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火腿
赵桓很希望岳飞能够展示出奇思妙想,一下子就击破金人,大获全胜……不过很显然,这种想法有些天真了,岳飞并没有任何动作。
短暂迟愣之后,赵桓也醒悟过来,即便岳飞有办法,却也不是立刻要拿出来的。
毕竟堡垒尚在,壕沟还没有填平,只能说,现在的战斗,还只是开胃菜罢了,远没有到正餐。
赵桓的判断还是准确的,一队一队的签军,前赴后继,扑了上来,他们衣衫褴褛,不少人还露着肉,而外露的地方,多是青紫色,有的地方还浸出黄色的脓水,冻疮加上残酷的压榨,这帮人已经变成了类似行尸走肉的东西。
他们每次成功负土一石,就可以得到一点粮食,不用饿死。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
那些管事的金兵已经学会了宝贵的克扣技能,扣压金军,乃至汉儿军的粮食,会出问题的。可放在这些民夫身上,也就没事了。
粮食匮乏,每当有人拿到了食物,立刻就会引来三五个人的抢夺,进而就会引发一场斗殴。
只有那些最强壮的,最心狠的,才能得到食物。
而一旦能够活下来,这帮人就会迅速成长为管理层。
他们会替金人主子,驱赶老实巴交的签军向前送死……然后把他们的那份口粮据为己有,并且拿出一些粮食,收买几个狗腿子,靠着他们的帮衬,奴役更多的签军,获取更多的生存资源……
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个普通的签军,穿了一件半新的羊皮袄御寒,很不幸被人看上,抢走了他的食物,又被毒打一顿。
到了半夜的时候,硬是扒了皮袄,扔在外面,等大多数人重新请来的时候,人已经成了冰雕。
而那个带头打他的人,穿着羊皮袄,大马金刀坐在冰冷的尸体上,得意大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即便身在鬼蜮,也是一个鬼蜮的王……
经过了多次的战争历练,金人的签军已经很有章法。
他们会豢养一大批凶悍的小头目,这些家伙是汉人,却要比金人还狠。征调民夫,帮忙管理,负责分配食物,组织攻城,忠实地充当伥鬼。
而今天的战斗,这些“伥鬼”也不能在后面坐享其成了。
金人给他们发了一件破皮甲,又给了一柄破刀烂剑,让他们在装备上,略胜过普通签军,当然也只是略胜而已。
随后就命令他们,冲在前面。
不光要填平壕沟,还要试探出宋军的手段,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金人才会把宝贵的砲车推到前面,发起致命打击。
毫无疑问,金人的战术是很残忍的,但是又不能否认有效性,经历大半天的时间,外围的三道壕沟都被填出了进攻的道路。
还有两座堡垒也被金人利用砲车摧毁,差不多有一段三里多宽的区域,被清理出来。
“看起来真正的战斗要放在下午了。”
赵桓笑呵呵环顾,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有吃的吗?”官家问过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就拿点寻常士兵吃的就行,朕没有那么娇贵。”
官家都这么说了,两位宰执,加上曲端还能说什么。
果然很快送来了一碗黄米饭,上面有一大块油汪汪的咸肉。
准确说,这是一块火腿,不过貌似大宋朝还没有这个名字。
赵桓眉头微皱,“这是寻常士兵吃的吗?”
官家有了怒气,当面欺骗他,也太不把皇帝当回事了。
他背后的王中孚突然道:“官家,这的确是士兵吃的,还多亏了宗相公。”
“宗相公?”赵桓一愣,宗泽倒是义乌人,难道他把老家的火腿带到了军前?
王中孚沉声道:“好教官家得知,老相公率领人马北伐的时候,有一个同乡的商人听说之后,便把贩卖所得的财物都拿出来,购买了猪后腿,按照两浙的法子腌制妥当,送到了军前,交给中相公充当军粮。”
“腌过的猪肉不易腐烂,味道也好,故此在军中很是盛行。岳都统在军中囤积了不少,普通士兵还是能吃到的。”王中孚顿了顿,又道:“官家,老相公还说过,家乡咸肉这么好,却没有个名字,一时也没有想到。不如官家给赏个名字吧!”
赵桓呵呵一笑,“名字倒是不难,这种以猪腿腌制出来的咸肉,颜色红润,宛如火炭,就叫火腿好了。”
赵桓说完,李邦彦立刻附和道:“这个名字好,我大宋尚火德,军粮又是火腿,必定红红火火,旗开得胜啊!”
赵桓呵呵摇头,你就少拍马屁了。
就算军中有火腿,也没有富裕到一个人可以吃半斤的程度……赵桓略迟疑。竟然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随后赵桓把大块火腿放在了面前,当着几个人,展示了一下足以入职牛肉面后厨的恐怖刀工。
半斤的一块肉,愣是给切出了一百多块丁香叶。
“成了,王中孚,你去给每个士卒发一块。”
王中孚要走,赵桓却有仔细数了六块出来,三位大臣,王中孚,杨再兴,还有他赵官家,一人一块,不多不少。
结果就是这几位跟着赵桓,吃了一顿最没滋味的黄米饭。
赵桓饭后随意坐着,笑道:“你们会不会觉得朕特别虚伪,一块火腿而已,非要分给那么多人,还不够塞牙缝儿,有什么用处啊?”
向来善于拍马屁的李邦彦却是晚了一步,吴敏沉声道:“同甘共苦,官家所为,才是真正的用心良苦。同舟共济者,为华夏子孙。自私自利,欺凌弱小,予取予求,就是蛮夷……金人在把人变成鬼,官家处处与金人相反,大事必成!”
赵桓微微颔首,“便是有一粒米,也要煮成一锅粥,由大家伙同喝。有一块肉,也要切开,分给更多的人。这便是朕的道理。在这个世道,需要的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道理,而是最简单,最朴素的规则。和衷共济,赏罚分明,仅此而已。很多时候,咱们需要做的不是延续丰亨豫大的盛世,也不是堆出地上天国一般的东京开封……咱们要学着倒退,退到最简单的生存方式。”
“均田均赋,男耕女织,耕战结合……这些最根本的东西,才能让咱们真正战无不胜!”
赵桓笑谈之间,下午的战斗已经开始。
君臣迅速打起了精神,注视着下午的战斗。
果不其然,相比起上午的时候,要残酷太多了。
金人的砲车也增加了一些,他们先是集中轰击一个小堡,不到一刻钟,小堡就被砸出了一道巨大的裂隙,里面的守军也没有被活活砸死的,好不凄惨。
岳飞眯缝着眼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机会终于来了。
“床子弩向前四百五十步,用猛火油!”
一声令下,足有二百架床子弩在挽马的钱引之下,迅速向前,整体排列,迅速对准了金人的砲车。
岳飞的命令,完美展示了什么叫做微操达人。
金国虽然有砲车,当这玩意的射程在床子弩面前,还是个弟弟。
不过床子弩的箭头,不管是半圆形的,还是锤头形状的,都没法给予砲车什么杀伤,看起来似乎是没用的。
可金人却是算错了,只要肯动脑子,办法总比困难多。
岳飞使用了猛火油,甚至还用火药助燃,加强了燃烧的威力,一百架床子弩,一起发射,只听到咻咻的声音,紧接着金人砲车的周围,火油迸溅,硝烟弥漫,几乎眨眼之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干硬的木头,碰到了火焰,迅速燃烧,一架架辛苦制造的砲车被大火吞没。
后面的金国将领看得心头滴血!
“快,快去抢救!”
他们不顾一切,把金兵都派出来了,试图抢救一些宝贵的砲车。
可是岳飞又岂会给他们机会。
“该你们上了,把残存的砲车全数捣毁,一个不许留!”
“知道!”
回答岳飞话语的,也是个伟岸的汉子,他披着鱼鳞甲,单手提着一口十斤往上的砍刀,撒腿就冲了出去。
这人叫做杨幺!
没错,就是洞庭湖的那个水贼头子。
自从李彦仙平定了洞庭湖之后,杨幺黄佐等人都被调到了应天整训,随后又参加了京东之战。
岳飞并不熟悉杨幺,只是知道他立了不少功劳,作战勇敢……本来杨再兴是最好的人选,奈何他还要保护赵桓。
只能让杨幺上了。
而此刻的杨幺,也是五味杂陈。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狗皇帝感动了……可就是刚刚,一块薄如纸张的火腿肉,让这个汉子破防了。
李都统真的没有骗他,那些传言也不是假的。
赵桓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和斜也辩论,那是一位天子的胸襟气度,能和普通士兵分食火腿,那是仁慈爱民……别说一位官家了,就算他在洞庭湖的时候,区区一个水寨头子,他也做不到这一点啊!
还有什么可怨恨的,曾经心中的不平散了,没了,消失不见了!
姓赵的,你只要能一直这样,俺杨幺把这条命卖给你了!
“上!”
杨幺第一个冲到了砲车阵地,迎面一个金人骑兵冲来,他二话不说,横着一刀,两条前腿,齐刷刷斩断!
“杀金狗!”
这五百宋军嗷嗷叫着,愣是抵住了金人的冲锋不说,还把残存的砲车都给点燃了。
杨幺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火把,当他把最后一架砲车点燃,放声狂笑。
“金狗,还有吗?你叫杨爷爷包了!”
杨幺的凶悍,连自己人都镇住了,岳飞都情不自禁生出个念头,此人之勇,不在杨再兴之下啊!
第257章 战斗英雄
一个又一个猛士,前赴后继,舍死忘生,置身其中,受到的震撼难以言说。
宋人真的不尚武吗?
并非如此。
宋代还是延续了唐代的风气,民间习武众多,更不乏弓马出众的好手。岳飞,李彦仙,牛皋,乃至这个贼头出身的杨幺,都是如此。
一柄十几斤重的砍刀,在他的手里,简直跟玩具一般,舞动如风。
面对着金人冲锋,这位上砍马头,下砍马腿,凶悍残暴,在他的率领着,步兵甲士竟然结成战阵,向前推进,把骑兵打得节节败退。
“真是天佑大宋啊!”吴敏发出了如是感叹,眼圈居然发红。
李邦彦倒是微微轻咳,“吴相公,你可瞧过欧阳文忠的五代史?”
吴敏笑道:“虽然醉翁言必呜呼,可他的文章,还是不能不看啊!”
李邦彦笑道:“欧阳文忠史未必修得多好,但有一句话,我还是相信的,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这些精兵猛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太上皇在位之时,朝中无将,除了种家兄弟,姚古一般的将门,就是童贯、梁方平之流的阉竖。这也不过是两年光景,朝中将才辈出,猛士云集。还不是官家事必躬亲,临阵讨贼的结果。若是端居宫廷,身边奸佞阉竖环视,又上哪去找这么多猛士?”
他说得义正词严,仿佛那些奸佞跟他没关系一般。
吴敏也懒得拆穿他,反正日常鞭尸太上皇,已经成了保留项目,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来表演一番。
“对了。”吴敏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我没记错,西夏的李乾顺已经到了京城吧,估计他已经和太上皇见面哩!”
听到了这话,赵桓的眉头挑了挑,还挺好奇的。
两大昏君的史诗级会面,居然不能亲自见证,赵桓颇为遗憾,这俩货凑在一起,能产生什么样的生态化反?
不会天天骂自己吧?
一个是被自己囚禁的,一个是被抓来的,反正都不会说自己好话。
这是赵桓的判断,不过实际情况还有点出入……“我若是能临战讨贼,或许不会成为阶下之囚,犬父虎子,赵佶,你比我有福气啊!”
李乾顺第一次开口,竟然发出了如是感叹。
赵佶眉头乱抖,赵桓领兵驻守滑州,力抗十几万金兵,堪称豪迈。
邸报连篇累牍,想不知道也不行。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就在两年之前,赵佶曾经派梁方平驻守,结果让金人突破,彻底吓破了赵佶的胆子,他甚至打算逃到南方避难,这才有了赵桓出手夺权,乃至后面的事情。
才两年时间,乾坤倒转,天子亲自驻守黄河,开封城中虽然紧张,却不惶恐。
上至宰执,下至百姓,无不按部就班,运转得当。
“或许逆子的确比我强吧!”
赵佶轻叹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
“李乾顺,谁给你的胆子,敢跟老夫说犬父虎子?我可是大宋的太上皇,你算什么东西?你已经退位了,狗屁不是!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李乾顺翻了翻眼皮,突然咧嘴一笑,“瞧瞧,你敢跟我大呼小叫,还不是要靠你的儿子!要是你像耶律延禧一般,被金人抓走关起来,只怕连我都不如吧!”
赵佶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你知道耶律延禧的情况不?他是生是死?”
李乾顺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前些时候听说他被迫跟着金人打猎,结果落下了战马,被踩成了肉泥!”
“什么?”赵佶脸色瞬间惨白……那可是个万里大国的皇帝啊,竟然会死的如此卑微凄惨?
“亡国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后来传言,是一个契丹宗室大臣替皇帝死了,耶律延禧还活着。”
“哦!”赵佶点头,“这么说契丹还是有忠臣义士的。”
李乾顺呵呵一笑,“是啊,只是不知道大宋有没有?”
“怎么会没有?”赵佶急了,“要是没有忠臣勇士,凭什么挡住金人十万大军?凭什么?”
李乾顺点了点头,“的确,这话没错……只是可惜,这些忠臣良将都是令郎的,你是一个也没有!”
又扎心了。
赵佶瞠目结舌,气得险些昏过去,老夫不活着了,连一个阶下囚都敢欺负我,日子怎么过啊?
“太上皇,今天中午吃什么?”宇文粹中的话传来。
“吃,吃酱肘子!给我准备两个!再来一坛子瑶池酒,老夫要一醉解千愁!”
李乾顺认真看了赵佶半晌,仰天长叹。
“你要是能少吃一口肉,少喝一点酒,节省钱财,恩养猛士,也不至于落得今天的下场!”
赵佶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李乾顺,你要是少修点佛寺,少弄点奇观,也不至于兵不血刃,就丢了国家,咱们俩到底谁更丢人,还不好说哩!”
龙德宫中,两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互相拆台,斗得不亦乐乎。
滑州前线,却是真刀真枪的血腥拼杀,并非什么菜鸡互啄。
战斗到了第三天,外围的壕沟,堡垒,相继被金人踏平。
而为了解决这些障碍,他们也付出了近六千人的代价,还损失了五十架的砲车。
毫不夸张讲,就是用尸体,填平了壕沟,堆进了堡垒。
在金军面前,就是整个北岸防线,最大的一座城堡……临河堡!
赵桓的龙纛迎风飘扬,岳飞的帅旗也在城中。
仅仅是临河堡,就有一万八千兵马。
同时在临河堡两侧,还有三个大的堡垒,黄河南岸,更是有着大批宋军屯扎。
层层叠叠,构成了绵密的纵深防御。
就算金人足够强悍,只怕也要徒呼奈何!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样稳妥的战术,宋军居然不愿意了。
刘子羽带着记功的册子,到了杨幺的营中,当众宣读功劳,其中杨幺斩杀金人十五名,抢夺战马两匹,烧毁砲车三架。由于作战勇猛,表现突出,记一等功,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刘子羽过来,就是向所有士兵宣读,接受大家伙的评议,没有质疑,就要正式递交枢密院,等候赏赐。
杨幺的表现大家伙自然没说话,记功也是寻常的事情……只是这个战斗英雄,是个什么东西,大家伙还不清楚。
“这是官家的意思,三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大略就相当于一种爵位吧!不过没有俸禄,没有衙门。”
“那是只有俺有,还是别人也有?”杨幺问道。
“自然不会是只有一个,却也不是太多,除了你之外,还有牛皋,他示警有功,另外还有不足十人。”
杨幺心潮澎湃,虽然不是独有的,但也很珍贵啊!
有的士兵还没明白,到底有什么用啊?
“笨蛋!”黄佐挥起独臂,给了那小子一拳头。
“没听懂吗?咱杨大寨主可是朝廷承认的英雄哩!”黄佐说话之间,露出了强烈的艳羡。
英雄!
众人这才意识到关键之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冒出了浓浓的羡慕之色。
弄得杨幺还挺不好意思的,一张老脸微微泛红。
刘子羽又补充道:“作为战斗英雄,以后也是有机会递补为官的,可能在地方上负责一些事务……不过这件事涉及到了吏治改革,官家只是跟政事堂通了气,宰执相公那边还没有点头,或许要等一些时候。”
杨幺深深吸口气,“当不当官无所谓了,官家给了俺一张好大的脸,咱就不能让官家失望!”
他顿了顿了,“刘副都统,要让俺说,咱们就不该坐等金人来攻。不如今天晚上就去袭击金营。白天的时候,金人骑兵众多,跟他们拼命吃亏……可晚上不一样,俺杨幺请战,让俺出战!”
他这么一说,其余众人也都来了精神,“没错,凭什么总是挨打,就不能狠狠打金人一次!”
