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英雄气(三更求票)
赵桓原计划是回京之后,展开大讨论,把养兵的事情落实下去,可政事堂的表现让他颇为满意,反而不急着回去了。
赵官家抽空在黄河两岸亲自探访,去看背嵬军将士训练,去考察土地情况,询问每年能收获多少,养活一家人要多少田。
每问到一点有用的东西,赵桓就让万俟卨记下来。
没错,万俟卨已经离着天子近臣,又迈进了一大步。
“你是太学生出身,读过的书一定不少。但是不管孔圣人,还是孟圣人,他们的书只能拿来修身养性,却没法治理国家。真正的学问都是走出来的,什么时候你这双脚都是泥土,也就算历练出来了。”
万俟卨用力点头,口称谨遵官家教诲,可是心里却想骂人。
你也太难伺候了,那多人,随随便便就提拔了,岳飞才多大岁数,就是太尉了,李若水也早就是翰林学士,往上一步,就能进入宰执序列。
便是李孝忠,放出去也是一个统制。
可他倒好,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啥官职也没拿到,还要先走出一脚泥,是不是对自己有偏见啊?
万俟卨忧心忡忡,他还没有意识到,就冲你这个挨千刀的名字,加上你干过挨万刀的事情,赵桓没有直接砍了你就算是大度了。
不过本着不浪费资源的原则,赵桓倒是给了万俟卨一个新的官职,河北路转运判官,让他协助岳飞,清理土地,授田练兵。
赵桓甚至冒出一个念头,要不然等秦桧从西夏回来,让他也给岳飞当部下算了。
这样一来,加上张俊,让这几个人多替岳飞做事,权当赎罪也好……当然,这只能算是赵桓的恶趣味,行不行得通,还要看机会。
只不过万俟卨有了新位置之后,赵桓身边又缺人了,在廷议上表现极好的吕颐浩被升为,龙图阁直学士,随侍官家。
就这样,吕颐浩从开封又赶过来报道。
这是个典型的士大夫形象,胡须飘洒,文质彬彬,第一印象还不错。
赵桓笑道:“吕卿,所谓知己知彼,你在金国数月,对他们有什么了解,能不能说一说。”
吕颐浩并不迟疑,而是立刻道:“好教官家得知,金人并非铁板一块,要臣说,金人有两派。”
赵桓点头,“说详细点。”
“是!”吕颐浩道:“以臣观之,一派叫做女真派,一派叫做……汉家派!”
“汉家?”赵桓笑道:“你是说咱们影响到了金人?”
“嗯!”吕颐浩颔首,“官家,辽国便是有南面官制度,而且辽国多年来的帝位传承已经和中原差别不大了。金人在起兵之初,还是延续女真习惯,采用的是兄终弟及。”
赵桓点头,“诚然,正是阿骨打的兄弟吴乞买继位。”
吕颐浩呵呵一笑,“官家,玄妙就玄妙在这里,吴乞买虽然成了国主,但他却是个空壳子,阿骨打的亲信兵马都在宗望兄弟手里。”
赵桓似有所悟,也来了兴趣,“那,粘罕呢?他算哪一派?”
吕颐浩笑道:“粘罕祖上和阿骨打同出一源,且长期执掌国政,论根基实力,还在吴乞买之上……臣这里就要说女真人的矛盾之处了。”
对于任何蛮夷而言,想要入主中原,就必须进行汉化。
抛弃部落阶段,落后的管理体制,接受中原的规则,不然就休想入关成功。
金国现在就走到了这一步,事实上在灭亡契丹之后,就已经面临这个问题。
尽管金国还依照部落时代的传统,让吴乞买继承了国主的位置,成了大金第二代皇帝。
可是做为阿骨打的儿子,以宗望为首的几个兄弟,牢牢把持了阿骨打的遗产,没有给叔叔半分。
其实从金人对宗望几个人的称呼,也看得出来,在很多人看来,学习中原,父死子继,才是天经地义,宗望几个野心勃勃,也是想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可问题出现了,不只是吴乞买,就拉阿骨打也受制于女真传统,他也没法集权,因此以粘罕为首的一些宗室贵胄,执掌了相当大的权力。
粘罕,娄室、银术可、完颜希尹,这几个人有文有武,构成了一个强大的联盟,直接把持女真一半的兵力,成为了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如果他们愿意支持宗望兄弟,显然这个权力游戏早就结束了。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学习中原模式,就意味着集权,意味着皇帝口含天宪,一言九鼎,他们就会从原本的股东堕落为打工人。
显然这是粘罕等人无法接受的,也正是因为他们隐隐约约支持吴乞买,才构成了金国内部的平衡。
“官家,这一次金人南下,岳将军击杀阇母,韩相公杀了活女,这两个人,一是吴乞买的兄弟,一是娄室的儿子,已经对金国朝局产生了影响。”
赵桓兴趣大增,“怎么说?”
吕颐浩道:“宗望已经提拔兀术,接替了阇母的位置,金国东路军彻底落到了他们兄弟手里,而在另一边,娄室痛失爱子,加之跟韩相公硬碰硬,并没有占到便宜,威望大减,连带着粘罕的地位都动摇了。”
“臣斗胆判断,如果秋后金人南下,必定是宗望极力主张,粘罕虽然会配合,却也不会那么卖力气。毕竟如果宗望大获全胜,势必金国的权柄会落到阿骨打诸子手里,粘罕等人,就只能拱手交权了。”
赵桓仔细琢磨了一下,权力的游戏,历朝历代都在玩,而且整体上也是大同小异,金人当然没法免俗。
而在这个复杂游戏里,还不能忽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吴乞买!
虽然他手上的兵力不强,但他既然是大金国主,坐在了那一张椅子上,就已经天然占据了优势。
虽然他做不到赵桓这样,三言两语,迅速掌控朝局,但是吴乞买诚心搞事情,能量也是不可小觑的。
赵桓沉吟道:“吕卿,既然金人矛盾重重,是不是会限制他们南下的兵力?”
吕颐浩苦笑着摇头,“官家,要让臣说,恐怕恰恰相反,下一次金兵入寇,必定是最猛烈的。”
“哦!”赵桓大惊,“是以征战大宋,来纾解矛盾吗?”
吕颐浩点头,“官家请想,宗望兄弟虽然野心勃勃,可他们若是在南下之中,遭到重创,又如何挑战吴乞买?而且就算他们侥幸立了功劳,往汉化的方向走了一大步,吴乞买的威望也势必跟着增加,坐享其成,何乐不为。粘罕这边,他们虽然不愿意放弃手里的权力,可若是能打下广阔地盘,利益多到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又怎么拒绝?”
赵桓无奈,翻了翻白眼,真是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敢情这帮东西都把大宋当成了软柿子,想要拿朕的肉,去补他们的窟窿!”
吕颐浩无奈道:“的确如此,不过臣也有一个判断,如果朝廷能打一个大胜仗,重创金人,让他们没法在南下这件事上获利,金人内部必定乱斗,到时候朝廷的机会也就来了。”
赵桓认同了吕颐浩的判断。
可心里的郁闷却是难以形容,金人是矛盾重重不假,但是对不起,没有足够的实力,根本掺和不进去,想利用金国矛盾做文章,可不是现在的大宋能做的。
正好相反,金国的矛盾,还会让下一次的入寇更加猛烈。
不抓紧时间,是真的不行了。
“吕卿,从今往后,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参赞军务。对了,朕正需要一个负责邸报的重臣,你就辛苦一下吧。”
吕颐浩立刻谢恩,只不过吕颐浩也没有那么兴奋。
邸报吗?
