?还有,西夏的察哥也不出兵,乞颜部的奴才也投靠了大金国……朕败得很惨,你们那个秦学士也被金人抓走了!”
秦学士?
秦会之?
赵鼎只能长叹一声,“陛下,复国岂是容易的事情?若是勾践一经失败,便垂头丧气,何来霸业?汉高祖数败项羽,终有汉家江山。便是刘备,也是屡败屡战啊!”
耶律大石宛如暴怒的狮子,懒得听这些。
“别说废话了,赵桓能给朕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陛下只派了一介书生,大辽是陛下的……陛下不珍惜,外人又有什么办法?”赵鼎针锋相对!
耶律大石切齿咬牙,突然怒吼道:“朕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金兵就发疯攻击可敦城,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简直跟一群疯狗似的!”
赵鼎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还用问吗?自然是在官家手里吃亏,从耶律大石身上找补了。
“陛下,正因为如此,才说明金人黔驴技穷,更不该失了斗志啊!”
第243章 绝不降金
“朕不痛心万千将士,唯独痛心秦学士!”
大石这话说得,让赵桓都要汗颜了。秦桧可是他的臣子,赵桓也没对人家这么好啊!
事实上在三皇结盟之后,秦桧就作为联络官,长期留在大石身边。
秦桧负责什么呢?
公文往来,商贸谈判,拟定典章制度,制定法令规范……总而言之,跟管理一个国家有关的东西,秦桧全都负责。
抛开人品不谈,秦桧的能力在大宋的官僚中,也算是顶尖儿的,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秦桧的人品还真没有受到多少质疑!
在靖康之中,秦桧坚决主战,反对议和,什么割地啊,赔款啊,秦桧都是反对的。后来更是主动请缨,前往西夏,为了三国同盟奔走,立下了大功。
其实像秦桧这种人才,很多人都替他叫屈,觉得该调入京城,哪怕不能成为宰执,当一个尚书也是足够的。
可赵桓竟然仿佛忘了此人一般,就把他扔在了大石身边。
可即便如此,人家秦学士也没有多少抱怨。
替大石做事是做事,但他始终恪守臣职责,定期将大石的情况上报朝廷,兢兢业业,吃苦耐劳。
就是这么一位好臣子,却被金人突然攻破了可敦城,掠了过去,成为阶下囚。
着实让人扼腕叹息。
“朕相信赵官家的话,如果放弃可敦城,进军西域,早晚有一天,就算能复国,也并非大辽……朕信任秦学士,就是希望他能帮着朕,维持华夏上国的体统,不至于沦为胡虏……可如今可敦城已经失陷,就连秦学士也被抓走。朕走投无路,出了西进,便没有别的选择。赵官家有再多的心思,我也无可奈何了。”
说到最后,大石低下了高昂的头。
他的枭雄之姿尚存,可恢复大辽的心却弱了许多。
或许梦该醒了,他不能把这点老本都赔光,该向西做点什么了。
赵鼎微微叹息,“陛下,你知外臣这一路走来,心态如何吗?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硬是从一个旧党变成了新党……陛下可知我大宋的新旧党争?”
大石忍不住嘲笑,“你们的那点烂事,还有谁不知道的?不过我们契丹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跟大宋学的!”
两个无奈苦笑,赵鼎道:“是啊,新旧党争,绵延几十年,前些时候,我还劝说官家要摒弃党争。可说实话,我也不知该如何摒弃。真正当我走了这一路,那些唐诗在心中流过,一个个诗人才子从我眼前闪过……我便知道了,恢复故土,中兴国家,这才是胜过党争的大事!”
耶律大石皱了皱眉,轻叹道:“是啊,你们自从唐之后丢失西域,怕是有几百年了吧?”
“没错。”赵鼎无奈摇头,“犹如肢体割裂,鲜血流淌,日夜疼痛,难以言说……陛下,外臣斗胆问一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耶律大石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鼎挺直了脊背,满脸的悲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容的微笑,自信的眼神。
“华夏几千年传承,文脉不绝,哪怕断裂几百年,我们依然记得敦煌,记得玉门……只要走过这一路,仁人志士就会有中兴国家的念头,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收回西域,把祖宗基业发扬光大……大石陛下!”
赵鼎突然提高了声音,“外臣代官家询问,几百年后,你们契丹还剩下什么?只怕是要在大宋的史书里,寻找你们的记录吧?难道耶律大石宁可籍籍无名,苟且偷生,也不愿意振奋精神,百折不屈吗?”
赵鼎高昂的声音,飞扬的神情,隐隐然有了赵桓的架势。
耶律大石不由得浑身一怔,神色之中充满了纠结。
到底要怎么办?
“朕现在的兵马太少,又万万输不起。还有,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李乾顺想要复位,废了你们扶持的那个小娃娃。西夏依旧要归附金国,还有,我听到消息,金人大举出征高丽,这个小国怕也保不住。金人还会大举南下,我看你们如何抵挡?”
“问得好!”赵鼎朗声道:“今时今日的大宋,已经和一年多之前,断然不同。更非靖康之前,文恬武嬉,毫无斗志的模样。韩世忠、吴玠、岳飞,他们皆是名将,又有官家坐镇,如何打不赢金人?”
“大辽在背后拖延金兵,击败三太子讹里朵,这份恩情不只是记在官家的心里,也写在邸报上面!大宋百姓全都看得到。赵鼎眼中放光,高声道:“陛下,只要大辽能派出一个兵,送过去一匹马,和大宋不离不弃,共度难关。挫败金国之后,必然是大辽复国之日!这是大宋上下的意思,没有半点虚假。请陛下定夺吧!”
耶律大石再度无言,他愣了良久,摆手让赵鼎退下,随后一声怒喝,“去,把所有人都叫来!”
这一夜注定无眠,耶律大石召集了所有的契丹旧部,足足商量了一整夜,直到天明,还没有散去。
是继续留下来,靠着为数不多的本钱死磕?
还是向西跟那帮弱子争雄?
一边是必胜之局,一边是生死未卜……到底要如何是好?
直到邻近中午的时候,大石终于一拍桌案。
“都不要吵了!咱们生是大辽的鬼,死也做契丹的魂!百年之后,即便大辽不能复国,也让后人知道并非他汉家有英雄,我契丹一样有好儿郎!”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热泪盈眶。
“万岁,万岁!契丹!契丹!”
他们并非不知所措,只是缺少一个人帮着决断罢了!
到了下午时分,所有的契丹将领便行动起来,他们召集兵马,聚拢青壮,把囤积的物资拿出来……一共一万八千人,除了五千人守着伊州之外,其余兵马向着沙州挺进。
赵鼎自然随着大军出发,这不是一支很强大的兵马,但是赵鼎的心中,却是豪情满怀。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当初金人兵犯开封的时候,多少猛士舍生忘死,便是如此决然!外臣提前恭祝陛下,此战必胜!”
大石绷着脸,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但愿你们赵官家能拿出真本事,我这一次连帮他对付三太子都做到不到了,只能见缝插针,见机行事。”
耶律大石不傻,拼命他是愿意的,但是送死却不是他希望的。
因此耶律大石首先派出使者,去联络西夏,想要查看西夏的情况。
谁知道令大石意外的是,沙州的西夏兵马竟然主动开城,一个中年将领走了出来。
“嵬名伏拜见大辽天子!”
大石很是意外,“你,你为何愿意投降?”
嵬名伏昂起头,无奈苦笑:”若是陛下如是说,外臣便不投降了,宁死也要战到底!”
大石不解,“你,你把话说清楚了。”
嵬名伏愣了半晌,突然放声大哭,“大白高国投降了!”
这一句话说完,嵬名伏放声大哭,最后惹得赵鼎也过来了……良久之后,他们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嵬名伏的叔叔是之前战死的梁王嵬名安惠,也算是西夏的宗室将领。
他的叔父虽然死在了大宋手里,他倒是不那么在乎,毕竟身为大将,能战死沙场,也是一种福气。更何况那一战之后,大白高国从国主提升为天子,得到了中原皇帝认可,党项人不再被视作蛮夷……
多年夙愿,一朝实现,从此之后,嵬名伏看着沙州以外的诸部,都有着居高临下的感觉,我和你们不一样!
奈何嵬名伏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数日之前,传来了消息,金国大军突然杀到了兴庆府,已经被囚禁在承天寺的太上皇李乾顺复位。
复位之后的李乾顺自去皇帝称号,降为西夏国主,并且奉大金为上国。
赵桓苦心经营的三皇同盟,顷刻之间,被灭掉了两个……出兵兴庆府的正是许久不出的完颜娄室。
这位金国的第一将,在经历两场丧子之痛,并且兵败青化之后,重新出山,而且是一下子奇袭兴庆府,动作之快,还要超过曲端许多。
大金国再一次证明,他们的武力还是天下无敌。之前败在了大宋手里,纯粹是内部协调问题。
你赵桓耍花招,坑我的钱财。
成功惹恼了大金!
没了这些金银束缚,大金的猛士更强悍了。
你就等着付出代价吧!
重新执掌大权的李乾顺立刻下旨,抓捕薛元礼,同时派遣两万人马,进驻横山,意在协助大金南下。
李乾顺并没有觉出什么问题,大金依旧强悍,他的余威尚存,只要排除了大宋的干扰,一切还会恢复到原来模样。
可他忘了,自从三皇同盟,同拜黄帝之后,人心就大大不同了!
“陛下,我等已经是华夏之人,又如何自甘堕落,为蛮夷之臣?我劝说不了太上皇,唯有将沙州献上,宁可归降大辽,也绝不降金!”
耶律大石紧紧盯着嵬名伏,“似你这般想法的人,还有多少?”
嵬名伏一拍胸膛,“由此向东,大有人在!”
“那好,我让你带头,可能招降守军?”
“义不容辞!”
第244章 华夏兴衰,在此一举
耶律大石以嵬名伏为先锋,在取得沙州之后,顺利敲开了瓜州的大门,随后挥军直下肃州……大辽兵马所至,不能说一帆风顺,也只能是兵不血刃。
顺利,前所未有的顺利,顺利到了耶律大石都不敢相信。
难道光靠着华夏这面大旗,竟然如此管用?
那,那大宋在横山,在陇右,忙活几十年,那是干什么啊?
耶律大石懵了。
不过随着大军进入肃州,一份檄文落到了赵鼎手里,西夏崩溃的奥秘总算露出了端倪。
伪主李乾顺夺三岁幼子之皇位,以父害子,虽虎毒之人,不忍为也;自降地位,弃天子之尊,甘为金人鹰犬,实为丧心病狂之丑类;背弃盟约,攻击大宋,同为华夏子民,自相残杀,便宜蛮夷,千秋万世,骂名不止。
如此为父不慈,为君不智,为友不义之徒,如何君临西夏?统御英豪?
党项子民,华夏义士,自当奋起反击,共诛伪王,驱逐蛮夷,复我国祚……
耶律大石可是进士出身,而且还几乎是唯一一个契丹出身的进士,读懂檄文并不难,甚至让他写,可能更加文采飞扬,但仅仅是这样一篇文章,就已经让大石笃定,西夏完了!
彻彻底底没救了。
这位五十年的老皇帝,到底把自己作成了赵佶……不对,是比赵佶还惨!
毕竟在赵桓逼宫夺权之后,赵佶还选择了忍耐,并没有发作……试想一下,如果当时赵佶动手,利用手下亲信,罢免赵桓,自己重新登记?
那场景会是什么样子?
“传旨,迅速前进,半月之内,我要打穿河西走廊,兵临兰州,协助赵官家一起并肩作战!”
耶律大石在肃州稍作休整,随即征募党项士兵,扩充八千人,并且以复国为号,在党项士兵铠甲上刻下死,休字眼,意为和蛮夷不死不休之意。
同时在军中举出一面写着华夏字眼的大纛,两万多兵马,浩浩荡荡前行,沿途不断有人涌入,使得兵马突破了三万人!
赵鼎完全接替了秦桧的工作,论起来赵鼎是多年的小吏出身,行政能力比起秦桧强多了,在他的调度之下,耶律大石如臂使指,力量膨胀的如滚雪球一般,竟然超过了兵败之前。
“官家,可要撑住啊,臣来救驾了!”
赵鼎知道,他出来已经快三个月了,两河的战局如何,西夏的变故怎么样?
他们能得到的消息太少了,根本不足以拼凑出完整的情况,他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同时不断加快速度……
把时间向前调五十天,赵桓的处境绝对谈不上好,甚至可以用悲剧来形容。
金兵先是猛攻可敦城,乞颜部投靠了金人,充当了攻击可敦城的急先锋,虽然意外,但还是在赵桓的接受范围之内。
那可是乞颜部啊,专门抱大腿的乞颜部!
便是成吉思汗,那也是给金人当了大半辈子的孝子贤孙,最后发现大金皇帝不行,才发出我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的感叹,随即起兵。
见风使舵,几乎是乞颜部的传统艺能,只能说耶律大石还是疏忽了。
不过可敦城被攻破之后,局势就急转直下,金兵从北边开始威胁西夏,晋王察哥立刻派遣五万人北上,一是收拢可敦城的残兵败将,一是防备金兵南下。
按理说这么安排也中规中矩,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本来在云州闭门不出的完颜娄室突出披挂上阵。
他率领兵马从麟州出发,穿越地斤泽,几乎像是一把匕首,直挺挺插入西夏的心脏。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曲端从峡口袭击兴庆府,走的是南边,而娄室走的却是东边……方向不同,结果却是一样,西夏认怂了。
李乾顺还记得当初韩世忠是何等嚣张跋扈!
硬是逼着他退位,扶一个奶娃娃登基,简直把大白高国当成了大宋的仆从。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乾顺和晋王察哥的兄弟感情还是在的,加上金国支持,李乾顺从承天寺出来,重新复位,简直比喝凉水还容易。
重新登上皇位的李乾顺信心满满,唯一让他不悦的是薛元礼居然跑了,而且这个老东西还带着他的儿子一起跑了……不是荒唐吗?
他李乾顺还会杀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李乾顺当即下令追击,把孩子找回来。
可是足足忙活了五天,也没有发现薛元礼的踪影。
李乾顺感觉事情不妙,立刻向横山增兵,想要防止薛元礼带着小皇帝逃跑……可让李乾顺失望的是,薛元礼到底跑了。
通过皇城司的安排,老头顺利逃出了西夏,辗转来到了滑州,他怀抱着还没五岁的小皇帝李仁孝,哭拜地上。
“官家,你要替大白高国复国啊!”
赵桓面色凝重,连一丝的笑容都没有。
事实上,就在御营之中,还有一伙人,也在请求大宋帮忙复国。
这伙人的头儿正是高丽国王王楷!
没错,眼下统治半岛的还不是人们很熟悉的李氏朝鲜,而是王氏高丽,当代国主就叫王楷。
在白寿翰和妙清等人逃跑之后,大金兴起大兵问罪。
金富轼走投无路,只能向金国投降。
可投降归投降,金国讨要两千万两白银,这是高丽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巨款。
就算把所有高丽人的骨髓都榨出来,怕也是不行。
可金国不答应啊!
