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牺牲
好容易抓了一个俘虏,还是个大官,居然就这么死了……女兵们自然是震怒的,这个畜生不是喜欢扒皮吗,就该活剥了他才好!
现在人死了,该怎么办?
死!
死也不能放过!
先把尸体拖回去,上报之后,就把他的人皮扒下来,塞满了草,送到每个州县示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金狗的下场!
对,就这么干!
当即用绳索拴住,拖着返回营区……
女兵们一路唱着歌,欢天喜地,身后还拖着一具尸体,看起来都那么怪异……
“此战之后,怕是女子也要不甘心喽!”
少师孔端友仰头发出感叹,一张老脸,拧巴成了一团废纸,他真怕自己死了之后,历代衍圣公会把他吊起来,扒皮抽筋,好好教训他这个不肖子孙。
李邦彦倒是笑容可掬,浑不在意,还冲着女兵们竖起了大拇指,疯狂打call。
“我说衍圣公啊,这些事情还不是看你的一支笔,官家亲自冲杀,便是女子也能上阵杀敌,一个花木兰,便足以流芳百世,如今大宋有了数百巾帼英雄,岂不是盛世中兴吗!”
李邦彦挥舞着拳头,兴奋大吼,状若癫狂。尤其是看到遍地的金兵尸体,遍地的锣鼓刀枪,嘴简直笑得咧开了。
“孔少师,圣天子不辞劳苦,不避刀枪,亲自率军杀敌……堪称壮烈否?”
“自然是壮烈!”
“以少胜多,大获全胜,歼灭敌兵无数,可是雄主圣君?”
“这个……自然也是!”
“大宋自立国以来,便九州不全,同时燕云之地,如今大破金兵,光复在即,可是中兴之势已成?”
孔端友愣了片刻,这才郑重点头。他好像有点醒悟了,这一战的意义好像有点大啊!
“岂止是大,简直惊天动地,开天辟地啊!”
李邦彦再度郑重道:“孔少师,从此之后,你我不只是官家的臣子,更是一代名臣了,至于能不能和历代名臣较量,就要看咱们的表现了……孔少师,我倒是有个绝妙的点子,能让天下一半的人,把你记在心里,感念长久。”
孔端友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太傅不要哄骗我了,便是古圣先贤,也只是在士林扬名,普通人又有多少会铭刻肺腑?我又有什么本事,能让一半的人记住?”
李邦彦哈哈大笑,“这还不容易,你只要利用手里的笔,替女子争取地位,做不得圣人,当个亚圣还是有希望的。”
李邦彦说完,纵马向前,留下了孔端友,傻愣愣立在这里,任凭寒风吹拂,狠狠打了个冷颤。
替女子说话,简直是大逆不道,整个士林都不会放过他的,甚至他们家的老祖宗也不待见女人。
可话又说回来,这几年有关田亩的问题,朝廷可是把女人算进去的。
便是一些富农家庭,也能因为女人,多保留田亩数量……而女人一旦拥有了财产,地位迥然不同。
世上的种种平等之中,最最平等的就是铜子,不触及财产权,谈什么权利平等,根本是自欺欺人。
孔端友也管了好几年宣传,他总结家国天下,阐发个人和国家的关系……说句实话,讲了这么久,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清楚。
比如这个人,比如家庭,就很难定义、
到底谁算人?
或者说,谁更有“人味”?
奴仆家丁怎么算,丫鬟仆人怎么算,女子怎么算?妾室怎么算?嫡出和庶出怎么算?
按照这个思路先下去,孔端友越发惶恐不安了。
整个纲常宗法体系都要崩塌了。
而这套东西一旦毁坏了,撼动的可不只是普通家庭那么简单……包括至高无上的皇帝!
没错!
就是皇权!
赵佶二十几个儿子,凭什么赵桓成为储君?当然了,凭着这些年的做为,没人会质疑赵桓的地位,可接下来就不行了,皇长子赵谌,按照宗法规矩,是无可争辩的储君……可是一旦规矩改变了,其他小皇子也就有了资格。
千年来的权力交接方式都要改变……从普通人到天子……影响也太大了。但是跟着赵桓这几年,孔端友学会了一个叫做辩证法的东西。
正因为事情太大,才有机会啊!
不然凭什么成为亚圣啊!
老孔完全着魔了,嘴里喃喃自语,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切齿咬牙,一会儿又欢天喜地,简直跟中了邪,着了魔似的,就差找个屠户给他俩嘴巴子了。
女人出现在战场上,带来的后续影响太大了,可以讨论的东西太多了,甚至有可能重塑整个国家,只不过需要时间而已。
但是有一样却是不需要时间的,立刻就发生在眼前……大金国的河北军团瓦解了,彻彻底底的瓦解了。
银术可战死了。
不过还有三太子讹里朵,他领兵在围杀泰山营,一千多将士,已经死伤略尽。正在他肆意逞凶的时候,金兵崩溃了。
遍地的溃兵,疯狂逃窜。
在一瞬间,讹里朵完全懵了……败了,彻底败了,大金国最后的希望也没了吗?
讹里朵想到了自杀,当初在居庸关的时候,他就想死,可谁知道这一次再度惨败,
十几万人都垮了,难道还有必要活着吗?
正在他犹豫纠结之时,拔离速带着残兵,逃了过来。
一看讹里朵拿着弯刀发呆,拔离速就迅速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腕子!
“三太子,你想干什么?”
讹里朵凄然哭道:“完了……燕京城破,限制又战败了,大金国真的完了!”
拔离速瞬间眼前一黑,果不其然!
从一开始,他就感觉不妙……他大哥还拿什么皇太弟鼓动他……拔离速不是傻子,如果真的有把握,又怎么会拿这种事情画大饼!
大哥死了,兵马完了,燕京也丢了……“对了,大同府呢?河东呢?怎么样了?”
讹里朵愣了片刻,道:“大太子去了大同府坐镇,老四的十几万兵马还在。”
“那,那就好!”
拔离速急匆匆道:”三太子,我保护你,咱们去河东,去投靠四太子……河东兵马精良,且女真万户众多,比起河北要好得多……只要有兵马在,大不了放弃河东,放弃燕云之地,退回上京,大金国还是大金国,没什么了不起的!”
讹里朵昂首,痴痴看着拔离速,“大金国,还,还有救?”
拔离速咬着牙道:“有!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救!四太子是个懂大局,知大势的。”
讹里朵凄然苦笑,“是啊,老四比我们都强的。”
说完这句话,讹里朵从怀里掏出印信,塞给了拔离速,复又将一柄短剑给了他。
“拿走吧,去见老四,就说我告诉他,要好好领兵,切莫放弃……大金国的基业就靠他维持了。”
拔离速收了东西,但他如何能把三太子丢在这里啊?
“快走吧,宋人马上就来了,别耽误时间!”
讹里朵摇头,“别说了,大金国落到今天,我是罪人。你强把我带走,我也是要死的。就让我留在这里,凭着我的身份,还能让你们逃得顺利点……这是我能给大金国做得最后一件事了,你快走吧!”
说着讹里朵竟然推着拔离速上马,随后在马屁股上狠狠一鞭……拔离速带着满腹凄然,招呼部下逃走。
三太子讹里朵找了一块石头,摘下头盔,坐在那里,半声不出,宛如死人。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韩世忠就已经率领兵马追杀过来。
“韩世忠!”
讹里朵突然大吼,“大金三太子在此,人头予你,请你放过大金兵将!”
韩世忠勒住了战马,看了看这个家伙。
什么阿猫阿狗,都说自己是三太子,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老韩让人辨认,还真别说,居然是真的。
银术可死了,没想到俘虏了更大的一只肥羊。
“来人,把他抓起来!”
士兵扑上来,将讹里朵俘虏,令人很讶异的是从头到尾,讹里朵都没有反抗,甚至还带着笑意。
怎么也有一刻钟了,拔离速将军,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或许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死了比活着有用!
“大金国没有败,金宋之间,不死不休!”
赵桓和曲端已经追了过来,看着这位三太子,两个人的脸色都很淡然,仔细区分,或许赵桓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区区六年时间,金国还有太多的人,并没有完全堕落,他们还有一战之心。
甚至纠缠几十年也不意外……至于曲端,则是彻头彻尾的不屑了。
“银术可死了,韩常死了,阿里也死了,还有十几万兵马,灰飞烟灭……你们拿什么跟大宋斗?”
讹里朵凄然一笑,“曲端,本太子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燕京城破了,你们可以提前庆祝了。”
燕京?
曲端大惊失色,尽管他已经设想过了,可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忍不住喜极而泣……猛地看向赵桓。
“官家,咱们赢了!”
赵桓微微颔首,“的确是赢了,鹏举不曾辜负朕……”赵桓又把目光落在了曲端身上,“你也不曾!还有良臣,刘锜,所有将士,都不曾辜负朕!”
赵桓深深吸口气,“向开封报捷吧!”
赵桓吩咐之后,立刻有人去安排,正在此时,一队士兵赶来,在他们的中间,抬着一具尸体……王荀,殉国了!
第347章 安抚
“吕相公,大捷!大捷啊!”
吕颐浩豁然站起,激动地向前走了两步,劈手接过张浚的捷报,才看了两眼,老相公就喜不自禁,老泪横流。
“赢了,赢了!燕京回来了!官家大破河北金兵!”
双喜临门,便是只有一喜,也足以让在场众人癫狂,一下子来了两个,岂止是兴奋那么简单……诸位宰执,放浪形骸,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甩了乌纱,在地上转圈,又是笑,又是叫……不一而足。
张叔夜擦了一把眼泪,“快给我瞧瞧,便是现在就死,也能含笑九泉了。”
吕颐浩连忙将捷报递给张叔夜,几位宰执相公凑在一起,看到岳鹏举如期拿下燕京,都喜笑颜开,再看赵桓竟然亲自领兵,大破银术可,更是五体投地,大呼官家圣明……只是在看到了最后,看到了王荀殉国之时,几个人都脸色一变。
坏了!
就在不久之前,王禀操劳军务,不幸从马背上摔下来,正在修养,据说病情很沉重……张叔夜很清楚王禀的状况,他当年苦守太原,便已经留下了病根……这几年来,王禀一直担任御营司都点检。
很多人不明白,御营都点检在干什么,还以为这只是个虚名,没什么实际权力……可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御营司一直在负责一项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新兵招募训练!
什么叫兵归将有……赵桓觉得这是朝廷工作不到位造成的……你想想啊,征兵归将领做主,立功受赏归将领说了算,粮饷抚恤也都是将领负责……你要是普通士兵,是想着朝廷,还是想着主将?
朝廷能给你什么?
除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因此赵桓坚信,与其防着手下将领,不如好好把该做的事情,都给做了。
比如他放老兵回乡,各地老兵推荐年轻人到御营司从军,御营司负责挑选训练,待到差不多合格之后,分派给御营各部。
有御营司经手,每一营有多少兵力,基本上什么情况,全都一清二楚……什么空饷啊,冒功啊,甚至是军中霸凌,全都能够大大降低。
可以说御营兵马的质量,都在王禀手里捏着。
如果再加上武学,赵桓几乎不用担心将领专权的问题。
负责这么重任务的王禀,操劳程度可想而知。
如今王禀又受伤卧床,儿子殉国,万一老将军撑不住……几个人简直不敢想象。
“张相公,能不能瞒一下?”
张叔夜咧嘴了,“吕相公,这么大的喜事,要不了多大一会儿,京城到处都是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烟花爆竹庆祝,你说能瞒得住吗?”
吕颐浩咧嘴苦笑,“那,那该怎么办?”
张叔夜沉吟了片刻,“我去吧,我去瞧瞧,不管怎么样,这么大的喜事,该让他知道,他付出的心血比咱们只多不少啊!”
吕颐浩只能点头,张叔夜带着捷报,来见王禀……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本来受伤的王禀竟然在门口拄着棍子,侧耳倾听,见张叔夜来了,他慌忙摆手。
“张相公,张相公,可是有好消息了?我,我让家人去街上查看了,他还没回来,你倒是来了。”
王禀扭头,艰难踱步,让张叔夜坐下。
张叔夜也无可奈何,只得坐下,而后吞吐了片刻,低声道:“官家背河一战,大坡了金兵。还有消息,岳鹏举已经拿下了燕京!”
“好!”
王禀大喜过望,忍不住兴奋道:“当初他们制定这个方略的时候,我还迟疑过……现在看起来,我果然是老了,胆子也小了。若是按部就班,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燕山呢!”
王禀说着,又道:“张相公,这么大的喜事,该痛饮两杯,正巧你来了,咱们喝酒吧!”
张叔夜摆手,“你还有伤,好好养养吧!酒等你康复了,咱们一起痛饮!”
“不行啊!”王禀摆手,“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了,能得到这个喜讯,就算是死了,也甘心了……我知道的,官家冒险北伐,也是不想让老臣失望,能看到这一幕,也就含笑九泉了。张相公,无论如何,你也陪我喝两杯吧!”
张叔夜无奈点头,这时候家人也回来了,王禀吩咐,准备了几个菜,两个人当真对坐,一边饮酒,一边畅谈。
一转眼,竟然喝了半壶酒,王禀的脸色泛红,他突然道:“张相公,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那小子畏敌避战,或是犯了军规……你怎么神色不太对?”
“我们王家不敢说忠良之家,也断然不会允许出现不肖子孙,败坏门风……你,你务必跟我说实话啊!”
王禀情绪激动,竟然咳嗽了起来。
张叔夜长叹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贤侄,贤侄他英勇无畏,可给你们王家争光哩!”
王禀顿了顿,从张叔夜痛惜的神情当中,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后他微微一笑,“好,既然没有丢人,那我就安心了……咱们喝酒,替官家庆贺大捷!”
张叔夜勉强答应,又陪了两杯,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赶来,找到了张叔夜……平章军国重事吴敏……走了!
张叔夜一怔……他和吴敏谈不上亲厚,但是吴敏的去世让张叔夜心中寒凉,他们这一代人,该谢幕了。
在赵佶手下做到高官的这一批人,普遍五六十岁,已经不年轻了,又在赵桓手下干了六年……这六年堪称充实,却也是熬心血,每时每刻,都在拼命。
朝中诸公,几乎肉眼可见地老去。
今天吴敏死了,下一个就可能是他们……不得不说,北伐胜利,恢复燕山,算是对他们这一代人,最好的安慰了。
“我怕是要告辞了。”
王禀用力点头,“张相公只管去吧,替我给吴相公家里带个好。我这副样子,没法过去了。”
张叔夜颔首,转身离去。
直到张叔夜离开,王禀才颤抖着手,倒了一杯酒,泪眼婆娑。
“吾儿好走……爹也快来陪你了……咱们王家不曾有负天下,身为武人,死得其所……是福气啊!”
王禀一边落泪,一边饮酒,直到半夜,老将军伏在桌上,等家人凑近之时,老将军已经没了气息,脸上却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朝中两位宰执重臣离去,军前也不是岁月静好……泰山营死伤略尽,只余下了不到一百五十人,彭郎以身殉国。
牛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二次参加战斗,身上受伤加重,最后昏迷,等到把他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
在众多死伤的将士当中,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康王赵构。
他也受伤了,他这伤虽然不要命,但却格外尴尬。
金人的重箭正好射在了两腿之间,伤了要害……
这位还不到而立之年的宗室亲王,伏在枕边,连声痛哭,已经是两天水米不沾,身上发烧,大有病情恶化的意思。
“唉,朕,朕无意害你啊!”
赵构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勉强冲着赵桓咧嘴一笑,“官家,臣,臣知道,臣,臣秉性懦弱,当不了英雄。能跟金人一战,便是死而无憾了,官家不必为了我伤心了。”
“胡说!”赵桓冷哼道:“牛英领兵截杀银术可,你带着人马和蒲卢浑浴血奋战,英勇异常……你的勇武人尽皆知,皇宋宗室,靠着你保全了脸面。好好养伤,朕要给你一个重赏!”
赵构听到重赏,丝毫没有高兴,他已经丢了一头,难道还要丢了另一头?
“放心吧,这一次朕说的赏赐,是正儿八经的,只享福那种,放心吧,好好调养,还有大好的日子等在后面哩!”
赵桓安抚了赵构,随后又去了旁边的病房,这里还有一个伤员……牛英九死一生,总算是活了下来。
这是他连续受伤,流血太多,身体虚弱的吓人。这个昔日强壮悍勇,宛如坦克一般的汉子,彻底失去了力量,就连一杯水都端不起来了。
“官家……他们还,还救俺干什么啊!让俺死在疆场上,俺就不用受罪了。”
赵桓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得什么浑话?蝼蚁尚且贪生,你可是个大活人!”