不就是简单记载些朝廷的事情,传达下去罢了,还能玩出花来?
吕颐浩是万万没想到,当他真的接手邸报之后,首先就被邸报的销量吓傻了,足足三十万份!
大宋的冗官虽然多,却也没有到这个地步啊?
更何况邸报啊,顾名思义,不是按人头发的,通常都是一个衙门一份就够了,大宋朝哪来这么多衙门?
短暂的惊讶之后,吕颐浩终于发现了邸报的秘密!
没错,就是另一面的故事。
三国演义!
这玩意在短视频横行的时代,的确像几个世纪前的古董了,但年纪稍微大点的人,还记不记得,捧着一本书,废寝忘食的感觉?
在这个总体娱乐手段堪称匮乏的年代,三国就是无敌的。
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全方位无死角打击,谁也没法免俗。
近期三英战吕布的一章,直接引爆了销售狂潮,把邸报销量整整拉高了一个数量级。顺带着也将岳飞原配夫人的事情轻松化解,顺带着还给岳飞打了一波知名度。
吕颐浩在官场摸爬滚打,他很快明白了邸报的价值。
破圈的邸报,拥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只要经营好了这个阵地,就能左右人心,操控舆论。
长久以来,大宋都有极强的抱残守缺心里,通过邸报,宣扬英雄,会不会潜移默化改变人的想法?
还有,官家要授田,要限制田租,这可都是得罪人的事情,不知道要冒出多少是非来。
就像当初的青苗法,保证有人说好,有人大骂。
这种事情往往是比谁的嘴更大,而不是说谁更有道理。
试想一下,假如当年的拗相公有这么个杀器在手,八成新旧党争的结果就会改变吧!
吕颐浩在短暂思忖之后,立刻满怀热情,投入其中,而赵桓的视察也即将结束,该回京了。
凑巧的是,在这个时候,金人又送还了一批掠走的人员。
放了一个吕颐浩,没有消息,金人这次放的人有点多,足足五百多人,而且还都是女子!
他们都是金人在东京外围的时候,掠走的女子,当时足有上千上万的女人,落到了金人手里,如今只有这么多回来……
只不过历经千辛万苦,承受了无数磨难,在她们返回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亲属前来,派人去找,居然得到回话,说是没有这个有辱家门的不孝女!
要真是有脸的,就该自杀,不该回来丢人现眼!
赵桓本已经打算回去,可是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竟然直接去见这些女子。
“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该您去啊!这些女子本就身心俱疲,如果再传出什么来,岂不是更麻烦,官家有什么话,老臣可以去说。”吕颐浩再三劝诫,赵桓总算止住了脚步,可是盛怒依旧。
“吕卿,你去告诉她们,大宋以百万之众,不能御敌国门,致使金人肆虐,百姓流离。若因失节,迁怒女子,置满朝文武,大宋官家于何地?”赵桓严肃道:“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迁怒更弱者。朕势必替她们,替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报仇雪恨!让金贼付出千百倍代价!”
吕颐浩深吸口气,猛然点头,心中大振,这个官家,还真有那么一股子英雄气……
第122章 千里之才
“太尉,你看那些女孩还都挺水灵的,能不能……”
王贵还没说完,就见岳飞怒目圆睁,王贵吓得浑身冒冷汗,“俺没有别的意思啊,千万别误会,俺就琢磨着军中弟兄大半都是光棍,万一哪天战死了,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要是,要是能娶个媳妇,也好安心打仗不是……”
听王贵说完,岳飞的怒气渐渐消了,他轻叹一声,“如此世道,又有几人能称心如意!这事情我可以去说,但是你可要跟弟兄们说清楚,想要成亲,就必须真心待人家,如果因为被金人掠去的事情,就欺负她们,把人家当成玩物,那和金狗何异?”
王贵连忙点头,拍着胸脯道:“请太尉放心,我会警告那帮小子的。”
王贵乐颠颠下去,王岳怔了半晌,他也没有料到,这群金人放回的女孩,家人都不要,却被将士看上了。
其实也不奇怪,当兵太苦了,名声又差,常被讥讽为贼配军。
且不说年貌尚好的女子,便是又缺陷的,甚至是瘸子,傻子,只要能生儿子,就是好的……
岳飞思索了再三,终于起身,去见赵桓,想跟官家求个情。
可他走到了一半,又掉头去见吕颐浩了。
因为岳飞听说官家让吕颐浩去安抚这些女子,既然是吕学士负责,他就不好越俎代庖。说实话,作为年纪轻轻,最早建节的武臣,岳飞承受的压力,远非普通人能想象的。
不少人少年得志,便猖狂跋扈。
未必是真的有多坏,只是德不配位,压不住罢了。显然岳飞是那种越风光越谨慎的人,除了在正事上当仁不让,私下里的岳飞还是非常非常守规矩,甚至到了刻板的地步。
他来求见吕颐浩,这位新任的龙图阁学士格外热情。
“岳太尉,你坐下,我一定要给你奉一杯茶。”
岳飞不解,吕颐浩也不解释,而是把岳飞按在座位上,恭恭敬敬,献上一杯茶,看着岳飞喝下,他才笑道:“太尉,你一箭射死阇母之后,那个看管我的金人头目,就给我奉了一杯茶,他说原以为中原之地,尽是懦夫鼠辈,如今方知中原有丈夫!”
说到这里,吕颐浩感慨万千,“我读了一辈子书,做了几十年官,却也不如被俘之后增长的见闻多啊!”
岳飞听完,缓缓放下了茶杯,切齿道:“金贼小觑中原英雄,他日必定直捣黄龙,尽除金狗,让他们知道何为英雄!”
“好!”
吕颐浩大笑,“岳太尉果然好气魄,官家以太尉统兵,真是慧眼识人。”吕颐浩又笑道:“岳太尉,老夫倒是想问问你,如何看待英雄二字?”
岳飞迟疑片刻,便道:“某读书不多,见识有限,还请学士赐教。”
吕颐浩面带笑容,像岳飞这种谦逊有礼的,还真是武人当中的异类。
“岳太尉,老夫给你讲个故事吧!唐朝末年,黄巢作乱,唐僖宗仓皇逃到了巴蜀,后来靠着藩镇的力量,光复长安,唐僖宗在返回之后,有人将黄巢掳掠的姬妾,悉数送到了唐僖宗的驾前。”
岳飞眉头挑了挑,这剧情有点熟悉啊!
“请问吕学士,唐僖宗是怎么做的?”
吕颐浩叹道:“僖宗问这些人,尔等皆是勋贵公卿之女,世受国恩,为何要委身从贼?为首女子回答道:‘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僖宗立时无言,不再询问。”
岳飞深吸口气,慨然颔首,“此女子倒也爽利。”岳飞又道:“后来如何?”
吕颐浩叹道:“死了,皆戮之于市。”
岳飞瞬间大怒,“朝廷不能讨逆诛贼,反而迁怒女子,真是可耻!”
吕颐浩点头,“是啊,唐朝立国之初,兵势强盛,灭国无数,万邦来朝,何等气象!到了末世,失守都城,逃窜巴蜀,侥幸回归,又迁怒女子。如此之国,安得不亡啊!”
吕颐浩随即又笑道:“岳太尉,说前人的事情,不过是给今人一个借鉴。咱们官家可是说了,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迁怒更弱者,这些女子之不幸,乃是金人所为,应该跟金人算账,洗雪耻辱!”
