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赔偿(三更求订)
李乾顺思忖再三,沉吟道:“如果让耶律大石会盟,该如何对待?”
“以皇帝待之!”
赵桓很干脆道:“辽国乃是大国,不能因为亡于金人之手,便羞辱辽国。皇兄,若是想以大石号召契丹旧部,就必须给大石体面,我们不是尊重大石这个人,而是尊重一个立国二百年的万里大国,是尊重几百万契丹遗民。只有以天子之礼,平等待人,才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总而言之,昔日互相敌对的大宋、契丹、西夏,我们联合起来了,捐弃成见,放下恩怨,共同对敌。”
赵桓探身,屁股甚至从座位上起来,双眼紧盯着李乾顺。
“皇兄何等见识,能想不清楚其中的意义吗?”
李乾顺当然能想清楚,三个国家,代表昔日的秩序,金国流星般崛起,把鼎足之势弄得一地鸡毛,破烂不堪。
而三方会盟,足以号召除了金国之外,这片土地上一切的力量……我们需要联合起来,彻底碾死金国!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有点像欧洲的反拿破仑联盟,至于为什么不是反法联盟,没有拿皇的法兰西,还是法兰西吗?
李乾顺眯缝着老眼,不得不说,他心动了,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赵官家,或许真能击败金国。
任何一个想成就大事的,必须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不惜一切代价……国家之间的联盟,如果做不到步调一致,彼此三心二意,互相算计,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
甚至会以为猪队友的掣肘,输得稀里哗啦。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不胜枚举。
赵桓愿意为了抗金,承认西夏国主的地位,愿意拉拔已经灭国的契丹贵胄……说实话,就算当下的耶律大石,都不敢以辽国皇帝自居,只敢称王。
就这么个败军之将,赵桓也愿意以天子之礼待之,说实话,这份胸怀气度,李乾顺是服气的。
这是个认准了目标,就不要命的主儿。
金国摊上了这么个对手,也算倒霉。
能和他结盟,或许也是大白高国的幸运……
李乾顺突然哈哈大笑,“我们和契丹有姻亲之好,只怕还在大宋之上,我愿意立刻派遣使者,去见大石,把赵官家的意思送去。”李乾顺笑着问道:“赵官家,你可有旨意送去?”
赵桓微微一笑,“谈不上旨意,就是一封信,四句诗而已。”
赵桓摆手,让人把笔墨拿过来。
写字是个极为吃功夫的事情,靠着几个月是不可能练出来的,也幸好赵桓继承了原来的本能,写出来的字规规矩矩。
李乾顺闪目看去,发现不是什么新作,是唐人古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赵桓写完四句,居然起身出了御帐,等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根柳条。
“大石人在大漠,孤单一城。春风不至,草木不兴。想必是见不到故乡的杨柳了,我借横山一株柳,请他好生思索,究竟该何去何从!”
李乾顺愕然半晌,居然伸双手,把柳条接过来,用力点头。
“请赵官家放心,一定妥善送到,您的话也会原原本本告诉耶律大石。”
整个谈话到了现在,李乾顺已经是彻底折服,赵桓不光格局一流,手段也极为高明。
这哪是一根柳条,分明是一条绳索,锁住了耶律大石的心,让他无可逃避!
只能说高明!
至少李乾顺扪心自问,他是干不出来的。
一个新人老皇帝和一个老人新皇帝的对话,在愉快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
赵桓请了李乾顺和晋王察哥等人吃了烤全羊,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个西瓜,花费不多,但宾主尽欢,两国的结盟大事赢得了一个开门红。
而曾经敌对的双方,化敌为友,产生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
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大宋在几千里的边境,光是大型堡垒城池,就有不下一百个,其余小的更是多如牛毛。
大宋对付西夏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趁着西夏不注意,抢修一座城池,等西夏反应过来,举兵攻击,宋军就躲在城里固守。
等西夏扛不住了,再多路出击,把西夏兵马赶走,然后再趁机前推修城,循环往复……
靠着这种日拱一卒的方式,愣是将横山以南,西夏的欢歌之地,悉数拿到了手里。
这么干的好处是很稳妥,扎扎实实,鲸吞蚕食。
可问题也很明显,就是耗费巨大。每一座城池堡垒,都要安排人守卫,也正是如此,西军的编制才空前庞大,耗费的国库也是惊人的。
赵桓跟西夏议和之后,他主动从边境的堡垒撤军。这倒不是说要放弃防御,而是将边境防卫巡逻任务交给了厢军民壮。
至于禁军兵马,退回到了几个主要的城市,当然了,他们也会定期前往边境巡查,不过却是不会定期驻扎。
如此一来,节省了兵力,更缓解了后勤的压力,还省去了骚扰百姓,简直一举多得。
别看种家军,折家军,姚家军都差不多没了,可散落各处的西军凑在一起,居然有六七万之多。
就算打个对折,也至少能练出三万人。
目前御营五军之中,最多的编制也不过两万一千人,等于凭空多出了一个军!
在宋金大战的当口,每多一个人,都是巨大的利好,更何况一下子增加了三万人!
好处还不止这些,大宋收兵,西夏也会抽回不少兵力,这些人马显然也要放在和金人对峙的前线。
就算他们不敢和金人开战,压力也是实实在在,至少有点牵制作用。
这还不用说双方贸易之后,大宋能拿到数量可观的马匹牲畜,御营骑兵又能得到加强。
所以说,国家大事到底不是意气之争,每一个决定都必须详细权衡,才能得出最好的结果。
总体来说,赵桓是完美实现了最初的计划,甚至还有些超出。
现在只要等耶律大石到来,三方会盟,敲定大局,就一切顺利,可以返回开封了。
只是在一片大好的局面之下,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地方,比如曲端!
没错!
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曲端,被彻底晾在了一边。
无人问津,也没有赏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开什么玩笑?
是老子不避危险,冲进了西夏腹地,又是老子烧了西夏都城!
这么大的功劳,不说冠绝天下,也是名噪一时。
凭什么当老子不存在?
曲端气得想去找赵桓评理,可犹豫了一阵,到底没敢。毕竟之前抓了萧合达,枉顾圣意,算是一大污点,官家是要将功折罪,还是等一等之后,再行封赏?
曲端一时也拿不准,只能成天泡在马厩里,好好照顾铁象。
要知道他可是扎了铁象一刀的,这匹马还记仇了,看到曲端,就龇牙咧嘴,不喂点鸡蛋什么的,铁象大爷就要狠狠咬他。
曲端既好气又好笑,反正也没人找他,就好好喂马吧!
可就在他忙活的时候,还真来人看他了,谁呢?
李世辅!
作为一起出生入死的好战友,李世辅对曲端这人的印象还不错,至少生死关头,曲端把铁象让给了他。单纯的李世辅现在也没有意识到,骑着一匹显眼的骏马逃跑,是何等拉仇恨的事情!
又或者铁象送走了,曲端就可以找一匹普通的战马,然后装成普通的士兵,再悄无声息逃脱,毕竟没有真正发生十面埋伏,八方合围的事情,曲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好。
“你还喂马呢?官家都召见吴大好几次了。”
曲端头也不抬,哼道:“他吴大就是我的部下,难不成还能越过我?”
李世辅闷声道:“这可没准,官家准备再增一军,驻防延安府,或者驻扎京兆府。”
曲端眉头紧皱,延安府驻军,是为了威慑西夏,也能策应河东,而放在京兆府,纯粹是为了顺流而下,支援开封。
怎么安排,都有道理,全看官家怎么想了。
只是曲端百思不解,他伸手揪着李世辅的衣服,怪叫道:“你小子都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李世辅瞪大眼睛,“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你嘴巴太臭,骂的人太多了,没人愿意告诉你呗!”
“你放屁!”曲端气炸了肺,“别人不说,难道官家也不说?我可是烧了兴庆府的大功臣!”
他的话音刚落,李世辅就连忙伸手,要捂住曲端的嘴。
“快别说了,我刚刚得到了消息,咱们跟西夏谈的时候,西夏那边咬死了盟约可以签,一切都能商量,唯独要你曲端的性命!”
“什么?”
曲端被吓到了,他连铁象都不管了,拉着李世辅到了一边,小心询问……果不其然,赵桓和李乾顺的谈判结束之后,双方有了总体结盟意愿,接下来就是各种详细的事情了。
比如边境兵力啊,榷场设置啊,贸易额度啊,如何通报军情啊……在谈这些事情的时候,西夏方面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兴庆府刚刚被焚烧,西夏朝野颇有怨言,对结盟的质疑声音非常多,如果大宋有诚意,就该严惩曲端。
或者干脆说,砍了曲端脑袋,咱们皆大欢喜。
以曲端一人,换两国太平,岂不美哉!
李世辅断断续续,把事情的大略告诉了曲端。
听到这话,曲端都傻了,急切问道:“咱们这边怎么说?吴家兄弟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李世辅摇头,“咱们什么都没说的。”
“完了!”
曲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是越想越觉得要坏事……他可不是什么白莲花,别的不说,光是兼并了李庠部众这事,如果追究起来,都是以下犯上,罪大恶极,更不要说什么向天子要官,还私自抓了萧合达。
别管结果如何,违背圣意,就是错的!
敲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文的,武的,全都有。
现在西夏咬死了他,官家又不惜一切代价,跟西夏结盟……想到这里,曲端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脑壳,这个大脑袋瓜子,至少有十斤,堪称巨头。
可问题是他的脑袋再大,跟整个大局比,那也是轻如鸿毛。
曲端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坐在龙椅上,会不会答应?
恐怕会吧!
就算不明着答应,暗中调动,架空权力也是可以的。
难不成我曲端竟然会落个这样的下场?
我冤枉啊!
李世辅呆呆看着曲端,发现这个混不吝的东西居然大滴大滴落泪……这下子可把李世辅吓到了。
“曲大,你怎么回事啊?我,我跟着你一起去的,我会不会……”
曲端瞧着年轻的李世辅,凄然一笑,“臭小子,你年轻,以后朝廷和西夏撕破脸的时候,还要用你。毕竟我一颗脑袋,就够给西夏交代了,官家还是会用人的。”
李世辅傻傻张大嘴巴,他完全听不明白。
正在这时候,李孝忠突然来了。
“曲端,去见官家吧!”
曲端嘴角耷拉,苦着一张脸,“自古以来,有大功而罹祸者,非曲端一人也!只是我死之后,铁象谁属?谁还敢为大宋喋血沙场?”
曲端满腔悲愤,比窦娥还冤……“前有汉臣,后有曲端,苍天不公啊!”
李孝忠听得莫名其妙,“曲大,你把自己比成狄青,是不是太过了?再说了,你胡言乱语什么东西?官家要提拔你的官职,你冤什么?”
曲端连忙闭嘴,傻傻盯着李孝忠,“不,不是追究……那,那西夏那边呢?怎么交代?”
李孝忠笑着反问道:“你想怎么交代?”
曲端虎着脸,他怎么知道?
“告诉你吧,官家答应赔偿西夏的损失,算是保住了你的一条命。”
“是这样啊?”
曲端扑通就跪倒了,冲着御帐方向,迫不及待磕头。
“官家啊,臣不过是一条烂命,哪里值得官家花费重金,保臣性命!臣,臣铭刻肺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曲端拼命磕头,那叫一个激动啊!
说到底,他在官家的心中,还是有份量的。
从地上爬起来,曲端就要去谢恩……李孝忠幽幽道:“曲大啊,不过是一百二十三两银子的小事,你别太在意了。”
瞬间,曲端的脸就黑了,什么意思?他就值这点钱?
第137章 朕决定了,汝为大辽皇帝!
曲端气咻咻来找赵桓,步伐特别快,李孝忠都要小跑着才能赶上,李世辅瞧着有趣,竟然也在后面凑了上来,想要看热闹。
曲端这家伙气势汹汹,可走到一半,他就怂了。
别管怎么说,官家都是保下了他,救命之恩,更何况又是官家,人不能不知好歹。所以曲端在见到赵桓之后,立刻哭拜于地。
“官家天恩,臣无以为报,只愿生生世世,结草衔环,鞠躬尽瘁,忠心不二……”
赵桓看着曲端感激涕零的模样,反而笑了。
“也没有什么,西夏想逼着朕斩杀大将,这是朕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宁可盟约不成,也不能失了底限。朕不会害自己的股肱,也不会出卖大宋的子民,要是连着两点都守不住,朕也就不要做这个官家了。”
曲端心中大动,傻傻看着赵桓,貌似这个官家比他有底限多了……
“西夏想要赔偿,朕就给他赔偿,不过西夏几万人马,无故突入平夏城,趁火打劫,这个要不要赔偿……朕还抓了那么多西夏俘虏,他们想不想赎回去?两相抵消,朕答应赔偿西夏一百二十三两银子,算是把这事了结了。”
赵桓轻描淡写,把经过说了一遍。
曲端却是微张着嘴巴,彻底醒悟过来,敢情这不是什么一百多两银子这么简单,背后涉及到了双方激烈的博弈。
大宋这边据理力争,甚至把俘虏的那么多亩地西夏士兵拿出来当筹码,才逼得西夏放弃追究曲端。
最终大宋是赔了一点钱,可双方都明白,这可不是大宋软弱可欺,仅仅是大宋诚意十足,希望促成盟约,才愿意给西夏一个台阶。
当然了,如果西夏不识抬举,甚至想发一笔横财,甚至想敲诈岁币,那是做梦,毕竟赵桓可不是赵祯,没有那么容易说话。
如果不服气,就继续打,看谁承受不了!
仅仅为了这件事情,两方谈判的人员就几次闹翻,吵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大宋这边派出了李若水和陈东,西夏这边也由曹价带头,你来我往,疯狂输出,毫不相让。
不过有意思的是不管怎么吵架,到了饭点,双方收工,同去一个食堂,吃着一样的东西,高谈阔论,风花雪月,简直跟老朋友似的。
说来说去,西夏也不是真的要跟大宋翻脸……
曲端弄清楚了这些事情,瞪着一对牛眼,扁扁嘴,突然放声大哭。
“臣不过是烂命一条,不成想官家竟为了臣,险些坏了结盟大局,臣,臣何德何能啊!”
赵桓微微一笑,“曲端,如果诛心之论,你的确不值这个价钱,就凭你素日做派,朕都要把你踢出军中,免得你祸害无辜。可你到底有功有才,现在是国家用人之际,朕想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改?”
“愿意!”曲端毫不迟疑道:“臣这条命就是官家的,官家让臣做啥,臣就做啥,绝无二话!”
“当真?”赵桓戏谑问道。
“当真!千真万确!”
赵桓思忖片刻,“既然如此,你就转任御营司参赞军事,替朕谋划应付金人的大战吧!”
发生甚么事了?
曲端一下子愣住了,用了这么大力气,只是参赞军事?不能够啊!西北的几万人马,除了自己,谁还能统领啊?
莫非真的是……
曲端简直抓狂了,官家啊,你好糊涂啊,吴家兄弟可不是好东西啊!,要是让他们掌权,肯定比我还烂,真的,不骗你……曲端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只不过赵桓却是无心搭理他了。
这一次西北整军,虽然多了几万兵马,赵桓却不打算一下子调回开封。毕竟金人已经抢占了辽国西京,连府州也握在了手里,很有可能会蹿入陕西方向。
而且虽然和西夏结盟,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
还有一点,如果中原真的出问题了,守卫不住,关中就是最好的栖身之所,绝对马虎不得。
因此再三权衡,赵桓决定把原来的陕西六路合并为陕西路,以李若水为宣抚处置使,总领西北军务,驻京兆府。
原泾原路经略使王庶任转运使,负责钱粮财赋……怎么说呢,王庶的才能人品都不差,只不过为人有些绵软,处事不够果断,也缺少手腕。
不然作为曲端的上司,也不会毫无作为,任由这家伙兼并李庠部众。总而言之,他不适合统军,但是当个循吏,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吴阶,则是被升任为合并后的陕西路都统制,只不过多了一个权字。
赵桓的意思昭然若揭,干得好是都统制,干不好,就赶快滚蛋,这么做一是给吴阶上了个套,二也是考虑吴阶官职太低,随着朝廷渐渐步入正轨,一步登天的情况会越来越少,过分超擢并不合适。
吴阶常驻延安,而赵桓又任命陈东担任延安府通判,并且负责和西夏交流事宜……等于又多了一双眼睛盯着吴阶。
除此之外,赵桓又让王禀之子王荀出任宣抚副使,兼任兵马总管,与李若水同驻京兆府,主要负责整军事宜。
曲端精明透顶,成了参赞军务之后,自然知道这些人事调度,看到赵桓的种种安排,他简直想要笑出声了。
吴阶啊吴阶,我的曲家军没了,你的吴家军也别想了。
现在看起来,从陕西脱身,未必不是好事情。
李若水属于赵桓信得过的臣子,他不是原来就身居高位的宰执,但是在配合岳飞的事情上,做得很好,又在处理种家军的问题上,出力颇多,这一次更是主导和西夏的谈判,担任经略使,绰绰有余。
赵桓给他安抚使的位置,说实话有些高了。
不过考虑到陕西兵力强而财力不足,现在东南的财赋要悉数供应开封,陕西必须仰赖巴蜀的财力,给李若水高配宣抚使,情理之中。
而李若水,加上王庶和王荀一文一武,就表明赵桓是要好好经营陕西,甚至在这里大练兵马,组成未来的陕西军团,甚至又重建西军的可能。
这么大的一摊子,吴阶肯定扛不起来。
给他个都统制,驻防延安,说白了,就是对原来的西军资源回收,让他们暂时顶在前面,等后方安排妥当了,兵马练出来,随时可以拿掉吴阶的位置。
总而言之,随着朝局步入正轨,赵桓对文武大臣的手段也越来越丰富多样了,说到底权术这套东西,没有太多神秘之处,坐到了那个位置,用不了多久,就能无师自通。
意识到了赵桓的手段之后,曲端还挺乐的,只不过他很快就要哭了。
“曲端,朕跟你说件事啊!”赵桓沉吟道:“替你赔偿的那一百二十三两银子,其实是从朕的私账出的,都是卖邸报的钱,说起来啊,一文一文赚来的,真是不容易啊!一百二十三两,如果换成铜钱,能装一大筐哩!”
曲端听得翻白眼,官家啊,不是这么诉苦的!你要是换成金子,就只剩下一小块了!
“臣,臣愿意出十倍,献给官家。”
赵桓笑眯眯道:“那就不必了,朕不是把铁象还给你了吗!”
曲端瞪大眼睛,官家想要自己的马?
也是,那么好的一匹马,哪个男人会不眼馋呢!
说实话,他是真舍不得,尤其是失而复得之后,可官家一定想要,他又有什么办法哩!曲端咬着牙,“臣,臣愿意献上铁象……”
“不不不!”赵桓摆手,“朕到底不是武将,骑着好马浪费东西了,你只要能定期把铁象借给李孝忠就好,让他能多繁衍一些小马驹,朕已经让吴璘负责陕西的马政……说到底,咱们大宋必须要有强大的骑兵啊,至少要有十万铁骑,铁象这也算是为国献身啊!”