他们会吃亏吗?
赵桓的胀等会儿再算,高丽欠我们的,那是一两银子也不能少……他们首先搬空了高丽的府库。
可问题是高丽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又被骗了不少,现在的府库基本上是空的,哪里有钱啊?
金国便下令查抄富户,一连抄了几十家,还是差得太多,甚至说连零头都不够?
怎么办?
拿贵女抵债!
国王的女儿三千两,妃子两千两,贵胄女子,每人五百两,大臣女子,每人一百两。
等到女人抢走,就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悉数抢掠到金国,充当奴仆……
抢了人还不说,金兵还大肆圈地,以此抵偿欠债……
总而言之吧,金国把没能在开封使用的手段,全都变本加厉,用在了高丽身上。
靖康二年的冬天,对于高丽来说,简直是噩梦一场。
金富轼和金富辙彻底沦为了大金的走狗,玩了老命盘剥,恨不得榨干高丽的最后一滴油……到了最后,干脆就决定,要把高丽国主送去五国城关押。
幸运的是还没来得及带走,有人闯进了高丽王宫,将国王救出来,乘坐船只,赶到了大宋。
此刻以郑知常,白寿翰,妙清等人为首的小朝廷,已经组建起来。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赵桓的先见之明,果然没人能救得了高丽!
可是此刻的赵桓,已经半点喜悦都没有了。
连日来,他都在召集文武,商讨对策。
三皇同盟没了,李乾顺复位,成了金人的走狗,高丽不堪一击,也臣服大金了,就连寄予厚望的耶律大石也兵败逃去西域,生死未卜。
曾经的努力,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
依旧是宋金两国的对决,只不过比历史上晚了一年而已。
自己做得都是无用功!
赵桓一度冒出来这么个荒唐念头……其实谁都清楚,又怎么会毫无用处?
再有一个月,就是靖康三年。
相比起历史上只维持了十三月的靖难年号,此刻已经是大大不同了。
“许学士,你说朕怎么会突然心慌意乱起来?”
新来的许景衡许相公面色深沉,他低低声音道:“官家,这一次宋金之间,实打实的较量,再也没法指望别人插手了。”
赵桓吸了口气,略沉吟之后,无奈点头,确实如此。
哪怕上一次的青化大战,也有耶律大石这一支奇兵。
可现在呢?谁都指望不上了,唯有靠着大宋自己。
而且这也不是危亡在即,需要拼老命的时候。坦白讲在刚登基的时候,赵桓几乎把每天都当成了最后的日子在过。
身为一个官家,他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脸面,竭尽全力,收拢人心,鼓舞士气,哪怕是一个人,一份力,他也不愿意放过。
从那段紧张刺激的岁月走过,赵桓越发进入角色,也试着用一个皇帝的视角,去看待眼前的问题。
可不管怎么讲,又一次到了生死关头。
二十几万御营兵马,对面的金兵也不下二十万,而且还拥有骑兵优势。
双方实打实的对阵,结果会是如何,赵桓并没有多少把握。
三皇同盟,已经倒下了两个,连锦绣小中华都没了。
所有的担子,全都压在了赵桓身上,没有选择了。
“华夏兴衰,在此一举!”
这是赵桓对着几位武臣发出的呐喊。
韩世忠充满匪气的脸上五官狰狞,曲端牙齿咬得咯咯响,吴玠神色严肃,宛如怒目金刚。岳飞也是同样深沉凝重,刘锜,刘晏,所有将领,莫不如是!
“官家,臣想请战!”
率先迎着赵桓目光的居然是韩世忠,他按照腰上的佩剑,狰狞道:“我不信金人能轻易吞了西夏,我也不信,李乾顺那个老东西能顺利号令全国!西夏的局面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我现在就提着三万精锐,杀进西夏!金人不是扶持了李乾顺吗?那他们就要管到底!”
岳飞的眉头瞬间挑起,“韩大王,你想把战火引入西夏?”
“没错,不能一直祸害大宋的老百姓了,你们说是不是?”
第245章 绝不下罪己诏
韩世忠请战,毫无疑问让人松了口气。
赵桓手下诸将之中,将兵五万之内,无人能过韩世忠,十万之数,首推吴玠,这是大家伙公认的。
韩世忠善用精兵,骑兵,每战争先,神勇无敌,加上他之前扶持过西夏新君李仁孝,轻车熟路,由他出马,最合适不过。
可赵桓却依旧不能大意,“良臣,朕与西夏契丹结盟,如今两家遭遇劫难,朕若坐视不理,不但盟约荡然无存,大宋威信扫地,也失去了两个能牵制金国的盟友。出兵是必然的,可不论完颜娄室,还是其余将领,你都不能大意,金国底蕴犹存。再加上西夏党项人未必能够接受大宋,情形着实复杂,你这人忠勇可嘉,却不够精细。让赵保忠还有许相公跟着你去,一并处置西夏的事情。”
赵桓转头看向许景衡,“许相公,你懂朕的意思吧?”
许景衡深深一躬,“臣明白,尽力挽回西夏,挽回党项人心。断然不能让过去的努力付诸流水,也不能让西夏成为金人的走狗!”
“嗯,你和良臣一文一武,好好配合,总而言之,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重,陕西的大局,就靠你们了!”
赵桓显得比平时唠叨了很多,这两位也都耐心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终于在赵桓交代完毕之后,韩世忠,许景衡,赵保忠,三位臣子立刻动身,直接前往延安府,调集兵马之后,前出萧关。
第一张大牌打出去了,赵桓并没有感觉多少轻松,相反,压力更加巨大,心情也莫名烦躁。
他选择在黄河岸边踱步,天气越发寒冷,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要不了多久,冰层就会加厚,可以承载车马渡河。
有人戏称黄河不是中原屏障,反而是北方王朝的依仗。就像现在的大金国,占据两河之后,夏天黄河汹涌,水位高涨,可以利用河流,阻挡宋军北伐。
而到了冬天,黄河冰封,一马平川,他们又能趁着兵强马壮之机,大举南下,这么看起来,黄河的确偏向金人啊!
赵桓在河边踱步,没走多远,就听到了马蹄之声,少年欢腾放肆的笑声。
不用问,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只有赵谌和岳云了。
小孩子在十来岁的时候,真的很关键。
这是他们好奇心最强,学习能力也最强的时候。
要是还像对待几岁孩子那样,不停呵斥,什么都不让做,一切以听话为要求,那么很可能,会培养出一个唯唯诺诺,循规蹈矩的孩子。
赵桓倒不是觉得那样的孩子不好,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既然是韭菜,就要做好被收割的准备,不同的是被割走多少,又能给自己剩下多少……世上如刀,大致如此。
不过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赵桓觉得还是要给儿子一些自由,甚至要有那么一点离经叛道,他只要本心不坏,大可以放肆一些,也免得长大了被人欺负。
正是出于这种心态,赵桓让儿子跟岳云混在了一起。
两个小家伙骑马,射箭,练习武艺,不但如此,他们还搜罗了一般半大孩子,动不动分成两拨,模拟对战,玩得不亦乐乎。
就连杨龟山都无可奈何,他想好好管教赵谌,奈何人家的爹不配合,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赵谌就在这种几乎放任的情况下,野蛮生长着。
赵桓注意到,两个小家伙冲到了岸边的一处苇塘,他们从马上跳下来,似乎商量着什么,随后岳云就搬起了一块几十斤的大石头,狠狠砸进了干枯的芦苇丛中。
一块,两块,三块……足足到了第五块的时候,突然一只野鸟飞起,而早就蓄势待发的赵谌一箭射出,竟然真的射中了,两个小崽子发出畅快的大笑,得意嚣张。
“哼,回头朕就颁布旨意,军营重地,禁止打猎,让你们得意!”
赵桓念叨着,可他的眉头微皱,似有所悟,又走了一会儿,便转身疾步返回,凑巧的是,他碰到了岳飞,君臣见面,两个老父亲凑到了一起。
岳飞向赵桓施礼之后,赵桓就迫不及待道:“鹏举,正要找你。”
岳飞咧嘴,“臣也有意找官家。”
“这算咱们心有灵犀了。”赵桓笑了片刻,随即沉吟道:“鹏举,金人又是攻击大石,又是西夏,还有高丽……他们不怕分兵吗?”
岳飞露出一丝惊讶,这位赵官家的武略明显有上升趋势啊,他顿了一下,之后就道:“官家,臣推测金人是要疲惫大宋。”
赵桓立刻颔首,两个人想到了一起。
“虽然看起来金人四面出击,但是他们的主力未动,而且依仗骑兵战力,他们可以迅速集结。如此看来,不管是攻击可敦城,还是西夏,他们的目的都是调动大宋的兵马,分散我们的力量!”
岳飞重重点头,“官家圣明。”
沉吟片刻之后,赵桓无奈苦笑,“就算看出来,又能如何?金人是攻其必救!朕费了好大功夫,扶持了两个盟友,有阐明了华夏大义,这些都是朕不能放弃的。”
“鹏举,如果西夏那边是虚招,金人的主力怕是要落在你我君臣头上了,怎么样,能不能打一个堪比青化的大捷?”
岳飞略沉吟,随即一躬到地,“请官家放心,就算拼光一腔热血,也要打赢!”无论什么时候,岳飞的保证都让人感到放心。
“官家,你看要不要提醒韩大王一声?”
赵桓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别了,良臣外表粗鲁,心思细腻。朕若是再给他下旨,他必定以为朕心虚,反而会弄得他进退失据。而且金人看似手段高明,可他们打破了平衡,只要良臣动作够快,能迅速平定西夏,到时候该哭的就是金国了。”
在这个危机并存的关头,赵桓努力保持着冷静,而另一边的兴庆府,李乾顺却是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
为了酬谢金国帮助他复位,李乾顺献了十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战马送了两万匹,还有两千名美女。
这份厚礼送出去,不断将三皇同盟之后,贸易盈余都拿出去了,还搬空了西夏的府库……到了最后,李乾顺不得不朝着庙里的金身佛像下手。
天可怜见啊!
西夏举国崇佛,都到了疯狂的地步,兴庆府到处都是佛门奇观,李乾顺退位之后,也住在承天寺。
结果却是承天寺第一个遭殃,金身佛像,金银法器,全数被熔了,送给了娄室。
“朕,朕也有苦衷啊,娄室野兽也,有恩德大白高国,若是不能偿还,彼必加倍勒索,到时候苦的还不是苍生,长痛不如短痛啊!”
这位刚复位,就狠狠出了一笔钱,上演了一出量西夏之物力,结大金之欢心。
总算是满足了金人的胃口,可以整顿朝堂了,过去薛元礼那个老儒左右朝局,弄了太多华而不实的东西,该纠错了!
可是李乾顺悲哀地发现,朝堂上的官吏怎么少了好多?
哪怕是宗室人员,也纷纷弃他而去。
有人逃出了兴庆府,有的回了部落,就算没走的,也称病不出。
一时间大白高国的朝堂,只剩下不足三成的官吏,许多衙门几乎瘫痪。
面对空荡荡的朝堂,李乾顺怒了。
他切齿咬牙道:“朕为天子,上天不耻朕为子,尔等何耻为朕之臣?”
这句灵魂拷问,直接让剩下的官吏都懵了。
怎么回事?
你老糊涂了吗?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了的。老天爷认你当儿子了吗?我们愿意给你当臣子吗?
这时候从末位走出一个名叫崔宏的言官,他冷笑着说道:“国主自去天子尊号,已经是大金之臣,又何来天子之称?”
“你!”
李乾顺被噎得一口老痰,险些昏过去。
晋王察哥大怒,扑过来,就要砍了这个人。
“陛下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大金国,尔等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吗?”
“真是好不要脸!”崔宏大骂:“抢夺儿子江山,屈膝蛮夷之主,自甘堕落,有哪点配坐在龙椅之上!”
“住口!”
察哥揪住崔宏,狠狠推倒地上,摔得面皮流血,好不凄凉。
又有侍卫冲上来,拖着崔宏下去。
可崔宏依旧叫骂不绝,“人生世上,有死而已!只求我死之后,能在墓碑上写下华夏小民崔宏,余愿足矣!我宁死不为蛮夷之臣!”
崔宏的叫骂,在众人耳边回荡,还剩下的官吏如丧考妣。
至于李乾顺,他的脸色比谁都难看。
三皇同盟,同拜黄帝……看似当初的随意举动,终于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消息传开之后,渐渐的西夏党项诸部,接受了身份提升的喜悦,同时在和大宋的贸易中,又获得了一些利益,加上边境兵戈消弭。
让这个自诞生之日起,就活在亡国危机之中的国家,得到了奢侈的尊严,安宁,甚至还有富裕的希望……
只不过这些美好的愿景,都因为李乾顺这个老东西的自私,变成了泡影。
上一次宋金大战,他暗中勾结金国,结果大宋依旧获胜,并且兴兵问罪,逼着李乾顺退位。
而就在那一次的行动,让西夏有了不同的看法。虽然换了皇帝,但宋军纪律严明,不曾抢掠,没有杀戮,事成之后,迅速退兵。
而这一次娄室偷袭西夏……杀戮,抢掠,简直就是蝗虫过境,什么都不剩!
凡事就怕比较,百姓的怒火可想而知。
李乾顺当了五十年的国主,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勾结金人,屠戮西夏子民……到了这一刻,原本还对大宋有隔阂,依旧忠心西夏的臣子,也觉得做西夏的臣子,是一种耻辱。
在抓了崔宏之后,李乾顺匆匆结束了朝会,召见察哥,兄弟俩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怎么会变成这样?
“朕,朕真的德不配位?”李乾顺哀叹道:“宋金大战,国势艰难,继续让薛元礼之流执掌朝堂,早晚大白高国会沦落到大宋手里。朕,朕也是为了祖宗基业,为何没人能懂朕呢?”
察哥满脸无奈,“陛下,是否,是否下罪己诏,向百姓阐明心迹,收拢人心……”
察哥还没说完,就发现李乾顺脸都黑了,浑身颤抖,狰狞可怖……他也突然明白过来,上一次就是被赵桓忽悠,下什么罪己诏,丢了皇位,好容易重新登基,他怎么会下罪己诏?
同样的错误还能犯第二次?
果不其然,李乾顺爆发了,劈头盖脸,给察哥一顿臭骂,骂得狗血淋头。
足足一刻钟之后,李乾顺气喘吁吁,“朕绝不会下罪己诏,绝不!你现在就去派兵,告诉那些躲在家里的官吏宗亲,谁敢不来上朝,一律杀无赦!”
察哥不敢违拗,转身要去安排,哪知道李乾顺又补充了一句,“你的兵不管用,就请金人派遣三千精兵,记住了,要果断,要迅速,要拿出魄力!”
从宫里出来,察哥只觉得天都黑了……陛下不想西夏成为大宋的属地,难道成为金国的奴才就比较好吗?
第246章 为韩大王贺!
察哥愿意让李乾顺复位,是因为他觉得薛元礼掌权,大白高国都快失去自我了。
一个最直观的体现便是发饰。
在李元昊起兵之前,党项人的发饰和中原汉人几乎没有多大差别。
李元昊觉得这样很不妥当,他自立之后,立了下旨,三天之内不秃发,立刻杀头!