岳飞深以为然,用力点头道:“这才是中兴圣主的气象,胜过亡国之君,何止万倍!”
吕颐浩连连点头,笑道:“老夫正准备将此事写入邸报,勿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很显然,吕颐浩已经快速进入了状态,这种往官家脸上抓肉的事情,他是半点也不会放过。
岳飞思索片刻,才试探道:“吕学士,不知道这些女子要怎么安顿?军中的弟兄有人,有人……想和她们结亲。”
吕颐浩眉头挑了挑,迟疑道:“岳太尉,可,可是真心的?”
岳飞忙点头,“军中兄弟着实不易,不知道吕学士能不能促成此事?”
“当然能了!”吕颐浩一口答应,他这个故事还缺了一半,官家虽然说话了,可这些可怜人还没有妥当的去处,终归不是大圆满的结局,老百姓未必喜欢,有了军中将士愿意,那再好不过了。
吕颐浩立即去见赵桓,将事情说了一遍,赵桓的心情也十分不错。
“这样吧,朕给每对新人封一百……十两,还是八两吧!”赵桓佯装咳嗽,低声问吕颐浩:“八两够不?”
吕颐浩心里好笑,这位果然是官家,不了解民间的情况,因此就道:“不过是婚事而已,八两已经算是厚礼了。”
赵官家的脸更红了,“不是那个,是朕的钱够不够?”
吕颐浩由于刚刚回来,还不知道赵官家的窘迫,因此道:“官家,臣记得大观库所藏颇丰,即便开支再大,也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赵桓咧嘴苦笑,“朕早就把所有仓库都交给了户部,现在朕能动的钱就是卖邸报的收入,再有就是宫里的龙椅,不瞒吕卿,朕有时候都想把龙椅熔了算了,弄个铜的,刷点金漆,糊弄一下也就是了。”
听到这话,吕颐浩先是一惊,随后狂喜,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赵桓拿眼睛鄙视着他,我倒霉你兴奋什么劲儿啊!
吕颐浩笑道:“官家如此自律节俭,大宋中兴可期……还有啊,接下来的邸报又有内容可写了。我朝天子,以仁宗皇帝最为节俭,连一碗羊汤都不舍得喝。可仁宗朝,天家私库买卖货物,年入何止百万缗!官家却能尽去私库,财税归一,如此德政,真是亘古未见啊!”
赵桓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当他不想有个小金库啊!
可问题是笼络朝臣,不是说说而已。
那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的,不然人家就算表面答应了,也只是出工不出力。
所以说,赵桓这个官家,也真是够难的。
他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看着邸报销量增加了,算着多卖一份,就能多入账一文钱。赵桓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时候,他也白嫖过小说的,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啊,不但要订阅,还要打赏投票一条龙,坚决不说下次一定,做一个慷慨的好官家。
不过就在如此艰难之时,倒也出现了一个好消息。
事情发生在和西夏的对峙前线。
原来西夏受金人唆使,入侵泾原路,统制李庠引兵交战,结果打败,而就在大军溃败之际,泾原路第三将曲端临危不乱,率军死战,打退了西夏兵马攻击,并且保住了全军,随后退守镇戎军固守。
不得不说,这表现已经让赵桓非常满意了。
西军主力尽数勤王,到了现在,已经不剩多少了,包括折家军,也被金人消灭,西北空虚得厉害。
正因为如此,赵桓才派遣秦桧去出使西夏,试图劝说西夏罢兵,双方联手对付金人。
可秦桧还没发挥出威力,西夏就已经南下了,这对大宋来说,绝对称不上什么好消息。
而曲端表现神勇,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曲端还给赵桓送了一份厚礼。
这份礼有多厚呢?
差不多八尺!
在赵桓面前,赫然立着一匹神骏的黑马。
这匹马比别的马都要高出一头,非常显眼,尤其是骨骼粗壮,十分结实,乍一看有点像挽马,可这匹马神气十足,动作矫健,又不像挽马那么呆滞。
“鹏举,你是懂马的,这匹马如何?”
岳飞眯缝着眼睛看了片刻,赞叹道:“果然是一匹少有的良驹。”
赵桓自然是相信岳飞的眼光,这时候他拿过曲端的上书,仔细看起来。
曲端告诉赵桓,此马名为“铁象”,因为身体漆黑,体型硕大而得名,赵桓看了看,倒也贴切。
再往下看,曲端说此乃和西夏作战之中,夺得的神驹,是他亲手俘获,此马一日一夜,能行四百里,负重、冲锋、耐力,皆是一流。
随后曲端又说,他仰慕官家圣睿英武,恨不能伴随官家左右,故此先献上宝马,替臣陪伴官家。
此马便是臣的一片忠心!
赵桓嘴角上翘,这个曲端也是个妙人。
按理说献宝吗,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可谁知道曲端又加了一段:臣文武双全,有千里之才,远胜韩世忠,若是官家信任,臣愿舍身报国,替官家镇抚西贼!
赵桓又瞪圆了眼睛,这是管自己要官了……
第123章 亲征
“鹏举,你怎么看曲端的札子?”
岳飞摇头,“臣委实不知。”
赵桓沉吟,轻笑道:“朕也不知,看起来这个官是不好给了。”赵桓没法继续逗留,他只是让万俟卨辅佐岳飞,尽快完成丈量土地,按人头授田。
所谓万事开头难,尤其是涉及到土地田产,稍微不慎,就会闹得天下大乱,别看政事堂会议通过了,又有几个人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说来说去,都是大势所迫,没有办法。
假如弄出了事情,立刻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反对,什么大局为重,骗鬼去吧!
赵桓太清楚自己的大臣是什么德行,这也是他选择从岳飞这里破局的原因,毕竟只有岳飞的部下空额最少,也只有他不会因为贪财,胡乱分田,
为将不贪不占,士兵如数得到田亩,第一步顺利走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在授田中,是豪强添乱,就处理豪强,是军中有人巧取豪夺,霸占土地,也不用客气。
反正有岳飞这个表率在前面顶着,也不用害怕政策会被彻底推翻。
从某个角度来说,能有岳飞这样的军中表率,绝对算是赵桓的幸运。
从胙城返回了京城,赵桓没有闹多大动静,他只是把几个主要臣子叫了过来。
首相李纲、兵部尚书张叔夜、平章军国重事吴敏、同时还有提督皇城司高俅。除了他们之外,就是吕颐浩、李孝忠、李若水了。
“原本朕是打算和西夏讲和,哪怕付出点代价也好,只要他们愿意跟咱们一起抗金,哪怕只是假意抗金,也可以接受。奈何西夏居然主动兴兵,进犯泾原路,该如何应付,需要大家一起商议一下。”
沉默片刻,张叔夜躬身抱拳,“官家,老臣以为西夏的情势对大宋不利,能不打,还是不要打。”
“何以见得?”