“圣驾就在临河,龙纛就在这块!放任金人来攻,官家的面子在哪里?”
“官家没面子,咱们弟兄就有面子了?”
……
好家伙,这帮人打算为了面子而战。
刘子羽简直无法招架,而同样求战心切的还有杨再兴,王贵等人……
“打吧,金人营中情况复杂,什么人都有,女真、契丹、奚族、汉人、渤海、高丽……乱七八糟的,他们受不了的。”
岳飞之前北伐就打过好几次金人的营寨,自然知道他们的弊病,可到底夜战还是有风险的,没法做到万无一失。
“鹏举,你就当朕不存在好了,该怎么用兵,就怎么用兵。说实话啊,朕还有点失望,觉得不够劲儿。金人气势汹汹来了,就打成这个样子,真是有点拉胯!”
官家都这么说了,岳飞还有什么好讲的。
战!
只不过十几万金人,精锐云集,想靠着夜袭,就一举破敌,那也太容易了。
岳飞分派人马,分成二三百人左右的队伍,一共准备了十个攻击队伍,每一队都安排了猛将统帅。
杨幺、杨再兴、大刀徐文、徐庆、王贵、王善……从这一天开始,每到夜里,宋军就会从四面八方,意想不到的地方向金人发起攻击。
趁着夜色掩护,攻击金人营寨,袭击放哨的士兵,疲惫金人。这些家伙不断凶猛,而且还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谁也不肯服输。
每到夜里,金军这边就跟围攻光明顶一般热闹。
白天是金人攻击时间,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宋军的舞台,在铁骑的压力之下,宋军即砍刀长斧之后,又点燃了第二项技能……夜袭!
作为夜袭之战的倡导者,杨幺完全不知疲惫一般,夜夜出战,攻势凌厉凶猛,他们也曾经遇到过金人反攻。
二百多人陷入几千人的包围圈,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死战到底,刘子羽率兵接应,才把杨幺救出来,手下的弟兄损失了一半。
受了十几处伤的杨幺,竟然没有选择养伤,转过天又带着兵马出战,等到天明的时分,每个士兵都带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返回了宋营。
“弟兄们,瞧见没有,俺们给你们报仇了!”
他们将人头堆在一起,放火烧掉,浓烟直冲天际……
第258章 国际纵队
祭奠了死去的弟兄,杨幺哭了,哭着哭着,就瘫在地上,这个铁一般的汉子,也承受不住了。
等他再度醒来,却是在病房了,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暖烘烘的,带着一丝芳香。明明都是臭老爷们,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真当钱多得没处花啊?
杨幺始终不太理解赵桓这位皇帝,明明都穷得穿布衣了,却在军中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妥当,别的不说,每个士兵还给发草纸,一发就是一沓。
用得着吗?随便捡点树叶土块,解决一下就是了,难怪会穷,太讲究了!
正在杨幺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有人送进来了一盆粥,当看着杨幺大口大口吃下去,年轻的军医露出了笑容。
“能吃就是好事,慢慢养伤吧,有事拉床边的绳子,外面铃铛响了,我就来了。”
军医刚走,又有几个人进来。
为首的一人个子也挺高大的,是杨幺的老乡,此人叫田十八,据说是正月十八出生,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就在五天前的战斗中,田十八断了一条胳膊,还是杨幺把他背回了军营。
没想到此几天的功夫,轮到杨幺受伤了。
“老田,我没事,用不着担心。”
田十八冲着杨幺咧嘴一笑,露出了硕大的门牙。
“没事就好,看你一眼,俺们就放心了,俺这就走了。”
“走?去哪?”杨幺惊问。
田十八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左臂,落寞伤怀,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废了,再也不能在阵前立功杀敌了。
“回老家呗,安安稳稳过日子呗。”
杨幺眉头微皱,“老田,你这样回去,能行吗?用不用我跟军中求个恩典,多给你点赏赐,你可是有功之臣,光是金贼就砍了五个!”
“可别!”
田十八急忙捂住了杨幺的嘴,“别让人听到。”
随后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份田契,在杨幺眼前晃晃,尤其是上面鲜红的大印,格外吸引人。
“朝廷的规矩你也知道,一个伤兵能授田十亩,俺现在回家,就有地种了,也不会饿肚子了。现在想想,要不是原本俺家的三亩田被人抢走了,俺也不会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干了那么多坏事,现在朝廷加倍给了田,俺也没脸多要什么,回家吧,回家过日子去了。”
杨幺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不只是田十八,还有太多洞庭湖的老兄弟,都是如此,不得已沦为流民,后来干脆就成了山贼水匪。
要不是如此,钟相的平均主张,也不会那么吸引人了。只可惜钟相这个货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比朝廷的官吏还贪图享受!
杨幺甩甩头,田十八能回家耕田,哪怕丢了一条胳膊,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老田,你回去也好,可你受伤才几天,好歹等伤口长好了再回去啊!”
田十八顿了顿,摇头苦笑道:“不了,血止住了,现在天冷,死不了的。俺别浪费药了,烧酒,纱布,可都不便宜,为了给俺洗伤口,用了小半坛子。你可不知道啊,俺是多心疼……据说这玩意还是当初兴汉侯受伤严重,官家才给用的,现在军中都用上了,上面拿出一颗心对待咱们,咱们不能不知道感恩戴德。”
田十八说完,起身要走,却又想起来一件事。
“俺回去了,还有什么话不?俺给你捎回去?”
杨幺略沉吟,“俺家里头也没谁了,就剩下一个舅舅,你替我带个好。”
“成,俺记下来。”
田十八再度转身,跟那几个伤兵一起,准备离开。
刚走到帐篷门口,却不提防,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的文官,正是赵桓身边的张浚。
“先等等。”
田十八就是一愣,“有,有事?”
张浚道:“你是副都头田十八吧?”
“是,就是我!”
张浚从怀里掏出三样东西。
“其一,这是五亩田的授田令。你在战斗中十分勇敢,斩杀了五个金人,负伤断臂。朝廷决定授予你二等战斗英雄,这是公文……还有第三样,朝廷有意让你出任辰阳县义勇总教官,如果你愿意,这就是你的告身。”
田十八咽了口吐沫,他有点懵。
本来他想着拿了十亩田,就老老实实回家过日子,现在又多了五亩,还给了什么战斗英雄,又是总教官,这都是什么玩意啊?
这个汉子傻了,呆呆僵住。
此刻的杨幺让人扶着,勉强坐起,“这是,怎么回事?”
张浚笑道:“还不是官家的恩典,其实前面的几次大战官家就吩咐下来。只是以往战事紧急,加上朝廷筹备不及,就没能落实。不过也请大家放心,兵部和枢密院都会尽快核实,该给的荣誉和恩待都不会少的。授田这一项,地方衙门会落实的,我就不多说了,标准大家伙都清楚。”
“至于这个战斗英雄,就是在军中立功杀敌,表现突出的。像田十八这种,可以评定为二等战斗英雄。再有朝廷要和金人对战,不只是这一次,要用到的兵力也不只是几十万而已。需要天南地北,黄河两岸,大江南北,所有的有识之士,一起出力。地方上有些人不愿意从军报国,还有不少人想从军,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像田十八这种战斗英雄,可以出任一县的义勇教官……平时组织青壮练习弓马武艺,讲解从军的情况,替大家伙答疑解难。还有就是对有志报国的年轻人进行登记造册,并且协助朝廷征兵。”
田十八听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这是不是以前乡下的弓箭社?”
张浚道:“有些类似,只不过弓箭社是地方豪强出面,武艺好,想要从军的年轻人,会充当效用,敢战士,成为某家的私兵。这个义勇营却是不一样,这是官家授意的,会提供训练场所,各种兵器,还有一些开支,总教官每月可以额外领一石粮食,这就是目前的安排,以后还有什么,要等着官家和政事堂商议。”
田十八傻愣愣扭头,看了眼杨幺,傻傻道:“俺,俺当官了吧?”
杨幺咧嘴大笑,牵动了伤口,疼得皱眉,却依旧不在意。
“对,老田,你当官了,正儿八经的官,还有告身!这回你可要好好做事,别对不起官家的恩待!”
“嗯!”
田十八用力点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仿佛被注入了精气神,一下子活过来。
这并不是夸张,在此之前的田十八,只是觉得自己废了,没用了,能守着田,饿不死就行了。
可现在不但是英雄,还当了官。
虽然官不大,连品级都没有,但却不妨碍发挥他的价值。
培养年轻人,帮着他们从军报国,出人头地!
就冲着朝廷对待武人的妥当安排,哪怕把命交给朝廷,也值了!
“俺们鼎州(常德)那块,可是出豪杰的地方,愿意从军报国的人多了。俺,俺这就回去,那帮小崽子有了出人头地的路了!”
田十八喜极而泣,他坚持立刻要走,拦不住他,只能多给他带几包药……田十八想拒绝来的,可转念一想,俺还是有用的,要不了多久,鼎州的猛士就会争先恐后,加入御营。瞧着吧,俺砍死了五个金狗,俺的徒弟能砍死五百个!
……
“官家这一手所图深远啊!”吴敏由衷赞道。
赵桓却是低头吃着热汤饼,含混道:“别给朕灌迷魂汤。朕早就说过,要妥善安排有功将士。结果怎么样?只是增加了一些抚恤,最多在授田这块,都给一些。朕要的东西,一样没答应。”
“信不信,要是等这场仗打完了,保证又会拿一大堆的事情,占用朕所有的时间,断然不会给朕安置有功将士的时间。你们的这套把戏啊,朕早就看透了。这不正好有了机会吗,朕就这么干了,朕倒要瞧瞧,还要谁敢阻挠!”
吴敏翻了翻眼皮,赵桓的威势的确一天比一天足,那种生杀予夺的劲头儿,可以说初露峥嵘。
这还不算什么,毕竟霸气的皇帝不少,可问题是这个皇帝不光霸气,他还一肚子坏水,这就太要命了。
像田十八这种,九死一生出来的汉子,返回乡里,有了名望,再有了训练年轻人,推荐从军的权力。
那些普通的士绅乡贤,凭什么跟田十八斗?
说不客气的,在士绅之外,赵桓又弄出了一个体系,而且这个体系还深入到了乡村……如果真的铺开了,毫无疑问,等于是秦制在大宋朝复活了。
这位官家刚刚念叨着,要跟秦皇汉武论道,比个高低。他还真不是在吹牛。
尽管步子不大,但绝不是说说而已,吴敏默然。
赵桓见他沉默,更加高兴,喜滋滋吃了一碗汤饼,正打算询问军务,突然有消息传来。
“官家,刚刚得到了消息,有一支金军奔着濮阳杀来!”
赵桓瞬间打起精神,他跟吴敏对视一眼,果然,在黄河以西,金兵已经捞不到便宜了,他们从东边下手了。
“把曲端叫来,立刻商议军情。”
赵桓这边下令,在另外一边,一个名为赵村的小地方,八十名倭国武士,在平忠正的统领下,准备迎战金兵。
“诸公,玉碎之日就在眼前,大宋天子……万岁!”
第259章 最厉害的是赵官家
平忠正是来自平氏的贵族,在倭国有着显赫的身份。但是他并不满足,或者说整个平氏都不满足。
倭国学习隋唐,建立起国家制度,而这一套东西,已经运行了几百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巨量的冗余,几乎到了难以维系的程度。
放在中原,通常会以彻底洗牌的方式,重新开始。
只可惜这一条只适合在中原,天皇的权力失去就是失去了,地方势力做大,就是做大的。
所以倭国的走向是地方分裂,出现无数的割据势力。
既然没有办法整合,获得外部力量的支持就很重要。
金国还是大宋?
高丽或许会摇摆不定,可倭国就干脆多了,他们甚至派遣了兵马,去援助高丽,表现出难得的国际主义精神。
至于这八十个漂洋过海的倭国武士,也是精挑细选,装备极其精良,做到了倭国的最好。
他们悉数着甲,只不过这个甲胄只覆盖上半身,下面只是用麻布遮挡,看着有点寒酸。
但是再瞧他们的武器,就不由得让人惊呼出来,他们装备了长度惊人的和弓,这玩意普遍在两米以上,几乎相当于两个倭人的高度。
这么长的弓,宋军可是没有的。
他们手里的刀也很特殊,除了少数人用的类似马刀那种,剩下的则是使用一种长柄刀,有点类似苗刀,却要比苗刀还长……倭国的装备总给人一种个头不够,兵器来凑的既视感。
或许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吧!
为了大宋官家,板载!
味儿冲头的冲锋开始了,这些倭人以超出想象的敏捷,扑向了金兵,对面的金兵先是愣了一下,从哪冒出来的?
胆子不小啊!
他们纷纷举起弓箭,朝着倭人抛射。
这只是金人的试探手段,可他们没有料到,竟然有不少倭人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完全跟见了鬼似的,怎么离着这么远,还能射击?不合理啊?
原来倭国人还不会制作复合弓,他们的和弓和苏格兰长弓都是一个道理,靠着单纯增加长度,提升射程。
结果就是单纯的竹弓,除了本身够长之外,其余没有半点值得称道的地方。
根本没进入射程,就损失了一大批人。
平忠正傻了,随后他疯了。
这可是倭国的精锐武士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失败了?
“玉碎!板载!”
这位撕心裂肺叫着,率领残余的武士,以飞蛾扑火的决然,冲了上来,然后就真的飞蛾扑火了……八十个人,死伤了七十多,只剩下平忠正还有几个人,被金兵给俘虏了。
其实真的不怪平忠正,他所谓的倭国精锐武士,只是用来参加村长争霸赛的,非要参加这种世界霸主争霸赛,除了白给,那就是白给啊!
郭小四挑战泰森,结果不言自明。
金国方面表现了难得的武德,他们没有把倭人诛杀干脆。毕竟这么矮小,又这么勇敢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金人将平忠正装进了一个笼子里,想要当成战利品,弄回燕京,请国主也开心一下。
“赵桓,没想到你卑劣到了如此地步,连这样的童子军都不放过,你的心有多黑!”
发出如此感叹的,不是别人。
正是阿骨打的第四子,大金国元帅府左都监,东路军的继承者,名将之壁,戎马一生,从没赢过的完颜兀术!
没错,这位四太子又奇迹般复活了,在痛失了一切之后,他已经一落千丈,手下的兵马只有八十个人,勉强是谋克的地位。
也不再参与决策,更没有指点江山的机会,他的职责就是给全军充当先锋,只是略微比签军强一点。
这就有意思了,兀术是怎么起死回生的?又怎么成为了这一次行动的急先锋?
“斡里衍,你可算是赶来了!”
银术可露出惊喜的表情,偌大的金国,能让银术可如此惊喜交加的,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大金第一猛将,青化之战前的战神,完颜娄室!
这位所向无敌。立下赫赫战功的金国第一将。
在和宋军对战的几个回合,不但没有捞到便宜,还损失了两个儿子,威望一夕之间,跌倒了谷底,整个人也变得消沉起来,甚至有人传言,娄室要皈依佛门,不在领兵。
当然了,这只是一说而已。
熟悉娄室的人都清楚,这位追随阿骨打征战多年,靠着实打实的军功,获得了整个金国贵胄的认可,他的地位相当超然。
完颜娄室和大金国,是绑在一起的。
断然不会因为死了两个儿子,就让娄室放弃。
说白了,亲手缔造的大金国,才是真正的儿子,至于那俩玩意,只能算是附属品,同样的儿子,他还有五个哩!
不过身为一员大将,战神级别的存在,在青化镇被宋军击败,狼狈败退,娄室着实没有脸随便复出。
不过机会说来就来,完颜宗望在死之前,除了让兀术过来之外,就给娄室口述了一封信。
他死后,还能勉强调和东西两路兵马,继续以大金为重的,就只剩下娄室一个了。
大太子斡本和三太子讹里朵,自己就会厮杀起来,根本不值得托付。
粘罕的才华本事,都无话可说,奈何他私心太重。
宗望是寄希望兀术的……为此他甚至不惜请求娄室,让这位第一神将能提点兀术,让他快速成长起来,扛起金国的大旗。
这位二太子是苦心孤诣,可他怎么也料不到,赵桓一招,几乎把兀术送去见他了。
损失惨重的金国贵胄为了复仇,把娄室请了出来……娄室也不负众望,大破西夏,总算是挽回了少许尊严。
娄室再把韩世忠调到了西夏之后,竟然甩了兵马,直奔河北前线……中途还去了燕京,见了吴乞买,一番长谈之后,把兀术要了过来,随着参与攻宋之战。
对于娄室来说,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就看四太子的造化和本事了。
猛将从来都是厮杀出来的,对于金国耳朵二代子弟来说,虽然也频频上战场,但是他们到底缺少了从绝境之中,愤然一击的决绝。
大金的希望,或许就在四太子身上了。
娄室略显疲惫,面对斜也、银术可、完颜希尹、三太子讹里朵,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娄室就笃定判断道:“这么说宋军的确是成了气候。”
斜也长叹一声,“大宋官家的确是有些不凡之处,上次跟他见面,谈的那些话,到了现在,也难以忘怀。还有,在当年围攻开封的时候,他就说过持久战,还划分了三个阶段……难不成这一战,真的要按照他说的来打?咱们这些人,就被他捏在手心里?”