这条旨意大清听了都直呼内行。
从此之后,党项男子就将头顶剃得精光,然后四周留着头发,也要从鬓角留出两簇又浓又密的头发,仿佛牛角,又如翅膀,十分的怪异。
所以几乎每一个西夏人都会弄个大号的帽子,把脑袋遮起来,由于还有鬓角的头发存在,所以看不出什么异样,唯独一点,千万别摘帽子,一旦摘了帽子,那就立刻千奇百怪起来,堪称大型社死现场。
党项贵人也不觉得这种发饰好看,可为了和大宋区别,他们都坚持如此,死活不改。
可薛元礼执掌相权之后,他就护着小皇帝李仁孝,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小皇帝不再剃发,而是选择和中原的孩童一样,留起来,束成一个发髻。
而且薛元礼还颁布了一道政令,衣冠华夏,璋服华美,与蛮夷不同……以后党项男子,不必秃发,可自行决定去留。
虽然没有下令蓄发,但不强制秃发,短短时间里,许多党项人就蓄发成风。
尤其是在西夏的贵胄圈子里,他们本来就沾染了大宋的毛病,此时更加肆无忌惮。
丝绸衣冠,服饰穿戴,甚至连言谈举止,都学着大宋,不能说一般不二,也只能是完全相同。
党项在哪里啊?
许多保守派都不断找察哥哭诉,说孩子不听话,把祖宗的东西都给扔了,他们对不起老祖宗云云……
这帮人白天哭,晚上喊……哭来哭去,哭得察哥都迷糊了,还以为大家伙真的希望太上皇复位,恢复到原来的美好时光。
加之大宋也没在西夏驻军,结果就有了勾结金兵,太上皇复位的戏码。
可真正当李乾顺复位,预想之中,天下太平,重新岁月静好,根本没有到来。
金国需索无度,国中乱局四起,就连朝臣都不听号令了。
这算什么啊?
察哥半点主意也没有,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调兵,威逼利诱,让那些官吏先出来,不要逼着陛下大开杀戒。
“您可以不听我的,只是下次来的就是金人了!”
察哥向一位老臣哀求,这位也是宗室的元老,算起来还是察哥的堂叔。
此老拄着拐杖,咧嘴冷笑,“你来和金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就是金人的狗!大白高国早就成了金人的奴才!让他们来吧!老夫就在这里坐等!不肖子孙,你还配姓嵬名吗?”
“呸!”
老头用尽力气,将一口浓痰,狠狠啐在察哥的脸上……
西夏国内,着实乱成了一团。
察哥费尽心力,也仅仅找回了四成多的官吏,至于他自己,心力交瘁,连头发都白了。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他绝望的是李乾顺,重新复位的李乾顺开始了疯狂否定模式。
只要是薛元礼推动的东西,他都反对。
通商……不行!
兴办学堂……不行!
停休庙宇……更不行了!
明明府库空虚,这位竟然鼓动纳捐,扩建承天寺,誓言要超过火焚之前的规模……面对他的旨意,大白高国简直疯了,这不是闲着没事干着实吗?
察哥试图劝谏,可问题是他这位兄长什么都不听,还一个劲儿问察哥,你是不是也要反对我?连你也觉得我不配当大白高国的皇帝吗?
这位说着说着,还老泪横流,哭哭啼啼……这哪里是一国之君,简直就是个幽怨的疯老头!
这家伙是彻底病了,早知道,早知道他这样,就不该让他复位!
察哥追悔莫及……只不过一切都晚了,就在李乾顺瞎折腾的时候,黑山威福军司,天德军,这两处的契丹遗民首先起兵。
令人讶异的是本该反对起兵的党项人,竟然也有不少加入了其中,使得整个后套之地,脱离了西夏的控制。
这还不算完,横山豪族再度举兵反对李乾顺。
河西走廊方向,也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
尚在大白高国控制之下的,就只有兴灵之地,可问题是这块也不太平啊!
简直要了命了!
李乾顺却还是有些迷之自信的。
“不用怕,这些人成不了什么事,只要请金兵帮忙,有大金铁骑在,朕的江山稳如泰山!”
察哥下巴几乎掉下来,这还是一国之主说的话吗?
居然将国家命运寄托在别的国家帮助之上,这算什么?
这不就是奴才吗?
为了避免成为奴才,扶持太上皇复位,结果彻彻底底沦为了奴才……这,这算什么啊?
察哥还无暇想这些,因为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大宋出兵了!
咸安郡王韩世忠,统帅着兵马出延安府,直奔萧关而来。
不能等了,否则会有亡国之忧,李乾顺将一口天子剑递给了察哥。
“守住横山,断然不许韩世忠杀进来,朕,朕会向娄室请求援兵,韩世忠不是娄室的对手,不是!”
察哥接过宝剑,意味深长看了兄长一眼。
“请陛下放心,若是臣挡不住韩世忠,就用这口宝剑自杀!”
说完,察哥转身离去,只给李乾顺留下了一个背影……望着察哥远去的身影,李乾顺突然变得很惶恐起来……连唯一可以信任的兄弟都走了,偌大的兴庆府,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这就是孤家寡人吗?
这位二次登基的老皇帝抱着肩膀,孤单单靠在龙床一角,瑟瑟发抖……李乾顺不知道,他的每个举动,都被人告知了冷宫之中的任太后。
作为李仁孝的养母,居然在太上皇复位之后,只是被打入冷宫,并没有丧命,足见这个妇人很不一般,很有精神!
一身素服,二十多岁的任太后,听说是韩世忠领兵,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老东西该滚蛋了,韩大王那可是个大英雄啊!
而此刻的韩大英雄,到底在干什么呢?
“许相公,俺思忖了一路,金人兵犯西夏,根本没憋着好屁,他们实现调动大宋兵马,居心不良!”
许景衡颇为惊讶,能有如此见识,韩世忠并非普通武夫啊!
“韩大王,你的御营中军公认最是精良敢战,去了中军之后,便是前军,兴汉侯所部右军了。便是刘锜将军统帅的左军,也人员损失很大,怕是难以独当一面。”
韩世忠微微点头,“许相公算是说中了,把俺调出来,官家身边便只剩下两个堪用的兵马。而且岳飞所部因为攻击燕京损失很大,后来补充进来的都是河北义军,这帮人能有多大的本事,还不好说。所以说金人这一手果然够毒!”
“那,那韩大王以为该如何应付?”许景衡反问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以降服人心为主!”
许景衡微微吃惊,“这恐怕不那么简单吧?”
“事在人为,俺倒是有个主意,需要跟许相公商议……”
韩世忠满是痞气的脸上,透出了意思狡黠。
他们如期来到了萧关,对面的兜岭之上,就是党项的大营。
日上三竿,韩世忠率领大军列阵,西夏兵马也不客气,在察哥的率领之下,出战迎击。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宋军这边没有派兵攻击,而是一马飞出,韩世忠骑在大黑马上,冲到了阵前,在距离西夏兵马还有一千步左右,停了下来。
他从战马跳下,人们这时候才发现,在韩世忠的怀里,竟然有一个小孩子。
最多也就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皇帝冠服,戴着幞头。
韩世忠伸手,拉着这个孩子,居然步行向前!
老韩并没有带长兵器,只有一柄佩剑,他一边走着,一边冲上面高喊:“西夏的将士听着……俺是韩世忠,这位,是你们西夏皇帝李仁孝!李乾顺那个不要脸的抢了儿子的皇位,背叛盟约,简直禽兽不如。俺韩世忠把你们真正的皇帝送回来了!”
说着,老韩把李仁孝高高举起。
“你们都瞧瞧,是不是大白高国的天子?”
一瞬间,整个西夏士兵都傻了。尽管见过小皇帝的人不多,但是这这个关头,他们还是愿意相信韩世忠的。
更何况里面还有见过小皇帝的。
这时候五岁不到的李仁孝似乎也鼓足了勇气,大声说了两句。
可惜的是,他这么小的孩子,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西夏士兵也听不见啊!
韩世忠只能替他转述,“你们的皇帝说了,只要能放下兵器,不要追随伪国主作乱,所有罪行,悉数赦免,不要亲者痛,仇者快!”
韩世忠一连喊了三遍,随后他把李仁孝放在了地上,伸出大手,牵着李仁孝,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韩世忠走得不快,但步伐极为镇定。
在宋军方向,许景衡、赵保忠、陈东,还有解元、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韩这是拼了!
别管你多大的本事,没有战马兵器,随便几个甲士加上弓箭手,就能废了老韩。
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跟找死没啥区别。
以韩世忠的地位,若不是真的忠心耿耿,又何必冒险!
众人都不免生出感叹,难怪官家对韩世忠青睐有加,不是没有缘由的。
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韩世忠距离西夏军阵已经不足一百步……韩世忠再度停下来,沉声道:“看见没有,陛下在此,还不见礼!”
李仁孝也鼓起胸膛,大吼道:“朕乃大白高国天子!”
这一声终于有人听到了,也果然有人下跪了……
就在韩世忠暗暗松口气的时候,突然察哥拔出宝剑,怒喝道:“不要听他们胡说,快杀了韩世忠,放箭!”
从察哥身后果然转出了几个弓箭手。
生死之间,在此一举!
“尔等敢弑君不成?”
韩世忠横眉大吼:“能救驾者,赏万金,封王!”
终于,从将领中扑出好几个人,朝着察哥的手下上去了,晋王察哥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军心崩坏,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他挥舞着宝剑,连续砍翻了两个人……就在混乱之际,韩世忠突然发足狂奔,以一种超出人类极限的速度,冲到了察哥面前,只是一撞,察哥就飞出去一丈多。
随后韩世忠一跃,用佩剑抵住察哥的喉咙。
“晋王,这是你第二次成为俺韩五的俘虏了!”
面对此情此景,所有人都傻了,万马军中,俘虏敌兵统帅……竟然真的有人做到!
韩大王,威武!
第247章 和赵佶作伴吧!
韩世忠的确冒了天大的风险,可西夏兵马也真的拉胯。
士兵完全没有战斗下去的勇气。
原本他们是大白高国的兵,和宋人是仇敌,随后与大宋结盟,从蛮夷变成了华夏,身份算是提升了一截,可即便如此,他们还在和金人勾勾搭搭。
随后又换了个小皇帝,更加亲近大宋,再到最近,老皇帝复位,一下子又跟大宋翻脸,转头成了金人的附属……这种堪称过山车似的身份转变,不断冲荡着每个人的心。
西夏将士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战斗。
当然了,也不必过高要求他们,就比如金兵,他们战斗的冲动仅仅源于抢掠,源于发财,金银财宝,土地女人……可惜的是西夏的国主并不能给他们带来这些,他能给士兵的,只剩下屈辱。
和大宋联盟,至少还有一点面子,而且可以通过贸易获利。
但是跟金国合作,就不一样了。
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合作,而是奴仆,不但连脸面都没有,还要向金国贡献钱财。
西夏人并不知道乌克兰是什么玩意,但是他们确确实实体会到了夹在两个大国中间的滋味,
不同的是西夏人还有救!
横山一线,数以万计的党项士兵一瞬之间,倒戈归附,全都聚集在了李仁孝的麾下。
其实大家伙都清楚,李仁孝连五岁都不到,他能干什么啊?
可问题是李仁孝身边的那个男人够强,那个男人背后的男人更强!
他们决心推翻老皇帝,扶持李仁孝复位。
察哥已经崩溃了。
身为西夏的贵胄,他不能帮这个国家什么。
身为李乾顺的弟弟,他也没法继续替皇兄做事……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韩世忠,你杀了我吧!”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察哥,俺不想多造杀孽,这一次进军,俺希望一个人不死,太平无事……毕竟西夏的百姓受苦太多了。”
察哥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狂笑,都咳嗽起来了,“韩世忠,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一个靠着杀戮,受封王爵的人,跟我装悲天悯人的菩萨,你未免也太惺惺作态了吧?”
韩世忠号不生气,“察哥,这就是你始终是二流将领的原因。武夫杀人是为了救人……我们和金人是生死仇敌,不杀不行。可大宋和大白高国,实在是没有自相残杀的必要。听我一句话,为了西夏百姓,给大家伙一条活路吧!”
韩世忠语气真诚,竟然伏身,解下了察哥的绳索。
这位晋王殿下不敢置信地看着韩世忠,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其他西夏将领。
察哥咬了咬牙,“韩大王好气魄,察哥服气了。可你说不杀一人,就不杀一人吗?难道你们能放过陛下?不要自欺欺人了!”
对啊,谁都能活,唯独李乾顺活不了。
韩世忠愕然半晌,突然笑道:“察哥。实不相瞒,我还真有一个想法,还需要等候旨意……你先等两天再死吧!”
这话说的,察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有一点,韩世忠连察哥都没杀,的确是有了作用。
从此之后,宋军所过之处,西夏兵马望风而降。
他们归附到了韩世忠的部下,尊奉李仁孝为君……等到大军过了灵州之后,已经达到了十万之众!
韩世忠恪守不杀的原则,势力膨胀之快,超出想象。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向李乾顺这种无道之君,又有谁愿意陪着他一起死呢?
当察哥投降韩世忠之后,李乾顺失去了最后的指望,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这位在皇宫搜罗宝贝,打算逃往金国避难。
可他很快又意识到,金国可不是善男信女,耶律延禧的凄惨,午夜梦回,让李乾顺不寒而栗。
宁可死国,也不愿意去金国受辱。
可随着大军邻近,李乾顺又惶恐起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位觉得还是跑了吧!
就在韩世忠兵马过了灵州之后,李乾顺带着二十几车的珠宝,让士兵护送他,前去投靠娄室……这支庞大的车队从西夏皇宫出来……还没走多远,最后的两架马车就消失了。
又走出一段,又有马车相继逃跑。
眼瞧着队伍越来越短,闻讯而来的百姓却是越来越多。
尤其是那些撞令郎,他们本就是汉人,由于无法归宋,只能充当西夏的马前卒。在以往的战斗中,撞令郎算是比较能战的。
可是确定当西夏难以维系的时候,这帮人如丧考妣,他们知道就算西夏人能活,他们也未必。
唯一的机会就是立下大功……比如拿着李乾顺的脑袋,换来大宋朝的赦免。
数以百计的撞令郎攻击李乾顺的车队,抢夺财物,杀戮侍卫,双方死斗,李乾顺几乎丧命,所幸还有那么一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保护着李乾顺逃回了皇宫,闭门不出。
只是那些财货都消失不见了。
“还好,只要国主还在,一切都好!”任太后嘴角挂着笑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冷宫出来,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她还脱下了素服,换上了一身艳丽的装束,加上胭脂水粉,满头的首饰。
一个不到三十的贵妇人,魅力四射,简直不能直视。
“韩大王的兵马快到了吧?”
“回太后的话,快了!”