张叔夜道:“首先就涉及到咱们的部署了,吕学士认为入秋之后,金人必定南下,朝廷应该做好大战的准备。”
吕颐浩用力点头,“的确如此。”
张叔夜复又道:“当下御营岳飞部,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的。否则黄河一线门户洞开,又要重蹈覆辙哩。”
赵桓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事实上岳飞的人马还在紧张整训当中,想调用也不行。
“官家,目前京东方向上,虽然没有金人威胁,但是遍地盗匪,十分猖獗,有的贼人甚至拥兵上万,割据一方,非同小可。臣唯恐他们会勾结金人,出卖京东。为了震慑地方,臣打算调御营左军刘锜部,前往山东平叛。”
赵桓毫不犹豫点头,别的不知道,伪齐他还是知道的,虽说刘豫已经死了,但这路货色永远不缺,金人随时可以从狗圈里牵出一条。
京东方向早就因为梁山起义,弄得一地鸡毛,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金人趁虚而入是完全有可能的。
张叔夜调刘锜入京东,赵桓十分赞同,刘锜的能力,对付土贼是半点问起没有,而且他约束部下严格,秋毫无犯,不至于激起更大的乱子,哪怕是韩世忠,赵桓都有点担心。
“官家,除了京东方向,韩世忠的御营中军已经分批调回开封修整,同时还要增加两万兵卒,争取在三个月之内,训练完成。”
没错,讨论这么久了,扩军的整体计划还没确定,但是扩军的脚步已经开始了。
韩世忠作为赵桓麾下第一悍将,自然首当其冲,政事堂的算盘很明白,他们要把韩世忠的兵马当成绝对主力,说得再直白一点,就算别人都输了,金兵再度围困开封,有韩世忠坐镇,大宋也不至于亡国,这是最后的希望。
岳飞、刘锜、韩世忠,三大悍将,三支最强的兵马,全都动不了。
就连王渊的御营后军也不行,因为他们被放在了太原。整顿城防,同时向洛阳等地移民,忙得不可开交。
唯二能动的部队就是御营右军姚平仲部,还有骑营刘晏部。
如此捉襟见肘的兵力,硬是出兵,打胜还好,可要是打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纷纷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突然赵桓咧嘴笑了,“愁什么?朕又不是死脑筋,打不了就不打,想办法多给点好处,秦桧的份量不够,就派个大臣过去,晓以利害,只要西夏不跟金人沆瀣一气,朕都忍了。哪怕他们想要土地,朕也可以答应!”
“趁火打劫,本就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先给他们点便宜,等朕灭了金贼,回头再跟西贼算账!”
赵桓怒气冲冲,俨然将西夏和大金相提并论。
这时候吴敏突然开口了,“官家,臣倒是有个看法,西夏虽然不弱,但是前几年出兵援辽,让娄室打得很凄惨,接连战败,其中三万精锐骑兵,全军覆没。他们没有大宋雄厚的民力,根本恢复不过来,这一次进犯大宋,固然是趁火打劫,可臣估计,他们也是战战兢兢。更何况曲端打了个小胜仗,算是遏制住了西贼的势头,让他们继续增兵,未必有这个胆量。”
两位大臣,意见相左,这时候吕颐浩开口了,“官家,臣有个判断,西贼入寇,应该是受了金人胁迫,忌惮金人实力。可从西夏本心来讲,他们宁愿跟大宋做邻居,也不愿意跟金人打交道。”
赵桓咧嘴苦笑,仰头道:“大宋这么柔软,还有不愿意跟大宋比邻的吗?”
群臣汗颜,吕颐浩假做不知,忽略了赵桓的吐槽,“西夏在大宋和金国之间,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依臣看,也不用大打出手,只要狠狠教训西夏一顿,让他们见识了大宋的实力,不但不会继续入寇,没准还会转头跟大宋讲和,一起抵御金人。”
会是这样吗?
好说好商量不愿结盟,非要打一顿才行,这算什么?
下贱!
听吕颐浩这番分析,张叔夜似乎动摇了,“若是小打,倒是未必不行。除了御营右军和骑营之外,杨惟忠的伤势恢复,他重新聚拢了三千蕃骑,另外原本秦凤路还有不少兵马,晋宁军还有徐徽言,全都算起来,也有五万之众了。”
提到了晋宁军,提到了徐徽言,一直没说话的高俅突然道:“正要告诉诸公,我得到了消息,金人有意将府州等地,千里疆土,甚至整个陕西割给西夏,换取他们联合攻宋。”
高俅又哂笑道:“现在整个陕西还在大宋的手里,金人不过是糊弄人罢了。不过府州等地若是到了西夏手里,也十分棘手。”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整个局势分析差不多。
最后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桓和李纲身上。
一位官家,一位首相,毕竟他们才是最终决断的人。
李纲沉吟片刻,凝重道:“我以为金人贪婪,未必愿意把府州拱手让人。可这一次大战,我朝先后击杀阇母活女,即便真正的金兵,也死伤过万,损失不算小。金人很有可能以府州换取西夏的结盟,甚至在下次南下的时候,连结西夏,一起入寇!”
李纲的这几句话不算多惊人,却着实体现了一个首相的高度。
“两国相争,生死较量,分毫不能差。假如西贼趁机入寇,牵制大宋兵力,很有可能,还没开战,就处在不利地位。”
李纲说到这里,把目光落向了赵桓。
赵桓点头道:“看起来是要好好打一场了。你们议论一下,谁能领兵?”
听到这话,大家伙都怔住了,大宋的将才不是没有,可前面已经说了,韩刘岳,全都不能去。
而且即便可以,他们三个也不行。
岳飞就不用说了,韩世忠也是在西军打了半辈子酱油,刘锜也不过是刘仲武的儿子而已。
现在西北的情况有多复杂?
种家军的残部,地方武装,蕃骑,甚至还有折家军的余部。
如果再把御营调过去,别说联手抗敌,先来个比武夺帅,自己人就乱起来了。
因此这个统帅必须地位足够,能压服各方,还要有一定的军事才能,能统御全军,从容迎敌。
谁最合适?
大家伙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冒出了一个名字。
张叔夜施礼道:“官家,此战非王总管不可!”
王禀!
赵桓略思索一下,王禀的资历够了,而且又在太原驻守一百天,威震天下,除了年纪稍微大一点,别的简直无可挑剔。
只不过赵桓还没有立刻答应,“李学士,你代朕去瞧瞧,问候一下,看看老将军身体如何。”
李若水接了旨意,当晚就去了王禀府邸,刚走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再看王禀,只能斜倚在床上,儿子王荀在身前照料。老将军的一条腿肿起来老高,跟水桶似的,皮肤被撑得发亮,看得人触目惊心。
“点检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王禀强作欢颜,“李学士,老夫怠慢了。”
李若水坐下之后,再次询问,王荀忍痛解释,原来风湿是王禀的旧疾,在十几年前就这样。
偏偏为了驻守太原,老将军日夜巡城,受了风寒,彼时大战临头,也无暇医治,只能拖着。谁知越拖越严重,尤其是战事结束之后,人竟然垮了,双腿没法走路。
“实不相瞒,我过来是想瞧瞧,官家有意让老将军领兵对付西贼,现在看起来,怕是不行了。”李若水又道:“点检相公,您看副都点检姚古姚将军如何?”
王禀满脸为难,他轻叹道:“我本不该胡乱议论,可以我观之,姚古锐气尽失,心气不再,让他领兵,败多胜少。”
李若水也傻了,王禀去不了,姚古也不行。
大宋朝还剩下谁了啊?
难道就因为没有统帅,不能出征了?
大家一连议论了三天,甚至有人都说要不在文官当中选一个吧,比如刘韐,或者干脆让陕西制置使王庶负责统兵。
这个提议也很快遭到了否定,这可不是太平年月了,文官统兵,哪怕李纲出马,都难保不会有人掣肘。
怎么办吧?
赵桓扫视所有人,“今天无论如何,要选出个人来。如果你们实在是想不到,那朕说一个人,你们看如何?”
李纲忙道:“官家有合适人选,自然最好不过,只是老臣斗胆请教,这个人是谁?”
赵桓轻笑,而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除了朕这个闲人,还有更合适的吗?”
众人大惊!