自从和赵桓谈论之后,斜也就像是中邪了似的,频频思索赵桓所讲,还真没有办法反驳。
对于注定被淘汰的命运,斜也耿耿于怀。
“都元帅,不必如此……赵桓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就算他说的都是对的,又能怎么样?匈奴横行大漠几百年,便是鲜卑拓跋氏,也坐拥北方一百多年,留下了赫赫威名。求什么生生不息,长盛不衰,那是自欺欺人。可若是只想如北魏一般,总还是有希望的。”
娄室挺直腰背,说出来最紧要的话。
“我思索了这么久,归结起来,之所以不如原来的兵势,就是我们得到的太多了,患得患失,不敢拼命了。若是当初在青化……”
娄室还想说,却又摇了摇头,没用的废物才会后悔过去呢!
“在当下,想要突破滑州一线,已经很不容易了。因此必须将兵马放在黄河以东,最好能突破濮阳,从这里插入滑州后方,用最快的速度,重创宋军。“娄室顿了顿道:“这几年黄河结冰的情况不一,前年大军南下的时候,黄河结冰不过二十多天,去年时间就长了一些,到了今年,河冰依然坚固……这是老天庇佑,无论如何,也要重新打出大金的威风。”
娄室看着众人,咬牙道:“我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无论如何,只许胜不许败!”
娄室拿出了万分的决心,气势之强,让大家都为之一振。
三太子讹里朵咧嘴道:“有斡里衍领兵,自然是旗开得胜。”
“不是我,而是三太子和银术可,你们领兵,攻克濮阳。”
“什么?”讹里朵大惊,“斡里衍,莫非你只是出一张嘴吗?”
“住口!”斜也呵斥道:“讹里朵,斡里衍已经怀着必死之心前来,他辛辛苦苦,都是为了大金国,你居然质疑他?你的良心呢?”
斜也不光是储君,都元帅,还是讹里朵的叔父,在这个关头,呵斥两声,还是很有威力的。
而银术可却是十分精明,他的军事才能也不弱。
“斡里衍,你是不是打算亲自统军,和宋皇决战?”银术可凝神问道。
娄室意味深长点了点头,他虎视所有人,“大宋最可怕的不是幅员辽阔,不是人丁众多,财富无数……我们能灭辽国,就说明蛇可以吞下大象。”
“大宋最厉害的就是这位官家……说来惭愧,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有他在,就能捏合所有兵马,桀骜如韩世忠,吴玠,曲端之流,都愿意为他放弃成见,拼死作战。朝中的文官他也压得住。还有,他能把大宋数之不尽的人丁财富调动起来,变成对付我们的刀剑!”
“这才是最可怕的,只要赵桓一直掌握大权,或许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娄室深深吸口气,“我要和赵桓决一死战,能杀了他最好,即便不能,也要打败他,击碎他的自信,让他知道大金的厉害。唯有如此,大金国才能稳居两河,站稳脚跟,真正安享富贵!”
娄室说完,这几位金国的高层终于缓缓点头……当看到这一幕,娄室松了口气,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第260章 赵桓为将
金国大营,乌云罩顶,气象森然,所有人都在等着,足足有两个时辰,医馆过来说,娄室将军已经醒来,身体倒是没什么事,只是长途奔波,又是大冷的天,加上娄室的年纪也不算小了,需要静养些日子。
斜也松了口气,可随后又面目狰狞,怒视着所有人,尤其是三太子讹里朵……渐渐的这位三太子竟然也羞愧地低下了头。
“斡里衍不是完颜家的人,”
斜也缓缓开口,“可他比谁都在乎大金国!咱们这些人,难道不该羞愧吗?”
和大宋不同,整个金国上层,都是完颜家族嫡系,便是粘罕,他爹也是阿骨打的堂兄,论起来和几位太子也算是远房堂兄弟,可即便如此,粘罕都被踢出了继承序列,只能当个国相。
像娄室这种梁柱一般的大将,也只是世袭万户,最多挂个行军司都统。
反观大宋这边,朝中宰执,有吕颐浩等人,全都执掌大权,便是武将这块,韩世忠受封王爵,吴玠得到了兴汉侯的爵位,岳飞,刘锜,全都独当一面,备受荣宠。
你可以说大金自有国情在,但如此明显的差距,怎么能不让人心里面嘀咕。
银术可领兵打仗的本事,甚至不在娄室之下,但攻宋以来,他很少冲锋陷阵,道理何在?
还有东路军的万户阿里,沉溺剥人皮,做披风,还有更多的将领,都染上了奇奇怪怪的癖好,这又是怎么回事?
升无可升,赏无可赏。
不是完颜家的嫡系,到了天花板,又何必卖命呢?
这就是金国内部的矛盾之处,诚然,金国是分成女真派和汉化组的,但两派就真的那么泾渭分明吗?
比如说粘罕,他是十足的女真派,因为只有维持原始的部落联盟体系,他才有足够的话语权,不然君臣名分定下来,他这个权臣就废了。
好玩的却是粘罕手下的心腹,完颜希尹,此人却是坚定地汉化派,还成天鼓动改制。
又比如已故的二太子完颜宗望,他算是支持汉化的,可依旧在河北地区,维持猛安谋克,拼了命笼络女真贵族大将……
这些看似矛盾的现象背后,都有着并不算难懂的逻辑。
金国是分成几个层次的……最顶层的自然是元帅府的那几位权臣,储君,诸位勃极烈……这些人有的主张汉化,有的主张维持女真传统。
次一层,是以娄室、希尹、银术可等人为首的臣子……他们普遍是倾向汉化的,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打开晋升通道。
再往下,则是一般的女真将领,世袭猛安谋克……这帮人毫无疑问是坚定的女真捍卫者,他们也知道上升的通道不多,最好维持优势地位,怎么说呢?咱黄龙府的爷,那就是爷,除了吃就是喝,没别的!做事?做什么事!自从跟着太祖爷灭辽,一辈子人,把几辈子的活都给干了!
这就是女真政权的大致三个层次,其实往下分析,还有好几层,比如投降的契丹人,燕云汉人,两河宋人……这些人基本上处于被征服状态,没什么发言权。但不可否认,他们人多势众,不安抚好了,金国就只会乱下去。
而这些人又是希望汉化的,甚至希望像大宋那样,维持天子——官吏——百姓的相对扁平化的统治模式。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复杂到了极点的国家,不管从里往外看,还是从外往里看,都未必看得清楚。
但是有一点还是能确定的,那就是完颜娄室的确是超出了他的阶层局限,是个实实在在的异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配得上大金战神的称号。
毕竟一个真正的战神,从来不是简单的百战百胜,而是要懂得什么才是最紧要的。
而像项羽一般,一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结果却稀里糊涂丢了江山,又该怎么说呢?历来都有人推崇项羽,贬低汉高祖,甚至把刘邦说成痞子流氓。
如此下结论的时候,可别忘了一件事,秦始皇统一了天下不假,可接住政哥这份功绩的不是别人,而是刘邦!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
一个是小小的亭长,一个是六国贵族后裔……从刘邦赢得楚汉之争开始,中原大地几千年的格局就被奠定了,这里虽然有贵族,但始终是对底层百姓,寒门才俊最宽厚的,也是晋升渠道最畅通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
“官家,金人的攻势凌厉了许多。还有,在六塔集方向,也发现了金兵,他们还攻克赵村……国际纵队死亡略尽。”
岳飞向赵桓回报战况。
赵桓早就说过,让岳飞决断,他不干涉军务。可岳飞却是来了,也正说明到了关键时刻。
“鹏举,最初咱们商议的时候,吴晋卿就说金人可能从京东方向突破,现在看起来多半是这样了。”
岳飞点了点头,却又摇头。
“官家,臣最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臣一直让王贵、徐庆等将领养精蓄锐。准备等着金人发起攻势,然后果断出击,和金人在京东决战!不过……”
岳飞沉吟片刻,忧心道:“可是现在臣又担心,金人还是想调动大宋的兵力,他们的真正目标依旧是滑州!”
赵桓眉头挑了挑,思忖道:“这么说,他们是想和朕硬碰硬了?”
岳飞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赵桓思量少许,突然道:“鹏举,你的意见如何?”
岳飞道:“若是让臣说,臣希望官家退到黄河以南,放弃临河堡。由官家坐镇白马,臣统军在京东决战金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赵桓眼珠转动,身体前倾,突然咧嘴苦笑,“的确,朕相信鹏举的判断。可问题是朕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大话说出去了,如果朕退到了河南,这张脸没处放啊!”
岳飞忙躬身道:“官家,此事怪臣,是臣预料不周……”
“不!”赵桓直接打断了他,“谁也不怪,这世上就没有算无遗策的将军……鹏举,朕真心问你一句,你觉得朕真的不行吗?”
赵桓很认真道:“让朕指挥一场大战,朕能赢不?”
岳飞愕然,不由得低下了头。
这话怎么回答?
说官家不行,貌似也不好,可说官家英明神武,战无不胜?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岳飞才抬起头,“官家御将统兵,纵然古之名帅也不过如此。临机决断,审时度势,把握机会……官家最多只是中人之姿。”
听到了这个评价,赵桓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心满意足,“能得到鹏举这样评价,朕也不算差了。”
岳飞一阵无语,官家还挺容易满足的。
“臣还有一言,自从靖康元年以来,官家每每临阵讨敌,战无不胜,臣以为以官家的本事,足以和当世名将争雄……依靠堡垒的坚固,驻守临河,固若金汤……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件事,最邻近南方的河道,离着解冻已经不远了,或许几天之后,白马一段黄河,就要开河,到时候冰凌太多,隔绝南北,官家身在临河,可能会成为孤军……臣,臣还是不敢让官家冒险。”
又是这条黄河!
赵桓都打算管黄河叫后妈了。
靖康元年的时候,封冻时间最短,可那一次梁方平不顶用,直接跑了。
到了靖康二年的时候,开河的时间又很晚,险些把岳飞隔在河北。
到了今年,好巧不巧,赶上这个时候,有可能把赵桓隔在河北。
额滴娘啊,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赵桓越来越倾向于黄河是北方政权的天险了。
“鹏举,朕也不是听不进去劝的人,我给你交个底儿,韩大王不日就会回援。”
“什么?”岳飞大惊,“韩大王退回来,那西夏怎么办?”
“交给耶律大石。”
“大石?”
“嗯!”赵桓点头,“耶律大石不曾负朕,他率领兵马从伊州一路打通了河西走廊,已经过了凉州,此刻怕是离着兴灵之地也不远了。”
岳飞长长出口气,有耶律大石在,的确能顶替韩世忠,可问题是契丹在西夏做大,这也不是大宋之福啊!
“朕固然知道这些,朕甚至知道在灭金之后,我们和耶律大石必有大战,论起艰难程度,还在灭金之上!可是当下,咱们好像没什么选择啊!”
岳飞想了想,用力点头,“官家,臣过去总说要直捣黄龙,臣现在还想替官家打通西域,开疆拓土,打出一个煌煌大宋,辅佐陛下,成为君临九州的圣天子!”
赵桓脸上含笑,用力拍了拍岳飞的肩头,甚至能感觉的一种甜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鹏举,既然如此,你就率领本部人马东进,前往濮州,和刘锜张俊汇合,同杀入京东方向的金兵决战。留朕守在临河。”
赵桓手按宝剑,信心满满,“完颜斜也,不足为虑,完颜希尹,书生罢了。其余众人,皆是土鸡瓦狗,朕就要让他们瞧瞧,朕不但能坐镇统军,还能临阵杀敌!”
第261章 官家的阵容
岳飞和赵桓商议再三,终于做出决定。
由岳飞统领王贵、徐庆、张宪等人所部,一共一万八千兵马,自滑州向东,开赴卫南,同时联合刘锜的御营左军,还有张俊所部,和金国伺机决战。
“鹏举,光是这点兵马,只怕还不行,让刘晏率领御营骑兵跟着你吧!”
岳飞脸色骤变,“官家,这么一来,圣驾身边可就没有统兵大将了啊?”
“谁说没有?你把曲相公当成摆设了?再说了刚刚王荀率领着三千人马赶来了,还有刘子羽,何蓟……他们或许不如你岳鹏举,但也都是忠勇之士。加上朕守在河北,又不是主动进取,并不需要骑兵,把御营精锐留在朕的身边,反而是浪费了。”
岳飞深吸口气,这话虽然没错,可赵桓可是大宋官家啊!
不能保证官家万无一失,就算胜了又如何?这已经不是两年前,需要官家冒险的时候了,大宋还是有些底气的。
“官家,臣身边的八百背嵬军,无论如何,要留在官家身边,还请官家不要拒绝。”
岳飞说完,深深一躬。
赵桓愕然片刻,也终于点头了。
背嵬军是岳飞一手带出来的精锐,人数虽然只有八百,但能和铁浮屠硬抗,哪怕韩世忠手上的静塞铁骑也未必比得过。
有这支人马在,也几乎相当于岳飞在身边保护了。
“可以,朕会小心的,不过鹏举也要留心。还有件事,朕本不该这时候说,弄得好像朕多小气,猜忌鹏举似的。可朕又忍不住……”赵桓笑呵呵道:“鹏举,咱订个娃娃亲吧,让你家岳云给朕当女婿。”
岳飞大惊,赵桓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柔嘉公主,小丫头比岳云小了两三岁,不过长得十分招人喜欢。
这也没办法的事情,皇家的人,尤其是传承了几代人之后,很难特别丑。
赵匡胤是个结结实实的打黑胖子,据说长得五大三粗,特别结实,从马背上摔下来,脑袋磕到花岗岩上,跟没事人似的。
赵二比他哥哥也好不了多少,不信可以瞧瞧他和小周后的名场面……再往下到了真宗仁宗之后,赵家皇帝就儒雅随和起来。
不过英宗这里出了点问题,英宗,神宗,哲宗,这三位皇帝年纪都不大,人长得还不错,可瘦的和豆芽菜似的,谈不上好看。
其实吧,赵佶也不是没有贡献,出了提高了皇家的艺术水平之外,还凭着一己之力,拉高了生育水平。
再瞧瞧他成天往御香楼的劲头儿,自然知道,身体也不差。
咱平心而论,要是赵桓身体不好,一直是个病秧子,也别扯什么临阵讨敌了。
老爹身体不错,又有几代美女的加持,柔嘉公主绝对是花一样的小姑娘。韩世忠都十分悔恨,抱怨没能早几年生儿子,否则的话,跟官家求个亲,保证能成。
韩世忠没盼到,现在却很突兀落在了岳飞身上。
“官家,犬子顽劣粗鲁,只怕配不上公主啊!”
“哈哈哈,鹏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朕给自己挑选女婿,还能随便吗?而且你也别担心,朕不是守规矩的人,驸马的未来指定前程似锦,不会受到牵连。还有,你要着实不愿意,朕在正式定亲之前,给岳云一个反悔的机会,你看行不?”
岳飞咧嘴苦笑,“官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臣岂敢不答应。请官家放心,回头臣会好好督促犬子,让他练武学文,也好不辱没了公主。”
岳飞应下了亲事,随即领兵出发。
帅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两万出头的马步兵马,战意冲天,目送着人马出发,赵桓心潮澎湃,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那不是扯淡一样吗?还有人拼了命谈情说爱,三生三世,四野八荒……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执掌大权,把持社稷,一怒天崩地裂,一笑海晏河清……这种享受不胜过寻常情爱万倍?红颜枯骨,不过是几十年而已。
唯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才万古长存!
赵桓用力甩头,不在想写乱七八糟的……岳飞走了,能依靠的人没了,接下来就要看他,或许还有……曲端!
“正甫,你看该怎么办吧?”
曲端咽了口吐沫,迟疑道:“官家,以往都不呼臣的字的。”
“是啊?”赵桓老脸略红,随即他把眼睛一瞪,“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现在朕有求于你,要让你卖命,行不行?”
“行,行啊!”
曲端突然情绪失控,险些哭出来。
总算有了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赵桓手下的几员大将,最初的几场大战,都是韩世忠打的,陪着赵桓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那就不用说了。
随后吴玠在青化一战成名,为人不识兴汉侯,纵称英雄也枉然。
到了岳飞这里,以弱旅千里北伐,兵进燕京,更是轰动了宋金两国。
曲端这种自视甚高的,哪能不渴望建功立业?