“好,一切都好。”
任太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宛如一朵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
终于,在第二天,韩世忠率领大军,出现在了兴庆府的外面。
小小的李仁孝被韩世忠扛在了肩头,十万西夏兵马,三万大宋雄兵……没有任何意外,兴庆府门户洞开。
比起上次逼着李乾顺退位,更要来的顺利干脆!
“陛下一切还好?”
娇艳的任太后,率领宫人太监,迎接韩世忠。
“妾身叩谢上国天恩,再造之德,妾身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上国!”任太后抽抽搭搭,如果换成个普通女子,她保证要把后半句加上——只能以身相许。奈何她是一国太后,却是不能如此露骨。
可她楚楚可怜,悲声哭泣的小模样,也明显提醒着韩世忠,快点把人家狠狠办了吧!
像老韩这种痞子,哪怕家里头有梁红玉那样的奇女子,也架不住沾花惹草。
任太后十拿九稳,却没有料到,韩世忠竟然无视了她的表态。
“陛下年幼,你既然是太后,就该好好照顾他,如今把陛下交给你了,不要怠慢!”
韩世忠只是把李仁孝交给了任太后,便径直前往宫中,去见李乾顺了。
距离寝宫还有不远的时候,突然跑出来一个身影,离着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气……韩世忠不由得皱眉头。
来人年纪不小了,斑白的头发散乱着,身上只有中衣,衣服上沾染着黄黄的东西……毫无疑问,这就是臭味的来源。
这位在地上不停跑圈,伸出臂膀,仿佛一只飞翔的小燕子。
看到这一幕,尤其是那些认识李乾顺的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只不过大家伙的心思各异。
西夏国主,在二次复位,逃跑无望之后,彻彻底底疯掉了,他满身污秽,到处乱跑,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原来竟然角落里残存的积雪,这位皇帝陛下抓起满是沙土的积雪,就往嘴里塞,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吃得满脸陶醉。
“陛下!皇兄!”
察哥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他三步两步扑过来,也不管李乾顺身上的脏东西,保住了身体冰凉的李乾顺,涕泪横流。
“陛下啊,你为什么要糟蹋自己啊!”
李乾顺的身体微微一怔,随即又咧嘴憨笑……察哥咬了咬牙,他猛地抬头,冲着韩世忠道:“韩大王,太后,陛下,什么都不要说了,一切罪孽皆是我一人而已。我威逼利诱,让太上皇复位,我不过是想借着太上皇大权独揽。如今事情暴露,我情愿一死,只是太上皇毕竟是大白高国之主,还望你们给他一个活路!”
韩世忠看到这一幕,说是不感慨,那是骗人的。
尽管他不是心思细腻的文人,但毕竟二十来年的从军经历,九成都在西北,都是和西夏作战。
昔日难缠的对手,如今竟然以如此卑微的姿态收场,真是让人唏嘘。
李乾顺真疯也好,假疯也好,西夏的面皮已经不剩什么了。
“晋王殿下,俺老韩说要请旨,旨意的确到了……官家的意思,西夏太上皇李乾顺老迈昏庸,无福无德,既不能君临天下,又不能安守本分。留在西夏,只会祸患不断。且西夏主少国疑,为了免去后患,官家开天恩,准许李乾顺前往开封,居住龙德宫,颐养天年。”
结果出来了,就是让李乾顺跟赵佶作伴去!
说实话,作到了这一步,能有这么个结果,也算是不错了。
其他人松了口气,可唯独李乾顺,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澈许多……去陪着赵佶,还不如杀了他!
只是这时候,没人会在意他了。
晋王嵬名察哥冲着韩世忠深深一躬,“大宋官家果然考虑周祥,察哥佩服。”
起身之际,晋王手里突然多了一柄匕首。
“这么大的事,岂能不杀一人?一切罪孽都是察哥之过,还请善待陛下,让他安享天年!”说完这话,察哥朝着自己的心口,猛地捅了一刀,他的身躯直挺挺向后倒下,从伤口迸出的血水,正好喷在李乾顺的身上,很是鲜红!
第248章 岳飞为帅
一个国家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伴随着晋王察哥死掉,李乾顺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别人给吃就吃,给喝就喝,成为了一团尚能活动的蛋白质。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想要弄死他。
这并不意外,西夏和大宋的奉行的规则并不相同,或者说大宋认为有比死更可怕的惩罚,而西夏则信奉斩草除根。
韩世忠却还是不想让李乾顺死掉,其实保留这么一个异国太上皇,固然有稳定西夏秩序的需要,同时对大宋国内也会产生英雄,毕竟和西夏比起来,能安居龙德宫的赵佶,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从某种角度来说,赵桓还真是个带孝子!
只不过赵佶不这么看,他暗搓搓的,一肚子怒火。
尤其是赵桓说他写的贺表一文不值,这就太伤人了。你可以诋毁俺的政治能力,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艺术造诣啊!
瘦金体的字,难道不美吗?
郁闷的赵佶开始疯狂书写,从早到晚,写字,作画,忙个不停,书房的地上铺满了一层写废的草纸。
当然了,即便是写废的东西,如果能流传千年之后,那也是珍品啊!至少能在一线城市换好几个别墅的存在。
可赵佶精益求精,他把这些都给烧了……苦心书写,精挑细选,一共选了十份作品,交给了龙德宫的老人,偷偷拿出去卖了。
当下负责龙德宫的还是宇文粹中。
他是蔡攸的副手,赵桓斩杀了蔡攸等人之后,宇文粹中因为没有牵连太深,就继续留着,毕竟照看赵佶,也需要个人手。
只不过以宇文粹中的身份,就算熬资历,步入宰执一级,也是情理之中,不该一直在龙德宫蹉跎。
可事情出了差错,宇文粹中有个兄弟叫做宇文虚中,他这个名字是赵佶赐的,他本人固然没有多大的罪恶,可依旧被视作赵佶一党,而且宇文虚中还上书劝谏,希望天家能够和睦。
结果就被李纲贬为青州知府,可就在宇文虚中赴任的路上,被贼人抓住,后来又辗转落到了金人手里。
金国侵占了两河,被俘虏的大宋官吏也不再少数,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可根据从燕山府传来的确切消息,宇文虚中投降了金人,已经成了金国的座上宾,除了他之外,还有黄潜善等二十几人。
毫无疑问,宇文虚中已经名列汉奸榜单。
既是赵佶旧臣,又是汉奸的兄弟,宇文粹中还能在龙德宫待着,都算是赵桓皇恩浩荡了。
他跟赵佶凑在一起,也算是君臣相得的典范,至于马上要赶来作伴的李乾顺,绝对和赵佶称得上卧龙凤雏,一时瑜亮。
“太上皇,您书画冠绝当世,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世人眼拙,哪里认得无价之宝?”
赵佶翻了翻眼皮,突然闷声道:“是不是不值钱?你跟我说实话!”
“不是!”
赵佶一喜。
“是没人要。”宇文粹中声音很轻,赵佶却是要吐血了,“什么意思?是那个逆子下旨了?”
宇文粹中吓得连忙摆手,开玩笑,你赵佶胡说八道,官家最多骂你几句,公开羞辱一番,反正你脸皮厚,也不在乎。可我不行啊,官家一怒,是真的会杀人的!
“太上皇,臣,臣只能实说了,现在市面上买字画的人不比从前……且,且常说字如人品,人字俱佳,才能得到认可。”
尽管宇文粹中已经很委婉了,可赵佶也听懂了,这位眉头倒竖,“他,他们说我一钱不值,对吧?”
“其实不止如此,他们看到了瘦金体,立刻就骂,说是亡国之字,败家之文,学谁不好,非要学个没骨头,没出息的货色……”
原来拿着赵佶书画出去买,都不敢报作者真名。
可即便如此,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书坊的掌柜还煞有介事嘱咐,要学好,千万别学太上皇,给祖宗丢人!
赵佶彻底气傻了,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真可是二十年多年的天子啊,是万民的官家,我的任上可是丰亨豫大,盛世繁华,刨去金人入寇这件事,我做得还不赖啊!
“对了,你不是说,那个逆子不断加税,强征民夫,横征暴敛,把田赋都收到了靖康十年之后。简直坏了皇宋仁慈爱民的德行。那些百姓都傻了吗?怎么会不怀念那些好日子?你,你是不是骗我?”
宇文粹中摇头苦笑。
“太上皇,都到了如今的地步,臣又何必欺骗太上皇?”
“官家继位以来,虽然多有出人预料的举动。可官家崇尚简谱,削减宫中用度,励精图治,任用贤臣……尤为关键,官家继位两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领军打仗,尤其是当下,官家亲自在滑州督战。太上皇……官家的对面可是十万如狼似虎的金人大军,在他背后,是百万开封民众,是亿兆大宋生灵。官家一人身系天下安危,弥天大勇,莫非还不值得百姓敬仰吗?”
赵佶脸色一变再变,连连叹息之后,终于不再言语。
这一沉默,就是好几天……赵佶偶尔会登高眺望,宽敞的开封街道上,时常有士兵通过,一队又一队,他们来自天南地北,有巴蜀的,有荆湖的,有两浙,有岭……尤其令人惊讶的是竟然还有国际友人!
没错,是一群来自倭国的武士。
这就很令人迷惑了,怎么倭国也掺和进来?
还真是如此,金人席卷高丽之后,除了像白寿翰、妙清之流,逃到了大宋,还有一些人退到了南方。令人意外的是倭国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出动了一支兵马,支持高丽抗金斗争。
他们还派出了一支八十人的队伍,乘坐船只,漂洋过海,来到了大宋,声称协助抗金……面对又矮又少的倭国援军……大宋上下并没有什么蔑视,相反,在邸报上,盛赞倭国义举。
德不孤,必有邻!
政事堂亲自授予一杆义之所在的大旗给倭国。
消息传到了赵桓耳朵里,这位赵官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认下了。
他思前想后,干脆下了一道旨意,在御营之外,成立一支国际纵队,到目前为止,这支国际纵队共有五百五十余人。
其中倭国八十人,高丽三百余人,占城二十八人,大理五十人,剩下就是一些辽国遗民,吐蕃,乃至海外的商贾,甚至还有三个从西域来的商人,他们自称是于阗后裔。
就这样一支连沟通都困难的兵马,被列入了大宋的战斗序列,成为跟御营平起平坐的存在。
赵桓更是亲自来到了这一支国际纵队视察,询问将士的困难之处,安排专人,替他们排忧解难。
赵桓这么干,是不是有些过了?
这点人马又能干什么呢?
或许的确干不了什么,但也有可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而且不只是和金国的战斗,毕竟宋金之间,早晚会分出个胜负的,取得最终胜利的,必然是大宋,这一点赵桓毫不怀疑。
而胜利之后呢?
或许这些人就会有用武之地了。
赵桓返回御帐,刚刚坐下就见曲端匆匆而来。
“官家,完颜挞懒率领着两个万户,进驻相州了。”
此话一出,赵桓立刻神色凛然。
来了!
到底还是来了!
赵桓立刻下令,要求所有文武,悉数前来议事。
大家伙在赶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情况,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紧张。
其实在过去的日子里,大宋这边反复推敲,已经猜中了金人的战略……说句实话,大国之间玩得基本是阳谋。
不太会存在一方将另一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情况,当然了,“李氏骗局”这种东西,属于降维打击,金人又抢了一堆钱,烧得没地方花,上当也不意外。
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金国在西夏发难,就是要牵制大宋的力量,让宋军去援救西夏,分散兵力。
可问题是不援救行吗?
且不说什么三皇同盟之类的,光是失去西夏,失去战马来源,就是赵桓无法承受的。
所以把韩世忠派过去,理所当然。
既然调动了韩世忠,金人乘虚南下,也就是理所当然!
待到群臣赶到之后,最新又来了几个消息。
“金国都元帅耶律斜也进驻大名府,三太子讹里朵率领两个万户,出屯博州。”曲端面对着地图,向众人介绍。
“现在相州,大名府,博州,金人三路大军,压了上来。他们的总兵力至少在十二个万户以上,可谓是竭尽全力,志在必得。而我们眼下在黄河大营的兵力尚且不足十万,而且有太多的新兵,该如何应对,必须尽快拿出方略。”
当了枢密使之后的曲端,持重了许多,当然也可以说这次的威胁,的确够大,让他都老实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吴敏开口道:“不断如何,要先安排这一次的主帅,韩大王去了西夏,到底谁能统领三军?”
他说完之后,下意识看向了吴玠。
毕竟大军团作战,这位的经验最丰富,且有战绩摆在那里。
吴玠眉头再三挑动,却颓然长叹,“这一战,还是交给岳鹏举吧,他比我合适!”
第249章 官家要跟你当兄弟
吴玠推荐了岳飞,除了赵桓松口气之外,便是岳飞自己,都有点皱眉头……无他,这场大战的难度,丝毫不下于青化之战。
而且那一场大战的条件和现在完全不同,彼时宋军存了保住关中就是赢的念头,把底限一再降低,只求生存。
至于金兵,彼时也觉得大金天下无敌,横扫一切,便是直挺挺推过来了,丝毫不担心失败。
此时光是从军心上面讲,大宋就占了大便宜。
可这一次呢,情形大不相同,大宋不管说摆脱了亡国危机,却也渐渐支楞起来,想的多了,求得也多了,压力自然就大了。
反过来,金人在连续挫折之后,似乎找回了状态,不能说重振雄风,却也不是之前那么骄纵无知了。
而且更要命的事情还在后面……吴玠缓缓开口道:“金人袭击西夏,迫使韩大王带兵过去,等于去了两个军团,绝非一个,这一点还要清楚!”
听到这里,众人的面色不由得一怔,继而愁云惨淡……韩世忠在稳定西夏的大局,延安府方向不能不留足兵马。
毕竟粘罕还在太原坐镇,如果不给韩世忠安排后援,粘罕再度突袭陕西,不但关中不稳,韩世忠也可能被困在西夏,无法回归,那样损失就太大了……
所以从目前的情况看,金人以西路军的一部,对掉了御营中军和陕西军团,也就是说青化之战的两大主力,都没法参与河北方向的战斗。
眼下河北能指望的军团不少,但是核心就是岳飞的六万御营前军。
其余御营左军,御营后军,骑营,水师,禁卫军……都不是完整建制的兵团,像刘锜的御营左军,还能用的兵马可能连一万三千人都没有。
即便仔细研究岳飞的御营前军,情况也不是那么妥当……原本的御营前军在决定北伐之时,除了偏差,张俊、刘正彦和苗傅三人留守大营,没有随同北伐。因此张俊被调往了濮州,协助刘锜加强京东方向。
刘正彦和苗傅被调到了骑营,用意是等候战马到来,扩充骑营。
当然了,这么安排并没有削弱岳飞的力量,恰恰相反,大刀徐文、刘复等人的白洋淀兵马归入了岳飞军中,宗泽扯起来的赵州义军,也进入了岳飞麾下,甚至还有不少太行义军,加上从南方调来的兵马。
这些力量灌注,使得岳飞所部超过了六万五千人,甚至还在韩世忠的中军之上……可问题也同样严重。
耶律大石战败,战马没有补充上来,骑营来不及扩充。
新进补充的兵马,来不及训练磨合,战力堪忧。
尽管岳飞善于治军,但是时间仓促,能做到什么程度,只怕他也不敢打包票。
“兴汉侯,承蒙信任,只是岳某觉得你经验丰富,资历远胜于我,是不是以你为正,我给你当副手就好?”