“官家!”李纲急了,“这才从太原回来,官家又要亲征,着实太辛苦了,更何况现在千头万绪,这么多事情,哪一样都要官家做主,老臣以为万万不可!”
张叔夜更是急切道:“官家,若是信得过老臣,让老臣去吧,毕竟老臣还平定过梁山贼寇,有些用兵经验。”
听张叔夜这么说,大家伙都忍不住了。
西夏和梁山贼人可不一样。
对付梁山贼寇,可以清剿招抚,说是用兵,更多的是内政,但是对西夏可就不一样了。
张叔夜怕是承担不下来这个重任。
赵桓笑道:“朕不是临时起意,论起军略,朕虽然不行,可这一次毕竟是和西夏打交道,有朕在前面,可以随时决断,不至于文书往来,耽误时间。更何况大略事务已经定下来了,朕给你们提个目标,安顿三百万难民,屯粮二百万石,练兵十万……能做到吗!”
李纲思索了再三,只能发狠道:“官家放心离去,若是老臣做不到,就把这颗脑袋砍下来!”
第124章 野鸭子(万字求订阅)
李纲能这么快答应亲征的要求,也实属无奈,授田养兵的国策通过之后,赵官家的作用就不大了,主要还看政事堂能不能落实下去。
把官家留在京城,免不了事事汇报,反而会影响落实。
而且各种力量,都在暗流涌动,走关系找门路的,已经联络上了赵构,虽说这帮人未必能成功,但是掣肘却是绰绰有余的。
此刻让官家领兵,也是避免麻烦。
“李相公,我已经当众立下军令状,趁着官家亲征的时间,政事堂握有重权,我豁出去老命,也要把授田的事情办好。”李纲对着李邦彦认真道:“我办完此事之后,大略就会成为士林公敌,败坏国典的奸佞,人人得而诛之权臣。以官家的仁慈,是不会要我的性命,可我也断然不能留在朝中了。李相公,我走之后,这个位置只能留给你了。”
说着,李纲站起身,向李邦彦深深一躬。
这一幕看得人头皮发麻,大呼荒谬!
在世人眼中,李邦彦是浪子宰相,幸进小人,靠着背叛太上皇,侥幸活命,完全就是个脑门上贴着奸佞俩字的小人。
而李纲呢?主战派的一面大旗,忠贞志士,朝野公认的正人君子,挽救危局的名臣。
他找李邦彦托孤,怎么都向正道领袖,去找魔教教主,说未来天下正道,要靠你了……何止荒谬,简直离谱!
李邦彦认真看着李纲半晌,突然失声一笑,“伯纪兄,我斗胆猜测,授田这种事情,便是官家去做,也会落下无数埋怨,你是不是打着为主蒙尘的心思,才同意官家出征,好把一切都扛起来。”
李纲苦笑,“我这个人,果然不够精明,有什么打算,全都写在脸上,瞒不住人。”
李邦彦摆手,微微一笑,“或许正是因此,官家才信任你李伯纪啊!”李邦彦略微思忖,便道:“伯纪兄,这事情还轮不到你拼命,官家先让岳飞去做,军中授田还算顺利,接下来就是百姓授田,这事情或许会麻烦一些。你暂时不要动,让我去安排。”
李纲大惊,“那,那他们岂会放过你?”
李邦彦呵呵一笑,“我这个人早就满身骂名,多点少点无所谓。而且一个平章军国重事,足够堵天下人的嘴了。”李邦彦顿了顿,又道:“别忘了,官家手里还有邸报呢!以我观之,这次要是有人发动士林清议,想要对付王舒王的办法,是想也别想了。总而言之,我这个人,还能在朝中安身,不就是靠着这点用处吗!”
李邦彦满脸笑容,而李邦却一脸思忖,缓缓低下了头……或许这就是赵桓要留着李邦彦的原因吧!
二李联手,互为表里,京城这边,大可以安心。
赵桓需要的只是全力以赴,准备出征的人选。
和前面的仓促不同,如今的赵桓,也是有牌面的皇帝了。
首先,随从出征的文官包括龙图阁直学士吕颐浩、翰林学士李若水、侍御史张所,还有中书舍人陈东。
没错,就是那位屡次带头上书的太学生。
赵桓也把他引入了亲征队伍,既然忧国忧民,就应该真正见识刀兵争锋,沙场血战,光是耍笔杆子,如何能行!
令人意外的是陈东欣然答应,毫不迟疑,甚至还放出话来,若是官家答应,他愿意提三尺剑,上阵杀敌,哪怕做个武夫,也心甘情愿。
赵桓还在考虑,要不要成全他。
把文官团队放在一边,重要的就是武将了。
赵桓首先带着的就是杨惟忠,做为西军当中,硕果仅存的老将,他被赵桓任命为御营司都虞侯,位置还在几个都统制之上。
其实杨惟忠还能留在军中,也是借了种师道的光。
伴随着种师中的死亡,种师道身体彻底垮了,已经卧床不起一段时间。可不管怎么说,作为昔日西军第一人,几十万种家军的领头人,种师道虽然垮了,但是虎老威风在。
残存的种家军,依旧有数万之多,散布西北各地,影响力非凡,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失的。
有杨惟忠在,正好能整合这些人。
“种相公的身体如何了?”赵桓好奇道。
杨惟忠咧嘴苦笑,“七十多的人了,毕生心血,化为乌有,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只能挨日子了,不过种相公倒是交代臣等,务必要忠心耿耿,不坠忠义之名。”
赵桓深深一叹,“这次出征匆忙,等朕回来,再去探望种相公。”说完之后,赵桓注意到了杨惟忠身后的两个人,一老一少,是一对父子。
杨惟忠向赵桓介绍道:“官家,此人叫李永奇,本是党项人,世袭巡检,然则对大宋忠心耿耿。老臣受命恢复蕃骑,李永奇便带着儿子,还有数百族人归附。”说着,又指了指年轻的。
“官家,此人叫李世辅,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文武双全,悍勇无双,假以时日,必定是朝廷栋梁。”
一对党项父子,便是常说的蕃骑了。
赵桓略微颔首,谁知年轻气盛的李世辅竟然主动躬身道:“好教官家得知,臣虽出身党项,却并非西贼。此番出征,臣愿为先锋,不破西贼,誓不罢休!”
赵桓一听之下,露出惊讶神色,笑道:“好,很有精神!赐给他们父子每人一套铠甲,只要作战有功,忠心报国,朕不会在意出身。”
李家父子欣然领赏,喜笑颜开。
原本担任阁门祗侯的李孝忠也被赵桓派了出去,给他一个御营亲卫统制的官衔,领兵三千,专门保护赵桓。
如果说御营是禁军,李孝忠现在就是禁军中的禁军,责任大得吓人。
只不过这个年轻将领丝毫不惧,沉稳之中,透着精细。虽说相貌完全不同,但是从神色上看,他竟然和岳飞有着几分相似之处,很让人放心。
不只是李孝忠,一些之前受伤的将领也返回了军中。
“臣何蓟拜见官家!”
赵桓脸上含笑,亲自搀扶起何蓟,拍了拍他的肩头,“伤势都恢复了?”
何蓟一拍胸脯,朗声道:“早就恢复了,就盼着上阵杀敌!”
在何蓟之后,吴元丰、牛英,也全都满血复活,重新归队。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赵桓悬着的心放下了。
抛开眼前的成败,大宋新一代将领已经纷纷冒出来,或许还稚嫩,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就会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赵桓手握剑柄,豪气顿生,“李孝忠、何蓟、吴元丰、牛英、李世辅……朕念你们的名字,就知道大宋必胜,何以知之?”