牛英苦兮兮道:“俺现在连撒尿都要人帮着,俺,俺还不如一个蝼蚁……咳咳!”牛英喘了一口气,又道:“俺知道,这是内伤,好不了了,这辈子俺也没法上战场了。官家,俺,俺真的不知道能干什么?”
赵桓哼道:“干什么也不能自暴自弃,朕不是给老兵安排了出路吗?”
牛英一听,更加凄苦了,“官家,俺,俺读书不行的,考试也过不去,俺,俺不能让官家坏了规矩!”
赵桓更气,“那你就不会好好读书吗?”
牛英低着头,不敢多言,却也知道,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儿。
“让俺当官,俺,俺就会杀人了。”
赵桓气得笑了,他想了一下,突然道:“说不准还真有这样的位置……牛英,你听朕的,好好养伤,好好恢复,朕保准能给你找个发挥才能的地方。”
有了官家保证,牛英自然不敢废话,只是他不太能弄清楚,专门杀人,那是刽子手吗?
第348章 北望
赵桓稍微安抚受伤将士,当即挥兵北上,直入大名府。
的确是进入而已,根本没有不开眼的会阻拦。
赵桓进的从容,而且在进城之后,迎来了岳飞的使者,刚刚荣升营指挥使的岳云。
“拜见官家!”
赵桓大喜,把少年拉过来,仔细瞧了又瞧,笑道:“听说了,你第一个杀进燕京,先登之功,首开城门,没给你爹丢人啊!”
岳云脸红了,“官家,臣就是捡了个便宜,不算什么的。”
“不!”赵桓还认真起来了,“运气也是一种本事,看起来你爹是后继有人了。”
岳云憨憨挠头,他还真没想过这么多,一切随缘吧!
“官家,岳帅在光复燕京之后,四散人马,抢夺燕山关隘,阻绝金人反扑,又派人肃清金人残余力量。张总兵从海上登陆,协助清理。接下来是巩固光复地盘,还是大举进攻大同河东,还请官家示下!”
赵桓眉头微动,竟然没有立刻回答。
“你去歇着吧,有什么决断,朕会告诉你的。”
岳云不管多待,赶快跑了……少年走在军营里面,很快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氛围,全军上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喜悦。
相反,这一场战争,带来的损耗着实有点大。哪怕如韩世忠一般,竟然也心情沉重,高兴不起来了。
王荀不但出身将门,还经历了太原之战,在军中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谁都公认他是未来的帅才之一,如今却折损了,八千泰山营,损失略尽,御前班直,几乎打空了。
除去死者,还有那么多伤员。
到底要怎么安顿,接下来的战力要怎么恢复,燕山府到手了,是继续攻打河东,一鼓作气,还是休养生息,等候机会……
太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哪怕是赵桓,也真的很难一下子决断。
偏偏这时候,吴敏和王禀的去世,又让朝中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许多六十以上,身居高位的重臣都在权衡,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是安安静静退下来,还是寻找继承人,延续政治香火……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燕山府拿回来了,大宋最紧迫的危机消失了,国家起死回生,接下来的任务还是抗金吗?
国家大政是不是要转型?
该不该休养生息,让老百姓恢复民生?
说得再直白一点,战后的利益该怎么划分,谁拿最大的一块?
过去因为战斗压着,现在打赢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冒出来了。
有时候赢得太大了,竟然也是个麻烦。
就在大家伙消化反思的时候,前线的伤员陆续送来回来,其中就包括康王赵构!
重新回到了府中,一声痛叫,打断了赵构的思绪。
“我的儿啊!”
韦太妃抱着赵构,哭得稀里哗啦,伤心欲绝。
好半晌,她止住了悲声,凄凉道:“吾儿,真,真的伤到了那里?”
在看到赵构沉默不言之后,韦氏勃然大怒。
“欺人太甚!他都当了管家,执掌生死,他就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吗?我们不馋他的皇位,也不想大富大贵,就平平安安过日子,他怎么就这么狠心?赵桓,你,你不得好死啊!”
韦氏破口大骂,用力跺足。
赵构沉吟了良久……其实伤到了那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对一个男人来说,该是悲痛欲绝,甚至干脆一死了之,他的反应的确有些平静得不像样子。
可事实上,真正在战场走下来,赵构反而不这么想了……就像韦氏认定了是赵桓害赵构……但事实上赵桓也中箭了,无非就是运气不同罢了。
再说那些将士,尤其是利斧甲士,他们跟金人铁骑对拼,死伤最惨重,像什么脑袋被狼牙棒敲开的,胸膛被砸碎的,不计其数。
还有人要害的地方被马蹄践踏,腿骨也受伤的,不得不全都切掉,以求活命。
还有肠子流出,发生感染,生了蛆虫,忍受不了疼痛,浑身恶臭,自己揪断肠子自杀的……种种惨状,难以言说。
和那些人比起来,自己的下场已经算是幸运了。
还能活着,还能吃喝拉撒,享受阳光雨露……甚至伤势还有希望恢复,退一万步,就算恢复不了,自己也没绝后……
“母妃,就算是身为赵家子孙,替,替太上皇赎罪吧……对了,母妃,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就能找个地方,过太平日子了。”
韦氏并不清楚什么意思。
“是,是官家过意不去,许给你什么了?”
赵构道:“官家许给了一块土地。”
“土地?多少亩?在哪里?”韦氏追问,可她又觉得如此在乎土地,有点对不起儿子,她又气哼哼道:“我倒要看看,他赵桓到底还有没有良心,能给你多少补偿?”
“也没有多少,就是三千亩罢了。”
“三千亩?他,他的心都是黑的!”韦氏急了,“我儿的命根子就值这点田产?他是在打发叫花子,赵桓……我一妇人,我跟你拼了!”
赵构无奈,“母妃,不是田产。”
“什么?连田产都舍不得给你?他就这么对待你?”
“不不不!”赵构摆手,“母妃,你等我把话说完了……官家许给了我三千亩地……他说这块地从此之后,就叫做康国……属于我一个人的,随便我怎么折腾,什么发财的注意都可以用,总而言之吧,在这块土地之内,连官家都管不到。”
独立小王国!
韦氏很迷糊,不管怎么说,这么一块地方,别说种田,就算是挖矿,也发不了财啊!
“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孩儿也不知道,我一直在想着,看看到底能做点什么文章……总而言之,要让母妃和孩儿都过安稳的日子。”
遭逢剧变的赵构,竟然豁达了许多。
而在另一边,当朝诸公,却是不那么冷静了。
吕颐浩召集所有在京重臣,齐集政事堂。
一个最紧要的问题,摆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官家已经进驻大名府,燕山府也到了咱们的手里……该怎么治理地方,扫荡金朝流毒,恢复汉家王化,都要大家伙商议个办法,也好上奏官家,请旨定夺。”
吕颐浩连着问了三遍,满朝诸公,并没有谁敢立刻回答。
说白了,文官方面,需要对战后利益瓜分拿出个态度,可谁又敢说,这个态度能得到官家的认可,万一出事了,岂不是惹了大祸!
就在许久沉吟之后,万俟卨竟然站起来,“回吕相公的话……金人兴起之后,祸乱中原……彼时有太多两河百姓南下,为求活命,颠沛流离。朝廷为了安顿这些百姓,不得不施行严厉的土断,意在给北方百姓一个安身立命,为国缴纳税赋之所……如今河北恢复,是不是可以让北人北归?返回家园,安居乐业?”
吕颐浩眉头皱了一下,“安顿流民百姓,自然是应有之意,可土断刚刚有些成果,便急匆匆将北方百姓赶回去,是不是会坏了大事呢?”
万俟卨躬身道:“下官以为不会……返回故土,谁又会反对?至于北人返回之后,重新清丈田亩,重订地丁银也就是了。再有,河北的百姓,也有不少是金人掠去的,也该让他们返回家乡……因此我的意见概括起来,就是北人北归,南人南返……等南北百姓各安生业之后,挑选廉洁清正的官吏,前往地方,推行教化,兴办学堂,推行科举……有十年之功,足以让北方之地,与中原一般不二,还请李相公明鉴!”
万俟卨说完之后,重新退后,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在场的诸公微皱着眉头,北人北归,南人南返……一切如常,安居乐业……貌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万俟卨还真是个难得人才。
陈过庭酌量片刻,也点头道:“吕相公,我看这个提议不错。”
张悫道:“如此必须要重新核定税赋,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万俟卨顿了一下,再度起身道:“张相公,如今燕山府既复,还有几件事情,却是要有个章程,是不是日后也要这么多的兵马军费,朝廷该有个意见才是!”
“什么意思!”
突然没说话的张叔夜拍桌子了,他横着眉头,怒斥道:“这才刚拿下燕山府,就急着偃武修文了吧?怎么不把御营都解散了?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啊!我可提醒你们,大同府和河东,还都在金人手里,谁要是敢自废武功,老夫绝不答应!”
在当下的政事堂,想要成事,必须有吕颐浩的点头。
但不管什么提案,只要张叔夜反对,多半就没用。
大约就是吕主生,张主死。
张叔夜看了看众人,尤其是看了看万俟卨,“你有建议,老夫也有一句话……河北之地,是将士用命换来的!便是官家,也受了箭伤!什么叫北人归北?如果没有官家光复河北,那些土地田产就是他们的?他们有那个本事,怎么不去跟金人要?还有,什么叫一切如常,安居乐业?老夫还是听不明白,合着六年苦战,几十万将士流血牺牲,就被一笔抹除,是吧?”
“告诉你们,不行!有我张叔夜在,就是不行!”老相公把桌子敲得嘭嘭作响,“你们听好了,不管什么方略,首先都要想到立功将士,这就是老夫的意思!”
第349章 后浪
张叔夜的发作来得突然,却又恰如其分,仿佛他不这么做才奇怪哩!
眼下老张在政事堂年纪最大,又执掌枢密院,整个戎政大权,全都在他手里,偏偏又是个大军捷报的当口,张叔夜的份量完全可以和吕颐浩相提并论。
不出意外,政事堂会议无疾而终。
“明仲兄,我家里还有一坛好酒,过来喝点吧!”
张浚发出了邀请。
胡寅迟疑片刻,“我还在修书,没你那么闲。”
张浚呵呵,这位老朋友是越发呆了。
“我在工部,最是下贱繁忙的地方,几时就清闲了?反而是你修书,莫非每天修出来的都是金玉文章?就没有敷衍充数的时候?”
胡寅涨红了脸,“你,你怎么污人清白,你,你太可恶了。”
“别废话了。”
张浚揪着胡寅,半绑架似的,把他拖到了家中。
八个小菜,一壶果酒。
胡寅气得咬牙,“好酒,好酒哪去了?”
张浚也小了,“老胡,我现在给你好酒,你喝的下去?咱们俩还是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办吧!”
胡寅翻了翻白眼,毫不客气道:“我跟你商量什么?上一次送娄室尸体,就是你出主意,让我辛苦……都过了好几年了,我现在专心修书,孔少师年纪大了,他也干不了几年,等他退下来,我这个翰林学士高升一步,就能接礼部尚书,没准还能挂同平章事衔,然后入政事堂,名正言顺主持宣传大政。我何必跟你搅合在一起,浪费心思?”
胡寅一边说着,一边嘴角含笑,那是一种大智若愚的笑容,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的。张浚气得不行。
这老胡真是喝了磨刀水,有了内秀(锈),把自己的前程规划的好好的。
“明仲兄,你要是这么说话,小弟也不想浪费口水了……你,你就不觉得羞愧?你我同在官家身边,受到官家栽培,如今在朝中为官,虽然不敢说位置多高,权柄多大,但咱们好歹该为君分忧,替陛下排忧解难……结果你倒好,光想着自己,真是失望,太失望了!”
张浚感叹着,竟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坛子御香楼的仙酿,摆在了老胡面前,胡寅顿时瞪大了眼珠子,“正品?”
张浚呵呵道:“前朝佳酿,丰亨豫大的名酒。这东西跟当下不和,我也不好酒,回头就砸了,也免得污人耳目!”
“别!”
胡寅急了,这哪是砸了一坛子酒,分明是砸了他的心肝。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张浚是处心积虑,“行啊,你就说吧,要怎么办?”
见胡寅上钩,张浚反而不忙了,“老胡,望闻问切,总要对症下药,咱们先说说,当下的症状在哪里?”
胡寅翻着白眼,冷哼道:“你莫非忘了?我这些年修书,执掌舆情,我可不是不问世事的书呆子。无非是接下来朝廷该怎么走罢了……有人想吃回头草,想撼动一些东西。”
张浚似笑非笑,看着胡寅,这个老搭档的确是大智若愚,一语中的。
只是事情千般包裹,没有这么简单。
“明仲兄,别的不说,你看这个北人北归,南人南返,又是如何?“
胡寅呵呵一笑,“前些年逃过黄河的百姓,真正的穷苦人家,已经拿到了田亩,登记造册,赋税徭役,明明白白……现在去问他们,多数人不愿意回去的。虽说是故土难离,但人总要活下去。现在想北返的,无非是那些有权势的,他们才想着拿回自家的产业呢!再说了,南人归南,这就更糊涂了。的确有不少被金人掠走的百姓……只是这里面有多少归附了金人?他们失节降敌,还能准许他们返回,继续坐享其成?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张浚愣了好半天,竟然抚掌大笑,“我说老胡啊,你可真是太高明了,这么复杂的事情,抽丝剥茧一讲,便什么都清楚了。”
胡寅伸手,去抓仙酿,张浚连忙伸手阻拦。
“别忙……老胡,既然你说明白了,那有没有信心,驳倒万俟卨?匡扶社稷,正本清源?”
胡寅轻叹了一声,默默低下了头,“这酒我不喝了还不行!”
“别!”张浚急忙拦阻,“老胡,咱俩说点推心置腹的话……王老将军去了,吴相公也走了……便是张枢相,刘相公,张尚书,陈中丞,这些人也都老了,朝堂之上,位置众多,有资格坐上去的却是没有几个。到了这时候,不正是咱们一展身手的机会?”
“还有,那个万俟卨渐渐露出奸臣形状,我手上还有不少弹劾他的东西。咱们俩不联手除掉此獠,难道放任奸佞窃据朝权?到时候官家身边尽是这样的东西,岂不是又来一次丰亨豫大吗?”
胡寅长叹连声,很是为难。
“你知道我是修书的。”
张浚冷冷道:“你修书跟你说实话有什么关系?”
“这,这你还不明白?”胡寅气得切齿道:“我在翰林院,跟我修书的那些,我的士林前辈,几乎都夸赞万俟卨,说他是宰相之才,未来吕相公退位,首相之位必然是他的!”
张浚一听,豁然站起,“我说老胡,你傻了不成?如果万俟卨上去了,咱们俩可都完了!这,这大宋朝也完了!”
胡寅摆手,“不至于,万事还有官家,这个我看的明白。现在的情形是咱们俩要不要当这个出头鸟?若是成了士林之敌,咱们俩怎么办?是不是往后只能跟着李太傅混了?”
张浚眼珠转动,这些年的历练可不是虚度岁月……他也明显感觉到绝不是恢复燕云之后,就天下太平,波澜不惊了。
恰恰相反,现在才是各种冲突越发剧烈的时候,从前被抗金大旗压制的矛盾悉数爆发出来……身为朝臣,置身漩涡中间,如果不能早做决断,只会陷入乱局当中,被动挨打。
“老胡,容我说句过分的话,别人有的选,咱们俩没法选,就犹如吕相公那样,咱们就是官家的人,要是连这点都拎不清,你我就真的该死了!”
胡寅愕然了片刻,眼神之中,充满了无可奈何,良久,突然伸手,去抓仙酿,张浚再度拦阻,老胡急了。
“怎么,上了贼船,还不让喝个入伙酒?”
张浚终于咧嘴一笑,松开了手。
胡寅抓过来,撕开封皮,顿时觉得不对劲儿,再向碗里倒了一些,气得他直接把酒坛子给扔了。
“张浚,你,你简直可恶!”
张浚嘿嘿道:“明仲兄,我是个穷鬼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寅气得起身,在他的书房转了一圈,愣是没发现什么值得顺走的东西。
“算你狠,告辞!”
“不送……记得明天早上,随我去大名府,去见李太傅啊!”
胡寅一顿,完了,到底还是要走李邦彦的门路。
我们胡家的几代清名啊!
真是造孽!
胡寅也没得选择,只能跟着张浚前往大名府,在他们出发不久,也有几位重臣动身了。毕竟政事堂拿不出方略,统一不了意见,就只能请官家裁决……而且光复了燕山府,各种事情,千头万绪,必须请旨定夺。
结果就是吕颐浩、张叔夜、刘韐、张悫、万俟卨,一共五位大臣,风尘仆仆,赶到了大名府。
凑巧的是他们到来,赵桓并不在城中。
“韩大王,刚刚光复之地,官家怎么好轻易出去,万一有闪失,身为臣子,如何交代?赶快安排人员,去把官家找回来才是!”