曲端都听傻了,官家啊,你怎么连战马都不放过啊!
还十万铁骑,就算把铁象榨干了,也弄不出这么多!
曲端觉得铁象太可怜了,他很想跟赵桓争辩,为了马权奋斗一下,可就在这时候,耶律大石到了。
相比起迎接李乾顺,对待耶律大石,赵桓可要热情多了,所有文武,悉数出动,甚至还有鼓乐之声。
这个排场让耶律大石倍感惊讶,他跳下战马,抢步上前,躬身施礼,”拜见大宋官家!”
赵桓一笑,“大石林牙,朕盘桓横山,迟迟未归,就是在等你啊!”
耶律大石躬身谦卑道:“大石得到消息之后,就从可敦城日夜兼程赶来,战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赵桓颔首,“果然辛苦……对了,大石林牙,你可曾称帝?”
耶律大石脸色微红,再次抱拳道:“不曾,只是称王,有部下提议称汗王!”
“不不不!”
赵桓断然摆手,“大石林牙,汝为大辽宗室,如今率领志士,意在复国,如何能称汗?要知道当年辽国皇帝和我大宋为了称呼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定下了南朝和北朝的称呼,由此可见,我大宋并不曾视大辽为蛮夷,大辽也不曾以蛮夷自居。汝若称汗王,与草原蛮部何异?又如何能恢复契丹荣光?”
耶律大石黝黑的面庞,渐渐凝重,眉头的川字越发深邃。
“请问大宋官家,大石该怎么做才好?”
赵桓笑道:“我只是建议,契丹源流复杂,有种种传说,不一而足,其中便有起源匈奴之说,而匈奴又起源于夏……说来说去,咱们都是一家人,如果大石林牙愿意,朕可以在这里替你办一个登基大典,正式继承辽国皇帝之位,也好名正言顺,号令旧部,共同复国啊!”
耶律大石似乎心动,却又摇头,苦笑道:“官家美意,大石愧不敢当,大石并非大辽皇室,而陛下尚在金人之手,大石如何能称帝?”
赵桓连连摇头,“耶律延禧丧国败家,如何能君临大辽,总揽英雄!如今只有大石林牙还在为大辽奔走操劳,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大辽天子。如果连这个皇位都不敢接,大石林牙又如何复国?”
第138章 统一战线成
耶律大石到了横山之后,赵桓突然忙了起来,他邀请耶律大石打猎。
这个提议很好,耶律大石琢磨着大宋天子是不是想趁机炫耀一下骑射功夫,展示一番武力强大?
但他很快发现,还真没那么多心思,赵桓就是单纯骑马打猎。
作为一个骑射高手,耶律大石看得出来,赵桓的骑术最多算熟练,绝对谈不上好。至于箭术,则是稀松平常,根本入不了法眼。
忙活了一个上午,赵桓就猎到了一只野鸡,这么个蠢玩意,还用箭射?你拿个棒子,也能敲死啊!
大石还记得他小的时候,的确是徒手抓过野鸡的,还用木棍敲死过狍子……想到小时候,耶律大石刹那失神,听到手下人叫喊,耶律大石下意识反应过来,急忙引弓射箭,一只大雁从天而降,落到了马前五十步处。
同样是一个上午,耶律大石猎到了大雁三只,野兔两只,还弄了一只狐狸,可谓是收获颇丰。
赵桓没法跟人家比,但是他心态好,竟然趁着下面收拾猎物的时候,他拉着耶律大石,请教弓马武艺。
“我算是弟兄当中,比较笨的那种,我三弟有状元之才,我九弟弓马武艺也还不错。其他兄弟也都多才多艺,说实话,要不是早出生两年,我这个储君都坐不上,更别说坐上龙椅了。”
耶律大石听着赵桓的自我介绍,并不在意,只是一笑,“官家之才,固然不在俗务之上,力挽狂澜,保全社稷,圣明英主,当世无双!”
赵桓眨了眨眼睛,突然失笑道:“大石夸赞,我受了。其实我觉得,还能做得更好!”
耶律大石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跟这么个不要脸的,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他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哪知道赵桓竟自顾自道:“朕说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平平无奇,并不是谦虚。朕诚然不如大石文武双全。你中进士,入过辽国翰林院,骑马武艺,人中龙凤。在如今这个乱世,正应该有一番大作为的时候。”
“大石林牙,朕能走到今天,并没有什么秘诀,无非就是坚定信念,不要左右摇摆,更不要进退失据。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去做有利于实现目标的事情,仅此而已。”
“比如说,朕知道太上皇不能继续掌权,便要他交出朝政大权;童贯畏敌避战,朕便斩杀了他。要安抚旧臣,朕就给他们官职,要重用主战派,朕就提拔李纲……需要练兵,朕就千方百计筹钱,朕把私库交出去,把宫中金银器皿都给熔了,朕还跟一群和尚借钱。朕甚至同意西夏国主称帝,也愿意助你登基……所有的一切,就只有一个目标,朕要抗金,要活着!”
“只要击败了金国,赢得了这场战争,朕才能活着,才能体面,才有威严……无论如何,朕也不会学太上皇躲避责任,更不会学海滨王,胜利或者死亡,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赵桓的谈话,让耶律大石呼吸急促,不由得瞪大眼睛……别看赵桓说得轻松,可其中有多大的困难,简直无法想象。
就拿第一条来说,赵桓讲坚定信念,可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他就做不到!
恢复大辽,这是耶律大石的执念,也是他的部下们共同的愿望。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契丹立国两百年,又岂能没有忠臣良将!
尽管大部分人已经死在了金国手里,但残存的这些人,依旧心心念念,想要复国,这也是耶律大石这个小团伙能维持的原因所在。
可问题是耶律大石也十分清楚,金国的力量太庞大了,他带出来二百人,跑到了可敦城,收拢了一万多大辽兵丁。
耶律大石也几次和金人爆发小规模战斗,还获得了胜利,但也到此为止了。
理由很简单,耶律大石打不下去了。
他没有根据地,没有兵源补充,自己这点人,越打越少,别说复国了,就算自保都做不到。
要不是金人一心南下,抢夺大宋,随便派出一个万人队,就把他们给扫了。
所以这段时间耶律大石一直筹划着,想要向西迁徙,寻找一个新的落脚之地,建立起庞大的势力之后,在反过来东征……当然了,这是耶律大石对他部下讲的,西征是真,可反攻大辽,却未必如此,仅仅是他维持这个团队的口号而已。
单从意志坚定这件事情上,他就不如赵桓远甚,至于其他,就更不用多说了。
“大石林牙,其实朕也知道,你有意向西征伐,可要朕说,你一旦放弃了可敦城,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草原之上,相聚万里,远征东方,谈何容易?而且别的不说,你就算去了西域,建立了基业,你的亲信部下愿意东征,当地的蛮夷部落,又岂会随着你东进?毕竟对大辽有感情的,只是你们这一代人罢了。你这一走,或是十年,或是二十年,老部下凋零,冒出来的新人,又有谁肯为了大辽卖命!说句不好听的,两三代人之后,怕是连辽国这个名号都没了。”
耶律大石听到这里,突然瞪大眼睛,傻傻看着赵桓,是这个道理吗?离开了故土,他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失去了根基,就算能占领一片地盘,有了栖身之所,也要向当地部落妥协。
久而久之,就连辽国都会消失!
要是西征注定会失去自我,还要不要走?
耶律大石彻底陷入了迷茫。
赵桓转了一圈,找了块石头,坐在了耶律大石旁边,语重心长道:“大石林牙,你走了,或可以荣华富贵,安享晚年,留下来就要浴血奋战,出生入死,不知道几时就没了性命。朕不能劝你送死,但朕能给你提些建议。”
耶律大石突然起身,冲着赵桓深深一躬,而后炽热地望着赵桓,“请官家明示!”
赵桓笑着摆手,“你先坐下,容朕慢慢说。”
整理了思路,赵桓笑道:“我知道大石林牙现在困守孤城,兵力匮乏,缺少后援。我替你谋划了三个方案,其一,正式登基称帝,号令大辽旧臣,尽量聚拢人心,充实力量。第二,我会向西夏皇帝谏言,让他把国内的契丹部众交出来,归大石林牙统领。第三,作为盟友,我会给你提供一批武器粮草。然后以大辽西夏大宋三国名义,招抚草原诸部,让他们悉数听从你的号令!”
“大石林牙,当年完颜阿骨打以两千五百人起兵,最终席卷大辽,你现在手上的兵力远胜阿骨打,莫非就真的没有这个勇气吗?”
不得不说,赵桓忽悠人的本事,绝对是超一流的,一番话说下来,把耶律大石弄得热血沸腾,老脸涨红,恨不得立刻答应,转头跟金兵拼个鱼死网破。
但最后耶律大石还是一声长叹,“官家厚爱,大石感激不尽,只是情形如何,我自己心里清楚。假如我现在称帝,金人必定来攻,还不等我聚拢势力,就会被扫平,根本没有机会。”
赵桓瞳孔紧缩,沉吟片刻,突然一笑,“既然大石林牙主意打定,朕就不好多说了,只是朕想知道,你需要多长时间聚拢势力,才能和金人周旋?”
耶律大石思忖再三,无奈道:“至少要一年以上才行。”
赵桓颔首,慨然长叹,“这个时间不是朕能说了算啊!看来接下来宋金决战,大石林牙怕是不能参与了。”
赵桓起身,拍了拍屁股,径直走向猎物堆,不光拿了自己的野鸡,还顺了两只耶律大石的大雁,堂而皇之离去。
看着赵桓的背影,耶律大石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赵桓关于西征的论断,他是认同的。
西征只属于他个人,而不属于契丹。
他走了,就真的复国无望了。别的不说,自从金人席卷大辽之后,原本很多以契丹人自居的部落,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女真部落。
再有一段时间,没准连契丹这个族群都消失了。
契丹人不同于汉人,没有强大的认同,也没有庞大的体量,更没有绵延几千年的文明传统,消失就是消失了,几乎不可能恢复。
倘若真的在乎大辽,他就必须留下来,和金人周旋,虎口拔牙,活生生从金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才能重建大辽。
只是耶律大石自己清楚,他其实被金人俘虏过,他太清楚金人的可怕,和金人正面交锋,他到底是胆气不足!
但就没有机会了吗?
其实还是有的。
就是刚刚赵桓所讲,宋金之间,即将爆发一场决战,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大金东西两路兵马,都在迅速整顿,南下态势非常明显。
赵桓也不计一切代价,和西夏讲和,连辽国旧部这点蚊子腿都不放过。
说明什么?
这位赵官家真的逼急了,他要玩命了!
一年!
大石需要一年,安顿契丹遗民,招抚草原部落,积蓄牲畜兵器,才能有一战之力……而且这一战之力,还要仅仅局限在万户规模的战役,不然金兵大局扫荡,他必败无疑。
所以只有一种成功的可能,那就是赵桓在决战当中,重创金兵,不但保住了大宋江山,还牵制了绝大多数的金国主力,使得金人无暇顾及草原的状况,辽国复国,才有一线生机!
要把自己的生死存亡,寄托在昔日敌人的身上,能行得通吗?
耶律大石看着赵桓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又低头看了看缺失的猎物,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在耶律大石赶来的第二天,大白高国皇帝李乾顺,终于赶来了。
再看这位皇帝陛下,头戴通天冠,十二串白玉,一身穿戴,跟之前的赵桓,一般不二。
臭小子,看你还怎么在穿戴上压我一头!
等李乾顺信心满满赶来,却发现两个赵桓,两匹战马,同时出现,这下子可把李乾顺吓到了,怎么回事?
等他靠近一些,这才发现,根本不是两个赵桓,只是有两个人同样穿着金甲,装饰一般不二,又都戴着头盔,加上身高差不多,才被错认为两个人。
赵桓率先打招呼,“李皇兄,就等你了!”
耶律大石也跟着道:“没错,小弟已经和赵官家商议妥当,却还要请皇兄大发慈悲!”
李乾顺眨巴眨巴眼睛,这俩货竟然这么亲密了?
他宛如鸭子一般,端着玉带,呆呆进了三皇之会的御帐,十足状况外。
李乾顺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碰上了鸿门宴。
赵桓直截了当,让他交出三十万户契丹遗民,协助耶律大石在草原立足。
耶律大石也是嬉皮笑脸,苦苦哀求李皇兄,看在西夏和大辽世代友好的份上,高抬贵手,帮帮忙吧!
处心积虑,用心险恶!
诚然,大辽灭国之后,有不少族人逃到了西夏,他也收留了不少,具体数量不清楚,但二三十万户还是有的。
可问题是这是他大白高国嘴里的肉,如何能吐出去啊!
“皇兄,咱们让大石林牙称帝复国,契丹遗民自然归附,你一味拦着,只会造成嫌隙,不如成人之美。朕提个方案,大宋出钱三十万缗,协助将契丹遗民交给大石林牙,正好吉时也到了,别耽误了三国结盟的大事情。”赵桓顿了顿,又道:“朕已经解除了曲端的兵权,调任文官了,总而言之,为了大局,皇兄也拿出一点诚意吧!”
李乾顺恶狠狠看着赵桓,心绪起落,很不平静,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成了!
赵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三个国家终于联合起来了,之所以用联合一词,是三国远没有到同心同德的程度。可是瞧瞧地图,就会发现,三国结盟之后,产生的压力有多大!
大宋在金国的正南面,西夏在西南面,耶律大石的可敦城是原来辽国上京道的西北路招讨司,正好在蒙古草原的中部,只要他站稳脚跟,随时可以率军东进,突破大兴安岭,威胁金国上京……
至此一条对抗金国的战线,终于有了雏形!
第139章 战火重燃(三更求票)
将契丹遗民,悉数交给耶律大石,这让李乾顺既肉疼又无奈,西夏的民众也不多,他也很需要这些人口,充实国力。
只不过耶律大石困守可敦城,身边都是草原诸部,并没有多少契丹人,不给他人口,这个大辽国就支撑不起来。
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割肉!
“李皇兄,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的,如果贵国人丁不够用,我大宋有的是,一百万,两百万,朕都能双手奉上,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赵桓笑容和善,充满了真诚,他没有撒谎,一点都没有!
李乾顺只给了赵桓一个大大的白眼,让他自己体会吧!
主要的条件都谈妥了,再也没有争议,接下来就是举行个会盟仪式。
“这个仪式要怎么办才好?礼部官员说是应该念一篇祭文,祭告天地,然后咱们三人一起饮酒盟誓,也就算行了。可我的原意,是要三方平等,谁都要念,如此就要三篇祭文……李皇兄,你准备了吗?”
李乾顺哼了一声,他当然准备了,只不过耶律大石没准备而已。
“赵官家,我倒是有个疑问。咱们三方结盟抗衡金国,这是大势所趋。可我们又该怎么向上天言明?莫非说我们打不过金人,故此才联合的?”耶律大石问道。
赵桓倒是不在乎,笑道:“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失体统。”赵桓看了看神情肃穆的李乾顺,又笑道:“我有个提议,咱们三方同拜黄帝,均以炎黄苗裔自居,秉承华夏正统,以顺讨逆,无有不成!”
李乾顺一听就不干了,忍不住咆哮道:“赵官家,你莫要耍花招!”
赵桓笑道:“朕可没有耍花招,过去中原天子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中原天子自为华夏之君,四境之外,皆是蛮夷。朕知大宋德薄,九州不全,无颜以中原天子自居,如此才准许西夏和大辽称皇帝。如今我们三皇并尊,这个皇位总要有个说法,不能是凭空掉下来的吧?”
“过去大宋和大辽南北朝称呼,西夏以属国自居,我们三国之中,没人愿意当蛮夷吧?”赵桓接连反问。
耶律大石急忙附和,“赵官家所言极是,如果以黄帝为尊,三国同出一源,彼此当然是兄弟之邦,三皇并尊,也就是顺理成章。而三国结盟,同讨蛮夷女真,也是顺理成章啊!”
这一番解释,简直无懈可击。
别说辽国了,就算西夏也不愿意被视作蛮夷,这个道理说得通。
可问题是现在三皇一起,同拜黄帝,这就过分了!
“我大白高国尊奉佛法,和中原并不相同,同拜黄帝,并不合适。”
赵桓呵呵一笑,“红花白藕,三教一家。难不成信了佛法,就真的出家落发,连祖宗都不要了?我们结盟,只为求同存异,共抗强敌。同拜黄帝,也只是表明我们在几千年前,是一家人而已。李皇兄,你这么在乎,未免小题大做了。”
耶律大石立刻帮腔道:“龙生九种,华夏三分,我看也没什么不妥的,李皇兄,你的年纪最大,是我们的兄长,事到如今,总不能让会盟落空吧?”
李乾顺反复看了看两个人,什么都明白了,敢情他们俩穿了一条裤子!
要知道一直以来,西夏都想撇开和中原的关系,至少要弄出一套自己的东西。不惜血本,修建奇观,就是这个意思。生怕跟中原王朝搅在一起,失去了自我,可现在倒好,赵桓直接放出了“自古以来”的大招,连祖宗都准备妥当了,这要是发展下去,会走到哪一步?
西夏会不会让大宋一口吞掉?
李乾顺真心惶恐起来,这种情况,他不能不防。
可现在拒绝跟大宋结盟吗?
貌似也不妥,当真是骑虎难下!
“李皇兄,大丈夫志在九州,坐在我们这个位置上,谁都有自己的算盘,眼下为了抗衡大金,不得不走到一起。西夏立国百年,遇到的危局不在少数,也没见你们自暴自弃。大辽灭亡,大石林牙只有两百骑兵,依旧锲而不舍,努力复国。便是朕,也被金人打到了国都,命悬一线,生死难料。如果没有战胜一切的雄心自信,又怎么配得上龙椅?”
很老套的激将法,也很有用。
李乾顺倒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而终归于镇定。
很显然,同拜黄帝,是赵桓的如意算盘,他并不会满足于结盟,而是想给日后的事情铺路。
但这件事情固然值得警惕,却还有另一面。
假如说,假如说啊,金人打破了开封,杀了赵桓,那么谁最有资格,继承大宋江山……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皇子,也不是赵构这些兄弟,而是李乾顺和耶律大石两个。
换句话说,拜了黄帝,就有了逐鹿中原的资格,而且还不是蛮夷入主中原那种,是正儿八经的改朝换代,就跟西周取代商一样。
李乾顺犹豫了再三,终于咬着牙点头,“好,你赵官家是个英雄,我也不是懦夫!现在是盟约,日后就各凭手段!”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桓完全实现了目的,再无遗憾。
面对最新请来的黄帝圣象,赵桓甚至让李乾顺站在中间,毕竟尊老爱幼,是华夏美德吗!
三位皇帝在黄帝面前,一同祭天盟誓,向老祖宗阐明心迹,要共同消灭蛮夷女真,彻底荡平威胁华夏文明的大金国!
这本该是一场非常恢宏的大场面,但是很遗憾由于身在横山,根本来不及筹备。赵桓为了尽量减轻李乾顺的排斥感,甚至连专门的祭文都没准备。
至于耶律大石,丧国之人,又有什么可说呢!