“因为你们来自四面八方,出身各不相同,不只是汉人,还有蕃人,可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此刻都是大宋的将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朕广揽天下将才,反观金人,除了完颜宗室,根本无法掌握大权,西夏的情况也差不多。终究是咱们大宋越战越强,蛮夷越打越弱。早晚有一天,朕要跟你们一起出关,犁廷扫穴,覆灭金贼,和诸君痛饮!”
赵桓鼓舞士气的这一套,是越来越纯属,别说年轻人了,就连杨惟忠都跟着握紧拳头,斗志昂扬。
赵桓清点兵马,一共是一万两千人,从开封出来,向西进发。
就在赵桓出京不久,刘晏率领一队骑兵前来迎接。
“官家,臣带了麾下五千骑兵过来,另外还有两千御营骑兵,同御营右军,具在京兆府集结,等候官家驾临。”
赵桓颔首,让刘晏归队。
亲征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其实李永奇爷俩很好奇赵官家究竟是个什么人,想来大宋天子,必定是天上人一般。
可几日行军下来,他们发展赵桓真的没啥特别的,跟将士同吃同住,没事还喜欢拉着士兵聊天,问他们家里的事情。
偶尔赵桓还教给士兵认知,谁要是认字多,记得牢,还能当做立功的标准。
甚至赵官家还弄了不少木板,上面写着一个个的字,然后在行军的时候,前面士兵背着木板,让后面人能盯着识字。
一张板子看完,就传给别人。
这种近乎儿戏的东西,让李永奇爷俩很不理解,不光他们,甚至不少御营将士都皱眉头了,官家啊,别折腾人了行不?难道你还指望我们考个状元出来啊?
对于士兵的质疑,赵桓格外坚持。
“你们必须识字,你们要是都不认识字,朕的《三国演义》卖给谁去啊?是不是啊,吕龙图?”
吕颐浩连忙转过头,就当做没听到,他跟这个轻佻的赵官家不熟!
不过别管怎么折腾,赵桓在军中的形象深入人心。
士兵都觉得这位官家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一点都不可怕……而就在大军前行之际,有一名西夏的使者,突然到来。
“外臣萧合达,拜见陛下。”
赵桓骑在铁象上,俯视萧合达,微微一笑,“怎么听着像契丹的人啊?”
萧合达深吸口气,“回陛下,臣当年随着公主,下嫁大白高国(西夏自称),如今已经是大白高国的臣子。”
“哦!”赵桓颔首,“可不管怎么说,你都出身契丹,金人灭了契丹,国仇家恨,你就没有想过?”
萧合达正色道:“如何不想!外臣此来,正是为了和大宋结盟而来。”
赵桓忍不住哂笑,“好话,真是好话!你们入寇边境,袭占城池,杀戮百姓,朕总算知道了,在西夏,结盟的意思是落井下石!”
萧合达脸色骤变,忙道:“请陛下耐心听外臣的下情。”
萧合达稳了稳心神,才缓缓道:“金人凶逆,胁迫大白高国,不得不南下用兵。此次出战,绝非大白高国本意。若是大宋能答应结盟,并且提供一些粮草军需,双方结盟,大白高国必定立刻调转矛头,对准金贼,还请陛下明鉴!”
说着,萧合达双膝跪倒,取出了一份国书,托在了头顶。
赵桓根本懒得接,他只是冷笑。
“原来你们进犯了大宋,还要让大宋出钱,在你们看来,大宋就是如此不堪吗?”
萧合达一顿,继续道:“陛下明鉴,粮草军需,乃是为了对付金人,却不是勒索大宋,更何况……”
“更何况以前大宋就会给岁币,所以你们抢了朕的土地,杀了朕的子民,还要让朕出钱!”赵桓瞬间抽出宝剑。
明晃晃的天子之剑,只见赵桓猛地朝着萧合达刺去,剑锋透过国书,下一秒,赵桓收回了宝剑,一纸国书,已经到了赵桓手里。
“你远道而来,朕也不能不回应。”
赵桓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马鬃下面还拴着两只野鸭子。伸手取下一只,然后用西夏的国书,把这只鸭子包起来,随手扔给了萧合达。
“带着去见你们的国主,告诉他,不想当死鸭子,就赶快退兵赔偿,否则,他就只有学这只鸭子了!”
第125章 胆大包天的曲端
赵宋官家亲自统兵,无论如何,都是大事情,甚至已经超过了战争本身。
毕竟君王御驾亲征,向来是西夏的专利,不但天子出征,就连太后都要披挂上阵,反观大宋这边,倒是没有皇帝愿意受驴车之苦,一直是在京城安然高卧。
偏偏这一次,大宋官家统兵亲征,不得不让萧合达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放到任何一个国家,皇帝出战,都代表着举全国之力,要来一场豪赌。
赢了自然是狂赚,输了后果可就太吓人了。
不管是汉高祖的白登之围,又或者是明英宗的土木堡之变,全都是险些动摇国本的超级大事件,对一个王朝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
所以皇帝出征,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胜算极大,十拿九稳,皇帝跑来耀武扬威,收割胜利果实,宣扬天威,比如朱棣的亲征蒙古。
要不就是国朝兴废,在此一举,皇帝亲自出来赌国运。
可偏偏这两种情况,都不符合现在的情形。
大宋刚刚被金国痛打了一顿,西军的主要兵力,荡然无存,整个西北防线空虚得不得了。
此刻大宋和西夏交战,有必胜的把握吗?
显然没有啊!
而且别忘了,宋金之间,才是生死大敌,你们是主要矛盾好不好。
我们大白高国不过是趁火打劫,想要捞点汤喝,你赵宋皇帝,犯得着跟我们死磕吗?
就算是打赢了西夏,也改变不了你们的处境。
你们的主要敌人是凶悍的大金,知道不?
把西北的土地给我们一点,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这些地盘原来就是我们西夏的,是我们的唱歌作乐之地。都是王安石变法之后,西北开边,被你们逐步蚕食的,我们不过是拿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有错吗?
萧合达怎么也想不通,赵桓为什么要跟西夏拼命。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天大的危机,必须上奏国主,商议一个妥当办法,究竟是和大宋议和退兵,还是大战一场……如果双方决战,会不会给金人可乘之机?
一想到金人,萧合达头皮发麻。
作为辽国出身的大臣,他可是鼓动西夏国主出兵援辽,结果几次战斗下来,让金人把他们给打哭了。
那个娄室就是魔鬼,他指挥金兵横冲直撞,一次次冲击,比铁锤还凶狠,堂堂铁鹞子,也不是金人的对手。
三万精锐骑兵,所剩无几,到现在西夏都没缓过这口气。
毫无疑问,金国是有灭夏的能力的,之所以没继续打下去,不就是嫌弃西夏肉少,不值得动手吗?
毕竟放着大宋这块超级肥美的五花肉,谁会惦记别的啊!
话说回来,西夏也馋啊,而且就吃了这么一小口,怎么就引来了赵宋的官家?
疯了!
这个世界疯了!
萧合达还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矩,老大和老二相争,往往没的是老三。
赵桓最厌恶这种趁火打劫的。如果不是说了,绝不跟金人谈判,赵桓都想着约金人一起下手,一起瓜分西夏算了。
不过虽然金人不行,但契丹人却是没问题的!
耶律大石!