“不!”吴玠摇头,“鹏举,这些兵马只有你能驾驭,交给我必然会坏事。更何况金人声东击西,调走了韩大王。我也打算进驻卫州,由我去抵挡挞懒。”
赵桓捕捉到了吴玠的用意,连忙道:“晋卿,你什么意见?”
吴玠正色道:“官家,河北的战线大体分成三部分,以小吴埽为界,东边邻近京东路,金人肆虐,防守十分艰难,有可能成为主战场。在小吴埽以西,就是滑州这一线,岳太尉经营许久,黄河两岸,皆是堡垒,防御起来并不困难,只不过也不可以懈怠。”
“这两处都可能成为主战场,至于再往西,就是卫州和怀州。为了防范金人突袭,也不能不防。臣请率领五千兵马,前往卫州,防备挞懒……”
“你疯了!”
还没说完,曲端就怪叫起来,“老吴,对面相州的完颜挞懒可是两个万户,还有不少汉儿军,那老货虽然不怎么样,可你也不能轻敌啊!别忘了,你顶着兴汉侯的名头,万一闪失了,岂不是中兴无望?”
吴玠笑了,没想到这个老冤家还挺高看自己的。
“曲大,承蒙看得起,可中兴大业,靠的还是官家……俺去卫州也不是冒险逞能,我打算联络李彦仙和马扩,他们在中条山,王屋山,都有不弱的义军,如果再联络太行八字军,便足以牵制挞懒的两个万户。以五千换两万,还是值得的。”
吴玠给出的理由,看似很正确,可不管是八字军,还是李彦仙,义军是很难在正面战场上发挥作用的。
说到底,还是以弱敌强,相当危险。
可问题是不这么行吗?
对不起,真的不行。
毕竟金人战力不弱于大宋,数量又多,再加上恐怖的机动能力,几乎是必败无疑。
金人分散宋军的兵力,宋军也必须分散金人的兵力。
事实上以吴玠的名头,大旗树在卫州,就足以让金人忌惮,不敢等闲视之。
这就是名将的作用!
赵桓思忖再三,终于缓缓点头,“晋卿,朕从骑营抽出两千人,再从后军抽调三千精锐给你。务必要多加小心,保全自己,杀伤敌人!自己比敌人重要!”
吴玠深深一躬,“臣晓得,兵贵神速,臣这就点兵去。”
吴玠起身,出了御帐,他走出没有二十步,突然有人从后面跑来了,一回头,竟然是曲端。
“怎么?还有事情?”
曲端绷着脸,气哼哼道:“你就是逞能!以弱胜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是把你陷进去,我在政事堂孤掌难鸣,可怎么办?行了,你也别多说了,把铁象骑走吧,或许还能多几分活路。”
吴玠一愣,铁象是曲端的宝贝,除了张罗送给赵桓之外,谁也舍不得,现在怎么想着给自己了?而且看样子也不是说说啊!
“曲相公,君子不夺人……”
“别废话!”曲端怒喝道:“我现在是枢密使,也用不着骑马征杀,留在身边,还辜负了铁象……你赶快骑走吧!别耽误工夫!”
吴玠愣了片刻,微微颔首,只是说了声:“多谢!”
转头,吴玠毅然离去。
曲端望了片刻,这才返回。
虽然此时不比当初,每一战都要怀着必死之心,去搏命拼杀,九死一生,但强弱之势依旧摆在那里,谁都有可能会死。
今天见面活蹦乱跳,再次再见,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可能连尸体都没有……难怪人们都渴望太平,战乱的年月,的确折磨人,可话又说回来,战乱又是谁选择的?
打吧,打出个太平盛世,再无刀兵!
一个战场老卒,却也不免唏嘘感叹。
“官家,既然兴汉侯前往了卫州,滑州这里由臣来主持,还请官家返回开封,替臣坐镇后方……”岳飞躬身,进言道。
“不行!”
赵桓直接摇头,“鹏举,你也别高估自己的本事,吴晋卿不敢接这个局,他推荐了你,可朕以为你也不行,至少你一个人不行,唯独朕能够扛得下来,你服气不?”
岳飞沉默无声,他服气,如何不服气……单纯的指挥兵马,比赵桓强的比比皆是。可论起来驾驭全局,协调兵马,稳定军心,真的没人能比得上赵桓。
或者说赵桓就是类似汉高祖那种人吧,让他指挥兵马,那是绝对不行的,多少人马都能败光。
可要是让他摆弄将领,那是再熟练不过了。
“官家,那臣还有个请求,希望官家答应?”
“讲。”
“请官家留在黄河以南,不许涉足河北。”
赵桓眼眉挑了挑,毫无疑问,岳飞是为了他的安全,可赵桓思考了再三,还是摇头了。
“不行……鹏举,还是让朕去瞧瞧大家伙吧!跟将士们在一起,才是朕最安全的时候,你把朕圈禁在大营之中,或者把朕赶回开封……冰冷的宫城保护不了朕,反而是满腔热血的将士,才是朕的依仗,大宋的血肉长城!”
岳飞沉吟半晌,终于不再言语,而是躬身一拜。
赵桓起身,让李邦彦等人留守军营,他自己随着岳飞,也没有带更多人,直接踏冰渡河,朝着河北的宋军堡垒而去。
“鹏举,你今年二十七了?”
“回陛下,二十六。”
“哦!那你比朕还要小三岁呢!”赵桓突然笑道:“朕听他说徐大刀找你拜把兄弟来的?”
岳飞脸上微红,忙道:“臣已经回绝了。请官家放心,臣晓得分寸。”
赵桓大笑,“这个朕是清楚的,其实朕也不喜欢这些,武将拜把兄弟,文臣拜师……都是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就像当年艺祖结了十兄弟,就把后周江山给篡夺了。”
岳飞听得直翻白眼,跟赵桓在一起,真的要小心再三。
这位的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大逆不道的话来,还能怎么办,只能装个糊涂吧!
可赵桓把话又说了回来,“但是呢,鹏举也不能死板,徐大刀是草莽之人,他们信的就是这个,朕给你特旨,许你和他们结拜。”
岳飞迟疑少许,就摇头道:“官家,还是莫要坏了规矩,有一次便有第二次,这不是治国之道!”
赵桓又被怼了,不过他倒是没生气,反而大笑,“既然鹏举不愿意,那就算了。只不过朕要是跟他们结拜,你不会反对吧?”
第250章 朕的运气还不错
“鹏举,你续弦没?”
赵桓在马背上好奇问道。
岳飞脸黑了,好在君臣前行,赵桓并没有回头,自然是看不到的。
只是这位官家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着实不靠谱,岳飞生怕赵桓会乱点鸳鸯谱,便道:“此事有臣母做主,臣不敢自己做主,更何况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显然,这是拿老夫人堵赵桓的嘴,而赵桓的关注点也果然不在此处。
他先是思索片刻,而后很是用力点头,赞道:“这话有霍骠骑的气魄,那鹏举以为天下怎么才能安定?”
岳飞深吸口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道:“自然是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
果然!
不愧是岳鹏举!
赵桓朗声大笑,发自肺腑赞道:“光是这两句,就足够成为明天邸报的头版了……鹏举果然是朕的……”赵桓想赞岳飞为霍骠骑,可一想到霍去病英年早逝,便停顿了下来,吸着寒风,安静了片刻。
赵桓才认真道:“鹏举,朕是有很大野心的,朕不只是中兴大宋,还想一统九州,席卷寰宇,真正建立起超越汉唐的盛世,把朕的名字留在史册里,留在人心里!”
“鹏举,替朕执笔,书写史册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啊!”赵桓意味深长道。
岳飞眉头乱跳,一颗心咚咚作响。
他是个有理想的,而一个有理想的人,遇上了同样有理想的老板,或许这就是最幸运的事情吧!
“臣敢不为陛下尽心竭力!”
岳飞顿了顿,便认真谏言道:“官家,臣以为既然官家志在天下,便不该以结拜为手段……毕竟这不合规矩。而且一旦有人成了陛下的结拜兄弟,依仗身份,在军中胡作非为,便不好约束了,还望陛下三思。”
赵桓笑了笑,并没有立刻答应。
岳飞有些急了,“官家,既然臣总揽指挥大权,且军中如此复杂,大敌当前,臣斗胆恳请,官家以军务为主,以,以臣为主!”
岳飞着实担心赵桓一时兴起,给他指挥全军添麻烦,本来都很难了,您就不要调高难度,给自己找事干了。“
赵桓清楚岳飞的用心,且依旧道:“鹏举,规矩固然重要,可随机应变也不可或缺。你说人员复杂,应该法度如一;朕觉得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区别对待,鼓舞人心……朕不是要跟鹏举争个是非对错,你且让朕去做一做,不会给你添乱的。”
岳飞无言以对,人家才是官家,把话说成这样,再不通人情,那就是棒槌了,更何况论起驯服人心,赵桓的手段一向是很可以的,岳飞选择相信赵桓。
……
君臣一行,到了河北的堡垒……这是岳飞在靖康元年的时候,就开始修建的。
他最初是在河北屯兵五千,并且建立起一些烽火台,用来示警和迟滞金人。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展,堡垒数量已经增加了数倍,而且在堡垒外面,还建立起一条绵延百里的烽火台。
虽然金人占据了几乎整个河北,但是滑州一线的黄河大营,就像是一颗钉子,死死钉在了河北,成为了金人的心腹大患。
也正是有这座大营在,赵桓才能从容调度,硬生生折腾死了完颜宗望,要不然宗望大可以在河北陈兵,然后自己在大名府安卧,没准还能多熬些时候也说不定。
行走在这片堡垒群之中,就能感觉到岳飞的匠心独具。
这些堡垒都不是很大,周长不过二三里,最多屯兵一两千,小而坚固。堡垒外面是纵横的沟壑,能够最大限度迟滞金人,阻挠攻势。
在堡垒的深处,岳飞安排了许多精锐士卒,包括声名赫赫的背嵬军,就在其中。
虽然宋军摆出了防守态势,可一旦金人攻击,也会面临着宋军最有力的反击,没有半点客气。
赵桓算不上行家,能看出的东西不多,但毫无疑问,这些岳家军的老部下,让他格外放心。
真正值得担忧的是那些出身千差万别的义军。
他们虽然都有忠义之心,愿意从军报国,战场征杀……可军中到底不是山寨,规矩太大,难免无法接受。
临阵脱逃,甚至是转投金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至于其他陋习,就更不用说了。
赵桓和岳飞自东向西,一直到了后半夜,临近了迎阳埽,在一处新建堡垒旁边的军营,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灯火摇曳。
岳飞稍微迟疑,脸色立刻变了。
“官家,深夜灯火,必是有人赌钱……臣,臣下过严令,竟然还是不改,应当军法从事。现在就让臣过去,把人抓了!”
“且慢。”赵桓拦住了他,“鹏举,在这迎阳埽驻守的是哪里的兵马?”
“是……是八字军的一部,他们被金人冲散,无处可去,便向南归附了朝廷。臣暂时将他们安顿在这里,现在看来,是臣疏忽了。”
赵桓摆手,“鹏举,人力终究有限,没法照看完全,咱们先别着急……正好,你我都是便衣,进去瞧瞧,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
岳飞绷着脸,他觉得赵桓想多了,既然是军营,毕竟还有人守卫,如何能轻易进去?
可是令岳飞大吃一惊的,居然营门口无人守卫,他们轻易就进来了。
这可真厉害了,大战在即,懈怠到了如此地步,岳飞已经是怒火中烧,甚至有些羞愧,毕竟是自己的部下,怎么会有这么猖狂的东西?
君臣混进来之后,发现在最大的帐篷,果然聚集了一大群人,帐篷帘子高挑,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有一个身形十分壮硕的汉子,看身高甚至还在韩世忠之上,比岳飞还要壮一圈……大冷的天,这位居然只穿着皮坎肩,露出黝黑的胸毛还有硕大的腰身。
他聚精会神,盯着桌上的碗,不停大喊:“小,小,小!”
奈何他喊得再用力也不管用,打开之后,恰恰相反,结果是大。
桌上的钱财,看样子有两三贯的样子,全都输了。
“傅大,这下子输干净了吧!还是别玩了,都后半夜了,该睡了。”
原来这个大汉姓傅,他输得眼珠子通红,哪里肯罢手。
他转动眼珠,盯着看热闹的人。
突然扑向一个人,“燕七,你小子借些钱财给俺!”
燕七都哭了,“傅大哥,前天的时候,你就把俺的军饷都给拿走了,俺真没钱了。”
“废物!”
大汉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又连着问了好几个人,全都苦着脸说没有。
这时候跟大汉对赌的那位忍不住讥诮道:“傅庆,你在军中也没什么威望啊,弟兄们连点钱都不借给你,罢了,今天就散了吧!”
“不行!”
这个叫傅庆的家伙急得额头冒汗,突然伏身,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啪的拍在了桌上。
“怎么?傅庆,你想耍横?俺田德荣也不是吃素的!”
傅庆咬了咬牙,突然狞笑道:“俺别的没有,押一根手指总还行吧!”
说着,这家伙竟然抓起匕首,就要砍指头!
这下子可吓到了不少人……这是要见血啊!
虽然在外面赌场,常有赌到了癫狂的疯子,赌指头,赌手,卖儿卖女卖媳妇,甚至还有更狠的,把命根子都赌上了,比如那位既忠又贤的九千岁。
但是在军营中,竟然要砍手指头,这不是扯淡吗?
“傅大,俺老田不跟你赌了,告辞!”
这位卷着赢的钱就要走,傅庆可不干了,他握着匕首,狰狞冷笑,“姓田的,你不敢赌,那就把钱留下!不然,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田德荣咬了咬牙,“姓傅的,你够狠!你的舍得出来,俺有什么不答应的!赌,你输了,给俺个指头,俺拿去喂狗……你赢了,这些钱都给你!”
傅庆咬了咬牙,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手指头。
“等等!”
人群外面有人扔进了一块元宝。
“还是押这个吧!”
傅庆眼见银子,大喜过望,一把抓在手里,喜滋滋问道:“是哪位弟兄这么慷慨,真给俺傅大面子啊!”
“还是先赌钱吧,回头赢了再说。”
傅庆也没听出是谁,他一心只想着赌钱,哪里又顾得上。
“老田,瞧见没有,这就是人品!俺这回还押小!”
“小!小!小!”
傅庆撅着屁股大喊,全神贯注。
而对面的田德荣比他精明多了,他看到那块元宝,就觉得不对劲儿,这可不是寻常小兵能拿得出来的。
果然,岳飞和赵桓分开人群,已经走了过来……田德荣不认识赵桓,但是却认得岳飞。
“太,太尉!”