所以整个仪式,匆匆结束,随后的会餐,更是只有前面猎的大雁野鸡,李乾顺只喝了一杯酒,就匆匆离去,显然是要商议对策。
耶律大石也没有留太久,便和赵桓告别。
“官家心胸手段,让我大开眼界,受益良多。若是有朝一日,大辽复国,必然要感谢官家!”
赵桓笑容可掬,“大石林牙,风起云涌,大浪淘沙,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西夏皇帝年纪大了,雄心也没了,他已经不配做我们的对手。我可以和大石林牙保证一件事,假如在灭金之后,还有别的情形,朕会善待契丹诸部的!”
耶律大石愣了片刻,才明白赵桓的意思,放声大笑,“好一个赵官家!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入秋之后的金人南下吧!不过我也可以多说一句,真有那么一天,赢的人是我的话,我必定尽灭赵氏!”
赵桓毫不以为意,竟然道:“朕视此为最大的尊重!”
耶律大石怔了片刻,用力颔首,随后抱拳一躬,转身上马,“走了,希望后会有期!”
“等等!”赵桓拦住了耶律大石,转身捧过来一个盒子,展开之后,竟然是一件狐裘。
“北地苦寒,大石林牙人到中年,要多保重!”
赵桓双手将狐裘奉上,耶律大石目视着精致的狐裘,忍不住摇头,“你这个人啊,不是大宋皇帝,那该多好!”
赵桓坦然一笑,“若非天子,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耶律大石感慨摇头,难为你有脸承认!
他随即伸手抓起狐裘,小心翼翼挂在马背上,复又拱手,没好气道:“我没准备礼物,只能给赵官家一个承诺。若是情况当真危急,可以给我送信,耶律大石会不计一切出兵相助,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赵桓心满意足,笑着拱手,示意大石可以走了。
耶律大石转身纵马离去,他跑出去几百步,回身看去,发现赵桓还站在那里,他又跑出去很远,赵桓依旧站在那里,直到最后,赵桓的身影已经模糊,仅剩下一个轮廓,却依旧没有动弹,只是凝望着远去的方向。
耶律大石重重一叹,中原皇帝,当真有不凡之处。
耶律大石本就是枭雄之性,跟赵桓会盟之后,更起了争雄之心。一路疾驰,返回了可敦城之后,立刻召集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刺、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一共十八部王众。
当即宣读三国皇帝圣旨,亮出大辽天子身份。
其实在这场结盟之中,赵桓只能算是收获第二大的,真正得到好处的人是耶律大石!
过去他只是大辽宗室身份,又被金人俘虏,甚至还有背叛契丹的传言。他逃到可敦城,只能从各部借来一万多兵马,勉强维持。
可是有了大宋和西夏的承认,他立刻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大辽皇帝,可以公然打出复国大旗。
而且伴随着辽国遗民越来越多聚集过来,使得耶律大石手上的力量迅速膨胀。
有了兵力,有了名分,草原诸部纷纷归附,这帮人本就是墙头草,谁的势头好,就押宝谁,理所当然。
耶律大石就像气吹的一样,开始膨胀起来。
伴随着耶律大石势力壮大,掀起的风,终于吹到了金国,吹到了西京大同府。
作为曾经的契丹宗室,耶律余睹的处境并不怎么好。
他其实是最早投靠金国的契丹宗室,而且还参与了攻击耶律延禧的战斗,以契丹的观点来看,十足的二鬼子无异。
但他又是最早投降金国的“千里马骨”,所以担任了元帅右都监的高位,正儿八经,登堂入室,算个人物了。
可就在不久之前,金国高层已经在燕山府商议妥当,准备入秋之后,南征大宋,而且是举倾国之兵,势必灭宋!
金国态度坚决,远非上一次可比。
在郭药师死后,谁还能充当南下先锋,争论不少,而他耶律余睹的名字,几次被提起。
到底是降臣,不管多忠心,始终隔着一层皮啊!
耶律余睹感叹万千,他索性出城打猎,不过问事务,如果真的躲不开,当个急先锋,去会会大宋兵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一连三天,耶律余睹都出城打猎,兔子野鹿收获颇丰,心情也好了起来。
可就在这天晚上归来,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的手下耶律奴哥率领八百人出城,早上就走了,说是去见他,却没有回来……
耶律余睹立刻派人寻找,到了第二天,他才得到消息,说是耶律奴哥朝着西北跑了,是前往大漠方向。
耶律余睹瞬间脸色狂变,这个畜生不会叛逃大石了吧?
又是足足十天,耶律奴哥见没见到大石林牙不知道,金国朝廷的消息倒是传来了,要耶律余睹立刻整军,准备南下太原……靖康元年七月,宋金之间的大战,提前拉开了序幕!
第140章 抢钱了
会盟之后的赵桓,心满意足,从横山返回,去的时候,他带着李若水陈东等人,现在都留在了陕西。但是赵桓身边又多了好几个人,有御营司参赞军务曲端,西夏降臣仁多保忠,还有徐徽言和孙昂。
历史上他们曾经在府州沦陷之后,死守晋宁军,面对折可求的劝降,凛然大义,壮烈殉国……而在如今的时空,却被赵桓召回,跟随在身边,一起商讨对付金国的大计。
到目前为止,赵桓身边的班子已经相对可靠了。
文的方面,有吕颐浩,武的方面有曲端等人,再加上一个老狐狸外国友人仁多保忠,只要能兼听则明,大致上不会出现失误。
“官家,册立耶律大石这一招果然厉害。”徐徽言感叹道:“根据西夏送来的消息,耶律奴哥率领数百骑兵,奔逃可敦城,另外还有许多契丹旧部,或是几十人,或是上百人,从云内州等地跑去投奔耶律大石,数量已经有两三千人。按照这个情形下去,怕是人都要跑光了!”
曲端翻了翻白眼,毫不留情道:“徐大状元,你未免也把金人想得太简单了吧?我要是耶律大石,现在就应该小心翼翼,鬼知道耶律奴哥是什么心思?万一是粘罕派过去的呢?”
徐徽言是正儿八经的武状元,学历上绝对傲视曲端太多,他黑着脸,长叹一声,“我心纯粹,不及曲兄!”
“你!”曲端气炸了,你丫的敢骂我心黑,我再黑,能有官家黑吗?
可怜的铁象啊,都瘦了一大圈了,毛也杂了,脑袋也低下了,看着心疼啊!曲端切齿咬牙,“老徐,你敢说粘罕不会用毒计?眼下耶律大石骤然得意,迫切需要扩大力量,便是李乾顺送去的那些人,里面又有多少西夏的人?杂七杂八的东西,胡乱收拢,我真怕要不了多久,耶律大石就会瓦解冰消!”
徐徽言还真皱眉头了,“这么说,耶律大石那边,还真不能乐观,要不要派个人过去?”
他们俩说着,仁多保忠嘿嘿一笑,“你们二位就别操心了,官家已经派小秦学士去了。”
小秦学士?
秦桧!
怪不得没见到他呢!
官家真舍得用人啊!
赵桓黑着脸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朕和李乾顺耶律大石,同拜黄帝,以华夏自居,又怎么能失去华夏文明传承呢!我让秦学士带着三教经典,前去讲学,弘扬文明去了。”
众人一听,全都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能把掺沙子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没谁了!
“你们这帮东西,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根本不是朕想染指大辽的势力,而是朕不派人去宣扬华夏文明,自有西域那边的教化穿过来。到时候语言,风俗,宗教,全都要改变。对大石而言,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两种文明选一个的问题。他都考过辽国进士,入了翰林院,会选什么,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番道理说出,立刻引来群臣膜拜叹服,唯独仁多保忠一脸奸笑,如果没有那五十名仁多部族人混入契丹遗民,去投靠耶律大石,老头子也会相信官家的话……
闲聊了一阵,吕颐浩终于做了总结,“官家,耶律大石这步棋已经起了作用,金国方面受到了冲击,日后还会有更大的效果,毋庸置疑。只不过还需要时间,让耶律大石整顿内部势力,积蓄力量。眼下三国联盟最主要的作用,还是给我们提供金人的军情,还有可以得到一些战马补充。”
曲端呵呵道:“吕龙图!这还不够啊?要不是有这个联盟,怎么会知道耶律奴哥的动向?怎么会清楚耶律余睹为啥突然南下?还有,过去群牧监是怎么做事的?舍不得喂精料,战马养的和驴差不多,然后索性就把马和驴凑在了一起,弄了一大堆骡子,大宋的马政,都是你们这些文官害的。现在结盟之后,一次就从西夏买了三千匹良马,这是多大的成就!”
顿了顿,曲端又道:“当然了,我在西夏境内,才缴获了两万匹战马,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吕颐浩绷着脸,任由曲端吹嘘,老夫多跟你说一个字,就算我输!
曲端见没有捧哏,只能讪讪闭嘴。吕颐浩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西北算是安稳下来,不但不用分兵,还能得到助力,官家之功,无与伦比。”老吕笑着夸了赵桓两句,随后就凝重道:“现在看来,金兵入寇的方向,只剩下河东、河北,还有京东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河东河北,按照臣的估算,金人总兵力绝对会在十五万以上。而且很可能从秋天一直打到明年春天,又是一个难捱的关头!”
赵桓颔首,“朕也是这么看的,耶律余睹的南下还不足为虑,但是随着进入七月份(农历),天气越来越凉,金人大举南下的时机,就在眼前了。他们养精蓄锐数月,加之对占领地区的搜刮,无论财富还是军力,都是最强的。按照朕的估计,在前期我们还会损失不少疆土,甚至一些主要城池都会丢失。当然了,金人也不会傻到一直平推,那样的话,就算给他们一个冬天,也打不了几座城池。”
赵桓总结道:“我们的战术还是防御重点,疲劳金兵,择机决战。打一个防守反击,只要稳住局面,就算胜利。可以接受丢失疆土,但是必须重创金兵,争取多歼敌,尽快拉平双方的实力对比,促使整个战局进入相持阶段。”
这一番总结,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尤其是仁多保忠,他十分感慨,满以为按照赵桓的性子,会嚷嚷着寸土不失,要跟金兵立刻决战呢!
却没有料到,在制定总体战术的时候,这位官家居然如此谨慎,甚至有些保守。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安排是最稳妥,也最符合大宋的特性。
那大宋的特性是什么呢?
在国家的层面上,计算大宋的力量,是非常恐怖的……类似计算综合国力的方法,大宋的人口大几千万,甚至有人预估过亿,几十倍于周边国家,财力丰厚,经济繁荣,教化大兴,识字率也高的吓人,即便从大宋最不占优势的领土来看,也绝对算不上一个小国。
这是大宋强的地方,可问题是大宋明明纸面数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碾压周围国家,还屡屡挨打,甚至要双手奉上岁币,祈求和平呢?
这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层面,在政权层面,大宋是个不折不扣的弱国!
大宋是怎么来的?
赵匡胤陈桥兵变,接收了后周的遗产,吞并了割据的小国,重新完成中原腹地的统一……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大宋这种立国方式,跟西晋很像,都是篡位之后,统一南方,在既有的基础上,建立政权。
偏偏这两个朝代又是历代中相对非常窝囊的两个,这里面有没有关系呢?
貌似还真有!
咱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仿佛印度,他们是靠哭着跪着,撒泼打滚,带嘤爸爸,快点可怜可怜儿子吧,再不让我独立,我就自杀了……
这样求来的国家,天生就带着前朝的积弊,立国之后,根本没法大刀阔斧,万象更新,自然是老牛慢车,越走越拉胯。
就拿最根本的土地问题来说,不管是汉唐,还是后面的大明,在开国之初,都进行了彻底的洗牌,随后更是抑制兼并,维护小农的基本盘。
可大宋不行啊,因为是篡权的,承袭了后周的全盘体系,后周确定的土地制度,能动吗?
不能动啊!
一旦动了,保证有人再来一次黄袍加身,再推出一个新的天子。
正因为如此,大宋奉行不抑兼并的国策,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没有彻底万象更新,国家的动员力从哪里来?凭什么让老百姓无条件支持你?
没法动员出足够的力量,面对周边国家,处境艰难,被动挨打,也就顺理成章了。
没有经历过尸山血海,没有付出惨重的代价,结果自然是唯唯诺诺,处处受制于人,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有,请记住免费最贵!
国家层面上,大宋是富庶的,是强大的;在政权层面,大宋是弱小的,是远不如汉唐和大明。
这也就解释清楚了大宋的困境。
话又说回来,赵桓在干什么呢?
无论是授田,还是邸报,又或者整军,他都想做一件事,把赵宋立国欠的老账还上……说句实在话,金人真的不算什么。
相比起其他的游牧民族,他们并没有到离谱的程度,至少匈奴无论从人口数量,土地面积,还是兵力上,都远胜大金……只要能把大宋的国力释放出来,碾压金国,并不是问题。
先定守势,再图进取,对外用兵,对内改革,两件事并行不悖,就是赵桓要做的。
从目前看,对外貌似还马马虎虎,对内却有点推行艰难了……在赵桓离京的这段时间里,李纲按照赵桓的意思,推行了授田,也囤积了粮草和军械,只不过军粮只有一百二十万石,距离赵桓目标的二百万石,还差了八十万石,其余方面,也都很难让人满意。
偏偏这时候,赵桓已经动身返回,官家就要回来了。
必须有个结论!
就在中元节前的政事堂会议上,浪子宰相李邦彦拄着拐杖出现了,在他身后还跟着吴敏,以及一直养病的白时中,还有高俅。
这四大奸臣的组合,让人下意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不成又要搞事情吗?
果不其然,李邦彦朗声道:“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按照各地的情形,编撰的富户人员,一共分成四等,总计有一万多户。我提议政事堂立刻依照财富多少,依次征税,财产越多,收的越多,务必在秋粮入库之前,征收完毕,供应军需!”
吴敏也跟着道:“没错,最上等富户,每年缴纳三万缗,而后依次是一万缗,三千缗,五百缗……扣除消耗,我们预估过了,大约能给朝廷增加五百万缗岁入,诸公好好议议吧!”
第141章 围攻宰相
李邦彦腿受伤了,至今没有康复,他坐在了李纲旁边,自顾自将亩拐顺在一边,另外三人中,除了高俅,全都坐下。
李纲看了眼,便道:“高太尉,你也坐吧!”
高俅道谢,随后坐下。
而就在这么一会儿工夫,其他的宰执尚书,朝廷重臣已经从刚刚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依旧是耿南仲首先发难,他脸色铁青,首先发问道:“李相公、吴相公,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富户名册?莫不是你们自己胡编乱造的吧?老夫怎么不知道,大宋朝有这么多富人?”
李邦彦脸上带笑,“好教耿相公得知,你知道大宋朝的买扑吧?”
耿南仲眉头挑了挑,“自然知道!”
李邦彦笑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对大宋朝的富户略有了解,诸公想必都知道,本朝商税冠绝历代,盐茶铜铁,酒水瓷器棉纱……样样都有商贾合作,样样都要向朝廷纳税,清点了这些人之后,仅仅是商贾,从朝廷到地方,就有不下两千人。再有就是各地的田亩数量,不敢说查的多清楚,但是有千亩良田的,可不在少数。再加上一些宗室贵人,将门大族,凑了一万多人,并不过分。而且我可以向大家伙保证,这份名单里面,只有漏掉的,没有冤枉的。譬如说,你耿相公,我就没写进来!”
“荒唐!”
耿南仲勃然大怒,一张老脸瞬间黑了,“李相公,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说老夫是贪官不成?”
李邦彦呵呵一笑,“耿相公,我朝俸禄最为丰厚,哪怕削减一半,落到你手里的,也有三千缗左右,加上你家中的田产,铺面,一年能赚的钱不少于一万缗!以你的财产,便是每年多征你五百缗,也是绰绰有余的!”
“荒唐!荒唐!”耿南仲急了,一扭头,看向了李纲,怒冲冲道:“李相公,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为国尽忠,所得俸禄勉强度日。而我家中虽然有田产,可也并非我一人所有,同族之中,百十人总是有的,如何能都算到我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我在朝中做官,还要往外赔钱不成?”
耿南仲的话瞬间引来了一片支持之声,这里面有御史中丞陈过庭,中书侍郎张邦昌,礼部尚书王孝迪等等,差不多十位重臣,都提出了质疑。
最后主管户部的张悫咳嗽道:“李相公,我先表明态度,战事紧急,国库钱粮的确亏欠太多,难以支持,拓展财源,我是同意的。只是你这个征税的方式,我以为未必妥当。”
李邦彦不动声色,笑道:“张相公,你怎么说?”
“李相公,你看是这样,老话叫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你要是想征钱,拿不出来该怎么办?”
李邦彦笑道:“张相公教训的是,那就规定,不光是钱,银子,粮食,甚至牲畜,只要能用来打仗的,全都可以。”
张悫又道:“还有一件事,朝廷征税,万一有大户转移财产,又该怎么办?”
“那就鼓励地方告发!谁能检举大户藏匿财产,双倍征税,一半入朝廷国库,一半归检举人所有。”
李邦彦话音刚落,陈过庭豁然站起,“李相公,你这是要算缗告缗吗?这可是汉武帝的恶政,你也好拿出来?”
李邦彦呵呵一笑,“怎么就算恶政了?汉武帝北击匈奴,保住了大汉江山。我朝虽无白登之围,却有靖康之耻!官家多次说过,金人进犯都城,是我大宋君臣百姓的奇耻大辱,为了洗雪耻辱,征收税赋,抵御强敌,难不成你陈中丞想把江山奉送给金人不成?”
陈过庭老脸涨红,气得不轻,他切齿道:“我若是勾结金人,自有官家斩之!我是说朝廷缺钱,加征税赋,这是情理之中,但是像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抢夺富户,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不屑道:“不这样征税,还能怎么征?你陈中丞有办法?”
陈过庭哼道:“商税田赋,人头钱,大可以增加一些,又何必盯着区区几家富户,弄得天下不宁?”
李邦彦满脸不屑,反讽道:“区区富户,就天下不宁,若是向所有百姓征税,岂不是大宋江山,立刻就要亡了?”
陈过庭被说的恼羞成怒,“李邦彦,你这是强词夺理。什么富户?分明是你巧立名目,想要打击朝野忠良,漫要以为人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李邦彦仰天大笑,“既是忠良,就该支持加税,毁家纾难,捐躯为国,在所不惜!而不是爱惜家产,吝啬出钱,坐视朝廷的仗打不下去!”
俩人吵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是傻子,早就清楚了怎么回事,陈过庭冲着李纲深深一躬,“李相公,此等恶法,如何能施行?还请李相公决断!”
耿南仲也道:“如今大敌当前,骤然施行恶法,必定天怒人怨,到时候内忧外患,该如何收拾?”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纲,潮水一般的压力,落在了这位李相公的身上。
自从赵桓离京之后,李纲独自主持朝政,才短短几个月,李纲的白发就多了一倍,鬓角甚至出现了黑斑,原本笔直的脊背都开始蜷缩佝偻。
想要扛起一座江山,谈何容易啊!