而且赵桓治下,对待有功之臣的赏赐,那是真不含糊。
无论名利,都是曲端拒绝不了的诱惑。
不过曲端也清楚,赵桓嫌他西军的恶习不改,总是不放心授予实权,要不然当初第二伐夏,也不会选择韩世忠了。
所以机会虽然难得,但曲端脑子也要清醒,不能糊涂了。
“官家,请恕臣直言,总觉得金人在不断分割咱们的兵马,真正的决战,未必会发生在岳鹏举那边!”
听了曲端这话,赵桓竟然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笑容。
脑筋还算清醒,这是好想象。
“金人的手段不会少的,关口还是看咱们自己,能不能稳得住!曲端,你现在就是御营都统制,总揽兵权,替朕排兵布阵吧!”
曲端的心砰砰乱跳,几乎冲出来。
“臣遵旨!”
说完这三个字,一转身之际,曲端的后背就湿透了。
谁也别笑话俺老曲没出息,实在是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名将如美人,同样没有多少巅峰岁月。
要想建功立业,必须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你像常平之战的白起,背后有个秦国撑着,自然一战封神,杀神也是神。
可放在大宋朝,这种机会不是没有,当初的五路伐夏,几十万大军,兵临灵州,其实距离获胜,只是一步之遥。
那为什么没成呢?
是将领的关系吗?
别的不说,假使当时的天子是眼前的官家,能亲自统兵,坐镇军营。
只要有官家在,可能粮草不济吗?
谁敢让大宋皇帝饿肚子?
就看最近几次战斗,赵桓在前面督兵,后面的宰执重臣,征收提编,拼命摊派,挖空心思供应军需,国库亏空怎么样?总不能让官家输了吧?
否则的话,雷霆之怒,没有谁能幸免。
这就是天子亲征的好处,不然你换任何一个武将,谁又这么大的面子?粮饷军需不济,就如同五路伐夏,功亏一篑,到最后追究责任,没准还要让领兵将领背锅呢!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什么办法都没有。
可现在不一样,一个天赐的成名机会,就在眼前。
老曲啊,百年之后,人家怎么评价你,就看今天了。
曲端在分兵派将之前,特意弄了一盆冰凉的井水,把头埋进去,静静感受那种窒息的滋味。
好一会儿,曲端才把头抬起来,充血的眼睛,透着浓浓的寒凉。
抛开一切,拼了!
曲端迈着大步,走进了帅帐,世界坐在了岳飞的位置上。
向两边看去,除了赵桓和两位宰执相公之外,都是他的部下了。
首先就是刘子羽和王荀,再往下,有大刀徐文,刘复,王善,杨进,他们现在担任统制、统领不等,所部少的一千,多得有五千。
御营的老人这边,有何蓟,有牛英,令人意外的是钟子昂也在其中,这位钟相之子,竟然得到了赵桓的旨意,也能列席会议。
不过也不用惊讶,在后面还有黄佐和杨幺!
这个阵容就看得人深深叹息了,官家用人,还真是不拘一格啊!
在队伍的最后,居然是在营中赌钱被赵桓撞上的傅庆。现在的傅庆是稽查营指挥使,负责军纪。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吴元丰,他统领赵桓的御前护卫,另一个是杨再兴,他暂时统领八百背嵬军。
最后就是王中孚了。
这位年轻人没有统兵之权,但是他一身铠甲,手里持着一口长刀,紧紧跟在赵桓身边……只有王善等少数人才知道,这个看起来还略显稚嫩的小子有多可怕。就是这口刀,才保护了宗老相公的安全。
比起去年的时候,王中孚不但壮硕了一大截,还跟着岳飞等人切磋了本事,可谓是一日千里。
对了,此刻在帅帐外面,负责站岗的叫做牛皋!
猛将强兵,貌似都不缺了,赵桓前所未有的平静。而此刻的曲端,也完成了巡视。
“王荀,徐文,牛英……你们三个,统领本部人马,随着我主动出战……我要摸摸金人的底儿!”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为之一振,一同站出,明明是防守作战,竟然选择进攻,曲相公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第262章 黄龙
“好教官家得知,臣这回选择主动出战,归结起来是四个字,知己知彼。”曲端主动向赵桓解释,“所谓知己,就是看看咱们的兵马到底如何,牛皋、杨幺这些人的勇力臣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们到底草莽出身,训练的时间不久,难以成为军中筋骨。王荀是王禀老将军之子,又经历过太原死守。用兵打仗,都有可圈可点之处。臣想看看他的程度,也磨合一番兵马。”
“这是知己,再有就是知彼了。”曲端深吸口气道:“金人到底是什么算盘,务必要弄清楚,哪怕损失一些兵马,失去些士气,都是值得的,毕竟……”曲端顿了下,偷眼看赵桓,却发现赵官家满脸含笑,同样看着他。
“朕明白,有天子在这里,不能有闪失,你一定要求稳。放心,朕不是任性的人,还有,这些事情往后都不需要和朕说了,既然让你为帅,就是相信你的。”
曲端翻了翻大眼皮,吧嗒了一下嘴唇,这就是被信任的滋味吗?
还真是不容易啊!
他沉吟了片刻,用力颔首,“请官家坐等臣的捷报!”
曲端转身出去,调动人马,准备出战。
至于赵桓,他当真就没有去管,而是放手将一切交给曲端。
身为将领,最多的注意力自然是放在军中,放在战事上。
可作为一个天子,哪怕是马上皇帝,能用在军中的心思也不会超过三成,不是不关心,而是再多了他就不是皇帝了。
就像当下,维持这场战斗的经费,三分之二是赵桓坑来的,还有三分之一,是从南方百姓的嘴里抠出来的。
两浙、江南、两淮、荆湖、巴蜀,甚至连岭南的税赋都增加了不少。
身为一个穿越者,有那么多敛财的手段,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只会加税,赵桓是不是太拉胯了?
或许赵桓的确不如那些前辈厉害,但创新也不是那么好玩的。
比如说通常会点亮的烈酒啊,肥皂啊,这些玩意固然有市场……可原料怎么解决?
酿酒消耗的粮食可是很惊人的,总不能从老百姓的嘴里抢吧?
又有人会说,怕什么,只要利润够,拿钱买就是了……可问题是从哪里买?国内吗?大宋的粮食产量就那么多,把市面上的粮食都买了,难道想推高粮价,弄得民不聊生吗?
去海外购买,且不说海外能不能弄到,就算有,船只要不要建造,大海船可半点不便宜,在当下这个时候,能拿得出钱造船吗?
肥皂之类的,道理也是一样,肥皂的主要原料就是油脂,他普遍缺油的条件下,又有多少人用得起肥皂?
洗衣服去河边拿棒子敲就是了,肥皂……太奢侈了。
所以对赵桓和大宋来说,就是勒紧裤腰带,用最后一个铜板,打出一个安稳的环境,给内部改革,提升生产力留出空间。
毕竟不管金银,还是铜币纸币……都不是真正的财富,唯有实打实的物资,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这是长时间生活在商品社会,甚至习惯了网上交易的现代人,常常忽略的。毕竟在漫长的历史时空里,物资紧缺是常态,产能过剩才是异常中的异常!
“雄关漫道,刚刚开始。”
赵桓轻叹了几声,突然听到了隐约有喊声,或许已经开打了吧!
赵桓到底没有忍住,而是冲了出来,李邦彦和吴敏等在这里,包括杨再兴和王中孚,也都到了。
君臣十分默契,登上了临河城头。
远处的情况并不是那么清晰,尤其是对于视力不怎么样的李邦彦。
赵桓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千里眼,分别递给了李吴二人。
两位宰执拜谢接过,心里却有点吃味。
千里眼这种东西,赵官家已经弄出了好些个,是用天然水晶打磨的,出自宫中巧匠之手,由于生产难度不小,要一个月才能弄出一支。按理说天子近臣,数量再少,也不难弄到……可结果却是每一支千里眼,都让赵桓刻上了名字,韩世忠,吴玠,岳飞,王禀,刘锜……总之先紧着军中来。
朝中的文官,也算是体会到了当二等人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啊!
“官家,这东西太贵重了,只是借给臣的吧?”李邦彦试探了一句。
赵桓咧嘴苦笑,“朕还不至于这么抠门,自然是赐给你们的,没瞧见吗,朕还让他们嵌了几块宝石呢!”
李邦彦和吴敏都注意到了,二人相视,尽在不言中。赵桓就是有本事,在不经意间,花费也不是很多,就把臣下的心给俘虏了。
两人举着千里眼,同赵桓一起,观察战况。
有了这东西,看得就清楚多了。
曲端指挥兵马,没有安排别人,而是让张彬充当前锋。
这个张彬是曲端的老部下。
谁都知道,曲端纵然有一百个毛病,但是对部下绝对好。
这么危险的事情,居然让自己的人打头阵,着实不符合曲端的人设,连张彬都有点发傻。
“别愣着了,你要是还念着俺的恩情,就替俺卖一回命吧!这次过后,是俺曲端欠你的!”
张彬愣愣望着曲端,狠狠咬牙,“曲相公,末将懂得,俺要是回不来,家里头,还要拜托了!”
张彬说完,果断统领本部两千人,就压了上来。
王荀和徐文在两翼策应,曲端自己统领中军,让牛英断后。
这个阵型中规中矩,可进可退,显然,曲端保持了该有的谨慎。
而最前面的张彬部,很快遭到了金人骑兵的攻击。
从金营方向,出现了差不多同样数量的骑兵,他们迅速冲击,并且用弓箭攒射。
张彬部很快就付出了近百人的代价。
不过作为宋军当中的精锐,张彬并没有慌乱。
他分出百名甲士,死死拖住金人。
随后利用弩箭发起反击,专门朝着金人集中的地方射击。
在重创了金人时候,剩余甲士退后。宋军的战阵却也迅速准备妥当,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战斗素养。
“放!”
突火枪,对准了金人,放出铁砂火焰,弄得他们阵型混乱,难以集中骑兵冲突。
随后宋军甲士持着砍刀利斧,步步向前,逼近战斗。
残酷的肉搏战随即展开。
没法发挥骑兵优势的金兵,干脆选择了步战,和宋人站在了一起。
张彬看在眼里,简直笑得开花了。
“骑着马不行,弃了战马,你们更不行!”
“弟兄们,给我杀!”
宋军挥舞手里的兵器,完全是不计一切代价,疯狂输出。
这也不奇怪,宋军的兵器功夫肯定不如金人娴熟,但战场上拼的也不是这些。
利斧挥舞,砍刀高举,舍死忘生,奋勇争先。
宋军还很善于配合,能够互相协作,并力推进。
除了开始之外,宋军损失了一下,接下来宋军和金人都保持着差不多的伤亡比例……一刻钟,两刻钟,咬牙坚持住。
终于,金人的队伍出现了后退的情况。
曲端看在眼里,心中大喜。
论起战斗素养,金人甚至还要领先一些,但是对不起,宋军对死亡的承受能力,已经大大超出了金人。
这不是凭空产生的,田十八回到了老家,成了总教官,对于军中的震撼是相当大的。在大家理解之下,这玩意就有点类似什么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一类的。
有地位,有面子,还有那么一点权力……朝廷为了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已经尽心竭力了。
该以死报国才是!
更何况宋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捍卫尊严,死得其所,自然比起金人更加优秀……当然了,整个宋军之中,能有如此觉悟的,也不是很多,可这已经够了,至少有了方向,努力就是。
“徐文,你上!”
这位徐大刀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应了一声,兴奋催马,挥动手里五十斤的砍刀,领着部下就冲上来。
徐文的加入,直接多了一台生命收割机。
他手里长刀挥舞,金兵没人能扛得住五十斤砍刀的摧残。
所过之处,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杀!”
张彬也鼓起勇气,他们冲散了眼前的金兵,朝着金人大营就冲了上来。
曲端在后面,把心也提了起来。
到底能不能试探出金人的底细,就看接下来的了。
不管是徐文,还是张彬,都格外卖力气,他们越过壕沟,逼近金人的大栅,所向披靡。
仿佛在下一秒,就能突破金人大营,直接杀入中军。
只不过很快他们就遇到了强敌。
一支普遍披甲的骑兵,突然从营中杀出,先是直奔张彬的队伍,猝不及防之下,步卒甲士损失惨重。
徐文看在眼里,大呼救援,
双方撞在一起,徐文连着杀了好几个金人,可再看他的部下,竟然也不是对手,被杀得七零八落。
从哪冒出来的,这也太狠了!
“王荀,你去!”
曲端又一次下令,他的眼睛冒光,死死盯着,尽管这支兵马没有打出旗号,也看不出诸将是谁,但曲端万分确信,他应该见过。
随着王荀加入,三位将领才勉强抵挡住对方的攻势。
这支金军气势如虹,尤其是一些拿着狼牙棒的金人,竟然不惧宋军的利斧砍刀,凶悍不得了!
曲端再三确定,终于唤醒了记忆……没错,这就是青化之战的时候,最后向官家发起冲锋的那支人马,也是自己招呼民夫,才勉强挡住的那支兵马。
黄龙府万户!
完颜娄室!
你老东西不是在西夏吗?怎么跑到了这里?
第263章 恐怖如斯王中孚
曲端认出了黄龙府万户,认出了这个老对头……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必是娄室到了!
一支强悍的人马,必定有一个强悍的核心。
大宋这边,能当得起这个腹心重担的,只有赵桓一个。哪怕韩世忠都不行。
这倒不是说赵桓多厉害,而是宋军前面的表现太拉胯,必须有皇帝坐镇,把每一战都当成最后一战,背水争雄,全力以赴,这才有胜利的可能。
试问除了赵桓,谁能有如此威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宋军能连战连捷,再打几个胜仗,彻底扭转国势,到时候就算是二线将领,也能大肆破敌,所向披靡。
这一点跟金国的情况很像,比如最初进军都要靠着阿骨打率领,才能所向无敌。可渐渐的胜利多了,气势起来了,便是子侄后辈,一样能够领兵取胜。发展到了攻宋之初,大金国简直就是人均战神,个个高达,别说满万不可敌,哪怕一千人大宋也没胆子吃下来。
那时候的大宋几乎是绝望的。
靠着韩世忠,靠着陈广,何灌……靠着无数将士,前赴后继,殊死搏命,渐渐保住了一口元气。
胙城,太原,青化……尤其是青化之战,和前面的情况还不相同。在靖康元年的时候,金人是没有想清楚要怎么对付大宋的,纯粹是能抢就抢,能勒索就勒索,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撤。
包括攻城啊,野战啊,意志都不坚决。
可是到了青化之战,金国是真的准备灭亡大宋,而且也倾尽了国力,可是他们败了,大宋撑住了。
完全可以这么说,青化就相当于莫斯科保卫战。
以此类推,这一次差不多就是大宋的斯大林格勒。
金人已经领教了大宋的厉害,不会愚蠢到随便派个将军,就能够获胜。
完颜斜也这个储君不行,完颜希尹这个智者也不行,就连三太子讹里朵依旧不行。
唯一能激励士气,统御全军的,就是久负盛名的完颜娄室。
哪怕他之前败了,金国上下依旧愿意相信他,毕竟还有人比他更强吗?
仅仅是从这里来看,宋金的国运,的确发生了变化。
两边的主心骨要王对王了。
假如赵桓赢了,宋军势头起来,哪怕不用赵桓亲力亲为,也能所向无敌。
反过来,如果娄室赢了,大金丢失的勇气也就回来了,接下来又会变成人均战神的悍勇状态。
当发现黄龙府万户之后,曲端想了非常多。不过说到底,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撤退了。
就在曲端准备徐徐后撤的时候,突然金国大营之中,发出了沉默的声响,一支恐怖的骑兵出现了。
足足三千铁甲精骑,撼天动地而来。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这支兵马就朝着曲端的后路截杀过来。
娄室一身戎装,出现在了中军,哪怕是斜也和希尹,都只是陪在旁边,丝毫不敢僭越。
完颜希尹面露喜色,“这个曲端真是狂妄,居然敢找死,正好成全了他!能斩杀一位枢密相公,也算是给宋军当头一棒了。”
娄室沉吟,微微摇头道:“恐怕并非如此,曲端是想试探我们的实力,他不敢拿赵官家的安危下赌注。赵桓喜欢亲力亲为,却没有料到,他这一次害苦了曲端!”
娄室说完,转身让人擂鼓,又从金营之中,冲出四十个谋克,分成两路,狠狠撞向张彬、王荀和徐文。
另一边,拔离速统领三千铁骑,直冲宋军后方。
铁浮屠!
虽然岳飞曾经击败过他们,但是不可否认,这依旧是当世最强悍的重骑,而且还有拔离速这等名将指挥,威力更盛。
不过到底不是娄室亲自指挥,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可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牛英被安排在后军,面对席卷而来的金兵,他急忙下令,以甲士迎敌。
双方接战,仓促之间,宋军死伤惨重。
“不许退!随我杀贼!”