他扑通就跪下了。
其他人目睹这一幕,也吓得纷纷跪倒,战战兢兢。
谁不知道岳太尉军法严苛,聚众赌博,这是要挨军棍的。
傅庆是最后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他猛地回头,正好撞见了岳飞犀利的眼神,腿一软,竟然也跪了下来。
岳飞却是没说话,而岳飞身边的那位,快步走到了桌案前面,竟然伸手掀开了那个碗,往里面看了眼。
“一,二,三……果然是小,鹏举,朕的运气还不错!”
官家!
在场的人直接傻了,赵桓干脆坐在条凳上,笑呵呵问道:“你叫傅庆吧?朕借你钱翻本,你打算怎么偿还?”
第251章 老子叫牛皋
深夜赌钱,惹来了岳飞,更惹来了赵官家,就算傅庆是个再混账的,却也知道大祸临头,死期将至,偌大的汉子,伏在地上,哭哭啼啼,追悔莫及。
赵桓俯视着他,又看了看其他将士……姑且算是将士吧,他们衣衫不整,歪瓜裂枣,比起当初的京城禁军,也差不了太多。
“傅庆,朕和你说赌钱你不行,你认吗?”
“认,认!”傅庆哆哆嗦嗦道:“罪臣逢赌必输,确实不行。”
“逢赌必输?却又滥赌如命!不管自己输钱,还借下属的钱,抢他们的俸禄……谁不是拿命在搏,你把他们的钱败了,就不觉得惭愧吗?你又如何指望,这些弟兄能一心一意,跟着你杀敌?你就不怕在战场上,他们捅你一刀子?”
傅庆愕然,从前的他,自然是不怕的,毕竟士兵根本就没有放在他的眼睛里,都是狗一样的东西,死就死了,再招募就是了,何必在意!
可面对赵桓,他终究说不出,只能伏地流汗。
“傅庆,朕说到了上战场打仗,你或许会觉得,赌钱你不行,打仗是朕不行吧?”
傅庆这下子没法不说话了,慌忙磕头道:“官家饶命,罪臣,罪臣万不敢有这个混账心思,官家,臣,臣愿意立功赎罪啊!”
“功过不能相抵!”赵桓突然拔高了声音,“功过抵消,便是是非混淆,没了道理。这是朕不能答应的。”
一句话,又把傅庆向死路上推了一把。不只是他,其他参与赌博的,包括田德荣等人,都吓得不轻,生怕下一秒就把他们推出去,挨个砍脑袋。
“朕不能答应功过抵消,却也不想直接杀人,不教而诛同样要不得……朕想问你,傅庆,你何时开始赌钱的?”
傅庆愣了片刻,便哭着道:“回官家的话,罪臣十几岁的时候,是在窑厂干苦工……开始的时候,俺挣了工钱,都送回家里,交给俺娘……每月有几百个钱,俺娘可高兴哩。后来窑厂来了个新的工头儿,是东家的小舅子,他,他就张罗着赌钱,说是不赌钱就不给他面子,每月工钱就要少许多。”
赵桓点了点头,“是啊,给你们工钱,觉得心疼,就靠着赌钱往回收。你把这本事也学会了,就在军中赌钱,趁机盘剥手下的士兵。傅庆,朕问你,浴血拼杀,提着脑袋征战,就是为了能欺负自己的手下吗?你的良心呢?你的本事呢?”
傅庆泪流满面,磕头作响,“官家,罪臣知错了,杀了罪臣,以正军法吧!”
赵桓看着傅庆,微微闭目,随后长叹道:“让朕杀你,岂能一杀了之!”
赵桓猛然站起,走在众人中间,沉郁道:“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拿军中来说,士卒跟将官之间如何,将官和主将又如何?是不是兵归将有,你的部下就是你的奴仆,可以任意欺凌,当成韭菜,一茬一茬收割?”
“朕以为这是行不通的,不应该这样,绝对行不通。上了战场,士卒要听从主将调动,要舍死忘生。可是在平时,大家伙是兄弟,是朋友,是亲人!唯有将心比心,以心还心,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
“在来的路上,朕和岳卿说了,有些统制官希望跟他结拜,做把兄弟,彼此能更加亲厚,相约兴国,成就桃园之义。不过岳卿觉得一切以国法规矩为重,什么把兄弟不可行。”
“朕也是这么看的,可朕又觉得不能一概而论。故此朕和岳卿开玩笑,要不要让朕替他和诸位将领结义……等到了军中,发现居然聚众赌钱,朕又改变了主意。
“朕不打算跟一些将领结拜了……朕临阵讨贼,亲自指挥兵马,三军将士,自上而下,便是马夫伙夫,也是朕的兄弟,你们以为如何?”
这些士兵听得大惊,随后又感激涕零,纷纷磕头。
“谢官家,谢过官家!”
赵桓沉声道:“既然如此,兄弟之间,就不能仗势欺人,不能滥赌,不能败坏军法,朕可以宽恕自家兄弟一次,却绝对没有第二次,家法无情,国法更无情。有人想弃国弃家,就不要怪朕无情!”
赵桓走到了岳飞身边,凝重道:“鹏举,自此之后,军中再有赌钱的行为,一定斩杀。还有,普通士卒若是遇到上头克扣军饷,胁迫赌博,还有什么红白喜事,借机敛财……全都要严惩不贷,绝不容情!”
“朕知道,这么空口说白话,是不管用的。你立刻安排,就从军中,挑出一批专门执法的将士。既要忠诚,又要铁面无私,还要有良心,能替普通士兵着想……”赵桓说到了这里,竟然将目光转向了傅庆。
“鹏举,别人朕就不推荐了,但是这家伙朕务必要塞给你。”
岳飞努力绷着,生怕失态。严肃军纪是好事情,他举双手赞成,可问题是让一个带头违反军纪的人来抓军纪,这就搞笑了。
“官家,岳太尉!”
傅庆用力磕头,朗声道:“俺懂了,官家给俺个浪子回头的机会。俺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一定改过自新。哪位弟兄,发现俺还赌钱,还胡来,就,就杀俺一个二罪归一,把俺这可脑袋拧下去!”
傅庆不停发誓,岳飞沉吟良久,“可以,不过今天的事情,不能轻轻揭过去……每人二十鞭子,立刻执行!”
这一次赵桓没有再反对,果然严厉执行,随后还让他们在营中游行,警示其他人。
赵桓和岳飞,夜中巡营,严肃军纪,一共三件大事。
其一,赵桓明确了将士关系,以结拜解决了许多义军的担心,也化解了岳飞的尴尬;其二则是成立影响深远的宪兵;至于第三点,这回发表了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的文章。
尽管很多人依旧瞧着邸报不顺眼,也看不上连载话本,贩卖谋利的商贾行为。
但是却不耽误买一份邸报,看过了再骂。
对于赵桓来说,只要你能订阅,一切好说……对待读者,尤其是付费读者,那是必须宽容的。
赵桓的视察刚刚结束,不过两天时间,宋金之间的战斗,就突然爆发……说是突然也不准确,毕竟大家伙都有准备,金人好容易调走了韩世忠,趁着兵力优势,怎么可能拖延。
但是这一场战斗,来得依旧突然。
一个金人万户,一个汉儿军万户,集中全力,对清丰堡发起了攻击。
这个小堡位于迎阳埽以北十五里,是黄河北岸最靠北的一个堡垒,本身堡垒不大,只能容纳三百人。
而实际驻守的只有两百七十人,还是一群从两淮调上来的新兵。
这倒不是岳飞不懂得疼惜士兵,非要拿他们当炮灰。
实在是精锐老兵太少,不得不把他们放在前面。
对于这帮普通士兵来说,铺天盖地的金兵杀来,马蹄震动,堡垒之中的地面都跟着颤抖……堪称摧枯拉朽的压力,让人足以窒息。
果然有人双腿颤抖,脸色惨白,除了逃跑,没有任何别的念头。
这时候在军中一个中年汉子神色刚毅,他在城墙上仔细凝视,随后他掉头跑到了堡垒中间的高台之上。
“点火!快!点火三堆!”
他扯着嗓子大喊,并且亲自操起火把,片刻之后,火光升腾,离着老远,都能清楚看到……又过了片刻,火光蔓延开来,警报传出,烽烟四起。
“咱,咱总算对得起皇帝佬儿……牛哥,咱们赶快跑吧!”
中年汉子哼了一声,怒喝道:“跑什么?往哪跑?咱不是还有一架床子弩吗?跟着我,杀金狗,立大功!”
堡中士兵都傻了,能点燃烽火,已经算是他们最大的忠心了,还要拼命,这不是找死吗?
可牛爷不管这些,他重新上了城墙。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千人队已经朝他们这边扑来了。
“牛哥,咱们要是不点烽火,他们是不是就不来了?”
“你放屁!”中年汉子破口大骂,“你娘就不该生你,省得给你们家丢人现眼!还愣着干什么,取箭来!”
城里的士兵,战战兢兢,装好了弩箭。
这时候外面的人厉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赶快投降,不要找死!”
他连喊了三遍,依旧没人答应。
“牛哥,该怎么办?”
“别废话,给我仔细瞧着。”
外面的人也没有预料到小堡除了烽火,竟然没有任何动静,或许里面的人都吓坏了吧!
“给我攻城!”
他立刻调集了三百人,扛着简易的云梯,就要冲上来。
而就在此刻,姓牛的中年汉子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对准了,放!”
一支三尺多长的月牙形弩箭射出,飞向不足二百步之外的人群。
那个负责指挥的汉人将官听到风声不善,吓得魂飞魄散……区区一个小堡,怎么还有这样的杀器!
他几乎来不及反应,不过床子弩这种东西,终究没啥准头,这个将官没什么事情,只是两个手下被射中,其他人吓得纷纷逃跑,他也转身。
而就在这时候,城头上中年汉子猛地站起身,另外还有二十个士兵,手里端着黑黝黝的神臂弩,足踏弩。
“放!”
顷刻之间,弩箭淹没了对方。
眼瞧着汉人将官被三支弩箭穿透身躯,活不成了。
“狗杂种!记住了,老子叫牛皋!到阎王爷那,可别报错了。”
第252章 致吴乞买遗孀
牛皋一击得手,竟然杀了一个当官的,立时就顺畅多了。
他回头冲着那些慌里慌张的人怒吼,“瞧把你们吓的,金人就是天兵天将吗?”
被他呵斥之后,士兵纷纷低下了头。
虽然是新兵,他们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恰恰相反,这里面不乏禁军厢军的人马,而且还是经过仔细挑选的,普遍参加过剿杀土匪的战斗,算是见过血。
但话又说回来,剿匪的战斗怎么和两国决战相提并论。
不过在初次得手之后,士兵迅速稳定下来,金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们利用堡垒,据城死守。
弩箭是最好的杀敌武器,牛皋小心翼翼,并不敢浪费,只有敌兵聚集上来,朝着人多的地方,才会发动一轮攻击。
床子弩,神臂弩,这都是他们的命根子。
一个小堡,又缺少远程武器,被人杀到城下,几乎是无可避免的。
但是牛皋却也不是很害怕,他们还有大杀器哩!
“上突火枪!”
硕大的楠竹筒子,里面装满了火药砂石……赵桓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距离点出火器的科技树,还需要一些时间。
便只能使用这种相对粗糙的原始火器。
只不过东西无好坏,全看怎么使用。
当金兵冲到眼前,迎面给他们一发。
突火枪绝对是王牌杀器!
汉儿军普遍披甲不多,在这种情况下,炽热的砂石,浓烈的火焰,扑面而来,席卷全身……转眼之间,就是皮开肉绽,伤口糜烂。
而且要命的是烧伤一大片,疼痛难忍,用手一抹,大把大把的熟皮扯下,露出娇嫩的皮肉,再加上砂石进入伤口,几乎可以断定,哪怕侥幸不死,这人也废了。
重度烧伤,伤口感染,或许还不如直接杀了干脆。
牛皋咧着大嘴狂笑,“不过如此,跟那些山贼土匪,有什么区别?给牛爷往死里打?”
金人大军突袭,很显然没有把这座小堡当回事,满以为可以一鼓而下。
奈何碰到了钉子。
牛皋不但守住了,而且还不断给予杀伤。
“请,请阿里将军提供指使!”
一个汉儿军头目战战兢兢说道,而他的对面,正是金国的名将,万户阿里,他面沉似水,不客气道:“废物,这个堡垒早就探查清楚,只有一丈多高,守军不过二百多人……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们给灭了!因为你们,耽搁了大事,个个点天灯!”
汉儿军头目吓得双腿颤抖,鬓角汗水流淌。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阿里是跟着完颜阿骨打的老牌女真大将,世袭万户,虽然不如娄室、银术可那么显赫,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先是在宗望手下,后来又在兀术手下,随后兀术闹出了大篓子,被解除了一切兵权,拿走了一切家产,闭门思过。
阿里就算是整个东路军当中,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他不光权柄大,而且还有个习惯,就是活剥人皮……他尤其喜欢有纹身的,曾经在攻破真定府之后,一口气剥了十张人皮,并且做成了屏风,摆在家里,逢人就炫耀。
正因为如此,胆子小的都不敢上门拜访,呼之为鬼府。
阿里的恐怕,可见一斑。
他转动眼珠,衡量再三,到底冷哼道:“且予你两个谋克,不能破城,再杀你不迟!”
迅速拨出了两个谋克,加入了攻城序列。
牛皋所在的这个堡垒,看似不怎么显眼,但确确实实掐在了女真要路之上,西北是卫河,东南面一面平川,唯独这个堡垒,比一般的地方高处十几丈,原本是个土山,后来山上的树没了,土也流失了许多,但高度依旧。
这块点燃烽火,能迅速向两边传递,提醒沿线宋军。
所以牛皋他们一边战斗,还一边放烽火,传递军情,告诉金兵动向,人数。
这是让金人最愤怒的地方。
一波一波的兵马,朝着堡垒扑来,牛皋是越杀越起劲儿,他提着鬼头刀,哪里出现危险,就杀过去。
城中守城武器充足,加上士兵胆气越来越足,竟然连金人都拿不下来。
僵持了足有半天时间,两个谋克的金兵也没有拿下来……终于,金人不耐烦了,从他们的队伍后面,出现了好几个黑乎乎的东西,等推到了差不多三百步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什么鬼东西?”
等金人把遮盖撤去,牛皋才看得真切,原来是砲车。
这下子牛皋的心也提上来了,他虽然看起来像个莽夫,却还是有着敏锐的洞察……金人这才是玩真的了,过去他们缺少攻城器械,今天却连砲车都拿出来了。
很显然,这些大家伙本来是要用在更关键的地方,现在却为了对对他们,分出了五架。
还真看得起老子!
“弟兄们,金人要玩命了,咱也不是孬种。先放孔明灯,提醒后面,金人有攻城器械;再有,咱们的床子弩对准了金贼的砲车,最好给俺射碎了;还有,挑出几十个不怕死的,预备着跟俺杀出去,毁了他的砲车,听到没有?”
“知道!”