太平宰相尚且困难,更何况这种天崩地裂,国家危亡的关头。
没掌权的时候,大可以谈正道直行,可坐上了宰相的位置,就剩下柴米油盐,哪样顾不到,就要出大事,每日里都仿佛置身火炉的鸭子,被千般事情,烤得滋滋冒油,骨肉酥烂……没有把自己变成铜豌豆的本事,千万别入仕为官!
“老夫无能,到现在为止,距离所需的粮饷辎重,还有偌大缺口。如今又大战在即,什么事情都不如抗金重要。征税之事的确牵连甚广,却也是不得不为。朝廷养士一百多年,到了报国的时候了。老夫身为首相,愿意拿出三千缗,至于其他,立刻按照名册征收,不可怠慢!谁敢逃避税赋,国法无情!”
李纲的表态瞬间惊呆了众人,疯了!什么时候李纲居然和李邦彦穿一条裤子了?
这怎么能行?
众人大惊失色,还想要劝说,可李纲根本不给驳斥的余地。
“张相公,你的户部立刻下发公文,征税之事,刻不容缓!八月之前,老夫要所有税赋入库!不得有误!”
张悫愣了片刻,他太清楚了,自己之前抓了赵明诚等人,已经恶了士林,现在又来征税个,干得罪天下人的事情,下场绝对好不了。可问题是他能反对吗?
为什么二李会联手推动此事?
他们可不会无缘无故走到一起啊!
张悫思忖再三,终于点头,“我尽力而为!”
李邦彦笑道:“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做成!不但要征收税赋,还不能影响到普通百姓,我和吴相公,还有高太尉,都会协助你的。”
张悫跟喝了二斤苦瓜汁似的,和你们搅在一起,我岂不是成了奸佞!
不过事到如今,貌似想躲也躲不过了,张悫用力颔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就有劳李相公了。”
到了这一步,征收富人税这件事,已经是无可阻挡,从决策层落到了执行层……谁也不是傻子,这项政策不是虎口夺食,而是在老虎身上割肉!
名册上的富商大户,豪门贵胄,哪个是好惹的?
敢对他们动手,人家就能刨了你的祖坟。
李邦彦完全是在作死,真不知道李纲为什么愿意陪着他一起死?
朝中诸公,感慨万千,谁都能预感到,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唉,上一次授田,是李相公帮了在下,这一次征税,又要靠李相公帮忙,我这个首相真是惭愧!”李纲摇头感叹。
李邦彦呵呵笑道:“伯纪兄过谦了,你是朝野公认的救时宰相,我这套东西,如果没有你的支持,等于是鼓励朝野一起添乱掣肘,能落实下去才怪!可你李伯纪都点头了,反对的声音就会小了很多,也有了那么一丝成功的机会。”
李纲颔首,却又担心道:“富商大族都十分狡诈奸猾,想从他们身上征税,并不容易,就怕他们会把税赋转给普通人,说到底,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吴敏突然闷声道:“伯纪兄,这个富人税,是一定会落到普通百姓身上的,不用怀疑!”
李纲勃然变色,痴痴看着几个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李邦彦无奈笑道:“伯纪兄,朝廷跟富人征税,富人再转移到穷人头上,跟朝廷直接向所有人征税,到底是不同的。”
李纲绷着脸道:“不同在哪里?”
“不同在于百姓的感受,一种是把怒火直接放在朝廷身上,一种是可以引导到富人身上。我们如果用人得当,加强监察,富人还是要出一点血的,至于闹得太过的富人,我们可以请高太尉的皇城司出手,抓几个富户砍头,安抚人心。”李邦彦笑呵呵解释。
高俅嘿嘿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李纲眉头紧锁,突然无奈苦笑,“说来说去,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又过了片刻,李纲终于点头,徐徐道:“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李纲颇为感慨,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还真别瞧不起这几个“奸佞”,他还真没有几个人的本事!
谈论结束,李邦彦坐着马车,返回府中,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满意?反正臣是尽力了。
就在李邦彦的马车距离府门还有几百步的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许多年轻的太学生,在几个人的带领之下,迅速包围了李邦彦的马车。
“老贼!”
“祸国殃民的老贼!你蛊惑太上皇在先,为非作歹在后,好好的大宋朝,都让你给祸害了!”
“除贼!为国除贼!”人们红着眼睛,攘臂高呼,状若癫狂。
……
成百上千的太学生,振臂高呼,如凶神恶煞一般,围住了李邦彦,车夫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
“李相公,该怎么办?”
第142章 三千学子三千兵
李邦彦深吸口气,咧嘴一笑,“到底是来了。”
他掀开车帘,取出拐杖,竟然从马车上下来。
李邦彦有浪子宰相的绰号,人样子自然是极好的,哪怕上了年纪,也风度翩翩,不慌不忙,颇有相体。
而在他的对面,一大群愤怒的太学生中,也有一人,三十左右,容貌俊美,眉眼舒朗,精气神十足。
李邦彦看在眼里,微微颔首,“年轻人,如能入朝为官,久后必为宰执重臣!”
这个书生迎着李邦彦的目光,愤然向前两步,昂然不惧,朗声道:“我宁为布衣,为民请命,不学老贼,窃据庙堂,残害百姓!”
书生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欢呼,还有人质问李邦彦,你这个老贼,莫非想收买我们不成?
李邦彦认真看了看书生,突然笑道:“我认出你了,你叫欧阳澈,对吧?曾经还上过安边御戎十策,可有此事?”
欧阳澈大惊失色,他的确向朝廷上书,十条建议,全都切中要害,得到了亲朋好友的赏识,欧阳澈倍受鼓舞,因此向朝廷直接言事,希望得到重视。
但是上书之后,竟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后来就传出有朝中奸佞不想这道疏被官家看到,给匿了。
欧阳澈因此越发恼怒,又接着写了去蠹国残民之贼者十事,递了上去,同样的石沉大海。他还不死心,又接着写了广开言路的十条建议,甚至写下愿以身安天下的豪言壮语。
三次上书,全都没了下文,欧阳澈是认定了朝中有大奸大恶。
他效仿陈东等人,在六贼之后,列了五寇,白时中排在第一位,第二位就是李邦彦,第三吴敏,第四比较奇怪,是老太监朱拱之,第五是高俅。
按照欧阳澈和身边的说法,都是这五个前朝旧臣,朝中大蠹,蒙蔽天子,阻塞言路,甚至他们还埋怨李纲,毫无作为,居然不能扶正祛邪,真是妄为宰执……
骂了这么久,欧阳澈却没有料到,他上书十事居然让李邦彦知道了,莫非说真是他隐匿了自己的上书?
“李老贼,你,你太卑鄙了,阻塞言路,祸乱天下,就是尔罪!”欧阳澈骤然发飙,多日的怨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恨不得要扑上来,痛扁国贼。
李邦彦轻叹口气,“欧阳澈,老夫本不想说,可既然碰到了,我就不妨多说两句。你上的安边御戎十策,官家看过了。”
“什么?”欧阳澈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既然看过了,为什么?”
李邦彦摇头大笑,“为什么没有立刻召见你?给予重用,是吧?那老夫不妨把官家的评语告诉你。”
“官家,说,说了什么?”欧阳澈声音在颤抖。
“官家给了八个字,大而无用,空而不实!官家还特别交代,以后凡是你这种上书,都不要送到御前,就连政事堂都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处理掉就是!”
“不可能!”
欧阳澈疯了,那可是他的满腔心血,而且每条都切中时弊,怎么会大而无用,空而不实!官家一定是没看懂,又或者……还是这帮奸贼害人!
“李老贼,你蒙蔽圣听,颠倒黑白!”
李邦彦哂笑,“欧阳澈,你怎么不问问老夫如何认识你的?告诉你吧,官家看完你的文章,跟我们几个说,你写的东西,叫做正确的废话!什么意思呢?就是看着每一句都有道理,但却没法落实,譬如你说保邦御敌,罢免国贼等语,连皮毛都算不上……老夫在这里不妨教教你,也教教你身后的这些人。想要保邦御敌,就要首先知己知彼,你了解金兵吗?知道他们的领兵大将吗?知道他们如何灭了辽国吗?你知道大宋的情况吗?要保住江山社稷,需要多少兵马,改在哪里修城筑堡,又要花费多少国帑民财……这些有用的东西,半点没有,你就说了四个字保邦御敌,然后就扯什么祖宗社稷,孔孟之道,华夏衣冠……全都是空的,就算老夫想推荐你,都说不出口!”
“老夫还担心你肚子里有东西,只是来不及说出来,我跑去汴河边的茶楼,听你和你的好友议论,连听了三天,除了记住你的长相不错之外,其他的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白白浪费功夫!”
“不,不可能!”
欧阳澈脸涨得通红,这也太难接受了,他的满腔心血,竟然一文不值,还是让一个他瞧不起的奸贼给拆穿了,这个耻辱度,简直爆了!
欧阳澈气喘如牛,恶狠狠瞪着李邦彦,“老贼,你需要大言欺人!你所讲的那些东西,我一介书生,自然不知。但朝中有司衙门,那么多官吏,难道还不知道吗?”
李邦彦连连摇头,真是忍不住发笑。
“欧阳澈,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当今官家吗?告诉你,便是官家也要讲清楚,该做什么事情,甚至还要叮嘱下面,要如何去做。像你这样,说两句空话,就指望着满朝官吏给你擦屁股,老夫也不知道你是无知无畏,还是异想天开了!”
李邦彦的这番话,彻底打蒙了欧阳澈,让这个太学生迷茫起来……难不成自己真的错了?
就在他痛苦地抱着脑袋的时候,身后几个太学生冲出来,抓着欧阳澈的肩膀,愤然道:“欧阳兄,你别让老贼骗了,这种大奸大恶,最会颠倒黑白,不要跟他讲那些没用的,他鼓动朝廷,盘剥百姓,敲骨吸髓,就是当世第一大奸臣。蔡京和童贯都死了,现在也轮到李邦彦了!”
“大家伙别害怕,咱们为国锄奸,杀了此贼,就算是死了,也能万古流芳!”
“上!打死老贼!”
“杀了李邦彦!”
面对汹涌而来的太学生,李邦彦微微叹息……扪心自问,他这个人,贪财好色,当初巴结赵佶,步步高升,窜到了宰相之位,前半辈子的他,没有太多可说的,哪怕自己看自己,都是奸佞小人。
可自从赵桓掌权以来,给了他一次机会,李邦彦就在改变,一来是赵桓在背后逼着他,二来也是李邦彦不甘心就这么背负一辈子骂名。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在赵桓手下,他看到了成事的可能。
结果一来二去,就弄到了今天的地步……假如自己真的死在了这帮太学生手里,是不是就能换来富人税落实?
如果真的成功了,靠着这笔钱,打赢了金人,以后提到李邦彦,人们会不会改变看法?
认为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理财高手,治世名臣?
如果真能有这样的身后名,死亡,或许也不是很可怕的事情……
李邦彦在这个关头,竟然思绪飞扬,想了如此之多。
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实现了,因为有人来了!
来的还不是普通人,而是首相李纲!
太学生集结起来,要找官员麻烦,李纲知道之后,立刻就想到了李邦彦,当机立断,让皇城司派人,开封府调兵,从外面就把近千太学生给包围起来!
“敢围攻朝廷宰执,抗拒国法,罪不容诛!”李纲破口大骂,“尔等饱读诗书,在金人南下之际,居然敢闹事,你们是不想当大宋的臣子,急着给金人效劳吗?”
“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伴随着李纲的命令,皇城司和开封府的人,涌上来,按住一个又一个的太学生,随后就有人扒去了裤子,照着肉厚的地方就挥舞鞭子,没有几下,立刻皮开肉绽,疼得嗷嗷怪叫。
包括欧阳澈,都没有幸免,由于他是领头的,被打得更惨!
只是欧阳澈骨头还挺硬,他咬着牙,冲着李纲怒吼,“李相公!你肩负朝野声望,素有清名,没想到你也和老贼李邦彦是一丘之貉!你太让天下人失望了!”
面对咒骂,李纲呵呵冷笑,“说来说去,尔等不还是要阻挠征税吗?老夫现在就告诉你们,也告诉你们身后之人!征税是政事堂的决定,老夫身为首相,天塌下来,老夫扛着,大不了将这颗皓首奉上!”
李纲伸手摘下了幞头,露出花白的头发,他随即怒吼道:“打,用力打!不许留情!”
数以千计的太学生,大庭广众之下,皮开肉绽,屁股开花……这可是号称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大宋朝啊!不是动辄廷杖的大明朝。
而且打人的居然是李纲,清流领袖,主战旗帜,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吧!
哪怕李纲亲自下令抓人打人,也有很多太学生不相信,他们哭喊着,“李相公,你是不是被奸臣挟持了?”
“李相公,当初我们和陈东联名上书,铲除六贼啊!李相公,你忘了吗?我们都支持你宣麻拜相啊!”
“李相公,你当了首相,就忘了以前的事情吗?”
……
一声声质问,如同匕首,狠狠刺入李纲的心头。
如果说年初的李纲,也和他们抱有近似的看法,现在的李纲却有了另一番见解。
都说奸臣坏,可忠臣奸臣是谁认定的?
现在去士林问问,骂王安石的肯定占大多数。
而那些所谓的清流,动辄打着正道旗号,说穿了,他们才是维护既得利益最起劲儿的一群人。
也是变法改革的最大阻力。
像李邦彦都能挺身而出,为了推动征税,不惜以身犯险,他李纲又怎么能落在人后?难道他连个奸臣都比不上?
打!
狠狠打!
王安石变法不成,就是因为不敢动刀子,要是能砍了文彦博和富弼,自然什么事情都成了!
走上这条路,就必须豁出命,把事情做成了,不然自己身败名裂不说,还会害了抗金大业,让千千万万的百姓,沦为金人的奴仆。
老实人发威,往往更可怕,李邦彦都看傻了,他拖着瘸腿,冲到了李纲面前,惊骇质问,“你疯了?这是要斯文扫地的!”
李纲呵呵两声,“斯文?先有命活下来吧!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终于,李纲拿出了首相的威严,痛打太学生。
当把这些挨了打的学生抬回去,所有人都沸腾了,立刻有官员上书弹劾,还有人跑去找李纲论理,要骂醒他。
对于来找自己的,哪怕是昔日好友,李纲也不见,懒得跟他们废话,至于上书弹劾,李纲全部封存,送去给赵桓,请官家定夺就是!
已经赶到了京兆府的赵桓,突然接到了这么多的弹劾札子,也是无奈摇头。
跟在赵桓身边的几个人里面,就属曲端看热闹不嫌事大。
“官家,这帮太学生简直不知好歹,臣以为应该都立刻免去功名,发配岭南,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赵桓冷哼一声,“发配岭南?亏你说得出来!这都是人才,人才难得啊!”
赵桓说着,抓起一份札子,在后面批了两句,曲端闪目看去,只见赵桓写的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三千学子三千兵!
第143章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赵桓的御批送到京城,整个开封都安静了。继而爆发出强烈的舆论风潮,士林炸裂,三观粉碎,文人们悲怆莫名,当街嚎哭!
想我太学生,秉持道义,肩负江山,金人南下,侵扰社稷,黎民不安,江山板荡……是我们挺身而出,联名上书,痛斥六贼,扶正祛邪。
不敢说有从龙之功,但至少也为主战派出力,你李纲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区区太常寺少卿,何以一步登天,宣麻拜相?
还不是我们支持你,为你制造声势,结果才几个月的功夫,你竟然和奸贼勾结在一起,残害士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无耻老贼,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不行,一定上书,狠狠弹劾!
几乎一夜之间,李纲就从天下名臣,变成了大宋蠹虫。
不光是残害太学生,还有征税的问题,更是被拿出来,说李纲敛财,奸佞胜过蔡京万倍,如果任用此人为相,大宋必定亡国。
因此必须罢免李纲,选拔正人君子,接掌相位。
隐隐约约之间,有人反复提到了耿南仲,说耿相公早年辅佐官家,不贪图名利,守城有功,老成持重,是最好的人选。
大体的情况就是一夜之间,李纲人设崩塌,几乎可以断定是社会性死亡了。反而是耿南仲冉冉升起,众望所归。
当然了,也有一些人支持御史中丞陈过庭,甚至还有人说张邦昌出使金营,不辱使命,应该为相。
总而言之,几乎一夜之间,黑白都颠倒了,乾坤变色。
刚刚投降大宋的仁多保忠,面对如此多的消息,简直头皮发麻,不寒而栗,由衷赞叹一句:“还是你们大宋斗得狠!”
得到了夸奖的吕颐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是浑身难受,坐立不安,他稍微停留,就去见赵桓了。
“官家,京城乱局不能继续下去了,迟则生变啊!”
赵桓没有反对,而是道:“该怎么处置?要不要罢免李纲?”
“不行!”吕颐浩可不是傻子,李纲不光是主战派的旗帜那么简单,正因为李纲的存在,才能放手使用李邦彦等人。要是没有这么一位人品可靠的首相压着,谁能担保不会退回太上皇的时代?
更何况大战在即,更换首相,朝局大乱,又该如何全力对付金人?
“不能罢免李相公,那闹事的那些人怎么办?”赵桓继续问道。
吕颐浩沉吟片刻,为难道:“官家,他们人数众多,牵连甚广,朝廷不能罢免李相公,更没法处置这么多人……臣,臣斗胆建议,请陛下收回成命,赦免太学生,降低征税数额,再……”
“再怎么样?”
“再开恩科,安抚士林。”吕颐浩双膝跪倒,用力磕头,复又道:“臣非是为了太学生说话,实在是当下这个局面,没有别的路可走,若是官家疑心老臣,大可以砍了臣的头,就说是臣怂恿陛下。”
赵桓脸黑了,“吕卿,莫非朕在你的眼里,居然如此没有担当吗?”
吕颐浩浑身震动,匍匐流涕。
“回官家的话,臣落入金人之手,未能以身殉国,已经是失节之臣。苟延残喘至今,臣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抗金复仇!可在这个双方即将大战的关头,朝中不安,人心惶惶,此战必败无疑,臣又如何能苟活世上?臣不畏死,能为大局而死,臣死而无憾!”
赵桓凝视着吕颐浩,看了半晌,突然一笑,主动伸手,拉起来了他,安慰道:“吕卿,你的心意朕知道了,可是朕不能答应!”
吕颐浩惊讶,还想要说话,赵桓摆手,拦住了他。
“你听朕说完,征税这事,无论如何,也要落实下去,如果今天朕退缩了,向那些人妥协了,接下来要做就更难了。你说有抗金的大局,人家也讲天下正道,你愿意死,士林中也不乏拿命博名声的。等下次再征税的时候,他们的胆子就更大了,什么手段都敢拿上来。”
“还有,你说要削减税额,要安抚人心……这样一来,这条政策还没落实,就已经出了偏差,留了后门。再加上朕向士林妥协,这不是鼓励下面人在执行的时候,放肆胡来吗?”