韩世忠苦笑,“官家执意调查民情,我们哪里拦得住?不过请吕相公放心,曲端那厮已经做了完全准备,没事的。”
吕颐浩沉吟了片刻,又道:“即便如此,也请韩大王立刻派人,不然我自己去找。”
韩世忠唯有点头。
就在寻找赵桓的同时,几位大臣落座,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万俟卨开口了。
“韩大王,下官曾在滑州负责分田事宜,协助岳帅镇守黄河防线……也算是略懂军务。这些年的时间,南方不断加税……民脂民膏,悉数供应军需,破家百姓,落草为寇,不在少数。便是这一次北伐,为了输送军需,累死在道上的民夫,便不下万人啊!”
韩世忠绷着脸,“万俟相公,俺韩世忠是个粗人,跟俺说这些有什么用?”
万俟卨沉吟道:“韩大王是军中一人,国之柱石,自然不是寻常武人可比,仆斗胆恳请韩大王,以苍生为念,心怀百姓啊!”
韩世忠黑着脸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俺韩世忠出生入死,为了大宋朝,把血流干了,都是私心作祟吗?万俟卨,你别以为自己进了政事堂,就是朝中宰相,我们这些武夫就要俯首帖耳,听你们教诲……你还不配!”
很显然,泼韩五不是岳飞,根本不吃这一套。
万俟卨便只能讪讪无言,冲着吕颐浩拱手。
吕颐浩轻叹口气,“接下来的河北要如何治理,朝中是希望休养生息,尽快恢复元气的。”吕颐浩字斟句酌,话不多,却极有份量。
倒是张叔夜,直接挑明了,“韩大王,河北之地是将士们打下来的,你们觉得该如何治理,也要有意见拿出来。不然有些人打着万民的旗号,就把河北之地给瓜分了,你们可什么都拿不到。”
韩世忠眨巴了一下眼睛,感情是要分果果了,万俟卨一上来就激怒自己,只怕没安好心,他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俺什么都不懂,可不敢胡言乱语,还是请官家决断吧!”
而恰巧此时,赵桓气哼哼回来了……
第350章 控制
韩世忠没有发作,这倒让张叔夜惊讶了一些,“竟然没有仗着功劳,恃宠而骄?你和万俟卨斗一场,岂不是更好?”
韩世忠咧嘴嘿嘿笑道:“老相公,跟你说句实话,俺心里有底儿!”
“什么意思?”张叔夜反问道。
“意思就是……咱们官家亲自临阵杀敌,他知道将士有多苦,心中的这杆秤该怎么称,大家伙都放心。”
张叔夜挑了挑眉头,突然笑道:“行,有点天下第一将的稳妥了,老夫也能放心了。”
他们两个稍微耳语,随后另一边吕颐浩和万俟卨等人就陪着赵桓出来,老吕脸色很难看。
“官家,臣以为无论如何,天子圣睿,身系万钧,都不该以身犯险,更不该随便去民间探查,河北不比其他的地方,若是官家执意如此,那,那老臣就只有留在官家身边,朝夕不离,和官家同生共死了。”
赵桓总算压下了怒火,冲着吕颐浩呵呵一笑,“吕相公,朕去民间也是有收获的……不过看你们来势汹汹,想说正事,回头咱们再聊。”
赵桓有意岔开话题,吕颐浩却也没法继续追着不放,就只能纷纷坐定。
这便是几位宰执相公,在另一边,子韩世忠以下,曲端,刘锜,几位军中主要将领,令人诧异的是李邦彦居然没来,也不知道这位李太傅干什么去了?”
“官家,近日政事堂几次商讨,迟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治理光复之地,还请官家定夺。”
赵桓淡然一笑,“要朕做主也成,但总要有个结论才行,你们倾向于哪个方案呢?”
吕颐浩顿了一下,“老臣以为,该派遣能臣干吏,执掌地方,优抚百姓,恢复民生,清除流毒,重整教化,如此方能收复两河百姓之心……其中臣以为当削减税赋,清除苛捐杂税,广开科举,兴修水利,治理黄河……”
吕颐浩一口气说了好多政务,赵桓都耐心听着,坦白讲,有关这些提议,他基本上都赞同,也的确应该做。
只不过赵桓也清楚,这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又看了看其他人,这时候不出预料,万俟卨站了出来,“官家,臣,臣有几句话,山想要上奏官家得知。”
“讲!”
“是!”万俟卨躬身道:“官家,不管如何治理光复之地,臣以为种种开支,都不是小数目。怕不是一年两年之功……所以臣斗胆谏言,应该以安抚人心为先。”
“如何安抚人心?”
“自然是北人归北,南人归南。”万俟卨说出这八个字,偷眼看赵桓,他想要窥探官家的心思,哪知道赵桓只是笑而不语,看不出深浅。
“万俟爱卿,你的意思是要南北百姓各自返回原籍吗?”
万俟卨没想到官家一语道破他的打算,便躬身道:“圣人睿智……自从宋金开战以来,百姓离散,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如今河北光复,让百姓返回原籍,各安生业,休养生息,要不了多久,自然可以恢复昔日繁华,中兴之功,唾手可得,还请官家明察!”
赵桓听在耳朵里,并没有立刻反对……这倒不是赵桓动心了,恰恰相反,只要听到了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赵桓就立刻把这条建议否定了,这种完颜构上的当,就不用拿来忽悠他了,只是身为官家,一言一行,牵扯太大。
治理河北之地,更是重中之重,他直接跟政事堂起冲突,似乎不妥。
见赵桓迟疑,万俟卨竟然直接跪倒,“官家在上,六年来,百姓毁家纾难,以膏腴心血,奉养全军……汴河两岸,尽是军营兵马,江南风华,悉数成了刀枪剑戟。便是圣天子也要亲自挥军临阵,冲锋杀敌,出生入死,堂堂天子,竟然成为武夫,天下臣民,无不痛心疾首……这大宋朝,几乎翻天覆地,换了一副样子。百姓心中积怨深重,南北之间,冲突尖锐。盘剥百姓,敲骨吸髓若此……并非一句恢复燕云之功,便可以一笔勾销!臣恳请官家收拾人心,安抚百姓,便是此意!臣之用心,天日可鉴!”
万俟卨慷慨激昂,引得不少人侧目,他到底是说出了一些问题。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些问题存在,才使得如何处理河北,变得难上加难。
奈何病症看准了,药方却不一定对罢了!
正在赵桓沉吟的时候,李邦彦求见,凑巧的是,老李还带了两个人,胡寅和张浚,见过赵桓之后,也给他们准备了座位。
“李太傅,仗打到了今天,南方百姓以脂膏供养军需,耗费巨大……北方百姓饱受战火摧残,民生凋敝。南北百姓,皆有怨言,该怎么休养生息,恢复民生,可是一件大事啊!”
李邦彦笑道:“圣天子体恤百姓,是万民之福,胡学士和张侍郎找到了老臣,正好有妙策献上,还请官家定夺。”
“哦!”赵桓笑了,“你们俩也有主意了?那不妨说一说吧。”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张浚首先躬身道:“官家,臣以为万般事务,首在利民,利民之重,莫过减轻负担。苛捐杂税,诸般徭役,都应该降低,否则百姓无以为生,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颔首,“这道理谁都懂,说点重点吧!”
“是!”张浚弓着身体,沉吟道:“臣的重点,就是将原来河北金人建立的猛安谋克转归军中,以将士屯田,承担徭役……争取在三年之内,自给军粮,支应军需……如此以来,军用充足,自然可以削减南方百姓压力,南北两便,岂不美哉!”
赵桓眉头微皱,“当真吗?”
这时候胡寅站了起来,“回官家的话,其实此法还是效仿万俟相公,他在滑州主持清丈分田,安顿了不少将士,尤其是背嵬军,更是战力无双,天下尽知……臣等不过是借用万俟相公故智,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官家有什么疑惑,大可以请教万俟相公。”
胡寅说完,竟然不再言语,连地上趴着的万俟卨都不看一眼。
张浚更是大吃一惊。
他还琢磨着跟万俟卨辩论,没想到胡寅一招四两拨千斤,竟然将事情推到了万俟卨手里,让他自己解决吧!
这种境界和功力,似乎还在他之上啊,这家伙的老实根本是表面的,论起坏水,绝对是一流的。
别说张浚惊讶了,就连万俟卨都猝不及防,被打得短暂发懵。
赵桓嘴角含笑,“万俟卨,朕几乎忘了,你在清丈田亩,安抚百姓之上,立了大功……这一次光复失地,你如何不愿意故技重施了?”
好一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任凭万俟卨伶牙俐齿,也找不出太好的言辞驳斥,只能连忙跪爬了半步,急切道:“启奏官家,臣以为如今光复燕山,朝廷大获全胜,不必如同前些时候那般艰难。而且建立军屯,将士负担更多,要提供军粮,还要承担徭役……军中已经极为辛苦,似乎也应该休养生息才是。”
军中很辛苦吗?
“不必!”
说话的人赫然是曲端,他站起身,呵呵笑道:“万俟相公,你真心疼我们,军中的武夫,最不怕的就是吃苦,连命都可以不要,所图的无非是一块立锥之地,田赋也好,徭役也罢,只要合乎规矩,你放心,我们这些人老实着呢!欺上瞒下,隐匿田亩,躲避赋税的事情,我们还干不出来!”
“不错!”刘锜竟然也说话了,“万俟相公,什么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别那么费事了。一些投靠了金贼的败类,还要就地斩杀,以儆效尤,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两大总兵发话,韩世忠虽然没有开口,但他嘴角上翘,脸上带着讥诮,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别欺负老韩读书少……想拿什么百姓啊,天下啊,来压服老韩,那是痴心妄想!
将领们意见一致,反正他们打下来的土地,必须有他们的一份!
没得商量!
张叔夜却是冷笑道:“朝中文武,又有几个不顾民生的奸佞?南方百姓苦,北方百姓苦,不管谁苦,这一次大战,好几万将士血洒黄土,才拿回了大名府和燕山府!他们才是最苦的。还有河东,还有大同,还有塞外之地……几时就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还休养生息,我们想修养,金人会答应吗?河北之地立军屯,由军中将士耕种,供应军需,承担徭役……减轻南方百姓负担,这是老诚的办法。”
张叔夜说完,吕颐浩略微思忖,竟然也点头了。
“既然如此,就按照这一次大战的有功将士名单,拟定一个授田的办法出来,至于河北的土地,等到军屯圈定之后,再做计较。”
吕颐浩说完,躬身对赵桓道:“官家,臣等如此安排,可妥当?”
赵桓笑道:“吕卿的想法自然是妥当的,不过凡事都离不开人,万俟卨经验丰富,就让他留在大名府,替朕操持此事,务必尽快拿出办法……也免得虚耗时间,拖延不决!”
……
赵桓一锤定音,其他人自然没有了置喙的余地。至于万俟卨,他谏言失败,又被赵桓留在了身边,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
第351章 抓人
年轻官吏能在官家身边,自然是一步登天,可是如万俟卨这种,突然被留在皇帝左右,绝对谈不上好事。要说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可能接替吕颐浩,一步登天,成为首相。
虽然有人这么讲,万俟卨却是不信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但要说多危险,他也不这么看,毕竟万俟卨有一道护身符,就是赵桓都不能轻易把他怎么样……
“万俟卨当初清丈田亩,安顿将士都立下了大功,官家还下旨褒奖,说他是地方官吏的表率。”李邦彦苦笑道:“若是查办万俟卨,唯恐会伤损摊丁入亩的国策,也会动摇官家圣明……老臣无疑替万俟卨开脱,只是想请官家三思才是。”
赵桓淡然一笑,“这事情朕也清楚,毕竟在世人眼里,万俟卨是朕的心腹,连他都不能安然无恙,必是朕太刻薄寡恩了……同样的道理,还有你李太傅,朕也不能把你如何啊!”
瞬间,李邦彦的额头就流汗了,他声音哆嗦,“官家啊,老臣跟万俟卨是半点没有关系了,否则臣也不会把胡寅和张浚引荐过来。总而言之,请官家一定相信老臣。”
赵桓看了看苦兮兮的老李,微微摇头,“你的忠心朕还是愿意相信的。可是朕想不明白,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朕解惑?”
李邦彦沉吟一下,试探道:“官家可是要问,万俟卨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当陛下的人,莫非他天**佞?”
赵桓点头,“太傅,你能不能给朕说说,难道是朕给的还不够吗?”停顿片刻,赵桓又补充道:“朕想听真话。”
李邦彦苦笑道:“臣岂敢说半句假话啊……官家,世上之人,所求无非名利二字……圣天子坐拥天下大权,生杀予夺,自然天下英才,愿意效忠陛下,为了官家出生入死。只是官家到底只是官家,天下亿兆臣民,尤其是官家一个人能照看过来的。”
赵桓自嘲道:“朕也没有那么多的东西,毕竟欲壑难填啊!”
李邦彦微微苦笑,毫无疑问,有人给了万俟卨更多。
只是背后能牵连多少,万俟卨又拿到了多少,这就值得仔细推敲了。
“官家,臣斗胆说一句,为了官家圣明,的确不好查办万俟卨,至少不能明着查办,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发配了,也就是了。”
“是莫须有吗?”
赵桓幽幽道。
李邦彦一愣,貌似这是他说过的话,一时间李太傅竟然无言以对。
赵桓却是仰望天空,自言自语道:“莫须有如何服众?朕光复了幽州,朕能打败金贼,自然也能肃清朝中之贼,朕必将一往无前。太傅,自从朕提剑策马,冲向金人的那一刻,朕就清楚了,大宋的心腹大患,不在外而在内,不在野而在朝,就是朕的这帮心腹臣工,甚至是军中宿将!”
这话越说越吓人,便是李邦彦,也不敢言对。幸好赵桓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便是万俟卨,赵桓也没有真的就想着赶尽杀绝,或者说,对于替自己做了不少事情的大臣,总该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所以赵桓让人装了一个食盒,他亲自来见万俟卨。
此刻的万俟卨还在灯下奋笔疾书,听到了外面动静,他头也不抬,只是让把东西放下。
“元忠,你还真是辛勤啊!”
万俟卨停下了笔,缓缓扭头,见赵桓笑呵呵立在门口……他慌忙施礼。
“臣该死,竟然没有注意到官家,还请圣人宽宥。”
赵桓摆手,“无妨,看你辛劳国事,朕只有欢喜……元忠,你坐下,朕想跟你聊聊。”
万俟卨诚惶诚恐,屁股只敢坐三分之一,赵桓则是显得放松多了。
“元忠,朕没有采纳你的方略,你可心中有怨?”
万俟卨慌忙摇头,“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臣能看到的天下,和官家能看到的天下,自然不同,圣天子心怀九州,权衡利弊,自然会做出最恰当的决断。臣,臣不过是鼠目寸光罢了,日后臣必定会仔细揣度。”
赵桓含笑,让他坐下说活。
“元忠……朕也没法把天下看得周全。这些时候朕在军中的时间多一些,自然想着军中更多……但是你们在后方调运粮饷,充实军械,付出的心血一点也不少。别的不说,光是债券一项,你就卖出了三百多万缗,这是实打实的功劳,谁也不能否认……元忠,债券卖得不容易吧?”
赵桓说到这里,死死盯着万俟卨,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至于万俟卨,他沉吟了片刻,似乎也有纠结,但还是道:“为国分忧,臣只是竭力而为!”
赵桓听到这话之后,情绪淡了不少,只是轻叹道:“你也不容易。”
官家低头不语,万俟卨则是手心冒汗,他似乎能察觉赵桓的用意,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了,只能硬抗到底。”
赵桓随手拿起桌案上万俟卨草拟的方案,耐心看了起来,一页接着一页……坦白讲,万俟卨写的东西,让赵桓还是很赞叹的。
这个方略很是不错。
“元忠……朕看你并没有将屯田所得计入户部账目,这是怎么回事?”赵桓好奇问了个细节。
万俟卨立刻打起精神,躬身道:“好教官家得知,军屯情况和普通百姓不一样……军屯的田赋稍低,但军团征粮很容易……几乎不用派遣官吏下去,只要贴出告示,军屯便会主动将粮食送上来……不过军屯也有讲究,若是有人敢侵吞贪墨,肆意增加数额,便会出事,让这帮将士扭着去大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赵桓含笑,“骄兵悍将,情有可原……对了,元忠,这么说,你在滑州的时候,可是受苦了,什么像样的好处都没捞到啊!”
万俟卨老脸一红,忙道:“官家,臣承蒙天恩,跻身政事堂,除了尽忠职守,并没有别的私心杂念,更无意金钱。”
赵桓含笑,“看得出来,你的衣服都有破口啊!”