说实话抛开宋金两国不说,这个时代能称得起英雄二字的,也就是这位契丹雄主了。他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契丹最后的一丝尊严。
如果没有此人,史书上只剩下金人不到十年,攻灭契丹,万里之国,荡然无存的悲哀记载了。
赵桓很想联合大石,为了换取大石的结盟,他甚至愿意将河西让给西辽,甚至河套地区,也不是不能商量,总而言之,你只要跟我合作,攻打金国,一切好商量。
至于这么干,会不会养虎为患,赵桓大略是不在乎的。
毕竟他现在连生存都这么艰难,只要能活下去,什么烂招都能用得出来,反正大不了日后再跟大石翻脸呗!
先北伐金国,然后在西征西辽……只要足够年轻,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其实由此可见,赵桓此番亲征,还真不是一时意气,也不是什么西军山头林立,需要他来压阵。
赵桓真正的打算是构筑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
金人崛起太快了,快到流星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一口吃下了契丹,彻底改写了一百多年形成的稳定格局。
契丹旧部,草原部落,包括西夏……全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纵然这头猛虎不想吃他们,可只要猛虎咆哮,小动物们也会浑身战栗的。
赵桓此来,就是希望能趁机联络各部,最好能构筑一个松散的联盟,只要一致对付金国就好。
即便成不了联盟,最起码的商业往来,赵桓还是希望恢复的。
毕竟江南囤积的商品太多了,国库也太紧张,与其放着发霉,还不如拿出来卖钱。
至少至少,能换来一些良驹,那也是好的。
提到了良驹,赵桓下意识注意到了胯下的铁象。
这匹马是真的神骏,驮着赵桓走了好些天,别的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这货居然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绝对的身强体壮,无可挑剔。
要说铁象还有什么缺点,就是这货太能吃,基本上是寻常马匹三倍的饭量,不光饭量大,还专门**料,结果就是这马在行走的时候,总是不停放屁,还是很臭很臭的那样。
在出来的第十天,赵桓终于受够了。
“李孝忠,你会养马不?”
李孝忠连忙躬身,“好教官家得知,臣长在陕州,家里的牛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何不会?”
赵桓颔首,“那你懂繁衍牲口不?”
李孝忠点头,“当然也懂。”
“那就好!”赵桓突然笑眯眯道:“朕把这匹铁象交给你,一年之内,能繁衍多少小马?”
李孝忠下意识咽了口吐沫,“那,那要看铁象多能干了……”
“行了。”赵桓笑嘻嘻道:“你先准备一百匹上好的母马预备着,多多益善!”
李孝忠咧着嘴,人都傻了。
还是官家你狠啊!
这匹马可是曲端的心头肉,宝贝疙瘩儿,要是知道被官家如此糟蹋……反正他又不敢跟皇帝怎么样。
李孝忠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牵走了高昂着头,神气活现的铁象。
而铁象的原主曲端,还在抱着脑袋,十分发愁,他把手下的爱将吴阶叫了过来。
“你说我是不是打错算盘了?”
吴阶是典型的西北汉子,五官棱角分明,如果放在兵马俑的旁边,不能说大体相似,也只能感叹一模一样。
沉稳的吴阶躬身,“统制的意思,属下不明白?”
曲端见吴阶装糊涂,他越发来气了,“你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做事也没瞒着你?铁象我有多喜欢,你不清楚?那就是我的命!”
吴阶苦笑,“那,那都统怎么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你!”
曲端气得翻白眼,“你当我愿意啊!我不是觉得这是个机会吗?”这家伙叹了口气,“你说说,泼皮韩五原来算个什么东西?别说跟我比,就连官职还不如你高呢!现在可好,一路高升,还挂了枢密使的衔,要人尊一声韩相公,他也配!”
“还有刘锜,他走了高俅的门路,结果现在也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还,还有那个岳飞!几个月前,就是个偏校!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就这也么一帮人,现在都爬到了我的头上,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气吗?”
吴阶依旧绷着脸,沉声道:“都统,前些时候,我是建议你向小种相公请令,跟着他去勤王的。”
人家高升,是因为勤王有功,天子赏识,金戈变乱之时,快速升官,没什么了不起的,当年王安石还几个月升了七级,当了宰相呢!
风口到了,天上自然会多几只猪,用不着大惊小怪。
谁知道吴阶的话竟惹恼了曲端。
“让我跟小种相公勤王?我告诉你,小种相公死了,种家军完蛋了!我要是去了,指不定是生是死呢!”
曲端气得呼哧呼哧喘息,他干脆站起来,背着手,烦躁地走来走去。
“你说说,韩刘岳这些人,不就是靠着一点战功,加上天子赏识,就爬上了高位吗?官家亲近武人,爱惜将才,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俺曲端能文能武,才智卓绝。就在不久前,官家还拿下了范致虚,这就说明官家不愿意让文官干涉军务。”
“事情都这么明显了,我又立下了大功,还进献了宝马,官家高兴之下,就该把西北都交给我,让我节制诸军,抵御西夏。只要有我曲家军在,官家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吴阶低着头,盯着地板,一语不发。
曲端的心思,他是一清二楚。
这货打什么算盘呢?
他是瞧着种家军完蛋了,折家也消失了,就连姚家都受了重创,西北空虚,他想趁机往上爬,弄个曲家军出来,好安心当自己的土皇帝。
说实话作为西军摸爬滚打二十来年的老人,吴阶也未尝没有打造吴家军的心思,只不过吴阶可比曲端深沉多了,而且吴阶也看得出来,当今官家可不是好糊弄的。
光是从官家亲征,就已经让吴阶刮目相看了。
“都统,俗话说好事多磨,您立了大功,又献了宝马,纵然没有达到目的,可也算是简在帝心,官家知道了你。只要再立些功劳,升官易如反掌。”
曲端哼了一声,“吴阶,你说得好听,功劳是想立就能立的?上一次拼了老命,死了多少弟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打仗,不是玩笑!我的部下加起来才多少人,经得起消耗吗?”
吴阶咧嘴,他算是看透了曲端,这货上次大发神勇,纯属意外,说白了,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西军军头儿,什么都不如保存实力重要。
豁出命拼一次,为的就是以后不用拼命。
这件事情曲端想得很清楚。
可问题是官家没买张,难道再赌一次吗?
曲端又心疼兵力,不敢冒险。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好让都统得知,那个萧合达回来了!”
“萧合达?”曲端顿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就是那个西夏的使者?他议和成功了?”
手下人一笑,“都统,你或许都不知道,咱们官家回答的方式都绝了,弄了个野鸭子给了西夏,还告诉西夏,赶快退兵,还要赔偿哩!”
曲端一听,愣了片刻,突然抚掌大笑,这个官家有点意思……“对了,那个萧合达现在如何?”
“他啊!自然是要求咱们放开一条路,他要返回西夏,把官家的野鸭子送给他们国主呗!”
曲端搓了搓手,眼珠乱转,突然来了主意。
“吴阶,你现在就去把萧合达抓了!”
吴阶大惊,“都统,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啊!”
曲端怪笑道:“谁让你杀他来的,我只是抓他,有用。”
吴阶太知道这货了,他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因此警惕道:“什么用?”
“自然是挟持萧合达,然后假意告诉西夏,议和成功了,咱们护送使者回去……这样一来,不就能夺回怀德军了吗?你说这份功劳如何?”
“不如何!”吴阶是真疯了,“曲统领!你这可是挟持别国使者,假传旨意,你是欺君,你知道吗?”
曲端冷哼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使者?我又没接到旨意!我就是抓了个西夏贵人,兵不厌诈,谁让西夏笨蛋来的!你别废话了,赶快照我的意思去做,不然我按军法办了你!”