“朕要是真这么干了,征收的税额会大幅度下降,老百姓受到的祸害,付出的代价会更高,接下来的改革会更加艰难!王安石变法是怎么失败的,就是在这种不断争吵,不断妥协之中,渐渐失去了本意,变成了新旧两党的意气之争,到了最后,甚至连是非对错都很难分辨了!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吕颐浩骤然变色,傻傻看着赵桓,继而露出了炽热的表情,好一个厉害的赵官家啊!方才这番话,几乎把党争说了个通透。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真的分不清的。
甚至一条政策,最初设计的初衷,几乎完全实现不了。上面人吵,下面人掺沙子,执行落实的小吏,更是完全不受控制,随心所欲折腾。
不管是良法也罢,恶法也罢,最后都是害民之法。
随后就是百姓对朝廷失望,觉得不管是谁,都是一丘之貉……再之后,没了民心支持,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都变成了浮萍,随时可能翻烧饼,不断折腾……
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主持变法之后,一地鸡毛,直到金人杀进来,国家到了危亡的边缘,不就是走了这么一条路吗?
想到这里吕颐浩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也终于弄明白了,赵桓之所以能挽救危局,可真不是靠着说两句漂亮话,也不是靠着猛将强兵,老天眷顾,这位官家是真有点东西,他把朝廷看透了。
“官家,既然如此,那该怎么应付?”吕颐浩弓着身躯,一副认真求教的模样。
赵桓微微一笑,“吕卿,不要忘了你手里的邸报啊!对了……三国演义更新到哪里了?”
“铁索连江,马上就要火烧赤壁!”
“好!”赵桓笑道:“那咱们就给士林烧一把大火!他们有士林清议,咱们有邸报治国,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吧!”
吕颐浩眼睛眨了眨,一种名为斗志的东西,渐渐燃烧起来。
是该碰碰了!
赵桓和吕颐浩都是行动派,既然是那两句御批来的,赵桓就首先发难了。
开篇就要问一句,什么是士?
士为知己者死!
重义轻利。
先忧后乐。
君子六艺,出将入相,如何太学生就不能从军报国?
国家危亡,生死关头,贩夫走卒,慷慨从军,报国以命,东华门外,石碑之上,殉国将士,数以万计。
如何别人死的,士人就死不得?
莫非士人真就是天上星宿下凡?高人一等?只是索取,不需要承担责任?
又或者士人天生就是当官的,就要颐指气使,享受荣华富贵?
朝廷恩养士人,一百多年,国朝危亡之时,太学生便只能动嘴,不愿身体力行,为国效力?
若果真如此,士人何以道德天下,为万民表率?又何以辅佐君父?
朕与士大夫共天下,国朝有难,士人该当如何?
百姓慷慨从军,报效朝廷,拯救危亡,如此说来,是不是该与百姓共天下,非与士人共天下?
……
在檄文最后,赵桓更是写道:生而为大宋子民,确乎不该一味索取,不该问朝廷给你做什么,而应该问,你可以为这个天下做什么!
这篇署名“黄钟”的邸报,迅速给沸腾的朝野,又浇了一桶油。
谁都知道,邸报的署名是很有规矩的,如果署“月关”,则代表赵桓直接发言,署名“黄钟”则是代表圣意,署名“龙图”,则是征求天子意见之后,由编辑邸报的龙图阁发出的。
这篇文章署名黄钟,虽然属于第二档,但也明白告诉世人,这就是赵桓的直接圣意,甚至文章主要出自官家之手,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而就在赵桓之后,另一篇署名“龙图按”的文章也出炉了,这篇文章是解释新的税法,甚至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做提编!
邸报已经不再局限于官吏阶层,因此文辞也越来越直白,吕颐浩同样开宗明义,抗金大业,非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实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金人凶虐,南下中原,杀戮抢掠,无恶不作。
朝廷抗金,乃是保护万千生民。
富者田多人多,受益也更多。
多缴纳税赋,供应军需,等打赢金人之后,保住家产,获得的好处也更大,如此浅显的道理,谁能不明白?
朝廷必须对所有富户进行排查,编辑成册,优先向富户征税,优先征收最富裕的人。若不能满足,则将下一档富户提上来,进行补充。
故此此法名为提编!
总而言之,抗金大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心同德,战无不胜!
赵官家和吕龙图联袂出击,加上赤壁之战的段子太爆炸了,使得整个邸报销量突破了十万,冲到了三十万!
不光是开封,其他的城市也开始流行起来,甚至在一些比较大的城市,出现了授权印刷的情况,不出意外,赵官家又能多收几个铜板了。
尤其让人讶异的是,开封的邸报竟然流到了北方,流落到了燕山府,传到了金国高层,落到了完颜宗望的手里。
他倒是对征税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反而是三国演义,让他如醉如痴,这位太子郎君动辄就勉励部下,当学关羽,忠义无双。
弄得不少金人都傻眼了,关羽是嘛玩意啊?能吃吗?
甚至有人私下里给宗望取了个外号,叫“关羽郎君”。
当然了,金国笑话只是个插曲,赵桓的邸报治国,还是取得了辉煌大胜,提编税终于顺利落实……江南,荆湖,巴蜀,甚至岭南……各地的税吏倾巢出动,开始了征收动作。
而就在税吏齐出之后,一直盘踞在洞庭湖的钟相终于有了动作,这一日,他大会手下,慷慨宣布,赵宋失德,百姓无以为生。
反了朝廷!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第144章 带孝子
钟相是鼎州武陵人,也不知道是年轻时候,在打渔的闲暇,发现了不知魏晋的山村,还是偶然得到了三卷天书,总而言之,年轻的钟相开始聚拢信众,传教讲法。
他讲了什么高明的大道,外人并不知道,但他确乎聚拢了一大批信众,实力蔓延了好几个州县,俨然蛰伏在洞庭湖的一头巨兽。
稍微懂点你是的都看得出来,不管是汉末的黄巾,还是几年前的方腊,都是这种路数,钟相绝对是个潜在的危险因素。
有人要问了,既然有危险,地方上怎么没人处理啊?
对不起了,还真处理不了。
钟相在洞庭湖边设立村寨,积蓄力量,背后就是八百里洞庭。要知道宋代的洞庭湖可要比后世大的多。
水深湖阔,而且周围水草茂密,架着渔船,进了湖泊深处,就算想抓都抓不到。
面对这种水寇,通常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聚集几十万大军,建立天罗地网,步步推进,狠狠剿杀。
其二,就像张叔夜对付宋江那样,以招降为主,解决了领头之人,部下自然溃散。
只不过这两种办法在钟相这里,都不适用。
洞庭湖相对远离大宋的统治中心,南方的兵马太弱,如果从北方调兵,且不说有没有这么多人马,光是财政压力就承受不了。
加上赵佶当皇帝,有多糊涂,不消多说。
没有及时扑灭,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钟相的势力一天天做大,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基本上也都秉持着装聋作哑的态度,把眼睛蒙起来,把耳朵堵起来,只要没有在我的任内出事,就老天保佑。
至于剿灭匪徒,不存在的!
毕竟闹大了,光是境内出了这么个巨寇,就足以要命了,更别说其他了。
就在这种上下欺瞒的状态下,钟相的势力野蛮生长,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能影响到的百姓,已经多达几十万人。
就在数月之前,金人南下,朝廷号召勤王,钟相更是把自己的儿子钟子昂派去了开封。
他有两个目的,如果顺利勤王,能混个官做,他们钟家也能改换门庭。如果朝廷确实虚弱,有机可乘,钟相也想效仿方腊,举起义旗,皇帝宝座,凭什么你们赵家坐得,俺钟家就做不得?
就算当不成皇帝,咱当个楚王总行吧!
按理说钟相不该这么快举事,可自从二三月份以来,逃入洞庭湖水寨的百姓越来越多,到了六月份之后,甚至有些富户也跑进来了。
这些人的加入,让钟相的实力迅速膨胀。而且也让钟相产生了一个判断,赵宋皇帝果然不得人心,他的机会到来了。
而随后发生的事情,让钟相彻底坚定了判断。
原来钟相是靠着底层百姓起家,讲究彼此互助,他的做法是当地士绅豪强无法容忍的,双方矛盾尖锐,钟相手下的信众,时常和地方豪强武装发生冲突。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士绅不断跟钟相示好,比如提供一些水寨急需的盐巴,铁器,帮着他们出售稻谷,甚至把朝廷动向告诉钟相。
更有几个读书人到了水寨,尊奉钟相为主。
事到如今,不得不让钟相想入非非。
或许他真是天命所归,大宋江山,就是他的!
钟相聚集几十处水寨的力量,把几个心腹部下都找来,紧锣密鼓,商量着举事。
钟相很兴奋告诉手下的弟兄们,只等着他儿子钟子昂返回之后,便竖起义旗。他先称楚王,封大家每人一个大官做做。
而且钟相还下令,要给他的王府准备金银器皿,什么金碗金筷子,这些小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了,钟相要求给自己特制一件龙袍,还要弄一座金玉大床,包括他的家人,也要跟着鸡犬升天。
钟相紧张的筹备,让人甚至有那么一点不真实的感觉,你丫的是起义啊!哪有这么折腾的!
不过钟相不管,他早已经忘记了早年的初衷,就剩下一个美妙的帝王梦了。
他还到处物色女孩子,准备充当未来的太子妃,对这个太子妃,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能生育,要把他们钟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之所以在乎这件事,或许是由于早年间哲宗皇帝驾崩,由于没有儿子,让轻佻的赵佶继位,给钟相带来的警示。
总而言之,在这个宋金即将大战的关口,荆楚有糜烂的危险……
“官家,这是皇城司的密报,钟相大约在八月十五前后,就要举事!”高俅忧虑道。
赵桓眉头紧皱,显然这个时间让他十分不舒服。
为了对付金人,他能使用的兵力,已经全数压在了黄河南北,想要往洞庭湖调兵,已经是非常困难。
而且一旦洞庭湖出了事情,长江航道受到影响,巴蜀,荆湖,南阳,这三处粮仓都会出问题,如果粮饷供应不足,甚至可能影响和金人的决战。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谁能想到,就是钟相这么个东西,居然能威胁到整个大宋江山。
其实赵桓不是不知道钟相的大名,毕竟沾了岳飞的光,想忽视他也不行,可问题是赵桓没有料到会发作这么快。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去太原解救王禀,去陕西解决西夏的问题,再有加征提编,正军备战……着实没有精力,料理钟相。
“高卿,你看有没有办法,能安抚一下钟相?”
高俅眼睛眨巴了一下,试探道:“官家的意思是招安?”
“也算不上招安,只要能拖延到明年,或者后年,朕就能调动兵力,从容解决了。”
高俅眼睛转了转,最后无奈摇头。
“官家,根据老臣得到的消息,最近洞庭湖水寨不断有兵器运入,看情形绝不简单,”
赵桓抿着嘴,再次仔细看高俅递上来的情报,似有所悟。
“是地方上豪强支持钟相了?”
高俅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君臣相对无言,赵桓的拳头渐渐握紧,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无奈。
其实每当赵桓看户部的账目的时候,都惊叹大宋的财政能力,相比起其他朝代,是真的有钱。
可再看支出的账目,惊叹直接超级加倍,抵消之后,大宋的财政多数时候,居然是赤字的!
没错,这就是多数时候,大宋的现实。
不管架子多大,拿不出流动资金来,该破产还是要破产的。
哪怕只是想多收一点税,地方立刻就不稳当了,谁要是再跟他讲大宋不缺钱,大宋什么都有,赵桓保证啐他一脸,然后恭恭敬敬请这位过来,料理这个残局!
“洞庭湖不能乱,必须在宋金开战之初,就彻底解决问题。还不能拖延糜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俅用力颔首,“官家圣明,只是这样的话,派谁平叛,却是个大问题了,至少韩相公是不行了。”
赵桓笑了,“怎么?韩良臣勇猛无敌,超凡脱俗,是朕的心腹爱将,高卿瞧不起他?”
高俅居然也不怕,而是从容笑道:“韩世忠打仗固然天下无双,可他为人粗鄙贪婪。更兼他的部下军纪不行。有官家盯着,还好说。如果调到了南方,按照西军的做派,只怕比盗匪还要可怕三分!”
赵桓也无奈苦笑了,到底是做过太尉的人,高俅看得还是非常准的。
洞庭湖平叛的诀窍不在于能不能打,事实上北方的诸将,派谁去都能追着钟相的屁股打,半点不会客气。
只不过这些人一旦到了南方,约束不住部下,士兵胡作非为,剿灭一百个匪人的同时,能制造出一千个,一万个,永远无穷无尽,甚至会弄得像李自成那种,最终拖垮一个王朝。
意识到这点之后,就不得不感叹岳飞真的很神!
岳飞不但轻松剿灭了钟相的叛乱,还把荆楚一带变成了北伐基地,不但没有成为南宋的溃疡疮疤,还给南宋提供了兵马钱粮,养出了一支强悍无比的岳家军!
试问除了岳飞,谁能做到?
没有一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钢铁雄兵,如何能慑服百姓,赢得人心?
论起兵马武艺,韩世忠不在岳飞之下太多,论起战绩,岳飞也不一定是历代名将之中,最突出的。
但仅凭着岳飞的治军本事,就足以傲视历代,堪称神将!
如何对付钟相?
赵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岳飞。
可他再仔细权衡,立刻就摇头了,岳飞根本调用不了,他现在顶在开封以北,是最紧要的所在,除了他,别人都未必能胜任。
说到底,抗金还是第一要务。
为了这个人选,赵桓一连三天,都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哪怕询问了吴敏、张叔夜之后,也都找不出合适的人。
“官家,若是信得过臣,让臣负责此事吧!”李孝忠趁着赵桓休息的时候,主动请缨。
李孝忠!
由于没有改名的原因,少了点“仙”气,赵桓总是忽略他,不过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坚持足足两年,李孝忠的本事,或者真的不在岳飞之下!
赵桓思忖沉吟,没有急着说话。
李孝忠还以为赵官家不许,便又道:“官家,臣手下有个都虞侯,此人叫钟子昂!”
赵桓眉头动了动,“他莫非是?”
李孝忠点头道:“官家,他的确是钟相之子,而且还是主动告知臣的,他愿意替父亲赎罪!”
第145章 我要投靠官家
“你要记着朕的话,洞庭湖的匪患不在于有多少人从贼,而在于有多少心里头还有大宋朝廷,有朕这个官家。”赵桓面对李孝忠,耳提面命,“前些年,太上皇弄什么花石纲,东南叫苦连天,便是荆湖一带也是受苦颇多,这笔账都算在了朕的头上,朕也是无可奈何。你到了之后,大可以施展霹雳手段,杀几个贪官豪绅,收拾人心。对了,朕让张所也去,杀人的事情,以他的名义做,你一个武将就不要出头了。等平叛回来,朕再给你安排,你有什么打算,到时候也可以跟朕讲。”
赵桓不厌其烦,叮嘱李孝忠,貌似跟着赵桓一来,这是君臣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李孝忠一一答应,“官家放心,臣都记下了。事情应该没有官家预料的那么艰难。”
“怎么讲?”赵桓好奇道。
李孝忠道:“臣问过钟子昂了,钟相年纪大了,贪图享乐,本来说什么均贫富的那一套,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也正是因此,钟子昂越发觉得他爹必败无疑,才有了为朝廷效力的意思。”
赵桓略微沉吟,“钟相闹到今日,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赦免他,唯有将他从人世间除名,你去告诉钟子昂,如果他还愿意为国效力,朕许他从头开始。”
李孝忠眼睛瞪大,官家不打算赦免钟相,这是要杀人了,可杀就杀了,说什么从人世间除名,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孝忠觉得这话大有玄机,可再想询问,发现赵桓已经低头处理札子了。
官家不愿意说,问了也没用。
李孝忠只能离去,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参悟。
李孝忠调了三千御营精锐南下,只不过他没有直接带着人,浩浩荡荡往洞庭湖去,而是让人绕道前往黄州,然后再逆流而上。
至于李孝忠本人,则是带着五十名精悍的士兵,随着钟子昂一起前往鼎州,直奔钟相的老巢。
他们的动作不慢,在八月初,就赶到了鼎州,距离钟相举事的日期,还剩下十几天。
回到了老家的钟子昂,仿佛做了一场梦,他年纪也不大,甚至还略小李孝忠几岁,“统制,我憋了一路,就想问统制一句,你就不怕这是一个圈套吗?你就这么信我?”
李孝忠哈哈一笑,伸出手在钟子昂的脑袋上搓了一阵。
“我不是信你,也不是信我自己,而是我信官家,信这几个月的御营生活,你一个人能作假,三百洞庭子弟做不得假。到现在为止,有二十七位弟兄为国捐躯,名列东华门前。钟子昂,有些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体会更深,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爹能活!”
钟子昂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试探着道:“这是官家的意思,还是统制?”
李孝忠失笑,“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代替官家承诺!说到底,令尊也不过是一洼草贼水寇,官家事务太忙,没法亲自见你,还是等着凯旋而归,你要是够幸运,或许能喝到一杯御酒。”
钟子昂怔了片刻,随后用力点头,满心欢喜,带着两个兄弟,离开了鼎州城,向湖内水寨进发。
至于李孝忠,则是特意去了一趟邻近武陵的桃源山。
没错,就在鼎州武陵的西南,邻近沅水,的确有一座山,叫做桃源。
李孝忠出身北方,又是个武夫,可他真的扎扎实实,读过不少书,像《桃花源记》这种名篇,自然是要背诵默写的。
而且李孝忠还知道,所谓的桃源,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理想国度,后人之所以会读偏差了,是因为根本不了解两晋南北朝的历史,甚至连陶渊明是什么人都未必清楚。
自从西汉以来,就不断有胡人内附,等到汉末三国年间,五胡已经遍及整个北方,从辽东辽西,一直到关中,莫不如是。
名将邓艾就曾经谏言朝廷徙戎,减轻压力,奈何三国战乱,根本没有精力处理,只能不了了之。
而西晋立国之后,又很快爆发八王之乱,司马家族内斗,耗光了西晋国力,被压抑的五胡冲破了牢笼,宛如五只凶悍残暴的野兽,在中原肆虐。
百多年间,繁华的中原,遍地丘墟,白骨千里……躲避战乱的百姓不得不衣冠南渡,鼎州一代,也有中原人跑过来。
而且为了应对乱兵,百姓们并不敢在平坦开阔的地带居住,会挑选一些险峻的所在,结寨自保。
这种情况有个名词,叫做“坞堡”。
怡然自乐的桃源,到底只是一个梦,真正的“桃源”是在乱世乱兵之中的一叶孤舟,住在里面的人,要应付遍地盗匪,要跟朝廷周旋,要下跪,也要战斗,要把自己变成最纯粹的野兽,趋利避害,抛弃一切,只为了卑微地生存。
李孝忠跑到桃源山,不是为了沾染陶渊明的文气,而是他注意到赵桓多次提到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
偏偏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就有一支兵马,名为乞活军!