万俟卨一愣,果不其然,透过他的袖子,的确能看到一个口子……万俟卨稍微迟疑,慌忙道:“官家,这,这是臣一时疏忽,臣,臣绝没有故意着破衣,以示清廉之意,绝对没有!”
赵桓点头,“朕信你……好好拟定方略吧,朕要尽快看到。”
万俟卨连忙施礼。
赵桓起身,含笑道:“朕就不打扰你了,好好干!”
官家说完,直接离开,没有半点停留……万俟卨送走了赵桓,回头之际,却发现那一个食盒放在那里,根本没动。
突然,万俟卨的手开始颤抖了,惶恐不安越发加重。
他不断回忆着官家跟他讲的话,为了军饷筹措,提到了军屯,貌似官家给了自己披肝沥胆的机会……可,可有些事情他真的没法说。
莫非说官家已经察觉了,要是那样的话,他可就万劫不复了。
正在万俟卨焦躁万分的时候,突然外面有了动静,万俟卨慌忙站起,连忙出去一看……来人竟然是罗汝辑。
这下子让万俟卨大为失望。
“你来干什么?”
罗汝辑嬉皮笑脸,“万俟相公,该让我进去吧!”
万俟卨无奈,只能让他进来。
罗汝辑满脸堆笑,“我说万俟相公,你可真沉得住气,我还琢磨着北人归北的提议没通过,官家必定要震怒,却没有料到,竟然因祸得福,一下子就成了官家近臣……圣人还亲自过来探望,万俟相公,你可是一步登天啊!”
面对罗汝辑的吹捧,万俟卨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是福是祸,我还不清楚,你没事也别往我这来,知道吗?”
罗汝辑咧嘴,惨兮兮道:“万俟相公,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咱们的生意弄得这么大,如果不能拿河北的田亩补上,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住嘴!”
万俟卨勃然大怒,恨不得把罗汝辑的嘴给堵上。
这是什么地方?
又是什么时候?
怎么敢随随便便,就说出要命的事情,你不想活了,用得着拉上老子吗?
跟你们这一群要钱不要命的,我迟早要完蛋。
万俟卨把脸绷起来,“官家有交代,我还有事情,你也不要随便过来了。”
如此不加掩饰的逐客令,让罗汝辑好生尴尬。
这人啊,当什么官职都好,可千万别当宰执,一旦宣麻拜相,就连一点人情味都不讲了。罗汝辑带着满腹牢骚告辞了。
“官家,臣已经查明了,确实有军屯的粮食,流入了市面。”张浚躬身说道。
胡寅还在发愣,他没想明白,这军屯的粮食,怎么不能流入市场?
张浚主动道:“现在的军屯,无非是滑州的那些,还有关中的……军屯粮食,除了上缴朝廷之外,就是军属口粮,即便有余粮,也是被军中以市价买走……即便有少量私下交易,可也绝不该流到市面上。”
经过张浚解释胡寅终于明白了,“莫非说有人倒卖军粮?”
赵桓沉声道:“数额大不大?”
“很大,至少有几十万石!”
赵桓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不可能啊!滑州的军粮再多,也不可能有几十万石流出……可张浚也不可能撒谎,这粮食能从哪里冒出来?
赵桓稍微思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若真是这样,搞什么北人归北,南人归南,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去,先把罗汝辑拿了,朕要问话!”
第352章 新宋
罗汝辑被拿下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赵桓想抓他,还不是手到擒来,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是罗汝辑是靠着万俟卨上位的,如果牵连到政事堂成员,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小案子。
正在撰写方略的万俟卨听说之后,瞬间傻了,毛笔掉落,在胸前染黑了一大片墨迹,他都毫无觉察。
半晌才痛苦地喃喃自语,“怎么会?太快了!”
下一秒,万俟卨突然起身,抓着所写的方略,就急匆匆往外面闯,他想去见赵桓,去探探情况。
只是他刚一开门,胡寅就笑呵呵站在了这里。
“万俟相公,下官正是来找你询问河北军屯的安排,我也好在邸报上面,替你摇旗呐喊啊!”
万俟卨看到了胡寅,脸色短时一变,但他还算冷静,赔笑道:“胡学士不用着急,带本官先去拜见官家,谈好了大事再说。”
胡寅嘴角上翘,却是没有阻拦,万俟卨稍微迟疑,拔腿就走。
可这一次他走了没有三步,一个年轻人挡住了他。
“回去!”
万俟卨下意识一愣。
岳云!
竟然是他!
“岳衙内,老夫要去见官家,你怎么敢拦着!还不闪开!”
岳云眉头立起,气不打一处来,他最讨厌被叫衙内了,你个万俟老儿,是自己找死!他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举起了一块金牌!
万俟卨瞬间老实了,这是天子金牌。
“回屋里待着!”
万俟卨万般无奈,也只好返回房间之中。
只不过他的心砰砰乱跳,坐立不安,很显然官家已经动手了,这个案子究竟能牵连多少,还真不好说,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拿不准。
毫无疑问,赵桓是积累了强大的威仪,但是他的杀心还真不算太重……除了当初童贯蔡京那一拨,赵桓基本上没有对重臣下手。
毕竟为了抗金大业,需要团结尽可能多的力量,有太多的事情都被暂时放在了一边……如今光复了燕山府,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莫非要开始整顿朝局了?
那自己是不是就成了杀鸡骇猴的第一人?
若真是这样,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万俟卨坐立不安,只能寄希望罗汝辑能扛得住,只要他不乱说话,或者能把罪责自己扛下来,还有过关的希望……
“罗汝辑,朕把你叫过来,是想问一些事情……你应该清楚,该如何回答。”
罗汝辑慌忙磕头,痛哭流涕,“官家在上,臣绝不敢欺瞒天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桓颔首,“这样最好……朕问你,滑州各地,军屯粮食是怎么流程,如何运到军前的?你们是不是动过手脚?”
“没有!”
罗汝辑慌忙道:“官家,军粮大事,臣万万不敢马虎……军屯所产粮食,务必要先在军屯汇总,而后交给转运司,臣等承接户部和枢密院命令,将各地运来的粮食,一起运送到军前……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担心,担心军中有人贪墨……更是避免出现藩镇,这,这也是官家的意思。”
赵桓不动声色,淡淡一笑,“你说得对,朕的确要求严格控制粮饷……这么看来,你非但无过,还有功劳了?”
罗汝辑迟疑片刻,这话是真不好回答……“官家,臣做事单凭一个忠,一个诚,侍君要忠,对待政务要诚,不敢有半点疏忽。功劳臣不敢说,但辛劳还是有的。”
赵桓含笑,“好啊,如果朝中上下,都能像你们一样,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赵桓说着,拉起了罗汝辑,还给他准备了座位,仿佛要得到重赏似的。
罗汝辑也安心了不少,看来这个官家也就这么点本事,不太难对付。
“对了,朕还有一事不明,河北的豪强,可曾跟你有过往来?”
罗汝辑大吃一惊。“这,这……”
赵桓似笑非笑,“罗汝辑,这里是大名府啊!”
一句话,让罗汝辑冒汗了,我真傻,真的!
官家都拿回了大名府,那些混球泄露出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回官家的话,臣,臣为了筹措军需,的确从河北豪强手里买过一些粮食……不过这些粮食都是为了填补军中缺口。而且枢密院全都知道。臣从河北买粮,也是削弱金贼,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含笑,“确乎如此……只不过你是仅仅从河北豪强手里买了东西,还是又卖给了他们什么?”
“这个……回官家的话,枢密院有过密令……茶叶,瓷器,除丝绸以外的布匹,折扇,书籍,家具……这些东西是可以向金国输出,都是为了填补亏空……臣的确做过一些,但臣唯恐有奸人阳奉阴违,走私要害的东西,所以仅仅是进行了三次,便停了下来……交易的清单已经上呈枢密院,臣,臣经得起彻查!”
赵桓呵呵一笑,“好,如此最好……其实那些向大宋贩运粮食的河北豪强,也算是心向朝廷……用不着搞什么北人北返,南人南归……直接来见朕,讨个恩赦的旨意,也就主意保全自身了,你说是不是?”
罗汝辑的脸色终于变了,汗水不可抑制地顺着鬓角流下来。
“臣,臣委实不知道官家在说什么啊?”
“你不知道?可是朕知道啊……那些跟金贼勾结的河北豪强,为了自保,返回南方,躲避追查……他们留下来的产业,被你们安排的北返的人接手,也好发一笔横财……如果运作好了,河北之地,半数田亩都会落到你们的掌握之中,还有南返的人员,只要你们南北配合,运作得当,这大宋朝的命脉也就在你们手里了……这手笔之大,用心之深,便是朕也要汗颜心惊啊!”
轰!
罗汝辑完全傻了,他只能拼命摇头,“官家误会了,官家误会了,臣,臣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臣,臣的确在贸易之中,中饱私囊了一些……可前后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缗,臣,臣贪心,臣愿意受罚!”
赵桓忍不住呵呵一笑,“不愧是读书人,这中庸之道就是厉害。朕说你们用心可诛,你们就承认了贪墨。如果朕再说出你们勾结金贼,倒卖军粮……把上好的粮食送给金贼,弄了一堆陈粮来糊弄朕,糊弄将士,又该如何?”
完了!
罗汝辑再也无言辩驳,只能瘫在地上,连一堆烂泥也不如。
赵桓呵呵一笑,“别那么害怕,朕也只是推测,并没有多少证据……你放心,朕不会搞什么莫须有……也不会屈打成招,只要清白,你大可以放心。”
赵桓不说还好,说了这话,简直双倍诛心,罗汝辑彻底破防了。
他突然向前跪爬了几步,磕头作响。
“官家,臣,臣都是听万俟相公的,都是他吩咐的,没有他,没有他安排,臣不过是地方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罗汝辑痛哭流涕,不停磕头。
“官家仁慈,念在臣这几年的辛苦上,饶臣一条性命吧!臣,臣对抗金大业,也是有功的!”
罗汝辑不停哀求,可赵桓已经起身,甩手离去,懒得多看一眼。
回到了书房,赵桓一屁股坐下,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没错,就是疲惫!
解决了金国的河北集团,从任何角度来看,都该乘胜追击,彻底扫荡金国势力,光复燕云之地……然后就盛世中兴,可以坐享其成了。
奈何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积累多年的矛盾到了总爆发的时候,被战争压制的问题也都冒出来了。
跟这些事情相比,太原的兀术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把万俟卨也拿了,给朕立刻审问。”
李邦彦急忙点头,却又道:“官家,万俟卨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又知道了不少事情,一旦公开审讯,臣唯恐会牵连无辜,引起大乱啊!”
赵桓呵呵冷笑,“李太傅,你是不是担心把高丽的事情捅出来,让你下不来台”
李邦彦老脸涨红,慌忙道:“是,是臣识人不明,臣有罪!”
“朕也答应了,有罪是咱们君臣一起扛。”赵桓沉吟片刻,又道:“李太傅,你记得当年艺祖问赵普,说天下什么最大,赵普是如何回答的?”
“他回答道理最大!”
“是啊!”赵桓轻笑,“是这么说的,可咱们大宋一百多年,当真是按照道理最大来做的吗?”
李邦彦苦笑了,你们赵家怎么回事,我也不敢多说啊!
“斧声竹影,金匮之盟,雍熙北伐,泰山封禅,庆历新政,熙宁变法……这一路下来,大宋朝有多少堂堂正正之事,又有多少真正的道理可讲?”赵桓气哼哼怒吼。
李邦彦吓得跪倒在地,官家啊,你这是在刨自家祖坟啊,这要是传扬出去,大宋朝就不剩下几个好人了。
“官家,慎言啊!”李邦彦悲声哭泣,惶惶不安,他也不知道这位赵官家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慎言的!就从今天开始,从这个案子开始,大宋要堂堂正正,要经得起千秋青史的考验,事无不可与人讲……此乃新宋!”赵桓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第353章 牵连甚广
万俟卨和罗汝辑,两个负责财税的重臣,一个在朝,一个在外……悉数被赵桓拿下,还要大张旗鼓办案,这事情带来的震动,已经足以让所有人都坐立不安了。
老相公张悫拖着病体,来见吕颐浩,两人见面之后,相对无言……良久,张悫才颤颤声音道:“吕相,我年老多病,早就不堪重负,只是为国理财,责任至重,不敢有旦夕疏忽……万俟元忠本是个年富力强,聪明机警的,我是有意让他接了我的位置,奈何他竟然牵涉进了贪墨大案……吕相,这个案子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吕颐浩瞧了瞧老搭档,这些年最难过的也就是张悫了,捉襟见肘,左支右绌,明明管着国库,却比谁都狼狈。
“张相公,莫非你打算替万俟卨求情不成?”
张悫老脸凄苦,摇头道:“吕相公,我断然不敢包庇贪臣墨吏,只是万俟卨当真贪了与否?贪了多少,还没有同伙……这些事情都应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然无法服众啊!”
吕颐浩吸了口气,长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要找几个清正直臣,不是随便谁都能负责这个案子。”
“对!”张悫探身,“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吕相,万俟卨前些时候跟韩世忠发生了冲突,他又和李邦彦不和……万一是官家听信了身边人的言语,陷害无辜,那就……”
“不要说了。”吕颐浩断然道:“圣天子英明睿智,又岂会陷害忠良!万俟卨必是有罪,毋庸置疑!”
张悫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坐了一阵,他起身告辞,看得出来,并不是那么满意……毕竟万俟卨被他视作接班人,结果却出了大事,老相公岂能高兴?
而且在张悫看来,这里面多半是有问题的,他不相信万俟卨能贪多少,无非是党争倾轧罢了。
张悫刚走,张叔夜就赶来了,他和吕颐浩的气氛就要融洽多了,可也显得无奈多了。
“吕相公,刚刚张相不会觉得是老夫陷害万俟卨吧?”
吕颐浩连忙摆手,“张枢相,你的人品天下皆知,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只是万俟卨的这个案子,着实不好办!”
张叔夜沉吟道:“怎么不好办?”
“首当其冲,就是这办案的人员……官家要正办,自然是要重臣……只是朝中重臣多半都在政事堂,和万俟卨多有牵连,如张相公这些人,他们自然不适合,可若是随便找几个人,又不能服众,还有官家那边,也要照顾……我真是进退两难啊!”
张叔夜沉吟了片刻,突然抬头道:“吕相,你可有人选?”
“人选自然是有……我打算让吕好问担任主审。”
张叔夜一听,忍不住抚掌笑道:“吕好问名门之后,做人老成持重,办事公允得体,不管在士林还是在朝中,都是顶尖人物,吕相公慧眼识人啊!”
吕颐浩摆手苦笑,“吕好问固然能让士林和朝中满意,可官家呢?官家那边要怎么办?难不成让李太傅担任陪审吗?”
张叔夜皱着眉头,李邦彦当然不行,他想来想去,突然眼前一亮,“我有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唯恐他不愿意插手。”
“谁?”
“皇叔赵士?!”
……
前往大名府的路上,两位紫袍大佬,奉旨北上,刑部尚书吕好问,大宗正赵士?,这俩人风尘仆仆,丝毫不敢耽搁。
吕好问一身书卷之气,如果扒了这身紫袍,简直比儒生还要儒生。
事实也的确如此,吕好问在士林的声望几乎和杨时相提并论,分割南北,堪称倚天剑和屠龙刀那种。
“我抽空查阅了大名府递来的案卷……如果不出所料,这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案,万俟卨他绝不无辜,更没人冤枉他,我只是怕这个案子牵连太大,便是我们办案的,也不好全身而退啊!”
赵士?淡然一笑,“反正大宋不斩士大夫,最多发配岭南,我陪着吕尚书就是了。”
吕好问无奈苦笑,突然他抬头问道:“大宗正,你以为这一次还能不杀士人吗?”
赵士?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呵呵道:“若真是如此,那大宋朝就真的有救了。”
吕好问为之气结,怎么回事?
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挺高兴的?
这些年不满官家国策的宗室子弟可不再少数啊,我就不信,你没听说过!
赵士?朗声一笑,“吕尚书,我想问你,咱们行走在什么地方?”
“这……自然是河北之地了。”
“没错,如果没有官家,这河北之地,还是大宋朝廷的吗?”
吕好问无奈摇头。
赵皇叔仰天长叹,“没错,我们先是大宋之民,才是朝中之臣,该如何做事,还不是明明白白吗!”
吕好问愣了,万万没有料到,这位赵皇叔竟然比自己看的还清楚啊!
“既然如此,便无愧于心就是!”
……
一位主审,一位陪审,升座大名府衙门。
万俟卨和罗汝辑,双双跪在了他们面前。
吕好问看了眼两个人,“把刑具去了,给他们一个座位。”
听到他的话,在人群当中,旁听的众人无不变色,怎么回事?莫非还要官官相护不成?