牛英玩命狂叫,挥动手里的利斧,朝着对面的金人砍去,对面的金人被砍中了小腿,连带着战马也被砍伤,惨叫着摔落,可受伤的战马继续向前仆。
巨大的惯性正好撞在了牛英身上,他只觉得仿佛撞上了一座山,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整个胸都被蒙住了,喉咙里更是翻涌不定。
不用问,一定是受了内伤。
牛英把心一横,只要不死,就跟金狗拼了!
“杀!”
御营甲士踏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奋力死战,寸步不退,一切又仿佛回到了青化之战……准确说,要更胜于当日,宋军的进步几乎肉眼可见。
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突遭偷袭,还能稳住局面,可见这支宋军的高明之处。
不过也仅此而已!
“杀!”
拔离速挥动铁骑,加紧攻势。
他并没有继续和宋军纠缠,而是组织起一个个的小型骑兵团队,朝着宋军战阵冲去,就仿佛拿着锤头,不停撼动墙壁,一锤接着一锤,每一锤都震得沙土崩落,摇摇欲坠……
“拔离速有大将之风,久后必是大金栋梁!”
娄室发出了赞叹。
在他身边的希尹听到这话,有些诧异,拔离速可是银术可的弟弟,可是当他再看娄室的时候,发现这位的鬓角也有了白发。
刹那间希尹身体摇晃,险些摔倒,却又不敢让别人看出来,必须保持镇定,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连娄室都老了,尤其是连续丧子,更让他尽显疲态。
或许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大金的老一辈不断凋零,最可惜的就是二太子宗望,实在是走得太早了。
再过几年,怕是大金就要无将可用,无人可用……如此情形,不改制,怎么维持得下去?
完颜希尹筹划着自己的算盘,而此刻的战场,却已经对宋军极为不利。
张彬所部损失超过了三分之一,包括他自己,都中箭好几处,尤其是肩头的一支箭,正好射在了骨缝里,不光疼痛难忍,而且还影响了使用兵器。
浑身浴血的张彬,气喘吁吁,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真的不成了。
“去告诉曲相公,让他赶快突围,我给他断后!晚了就来不及了。”
手下连忙去见曲端,其实曲端早就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不想退……但问题是要怎么退?
前面金兵死死拖住,后面拔离速截断了归路。
王荀、徐文、牛英,个个都陷入了苦战。
老子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金人的底细,却没有料到,金人竟然想吃了老子!
休想!
娄室,你记着,曲爷爷不会输的,相反,这次我要拿你的脑袋祭旗。
俺曲端,天下无敌!
“冲!”
曲端瞅准了机会,朝着拔离速狠狠撞了过去。
曲端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撞开一条路,不但他要回去,还要把所有的弟兄都带回去。
而就在曲端发动攻击的时候,拔离速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该让你知道大金铁骑的厉害了。
只见拔离速迅速变阵,他的中军一分为二,一队向牛英席卷而去,准备彻底击垮他们,另外一队,迎着曲端冲了上来。
站在高处,可以清楚看到,这一支金兵宛如旋风,又如锋利的剃刀,和曲端所部撞在一起,一瞬间就有数十个宋军骑兵落马。
弓箭,狼牙棒,干净利落,简单高效,锐不可当。
曲端眼角瞪裂,一阵阵心惊肉跳。
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并不会每一次都偏向宋军。
就比如说这一次,金人准备万全,挖了一个坑,尽管他有所准备,却还是大意了。很快陷入了苦战,血战……
难道俺曲端就要完蛋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临河堡上,高高飘扬的龙纛。
就在此时,从临河堡,杀出了两个人,一支兵马!
八百背嵬军,风驰电掣,前来接应曲端。
赵桓虽然还不知道娄室来了,但他也看出了曲端的险境。
毫无疑问,能抗衡金国铁浮屠的兵马非常有限,把握最大的就是背嵬军!
杨再兴,王中孚,两人联袂出击!
“小子,我去救牛英,你去救曲相公,冲开之后,再把其他人救出来。”
王中孚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这种血雨腥风的战场,并没有让这个年轻人恐惧,相反,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兴奋。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利刃。
背嵬军在距离战场还有一里多的时候,放弃了马匹,迅速集结,迅速准备好弩箭,当进入百步之后,神臂弩先先发,其他弩箭随后跟进。
王中孚第一个冲到了金兵近前,只是一个简单的挥刀,自下而上,一颗硕大的马头,飞到了半空,喷出的鲜血足有三尺高,宛如瀑布。
王中孚身形快得吓人,没等喷一身马血,就杀向了下一个。
又是简单的一刀,直截了当,再了结一个金兵。
接连的杀戮,仿佛点燃了身体当中的血液,王中孚抿着嘴,不停挥刀,不停收割……相比之下,他的前进速度竟然还在杨再兴之上。
乖乖,这小子年纪还不大,远没有到达巅峰,简直就是杀神附体啊!
这还不算什么,王中孚杀到了兴奋之处,他竟然飞身一跃,撞下了一个金人骑兵,随后猛地催动战马,朝着拔离速就杀过来,双方距离不足二十步。
拔离速也是金国有名的将领,自然不怕,同样迎了上来。
“杀!”
双方倾尽全力,刀锋对砍,只是一下,拔离速的刀就飞了……
第264章 驴火祭天
拔离速不光刀飞了,人也跟着滚落战马……原来是王中孚反手一刀,他避之不及,只能落马躲避。
而年轻的王中孚还没有意识到此人的身份,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对方是谁,反正都是一般不二的金贼。他这一次的目标是曲端,是要救曲相公回去的。
王中孚没有迟疑,继续挥刀向前,连拔离速都挡不住他,其余的金兵更是不堪,王中孚顺利杀了过来。
“曲相公,你没事吧?”
曲端浑身浴血,胸前还插着两支箭,不过看样子还算不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嘟囔道:“早知道就不把铁象送给吴大了。”
王中孚闷哼一声,险些笑出声。
铁象倒是一匹好马,可块头那么大,还不定多招眼呢!
“曲相公,我给你打前锋,你跟着我啊!”
曲端点头,他是真的撑不住了,王中孚在前面带队,一路杀透了金兵,算是把曲端带出来。
在另一边,杨再兴也把牛英救了出来,刚出来牛英就喷了一口血,赶快有士兵扶着他,往临河堡撤退。
“还,还有徐文他们呢!”
牛英提醒曲端,曲端点头,想要去救人,可他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这时候王中孚再度站出来。
“让我来!”
说完之后,他率领三百背嵬军,重新杀入了金兵之中,差不多半个时辰,王中孚在后面,大刀徐文和王荀杀出来了。
王荀一个白袍将军,浑身都成了暗红色,脸上还有好几道伤痕。
徐文就更惨了,连手里的大刀都丢了,只是提着佩刀杀出来。
“张彬,张彬呢?”
曲端惊问,此刻王中孚脸涨得通红,“我,我没有救出来……我再回去看看!”
“回去什么!”
曲端一把揪住了他,“老张死了也是他的命,你们几个都跟我退回去,该怎么部署,我心里有数了!”
曲端气喘吁吁,返回了临河堡,赵桓早就等着他了。
“没事吧?”
“没事!”
曲端用力摇头,“官家放心吧,娄室杀不死我,就该轮到我杀他了!”
“娄室?”
“对!”曲端咬牙道:“就是这个老东西,要不是他来了,金人也不至于发疯。”
赵桓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整个人都有点不是那么好了。
青化一战,最后娄室冲阵,是靠着无数陕西父老,拿命在前面铸成血肉长城,算是保住了赵桓的性命。
那也是他离着死亡最近的一次,哪怕最后胜了,赵桓都毛骨悚然。
万万没有料到,本想着留在临河堡,只是应付一下斜也之流,谁能想到,竟然是娄室!
青铜对白银的局,瞬间变成了对战王者……这压力陡然增加,赵桓整个人都有点麻木,脑子在瞬间都是空的,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要不要把岳鹏举叫回来?
又或者让吴玠回来……当然了,临阵换将是不可能的,赵桓也不会犯傻,可就是管不住脑子,或许这就是名将带来的压力吧!
几乎在一瞬间,原本信心十足的战局,就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相比起赵桓的忐忑不安,反而是曲端显得冷静多了,其实用冷静来形容也不是那么准确,曲端他有点疯,有点颠……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兴奋。
完颜娄室,注定要成为他曲端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曲端在简单包扎了伤口之后,立刻回到了帅帐,召集所有将领。
除了以身殉国的张彬,还有重伤昏迷的牛英,其他人都在,众人的神色并不算好。
刚刚的战斗,宋军损失了一位统制官,战死了至少三千五百人,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士气受挫不轻。
曲端扫过了所有人的面孔,什么都没说,突然仰天大笑。
“都哭丧着脸干什么?金国第一神将,完颜娄室,黄龙府万户,合扎猛安,他们金人最强的兵将,俺曲端活着回来了!他们憋了这么长时间,在俺曲正甫这里,就是个屁!臭了,没用了!”
曲端这几句话,虽然粗俗不堪,却让大家伙为之一振,尤其是杨幺等人,眼前一亮。
说得没错!
吃亏算什么,下次赢回来就是。
反而是金国第一名将,光是听这个名头,就让人充满了期待,只要能斩杀这个老东西,那才是一战成名呢!
“曲相公,你说怎么办吧?”
“对,曲相公,你看该怎么打?”
众人群情激愤,纷纷询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丝毫没有被娄室的大名吓到。
光是从这一点上,宋军已经赢了。
曲端看着,心里也暗暗感叹,当年西军最强的时候,也没有这个气势啊!
“诸位,娄室从西夏杀来,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老东西是在玩命!而且这一次他让我看出了端倪,更不敢耽误时间。接下来的战斗会非常艰苦,一点也不容易。但是大家伙也要清楚,娄室就是这么一个人,咱们却是万众一心,君臣一体……要问俺的办法,没有办法,就是死战到底,寸土必争!”
曲端昂然站起,“自临河堡向东,一共还有五座堡垒,刘子羽!”
伴随着曲端点名,刘子羽第一个站起来。
“请曲帅吩咐。”
“你驻守最近的灵平堡。”
“何蓟,你负责曹村堡。”
“黄佐,你驻守鱼池堡。”
“杨幺,你负责小吴堡。”
“最后的三河堡,就是刘复的。”
曲端点名之后,对他们道:“你们听着,必须死守到底,我会安排专门的督战队,谁敢退后,定斩不饶!”
这几位一起点头。
随后曲端又道:“杨再兴,王中孚,徐文,王荀,还有本帅,咱们分领精兵,只要到了晚上,就要像之前一样,奋勇出战,沟通各个堡垒,运送伤员,提供粮草军械,总而言之,堡垒不破,联系不绝,我倒要瞧瞧,他完颜娄室还有什么高招!”
曲端的部署不算复杂,但也提纲挈领,切中要害。守城兵马,野战兵力,配属得当,大家伙的心很快就安定下来。
其实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宋金双方都比较清楚对手了,你说玩出什么花样,奇谋妙计,一下子就赢了,很有点扯淡。
大约类似到了六出祁山的时候,只要一方不犯错,另一方就无可奈何。
真正关键的是决断明快,意志坚定。
在这一点上看,曲端的确有了些名将气象。
众人纷纷下去,曲端目送大家伙离开,突然额头冒汗,疼得嘴角抽搐……刚刚包扎匆忙,伤口也没处理好,他纯粹是狗鼻子插大葱,愣是装蒜。
好在军医就在外面,又给曲端仔细处理了一下,他总算缓了一口气,可以闭目养神,顺带着思索对策。
正在这时候,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曲端瞪大眼睛,发现来的人正是赵桓,在官家的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摆着金黄的饼,中间是切开的,夹着香喷喷的肉片。
“正甫,朕又来收买人心了,这可不是马肉,是驴肉!香着哩!”
原来是有一头张浚平时骑的小毛驴,不知怎么就摔断了腿,也来不及救治,只能宰了吃肉。
自然而然,给赵桓分了一大块。
大战在即,死了一头驴,也不知道是什么兆头……
曲端微微迟疑,随即连忙拱手,“官家天恩,真无以为报。”
“别说报不报的,还能撑住吧?”
“能,伤的不算重。”
赵桓点了点头,将一块驴肉火烧递给了曲端。
曲端接过来,咬了一口,香气在舌尖绽开,还真是绝了。可下一秒,曲端竟然悲从中来,片刻轻叹:“老张最喜欢吃驴肉了。”
赵桓轻叹口气,“你说的人,是张彬吧?他是个猛士忠臣!”
曲端点头,“官家,臣求个恩典,他的弟弟叫张鸿,也在军中,让他接了哥哥的位置吧!”
赵桓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回头朕特别交代一下,张彬要隆重祭奠,家里也要好好抚恤。”
曲端点了点头,终于把一块驴火吃得干干净净。
“官家,这东西味道真不错,等咱们大捷之后,庆功宴上,可不能少这个!”
赵桓翻了翻白眼,“驴火倒是可以,这个却是不行了。”
曲端讶异,怎么不行?
“这是朕卤的肉,朕和的面……就算朕不嫌累,想做完几万人的,还不知道多久!”
什么,官家亲手做的?
曲端傻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狼吞虎咽,该好好品味!学老牛,反刍一下又太恶心了。
要不再让赵桓辛苦一下,哪怕单独给他做点呢?
曲端正在思索,突然外面有了沸腾之声,赵桓站起,走了出去。
等他到了外面,这才看到回来的人居然是王中孚。
而在王中孚的背上,竟然背着一具尸体,他走到了赵桓面前,缓缓将尸体放下,正是张彬!
鬼知道王中孚是怎么把他的尸体从金营弄出来的,更绝的是,这小子好像还没怎么受伤。
“官家,张,张都统以身殉国,为大宋流干了热血!”
赵桓闭目片刻,转身而去,等到赵桓再度回来,端了一盘子卤好的驴肉……看到这一幕的兵将,心中一震,官家有心了。
第265章 尽忠
赵桓给张彬准备了一盘驴肉,还有一坛御酒,这位将军的尸体,残破不堪,身上依然插着许多断裂的箭杆,在血肉里,在骨缝儿里。
伤口多到了难以计数,好些地方白骨外露……光是看这一具尸体,就能脑补出他是何等浴血奋战,舍死忘生。
张彬的眼还是睁着的,血红色的眼中,依旧仿佛有火焰喷出,他愤怒,他不甘,他还要战斗!
宋金战斗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别的选择了,死去的又何止是张彬一人,破灭的家庭,无法计数。
唯有以直报怨,血债血偿!
赵桓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而坚定。
“朕要完颜娄室的人头!”
只是这一句话,所有将领都为之一振。
包括拖着伤病出来的曲端,他看着张彬尸体,看着那一盘驴肉,一坛酒,再听到官家这句话,他突然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和张彬的感情不是假的,也着实是为了祭奠这位勇士忠臣。
只不过祈求让张彬的兄弟继承哥哥的位置,是不是不太妥当?甚至有那么点侮辱到了张彬的意思。
曲端啊曲端,你的眼界或许就只有这样了……曲端怅然,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毛病……不过知耻后勇,他还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必杀娄室!
诸位将领纷纷咬牙,这次一定!
“大家和朕喝一杯吧!”
赵桓又拿着另一坛酒,从刘子羽开始,每人一杯,一直到了杨幺,黄佐,刘复……说白了,他们都是贼,是跟赵桓截然不同的人,甚至是生死仇敌。
赵桓举杯之际,突然笑了,“朕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天下流民众多,贼寇遍地,罪不在贼寇,而在天子,是天子当得太失败了。”
黄佐比那两位都机灵,慌忙道:“官家是最好的天子,无人能比!”
杨幺也连忙点头,表示俺也一样。
赵桓却只是淡淡一笑,“田亩税制都在做了,如果再把金人灭了,总会好起来的。”
刘复突然仰起头,很突兀道:“真的会好吗?”
赵桓并没有迟疑,干脆道:“会的,朕已经让战斗英雄返乡,随后朕会给他们权力推荐优秀才俊,会重新设立学堂,会引入新人进入官场。有了忠实执行旨意的官吏,朕做事就会容易许多。总而言之,朕会尽力的。”
刘复稍微愣神,随后双膝跪倒。
“臣拜谢天恩,臣心里有底儿了!”
众位将领纷纷离去,进入了战斗位置。
刘复负责的是最东边的三河堡。
等他赶到的时候,天色拂晓,才刚刚坐下,战斗就开始了。
果不其然,在娄室身份暴露之后,金兵没有迟疑,总攻立即展开。
这一次的金兵,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六个堡垒,包括临河堡在内,都遭到了猛烈的攻击。
站在临河堡的城头,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压压如蚁群一般,杀了过来。
不用问,又是金人的传统艺能,以签军开路,消耗城中的守城器械。曲端看得真切,他竟然点手换来了杨再兴。
“你领着甲士给我狠狠冲一阵,不要客气,你杀得狠了,金人才能知道疼,玩这些烂招没用,老子不吃这一套!”