他们为了保住汉家衣冠,在胡人的刀斧之下,艰难求生,他们依附过胡人政权,充当打手,也追随过冉魏,大杀胡人……对他们来说,任何的道德评价,都太奢侈了,他们所求的只有两个字:乞活!
李孝忠不知道赵桓为什么一再提起这两个字,但他清楚,又是一次胡虏肆虐,燕山府沦陷,河北河东,大面积土地沦陷,北方百姓南逃,河北等地出现结寨自保的情况,地方上诸如钟相一类的豪强,伺机造反。
这种情况,和两晋的时候,又是何其相似!
他李孝忠为什么甘心蒙受刺字的屈辱,也要留在开封。因为有一个人说,他不会放弃开封,他要和开封共存亡!
只要开封还在,抵抗还在,大宋就不会沦落到东晋的地步,天下大事,就还有挽回!
这个世道,不只有悍勇无敌的韩世忠,也不只有精忠报国的岳飞。
还有他李孝忠,还有许许多多的志士……
不为一家一姓之尊荣,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李孝忠在桃源山,整整一天,他的确找到了一些石头围墙的残垣断壁,或许这就是当初南逃百姓留下来的吧!
北方五胡乱华,南方世家和皇帝争斗不休,战乱频频,天下之间,几乎没有一寸净土,只有躲在石头围墙的后面,才能暂时偷安。
可这么薄的围墙,又真的能保护住里面的人吗?
李孝忠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最后结果如何,他只知道,不能让悲剧重演!这一次单独负责一件大事,必须要办得漂亮。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百姓再多受苦难,这就是最紧要的!
李孝忠花了一天时间,把一切都想妥了。
他虽然调动了兵马,但是能不打就不打,能小打就不要大打,能快速解决,就不要拖延日久,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真的折腾不起。
从桃源山回来的李孝忠,一边小心翼翼布置兵马,免得打草惊蛇,一面焦急地等着钟子昂的消息。
他却不知道,此刻的钟子昂,正在享受着他爹创造出来的无边富贵呢!
沉重的金冠,镶满了宝石,扣在了钟子昂的头上,身上穿着华丽的袍子,系着玉带……说实话啊,这一套换上,他半点没觉得富贵加身,反而有点戏台上戏子的感觉,简直是沐猴而冠!
“爹,你这是干什么啊?”
钟相板着脸,教训道:“别叫爹,叫父王!对,先叫父王,以后再改!”
钟子昂哭笑不得,“爹啊,您这真是要登基称帝了不成?”
钟相哼了一声,突然指着周围,又指了指桌上的菜肴,喜滋滋道:“你瞧瞧,这满屋子金银器皿,还有这几十道菜,虽说比不上宫中的御宴,可也不差吧?”
钟子昂叹口气,“爹,御宴孩儿吃过。”
“你吃过?”钟相好奇起来,他起身把儿子抓过来,到了桌前,自负道:“御宴都有什么?有鱼没?瞧瞧,咱们这鱼做的,能比上宫里不?”
钟子昂苦笑道:“爹,以前宫里什么样,孩儿是不知道的,可是就在今年的元宵节,宫里就给了一碗元宵,从官家到宰执,再到普通士兵,吃的都是一样的。也就是伤兵还多了一个鸡蛋,真没有像您这样奢侈的!”
“奢侈?什么话!”钟相不爱听了,“小子,你是不是被那个官家给糊弄了?我不信,堂堂天子,还能舍不得吃喝!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钟相不再想讨论这个问题了,他话锋一转,“对了,小子,你这些时候在京城,你知道朝廷怎么练兵不?朝廷的人马怎么样,比起咱洞庭湖的义军,又能怎么样?”
钟子昂低着脑袋,闷声道:“爹,孩儿只知道我们的情况,每天早起,我们背着二十斤的铠甲,奔跑十里,回来之后吃早饭,早饭之后,有人讲解军规,讲如何行军作战,随后是两个时辰操练,吃午饭,午休,然后练习气力,学些射箭,读书识字,自由活动,再之后吃晚饭,晚饭后,还有唱戏说书,表演杂技。最后就睡觉了,周而复始。”
“没了?”钟相傻傻问道。
“的确是没了。”钟子昂很认真道:“我们的营中都是家世清白的新兵,原来的禁军,还有西军,也有人会赌钱,不过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严惩。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扣了他们的菜金,然后奖赏给我们,我们就能吃一顿好的!”
钟子昂提起军营的事情,发自肺腑地欢喜。
其实最初的他也不是很适应,可是大半年下来,他彻彻底底习惯了,甚至喜欢上了这种生活,简单而不枯燥,严肃带着活泼。
钟子昂很认真道:“爹,孩儿没有骗你,官家治军有多厉害,你根本想象不到,孩儿说句不客气的话,官家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捏死咱们,万万不能以卵击石,自己找死……”
“不要说了!”
钟相勃然大怒,“你这个逆子,你爹养了你二十年,还不及进京大半年!你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替狗皇帝说好话,你是忘了朝廷的官吏有多欺负人吗?你还知不知道,这洞庭湖有多少人,是走投无路,靠着你爹才活下来?”
钟子昂被问得哑口无言,可是当他环顾四周,看着熠熠生辉的器皿用具,再看看桌上的山珍海味,突然幽幽道:“父亲,您现在比那些害民的官吏,又好到哪里去?”
“你!”
钟相气得眼前发黑,用力跺脚。
“好你个逆子,黄佐,把他给我看管起来,三天不许他吃饭,我倒要瞧瞧,这个逆子是中了什么邪!”
一个黄脸的中年人进来,带着几个人,把钟子昂按住,捆了双臂。
钟子昂深深吸口气,自己这个爹,是真的鬼迷心窍了,他才中邪了!
无可奈何,钟子昂被押着出了房间,去后面的水牢,走在路上,黄佐突然低声道:“是有人跟大王讲,金人就要大举南下,朝廷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及洞庭湖。等金人打败了朝廷,就能趁机割据一方,成就霸业了。”
钟子昂咬了咬牙,痛苦甩头,“难道大好男儿,要给金人当帮凶走狗吗?”
黄佐突然顿了一下,盯着钟子昂片刻,他又突然低头,把钟子昂手上的绳索解开,“大公子,你认不认识朝廷的人,黄叔想投靠朝廷,去和金狗拼个死活,也好过在这里自欺欺人混日子!”
第146章 父子对决
“黄叔,在我爹手下,你算是读书最多,也最明理的一个,你要是愿意,咱们能不能坐下聊聊?”
黄佐欣然点头,他弄了一坛子酒,还拿了两碟小菜,在牢房旁边的屋子里,两个人对坐,黄佐首先给钟子昂倒了一杯酒。
“大公子,我看你这大半年,改变了不少,想必是大开眼界,你能给黄叔讲讲,京里头到底如何不?”
钟子昂捏着酒杯,尝了一口,便笑道:“黄叔,别的不说,这种酒京里是喝不到了。”
“哦?是嫌弃不好?”
“不是,是官家禁酒了。”
“禁酒?”黄佐大吃一惊,禁什么也不能禁酒啊,没了酒还有什么乐趣?
“是禁了粮食酒,果酒还是可以的。”
黄佐沉吟半晌,突然幽幽道:“京里这么难了?”
“嗯!不光禁酒,还不许私自售卖丝绸,铁器,肉食,生漆,胶筋,牛皮,牛角,所有跟军需有关的,统统要管制起来。还有开封奉行不劳动不得食的规定,便是大相国寺的僧人,也要出城修堡挖沟。所有宗室子弟,也都编入了军营,进行训练。”
黄佐越听越傻眼,“大少爷,这么折腾,就没人反对吗?”
“反对?难不成要坐视金人打进来,把大家伙都给杀了吗?”
黄佐深深吸口气,渐渐颔首,“这么看起来,这个官家倒是个有为之主了?”
“岂止有为!”钟子昂苦笑道:“黄叔,你知道不,我回来之后,光是看我爹的那一桌子菜肴,再看看他的屋子,我就知道他真的不行!黄叔你刚刚讲,为什么没人反对?官家在宫里每餐只有一菜,而且不许宫里穿丝绸,多余出来的都给士兵做铠甲的衬里了,你说他一个皇帝,能做到这个地步,下面人就算想反对,还说得出口吗?”
黄佐当即大惊失色,别人或许还可能撒谎,但钟子昂绝对没有这个道理,当儿子的总不能替外人胡编乱造,瓦解老爹的军心吧?
更何况钟相要是成功了,受益最大的人就是他啊!
黄佐叹道:“大公子,我也不瞒你了,咱们洞庭湖出去的三百子弟,是不是有人殉国了?”
“嗯!”钟子昂点头,悲声道:“有二十七人,他们的名字都刻在了东华门前的石碑上,是抗金卫国的大英雄,每天前去祭拜的人络绎不绝,香火不断。”
黄佐用力点头,“这就是了,前些时候,有人找进来,给几家送去了银子,多的有一百五十两,少的也有五十两,真是难为他们,居然敢摸进洞庭湖,他们不要命了!”
钟子昂猛地抬起头,“黄叔,这,这些钱送到了手里了吗?”
“送到了,不过后来让杨幺知道了,他把拿了钱的几家人给抓起来,要活活打死!”
“什么?”钟子昂豁然站起,“他怎么敢?”
黄佐摆手,让钟子昂坐下,“大公子啊,你不在的这几个月,咱们洞庭湖这边出了不少的事情,情形变化也不小,且容我跟你仔细说说。”
钟子昂按下怒火,闷着头,耐着性子,听黄佐叙述……钟相在洞庭湖一带传法,他讲什么呢?
“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
这是钟相的主张,最初呢,他靠着信众交钱入会,获得了启动资金,随后到了灾年,遇到了歉收的情况,他就以低于世面的利息,借贷给成员,帮着大家伙渡过灾年,赢得人心。以一种类似五斗米教的方式,迅速传播起来,掌握了庞大的信众。
而随着钟相财力增加,名望提升,就有不少山贼水匪,活不下去的流民投入其中,钟相广开善门,接纳了这些人,并且给他们提供庇护。
越来越多的亡命徒加入其中,让钟相的势力迅速膨胀,具备了碾压周边的武力。
到这时候,钟相集团的业务就开始拓展了,他们采取了两步走战略,第一步叫做“行法”,第二步叫做“均产”。
所谓行法,就是派出兵马,焚官府、城市、寺观、神庙及豪右之家,大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及有仇隙之人,基本上只要他们看不惯的,就给你干掉,然后将这些地主的土地归为己有。
随后再把土地,平均分给手下人,就是均产。同时还把大宋国法称之为邪法,又宣扬加入他们的,一律免除赋税差科,不受官司法令的约束。
执行这一套战略最彻底的人就是杨幺。
钟相本人不大会领兵,而且势力做大之后,渐渐沉溺享乐,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下面的弟兄渐渐拉开了距离。
反观杨幺,他有主见,做事果决,对待地主也够狠,且本身不贪财,有谋略,平灭一个地主之后,就把金银交给钟相,又把田产房舍分给下面的人,很快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尤其是自从金人南下,朝廷掌控力降低,杨幺狠狠干了几票大的,事实上确立了在义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到目前为止,整个钟相集团分化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是以钟相为首的老人,相对温和务虚,热衷传教这一类的东西。
而另一派则是以杨幺为首,他们雄心勃勃,想要攻城略地,至少要在洞庭湖周边称王称霸。
“大公子,实不相瞒,以我观之,就算当真成事,大圣爷(钟相尊称)怕是也掌握不住大权,最后说了算的,还是杨幺。可你也说了,现在官家英明,和以前那个糊涂虫不一样了。”说话之间,黄佐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皱巴巴的邸报,放在了钟子昂面前。
“你瞧,这上面解释了这次提编的征收方法,是从富户开始征收,越富的人,征收越多。国难当头,金狗入寇,要打仗,哪能用不到钱?从我本心来讲,赵官家的这个办法,我是服气的,凭什么富人那么多钱,每日吃喝享受,却不纳税?没有道理啊!”黄佐叹道:“咱们一直说均贫富,等贵贱,可我瞧着官家的意思,反而更妥当一些,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钟子昂好奇道。
“只是荆湖的转运使刘延年横征暴敛,把提编征到了普通百姓的身上,这大半月以来,逃进洞庭的穷苦人越来越多,杨幺也看准了机会,极力主张举事。还说什么朝廷大军具在北方,荆湖空虚,只要趁机举事,纵然做不得天子,也是个楚王!”
钟子昂眉头深锁,根本不屑一顾。
“黄叔,还没有举事,就人心惶惶,互相争斗,即便能一时得逞,又能维持几时?而且就凭咱们的人,守着洞庭湖或许还行,可要是往外面打,必死无疑!”
黄佐大惊,“大公子,现在洞庭湖中,可是聚集了不少凶悍的人物,不论步战还是水战,都相当了得,以我观之,朝廷的兵马怕是不行!”
钟子昂呵呵一笑,“黄叔啊,这些厢军算什么,官家新练出来的御营兵马那才是真正的厉害,跟金兵对阵,丝毫不差。你要是不信,就去问问跟我回来的两个弟兄,让他们演练一下,我们学的是什么。”
钟子昂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黄叔,我不是鬼迷心窍,也不是忤逆不孝,而是我真的见识了,也知道咱们的差距,真的没法比!咱们不能自己找死啊!”
黄佐认真点头,“行了,大公子,我记下了。”
黄佐是个有心的人,他辞别钟子昂之后,立刻去联络人员。
不得不说,黄佐身为最早跟着钟相的一批人,能量还真是惊人,很快他就找到了几个愿意联手的寨主。
要知道在历史上,岳飞对付杨幺的时候,就是派遣投降的头目杨华逃回水寨,去鼓动各个寨主,投降朝廷。
而黄佐就是其中最积极的那个,还有很大概率,黄佐就是王佐的原型,提到了王佐,那就不得不说“在想当初,金宋交兵,扫南王番邦四太子完颜氏金兀术屡犯中原……洞庭王佐字文成,断臂说降陆文龙,梨园常演朱仙镇,万古流传苦人名。”
嗯,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苦人。
按理说干这种事情,可以算是黄佐的传统艺能了。
随着举事时间越来越临近,洞庭一百零八处水寨的头领,相继来拜见大圣爷钟相。
到了最后,杨幺率领着一众亲信,也都来了。
杨幺年纪不大,但长得十分英武,剑眉虎目,身体强健,他到来之后,钟相自然是狂喜,立刻摆下酒宴,言谈之间,钟相就提到了儿子钟子昂。
“这个小畜生,去了一趟开封,不知道怎么就得了失心疯,满嘴都是朝廷的好,当真是逆子啊!”
杨幺不动声色,“大圣爷,大公子还年轻,容易受骗,我看只要举事之后,让他做了太子,有无边富贵在身,就不会听信朝廷的欺人之谈了。”
“嗯!”钟相用力点头,“很好,这个办法好!”
就在这时候,黄佐见缝插针,“大圣爷,杨统领,我倒是有个想法,不如大家伙一起,先劝说大公子,顺便跟他说说这太子的好处,最好再把婚事办了,也就不用担心了。”
钟相连连点头,“小畜生要是能改好也就罢了,要是不改,我也不只是这一个儿子,储君的位置,不一定非他不可!”
不得不说,钟相进入状态还挺快的,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官家的位置上。
事不宜迟,到了晚上,钟相再次摆下酒宴……杨幺,夏诚,黄佐,杨钦、刘衡、金琮、刘诜、田明、周伦,足有几十人,悉数到场。
钟子昂也被从牢里叫了出来,特意给他打扮一下,好去拜见老爹,受封太子。
而就在这时候,跟着他的一个士兵捧着木盒过来,送到了钟子昂手里,并且低声道:“是李统领送来的。”
钟子昂接在手里,只是打开了一道缝儿,血腥气扑面而来,赫然是一颗人头!
钟子昂把木盒赶快盖上,长出口气,“事情成了!”
第147章 一网打尽
“吾儿,这里的人都是你的叔伯长辈,也是为父的心腹弟兄。我们约期举事,要挣出一片基业,成就一番大事。你呢,去了京城,也在御营待过,不管军略如何,到底是我的长子,为父想立你为楚王世子,随着我们一起造反,只是有一点,你万万不能再说那个昏君的好话,否则为父就要以家法处置,你听明白没有?”
钟相努力沉着脸,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钟子昂瞧了瞧他爹,又看了看其余的人,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爹,官家是不是昏君,你说了不算。保全开封不失,血战胙城,解围太原,又降服西夏,三皇会盟……这些事情都是假的?还是说在这洞庭湖,无人知道?”
钟相瞬间变色,这个逆子居然还冥顽不灵,他正要骂人,突然另一个头领杨钦笑了,“大公子,我们这些人困守洞庭,对外面的事情当真不知道多少,按你的说法,这个官家还是个明白人了?”
“岂止明君!”钟子昂道:“官家手段霹雳,前些年以花石纲残害百姓的蔡京、朱勔等六贼已经付诸,艮岳早就拆除,从天下各地收上去的奇石,都拿来痛砸金贼,当真是大快人心!”
杨钦抹了一把下巴,看了看两边的首领,憨笑道:“俺当初就是因为逃花石纲,来洞庭立寨,还真没想到,这个新官家,居然和以前那个不一样,还算有良心,是吧?”
在这一大堆首领当中,实力最雄厚的,自然是钟相杨幺,除了这俩之外,黄佐、杨钦、夏诚等少数几人,也是实力派,剩下的就要差很多了。
黄佐见杨钦开口,也跟着叹了一声,“到底是击退了金人,自然是非比寻常。”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杨幺豁然站起,这位并没有说话,而是按着刀柄,从众人身后绕过,当他经过黄佐背后的时候,黄佐浑身肌肉绷紧,手心全是冷汗,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幺并没有动手,而是走到了钟子昂的身后,声音低沉道:“大公子,他赵官家抗金,是为了保他赵家的江山社稷,跟我们又有什么干系?我们辅佐大圣爷登基,是为了保全荆湖一带,给这些穷苦人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杨幺侃侃而谈道:“他赵官家好也罢,坏也罢!我杨幺不清楚,但我知道,这大宋朝的官,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杨幺狠狠啐了一口,“别的不说,自从金人南下,光是在荆湖,半年就征了两年的税!老百姓的民脂民膏,都拿去给了那帮官老爷。我也知道,这些钱粮怕是一半都没有用在军前,全让这帮贪官污吏给中饱私囊了。”
“有人或许要说,这是地方官吏干的,跟他赵官家没关系,我认这个理儿。可我也有一个道理!官吏是不是朝廷任命的?他赵官家是不是大宋的天子?他的爪牙鹰犬欺负老百姓,还要我们体谅他赵官家,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杨幺怒冲胸膛,喘息粗重道:“我们不是生下来就是反贼,还不是让那帮官老爷,有钱人欺负得没活路?金人怎么回事,我懒得知道。就算没有金人,我们的日子也没有好过!父债子偿,他们老赵家几代人造孽,弄到了今天,就能因为一个人悔改了,就一笔勾销吗?”