包括曲端在内,都暗暗咬牙。
吕好问却是不管这些,让两个人坐下,而后他才缓缓道:“万俟卨,罗汝辑,本官会按照大宋国法对待你们,不会屈打成招,更不会无辜陷害……你们大可以放心。“
俩人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表示知道。
吕好问说完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罗汝辑,你执掌滑州期间,前后四年,共有六十万石军粮,可曾有疏漏之处?”
“不曾!”罗汝辑立刻摇头,“这些军粮全都按时送到了军中,有御营前军的公文。
吕好问点头,“军粮不曾有差错,军中也断然不可能将军粮拿到市面上出售……罗汝辑,这市面上出现的军粮,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罗汝辑反驳道:“吕尚书,军屯粮食几十万石,有经手小吏窃取,有军中私下出售牟利……这都在情理之中。下官有失察之罪,不敢辩驳,但要说下官罪大恶极,下官不服!”
罗汝辑的话引来了一片沸腾,尤其是军中将领,更是怒火中烧,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把屎盆子扣在我们的饿头上,你这个畜生,简直不要命了!
“安静!”
吕好问再三怒喝,总算让全场恢复了秩序。
他微微一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老夫就只有给你看几样东西了。”
吕好问给左右一个眼色,立刻有人将一个托盘送到了罗汝辑的面前,上面赫然有两封信。
“这一封是卢家的,一封是韩家的……皆是河北大户,你向他们分别提供了五万石粮食……这些粮食又是哪来的?”
看到了这两封信,罗汝辑的脸色忍不住变了,貌似死撑未必有用了。
“回,回吕尚书的话,这,这是奉了万俟相公的手令干的……”
“哦!那你有证据吗?”
“有!”罗汝辑咬着牙道:“万俟卨每次给我往来,信件我都留着,可以充作证据!”说着,罗汝辑扭头道:“万俟卨,你不会抵赖吧?”
万俟卨点头,“确有其事,我吩咐过。”
“彼时河北尚在金人手里,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做为,是勾结敌国?”
“我……我知道。”万俟卨依旧点头,“不过请大人明鉴……宋金两国交锋,彼此并不是毫无往来。我们要知道金人消息,金人也在探查大宋军情……我们彼此往来,纵然有粮食交易,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此事牵连朝廷密辛,罪员不敢多说。”
万俟卨把头低了下来。
虽然他语气比罗汝辑老实许多,但是把案子牵连到了军国大事上面,却是比抵死不从厉害多了,也让两位问案官投鼠忌器,不敢深究。
“你不敢多言,谁又能让你开口呢?”吕好问笑吟吟问道。
万俟卨抬了抬头,却又低了下来,“吕尚书,你何必明知故问,事到如今,罪员愿意一死,只求保全朝廷声誉。”
“朝廷声誉?怕是用不着你吧!”
吕好问突然提高了声音,“恭请官家!”
他一声大喊,所有人都傻了。
什么意思?
难道官家也来了?
这可是审案的地方,官家来这里,也未免太过了吧?
就在所有人怀疑自己耳朵的时候,赵官家果然就来了,不但如此,赵桓还额外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位是金国三太子讹里朵,自从上次俘虏之后,朕还没有处置他,如今朕把他带来,让他为此案作证,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就所幸都说了……还有,朕前些时候给燕京的岳帅行文,让他把燕山府拿到的证据也都送来……还有,朕已经降旨,把他们家乡的财产也都查抄了。”
“朕在这里可以跟大家说个明白,没什么隐秘的事情,没什么拿不上台面讲的东西……朕也不是害怕家丑外扬的人,来……现在就好好审问,让天下人都瞧瞧,到底此案牵连多少!”
赵桓说完,皇叔赵士?竟第一个跪伏地上,老泪横流。
“吾皇圣明!”
伴随着赵皇叔的高呼,便是那些旁听的人员也都跪倒在地,一起高呼!
一个天子,能亲自到大堂上来,便已经足够了。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挠办案。
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公正,公正,还是公正!
这就是赵桓所求!
到了这一步,万俟卨和罗汝辑的任何抵赖都没有用了……他们敛财的手段也都出来了。
首先军屯粮食被他们拿出来,抵充其他地区的军粮……然后通过谎报损失,五鬼搬运这一系列手段,累积侵吞军粮两百六十万石。
同时他们大肆向金国走私,累计输出粮食,五十万石。
他们还掌控了不少地方的粮食市场,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珍宝走私,甚至是铁器,硫磺,硝石……大约四年时间,累计贪墨超过了五百万缗!
这么大的数额,自然不是两个人能做到的,被牵连其中的官吏,不下百人。
“全都下狱,不许放过一个!”
第354章 重拳
“这一份名单到了京里,赵皇叔固然可以全身而退,只是老夫的半生功名,怕是要砸进去了。”
吕好问立身黄河之畔,脚下就是滚滚黄河之水,直向北方,奔流不息。
赵士?却不这么看,“吕尚书,为国锄奸,肃清贪墨,这是为臣该做的事情,又怎么会身败名裂呢?”
吕好问苦笑着摇头,“赵皇叔,你又何必明知故问?仅仅是这一百多位官吏,他们牵连了多少人?亲朋故交,同门好友,如何能算得清楚?一旦他们都下狱了,也就得到了所有朝臣,没有谁会放过我的,满朝之士,皆要杀我,又有谁能救我?”
“哈哈哈!”
赵皇叔朗声大笑,“这话不错,可我想请教吕尚书,你既然知道结果如此,又何必按照旨意做事?抗命也未必就是死罪啊!”
吕好问气得跺脚,恼恨道:“赵皇叔,你也办了这个案子……万俟卨他们贪了多少?四百万缗啊!”吕尚书咬着后槽牙,“扣除征用的民夫,这一次朝廷北伐,囤积的物资加起来,也不过是四千万缗而已……这些贪官污吏,居然贪了十分之一的军需,说他们丧心病狂,不为过吧?要是连这样的人,都能包庇,都能视而不见……我这辈子的书也就白读了,是非对错,天理王法,我还是明白的。”
吕好问又沉吟了片刻,无奈道:“只是这个案子办过了,大宋朝的士人体面便不复存在了,那些恼羞成怒的人,又岂会放过我!”
赵皇叔淡然哂笑,“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既然吕尚书推心置腹,我也不好藏着掖着……倒卖粮食,走私货物,逃脱税赋,乃至侵占田亩,内外勾结……这不都是官吏惯常用的手段罢了。万俟卨虽然贪的多了一些,动静大了一些,却也不算太出奇。说来说去,还是过去朝廷的王法太松散了,要是早日如此,也就没有什么靖康之耻了。”
吕好问微微颔首,却又无奈,“道理如此,我也没有后悔,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赵皇叔淡然一笑,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牌,扔给了吕好问。
“拿着吧,是官家赏的!”
吕好问接过来,连忙看去,只见上面赫然有四个字:铁面无私!
老吕下意识抹了一下白净的面皮,他可不是什么黑脸的判官……不过有这么一块金牌在,自然是可以保证不死,也算是官家的爱护。
说到底,赵桓还是个有人情味的皇帝。
凡是给赵桓办过事情的,他心里都记着……便是万俟卨,赵桓也给过了他机会,只可惜万俟卨不愿意抓住,也就没办法了。
“吕尚书,你有这块金牌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吕好问顿了顿,突然扭头,快步离去……赵皇叔吓了一跳,“吕尚书,便是谢恩,也不用这么着急啊!”
吕好问并没有多言,而是急匆匆来求见赵桓……却不提防,赵桓并不在城中,而是带着岳云跑去野地猎野鸡去了。
今天的赵官家可是不一般,箭不落空,每发必中……二十几只野鸡,十几只野鸭子,还有不少野兔……加起来都超过五十了。
“岳云,你说朕的箭术,比你爹如何?”
岳云翻了翻白眼,官家啊,你有点自知之明行不,你猎的都是什么玩意,要是换成虎熊金雕,或许还能跟我爹比比,你猎的这些玩意,我爹都看不上眼,哪个正经人猎兔子啊?
赵桓看出了这小子的不屑,也懒得说他。
“行了,回头你把这些猎到的东西,分头赏赐下去,就算是朕送他们的礼物了。”
岳云答应,还真别说,这么多猎物,有头有脸的,都能分到了。
正在他们喜滋滋返回的时候,吕好问竟然主动来了。
“吕卿,来的正好,你先挑,挑个肥的拿回来。”赵桓热情招呼,吕好问忍不住摇头,不过到底还是挑了一只尾巴极长的野鸡。
赵桓忍不住发笑,“到底是文人,不是下厨房的,光知道好看,却不知道肉少!”
吕好问又是一阵苦笑,无言以对。
“官家,臣,臣拿了赏赐,却有一样东西,想要还给官家。”
赵桓微微正色,“什么东西?”
“就是这块金牌!”
吕好问手托金牌,送到了赵桓面前。
“怎么,你嫌弃了?赵桓硬邦邦道。
吕好问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官家,臣有肺腑之言……这个案子虽然不小,却也当不得官家盛赞,臣虽然年老,却还愿意为陛下前驱,惩奸除恶,不敢懈怠,若是官家觉得臣不曾有失,待到臣死之时,能得到官家盛赞,臣便能含笑九泉了。”
赵桓看了看这块金牌,又看了看吕好问,突然大笑,“你的用心可是够深远的……以你现在的身份,士林的地位,谁又能为难北吕啊!你是给后代子孙求个护身符吧?”
吕好问一愣,却也是没有料到,赵桓能如此敏锐,一下子看透了他的用心。
毕竟他和杨时号称南杨北吕,真的就折损了,那大宋的天下也就没有是非可讲了,关口是在子孙后代,毕竟他不年轻了。
“吕卿,朕身边还缺阁门祗侯,你推荐一个吧。”
赵桓随口说出,吕好问又愣住了,竟下意识看向岳云。
岳云也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眼圈转了转,突然道:“官家,阁门祗侯可是武职啊1"
赵桓哼了一声,“武职怎么了?你就不许吕相公家里出一个文武双全的?这样吧,一个侍读,一个阁门祗侯,吕卿只管推荐就是了。”
吕好问连忙谢过,总算谋到了天子近臣的身份,说到底金牌是死的,人情才是活的,把官家伺候好了,出将入相,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官场上混的,又有几个傻子,老吕还属于大巧若拙的高人。毫无疑问,成了这个案子最大的赢家,不但自己简在帝心,便是后代子孙都有了妥善的出路。
至于其他人,却是吕好问照顾不过来的了。
“此案牵连的文官共计一百三十七人,贪墨总额四百八十万缗……如此大案,漫说是本朝,就算是历朝历代,也没有过。”
政事堂再度面对最终结果,众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首先是张悫,他脸涨得通红,便是想说什么,奈何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其他众人也知道这个案子几乎是铁案,牵连进去的,没谁是无辜的,只不过如此众多官吏,其中还不乏名噪一时的人物,全都处置了,影响太大了。
陈过庭轻咳两声,“吕相公,首恶在万俟卨,在罗汝辑,能否只处置几个为首之人,给其他人一条生路……只要退回赃银,或者是发配岭南?”
他说完,张叔夜就不干了,“陈中丞,你执掌乌台,最应该嫉恶如仇才是,怎么还包庇贪官污吏了?”
陈过庭黑着脸道:“张枢相,朝中人才难得,一个进士官披荆斩棘,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苦,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你又如何忍心悉数杀了?天理国法人情,上天尚且有好生之德啊!”
张叔夜冷哼道:“好一个好生之德……你们之前嚷嚷着,说北伐劳民伤财,说要多休养生息……结果现在真相大白了,早点铲除这帮贪官污吏,何来劳民?积蓄北伐粮饷,我看是给这帮人中饱私囊的机会吧!老百姓没得到什么便宜,反而是养肥了一帮硕鼠!”
“你!”陈过庭气得怒道:“张枢相,同朝为官,相煎何急啊!”
“屁话!”老张才不客气,“要不是他们贪墨误国,谁又要杀他们?”
吕颐浩见两人越吵越激烈,连忙摆手,“不要争了,将此案人员,分成四等,前两等都杀了,后面两等留个活路吧。”
吕颐浩这么说了,其他人思忖半晌,却是没说什么。
只不过结果送到了御前,赵桓只给俩字:太轻!
吕颐浩无奈,只能又把第三等也列入了斩首行列。
赵桓看完之后,又给了四个字:还是太轻!
面对这个结果,吕颐浩彻底明白了,官家这是不打算留下活口啊!
没有办法,那就只有悉数砍了!
只可惜,这个结果送上去,赵桓依旧不满意,这一次的批注多了。
“刑罚的要义在于明辨是非,惩戒人心……贪墨首犯,理当剥皮实草,传示天下……所有犯官子孙后代,享受长辈贪墨资材,衣食无忧……故此所有贪官子孙,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举,不许为官,不许赦免……再有,务必将此次案件详细写清楚,把犯官名单,所犯罪行,一一列举清楚,刊印成册,明发天下一百万本!要让所有学堂,全都知晓贪官污吏的下场。针对他们的贪污手法,有人检举揭发,朝廷自有重赏……”
拿到了赵桓的批示,政事堂诸公无不目瞪口呆,他们瞬间清楚了,赵官家不是一时兴致,而是处心积虑,早就想清楚了。
吕颐浩沉声道:“圣意昭然,就照顾官家的意思办吧!”
其余重臣面面相觑,只能点头。
好在赵桓也不是单纯下狠手,他还给政事堂送了一道手谕,河北地方急需官吏,需要政事堂推荐……
第355章 失窃
“皇叔,这么大的案子,压在你的肩上,着实辛苦了,朕只是赏赐了吕尚书,却忘了皇叔,这是朕的罪过。”赵桓谦逊着说道。
在他对面的赵皇叔却是爽朗一笑,浑不在意,“官家能光大赵家基业,重振皇宋威风,老臣就已经欣喜若狂了,再多的赏赐臣可受不得。”
真是难得,老赵家的宗室居然有这样懂事的,赵桓因此也颇为感慨。
“皇叔,朕身边缺人,吕尚书推荐了两个,你也推荐几个,放在朕身边,朕量才录用,你也不用担心非议,总而言之,就算帮帮朕了。”
赵士?正色良久,突然长叹一声,“官家,臣的长子叫赵不凡,官家可知道?”
赵桓顿了一下,他上哪知道去?别说你的儿子呢,就算是赵佶的二十几个孩子,赵桓知道的都不超过一半。
赵皇叔并没有追问,而是低声叹道:“犬子娶了太常少卿汪叔詹的长女,汪叔詹还有个次女,是嫁给了徽州名门胡家子弟胡闳休,而胡闳休又曾经是辛道宗的幕僚,还跟陈东交情不错……还有,汪叔詹的长子汪若海是朝中承事郎,监登闻鼓院,他曾经跟张邦昌张相公关系不错,后来张相公还把他引荐给了万俟卨……”
赵桓耐心听着皇叔的介绍,渐渐眉头皱起,这个汪叔詹的能量真是不小啊,大女儿嫁给了宗室,二女儿嫁给了名门,长子又是宰相门生,简直堪称宋朝小宋家了。
“皇叔,你和朕讲这些,就不怕朕把汪若海也当成万俟卨一党给办了?”
赵士?微微一笑,“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汪家自觉清高,断然不会牵涉进贪墨大案,这点臣还是放心的……只是臣担心朝中盘根错节,彼此勾连,官家虽然断然处置了万俟卨一党,会有人因为厉害牵连,故意暗中掣肘,给官家添麻烦啊!”
赵桓沉吟半晌,深以为然。
自己这位皇叔真的堪称正人君子,说的事情也相当中肯。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育,大宋朝的官僚体系已经相当成熟,他们彼此勾连,结成了一张绵密的大网,虽然不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也是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
处置了万俟卨这些人,其他人畏惧赵官家的威势,不敢胡来,但消极抵抗还是可以的,推脱卸责,不干正事,这不是正事官僚最擅长的事情吗?
“皇叔,你有什么高见?能替朕排忧解难?”
赵士?无奈苦笑,“臣本是庸人之姿,哪里有什么高见……臣只是觉得,都是这般人物,官家杀得再多,他们也有恃无恐……毕竟官家还要仰赖他们。世上总归不缺铤而走险之辈!”
赵桓吸了口气,用力颔首,深以为然。
自己这位皇叔算是说到了关键,官吏来源,永远都是一个大问题。
“皇叔,那个汪若海如何?”
赵皇叔一惊,“官家,此子能力平平,无非出身好一些罢了,实在是不堪大用。臣,臣以为断然不可大用。”
“那,那赵不凡呢?”