杨再兴用力点头。
果然领着五百甲士就杀出去了。
大宋虽然采取守势,但不是真的就老老实实,被动挨打。
杨再兴的反击,的确是超出了金人的预料,那些已经被当做炮灰的签军也没有预料到。
宋军凶猛杀来,手里刀斧挥舞,一个接着一个签军,被宋军砍翻。
最多有一把破刀的签军,如何抵挡住浑身披甲的宋军精锐,转瞬就被杀得人仰马翻。
在一群签军之中,还有那么一些聪明的,竟然高呼道:“我们是汉人,饶命啊,别杀我们!”
的确有士兵微微发愣,犹豫要不要下手……可杨再兴却没有迟疑,挥刀就砍。
“知道自己还是汉人,就给老子杀回去!没胆子的就别糟蹋汉人两个字,杀!”
在杨再兴的率领下,签军连城墙边都没碰到,就被杀了回去,只是在地上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斡里衍,要不要再让签军冲一次?”希尹提议道。
娄室摇头,“不必了,宋皇心思如铁,曲端更是几十年磨砺出来的老军头儿,没必要浪费时间。让阿里督兵攻城吧!”
果然,万户阿里催动本部人马,向着临河堡进发。
正式的金兵无论从装备还是组织,都明显不一样,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他们推着鹅车迅速向前。
宋军的堡垒一度让金人很惊讶,按理说外面都准备了那么多壕沟小堡,相反,逼近了主要的几座堡垒,反而变得干净太多了。
甚至连传统的羊马墙都没有,只有简单的壕沟,就能冲到近前。
城墙也不是很高,看样子最多两丈五尺,不会到三丈的样子。
这种程度的堡垒,虽然不容易攻克,但也绝对不是牢不可破的雄关。
而且金人对自己的砲车非常有自信,绝对能砸开宋军的防御。而且除了砲车之外,金人还弄了不少鹅车。
这是前面没有的花样。
所谓鹅车,下面的部分有点像盾车,是个大罩子,有四个轮子,可以保护里面的士兵,不被弓箭石块伤到,姑且算是鹅身体。
至于鹅脖子,自然就是前面探出来的云梯。
金兵奋力推着鹅车,快速向前,他们现在就躲在王八盖子下面,还有什么好怕的。
杀进临河堡,活捉赵官家!
金兵的口号也喊出来了。
“官家,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金人准备很充足啊!”
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身铠甲的李邦彦,低低声音道。
赵桓并没有反驳,而是默默注视着,突然,有一架鹅车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头重脚轻,云梯倒下,壳子裂开,里面的金人慌忙逃跑,但却躲不过城头的弩箭覆盖,转瞬之间,十几个金贼悉数扑倒,非死即伤。
吴敏点了点头,“金人的器械虽然准备了,但却未必多精良,臣以为官家可以高枕无忧。”
赵桓又看了一阵,很快也有些索然了。
鹅车的出现,的确让许多金人能够接近城堡,但也仅此而已。甚至说庞大的鹅车,反而是催命符。
因为在鹅车的顶部,加装了铁板,能够防御弓箭,寻常的火烧,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又坚固无比,自然能保护里面的士兵。
但是这一招在宋军面前可不管用。
赵桓在滑州这么长时间,他可是没放过战备,尤其是就地取材,更是赵桓的最爱。
他下令士兵,大肆捕捞黄河鲤鱼……鱼可是个好东西,鱼鳔是熬胶的材料,鱼胶能用来制造弓弩马槊一类的兵器,这就不用说了。
鱼肉能吃,便是熬出来的鱼油,也很有用处,是引火助燃之物。
这不,随着金人邻近,一桶桶的鱼油,从天而降,落在了鹅车上面。突火枪对准了鹅车,硝烟火光,扑面而来。
鱼油燃烧起来,铁板也抗不出。
才不到两个时辰,金人就损失了足足十架鹅车,被射死的士兵超过了三百人。
到了后来,硕大笨拙的鹅车,几乎被扔到了一边,金人转而用简单的云梯攻城。至少云梯轻便,逃跑容易。
由于前方迟迟不能取得战果,后面的砲车并不能抵近宋军堡垒,砲车的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从目前的情形看,优势的确在大宋的一边。
可越是如此,赵桓就越忧心,比他还忧心的却是曲端,金人到底在打算什么算盘?娄室这家伙还有什么牌?
第一天的战局过去了,临河堡这边结束了。
从城头往下看,除了遍地的尸体,还有几架没有熄火的鹅车,简直就仿佛没有发生过战争一般。
但是在最东边的三河堡,战斗非但没有因为天黑而结束,相反,变得更加激烈。
刘复率领所部,已经激战了整整一天。
他们的损失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但是器械损耗却是很惊人的。
尤其是到了夜战时刻,更是没法衡量,只能尽力输出,确保城池不失。
不知不觉间,刘复将兵力调到了北边和西边,就在邻近二更天的时候,突然有手下报告,说是东边发现了火把。
“统领,似乎是一支兵马来了。”部下焦急道。
“兵马?怎么会?”刘复大惊,三河堡处于滑州战线的最东边,这里是黄河扭头向北的地方,也就是说东南两边都是黄河,难道敌人是从黄河上来的?
刘复意识到了一种可能,立刻吓得变色,慌忙提兵查看。
可就在这时候,正面的金兵陡然增加,从背后也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
金人的杀招终于露出来了,白天的战斗,只是为了疲惫宋军,等到夜色降临,他们借助黑夜掩护,从黄河之上,浮冰杀来。
这一招绝对够狠,宋军的堡垒是抵御北方攻击的,南面属于柔软的腹部,自然易攻难守。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十几处被金人突破,三河堡摇摇欲坠。
“宋将,快点投降吧,别坏了性命!”
刘复咬了咬牙,瞳孔充血……刚刚突破外城,就想拿下三河堡,你也把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
他猛然回头,俯视三河堡,原来这里面层层叠叠,宛如八卦阵一般,这才是这几座堡垒最厉害的地方。
只不过到了这一步,就真的只能玩命了。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转入城中街巷死守,不许后退一步!”刘复下达命令之后,转头向着西边临河堡的方向喃喃自语:“官家,臣会尽忠的!”
第266章 河北男儿
“官家,急报!”胡寅气喘吁吁,到了赵桓面前,脸色十分难看,“官家,金贼在黄河以东,踏冰而来,突袭三河堡,现在已经杀入城中了。”
赵桓猛地吸口气,沉默不语,胡寅看在眼里,焦急道:“官家,派兵过去吧!六个堡垒同气连枝,如果让金人攻破了一处,只怕其他堡垒不稳啊!”
这时候李邦彦、吴敏、张浚,还有几位臣子都到了。
听说金人从东边杀入三河堡,大家伙都心中一惊,看起来金兵进入京东,是虚招,那岳飞是不是能召回了?
吴敏摇头,“这就是金人欺负咱们骑兵太少了,岳鹏举是世间名将,他自有主张。我们这边吸引的兵力多了,说不准还能给他一个绝佳战机。”
李邦彦有点发傻,“老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什么还能有官家重要啊!”
吴敏摇头,“我没有!金人杀入三河堡,他们其实掉入了陷阱,接下来就看刘复的了。”
“陷阱?”李邦彦糊涂了。
这时候张浚突然开口道:“吴相公,你说的是堡垒之中的街巷建筑吧?”
“对!”吴敏沉声道:“这些是岳飞设计的,宗汝霖也给他提了建议,便是官家……官家也是点头的。”
赵桓跟岳飞商量了什么呢?
很简单,就在在城中设置层层的建筑,然后依靠建筑,进行巷战。
巷战的威力不言而喻,可是在历代的战争中,巷战是很难发生的,或者说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以历史上王禀父子守太原为例,他们前后坚持了二百多天,直到最后,弹尽粮绝,金人破城,短暂的巷战之后,就全军覆没,壮烈殉国了。
古代很难打巷战,这和古代的军事思想有关系……首先任何城池,都是外面的一圈,为了守住城墙,往往要投入海量的资源,一旦城墙被攻克,对于军心士气,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残存的兵力太少,城中物资也消耗差不多了。再加上城里的建筑也有问题,普遍十分脆弱,根本就不行。
而最要命的还是古代军队的纪律和组织能力,无法承受残酷的巷战考验,士兵们也没有拼到最后的觉悟。
所以历来的攻城战,只要破城,一切结束,哪怕出了名的睢阳保卫战,也是这样。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赵桓在决定主力入关中,将京城安全交给岳飞之时,设想过巷战的情况。
临河堡外面没有浪费太多资源,但是里面的街道建筑,每一面墙,都至少半米厚,且普遍使用砖石结构,比茅草房耐火。
而在还建造了地下室,挖掘了地道,能够彼此沟通。
赵桓本意是觉得以军纪森严著称的岳家军,是唯一有希望在巷战中撑住的兵马,如果真的让金人破城,就继续利用城里的空间,消耗金兵。
这也是赵桓做得最坏打算,可事实上他赌对了,和金兵主力在青化一战,岳飞在黄河这块的准备,全都没用上。
可即便如此,岳飞也没有放弃,而是反复演练,总结经验。
还真别说,愣是让岳飞摸索出一套巷战的办法来,当成是最后的杀招。
这一套东西,刘复是清楚的。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刘复的部下,白洋淀出身的汉子,能不能有岳家军的本事?
“官家,巷战打到最后,就是玉石俱焚,血肉磨坊……臣,臣唯恐刘复将军……”吴敏还想说话。
赵桓突然摆手,打断了他,赵桓深吸口气,只说道:“相信曲帅,相信将士!”
说完之后,赵桓径直回到了御帐……留下几位重臣,互相看了看,全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这种生死关头,还能约束住自己,赵桓的定力简直让人惊叹,发自肺腑叹服。
一个拥有大权的上位者,越是到了危机关头,就越管不住自己……说什么授予全权,都是扯淡。
到了最后,心慌了,意乱了,便是一个机枪位都要管的,敢不听,空投个手谕下来。
赵桓亲临一线,还能忍住微操的冲动,着实让人惊叹。
正在这时候,曲端匆匆赶来,正好跟几位重臣见面,他想要跟赵桓解释军情,哪知道李邦彦一摆手,“曲帅,什么都别说了,官家已经讲了,相信曲帅,相信将士!一切都由你决断就是!”
曲端眉头再三挑动,惊骇到了极点,却又深深叹服。
哪怕他对手下的信任,也到不了这一步!
曲端朝着御帐方向,深深一躬,转身决然而去……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就听到李邦彦的话,“咱们几个也着甲持兵,守在御帐外面,血战到底!”
曲端的脚步唯顿,随后加快。
到了帅帐之后,面对众将,他没有下令援助三河堡,反而要求徐文和杨再兴,养精蓄锐,静待天黑!”
徐文大惊,“曲相公,老刘独自守三河堡,现在金人四面八方冲进去,他危在旦夕啊!”
“不要废话!”曲端突然瞪圆了眼珠子,怒喝道:“军令如山,这个白天,俺曲端要是派出一个人,就把名字倒过来!”
众人大惊,却又无可奈何,徐文几乎是含着泪,满腔悲愤下去的。
曲端的这道命令,意味着刘复要在外城失守的情况下,坚持整整一天,能做到吗?
刘复召集手下的都虞侯,营指挥使,都头,队将,他神情肃穆,“金人已经入城,没有时间多说……咱们多数都是河北的子弟,现在家乡父老还在金人治下,苦苦求生。没有别的,国仇家恨,不共戴天,谁也不许投降,谁也不许放弃,明白吗?”
“明白!”
这些人纷纷一起点头,刘复随即挥手,让他们按照事先的训练,进入战斗位置。
没有半点迟疑,每一个街巷,每一处建筑,都有兵马,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金人打开城门,冲入进来,心花怒放,毫无疑问,这座堡垒已经到手了,照这个速度下来,赵桓的临河堡也很快就会被攻克。
灭宋在即啊!
在这次突入三河堡的金兵之中,不出意外,就有四太子完颜兀术。
他原本是去京东作战,即将碰到岳飞的。
但完颜娄室决定再拉拔兀术一把,所以才给了他突袭三河堡的机会……娄室是真的为了兀术好,大太子和三太子都不争气,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四太子了。
兀术也算敢战,他披坚执锐,带头冲锋,果然登上了三河堡的城头,城门大开,功劳唾手可得。
兀术狂喜,不过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三河堡怎么有点奇怪?
进城之后,看不见笔直的街道,反而到处都是墙,弄得像迷宫似的。那些宋军逃进去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鬼?
兀术多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往前冲,而是看着部下喜笑颜开,快快乐乐去抢夺功劳。
就在他们离着街道口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探出两个硕大的竹筒,紧跟着轰隆一声,突火枪喷出了火焰砂石,宛如疾风骤雨,瞬间淹没了几十人。
这些金兵狼狈惨叫,有人的脸都被打没了,烧糊了,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肉。
撕心裂肺的叫声,让兀术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迟愣之际,更多的弩箭射来,兀术的八十名手下,瞬间被干掉了大半,这位四太子竟然又成了光杆司令。
怎么办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后面还有太多的金兵涌进来,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失去了城墙保护的堡垒,不就是去了爪牙的老虎,捡便宜立功的时候,谁又肯落后。大批的金兵涌进来,迎接他们的就是宛如八卦阵一般的街道,还有数之不尽的突火枪,弩箭,猛火油……
侥幸躲过这些武器之后,冲入街巷,没走多远,就被神出鬼没的兵器刺中,变成了一具尸体。
几乎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金兵就付出了五百人的代价,比他们攻城的损失还大……要命的是,外面的金国将领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还拼命往里面派人,简直是送人头。
兀术眼珠子都红了,他一扭头,搏命似的劈开人群,冲了出去,很巧在外面督兵的正是万户完颜沃侧……沃侧的爹,是银术可的舅舅,他也算是银术可的表弟,反正金国这边,基本上都沾亲带故。
他带着督战队过来,全都配着利刃,见到了兀术,沃侧下意识道:“谁让你临阵脱逃的?”
兀术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用力吸口气,冷冷道:“沃侧,俺是落魄了,可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瘦死的马比狗大!你好歹也是领兵万户,你不敢带头冲锋,就在后面瞎嚷嚷,你想把兵卒都陷进去吗?”
沃侧勃然大怒,“你胡什么?都已经杀进去了,唾手可得的事情,你还怕什么?”
“唾手可得?”兀术都忍不住笑了,“当年太祖都是身先士卒的,现在连个万户都舍不得向前?你现在就跟我进去瞧瞧!”
沃侧同样怒火冲天,跺脚怒道:“兀术,我正要进城,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俩人真的一前一后,就进了三河堡,在他们进来的刹那,一杆三尺多长的弩箭,从两个人中间穿过,狠狠穿透后面的一名护卫,这位口鼻喷血,正好落在了兀术和沃侧错愕的脸上……
第267章 争夺
“这叫唾手可得?”
兀术简直想骂娘了,至于沃侧,却也是魂飞魄散,八牛床子弩的威力,他是清楚的,只要偏半尺,他这条命就没了,如果往另一边偏半尺,兀术就完了,大概率他也会完蛋。
宋军则是搞什么玩意?
在城里弄这么多花样,你们脑子有病啊?
沃侧第一印象就是撤退,赶快放弃三河堡,重整旗鼓再说。
见他要退,兀术反而急了,城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兀术一把拉起沃侧,退到了旁边的城下,这块地方还算空旷,又有甲士保护,算是不至于被串了糖葫芦。
“沃侧,俺问你,银术可是怎么吩咐的?”
沃侧黑着脸道:“你没资格知道!”
“呸!”兀术啐了他一口,“只要俺还没有被逐出族谱,俺就是太祖的儿子,这大金国就是俺家的基业!娄室将军,银术可留守,策划的雷霆一击,你要是给毁了,谁也救不了你!”
沃侧深吸口气,脸色谈不上好看,却也知道兀术所讲不是假的。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计一切代价,无论如何,就算拿人命填,也要把三河堡拿下来,还要把其他几个堡垒都拿下来!”
“你做梦吧!”沃侧眼睛冒火,怒喝道:“兀术,你想让大家伙都死在这里吗?”
“就算死绝了,也不能松了这口气!”兀术狠狠啐了一口,“沃侧,你还没看明白吗?咱们大金勇士真的都不行吗?不是的,是自从拿下了燕云,咱们就没了决死一搏的勇气。反而让大宋皇帝利用这一点,屡屡得手。”
兀术把刀子掏出来,猛地一挥儿,沃侧吓得不轻,还以为他要威胁自己。哪知道兀术竟然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沃侧,你不答应,我就自杀!就说是你逼死的。我倒要看看,一个大金的四太子,能不能换你全家的命!”
“你!”