“更何况谁能保证,他赵官家是不是一时的?再过几年,还会干什么,说的好吗?”杨幺平时沉默寡言,话并不多,可是今天他语气激昂,长篇大论下来,竟然引来了不少首领点头。
没错,我们就是要造反,别说那些没用的!
“官军御营,或许能征善战,但是吓不倒我杨幺,本就生不如死,拼个鱼死网破,能乐一时是一时,能逍遥一月是一月。总而言之一句话,想要我们投降招安,那是痴心妄想!”杨幺盯着钟子昂,呵呵一笑,“大公子,你是受了朝廷命令来的吧?想说服我们投降?对不住了,你不够资格!就算他赵官家亲自来了,那也不行!”
“痛快!”夏诚猛地站起,大步流星,走到了杨幺身边,并肩站立,怒视着杨钦和黄佐等人。
“你们是不是打算投降朝廷,换个官做?对不起了,不行!咱们大家伙,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举事起义,就在当下!谁敢背叛大圣爷,给朝廷当走狗,老子现在就砍了他!”
瞬间,夏诚拔出了佩刀,杀气腾腾,环视四周。
黄佐和杨钦下意识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了惊恐神色……杨幺这家伙果然有点东西。
他的一番慷慨陈词,不但拉拢了中立派,甚至还把几个愿意站在他们这边的首领说服过去了。
现在论起人数,自己这边已经没有优势,就算勉强发动,也是输多赢少啊!
就在这时候,钟相突然咳嗽了一声,总算摆出了大圣爷的威风,他缓缓站起身,到了夏诚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把刀收了起来。
“弟兄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举事反宋,这是谁也改不了的,至于这个小畜生,他不配做我钟相的儿子,储君之位,给我的幼子钟子义,杨兄弟,你看如何?”
杨幺连忙躬身,“大圣爷圣明!”
钟相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八月十五正式举兵,至于这个逆子……”他猛地转身,看向钟子昂,怒冲冲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是想随着为父举事,还是当大宋朝的忠臣孝子?”
钟子昂无奈苦笑,“父亲,方才杨叔说得好,纵然赵官家改好了,下面还有那么多贪官污吏,可我想问杨叔一句,假如朝廷处置贪官污吏,又该怎么样?”
杨幺哈哈大笑,“大公子,你是想说蔡京、童贯那些人吗?你也别高看赵官家,他之所以杀这几个老的,还不是因为他们挡了赵官家的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戏,也值得拿出来说事?天下间的贪官何其之多?远的不说,荆湖路转运使刘延年,他贪了多少?这样的贪官污吏横行,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提到了刘延年,钟子昂嘴角上翘,微微一笑,“杨叔,你说此人,那我就把此人的脑袋给你!”
说着钟子昂将那个木盒从后背解下来,高高举起!
“诸位请看!”
大家伙闪目看去,果然有一颗脑袋!
“这就是转运使刘延年的人头,他贪赃枉法,残害百姓,已经被张所张相公处死,人头就在这里!还有多少贪官污吏,大可以向朝廷举发,自会有人做主,又何必起兵造反,自寻死路!”
刘延年的脑袋亮出来,整个聚义堂的气氛就为之一变。
哪怕钟相都变了颜色。
道理很简单,你说什么蔡京啊,童贯啊,那都太远了,说起来就跟听话本故事一样,和我们又有多少关系?
可刘延年不一样,他是荆湖转运使,在地方上拥有大权,自从靖康以来,征收钱粮,调集民夫,全都是他在处理。
有多少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大家伙也都清楚。
也有人嚷嚷着要告状,可刘延年丝毫不惧,早就放出话了,我征税征丁,是为了救驾!
打下万里江山,不如救君王一命。
我有大功于社稷,官家会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吗?不能够啊!
所以啊,你们这帮东西,就老老实实,被我盘剥吧!
说句过分的话,洞庭湖里面,有四分之一以上的百姓,都是被刘延年逼过来的。
可谁能料到,这么一位官家的大恩人,居然被杀了?这也太惊人了吧?
难不成官官相护,这话是假的?
就在众人迟愣之际,黄佐趁机站起,慨然道:“诸位弟兄,这些时候,朝廷的邸报也流落到洞庭不少,拍着胸脯说,这些日子朝廷干得还挺像模像样的,现在又有刘延年的脑袋,足以说明官家是做真的,不是糊弄事。金狗肆虐,杀戮百姓,咱们都是大好男儿,从军报国,搏一个荣华富贵,不好过提着脑袋当贼?”
黄佐又转向杨幺,冷笑道:“杨兄弟,你方才讲得慷慨激昂,你说是为了大家活命。可你对部下又怎么样?还不是打骂赌钱,随意欺凌,均贫富,等贵贱……若真是如此,你们为什么还拥立大圣爷当楚王,自己要当开国功臣?说到底,你们掌权,还未必有这个朝廷好哩!”
杨钦也急忙站起,赞同道:“没错,黄首领讲得好!事到如今,只有归顺朝廷,不但能活着,还能立功受赏,封妻荫子,当个堂堂正正的爷们!”
在这俩人带头下,刘衡、田明、周伦,一下子站起了五六位首领,不光如此,原本的中间派也都觉得有道理。
一颗刘延年的脑袋,让他们彻底有了信心,甚至还有首领偷偷见过刘延年,确认无误,就是这个老贼,朝廷没有骗人!
而且这帮人都鬼精鬼精的,别说那些没用的,连钟子昂都不赞同他爹,凭什么说服大家伙跟你卖命啊!
对不起了,能当朝廷的臣子,为什么要给你钟家当臣子,你配吗?
几乎一瞬间,三分之二以上的头领都站在了黄佐等人这边,情势为之一变。
杨幺和夏诚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这就是一场鸿门宴,黄佐这家伙要投降朝廷!
该怎么办?
几乎瞬间杨幺就拔出了兵器,朝着黄佐砍来,黄佐也没有料到,杨幺居然如此果决,他仓皇躲避,结果左臂被砍中,半条臂膀掉落,疼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此刻钟子昂竟然奋力向前,一刀劈在了杨幺的后背上,留下了一尺多长的伤口,杨幺吃痛,转身向外面冲去。
杨钦和刘衡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
霎时间聚义堂就兵器撞击,惨叫声不断,杨幺功夫了得,又十分凶猛,拼着受了几处伤,竟然杀了出去。
倒是夏诚就惨了,他被众人乱刀砍死,还有几个倾向杨幺的首领,也被杀死。
此刻黄佐勉强裹上了断臂,脸色惨白惨白的,嘴唇哆嗦。
“快去开寨门,迎接李统制进来,不要放走了杨幺!”
众人轰然领命……一个时辰之后,杨幺带过来的三百部下,悉数被杀,杨幺身上受了十几处伤,被人用绳索套住,抓了俘虏。
李孝忠也领着人马,开进了寨子,至于大圣爷钟相,居然在火拼开始之后,吓得昏死过去,此刻才给抢救过来。
洞庭水贼,一网打尽!
第148章 全数收服
面对近乎于流寇的水贼,战斗力并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没有十几年的磨砺,这帮脚上带泥,手里提着锄头的老百姓,真的没几个能打的,除非厢军那种十足的饭桶,不然随便拉一支兵马,就能碾碎他们。
可问题是击败这帮人并不是终点,碾碎他们之后,残存的势力会散做满天星,随时随地燃起燎原大火,波及的面越来越大,裹挟的人越来越多,最终他们的力量超出了朝廷承受的极限,国家军力崩溃,山穷水尽,改朝换代。
所以像钟相这种,还没有发动的叛乱,并不难对付,只要不让关键人物逃跑就行。
历史上最失败的例子恐怕就是元末的韩山童起义了,他们聚集了三千白莲教众举事,结果消息走露,县令调兵剿杀,就把韩山童俘虏杀掉,轻松无比。
可问题是韩山童手下有个最重要的助手刘福通,结果这位逃跑出去了,随即掀起了反元的烈焰,到处红巾,活活拖垮了大元朝。
在相当长时间里,朱重八都是顺民,刘福通才是真正的抗元主力。
话说回来,钟相务虚,类似韩山童,杨幺能战,不下于刘福通,如果仅仅是抓了钟相,而放跑了杨幺,后果甚至更可怕!
不过好在杨幺也被俘虏了,杨钦、黄佐,还有几位头领,押着他来见李孝忠。
李孝忠首先看到了黄佐的断臂,立刻道:“黄将军,你先去妥善处理伤口,论功行赏,一个御营中军都虞侯,是少不了你的!”
黄佐惨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道谢之后,晃着身躯下去了。
李孝忠又看了看其他人,也含笑道:“大家可以放心,我已经向张相公提议,将你们算作地方义士,从军报国……稍后会把你们编入御营,就如同普通士兵一般,断然不会有为难。”
杨钦、刘衡等人大喜,连连拜谢。
再有就是钟相,此刻钟子昂陪着老爹,双膝跪在了李孝忠面前。
“统制在上,这就是罪人钟相!”
李孝忠看了眼,钟相四五十岁的样子,保养还算不错,可眼神之中,充满了惶恐,浑身都在颤抖。
“哼!钟相,你当真好大的狗胆!聚众谋逆,还想当楚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起来阳世之上已经容不下你了!”
“啊!”
钟子昂惊呼,难不成承诺都是假的?他爹必死?
钟相此刻竟然大恸,猛地扑向了钟子昂,用尽了浑身力气,掐住钟子昂的脖子。
“小畜生,你害得我好惨啊!我要杀死你!”
钟子昂失神之下,竟然被钟相掐住,这位大圣爷是真的下了死手,掐的钟子昂几乎闭气。
李孝忠看着,拿鼻子哼了一声,“把他们分开!”
不用别人,杨钦等人一起动手,把钟相拖到了一边,这位大圣爷竟然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
李孝忠不屑道:“只敢对自己儿子下手,你要是敢跟我玩命,说不得我还敬重你三分,给你个痛快!没出息的东西,杀了你脏了我的手。”
说着,李孝忠一甩袖子,一份度牒扔到了钟相面前,“自己取个法名,填在上面吧!”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让钟相出家啊!
赵桓说不能把钟相留在人世间,居然是这么个意思。
出了家,自然要放弃原来的名字,改用法号,而且出家人也号称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也算符合赵桓的要求。
说到底,钟相早就沉溺享受,不足为虑,留着他一条命,正好安抚洞庭湖的百姓,也免得麻烦。
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关头,大宋朝是真的折腾不起了。
这种近乎大赦天下的做法,肯定难免后患……但不这样能怎么办?
离着中秋节没几天了,虽然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是李孝忠敢确定,金人大军已经开拔南下了。
杀钟相吗?
他的弟子怎么办?
要知道眼前这些头领,连洞庭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还有堕入牛马的势力,钟相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这帮人就可以举旗造反。
还是那句话,他们的战力不可怕,但是这帮人无休无止,消耗着国力,却是谁也受不了的。
还是那句话,时间太紧了。
必须招抚,而且还是彻彻底底招抚。
可有一个人,却十分麻烦,那就是杨幺。
他可是最积极主张造反的,意志也最坚决。
几乎不可能投降,八百里洞庭,还有那么多的水贼,必须要震慑人心,砍了杨幺的脑袋,最好不过了。
“杀吧!来吧!”
杨幺也早有准备,“收起你们那一套假仁假义,爷爷生来就是洞庭湖的人,和你们朝廷不是一路的,跟这帮没骨头的也不一样!是想砍头,还是扒皮,凌迟……你杨爷爷都受着!指望我投降朝廷,做梦!”
杨钦怒火中烧,忙躬身道:“统制,杨幺死性不改,他还伤了黄佐黄兄弟,杀了他吧!”
其他头领也都咬牙切齿,要杀杨幺。
李孝忠俯视着杨幺,“大家都说你该死,你有什么话讲?”
杨幺咧嘴轻笑,“我生而为人,死后做鬼。生生世世,我都在这洞庭湖,跟你们这些狗官斗到底!”
疯了!
着实疯了!
杨钦提着刀,横在了杨幺的脖子上。
“统制,下令吧!”
李孝忠沉吟片刻,竟然主动过来,接过杨钦手里的刀,下一秒,把杨幺的绳索斩断……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莫非说戏台上经典的一幕就要出现了?
是纳头便拜,还是七擒七纵?
莫非李统制也要来这么一手?
可问题是那是戏啊!
杨幺这家伙是认死理的,想靠着小恩小惠,就让他改变主意,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暂时投降了,没准接下来还要反叛,李统制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大家伙都傻傻看着李孝忠,想看他到底要怎么办。
“杨幺,你跟我去一处所在,我想跟你聊聊。”
说着,李孝忠让人准备了一驾马车,拉着杨幺去了桃源山……
中秋,汴梁,皇宫,西瓜……抠门的赵官家居然舍得请客了,几位宰执相公,还有枢密使韩世忠,以及吕颐浩、仁多保忠等近臣。
赵桓红光满面,心情大好。
张叔夜率先贺道:“官家大喜,李将军降服杨幺,手段之高明,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依老臣来看,久后必为朝廷栋梁,当世少有的儒将帅才!”
张叔夜这么捧李孝忠,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根据接到的消息,李孝忠带着杨幺去了桃源山,就坐在残存的石墙前面,跟杨幺长谈。
他们一共留在了山上三天,最后杨幺投降朝廷!
伴随着杨幺投降,整个洞庭湖,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水贼,都归顺了朝廷,光是乱七八糟的人马加起来,就有七八万之多,他们掌控的百姓,更是超过了三十万。
不只是钟相杨幺,困扰洞庭湖多少年的水贼,一扫而光,邻近州府迎来了不曾设想的安宁祥和!
兵不血刃,就剿灭了巨匪。
而且要知道国人对于降服人心这一点有多看重?
诸葛亮为了让孟获心服口服,愣是来了七擒七纵。
一员大将,疆场厮杀,斩首过万,也未必能震撼朝堂,就算有震动,也只是叹一声,这人不简单。
可能降服人心,完全就上升到了哲学的层次了。
再也不是单纯的武夫了。
过去大家伙都觉得韩世忠和岳飞,一个勇猛无敌,一个治军严谨,算是帝国双璧,可李孝忠的洞庭平叛,让大家伙刮目相看,甚至有取代刘锜,成为军中第三人的趋势。
如果他在指挥几场对金人的胜利,那完全可以称得上武人表率了。
说了这么多,李孝忠怎么说服杨幺的?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给杨幺讲故事,讲石头围墙后面的坞堡……讲北方人衣冠南渡,讲中原沦陷,百年丘墟,讲乞活军,讲后赵皇帝石虎的残暴,讲到了冉魏兴衰……
自始至终,杨幺只是蹙着眉头,默默听着,到了最后,他呵呵一笑。
“李统制,你说这些,与俺杨幺何干?”
李孝忠道:“杨兄不惧生死,心中定有惊雷。我想你拯救苍生,免于五胡乱华之祸!”
杨幺哂笑,“李统制,你未免也太高看杨某了吧?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是没有,但我们有!”李孝忠笑容可掬道:“杨兄,我知道你怨恨朝廷官吏,可你也要给官家一点时间,给我们一点时间啊!”
杨幺依旧冷笑,“都是一丘之貉,又有什么好说的!”
“不!”李孝忠摇头,将一份邸报放在了杨幺面前,认真道:“杨兄,现在岳太尉已经在胙城一带给从军将士授田,官家亲自降旨,这些田地永远属于士兵,谁也拿不走!杨兄,我这次来荆湖,除了跟你讲大义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给洞庭湖的百姓授田,给你部下土地,我说到做到,绝没有半句话虚言!”
杨幺认真看着李孝忠半晌,突然嘴角抽动,破口大骂,“你既然能授田,又何必讲那么多废话?”
“你愿意降?”李孝忠惊喜道。
“不降还能怎么办!我举事也不过是想人人有田种,你这个人,真是抓不住重点。”
李孝忠摸了摸鼻子,失笑道:“杨兄可以留着讲给其他弟兄们,也好显得有学问。”
杨幺怪眼圆翻,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可他心里也清楚,李孝忠说服他了,天下一体,妄想保护一方安全,那是扯淡!
而且他觉得官府很差,老百姓怎么都吃亏,金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可五胡乱华,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杨幺。
朝廷或许敲骨吸髓,这是个形容词,而是一旦金人南下,或许就会变成动词,物理意义上的敲骨吸髓!
不要以为现在很糟糕,当秩序崩溃,天塌地陷的时候,还要更深的地狱等着所有人。
朝廷终归还是会比金人有些良心的,杨幺到底低头了。
这条汉子没有像历史一样,死在岳飞的手里,他协助李孝忠招抚洞庭湖水贼,然后被编入了御营中军。
整个洞庭湖,一共挑选出一万八千名将士。
杨幺、黄佐、杨钦、刘衡……所有的这些汉子,悉数开赴应天(商丘),接受进一步整训,如果时间来得及,或者战事太紧张,他们就有可能,投入到接下来的抗金大战中……
中秋宴会结束,赵桓向大家宣布,必定要重用李孝忠,随后他留下了韩世忠。
“良臣,尊夫人快生产了吧?”
韩世忠咧嘴,喜滋滋道:“还有一个月,不过人都说一定是个带把儿的!”
赵桓笑道:“朕要提前恭喜良臣,对了,朕这里有一份东西给你。”
说着,赵桓将一个纸包递给了韩世忠,随口道:“这是和西夏贸易的抽成,朕记得当初和你说过,你想要钱,朕给你,要多少朕都给你。这里是十万缗,算是朕给干儿子的红包,你就收着吧!”
韩世忠瞪大眼睛,咽了口吐沫,“官家,您,你什么意思啊?俺可不是……”
赵桓气得笑了,他怼了韩世忠一拳头,“你个泼皮,想什么呢!我说你的儿子,让他给朕当干儿子,行不?”
“行!当然行了!”韩世忠急忙点头,不过他又迟疑了,“官家,其实要让臣说,您也该多填几个妃子,然后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到时候咱们君臣结亲家,可比干亲实在多了。”
第149章 官家太糊涂了
鼓动赵桓选秀的,当然不只是韩世忠一个……奈何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大半年来,便是年轻貌美的皇后,赵桓也只是略见了几面,更是连一次过夜都没有。
若非皇帝陛下天天忙于公务,在宫中用度上,也是极为节俭,以身作则,人们甚至觉得官家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
“唉!”赵桓轻叹口气,“艰难求存,全力以赴,尚且力有未逮,哪里还敢懈怠,且等这一次大战结束再说吧!”
听到赵桓这话,韩世忠也不在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起来,身为事实上的军中第一人,韩世忠的压力非常大。
虽然赵桓没有在大的战略方面上询问他,但是韩世忠清楚,他挂着枢密使衔,被人尊一声韩相公,如果对大局没有半点见识,只知道上阵冲杀,着实说不过去。
因此韩世忠利用这段时间恶补,甚至跑去请教张叔夜,请教吴敏,又不断翻找书籍……可越看韩世忠越不安,甚至到了越是备战,就越发心慌的地步。
渐渐的韩世忠还真总结出一点心得来。
归根到底,这就是个主动权问题。
上辈子的赵桓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说大宋武德充沛,对外大型战争胜率百分之七十以上,而大唐连三成都不到……当时他最多笑而不语,可是当真正执掌大宋朝开始,赵桓就想哭了。
这七成胜率谁想要给谁,他是不想要了!