赵皇叔更傻眼了,“犬子是宗室子弟,断然不能在官家身边,不然各种非议,臣唯恐会害死他。”
“那,那就剩下胡闳休了……这样吧,朕也给你两个名额,把胡闳休和汪若海都推荐过来,让他们在朕身边听用。”
赵皇叔眉头紧皱……完全摸不清赵桓的脉。说实话赵皇叔没必要点破这件事情的,毕竟身为长辈,就算不帮着后辈往上爬,也不能下绊子啊!
他是见赵桓真的有魄力,能够改变大宋,赵皇叔才义无反顾,把事情说出来,让赵桓注意。
可谁能想到,不提醒还好,他提醒之后,反而重用了,这是什么路数啊?
赵桓笑容可掬,“皇叔,你还能不明白吗?”
赵桓似笑非笑,赵皇叔思忖片刻,突然有所明悟……好一个厉害的官家啊!他的霹雳手段不可能不出后果……像吕好问,汪叔詹这些人,都属于站在士林的相对高位,提拔重用他们的后辈子孙,等于给官场释放信号,安抚人心……告诉大家伙,万俟卨一案到此为止,只要吸取教训就好,大家伙接着奏乐,接着舞。
朝政还要继续,日子还得过。
“官家宽严相济,收放自如,果然好手段啊!”
赵桓自嘲一笑,“皇叔就不要夸奖朕了……这百年积弊,其实才刚刚开了个头儿,说到底,咱们家的前人挖下了太多的坑,一时半会儿,想要扭转,朕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赵桓探身道:“皇叔,你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是一个皇帝能说的?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天下学子,努力吧,只要考上了进士,当上了官,就可以放手贪墨,肆无忌惮。这是在挖咱们家的祖坟啊!大宋朝的根基就毁在了这上面!”
赵士?瞠目结舌……这话自然是不错,但这么贬低自家的祖辈,怕也是不妥吧……不过赵士?转念一想,还真别说,赵桓的确有这个资格,至少他拿回了幽州,这可是自从赵二以下,所有天子都做不到的……而且光凭着降服西夏一项,也足以傲视仁宗之后的天子。
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不是自己封禅吹出来的功绩。
或许从今往后,真的要重开新宋了。
赵皇叔顿了顿,随后道:“官家,老臣斗胆提议,莫若恢复三舍法?”
“恢复三舍法?”
“嗯!”赵皇叔道:“三舍法本是熙宁变法所用……彼时科举重诗文轻经义,王荆公将太学分为外,内,上三舍,以经义为主……定期考核,赐予出身,俨然科举……由此之后,太学几乎成为新学门下矣!”
赵桓眉头挑了挑,瞬间露出了会心一笑,赵皇叔的最后一句,算是彻底道出了三舍法的真正目的。
其实吧,变法的内容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一个变!
能变,就代表着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此一来,结果自然会偏向自己这边。
不管是三舍,五舍,七舍八舍,归根到底,要选择官家喜欢的人才,按照官家的意思挑人,这就是变法的本质。
“皇叔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朕已经有了主意,恢复三舍法,看起来势在必行,不如这样,就让皇叔替朕提举太学如何?”
赵士?吓得连连摆手,“官家,臣也就是纸上谈兵,胡言乱语,真正让臣做事,那是万万不行的。如果官家想要改革,不如让吕尚书来负责,他可是当朝大儒啊!”
吕好问!
赵桓微微点头,“可以,不过皇叔,你可不是胡言乱语……朕身边还真缺少一个能随时提点的前辈心腹,往后你就多来坐坐,跟朕聊聊天也好。”
赵士?自然是点头答应,他想了想,又道:“官家,按理说臣不该讲的,可又不敢不说……太上皇有意去,去幽州!”
“什么?”
赵桓气得笑了,“他去幽州干什么?瞎凑什么热闹!”
赵皇叔叹了口气,“官家,头些时候或许不方便,但是到了今日,太上皇年纪也大了,百姓虽然还有怨愤,但到底罪不至死,他愿意改过自新,也是好事情。燕云之地,全靠官家恢复,太上皇能去燕云,也是为官家做个证明啊!”
赵桓吸了口气,“朕会考虑的,不过总要等朕大军北上之后,还要清理各地乱匪……不然要是有贼人伤了太上皇,可就不好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赵士?也不敢多话了,只能告辞。
伴随着叔侄的这番谈话,许多新政又被提上了日程,恢复三舍法,为国选才……刚刚还悲愤不已的士林,终于有了反应。
值得一提的是尚书吕好问之子吕本中北上随侍官家身边,怎么形容吕本中呢?不能说经天纬地之才,也能说是绝佳花瓶!
瞧瞧他的族谱,人家是仁宗朝宰相吕夷简玄孙,哲宗元佑年间宰相吕公著曾孙,荥阳先生吕希哲孙,尚书吕好问之子。
刚刚二十岁,就以清丽的词风,闻名士林。
非但词好,还懂作画,前半辈子概括起来,四个字:“诗酒风流”,从他身上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晏几道!
也难怪吕好问要把他塞到赵桓身边,这么一个名门出身的公子哥,如果没人庇护,如何在如狼似虎的官场生存?
吕本中北上之后,太学出身的胡闳休也北上了,随同他一起的还有汪若海,几个人前后脚到达了大名府。
准驸马岳云负责接待了他们。
说实话,岳云都不知道岳父要怎么摆弄自己了……他现在是陪吃陪喝陪射猎,陪文官陪武将,偶尔还要接待外宾……我只是想单纯领兵啊!您老人家就别折腾我了!
只是岳云的祈求注定不管用了,他刚把吕本中接过来,这位吕大少爷脸就黑了。
“我,我丢东西了!”
岳云一听脸就黑了,“是,是财帛,还是衣物?”
吕本中苦兮兮道:“区区财帛,我岂会在意,丢的是,是大苏学士的真迹!”
“什么!”
岳云立时天旋地转,苏轼的真迹,你也能丢了?
“我,我本来是代苏家呈给官家的,没想到却丢了……这,这河北之地还真是盗匪遍地,不似人间!”
第356章 杀!
吕本中埋怨河北尽是盗匪,却是忘了,岳云也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人。好在这位年轻的驸马爷没心思找吕本中的麻烦,可他也看透了,吕本中比起他爹吕好问差了太多,完全是虎父犬子。
不过再回头瞧瞧,自己比起老爹又如何呢?
岳云难免羞愧,他匆匆去见赵桓,把事情说了一遍。
赵桓倒是挺冷静的,事实上苏东坡的东西再好,也不知道赵桓太过在意……毕竟他的宫里还有王羲之,阎立本的书画,随便拿出个瓷器,都是最好的官窑,放到后世都是国宝级别的东西。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他穿的铠甲,佩戴的宝剑,用的龙纛,流传一千年后,还不成神器啊!
“这盗匪猖獗,确实该整顿了。”
赵桓随口道:“让他们几个都过来吧。”
不多时,吕本中、汪若海、胡闳休,悉数赶来,他们向赵桓施礼之后,便束手而立。
吕本中不到四十,胡须票票,面白如玉,十足的书卷气,此时因为丢了东西,变得闷闷不乐。
“听说你带了苏学士的真迹,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前后赤壁赋。”吕本中苦兮兮道:“官家,苏学士无论文辞书法,皆是本朝首屈一指的人物,赤壁赋更是名篇佳作……臣,臣真是该死,竟然给弄丢了,若是找不回来,臣就该向苏家人谢罪了。”
赵桓颔首,却又道:“苏家当下怎么样了,可有人在朝为官?”
吕本中发愣,倒是汪若海急忙站出来,躬身道:“会官家的话,大苏学士后人已经无人在朝为官,倒是二苏学士的长子苏迟还在地方做知府。”
“哦!”
赵桓点头,“这个名字朕倒是看过,他的政绩也算不错……没想到竟然是苏家后人,等以后陛见的时候,朕再询问。”
很显然赵桓有兴趣,却也只是一点点。
“吕本中,你带着苏家的宝贝来见朕,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吗?”
问到这里,吕本中连忙躬身,“官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苏学士独领士林风骚,文采学识俱佳,是天上下来的人物……他的后人之所以为官不多,也跟元祐党祸有关,臣斗胆恳请,希望官家能赦免大苏学士,加恩苏家。”
说完,吕本中竟然跪了下来。
汪若海下意识也要跪下,但是他却发现胡闳休纹丝不动,跟一块木头似的……他心说妹婿啊,你是糊涂了不成?
大苏学士那么大的名望,替他说话,传到士林,也算是咱们俩的功劳,刚刚到官家身边,就干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得到嘉许,也好给日后铺平道路……他拼命给胡闳休使眼色,奈何胡闳休就是无动于衷。
汪若海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赵桓,这位赵官家淡然一笑,“胡闳休,你怎么看?”
“回官家的话,臣记得在数年前,龟山先生见陛下,请求追封三人,有范仲淹,张商英和司马光……彼时官家曾怒斥司马光,以为此人误国……大苏学士和司马光虽然不是同党,但他们同为元祐党人,臣窃以为此时赦免大苏学士,并不妥当。更何况官家整顿朝政,大刀阔斧,这本是堂堂正正之举,如果牵涉到新旧党争,平白坏了陛下用意,也乱了整顿朝纲的格局,不算是一步好棋。”
赵桓眼前一亮,说实话他对着几个人是没多少期待的,所以吕本中扯什么大苏学士,他也没怎么生气,毕竟期待放低了容忍度就会无限上升。
反而是胡闳休能探出这么一番道理,让赵桓颇为惊讶。
“朕问你,大苏学士的事情,又该怎么处置?”
胡闳休略沉吟,便道:“官家,大苏学士文采固然天下少有,但是在朝政却没有多少建树,臣,臣斗胆谏言,不如改当年大苏学士读过的中岩书院为东坡书院,同时恩赏学子,鼓励入学即可!”
赵桓终于露出了笑容,“好!这个提议好。只不过大苏学士的墨宝却是丢了,如果能找回来,拍卖了换钱,送去东坡书院也是个好事情。”
似乎官家想起了正事,这位赵官家看了看几个人,问道:“当下大名府一团乱麻,不光你们丢东西,实不相瞒,朕也被偷过。”
什么!
三个人都傻了,还有人敢偷官家,这是活得不耐烦吗?
赵桓还真没撒谎,他的确被偷了,
还就是在下去私访的时候,丢的不算多,但也有好几十两银子,还丢了一包糖块,一双皮靴……河北的治安可想而知。
要不是万俟卨的案子,赵桓早就下手了。
这一次苏轼真迹被偷,自然勾起了赵桓之前的怒火。
该怎么办吧?
“朕现在就给你们出一道题,你们各自作答,看看朕该怎么整顿地方。”
得了官家的题目,三个人都若有所思,吕本中自己晃着脑袋,一脸愁苦回去思索了。倒是汪若海几步追上了胡闳休,绷着脸道:“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险些让我出丑!”
胡闳休忍不住摇头,“我怎么没提醒过你?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咱们是官家的臣子,要处处念着官家的意思,这话也不光我说过,岳父也是这么讲的吧?”
汪若海翻了翻眼皮,他爹的确说过,可他不是没想明白,竟然要在这时候用吗!胡闳休还能说什么,你的悟性太差,还能怪得了我吗?
汪若海深吸口气,“算了,过去的事情我就不说了,该怎么治理河北,你给我说说吧?”
小胡气得想揍这位大舅哥,你脑子有病吧?
“要是官家发现咱们一模一样,你担欺君之罪,还是我担着?”
胡闳休说完之后,直接转头离去。
汪若海气得翻白眼,你瞧不起我是吧?你以为老子没注意?我是怕你丢人,才让你说说看的。
既然不知好歹,那咱们就瞧瞧,官家更愿意听谁的。
一天的功夫,三个人都来交作业了。
首先是吕本中,“官家,臣,臣琢磨了大半夜,臣窃以为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河北战乱之地,宋金交替,官家只需要恪守无为之道,要不了多久,就会天下大治。”
赵桓含笑,“朕明白了,你让朕什么都不干对吧?”
吕本中老脸微红,想跟赵桓解释,圣人无为可不是什么都不干,官家这么理解实在是浅薄了……只可惜他没这个胆子,毕竟再二百五的人也知道,这不是讲学理的时候。
吕本中诺诺无言。
赵桓也没生气,而是看向了剩下的两个人,汪若海抢先道:“官家,臣以为欲求地方大治,首在人心……河北百姓沦亡金人手下整整六载,受尽了苦楚凄凉。官家应该免除税赋,让百姓安居乐业,厚赏士绅,鼓励正气,以贤达之士,教化地方,消除野性,自然天下太平。”
这位说完,还挑了挑眉头,自以为讲得不错。
赵桓却是直接把目光落在了胡闳休身上。
“官家,臣觉得河北之地,宋金交锋,来回拉扯,地方混乱,人心离散……这个当口,唯有乱世重典,狠狠严惩,才有办法恢复秩序。”
赵桓点头,“乱世重典,这四个字很好。你想过怎么做没有?”
“这个……臣以为该派遣官吏,稽查不法,凡是有犯罪的,悉数抓起来,轻者杖责示众,重者流放,罪大恶极的,直接斩首!”
赵桓颔首,笑道:“你说的轻重又该怎么区分,如何落实?”
胡闳休的眉头越发紧皱,甚至手心冒汗。
“臣,臣以为应该深入民间,仔细探查,方能名正言顺,让百姓信服。”
赵桓笑容不减,“朕去过几次民间了,朕民情了解不多,倒是丢了不少银子……你看这要如何是好?”
“这个……”胡闳休真的无言以对了。
“臣纸上谈兵,贻笑大方。”
赵桓含笑,“无妨,便是朕也不敢说把握十足,不过昨天倒是有人给朕献了一策。”
说着,赵桓拿出了一张宣纸,一大张纸,赫然只有一个字:杀!
胡闳休大为惊讶,这算什么主意啊?
“官家,这是谁的建议?”
赵桓微微一笑,只是摆手,不多时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晃着身躯进来了。
正是牛英!
赵桓黑了脸,“你怎么回事?才多长时间,怎么就吃成这样了?”
牛英委屈巴巴。“回官家的话,俺,俺现在拉不开弓,披不动铠甲,军医都说俺内伤严重,需要进补,俺每天才吃五顿饭,就,就这样了,俺也没办法。”
赵桓忍不住哼道:“再这么吃下去啊,内伤不内伤朕不知道,你是非要把自己吃死!”赵桓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这个二百多斤的家伙,声音压低,“牛英,朕给你找了个新差事,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愿意!”牛英立刻道:“官家让臣干什么都行,臣,臣真是憋坏了!”
“嗯!”赵桓点了点头,“朕问了三位大才子,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治理地方,现在轮到你了,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吗?杀啊!所有的犯人,先砍头后审问……把他们的尸体都扔进黄河,让河里的王八都吃得肥肥的,再挖个大坑,将所有罪犯都埋进去……还有,凡是赌钱的,开青楼的,还有庙里的和尚,都给抓起来,全都绞死,扔到城外喂狗!”牛英兴奋叫嚷……
第357章 牛爷当官
一个毫无治理地方经验的人,该怎么当地方官呢?
吕本中、汪若海和胡闳休都不清楚,其实他们也没有治理经验,但他们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比牛英强多了。
“官家随性而为,着实不是国家之福,我们该劝谏天子才是。”吕本中昂着头道。
汪若海两手一摊,“天子圣明,八成有别的打算吧,只是让我们跟着牛英,学习治国,实在是有辱斯文,斯文扫地……我宁可不当这个官,我也不去。”
胡闳休翻了翻眼皮,“那你想学万俟卨,当个人皮枕头吗?”
一句话,汪若海就老实了,顺带着吕本中也哑口无言。赵桓可不是以往的那些赵宋皇帝,可以随便欺负的,这位是真的能杀人的,而且还是手段残忍的那种。
还能怎么办?
老老实实听话吧!
转过天,三个人都早早起来,吕本中还打着哈气,空着肚子,跑去了大名府府衙……这个衙门相当气派。
大宋有四个京城,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北京大名……而且大名府肩负着抗衡辽国的重任,这里的知府通常是高配的,能高配到什么程度呢?
通常都是退休的宰执重臣,或是斗争失败,或是年纪大了,任期做满,外调出京牧守一方,洛阳和大名府,都是上上之选。
针对这些外调的宰相,还有个专门名字,叫做“守相”,大宋朝的很多名臣,都当过的,什么文彦博啊,富弼啊,司马光啊,韩琦啊……而如今,在这些人后面,又加上了一个二百多斤的牛英!
“我觉得那些前辈如果知道这么个东西,住他们住过的屋子,执掌他们执掌过的大印,发号施令,统御地方……他们会气得活过来!”
吕本中年纪最大,嘴却最碎,不停吐槽。
胡闳休看了他半点,“那个,吕学士,你要是有功夫,去买点点心行不?我早上还没吃东西呢!”