沃侧吓得魂飞魄散,宋人疯了,兀术的症状也不轻,这家伙根本是受了刺激。
当不管怎么说,沃侧也不敢退兵,他只能下令部下,整装前进,和宋军死磕。
不出意外,整个战斗也到了最凶残的阶段。
金人分成几路,想宋军压来,他们会事先用弓箭覆盖,还会放火,更把那些鹅车弄进来了,去掉了云梯,鹅车就成了移动的堡垒。
有了这些保护,伤亡数字迅速下降。
但是宋军的抗衡却也更加顽强。
有些明明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又突然冒出一伙宋军,他们利用弩箭,长枪,突火枪,发起攻击……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有的树木被掏空了一半,从里面射箭,有的枪留着窟窿,从里面刺出长枪。还有爬上墙头,扔石灰瓶,倒猛火油。
各种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全都来了,几乎每一刻都有金兵惨叫,死法还都千奇百怪,整个金兵都人心惶惶,不寒而栗。
“兀术,四太子,你还想干什么?你要把人都死光吗?”沃侧愤怒质问。
兀术却咬了咬牙,没直接跟他吵,而是沉声道:“去,把签军调进来,将所有墙都铲平了!一个不留!”
沃侧愣愣瞧着他,对视半晌,败下阵来。沃侧没办法,只好按照兀术的意思来。
这一次数以千计的签军来了,他们抬着圆木,拿着锹镐锤头,朝着这些围墙下手。
而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知道,这些土墙修的是何等坚固!
原来岳飞用了许多麦草,编织着筋骨,在外面用黄泥晒的土砖,通常一面墙有三层土坯,两层麦草,弄得跟五花肉似的。
铁锹戳上去,一条线;铁铲扎过去,一个点,连土都不会掉。
这帮签军都疯了,这仗到底在打什么啊?
跟这些土墙土堆较劲儿,有用吗?
兀术也不好说,或许真的没啥用,但是这口气却是不能泄了……起起落落,生死之间,倒是让兀术悟出了一点道理,一个人可以被骂,可以被打,就是不能说不行!
放到大金国,也是这样。
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败得心气都没了。
现在的大金朝堂,就是这样,从国主都重臣,无不如是,这样的国家还能有前途吗?
兀术沉默了半晌,突然他抓起一把铁锹,竟然也冲上去了,朝着那些土墙,发起了攻击!
四太子带头,沃侧瞪圆了眼珠子,过了片刻,哀嚎了一声,竟然也上来了。不来也没有办法。
至此金军终于找到了节奏,他们以精兵在前面突袭负责压制宋军,后续的签军推平土墙。然后再用大军拉网,对付残余宋军,并且确保这一处街区无法利用。
就这样,他们捣毁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区,占领一栋又一栋的建筑。
虽然速度不算快,但推进的十分坚决。
兀术也发了狠,手上磨出了血泡,磨得血肉模糊,也不退后,一锹接着一锹……还真别说,那些军中的老人看到四太子这样,都暗暗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阿骨打的种儿,有点太祖当年的气魄!
说到底,三河堡不是个多大的堡垒,建筑也不是那么多。
到了下午时分,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区域被金兵冲破。
更要命的是,娄室得到了消息之后,竟然也派出了一个万户,从两面夹攻。守军的压力陡然增加一倍!
该怎么办?
所有的压力,都指向了刘复。
他提着一口刀,狠狠咬牙,“无论如何,也要撑到晚上……你们跟我冲一阵!”
刘复点手招呼了二百名弟兄,从一处主要的街道杀出,正好冲到了金兵甲士侧翼,双方狠狠厮杀,金兵后退,刘复乘胜追击,连着杀了一百多签军,这才胜利而归,只不过三分之一的弟兄,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他们的反攻十分有效,遏制住了金兵的势头,但很快又有更多的金兵压了上来。
兀术和沃侧拼命了向这里投入兵马,刘复还没等休息恢复体力,便又领兵,从另一个方向,再度发起反击,试图将金兵引向一边。
双方就这样不断的往来,不断的争夺。
一片街区,要反复争夺三四次。
宋军为了追求杀敌,甚至有人端着突火枪,朝着金人多的地方冲,直接拿火焰喷射。
战到了后来,双方都麻木了,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宋军死死撑住,金人没命攻击。
一直到黄昏时分,宋军丢到了超过七成的城区,距离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
至于金人方面,光是投入的万户就有三个之多,不考虑签军,损失也有几千人。
这还仅仅是六个堡垒里面,偏小的那一个。
真要是每个堡垒都这么打,就算把河北金兵全都集中起来,也不够损失的。
值得吗?
完颜希尹盯着娄室,咬牙道:“斡里衍,你就这么由着兀术胡来?”
“错!”
娄室突然断喝道:“希尹,这回是你错了!你以为大金真的能灭宋吗?”
希尹愣了片刻,痛苦摇头。
娄室哼道:“这就是了,宋军已经成了气候,宋皇也非寻常之辈……如果不能在气势上压住他们,大宋就会把兵民钱粮,源源不断送到两河之地,活活把我们耗死!”
希尹吓得脸色骤变,仓皇道:“那,那该怎么办?”
“拼!”娄室毫不犹豫道:“狠狠打服他们,不计一切,最好打得宋皇知难而退,不敢言战,打出南北朝格局,打出百年太平!这时候算什么账都是错的,唯有舍死忘生,拼命到底!”
“过去我以为四太子不过是纨绔膏粱,现在看来,他才是大金日后的希望……败而不馁,破而有成。以后你我的子孙,怕是都要靠他的庇护才行!”
完颜希尹一脸懵,娄室是不是脑子坏了?
儿子死多了,把兀术当成了儿子,这也太荒唐了。
娄室冷哼一声,“你想不通就慢慢想,反正这一战无论如何,都只许胜不许败!”
……
同样发出如是豪言的还有曲端,“记着我的话,只许胜,不许败!杨再兴和徐文,你们现在各自率领两千人,援助三河堡。不管有多少金人,都给我打进去!”
“遵命!”
两个人点头,随即调动兵马,经过了一天的修整,他们精力充沛,劲头十足。
此刻临河堡中,也是群情振奋……那种铺天盖地的攻势,可不是假的。扪心自问,几个万户猛攻临河堡,能不能撑得住?
在此之前,谁都不敢说。
可随着刘复的坚持,众人都有底线,以临河堡的程度,怎么也是刘复的两倍,三倍,不然连人都不要做了。
人家白洋淀的水贼,都比你强,还有什么脸充当御营精锐!
战!
从某种程度上讲,赵桓所言抗争塑造汉人认同,简直是至理名言。正是前人将一个个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才给了后人战胜一切的勇气。
杨再兴和徐文,果断出击,挡在他们的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冤家黄龙府万户。
没有客气。
“杀!”
徐文曾经的大刀丢了,换成一柄三十多斤的,依旧犀利无比。杨再兴就不用说了,所向披靡,他们冲开了黄龙府万户的阻隔,冲到了三河堡。
而此刻的堡中守军,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几乎个个带伤,守在最后的一片粮草仓库,浴血死战。
“统领,援兵到了!”
“是,是吗?”刘复身形摇晃,几乎站不住了。
当得到肯定答复的时候,他双腿一软,在众人的惊呼中摔倒……
第268章 你滴韩王
刘复力竭战死,张彬之后,又一位将领,以身殉国。
刘复战死之后,围绕着三河堡的争夺,依旧持续了三天之久,宋军在瓦砾堆之间,和金人搏杀,死战不退。
白天金人攻击,晚上宋军反扑,杨再兴,徐文,王中孚,包括曲端,都亲自上阵。
一直到了三天之后,宋军才彻底放弃了三河堡,退到其余的堡垒,继续战斗。
面对着遍地瓦砾,密集的尸体,金国的上层也麻木了,震撼了,无语了!
这仗打得还有滋味吗?
光是在三河堡,死掉的金兵就超过了五千,伤员就不要说了。就这么打下去,即便夺了临河堡,又能怎么样?
“斡里衍,按理说我不该干涉你的,可这损失太大,你让我如何跟国主交代?”斜也发出了自己的质问。
完颜娄室的脸上却是带着喜色,“都元帅,正要让你知道,我们已经差不多赢了。”
“赢?”斜也不解。
完颜娄室从容将地图瘫在了斜也面前。
“我这几日一直在观察,从昨天开始,黄河解封了,有不少冰凌冲到了三河堡一带。”
“解封?”斜也微微迟愣,“大名府这边怕是还要一两天吧!”
娄室笑道:“或许吧,当下却是最好的机会!”
“怎么说?”斜也好奇道。
娄室笑道:“如今黄河解封,自南向北,岳飞所部跟银术可对峙,他是没办法过来支援。黄河之上,流凌众多,开封方向也没法支持北面的临河堡。便是赵官家,都没法乘船返回滑州。”
斜也渐渐露出喜色,“这么说,赵官家已经没了退路……不对啊,若是宋军背水一战,岂不是更不好对付?”
放在以往,斜也是不会说这种丧气话的,奈何战场打得太惨,连斜也都不得不一再高估宋军的战力。
娄室渐渐严肃,“都元帅,这就是我主张打三河堡的原因,好歹我们打下来了,军心士气上来了。这时候只要让挞懒南下,袭击黎阳,从西面截断赵桓的退路,然后自西向东,攻击临河。我们由北往南压过去,赵桓后路断绝,兵力损耗严重,四面绝境,他纵然不死,怕是也要士气大损,不敢和大金决战。”
娄室的这番话,算是给斜也指出了获胜的捷径。
他伏身对照地图,确确实实如此,再无半点疑惑。
“好,这个办法好。我现在就去给挞懒下令。”
斜也正要安排,娄室突然道:“都元帅,挞懒乃是宿将,又是都元帅的监军,我以为还是请都元帅亲自去一趟,方才妥当。”
斜也迟疑了片刻,让他一个储君都元帅,去见挞懒?斜也眼珠转了又转,笑道:“斡里衍,我还是在这里坐镇,用国主的金牌去调挞懒吧!”
娄室眉头挑了挑,最终点头认下,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很显然,双方的气氛尴尬了不少。娄室匆匆告辞。
等他从斜也的军帐出来,脸色黑的吓人,在他手里,捏着一份俘虏的供状……赵官家这几天最热的金句,就是那句相信曲帅,相信将士。
区区曲端,算得上盖世名将吗?
不行的,他真不行!
可赵官家就敢放权,身为天子,他除了鼓舞士气,安抚死者,听取军情之外,别的军务决断,悉数由曲端负责。
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金国的。
斜也怕是想利用此战,保住他摇摇欲坠的储君之位吧?
我完颜娄室,又岂会为了你打仗!
此战之后,斜也,你该识时务了……
宋金双方,都在酝酿着重大的变革。
青化之战只是解决了赵宋的生存问题,而这一战却差不多可以确定战场主动权。一旦攻守之势转变。
赵桓就可以放手改革,放手暴兵……眼下很多事情已经布局落子了,政事堂诸公多是赵桓心腹,土断,清丈,安置百姓,摊丁入亩,这些措施都在做了。
另外一面,以战斗英雄归乡为突破口,针对基层的改革,也开始落实了。
赵桓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降猛男,可他的肚子里装着太多猛男的事迹,只要环境稍微宽松一些,在内政上能做得东西就多了。
给他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或许真正的大举北伐,也就不远了。
赵桓酝酿这一套东西,可金国同样也是如此,甚至要更加猛烈。
不同于历史上顺利攻宋,靠着从大宋攫取的利益,安抚了女真各派,保持了女真集团的基本稳定顺畅。
在这个时空里,女真内斗更厉害,而诸如娄室等将领,开始倾向于汉化派……废掉勃极烈制,架空吴乞买,将皇权归于阿骨打一系。
靠着“大政奉还”,解决掉上层贵族对权力的把持,包括元帅府,也要废掉。
这个方案,目前的支持者有三个半人……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完颜兀术,另外半个,是完颜希尹——他主要支持汉化。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想不到的联盟,最最让人无法接受的,四太子兀术,他怎么有资格加入其中?
靠着他屡战屡败吗?
唯一合理的解释,或许跟宗望有关系,这位二太子早就在布置这样的局,奈何他被赵桓活生生折腾死了。
女真进化成一个帝国的进程被打断了。
宗望死了,只有让兀术来挑起大梁。
当然了,不管多大的谋划,都要建立在获胜的基础上。
接下来的战局,显得尤为重要,或许只有两三天的功夫,就能决定两个大国接下来的命运走势……
“兴汉侯,刚刚有个弟兄,拼死来送信,说是挞懒的兵马从相州出来的,看样子是奔着黎阳去的。”
“消息可靠吗?”
“可靠!挞懒好吃,这消息是一位厨房的师傅送出来的。他做菜好吃,得到了挞懒的召见,故此听到了几句谈话,不会假的。”
出征之前,还要美餐一顿,这老货还挺会享受的。
吴玠咬了咬牙,满是鄙夷,这些金将的确不如从前了。
不过他的这一招,也让吴玠脸色微变,不用看地图,就已经猜到。
挞懒想的是从西边截断临河堡的退路。
只要俺兴汉侯吴玠在,就断然不会让你得逞!
“立刻传令,所有兵马,务必抢在挞懒之前,进驻黎阳。”
手下人还在迟疑,毕竟吴玠此刻的兵马还只有区区五千,想跟几万金军拼,只怕兵力淡薄。
“怕什么?把兴汉侯的旗号打出去,给我大大方方进军,不许迟疑!”
军令下达,所有兵马闻风而动。
吴玠曾经是曲端的部下,一身毛病跟曲端差不多,只不过做人比曲端厉害。
但是自从受封兴汉侯之后,吴玠渐渐改掉了私心过重的毛病……兴汉侯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鞭策。
或许大宋会灭亡,但兴汉侯却会流传千古。
老子不能让这个封号受到半点辱没!
吴玠下了严令,全军必须兼程前进,不许睡觉,只能休息,而且休息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务必在一天一夜,长驱一百三十里,抢占黎阳,并且做好迎战准备。
吴玠的部下,也只有三成的骑兵,也就是说,一支以步兵为主的队伍,一天要走出别人两天半的路程,难度可想而知。
但也唯有如此,才能抢在金人骑兵面前。
为了这个目标,吴玠主动放弃乘马,亲自走在前头。
“弟兄们,俺吴大今年正好四十了,你们不少才二十出头,还有人年纪更小。咱们用两条腿,能不能走得赢四条腿的?”
“能!就算金贼有八条腿,他们也不行!”
“好,出发!”
吴玠带头,果断出动,如果他能顺利堵住挞懒,赵桓的处境就会好不少。
可即便如此,娄室全力以赴,宋军能扛得住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包括从西夏返回的韩世忠。
他已经舍弃了大部分兵马,身边只剩下五千精骑,其中就包括那一千静塞铁骑。
韩世忠是从西夏撤下来的,他把西夏交给了耶律大石。
韩世忠知道,放弃西夏,拱手让给契丹,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会落下弃地的骂名。
可韩世忠扪心自问,他没得选择。
哪怕就因为如此,永远失去了西夏的土地,他也在所不惜。
毕竟他韩良臣,只是赵桓一个人的臣子!
家国天下在他这里,不是没有份量,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赵桓……或许是当初赵桓走投无路,跑到牢房要给他洗脚;或许是赵桓用带着他的鲜血的箭头,铸成一柄防身宝剑,至今还带在身边,又或者是赵桓把艺祖穿过的铠甲送给他……反正他韩良臣就是赵官家的人,娄室的奸计,别想得逞。
只要俺老韩有三寸气在,就不会缺席和官家并肩作战的机会。
这就是韩世忠,一个永远值得赵桓信任的韩王!
此刻的韩世忠已经距离阳武不远了,一路上韩世忠人困马乏,最让他焦急的却是黄河河段,大面积开河,他这支骑兵并不能迅速渡河,参与到临河保卫战。
而就在这时候,从开封方向,一支三万五千人的队伍,迅速开来,为首之人,正是老将军王禀。
“韩大王,这是巴蜀,荆湖,两淮等地的新兵,政事堂能派出来的兵力,也只有这么多了!”
第269章 七成胜算
王禀的到来,说实话有些意外。
这三万五千新兵,也完全在赵桓的预料之外。大宋能动员多少兵力,高层心知肚明。之所以能打这一仗,还是因为赵桓用计折腾死了宗望,加之从金国骗来的金银,才维持下来。不然以大宋的国库,早就山穷水尽了,很多人都希望修养几年,再跟金人决战。
可问题是外患不除,金人依旧把持主动权,大宋的改革会非常艰难,休养生息……整日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好,拿什么休养生息,就算是要饭的,也要握着一根打狗棒,才能高枕无忧。
说的不客气点,赵桓就是瘦驴拉硬屎,勉强撑着。
在这种条件下,政事堂能保持后勤就算很不错了,却还能增兵,着实让人惊讶。
“都玩命了!”王禀叹道:“吕相公又在江南两浙加征了月桩钱,现在好多士林中人都恨死了吕相公,嚷嚷着要为国锄奸呢!至于这些兵丁,倒是在下令土断,清丈田亩之后,主动从军的两家子弟。”
王禀咧嘴苦笑,“要是没有这些百姓支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下去了!”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能说什么呢?