片刻之后,一盏孔明灯飞上了天空……岳飞安排的烽火台,以狼烟烽火通报敌兵情况,如果有异样,比如像这种攻城器械,就用孔明灯提醒。
诚然没法做到很确切,但也能提醒后方,做好准备。
仅仅是这一点,牛皋就居功厥伟。
……
烽火狼烟,遍地燃起,赵桓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就是以这种方式展开的。
身在滑州大营的赵桓,也在开战不足两个时辰之后,就得到了消息。
面对此情此景,赵桓并没有说太多,他只是淡淡吩咐,要求大家伙按照原定计划,尽忠职守即可。
这道旨意虽然普通,却透露出一个强烈的信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赵桓也不知道这么干能安定多少军心,但他除了这些,还能干什么?
战斗发生之前的赵桓,那是相当忙碌,可一旦打起来,他反而不需要干什么了。或者说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将士们的军心,打乱整个节奏。
他甚至连再度过河,去北面战场亲自瞧瞧都不行。
只能在后面听着各种战报了。
“有没有什么乐子事,这么闷着有点无聊啊!”
李邦彦和吴敏两个面面相觑,鬼知道你要找什么乐子,两位重臣默然不语。
赵桓想了想,就问道:“对了,你说咱们弄了邸报,金国有没有?”
“有!”
吴敏很干脆道:“是宇文虚中那个贼子弄的。”
“宇文虚中?”
赵桓略沉吟,就苦笑道:“有此等投敌卖国之徒,实在是华夏之耻。他日直捣燕云,必诛此贼……”赵桓顿了一下,就道:“他不会说朕的好话吧?骂得一定很难听?”
“是的!”
吴敏更干脆了,“官家可是想听?”
赵桓吸了吸冷气,明知道人家在骂你,却还要好奇,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
“反正闲的没事干,朕就听听,有没有眼前一亮的。”
吴敏还真的找出了几份金国的邸报,展开之后,赵桓略微浏览一下,顿时大笑起来。
“赵桓逆子也!”
光是这个开头,就让他大呼精彩,可是当他看完之后,忍不住摇头了。
不能说了无新意,只能说陈词滥调。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骂赵桓囚禁生父,忘恩负义,残暴不仁……这在赵桓看来,简直算是夸奖了。
赵桓又往下看,渐渐的,他发现了点有意思的。
“瞧见没有,这篇文章说赵桓昏君,李邦彦奸佞……君臣勾结,行盗跖之事,窃取金银,无耻无德,骗尊者之金,夺幼儿之银,用心歹毒,人神同愤……大金以雷霆之怒,讨伐昏君,铲除奸佞,中原百姓,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李太傅,你瞧瞧这句,这一次怕是完颜吴乞买也损失不小吧?不然怎么会有尊者之金?”
李邦彦点头,却是半点高兴不起来,毫无疑问,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
不过转念一想,能把大金皇帝给坑了,也算是他的本事啊,名扬后世,没准骗子还要尊他当祖师爷呢!
行啊,这也算是流芳千古了。
“官家,这吴乞买年纪也不小了,又被坑的这么惨,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就死过去了?”
吴敏呵呵道:“要真是如此,李相公可是兵不血刃,就诛杀了金国皇帝啊?”
“哪里哪里,都是官家天威!”李邦彦只是玩笑,没有料到,赵桓来了兴趣。
“你们两位谁能代笔,替朕写一份悼念吴乞买的旨意。”
李邦彦搓了搓手,“官家,您的那篇别了,完颜宗望,堪称雄文,臣等就不好献丑了。”
“那篇放在一边,吴乞买还不值得朕费力气。”
李邦彦不敢说什么,官家让写就写呗……好在这种文章拿不住他,没有半个时辰,就已经写完了。
“请官家过目。”
赵桓连看都没看,“把这个封上,送给吴乞买遗孀唐括皇后……劝她节哀顺变,尽快下懿旨,拥立皇子,国不可一日无君。”
吴敏和李邦彦眼睛瞪得老大,“官家,金国跟咱们大宋不一样,您这么……”他们俩一起闭嘴了,情不自禁伸出了大拇指。
论起恶心人,还是您高啊!
第253章 骂死
赵桓这一手的确很恶心人,这不愣是恶心来了一位金使,此人正是宗望的心腹卢彦伦,此刻是金国礼部尚书。
乍听之下,一国尚书,放在大宋朝,那也是名列宰执的重臣。但是金国的情况不同,他们在吞并辽国之后,就接受了全套的辽国官制,另外吞并了两河,又吸收了大宋的特点。
总而言之,是集百家之短,再辅以他们独有的勃极烈制,可谓是终究缝合怪。
要想说清楚金国的情况,毫无疑问需要写论文的心,这里就省略二十万字了……其实说来说去,金国真正核心的就是自国主,都元帅以下的元帅府,凡是能在这里挂名的,都是完颜家的实权贵胄。
再之下,就是那些金牌万户,有人还挂着行军司都统,或者某地留守……这些才是在大金国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至于其他人,别看官职多唬人,也不值一提。甚至这个礼部尚书,都可能是临时授予的,
还真让赵桓给猜对了,双方交战,大宋天子突然送来了一份旨意,吊唁大金皇帝,还说劝皇后早立新君……这是说梦话吗?
“国主,国主几时驾崩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三太子讹里朵心砰砰乱跳,叔父真的死了吗?看着身体还行,可谁知道会不会猝死?
毕竟五十多了,也活够本了,该把位置让出来了。
毫无疑问,讹里朵真是个孝顺侄子,十分期盼参加叔父的葬礼,更盼着能够继承叔父的龙椅。
因此他在错愕之余,还有那么一丝丝期盼。
完颜希尹号称金国智者,稍微思索,就明白过来。
“这必是赵宋官家故意的,堂堂天子,竟然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太让人不齿了!”
居中而坐的完颜斜也冷哼一声,“赵桓卑鄙无耻,他能用计策骗我们的金银,此人就没有什么良心可言,造谣生事,无中生有,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谁人不知,我大金皇位继承自有规矩。他扯什么唐括皇后,一介女流,焉能决定新君!”
这位大金国正牌的储君,怒火中烧,说的话都在理,可三太子听着就不舒服。
什么规矩?兄终弟及吗?
虽说已经来了一次,但下一次不要再做梦了,皇位必须回到阿骨打一系,没得商量!
这事情就很玄妙了……明明知道赵桓是在胡说八道,是为了离间军心……可这份旨意就发挥了作用。
完颜希尹看在眼里,暗暗叫苦……斡离不死得太可惜了!
从部落走向帝国,派系分裂,实权人物彼此争斗,这是任何奴隶帝国都会面临的局面。
完颜宗望身为阿骨打的次子,东路军统帅……尽管他有自己的野心,但是为了金国大局,依旧愿意做出妥协,这一点从他能借兵给粘罕,就看得出来。
可随着宗望一死,两路金兵的妥协余地几乎消失了,为了共同利益,尚且能够合作,可一旦出现分歧,那就只有撕破脸皮,很显然,这对金国不是什么好事情。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糟的。
宗望临死,是希望让老四继承东路军……再坦白说一句,兀术这人的大略还是不错的,有他统兵,并且能牵制两位兄长,大局还不至于太坏。
可麻烦就麻烦在兀术上了一个大当,几百万两的损失,弄得经过上下都恨透了兀术,幸好有阿骨打的老面子,不然这帮人能把兀术做成刺身,买了抵债。
现在的结果就是宗望死了,兀术几乎废了,东路军是窝本和讹里朵两兄弟主持大局。
这俩兄弟本事不大,如果能通力协作,也不至于太坏。
糟心的是三太子自觉跟军中将领亲近,更有资格争取大位。大太子窝本却觉得他年纪大,又在朝中经营,熟悉国政,该支持他上位……
且不说整个大金国,便是东路军也四分五裂。
这种情况下,平心而论,不该动兵的,尤其不能大举动兵。
但架不住被赵桓坑得太惨了,金国贵胄一致决定,要南下教训赵桓,被骗得这么惨,再不声不响过去,大金国干脆解体算了。
“都元帅,三太子……以我之见,不用管赵桓胡说八道,咱们只管按部就班,现在银术可在前面指挥,只要在战场上赢了,一切好说。”
斜也眉头微皱,置之不理吗?
或许可以,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俺也派个人过去,好教赵桓不敢小觑大惊英雄!”
这就是卢彦伦的来历……很显然,这是两位给自己强行加戏的人搞出来的无聊把戏。
“赵官家,外臣以为你如此无中生有,恶意造谣,未免有失天上人该有的气度,实在是不配成为一国之主,中原天子。”
“是吗?”赵桓微微哂笑,“朕怎么听说你们大金国有个说法,讲的是你们上朝分成两步,第一步是百官入内,第二步是把国主抬上来……吴乞买年老体弱,命在旦夕,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赵桓说完之后,立刻引来了李邦彦和吴敏的捧腹大笑。
这嘴损起来,真是无敌了,吴乞买虽然老点,却也不是病秧子啊!他们强憋着笑意。
卢彦伦却是气得脸都青了,勃然大怒,“赵官家,你,你这是胡说八道,我家国主身体强健,能开强弓,能骑烈马。”
“是吗?”赵桓翻了翻眼皮,“既然如此,那就让他领兵,御驾亲征,我们来一个皇帝对皇帝。为了表示对老年人的尊重,我愿意绑上双腿和一只胳膊,只要吴乞买能打赢我的一只胳膊,就算大宋输了,条件随你们替,也免得刀兵相向,死伤太多无辜生命。你把我这个意思带回去吧!”
卢彦伦咬了咬牙,“赵官家,我家国主可是搏虎屠熊的猛士,你未免也太自负了。而且你的做为,真是失去了天朝上国的气度,难怪燕云汉人宁愿跟着金国,也不愿意做大宋之臣!”
赵桓突然哈哈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玩的事情。
“卢彦伦,你提到了燕云汉人,如果朕没有弄错,你应该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后人吧?”
卢彦伦冷笑道:“多谢官家悉心,的确如此……可官家要想说外臣身为名门之后,却投降蛮夷,丢了祖宗的脸,可就不必了。名门士族早就衰亡多少年了,外臣根本不在乎,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如此而已!”
赵桓嘴角上翘,越发冷笑,“卢彦伦,你早年是契丹臣子吧?”
“没错!”
“那你又是如何成名的?当时金兵兴起,契丹兵马战败,乱军回乡之后,四处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彼时契丹官员不欲约束,反而说什么契丹、汉人久为一家,今边方有警,国用不足,致使兵士久溷父老间,有侵扰亦当相容。”
赵桓笑呵呵道:“契丹人视而不见,你又是怎么讲的?”
卢彦伦面带得意之色,这是他干得非常漂亮的一件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成为了燕云汉人的头面人物之一。
虽然过去了好多年,他还清楚记得,因此轻笑道:“兵兴以来,民间财力困竭,今复使之养土,以国家多故,义固不敢辞。而此辈恣为强暴,人不能堪。且番、汉之民皆赤子也,夺此与彼,谓何?”
赵桓点头,“真是好一个皆赤子也,你是主张蕃汉一体了?”
卢彦伦沉声道:“赵官家莫非想离间外臣和大金的关系?金国顺应天命,占据两河之地,天命所归,自然不是蛮夷。至于契丹之流,他们残暴昏庸,无能丧国,却是外臣所不齿的!”
“好!”赵桓大笑道:“说的真好!可朕怎么听说,你投降了金人,反过来就杀光了临潢城中所有契丹人?有没有此事?”
卢彦伦脸色骤变,“承蒙赵官家关心,外臣有命在身,着实不便纠缠,还请官家放行。”
“哈哈哈……朕不会扣下你的,可朕也不想再看到你。似你这帮的口是心非之辈,奴颜婢膝之徒,如何还有脸代表大金出使?你自觉和契丹蛮夷不一样,然则蛮夷尚且能听从你的谏言,给百姓一条活路。反观你这位忠贞之士,却屠杀旧主,取悦金人。不分青红皂白,将契丹老幼,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朕听闻草原之上,部落征伐,一向不杀女人,便是男丁,也要高过车轮,才会屠杀。妇女孩童,是向来不会为难的。你这位名门之后,燕云汉人的表率……杀起人来,却是这般不手软,比起你鄙夷的蛮夷还要狠多了。”
“卢彦伦,你的高人一等,就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吗?朕用计斗智,一向坦然,光明正大。着实见不得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三姓家奴……速速退出朕的大营,下次再让朕看到你,就只有先抓了起来,替那些枉死的契丹冤魂索命!”
卢彦伦被赵桓骂得老脸涨红,他最不堪的一块,直接让赵桓给撕扯开,虽然身处两国,可赵桓的邸报已经影响到了大金。
可以想见,卢彦伦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再加之宗望突然失去,卢彦伦倍受打击,身体大不如前……被赵桓这么一骂,在返回的路上,骑在马背上,羞愤交加,刚刚到了金国大营门前,身躯就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254章 永恒主角
“居然死了?是什么缘由?”赵桓呵呵道。
“此必是官家宏论,直戳要害,卢彦伦羞愧难当,自然死了!”李邦彦一口断定。
赵桓却是不以为然,“你这么说不是吹捧朕,而是太高了卢彦伦,他几时就是个要脸的了?”
李邦彦赔笑道:“为了官家圣明,少不得要给此人一点脸面了。”
赵桓愕然,又是好笑,这不就是讲故事的套路吗,怎么衬托猪脚的厉害?拳打幼儿园,脚踢养老院,这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如果说这个孩童头角峥嵘,是某某圣子,说老头劫劫怪笑,是个元婴期老怪物……立刻格调就上来了。
虽说大宋朝不是仙侠世界,但少不得也要把卢彦伦吹成世家后裔,范阳卢氏,燕云汉人领袖,大奸大恶,深受金国上层倚重,总而言之,就想王司徒一般,不然骂死一个废物有什么意思啊!
可事实上卢彦伦就是因为失去了靠山,成为了弃子,才会被派来。而且兀术弄出了那么大的篓子,作为兀术的谋士,卢彦伦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没被金人弄死泄愤就不错了。
出使宋营,又没有捞到便宜,回去之后,必然倒霉……
如此状况之下,猝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只不过卢彦伦之死,还是有些价值的。
“朕不得不渡河北上,跟金人直接见面……这回岳鹏举拦不住朕了吧?”
李邦彦和吴敏都不得不点头了,赵桓刚刚骂死了一个汉奸,此刻出现在军前,对于军心士气,该是何等鼓舞!
再有,金国接连找到羞辱,恼羞成怒,如果再见到赵桓,说不定会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那样的话,宋军就有了宝贵的战机。
岳飞还真就没法阻拦。
赵桓,李邦彦,吴玠,再加上曲端,君臣四个,带着二百护卫,踏冰渡河,直抵军前。
果不其然,他们刚到,就有了消息,金人又派人过来,完颜斜也点名,要和赵桓相见。
“官家何等身份,斜也如何配跟官家见面?”刘子羽率先阻止。
赵桓笑着摆手:“见见也无妨,朕这两年弓马骑射也练习的差不多,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的……你们要是担心,就给朕选两个可靠的护卫,要功夫最好的。这总行了吧?”