汪若海也急忙附和,“没错,我这肚子也空着呢!”
吕本中点头,转了一圈,他提着一只烧鸡,一口袋酥油饼回来了。
“都是些粗粝的东西,早知道我就定一桌酒席了。”
胡闳休翻了翻白眼,懒得浪费唾沫,这位真是少爷当得太久了,脑子都糊涂了,赶紧吃点东西,还不知道那位牛爷能闹出什么笑话呢!
他们匆匆填饱了肚子,就这么等着。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也没有半点动静。
三个人都傻了,哪有第一天上班就迟到的!
要知道这可是大名府知府啊!
你牛英放尊重点行不?
“你们说,姓牛的会不会高兴过度了,昏过去了?或者忘了?”吕本中好奇问道。
胡闳休真懒得废话,你就不能想点好事!
这仨人一直坐到了快中午,还是没动静。
吕本中实在是忍不住,去询问衙役,知府到底去哪了?
“没去哪,就在后面。”
“就在后面怎么不出来升堂?”
衙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堂尊还在睡觉哩!”
吕本中气得吐血,回来坐好之后,就气哼哼道:”不管你们俩怎么想,回头我赢上书弹劾,朝堂上要能有姓牛的这种废物,我就回家,闭门读书,再也不出来了。“
汪胡二人互相看了看,却也是低声轻叹,弄不清楚。
一直等到了下午,牛英才晃着高大的身躯,摇摇摆摆,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牙签。
“吃了没?”
仨人一看,还问吃了没,气都气饱了!
胡闳休站了起来,“牛知府,您看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知府啊!”
胡闳休差点昏倒,“我是请问知府,是处理公文,还是清理积压的案子,又或者劝课农桑,还是兴学教化?”
牛英翻了翻眼皮,挠了挠头,“这些事情,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吕本中实在是忍不住了,讥诮道:“那,那你准备怎么当知府?”
“这个……自然是出去逛逛了。”
三个人已经彻底无话可说,心说啊,你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们陪着你就是,至于你能折腾到什么时候,全看官家的意思。
很快,这四个人,加上一群衙役,就成了街溜子,在大名府的街道四处闲逛,哪都瞧瞧,哪也不放过……一个下午走下来,几个人的靴子都快漏了,腿也麻了,脚趾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吕本中忍不住道:“牛知府,你是乡下人吧?没见过这么繁荣的地方?”
牛英在街边买了两个肉饼,大口大口嚼着,而后从吕本中嘿嘿一笑,“俺是东京的人!”
一句话,把吕本中弄得无语了,只能翻着眼皮,不停怒视牛英。
好在老牛也不在乎,吃完了肉饼,又找了个茶摊,弄了一大壶枣茶……三位大才子着实跟他尿不到一起,他们在旁边的饭馆点了几个菜,一边歇着,一边吃饭。
汪若海还搬来了一壶酒,“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喝点酒,解解乏,回头早点睡……”
他们还没等喝酒,牛英从外面进来了,“走了,该干正事了!”
“正事?你一天就没干过正事!”
仨人挺憋屈的,不过胡闳休还好,他隐隐觉得牛英不会俺么肤浅,这种感觉很难说,但他愿意瞧瞧,这位到底要干什么。
三个人追随着牛英,绕过了一条街道,来到了一处三层楼的前面,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看上面的红灯笼,仨人都明白了。
这不是青楼吗?
你的正事就是逛青楼?
吕本中忍不住了,“牛知府,要不要找几个姑娘伺候你?”
牛英嘿嘿一笑,“姑娘就不用了,小的们,进去把里面说了算的,都给我抓出来!”
不多时,衙役从里面押出了一男一女,另外还有五六个管事的。
那个女的能有三十多岁的样子,穿得花里胡哨,还抹了好些脂粉。
她被突如其来的衙役吓得够呛,一听说是新来的知府大人,反而不怕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少不了青楼,别的不说,就连太上皇都往御香楼跑哩!
“这位知府老爷,奴家真是该死,居然招呼不周,请大老爷见谅。”
牛英背着手,呵呵一笑,“没事的,就这么一次了,我不在乎。”
妇人大喜,“多谢大老爷,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牛英直接道:“把他们都押到路中间,全都砍了!”
众人在一刹那的时候,几乎都傻了,这就杀了?用不着问问?
牛英从衙役那里,接过来自己的利斧,他掂量一下,“唉,这玩意是砍金狗的,砍他们糟蹋了……你们上吧,谁不动手,老子再砍你们的脑袋!”
这帮衙役已经傻了,牛爷啊,你是真牛!
他们不敢迟疑,把几个青楼的人推到了路中间,举起鬼头刀,当即就给砍了头,好几颗脑袋,就像是西瓜似的,在地上乱滚,眼睛里还带着惊骇,彻头彻尾的死不瞑目,他们到底是干什么?
牛英是不管这些,让衙役把头颅挂起来,随后就去下一个所在了。
胡闳休、汪若海和吕本中三个人都傻了。
“没有问案,没有定罪,也没有上呈刑部,更没有官家核准,就这么把人给杀了,这,这是什么道理啊?”吕本中迟疑道。
胡闳休眼珠转了转,突然道:“跟着过去,别错过了!”
他说完之后,拔腿就往前走。
果不其然,牛英又到了下一家青楼,还是一样的套路,把东家管事的,全都揪出来,悉数砍头。
同样的操作,到了第三家……消息就已经传开了,那里面的人吓得就跑,可惜的是牛英是军中出身,哪里不懂提前埋伏啊,又给抓出来。
连着捣毁了三家青楼,这还不肯罢休,他带着人摸到了一处青砖宅院的前面,用手一直,“打进去!”
胡闳休三个人不明白,可跟着牛英来的衙役都清楚,这位牛爷神了,怎么连暗娼都知道……没人告诉他啊!
的确没人告诉他,可牛英是干什么的!
“老子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开封城里转,这点小手段,还能瞒得过我吗?”
果不其然,又让牛英给找准了。
他们一直忙活到了四更天,牛英才打着哈气,“行了,今天到这里,所有青楼的姑娘暂时送去女营……我也先回了。”
这位爷大马金刀,回到衙门,同样的,又是到了下午的时候,才打着哈气爬起来,似乎比昨天还晚。
等他起来,胡汪吕三人已经等好了,很显然,从三人的眼神中,能够独到一种叫做震撼的东西。
胡闳休主动躬身道:“牛知府,今天还要去哪里?再去青楼吗?”
牛英不置可否,“走着瞧吧!”
又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牛英扭头,咧嘴笑道:“你们瞧,哪里还有青楼了?全都关门大吉了!今天该换个新地方了。”
说完,牛英带着这群人,就扑向了大名府最大的赌场!
这帮赌钱的都傻了,什么鬼啊?
不让逛青楼,连赌钱都不行了?
牛爷告诉你们,不行!
“杀!”
又是个刺激的夜晚,三家赌场被牛英干掉了。
“你们所有人都听着……俺牛英告诉你们……在大名府,只要不干正经事的,老子全都杀!从明天开始,老子就清理各处堂口,什么乱七八糟的帮会门派,你们有本事今天晚上就把牛爷宰了,没本事就赶快关门滚蛋,不然明天老子就拿你们开刀!”
牛英说完,哈哈大笑,竟然一个人晃着脑袋,往知府衙门去了……
第358章 名门大族
吕本中、汪若海,外加上胡闳休,三个人跟着牛英不到十天,但是砍下来的脑袋,却有二百多不止。
青楼的砍了,赌场的砍了,乱七八糟的帮会给砍了,还有几个行会的头头也给砍了……砍到了最后,他还把城墙下面游手好闲的都给抓起来,连着砍了十个,然后对剩下的人讲,现在就去找活干,哪怕是挑粪也是个正经营生,要是两天之内找不到,就不是砍头了,抓起来扔到河里喂鱼,好歹能把鱼养肥了。
疯了!
完全是疯了!
“这位牛知府的杀心只怕能让金人汗颜。”吕本中咬着牙,“我要弹劾他,我一定要弹劾,跟他拼了!”
“为了为民除害,我,我百死不辞!”
这位握着拳头,杀气腾腾道。
汪若海翻了翻眼皮,没说话。
胡闳休愣了片刻,突然笑道:“吕学士,你也在街上瞧见了,这些日子大名府可有所改观?”
吕本中霎时语塞……有改观吗?
坦白说,是真有。
遍地的青楼都没了,连暗娼都少了太多,赌场也给关了,别管三教九流,都在忙碌干活,至少像是那么回事。
但这就算变好了?
肯定不是啊!
“未经国法审讯,没有明辨案情,就这几百人当中,有多少是冤枉的,有多少人不该死却被枉杀?如果都像他这么干,大宋朝还有王法,有公道吗?”
吕本中气势汹汹,“不管怎么样,都要按王法办事,都要明正典刑,如此才能安抚人心,才能取信于民,一味杀戮,怎么都说不过去!”
汪若海沉吟道:“确实如此,便是古之酷吏,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牛知府的杀戮太过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盯着胡闳休,就看这位什么态度了。
胡闳休沉吟片刻,十指交叉,突然低声道:“你们说按照王法办事,可你们知道,朝廷每年能处理多少案件吗?”
这俩人一愣,都陷入了沉吟,汪若海反问胡闳休,“那你知道?”
“知道。”胡闳休道:“我曾经在李光李相公手下做事……我清点过积压的案卷……一个府衙的杀人命案,有九成以上,都找不到凶手,无疾而终。”
汪若海深吸口气,怎么会这样?
“那,那地方官也太懈怠了。”
胡闳休咧嘴苦笑,“办案有多难,这我就不说了,即便正常破获的案子里面……你们知道有多少犯人被砍头吗?”
“这个……没有十成,也有八九成吧?”
胡闳休呵呵笑道:“连两成都不到!”
“什么?”
吕本中大惊失色,“你没有撒谎吧?杀人犯都能逃脱王法?”
胡闳休点头,“的确如此,因为有不少地方官为了表示教化之功,不愿意上报死刑人数……且不说贿赂那种,光是为了考评,每年都不会上报太多。”
“那,那不上报,就行了?”吕本中怪叫道。
“自然是不行……所以他们才要拖着,拖到了大赦,就可以脱罪,从死刑变为流放、充军,也就不用背负杀人之名了。”
汪若海和吕本中都陷入了沉思,真的会这样吗?
大赦罪犯这种事情向来不少……新军登基,册立太子,皇帝大婚,太后大寿……甚至是打了胜仗,乃至于天降祥瑞,反正只要找到个借口,就能大赦天下,以示仁慈。
这一点在大宋朝,尤其严重,为了表示仁政,一年甚至能赦免好几次,平均下来,两三年也有一次大赦。
所以才有武松,宋江,那么多杀人犯可以逃过死刑……你当然可以认为,有些杀人犯是好汉,杀人也是有理由的,与其放任国法不作为,倒不如他们动手,直接杀了干脆。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种看法是对的,可正因为是对的,结果才更可怕。
“纲纪荡然,国法形同虚设,上行下效,国家如同一盘散沙……”胡闳休渐渐握紧了拳头,“你们可知道,官家自从继位以来,哪怕是青化临河的大捷,都只是重赏有功将士,并未曾恩赦犯人,天子之心,尔等还不明白?”
两人再度语塞,很显然,胡闳休的段位比他们高了不少,脑筋也清醒了许多。
人世间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讲按照律法办事……可律法本身有漏洞,而且执法之人参差不齐,按律法办事,往往就意味着要放纵许多坏人,长期积压案件,以至于无声无息,正义得不到伸张。
像牛英这么干,有没有冤假错案,有没有被冤枉的?这是毋庸讳言的,肯定有不该杀的被他给砍了。
可话又说回来,像青楼赌场这种地方,又有几个好人呢?
尤其是宋金交替,六年之间,来回拉锯,好人还能生存下来吗?
漫说是大名府,就算是整个河北,都剩下了太多的恶人,按照律法办事,那就是藏污纳垢,就是包庇罪人……
“在别的地方滥杀无辜,我是反对的,可是在当下,我觉得如此大刀阔斧,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该杀!该杀个干干净净!”
“你也疯了!”
汪若海和吕本中都气不打一处来。
好歹你也是个饱学之士,有名的才子,居然赞同牛英这般蛮干,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可提醒你,牛英这人胆子只会越来越大,杀心也只会越来越盛……你以为他只会杀几个青楼赌场的?你错了,我敢说他还会肆无忌惮,早晚有一天,他会像五代十国的那些武夫一般,肆无忌惮,便是你我一般的人,他也未必不敢动手!”
吕本中气咻咻说道,他甚至有那么一点失望,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老爹入朝为官,还是在家乡诗酒风流该多好。
三个人都面面相觑,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
“知府有令,要去南乐镇,查办王家。”
三人听到这话,无不一愣,尤其是汪若海,更是大吃一惊,南乐镇,王家……这个牛英,比预料的胆子还要大太多了!
“南乐王家可是王太师的后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啊!”
吕本中也惊道:“我觉得耳熟……可是王旦王太师?”
“没错!”
这下子吕本中坐不住了,直接起身就走,汪若海也在后面跟着,他们急匆匆赶到了南乐镇。
等他们赶来,牛英已经驱兵五百,将玩家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而此时王家竟然毫不畏惧,在王府的门外,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四个字:全德元老。
再看落款,竟然是仁宗赵祯的御笔!
今时今日,王家的根底也就一目了然,他们祖上是真宗年间的名臣王旦……彼时的王家,门生遍及朝野,树大根深,堪称豪门,比起后来的韩家,也差不了太多。
虽然王家后代子孙越发不争气,但底子还在,光是仁宗御笔,就比任何的免死金牌还管用。
如此豪门,岂是牛英能撼动的!
“牛知府,你疯了!”
吕本中拦在了牛英的面前,“你想杀王家的人,不如先杀了我!”
牛英呵呵一声,“吕学士,你也用不着跟俺老牛耍这套,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爹来了,我也照杀不误!”
“你!”
吕本中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
倒是胡闳休急忙过来,他先是躬身,随后诚恳问道:“牛知府,你为何要杀王家,可有道理?”
牛英翻了翻眼皮,“小胡学士,这些日子你这个人说话还算中听,俺也不妨告诉你,杀光了城里的恶徒,俺就要杀城外的,他们王家名气最大,俺就先杀王家,谁说也不管用,除非你能让官家免了我的官,不然的话,你就给我闪开!”
胡闳休深吸口气,沉吟道:“牛知府,你看这样行不,让我先去王家了解情况……金人霸占河北多年,王家能安然无恙,必是有缘由的,如果王家的确跟金贼勾结,做了恶事,不用牛知府辛苦,我也会弹劾王家……可若是王家并无恶行,我也斗胆肯定牛知府,务必要将此事上奏官家,听官家的旨意,如何?”
牛英翻了翻大眼皮,过了好一会儿,牛英才缓缓道:“你去吧,该怎么办,俺也想想。”
胡闳休再三拱手,随即转身,直入王家大门。
……
“官家,臣已经问清楚了,金人刚刚南下的时候,王家被抓了起来,家中财物被抢走不少……后来金贼尊奉……尊奉孔孟,收拾人心,重用儒者,因此赦免了王家,把他们放回了原籍。”
赵桓颔首,“那他可是降金了?”
“没有!”
胡闳休连忙道:“官家,王家恪守臣节,并未降金……不止如此,金人曾经要向南乐镇迁徙谋克,圈占土地,王家挺身而出,保全了乡里,让金人留下了土地。而且,而且岳帅第一次北伐之时,有散落的伤兵五人,流落大名府,还是王家想办法保全救治,最后又费尽了力气,送回了大宋。”
胡闳休躬身道:“官家,王家人虽然没有南下,追随朝廷,但终究未曾失节,杀了他们,唯恐人心不服!”
赵桓不置可否,正在此时,突然汪若海和吕本中哭兮兮赶来,趴在赵桓面前,“官家,臣,臣要弹劾牛英……他,他杀了王家祖孙五口,头颅已经悬挂起来了!官家万万不能饶过牛英啊!”
赵桓略沉吟,只能道:“去把牛英叫来吧!”
第359章 翁婿
“牛英。你杀了王家祖孙……为何?”
牛英拱手,只有两个字:“该杀!”
“为何?”赵桓语气加重三分。
牛英咬牙道:“官家,就凭他们能在金人手下活蹦乱跳,吃香的喝辣的,就该杀了他们!”
赵桓眉头微皱,似乎有理,却又仿佛说不通。
吕本中慌忙道:“官家,牛知府之言,简直是太过霸道,比起莫须有还要过分啊!”
赵桓沉声道:“何以见得?”