政事堂难,百姓难,将士难……此刻还在河北同金人血拼的官家,就不难吗?
谁都有所谓的大局,但哪个大局又是最关键的?
韩世忠想不明白,也懒得想明白。
“王点检,咱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过河吧!”
“过河?”
王禀脸色更难看了,现在正是黄河开河的当口。
从河中府那边,冰层解冻,大块的冰排向北漂来,河冰越来越多。
等到小吴埽这里,黄河陡然向北,流经大名府,而北边的河面,还在冰封。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麻烦,上游的流凌在下游还没开河的地方堆积,形成了巨大的冰坝。
巨大的冰坝,一方面阻挡河水,一方面冰层融化,又带来了巨量的水流。
黄河春季开河的时候,有些河段的春汛水位,甚至会超过夏季,而且还有冰排流过。
滔滔河水,滚滚黄河,自天上来。
裹挟冰排,拍打而下,别说在古代,哪怕后世都要小心堤防。
浮桥架不起来,船只渡不过去,流冰撞击,那可是会船毁人亡的!
在这么个时候决战,是真的对大宋不利。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何尝是不是金人依旧占有战略主动的写照……到底要如何渡河,韩世忠陷入了沉思。
而几乎与此同时,从黎阳到濮州,黄河沿线,三百多里的战线,陷入了全面战争。
在东线,岳飞以王贵和徐庆部为主力,发起了对银术可的猛攻。
以步兵主动迎战骑兵,岳飞可谓弥天之勇。
在黎阳,气喘吁吁,浑身热汗的吴玠,来不及休息,立刻投入到整顿城防之中,就在他进城不足一刻钟,金人的前锋铁骑就到了城外。
完颜挞懒就晚了一步,没能入城。
假如老东西能少吃一顿饭,少喝一杯酒,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
奈何战场上没有假设,暴怒的挞懒发起了猛攻,吴玠也没有客气,针锋相对,和挞懒陷入了焦灼之中。
虽然这两处已经相当激烈,可谁都清楚,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临河堡,还是赵官家!
在三河堡丢失之后,小吴堡也丢失了,与此同时,鱼池堡也受到了重创。很显然,金人已经把握了对付堡垒的诀窍。
他们大量使用签军,不计牺牲,完全用人平推……当然,即便如此,金兵的损失依旧在宋军之上。
这三座堡垒,消耗了差不多过万金人,宋军的损失差不多六七千,这个交换比例不算很优秀,但却也能够接受了。
双方在决战之前,金人保有十二个万户的强大兵力。
赵桓这边,拥有六万五千人的御营前军,部分御营骑兵,加上从南边调来的荆湖兵马,总计不到九万人。
挞懒那边分出去两万,讹里朵分出去两万,随后银术可率领三个万户杀入京东,吸引走了岳飞所部两万多人。随后沃侧和兀术率领一个万户突然杀回,攻陷了三河堡。
如此计算下来,在京东的金兵,名义上是四个万户,考虑到减员的问题,最多只有三万多人。
岳飞加上刘锜和张俊,接近四万的兵力,足以一战。
这么算下来,金人在临河堡,还有六个万户,加上他们的损失,恐怕连五个万户都不到了。虽然五万兵马很多了,但却吓不倒现在的宋军。
“这个账还不能这么算,岳都统离开之后,我们的兵马就只有六万多。三河堡,小吴堡,加上之前曲相公的试探,我们前后折损的兵力也超过了一万人。而娄室到来,带来了黄龙府万户,根据最新的消息,李成那个贼子,也领着一伙汉儿军来了。”刘子羽沉吟道:“我们对面的金兵,应该有七到八万人,仅仅考虑金人,也有近六万的数量,比我们还是占有优势的。”
刘子羽的话说完,独臂的黄佐却似乎有话说。可他到底只是个水匪出身,刘子羽的爹可是政事堂宰相,二者身份有着天差地远,压力很大。
他的欲言又止,反而引起了刘子羽的注意。
“我就是抛砖引玉,别说军事会议,便是御前会议,也是可以畅所欲言的。”
黄佐受到了鼓励,深深叹道:“从兵力上计算,的确如此。可若是权衡双方的士气,却是大不相同。”
曲端来了兴趣,低声道:“讲讲!”
“是!”
黄佐道:“首先,打了这么长时间,金人究竟怎么样,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们重骑弓马,的确了得,要说突然遭遇,咱们两千人,未必能战胜人家一千人。可若是真的觉得需要两倍兵力,才能胜得过金人,那就大可不必了。”
“末将只说一点,我手下的将士,已经联名上了血书,就算是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投降,只有战死的荆楚子弟,没有投降的湖湘儿郎!”
他的话说完,杨幺也站了起来。
“没错,朝廷种种抚恤,安排妥当,士卒们没有后顾之忧。都愿意为国死战。俺杨幺就不信,金人打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冬天都过去了,他们存图未得,一点便宜都没捞着,他们还愿意拼到底!”杨幺把胸脯一拍,自嘲道:“金人如盗匪,俺杨幺就是水贼,他们什么德行,瞒不过俺的!”
这俩人的表态,大大震撼了宋军。
此刻何蓟也站了起来,“我们御营将士,从牟驼岗拼到了今天,受恩最厚,战意最强!断然没有畏敌不前的道理。不管金人多强,这一战都不可避免,我也想亲手砍下娄室的脑袋。”
“那还等什么,打!”杨再兴一声大喝,如同雷霆,把大家伙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曲端也没有料到,本来是商量如何对敌,却被这帮东西弄成了战前动员会。
能打这一仗?
或许能,也或许不行!
曲端眉头紧皱,哪怕是青化之战,宋军的兵力优势也是很明显的。
要说以少胜多的战斗,也就岳飞打过。
可问题是你曲端行不行?
有没有岳飞的本事?
老曲现在也平和多了,把握不住就是把握不住,硬来只会晚节不保。
可话又说回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较量,宋军不但没有厌战,反而士气越来越高,不得不说,那位赵官家的本事,的确了得。
光是一个战斗英雄的设置,并且准确他们回乡负责征兵,就让很多底层士兵看到了希望,刘复为什么愿意死战到底,因为他相信官家,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这块土地从来不缺舍生取义的人,哪怕最黑暗的时候,依旧有人在坚持着,
更何况如今朝阳初升,气势如虹。
如果说赵桓改变了什么?
或许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人心!
金人不是神仙,也不是魔鬼,他们就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就不存在不可战胜的问题。
“官家,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继续固守堡垒,等候援军,或者坐等金人退去;其二,是主动出击,虽然兵力上我们不占优势,但金人连续攻击堡垒,消耗很大,已经十分疲惫,我们士气旺盛,主动出击,能够出其不意,破敌的把握很大!”
赵桓翻了翻眼皮,“曲端,朕让你决断,你跑朕这里干什么?想打你就下令吧!”
曲端咧嘴一笑,“官家,臣不是来请官家决断,而是想请官家亲自上阵,尤其是官家的龙纛,只要亮出去,至少能增加三成胜算!”
赵桓呵呵,朕要是那么管用,也就不用你曲端为帅了。
赵桓探身,“你说实话,咱们的胜算有多少?不许撒谎。”
曲端苦笑道:“官家,最多五五开。臣主战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担心黎阳和濮州,吴晋卿和岳鹏举,只要一处出了问题,面对夹攻,临河堡必破。所以臣想趁着士气旺盛,把娄室击败,彻底把大局握在手里!”
赵桓皱着眉头,其实说实话,他真的更愿意相信吴玠和岳飞,尤其是岳飞。只不过这么熬下去,即便金人退了,也根本无法扭转大局!
过了良久,赵桓突然道:“正甫,良臣的兵马就在南岸,他必定会想尽办法渡河的!”
曲端听到这里,终于点头,认真道:“臣这一次有七成胜算了。”
第270章 临阵
“七层胜算?那加上朕的一杆龙旗,就有十成了。传旨吧,明早出战!”
曲端微微迟疑,随即兴奋点头。
到了这一步,也该是一决生死的时候了。
曲端做着最后的安排。至于赵桓,他倒是没什么事可干……那头小毛驴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下点骸骨。
一想到人家出了那么多力气,受伤之后,就给吃了,还真是有点残忍。
赵桓弄了个小坑,把骨头给埋了,想了好半天,又写了个义畜之墓的木排,插在了坟前。
连驴子都没了,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当真只有拼死一战,别无选择。
赵桓仔细整理自己的盔甲兵器,除了佩剑之外,还有马刀,弩箭……他这两年把骑术练出来了,箭术却始终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赵桓干脆弄了把弩箭,带在身上。
虽然弩箭不算什么稀奇,但赵桓这个弩箭,却是加装了滑轮组,不但小巧,威力还大,射速也快。
对于大宋军械工匠来说,制造这么一张特殊的弩,不是难事,甚至让他们做出一支火枪,一门火炮,也不是不可能。
奈何两军作战,需要的是大规模生产和装备,,还需要训练士兵,总结战法,却不是短时间能解决问题的。
所以指望着一点火药,就改变世界,那可是需要长久时间的。
宋金之间的战斗,还是血气和勇力的角逐。
当下的大宋……应该不缺这些吧!
赵桓闭目思忖了良久,又休息了一阵,外面就有了动静……赵桓很快起来,没有懒床,也没有起床气。
简单收拾,吃了一顿和士兵同样的红豆米饭,配着一块火腿,赵桓只吃了七分饱,便起身出来。
李邦彦,吴敏,张浚和胡寅,四个文臣都等在这里,他们个个披着铠甲。
说实话以他们的身手,上战场真的没什么用处,没准还会拖后腿。不过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种倾其所有,押上一切的态度。
是赌吗?
也是,也不是!
狮子搏兔,不还要全力以赴吗!
“官家,让老臣替你执掌这面龙纛吧!”
李邦彦满怀激动道。
赵桓咧嘴笑了笑,终于点头。
这位李太傅仿佛得了大便宜似的,紧紧站在了龙纛的下面。一面半旧的龙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笔直的旗杆,宛如一条脊梁,直冲天际。
“吴兄,今日方知贪财好色之上的至乐啊!”
李邦彦放声大笑,吴敏轻叹口气,确乎如此。
跟着一个沉溺享乐的皇帝,不贪财,不好色,不弄权,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成为千古名臣吗?
别开玩笑了,太平宰相,有几个能名垂青史的?
唯有圣主明君,开基立业,改天换日,才有机会。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几个文臣竟然豪情万丈,热血沸腾,置身这样一场大战之中,哪怕战死沙场,也死而无憾!
能追随龙旗,临阵讨敌,冲锋陷阵,舍死忘生,方为好男!
“出发!”
伴随着战鼓隆隆,宋军主动出城,在朦胧的晨曦之中向北方的金人大营压了上来。
曲端的帅旗,赵桓的龙旗,还有诸位将领的旗号,迎风飘扬。硕大的战鼓,传出闷雷般的低吼,宋军士兵,身披铠甲,手握利刃,目光坚毅,无可阻挡。
一股强大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
他们距离金人营寨还有十几里,停了下来,列阵以待!
用不着多余的话语,宋军出城,金兵就已经知道了。
这个举动不可谓不惊人。
斜也、希尹,他们都不相信,宋军会主动出战。
就在昨天,他们还感叹攻击堡垒,损失太大。签军也发生了兵变,再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当炮灰,难度还不小。
如果拿金兵去拼,还剩下三个半的堡垒,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就在唏嘘之后,不等他们展开攻势,宋军主动出击了。
这就太扯淡了。
金人准备的鹅车一类的器械,竟然没用了。
宋人这是在想什么,生怕我们费事,主动出来送死?
相比起这俩人,已经靠着英勇作战,获得地位提升的兀术却道:“宋人觉得我大金锐气不复,他们或许打算一举击溃我们?”
斜也冷哼一声,“浪战到底是我大金勇士的天下,没了城墙保护,宋军到底不行!”
兀术还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身为行军都统的完颜娄室,他没有什么表情,谈不上喜,也谈不上悲,只是默默下令,要求金兵列阵,准备迎敌。
就在初春的寒风中,宋金两军,正式对垒。
夸张点说,当世最强大的两支兵马,要进行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
按理说直接开战,还有什么好说的。
奈何每逢这种大事,总要有那么一点前奏,要把戏份做足。
娄室派遣使者出来喊话,要见赵官家。
曲端听到之后,鼻子都气歪了。
你娄室不过是行军都统,要见也是见我曲端,你也配见官家!
赵桓倒是很有兴趣,官家可以见娄室将军,但娄室将军不可以携带武器,双方距离百步,官家要带防身武器,两个人不带随从,直接面对面。
片刻之后,娄室竟然真的打马出来。
赵桓哈哈大笑,“朕不去是不行了。”
他骑着骏马,一手持剑,一手抓着弩箭,担在马鞍上,也从宋军队伍出来。
“赵官家,果然大勇!”
赵桓从容道:“娄室,你才是有勇气啊!斜也被朕说的哑口无言,狼狈退去,你又来惹朕,就不怕朕的三寸之舌吗?”
娄室笑道:“赵官家口舌之利,世人皆知。俺没什么兴趣。老夫想见官家,只是想告诉你,我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你们的手里,老夫半百年岁,已经无所畏惧,此一战,必定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赵桓沉吟片刻,笑道:“娄室,你是担心朕逃跑吗?想靠着话语把朕留在这里,和你死磕?”
完颜娄室沉着脸,没有否认。
赵桓大笑:“这你就想错了,朕的背后,是滚滚黄河,这一河浊浪,洗去了无数朝代,万千英豪。朕既然站在这里,就不会退去,朕不能在祖宗面前丢人现眼。”
“完颜娄室,你说自己死了两个儿子,但你好歹还有五个儿子。你是最应该知道战争残酷的人,却一心想靠着战斗,解决你们自己的问题。怕是要不了多久,你就要满门屠戮,一个不剩啊!”
娄室眉头挑了挑,突然笑道:“赵官家,你果然要尽灭女真?”
赵桓迟愣一下,失笑道:“娄室,你莫非要借着朕的口,激起你们的士气吗?”
娄室竟然也不反驳,而是朗声道:“老夫自然没有赵官家的利嘴!”
“那好!”赵桓同样高声道:“娄室,你想听,朕就坦然相告。你们大金国,视百姓为奴仆,视中原汉人为牛马,肆意抢掠,残忍屠戮,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朕在这里,告诉所有人,女真奴隶主,屠灭文明,蛮夷匪帮,必须被毁灭!这就是朕的态度!”
娄室怒火勃发,他冷哼道:“赵桓,你当真有一张利嘴,可你未必有那个本事!”
“是吗!”
赵桓突然扬手,高举弩箭,娄室稳坐马背,没有动作,可脸色却是不善,身后的金兵队伍已经大乱。
好一个大宋官家,竟敢暗算娄室将军,你还要脸不?
正在群情激愤之时,赵桓突然将弩箭对准了侧面,轻轻扣动,弩箭迅速射出,足足飞了一百三十步,狠狠戳在了地上,七寸的弩箭,没入土中过半。
赵桓呵呵一笑,“娄室,朕不会暗算一个老人,但朕却要你清楚,你们的弓马骑射,在大宋面前,早晚一钱不值!”
说完这话,赵桓昂然调转马头,战马迈着轻快的步伐,返回了军阵之中。
娄室也不比赵桓慢几步,可是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诚如赵桓所言,娄室真的想逼着赵桓说几句狠话,反过来刺激军心士气。这一场战斗,并不容易,可以说一分一寸,都不能放过。
可他哪里料到,貌似玩得过火了。
赵桓展示的弩箭是什么玩意?
从尺寸来看,只有常用弩箭的一半,更是比神臂弩小了太多。
可小归小,射程却有一百多步,完全超出了大多数的弓箭手。如果宋军都是这种武器,岂不是大金的射箭手,射雕儿都没用了?
娄室心神恍惚了片刻,当他进入军阵之后,却已经平静下来。
“阿里万户,你率领六十个谋克,试探攻击,要注意宋军的弩箭!”
阿里咧嘴,却是不敢迟疑,赶忙调动。
反观宋军这边,伴随着赵桓的归来,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
“官家万岁!”
“官家神勇!”
“娄室老匹夫,要不是官家仁慈,你就跟两个儿子做伴了!”
……
士兵们大呼过瘾,反而是赵桓,手还有点抖,真让他去射娄室,还真未必能怎么样。
“正甫,接下来的就该你了。”
曲端用力点头,“请官家放心!”
随后曲端断然道:“前军披甲,准备迎敌!”
宋军迅速进入战争状态,初升的太阳照在龙纛上,光彩熠熠,时值靖康三年,二月初七,宜除服,入殓,移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