岳飞没说话,而是点头唤了两个人过来。
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十七八岁的粗壮少年。
“官家,他叫杨再兴,这个年轻的是王中孚。”
赵桓哈哈大笑,“都是名人啊,杨再兴,冲上了燕京城头,大杀一阵,很是勇猛……”
得到了官家的赞许,杨再兴咧着大嘴,笑得灿烂。
至于王中孚,赵桓更是心里有数,他笑着走过来,拍了拍王中孚的肩头。
“你照顾宗老相公,是有大功的,现在又在军前效力,不要辜负了老相公的期望。”
王中孚用力点头,却又担心道:“官家,老相公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
提到了宗泽,赵桓眉头微皱,“老相公已经病了很久了,不过听太医讲,老相公十分顽强,他多半是在等咱们大胜的消息!”
王中孚眼圈泛红,他完全不知道那位瘦成了一把骨头的老人家,是怎么又坚持几个月的,明明身体已经很差,随时都可能丧命,可就是这口气在,便能创造生命的奇迹。
“咱们现在也很难,但归根到底,不能泄了这口气。一分一毫都要争,唯有如此,才能堂堂正正,挺直脊梁,咱皇宋要有骨气!”
赵桓语重心长,其实到了这一步,完全可以说宋金走到了战略相持阶段。
这个阶段不只是力量上,更是心态上,从上到下,文物群臣,甚至是普通百姓,主战都成了大多数,坚信大宋必胜的人,也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比例。
至少在这一点上,赵桓是成功的。
经过和金国协商,双方暂停局部交战,并且约定各自出五千人,并且由两名护卫保护,双方见面。
赵桓在杨再兴和王中孚的保护之下,后面跟着五千御营骑兵。
他的对面,是金国谙班勃极烈,都元帅,储君完颜斜也。
勃极烈这个名词和奇怪,或许有些人弄不懂……大约可以等同于酋长,部落首领,而原始奴隶部族都会采取一种诸多首领共同议事的原始民主制。
不管叫勃极烈会议也好,忽里勒台大会也好,又或者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好,总而言之,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要说金国这个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诸位勃极烈的前缀。
比如金国皇帝,事实上在女真内部,可以称为都勃极烈,储君叫做谙班勃极烈,宰相叫做国论勃极烈。
不过显然都勃极烈不如独一无二的皇帝好听,在阿骨打称帝之后,都勃极烈的称呼渐渐消失。
尤其是在成立元帅府之后,像什么国论勃极烈的地位也在下降。
唯独这个谙班勃极烈,因为涉及到金国的储位,一直是各方盯着的焦点。
有人想要抢,也有人想要干脆废了,但不管怎么说,此刻的斜也,还是金国理论上的二把手,谙班勃极烈加上都元帅,二合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官家,没想到你真的敢来?斜也颇为意外。”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声音传到了百步之外。
“斜也,你怕是糊涂了,朕早就领兵跟完颜宗望……也就是二太子斡离不在胙城交战过,又在青化督兵大战粘罕,还有你们那个第一神将完颜娄室,我们的距离还不足一百步。说到底,早就不是几百个金兵就能追着上万人逃跑的时候了。或者说大宋结束了混乱,我们调整了状态,找回了自信。朕说不出一汉敌五胡的豪言,却也敢说,就凭你们十几个万户,哪怕折损一半,也别想突破滑州。有朕坐镇,你讨不到半点便宜!”
赵桓中气十足,吐字清晰,便是金国这边,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怕是完颜银术可,也不得不承认,赵桓有这个底气。
不卑不亢,气度凛然,不愧是中原天子。
完颜斜也微微一笑,“赵官家,俺原本是想问问你,用卑劣手段,害死斡离不,又骗了大金那么多钱,坑蒙拐骗,你算什么天子?可现在俺又改主意了。俺倒是想问问你,大宋凭什么和大金争?”
斜也抖擞精神,他和赵桓之间的言语交锋,甚至要比真刀真枪,还要可怕。
“你们为了征兵,不断加税,盘剥百姓,巧取豪夺。俺听说竟然将税赋征收到了靖康十年之后,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有人逃跑到了大金治下。反观我大金勇士,你骗走了那么多金银,又能有什么用?我们根本不需要,只要有战马,有弓箭,有手里的刀,什么没有?几十万兵马,根本不用劳民伤财,只要喝马奶,吃肉干,就能征战一月。如此勇士,如此兵威。你有什么本事说直捣黄龙?”
“赵桓,你在大金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完颜斜也狰狞大吼,声音传到了金国这边,引起了一阵大笑……都元帅说得好!
骂人不是本事,可有理有据地骂人,那就是本事了。
俺大金就是这么强,还不服气吗?
赵桓笑容可掬,丝毫不怒,等双方消化差不多了,他才笑呵呵道:“斜也,你说大金兵势强盛,就不该跟你们斗?可你并不知道,在数百年前,前秦皇帝苻坚率领百万大军南下,试图一统天下,八万北府兵屯兵淝水,以弱胜强,前秦天下,分崩离析;你也不知道,西汉初年,几十万匈奴铁骑,横行大漠,逼得汉朝不得不和亲求活。可几十年之后,大汉骑兵前赴后继,北征大漠,血洒黄沙……到了今日,还有匈奴人吗?”
“你以为仅仅如此吗?更早的时候,洪水肆虐,我们的先人劈山开路,疏浚河道,导引洪水入海,才有了中原富庶之地,子孙数千年生息繁衍。更不要说填海射日,开天辟地……如果仅仅是困难,便放弃了,便不做了,汉人早就亡了,又或者成为了匈奴,突厥的奴仆,变成了最下等人。”
“斜也,你们何曾能清楚这些……汉家几千年的历史,归结起来,就是一部抗争史,与天斗争,与地斗争,与人斗争……我们的文明,我们的认同,都是建立在斗争之上,不拘成败,都会成为我们的深厚积淀,作为宝贵的财富,流传后世,给我们的子孙提供更强大的武器,继续斗争下去!”
“此时此刻,你们金人灿烂辉煌,往前数二百年,契丹人也曾杀入开封,再往前算,突厥,匈奴……都曾经领一时风骚!但那又如何?唯有华夏,万年传承,永远都是这个舞台上的永恒主角!”
“斜也,还有所有金人,给朕听好了,拿出你们全身的本事,陪朕唱好这段大戏。等朕百年之后,也好和秦皇汉武论道,与唐太宗比个高低!可别让朕失望!”
第255章 大宋官家在此
赵桓立身马背之上,杨再兴和王中孚,宛如两位护法天王,保护着中原天子的威严,脸上的傲然之气,强烈显示出内心的自豪。一个上位者,要智慧,要手段,更要有格局……穿透古今,俯视神州,指点江山,纵横万里。
坦白讲,斜也讲得也不错,他说了金国优势,讲了大宋问题……如果赵桓当真跟他辩论这个,也不过是自说自话。
可赵桓完全跳出了这个格局,讲文明,讲抗争,还要让金人努力,当好配角,演好对手戏。
到了这时候,斜也已经无言可回,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
“都元帅,朕告辞了。”
说完之后,赵桓径直打马,两个护卫紧紧跟随,雄壮的身躯牢牢遮蔽着赵桓的身体,不许任何人伤害天子一分一毫。
赵桓返回来之后,直接到了岳飞近前,笑呵呵道:“鹏举,朕的戏份结束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岳飞点头应承,却又躬身道:“臣斗胆恳请官家坐镇中军,且看臣等御敌!”
赵桓一怔,不对劲儿啊,岳飞可是说过,无论如何,不许自己过河的,能跑来跟斜也说几句,已经算是破例了,居然还让自己留在军前观战,不太像岳飞的作风啊?
鹏举,你也不讲原则了?
岳飞苦笑,他能怎么办?赵桓这番话讲得太好了,嘴炮并非没有威力,而是要开炮恰当,直击痛点。
瞧瞧军中的那帮汉子,能听懂赵桓所讲的,未必有多少……但大家伙就觉得在理,就觉得讲得好。
俺就是要战斗,俺就是不服气!
精卫填海,后羿射日,老祖宗跟上天斗,跟大地斗,都没有怂过,区区金人,又算得了什么?
一句话,大宋必胜,华夏必胜!
宋军的士气几乎在一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包括那些归附不久的义军……相比起用忠义激励人心,赵桓的这套斗争主张,铸造史册的气魄,简直是效果超级加倍。
大家伙心气正高着,如果赵桓返回滑州大营,离开了军前,对士气的影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也糟蹋了这么好的一番表态。
没有办法,就算有再大的风险,也必须请赵桓留在中军,结结实实打几个胜仗,把人心稳住。对于一个成分复杂的兵马来说,只要撑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就会迅速石墨变钻石,成为无可战胜的精兵悍将,对此岳飞深信不疑!
“既然鹏举说了,朕还有什么好说的。指挥调度,都是你的,朕只管安居稳坐,等候捷报。”
赵桓如是说着,杨再兴和王中孚依旧紧紧护卫,李邦彦、吴敏、曲端,三位大臣也都跟着,象征着赵桓身份的龙纛,迎风飘扬,傲视全局!
大宋官家在此,尔等只管来战!
赵桓返回,另一边,完颜斜也也回了军中。
希尹立刻迎上来,“都元帅不用气馁,赵桓此人本就擅长口舌之利……咱大金勇士不在乎这个,胜负还要看疆场上的真本事。”
这位大金智者的安慰,并没有让完颜斜也安心,反而咧嘴苦笑,“果然,俺输得很惨!”
希尹瞠目结舌,继而羞愤难当。斜也的话,其实是希尹帮他想得,两个人还对练了好几次,结果却被大宋皇帝打得稀里哗啦,不亚于一场惨败。而他完颜希尹,也是败军之将啊!
“别垂头丧气的。”斜也到底还有些气魄,扫过在场诸将,包括三太子讹里朵在内。
“刚刚赵桓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说咱们连当配角的本事都不够,你们能忍?咱大金勇士,天下无双!”
短暂的沉默之后,几乎所有的女真诸将,都切齿咬牙,好一个猖狂的大宋官家,别得意忘形,大金勇士,才是天下第一!
“战!”
赵桓再给宋军提振士气的同时,金人方面也进入了嗷嗷叫的状态。
只不过双方都卯足了劲头儿,却没有立刻进入决战状态,毕竟两边加起来,超过二十万兵马的规模,绵延一百多里的战线,哪是那么容易的。
金国首先要清除距离他们最近的几处堡垒,然后才能顺利推进。
赵桓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十分随意斜靠着,一只脚还放在了椅子上。
这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那就叫没有人样,活脱的二流子。
可是落到人家赵官家身上,便是自信从容,圣君霸气了。
“给李太傅和吴相公也准备一把椅子,至于曲卿,你就不用坐着了吧?”
曲端脸有点黑,他原本以为成了枢密使,武将第一人,执掌大权,那是威风十足,霸气不得了。
可渐渐的,曲端发现不对劲儿。
放在以往,枢密使自然是显贵不得了。可赵桓这个天子,不但牢牢抓着军务不放,甚至还亲临一线指挥,别说他这个枢密使了,就算是几位独当一面的大将,在相当程度上,也就是个大将,并不能称之为帅。
至于他这个枢密使,倒过来就对了,秘书使而已!
赵桓扫过曲端的脸,发现了那么一丝落寞和尴尬,他呵呵一笑,“曲端,朕是个最不想亲力亲为的,可偏偏这个局势,逼得朕不得不冲在前面。家底儿就这么多,本钱就这么厚。朕不敢赌,朕也不希望你们为了自己的功名来赌。
“臣……晓得!”曲端点头。
“你不晓得!”赵桓不客气道:“你如何晓得?朕要跟秦皇汉武论个高低,靠的什么?靠朕自己?还是靠李相公,吴相公?都不是!靠的是韩良臣、吴晋卿、岳鹏举……靠他们征战沙场,替朕开疆拓土,灭国无数。真正实现九州一统!”
曲端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突然抬起头,大声道:“臣,臣为什么不行?”
赵桓呵呵一笑,“你为什么不行?别问朕,问你自己!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说,韩世忠是怎么平定西夏的,吴玠为什么要去卫州,还有,岳飞怎么会留朕在军前,把所有的危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想清楚这些,你曲端也就是我大宋的名将之一了。别觉得枢密使委屈了你。当年李伯纪不过是太常寺少卿,宗汝霖连知府都没当过,你现在还觉得枢密使位置不够高?要不要朕的这把椅子给你试试?”
曲端吓得浑身打哆嗦,连忙请罪。
“臣,臣知罪。”
赵桓看了看他,微微冷哼,“光是知罪有什么用……没瞧见么?朕和这两位都是外行,这仗打得怎么样,你还不好好说说!”
曲端愣了片刻,慌忙打起精神,赶快进入工作状态,简直比铁象还要勤快三分。
“官家,臣是不服气一般人的,可岳鹏举的确了得,您瞧他在外围修了整整三道壕沟,挖得都非常深,至少在一丈八尺左右。在壕沟之间,他设置了几处堡垒,这些小堡驻兵不多,但是正好能阻挠填沟的签军,还能防止金人大举冲击,如果臣所料不错,光是这些壕沟,就能消耗掉几千金人。”
李邦彦听到这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曲相公,修堡挖沟,怕不是多难的事情。光是这样就能消耗几千金兵,又何来女真兵满万不可敌啊?”
曲端翻了翻眼皮,冷哼道“李太傅,你是不是觉得修堡挖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可是黄河边上,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些壕沟都是入冬之后挖的,天寒地冻挖土,忍受着寒风,地面还冻着,哪是普通人愿意干的?就像以往,军中层层克扣,士兵弟兄连肚子都吃不饱,谁愿意卖力气啊?”
李邦彦愕然无声,这时候杨再兴憨笑道:“这位相公有见识,俺跟着岳都统一起干活来的。刮了一晚上寒风,地面能冻一尺多,硬的跟石头似的,多亏了俺气力足,便是岳都统都不如俺。”
众人忍不住发笑,这位还真是不客气,是夸岳飞还是夸你自己啊?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了军中的艰难,能打胜仗的兵将,承受着的辛苦,远非普通人能想象的。
果然,如同曲端说的那样,金人使用了签军,让他们负土前行,负责填平壕沟,给后面的金军铺路。
看到了这些签军,完颜斜也指责赵桓盘剥百姓,也就不攻自破了。
赵桓的确盘剥压榨,没什么好辩解的。
毕竟在赵桓这里,那些人还是百姓。
可是在金人的之下,有相当多的人,根本就不算人,完成成为了牛马牲畜。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征调兵马,准备战争,才不需要花费多少钱财。哪怕金银损失惨重,依旧能快速组织大军报复。
但是人毕竟是不是真正的牲畜,像金人这么干,如果不能一直胜利下去,内部矛盾爆发,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一枚铜钱,不可能只有一个面,只能说且行且看吧!
就在双方围绕着几个堡垒和壕沟争夺之时,在金军的后方,出现了许多庞然大物,看规模至少几十架之多。
砲车!
在得到牛皋提醒之后,宋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一次的金兵和以前不同,他们已经做好了攻坚的准备。
赵桓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曲端,落在了那杆岳字帅旗下面,且看岳飞能拿出什么高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