吕本中道:“官家请想,王家虽然是大族,却有几代人不在朝中为官了,他们是大名府的人,守着祖宗坟茔,只求温饱而已……他们不能南下追随朝廷,只能在金人治下苟且偷生,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非只王家,两河千万百姓,无数生灵,都是如此,若是按照牛知府所说,岂不是要悉数斩杀?朝廷光复河北,本该安抚人心,牛知府却是如此杀戮,势必人心浮动,乱局难平……臣,臣以为该严惩牛英,不可姑息!”
这一番慷慨陈词,很是犀利。
赵桓耐心听着,随后道:“牛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牛英黑着脸,气哼哼道:“没,俺,俺没他会说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反正俺就杀了,有罪找俺算账就是。”
吕本中气得脸色铁青,这个丘八,真是死不悔改!胡闳休绷着脸,“牛知府,我已经问过了,王家也不是没做过好事情,他们替百姓伸冤,又保护了不少受伤将士,这都是有据可查的事情,你的确是错杀了好人!”
牛英轻蔑冷哼,根本不信。
“小胡学士,我说你是明事理,会说话的,可你最多明白一半……俺在开封街头的时候,俺就知道一个理儿,官吏想要收钱,就要给豪商大户勾结……让大户带头出钱,逼着其他商户不能不交,等钱交上去了,大户的钱不但如数奉还,还要给大户点甜头,不然地方就会乱套。”
胡闳休眉头紧皱,“牛,牛知府,你是说王家跟金人勾结?他们联手演戏?”
牛英哼道:“反正我是不信王家是好人,我在大名府的街面上也打听过了,反正我觉得他们家该杀,人我也宰了,你们有什么说的,只管来就是!”
“你!”
胡闳休无言以对……坦白讲,他还挺佩服牛英的,大力扫荡青楼赌场,虽然手段激烈了,但也算是为民除害。
可他处死王家,却让胡闳休无法接受。
“官家,臣,臣想请官家降旨,免了牛知府的官职!”
吕本中慌忙道:“官家,臣以为不光要免了官职,还要追究罪过,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汪若海也跟着道:“牛英猖狂,恃宠而骄,杀戮贤达,为祸不浅……应该处以极刑,以告慰天下。”
好家伙,一个比一个厉害,赵桓呵呵一笑,“牛英,听见没有,你该千刀万剐了。”
牛英不屑道:“反正不管怎么样,臣无愧于心!”
赵桓深吸口气,“牛英,事情到了这一步,朕不能随随便便就听了他们的,可也不能完全由着你的性子来……这样吧,朕安排几个人,审理此案,仔细清查……如果证明他们对了,你少不了要受罚,如果你是对的……那朕就给你升官,赐你紫袍……让你在将士当中,成为翘楚,如何?”
牛英咧着嘴笑道:“官家,俺不在乎什么官职,只要让俺继续杀人就行。”
赵桓笑了,“你也不问问,朕安排的几个人,有吕好问和汪叔詹,他们审案,你不怕?”
牛英还真就不怕,“官家,只要是大宋的臣子,归官家管就好……臣这几天跑得累了,也正好歇几天。”
牛英仿佛没事人似的,竟然真的就下去休息了。
反而是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他们老爹来调查这个案子……这么看他们想不赢都不行啊!
可问题好像不是这么简单啊!
“我觉得我爹会打死我。”吕本中痛苦地抱着脑袋。
汪若海也傻眼了,“我爹最怕得罪人,你们说杀了牛英,会不会迁怒军中啊?”
胡闳休扬天苦笑,“咱们还是想想,如果杀不了牛英,后果会是如何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剩下俩人更傻了,杀不了?不存在的!
只要他们老爹还讲究王法,能够秉公而断,牛英不可能不死啊!
相比起这俩大少爷,胡闳休的心思要缜密多了……他思前想后,虽说牛英没有直接证据,但是王家能安然无恙,也的确有点奇怪。
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问题?
坦白讲啊,河北之地,六年之间,经历了金人南下,宗泽北伐,岳飞北伐,最后赵桓北伐,光复失地……连年兵戈。
尤其是金人还喜欢征召签军,每逢战斗,都会弄一大帮青壮上去,充当炮灰……在这种情况之下,河北还能剩下多少老实人呢?
胡闳休越想越怕,他隐约觉得,或许牛英是对的,不能因为自己是文人,便偏向王家……至少不该把自己和王家绑在一起。
胡闳休思索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他干脆弄了一身普通人的衣服,穿着麻鞋,戴着斗笠,下去调查情况了。
胡闳休跑了,他算是少了一顿毒打。
几天之后,吕好问、汪叔詹,还有赵皇叔,三人匆匆赶来,还没等说什么,吕好问和汪叔詹先把自己的小子叫到一边,啥也别说了,先来一顿家法吧!
有你们这些蠢材,不愁家破人亡!
出了一口气之后,三个人凑在一起,该怎么办吧?
汪叔詹是个标准而富态的老官僚,他首先道:“牛英是官家手下悍将,历次大战,冲锋在前,立下殊勋。他是身体不好,无法征战,官家才给他一个职位。这王家又是百年大族,不管如何败落,在士林当中,颇有名望……这个案子不管怎么办,都很难办得稳妥啊!那个逆子简直害苦了我!”
汪叔詹冲着赵士?苦兮兮道:“大宗正,念在咱们两家姻亲的份上,你帮帮忙,去探探官家的口风吧!”
赵皇叔呵呵一笑,“说什么?是让官家抛出牛英,给士林解气吗?”
汪叔詹咧嘴,“王家,王家似乎没什么大恶,牛英杀人太过了。”
还没等赵皇叔说什么,吕好问哂笑道:“汪少卿,你敢给王家担保吗?”
“我……”汪叔詹语塞,老脸涨得通红,“我,我怎么好给王家担保!”
吕好问道:“既然如此,那就该彻查到底,给官家一个交代,也给悠悠众口一个交代!”
赵皇叔抚掌大笑,“对,到了这时候,就别想着什么刀切豆腐两面光了,天子圣睿,扫荡积弊,还是一味因循守旧,只怕会祸及子孙啊!”
汪叔詹吓得一缩脖子,这么严重?
早知如此,他真的不该掺和啊!
都该逆子无知,回头再给他来一遍家法……对了,自己的倒霉女婿呢?他不会吓得逃跑了吧?
合离,一定合离!
这样的女婿要不得了。
他们三人接手之后,立刻下令彻查。
一连过去了好几天,三人汇总情况。
“根据我的了解,王家并未有人失节投敌,也没有当过金人的官吏……据说梁王兀术还请过王家人出山,他们没有答应……兀术赐下千金,他们都拿出来盖了粥厂,用来赈济百姓了。”
汪叔詹试探道:“这么看起来,王家确实没有什么大罪啊!”
吕好问沉吟道:“王家对待佃农也算不错,还安顿了许多流民,活人无数……虽然未曾断然抗金,却也情有可原,不是罪大恶极。”
赵皇叔看着这俩人,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案子这样了,官家也催得紧,就去交差吧!”
两个人犹豫了再三,却也是无奈,只能相约去见赵桓。
老汪依旧保持了油滑的本性。
“官家,臣等以为案情复杂,还需要仔细调查,官家能否宽限些时日?”
赵桓呵呵道:“你们觉得案子复杂,需要调查……不过有一个人却说已经查出了一些东西。”
“谁?”
“牛英!”
赵桓话音刚落,牛英晃着高大的身躯就从旁边走了进来,给赵桓施礼之后,牛英就道:“官家,臣也不知道查出了什么,你问小胡学士就是了。”
又来了一个,竟然是胡闳休!
不多时胡闳休果然来了,他的岳父汪叔詹眉头立起,简直暴怒!
畜生!
小兔崽子!
你查出什么东西了?
就算真的查出来了,也该跟我通个气啊,你怎么能让岳父为难?
胡闳休似乎没有注意到岳父吃人的目光,反而躬身道:“官家,臣,臣打听出一件事……王家曾经害过太行八字军!”
“什么?”
赵桓都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你说的仔细一点。”
“是!”
胡闳休道:“王家的确救过几个北伐伤兵,并且送回了大宋境内……此后盛传王家仁义忠贞之名,便又太行义军,试图通过王家,购买一些粮食药品……王家满口答应,却暗中把消息传了出去,以至于太行八字军的孟德部,两千八百多人,悉数被兀术剿杀!”
说到这里,胡闳休眼珠通红,气喘如牛……
第360章 民心
最近大宋的文官都走了霉运似的,先是万俟卨一案,扫荡了朝中十分之一的精英……还没等消停下来,堪称士林领袖之一的王家,竟然被一个武夫掀翻了。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追究起来,越来越多的新消息被披露出来,王家的情况还有点复杂……王旦有个弟弟叫王勉,而王勉的玄孙叫王伦。
也不知道这位有没有绰号,叫白衣秀士……反正他是不怎么老实的,仗着祖辈的恩荫,四十多了,还在开封当街溜子。
还真别说,王伦也有属于他的高光时刻,历史上的王伦曾经充当使者,到金国去,请求将完颜构的老娘韦氏放回来。
很显然,因为赵桓的出现,王伦失去了表现的机会,非但如此,赵桓还严格整顿秩序,把开封打造成一个大兵营。
王伦受不了苦楚,就偷偷回了大名府。
像他这种人,金国又怎么会放过,如此在知道王伦身份之后,多方收买,算是拿下了王伦,让他帮着传递物资,探查情报……王伦贪图财货,就跟金人勾在了一起。
但是有个前提,他不想直接到金国为官,毕竟他也知道给祖宗丢人,因此就在暗中替金国做事,大肆侵吞好处。
正是有王伦的存在,王家才能挡得住金人的移民,才能换来一个好名声……揪出了王伦,一下子案情就清楚了。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汪叔詹晃着头半点不敢置信,“王家也是名门大族,垂名一百多年,怎么会首鼠两端,暗中通贼,真,真是有辱斯文。”
赵皇叔对此倒是半点不意外,“若不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又如何能垂名百年?”
汪叔詹脸色骤变,连忙伸手,气急败坏道:“老亲家,你可别胡说啊!耕读传家,忠义为本,这可是雷打不动的东西,你怎么好随便污人清白?”
“那王家是怎么回事?”
汪叔詹气得咬牙,“他们是走了斜路,失了气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遭了报应,由此可见,还是上天有眼!”
赵皇叔哑然失笑,“是天眼厉害,还是牛眼厉害?”
“牛眼?什么牛眼?”
“自然是牛英的眼睛了。”赵皇叔大笑道:“这位牛知府不光能打,还能面辩是非,手段了得啊!”
汪叔詹听到这话,他是更加憋屈了。从某种程度上讲,王家的案子,比起万俟卨一案,还要麻烦,更加后患无穷。
汪叔詹坐在了赵皇叔的身边,跟他认真道:“大宗正,咱们既然是亲戚,我也就不瞒着……牛英这人,八成是活不了了。”
赵皇叔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想啊,他没经过科举,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文人,居然掀翻了玩家不说,还让朝中诸公都成了十足的傻子。他现在是知府,高升一步,担任经略安抚使?又或者宣麻拜相,让满朝诸公尊他一声牛相公?”
赵士?翻了翻白眼,“那也没啥不妥的。”
“没有不妥?”汪叔詹声音都变了,“我说老亲家,你忘了狄青是怎么死的吗?”
赵皇叔同样微微一笑,“你觉得当今天子,是仁宗那种柔弱之君吗?”
“这……”汪叔詹犹豫了,从他的几十年宦海经验来看,牛英这种官场的异类绝对是活不长的,毕竟他不死,别人都没法安然高卧。
就犹如当初对付狄青那样,什么无耻的手段都上了,诸如欧阳修一般的名臣,也撕破老脸,亲自上阵,说实话,的确是嘴脸丑恶。
牛英论起功劳,还不能说超过狄青,他就是个莽夫而已!说人品,那就更差了,至少牛英半点不会谦逊老实。
再说两人的做为,狄青真是没有得罪文官,他只是担任了枢密使而已。
可牛英不一样,他敢拿王家祭旗,简直是在文官的底线上狠狠捅一刀,然后开着特斯拉狂奔……停都停不下来。
这要是不弄死牛英,简直天理不容。
这要是放在仁宗朝,牛英就是个期货死人了,而且还是立刻要交割的那种。
可凡事都有例外,赵桓这个货,完全不能用过往皇帝的经验来衡量他,甚至可以说,过往的经验越丰富,越是会影响判断。
赵皇叔深深一叹,“老亲家,你也听我一句劝吧……过去为官,都要把眼睛放在左右,要在乎士林的评价……可是到了当下,真正重要的却是圣意,你要学着往上看了!”
汪叔詹深深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或许时代真的变了!
而转过天,有关王家案子的文章就开始在邸报上刊登了……一看署名,正是胡闳休!
作为最早发现王家破绽的人小胡学士也是饱受震撼……随着王家案情的一点点理清楚,胡闳休回过头看,真的是情理之中,半点都不意外。
一个大户豪族,每逢兵戈动乱,两头下注,几乎是本能的选择,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也是情理之中的必备技能。
至于出卖太行义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在王家的眼里,大宋和金国都是朝廷,不管南边北边,他们都要选一个,可是太行义军却是地地道道的匪类,如论如何,也不是他们的同路人,剿杀太行义军,实在是情理之中。
可很显然,胡闳休清楚,这种情理之中,只会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诸如王家这种,还能成为士林领袖,也难怪大宋的士林抱残守缺,连个有骨头的人物都没有。
胡闳休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振臂高呼,士林需要自醒,如此士人,还有脸和官家共天下吗?
小胡学士的这一句质问,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切齿痛恨的人所在多有,恨不得撕碎了胡闳休,你小子简直士林叛徒。
不过这帮人怎么骂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家的例子摆在这里,天下岂能毫无反应……好笑的是衍圣公宣扬了好几年,论起效果,竟然还不如胡闳休的这一篇文章。
只能说是时机巧妙,效果拔群。
已经八十多的杨时不得不站出来,呼吁士林革新,涤除败类……在杨时之后,胡寅的老爹胡安国也出手了。
再加上吕好问……当世的几位大儒一起高呼,谁也没法视而不见了。
重新阐发儒学,汉儒之后,让儒学再度伟大……士林的折腾,肯定不会很快有结果,一个新的思想从产生,到传播,到成为主流,需要太多的时间,绝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但有一样却是可以的,毕竟人是一切问题的核心,只要解决了人,问题不就没了……办了王家之后,牛英稍作休息,随后牛刀出鞘。
第一刀就砍向了所有大户……除了王家之外,还有其他的大族,牛爷都没有客气……他这回杀人,却是没有那么多杂音了。
其实吧,要说牛英滥杀无辜,也是不尽然的,他有自己的逻辑……首先,不干正经营生的,好人不多……其次,跟这些烂人有瓜葛的大户,也没什么好东西……大户豢养的家奴打手,掌控的车马行,货仓,商行,乃至典当行,金银铺……也都以欺负人为主,牛爷基本上都会砍几十颗脑袋挂起来。
他当知府不到两个月,光是砍下的脑袋就有两千多颗……牛英大肆砍头,弄得大名府的不少坏蛋都抢着投案自首。
毕竟让牛爷抓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主动投案,或许还能活……
“青天大老爷,俺就偷了几张破纸,俺,俺没糊在墙上,大老爷手下留情啊!”
牛英忍不住好笑,几张破纸也知道投案……他笑呵呵接过来,展开看了两眼……虽说牛英认字不多,但他也能觉出来,这东西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啊!
“快,快把小胡学士请来。”
胡闳休很忙,来的是吕本中和汪若海,这俩人一看,我的天啊!
吕本中直接哭了。
大苏学士的真迹回来了!
前后赤壁赋,居然让人当成了破纸,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牛知府,这人偷窃瑰宝,应该立刻枭首示众!”
向来砍头有瘾的牛英却是改了主意,竟然没有答应。
“吕学士,你看是这么个理儿,他主动投案,偷的东西再值钱,到底没杀人……俺要是砍了他,往后谁还主动投案?俺老牛可不能滥杀无辜啊!”
听到牛英说他不滥杀无辜,吕本中都昏倒了,敢情你这些日子杀猪呢!
“牛知府,你可别忘了,这是要献给官家的礼物啊!”
“官家的?那,那俺跟官家说,让他大度一点,别追究就是了。”牛英浑不在意道。
吕本中和汪若海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让官家来决断了,
他们俩气哼哼来找赵桓,却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传开,顿时震撼了整个大名府,影响力甚至传到了周边的州县。
牛英的霹雳手段有没有冤枉的?
很多!
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不能!
但是却不妨碍大家伙对他的喜欢……毕竟牛英和以往多少年来的知府大老爷都不一样,他是真心为了百姓着想的……一柄万民伞,送到了赵桓的御营前面。
“他奶奶的,俺泼韩五都没有哩!”韩世忠狠狠啐了一口,却也不敢怠慢,把大家伙都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