像唐朝那种胜率低,可问题是一旦赢了,就是灭国之战!
而且唐朝前期多是主动出击,就算打败了,那也是把战火烧到了敌国内部,本土没有受多大损失,稍微喘口气,就又能继续打了。
反观大宋呢?
基本上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如果胜率低于七成的话,那岂不是什么都守不住吗?就像人家三哥,把腿张开,大爷随便来玩,大宋虽然丢人,却还没到那么不堪的程度!
说来说去,从汉唐到两宋,中原王朝发生了一个巨大的改变,秦汉隋唐,中原王朝是猫科动物,属于掠食者。
而安史之乱以后,两宋以来,中原王朝变成了牛马,属于草食动物,被动挨打的那种。
去看看动物世界就知道,狮群的捕食成功率并不高,其他的大猫也都如此,难道能因此说牛羊比狮虎尚武吗?
现在的大宋,还是这个毛病,而且更严重了。
“官家,前番吕龙图判断,说是金人可能从河东,河北,京东,乃至陕西,四路南下,其中河东河北是主要的。臣以为这是有道理的,可臣最近思忖,却发现事情未必这么简单。”
赵桓略沉吟,就起身拉着韩世忠,到了旁边的桌案,上面铺着一张地图,赵桓也是日夜观看,思索战局。
韩世忠凝重道:“官家,吕龙图到底是书生,并不熟悉具体怎么打仗。假如让臣指挥金兵,大可以在河北只安排两三个万户,牵制住大宋兵马,然后集结十几万大军,从河东下手……又或者把河北当做主攻方向,反正他们可以随便选择攻击时间和地点,我们只能被动应战,如果只是把二十多万人,分派在几千里的战线上,臣敢断言,大宋几乎必败无疑!而且只要一处溃败,就是全线崩塌!”
赵桓眉头深锁,连连颔首,“良臣所言极是,毕竟我们是防守一方,对胜败的要求不一样,金人只要一处得手,就是赢了。我们只要一处失败,就是败了!”
韩世忠连连颔首,经过赵桓和满朝文武的努力,大宋朝的进步显而易见,至少金人不能大摇大摆,直接肆无忌惮杀到开封城下,弄得君臣不得不背水一战。
可整个战局依旧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相当不乐观。
“根据情报汇总,金人这一次南下的总兵力,如果加上汉儿军,应该会超过二十万,娄室,银术可这些名将都会参与,甚至宗望和粘罕还要亲自领兵,可谓是倾国出动,来势汹汹啊!”
韩世忠道:“官家,臣听闻东西两路金人矛盾重重,宗望和粘罕,未必会同心同德吧?”
赵桓摆手,“良臣,咱们不能把胜利寄托在敌人的失误上面,而且以我观之,宗望这个人是有大局观的,粘罕虽然大略差一些,但此人极为聪明,精于算计。只要宗望能开出足够的条件,粘罕还是会配合他的。毕竟咱们大宋也不是软柿子了,你说是不是?”
韩世忠语塞,其实在金人的压力之下,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宋发生的变化,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剧烈。
凭什么就你能改变,敌人就是一根筋?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姓完颜的。
而且此时毕竟是金军刚刚南下不久,东西两路金人的分歧不是没法弥合……尤其是完颜宗望可不是完颜兀术,这位二太子在各个方面,都是相当了得的。
他有格局,有战功,有资历,有威望,必要时候,粘罕也要低头的。
还有个最最关键的事情,赵桓在胙城一战,击退宗望,在太原一战,打破了粘罕的包围圈。
两个失败者凑在一起,组成个复仇者联盟,很稀罕吗?
现在的情况再度改变,如果东西两路金人合作,那他们能选择的突破方向就太多了。
在最东边,可以从河间府出发,越过黄河,突袭青州,兖州等地,进而直下两淮。
在河北方向,可以从真定府出发,攻取大名府,或者越河攻击开封。
在河东方向,可以围攻太原,然后南下京兆府和洛阳。
甚至金人还能从府州等地出发,去攻击延安府,然后全取关中,切断大宋和西夏的联系,彻底断绝西北战马的来源。
其实整体战线还是吕颐浩分析的那个情形,但是金兵的部署却是机动的,他们可以把主力押宝在一个方向上。而一旦金人集结十万大军,就足以突破任何一处,根本不用怀疑。
赵桓思索道:“当下就只有层层抵抗,不断损耗金人兵力,利用纵深,制造战机,保留强大的御营中军,作为预备队,随时顶上去!”
韩世忠咧嘴摇头,“官家,咱们的兵力本就不够,如果再把御营中军放在后面,臣唯恐迟滞金人也做不到啊!”
赵桓大惊,他断然没有料到,韩世忠竟然会这么悲观!
“良臣,那你有什么高见?”
韩世忠咽了一口吐沫,咬着牙道:“进攻!”
“什么意思?”赵桓眼睛瞪大,“良臣,你说咱们要主动出击?”
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臣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臣打算以三万御营中军,突袭真定府!”
“你疯了!”赵桓惊恐道:“若是金人派出骑兵,截断你的后路怎么办?”
韩世忠咧嘴笑道:“官家,事情没有那么糟糕,臣探查过了,目前真定府只有金兵以万户,如果突然袭击,未必不能得手。而占领真定府之后,就等于在金人的咽喉上抵了一把匕首,他们必定全力以赴,围攻真定,臣据城死守,至少能拖住十万金兵。”韩世忠认真看着赵桓,诚恳道:“官家,王老将军能守太原,臣也能守真定,还能做得比王老将军更好!”
“不行!”赵桓断然摇头。
韩世忠也急了,反问道:“怎么不行?拼着臣一条性命,加上三万御营,化解了这一次金人攻势,朝廷就能多一年备战的时间。更何况臣福大命大,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不!绝对不行!”
赵桓一再摇头,韩世忠怒了,“官家莫非小觑臣的本事?还是不信臣的忠心?”
赵桓摆手,“良臣,你我君臣之间,说这种话,太伤感情了。朕知道你忠心报国,可你想过没有,你攻击真定府,金人就会全力以赴?金兵和我们到底不一样,他们并不会那么在乎土地得失,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土地都是大宋的,凭什么让金人珍惜?而且朕再说一句让良臣不高兴的话。”
深吸口气,赵桓郑重道:“良臣,你还不够份量!金人不会因为你,就不顾一切代价!”
韩世忠傻了,“官家,那臣都不行,谁可以?”
“朕!”赵桓声音低沉道:“只有朕,才能吸引金人主力围攻。”
“不行!”这下子轮到韩世忠发疯了,“官家啊,您要是想把大宋朝交给金人,直接投降就是,不用这么费力气啊!”
韩世忠真的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赵桓北上,倒是能吸引金人了,可问题是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啊!
“良臣,朕没想走那么远,也没想给金人送菜。我的意思是集结重兵到大名府,黄河正好在大名府西北流过,我们倚城据河,集结御营中军,御营左军,加上骑营和地方兵马,至少能凑出八万到十万的兵力。只要朕把战线向北推,压力就会落到金人身上,如果他们全力来攻,就在大名府决战,如果他们从别的方向下手,朕就准许良臣,率领人马,突袭燕山府!”
韩世忠面对赵桓的提议,也陷入了沉思,相比而言,这个方法的确比自己设想的要好,除了天子会以身犯险之外,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可恰恰是这一点,问题就最大!
这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了,更不是援救太原,结盟西夏的时候……几十万大军,还让官家冒险,朝中诸公真的该死了。
不用有任何怀疑,政事堂一定不同意。
便是他韩世忠,也不想答应。
只不过维持现有的战线不变,被动等待金人发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要不干脆派出小股人马去攻击金人,试探出他们的主攻方向?
韩世忠绞尽脑汁,却也没有稳妥的办法,无奈何,这件事只能下发,要求主管军务的重臣们讨论。
王禀、张叔夜、吴敏、吕颐浩,也包括首相李纲,甚至连仁多保忠都叫来了,大家伙反复推敲,却也拿不出最终的意见。
金人派遣耶律余睹攻击太原,已经一个多月了,后续的兵力并没有跟进……既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甚至有人在政事堂建议,能不能约请西夏出兵,去攻击府州,牵制金人?
就在这一片莫衷一是之时,老太监朱拱之突然找到了赵桓,将两句诗递给了他。
“官家,这是曲端在酒醉之时写的,他还嘲笑说官家太糊涂了。”
好大的狗胆!
赵桓闪目看去,只见赫然两句,“不向关中兴事业,却往河上泛渔舟。”
瞬间,赵桓的脸色铁青,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第150章 决策
赵桓愤怒是有道理的,这两句诗原本是曲端写在家里面,用来讽刺完颜构的,坦白讲啊,赵桓觉得应该加大力度才对,只要你骂完颜构,咱就是兄弟。
可问题是不能用在我的身上啊!
至少朕没干历史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扪心自问,虽说跌跌撞撞,不敢说做得多完美,但总算不是一无是处,你曲大喷子,还敢骂朕,什么都别说,真是找死了!
赵桓怒气冲冲,“去把曲端给朕提来!”
朱拱之连忙答应,别看高俅拿走了皇城司,但是作为赵桓身边的老人,朱拱之手里还捏着一支力量,属于天子最核心的眼线。
效率之高,甚至还在皇城司之上,不然怎么能知道曲端的一言一行呢!
就这样,曲端稀里糊涂,被提到了宫里,赵桓劈手就把这两句诗扔给了曲端。
“好啊!真不愧是文武全才,好大的本事,把朕都给骂了,你厉害啊!”
曲端哆哆嗦嗦,看到这两句,也吓了一跳。
他眉头紧皱,思索起来,这是他写的吗?
貌似是的。
可他为什么写这两句啊?
曲端陷入了思索,赵桓突然一拍桌子,“怎么,不敢回答了?”
“臣,臣想起来了。”曲端连忙道:“回禀官家,这是臣在一天之前,喝酒时候写的……哎呀,一定是有恶人,陷害臣啊!”
“陷害?”赵桓圆睁二目,“怎么陷害你了?你这不是说朕放弃关中,跑到大名府钓鱼泛舟吗?曲端,你也是朝中大臣,这就是你对朕的态度?”
曲端脸色惨白,着实吓得不轻,可他也挺委屈的。
“官家啊,臣没有别的意思啊,臣,臣不过是希望官家能转头进军关中而已……可我想说话,这些日子议论军情,也没人叫臣,结果臣喝多了,就胡写了两句,官家明鉴啊!”
赵桓眉头拧得更紧了,“曲端,你不是御营司参赞军务吗?怎么会没人叫你?”
曲端翻了翻眼皮,心说我怎么知道?
反正自从进京之后,除了能领点俸禄之外,他是什么正事也没有。
别的官吏在京,都有几个朋友,彼此喝酒唱和,可曲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品太臭,竟然没人搭理他。
偏偏赵桓虽然成立了御营司,但御营司基本是统军的,只要最上面的几个人点检,都指挥使,都是兼任的。
换句话说,韩世忠以枢密使衔,就能参与御前会议,可到了曲端这里,事情就麻烦了,他没有别的衔,就有意无意被忽略了。
这还是自己的错了?
赵桓挠头了。
如果抛开成见,这两句诗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讽刺,纯粹是自己小题大做……但赵桓是万万不能认的。
“曲端,你有想法,只管上书言事,便是来求见朕,也是可以的。你有话不说,偏偏写两句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端算是服了,你是官家,你嘴大,怎么说都有理,我服了行不行?
“官家,臣,臣只是一点浅见,还不成熟……”
“那也先说说看。”赵桓毫不客气追问。
曲端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道:“官家,能不能让臣站起来再说?”
赵桓直接拉着他到了地图前面。
“说吧,朕听听你的高论!”
“哎!”曲端连连躬身,他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官家,臣听说了您的担心,以为金人会两路合流,到时候朝廷难以应付。可要臣说,这个可能不大的。”
“怎么说?”赵桓好奇道:“你觉得金人分歧这么大?”
曲端嘿嘿道:“官家,臣仔细想过了粘罕是金国权臣,他没有资格夺国主之位,自然就想着割据一方。如果臣没有猜错,他最喜欢的就是河东关中这一片!”
赵桓眼前一亮,这个思路很新颖啊!
从粘罕的角度切入,占据河东,就有了跟金国国主叫板的本钱,拿下了关中,甚至有了当土皇帝的资格。
进可以攻取大宋,继续获得好处。
退也可以保守险关,足以自守。
粘罕的野心远不及完颜宗望,能得到这么一大片土地,已经可以心满意足了。
“算你说得有理,可你为什么以为,金国会按照粘罕的意思走?你把国主和阿骨打诸子放在哪里?”
曲端嘿嘿一笑,“官家,那两边野心都比粘罕大,自然要争着抢着,拉拢粘罕了,这可是人之常情啊!”
赵桓又吸了口气,貌似还真是这样,老大和老二在竞争,自然会拉拢老三……如果粘罕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坚持从西边南下,或许宗望真的会妥协。
一旦金军走西边,关中就成了必争之地!
此刻赵桓再看这张地图,突然心里拔凉拔凉的。
或许一直以来,判断就错了,河东和河北,这两处的确是上一次金人南下的路线。出于对历史的依赖,赵桓也下意识认同了这个判断。
可现在一看,情形未必这么简单。
大宋的坚强抵抗,至少让金国知道了一点,想攻取开封,灭亡大宋,那是痴心妄想,根本不现实。
从这一点出发,关中、河东、河北、京东……这四个方向,金人到底更垂涎哪一个呢?
赵桓越发觉得前面的讨论有了大问题!
他召集了文武重臣一起讨论,按理说是做到了兼听则明,可问题是这是两国决战,决定着双方生死。
究竟该怎么落子,需要考虑得太多了。
尤其是金国,他们从部落走向帝国,情况越发复杂,也不是那种简单的军事考虑,各种力量杂糅在一起,判断他们的动向,除了要考虑作战,还要考虑人心!
对了!
曲端这货是怎么能猜透粘罕的意思呢?
赵桓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吓得曲端浑身哆嗦,不寒而栗。
是不是又多嘴了?
赵桓沉吟良久,“传旨,去把岳飞、刘锜都调回来,再告诉李邦彦几位,一起参加御前会议,我们要重新确定应对方案!”
岳飞和刘锜都在京城之外,而且按照规矩,他们这种统兵将领是没资格参与决策的。
但是在赵桓这里,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首先找来了李邦彦,高俅,吴敏,再加上曲端。
几个人凑在一起,全力以赴,研判粘罕的想法。
经过两天的讨论,李邦彦和曲端取得了高度一致。粘罕南下的目的一定是占地称王,当土皇帝。
而他最想要的地方必然是关中。
吴乞买需要粘罕的势力,去制衡阿骨打诸子,他一定会答应的,甚至会怂恿粘罕做大。
反过来,阿骨打诸子也会拉拢粘罕,取得他的支持,登上帝位。
在这种判断之下,只可能是东路金军帮着西路金军,不可能从西路军大举调兵,加强东路。
这样一来,现有河北和京东的兵力,不能说够用,但也不至于缺乏太多。
相反,河东和陕西方向,成了必须提防的所在。
可别小看这点共识,等于一下子划去了两个错误答案。
这让大宋的压力骤降。
如此看来,曲端这货说的真有道理,的确该把兵力放在关中……至于最初赵桓设想移驾大名府,就直接胎死腹中了。
伴随着刘锜和岳飞进京,赵桓再度召开御前扩大会议。
而且在开会之前,赵桓明确,以后凡是重大军务,除了政事堂和枢密院之外,御营司,户部,工部,皇城司,主要领兵将领,都必须参加,要广泛征求意见。
再有,赵桓给了曲端一个怀德军节度使的衔,兼任御营司参赞军务。
虽说还是没有实际统兵的权力,可地位瞬间上来了,几乎直追韩世忠,能跟岳飞并驾齐驱了。
“要我说前面的方略毛病在哪?就是太想稳住全局了,可让我说,恐怕连真正的要点都没有想清楚!”
曲端侃侃而谈,“首先,黄河根本不是咱们可以依仗的天险,相反,这是金人的天险!”
“曲端!”吕颐浩道:“你这又是胡言乱语了!”
“没有!”曲端毫不客气回怼,目视着吕颐浩,从容笑道:“吕龙图,你前面提出来的方略让我给否了,真不是你见识不行,而是你到底是文官,不明白其中的厉害之处。黄河夏季的时候,河水泛滥,隔绝南北,朝廷的兵马进军不利,正好庇护了北方的金人。到了冬天,河面结冰,又让北马从容南下,所以说黄河这个天险,是真的不怎么样!”
曲端笑嘻嘻道:“既然黄河不足守,只要保住滑州一带的渡口,把京城北边的门户堵死,也就够了。想要进取的话,没有驱赶金人铁骑的本事,那是想也不要。”
曲端见吕颐浩脸色骤变,无言以对,他越发张狂,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岳飞身上,“岳统领,你怎么看?”
岳飞眯着眼睛,思量再三,低声道:“河北之地非无能为力,只是暂时无力而为。”
说完这句话,岳飞就闭嘴了,他并不觉得金兵铁骑就真的那么不可一世,但是在现在大宋确实没有办法。
曲端见岳飞也同意了他的判断,便继续道:“燕山、河间等地,早就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跨过黄河,突袭京东,这也是挡不住的,根本不值得屯驻重兵。”
刘锜不悦道:“曲太尉,你说来说去,要在哪里屯兵?”
“自然是关中!”曲端自信道:“关中地形我就不用多说了,金人图谋关中,也是想顺流而下,直取开封。如果能把御营中军,右军,骑营,全数放在关中,节节抵抗金兵,削弱他们的攻势,必要时反戈一击。只要守住了关中,就有了灭金的把握。反之,关中若失,则巴蜀不保,蜀中不保,荆湖不安……到了那时候,就算想格局半壁,江上泛舟也是不能够了。”
曲端话音刚落,就被一道犀利的目光盯上了!
遭了!
怎么又犯贱了!
曲端吓得捂住了嘴巴,惊恐万状。
赵桓常常出口气,“你们再仔细想想,如果都认同这个方略,就移驾关中,朕亲自统兵,和金人决一死战!”
众人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却也基本上倾向关中,曲端这家伙嘴臭不假,可他的才情也真不差。
岳飞急匆匆回京,开了一场会议,等明天决定下来,怕又要赶回前线了。他稍微思索,竟然拉着儿子岳云出来,父子俩,带着两个随从,跑去了祥泰成衣铺。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多数人家都自己做衣服,也有卖成衣的铺子,但多是二手旧衣服,有个称呼,叫做“估衣”。
而岳飞却是带着儿子,到了最大的新衣铺子,他摸了摸岳云的脑袋瓜,“去挑吧,多挑几件,挑好的。”
岳云傻愣愣的,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衣服啊,哪里敢迈步?
岳飞轻叹,径直走过去,捡贵的抓了十来套,也不管大小,一律包起来……全都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