第126章 平夏之战
赵桓亲自统御大军,汇合了姚平仲部之后,总兵力逼近四万人,加上各地民夫青壮,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对外宣称十万之中,当得起声势浩大四个字。
这一日前方就是渭州,再往前就是之前宋军固守的镇戎军。
正在赵桓打算继续前行的时候,突然有一员年轻将领自北而来,拜见赵桓。
“臣名叫吴璘,官居宣赞舍人。”
赵桓微微一顿,“吴璘,朕大军马上就要进入渭州,经略相公王庶已经在恭候朕的到来,你却绕到了文武诸臣的前面,有什么要紧事情?”
吴璘没敢抬头,只是道:“臣,臣奉命报捷!”
“奉何人的命令,来报什么捷?”
“臣奉了都统曲端的命令,向官家报平夏城大捷。”
听到这话,还没等赵桓开口,身后的老将杨惟忠立刻凑上来,面露惊喜,“吴二小子,平夏城拿回来了?”
不愧是西军的老古董,杨惟忠的一句话,让吴璘大喜,连忙用力颔首,“好教杨老太尉得知,我兄长吴阶已经袭取平夏城。”
杨惟忠一听喜得眉开眼笑,扬天长叹,“果然回来了。”
一转头,对着赵桓竟老泪横流。
“官家,实不相瞒,这个平夏城还是当年老臣修的,彼时老臣还是青春年少,雄心万丈,以为修了平夏城,扫灭西贼指日可待。老臣的一辈子功名,九成都在这座城池上了。”
赵桓对这些事情只能说一知半解,此时吕颐浩也赶了过来,一文一武两个人,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北宋和西夏之间,除了仁宗朝后期太平了二十年左右,基本上都处在战争之中。
尤其是王安石变法之后,对西夏用兵,就成了新党的重要主张。
其中平夏城就是吕惠卿主持修建的。
这就有必要说下平夏城的位置了。这座城堡矗立在石门峡江口,好水川以北,横山以南,前行不足百里,就是萧关,出了萧关,翻阅兜岭,便是一马平川的西夏腹地。再无任何险阻可言。
最妙的是这条进军路线,全程沿着葫芦河川进军,而进入西夏腹地之后,又能依靠黄河进军,简直就是老天爷送的平夏之路。
只要向前平推,攻破兴庆府,全取河套之地,灭了西夏,易如反掌。
正因为知道平夏城的威胁,西夏前后两次集结兵马,最多的一次,居然起兵三十余万,号称百万大军,太后小皇帝都亲自上阵,发誓要拿下平夏城。
只可惜被被章惇的族兄章楶抵挡住,惨败而归,杨惟忠就是这两场战斗的亲历者,而且还立下了赫赫战功。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西军,绝对是巅峰。
种朴、王恩、郭成、折可适,彼时就连后来号称天生神将的刘法都排不上号,几乎每一支兵马,都处于巅峰状态。
几十万西夏兵马,让大宋打得屁滚尿流。
大宋趁机在横山南侧修建了几十座各种各样的堡垒,使得横山天险荡然无存,西夏也失去了最重要的屏障,同时还有辽阔的农业区域。
坦白讲,如果继续坚持下去,西夏亡国在即。
西夏国主都不得不给辽国下跪,祈求帮助。
可接下来出了一件事,救了西夏,那就是哲宗英年早逝,换了个轻佻不靠谱的东西当皇帝。
章惇罢相,朝中胡乱折腾,让西夏缓了一口气。
这还不打紧,金人居然在这时候崛起,赵佶又把目光放在了辽国身上,弄出了海上之盟,结果生生把自己给玩死了。
几代人的努力,无数将士用生命鲜血换来的战果,就这样荡然无存了。
杨惟忠轻叹口气,“官家,你说当年修平夏城,用了多少时间?”
赵桓沉吟道:“一座能屯大军的城池,如论如何,也要一两个月时间吧?”
杨惟忠摇头,“只用了二十二天!而是还是足足两座城池!”老头提到了这里,仿佛回到了昔日的青春岁月,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当时他们准备充分,各种材料都囤积好了,彼时吕惠卿下令四面出击,牵制西夏兵力,吸引注意力。
随后启禀突出,就在葫芦河畔,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修了平夏和灵平两座城堡。等到西夏发现之后,不由惊呼:“夺我饭碗!”
盛怒之下的西夏倾国之兵前来攻击,结果平夏城屹立不倒,据说气得梁太后把脸皮都抓破了。
赵桓又能说什么,把大好局面败坏的人,正是那个在龙德宫躲着的赵佶。
你要是知道他干了什么混蛋事,真想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算了。大宋老百姓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个官家!
说了这么多,赵桓也明白了,平夏城是西夏命脉所在,已经让他们头疼了几十年,趁着宋金交战,他们趁机把平夏城拿到手,就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
既然如此,曲端又是怎么夺回平夏城的?
“吴璘,你说曲端究竟是怎么轻取平夏城的,你要仔细说清楚!”
吴璘哆嗦了一下,连忙伏身道:“回官家的话,臣不敢隐瞒。曲都统把萧合达给抓了。”
“那个西夏使者?”赵桓叱问道。
吴璘咧嘴,“就是他,然后让我兄长吴阶率领三百人假意护送萧合达回归西夏,随后还弄了上百的马车,说里面装着大宋给西夏的岁币,就这样骗过了平夏城的守军,拿回了城池!”
“荒唐!”
没等赵桓开口,吕颐浩勃然大怒,这个曲端简直在作死。
他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宋不是没有往西夏派遣使者啊,秦桧还在那边等着呢!
你抓了萧合达,人家会不会拿秦桧出气?
更何况两国交战,堂堂正正之师,挟持使者,偷袭城池,万一惹恼了西夏,逼得西夏倾尽全力,跟大宋决战,那可就坏事了。
吕颐浩已经隐隐猜到了赵桓的心思,仗是要打,但必须干净利落,还要控制规模,这次打仗可不是为了灭西夏,而是为了争取西夏,能够参与到抗金大业之中。
结果让曲端这么一掺和,整个大局都有破坏的危险,这如何能忍!
“官家,既然杨老太尉当年修筑平夏城,他经验丰富,让他立刻带兵过去,擒了曲端,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李若水也站出来,“臣附议。”
张所也跟着道:“此人狗胆包天,竟敢假传圣旨,岂止无法无天,断然不能留了。”
顷刻之间,全都喊打喊杀,曲端的脑袋眼瞧着保不住了。
赵桓眉头紧皱,突然道:“西夏有多少兵马?”
这下子把人问愣住了,片刻之后,杨惟忠道:“当年小梁后举倾国之兵,攻击平夏城,不过三十万出头。以老臣估算,他们常备兵力也就在二十万不到,而且前几年因为援辽,损失了数万精锐铁骑,大伤元气,至今还没有恢复。”
赵桓思忖了一会儿,又道:“那,那现在西夏的兵力部署如何?”
杨惟忠道:“西夏向来很有忧患意识,别看他们名义上和金人联手,实则必定驻重兵防备金国。“
吕颐浩也道:“官家,老臣听闻耶律大石带着二百人,逃到大漠之后,聚集各部蛮王,得到了一万多精锐,契丹残部死灰复燃,便是西夏也不能不顾后方安全。”
赵桓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总结道:“金国方面,至少要分五万以上的兵马,草原方向,也要一两万人,还有河西走廊,如此算下来,西夏能投入大宋的兵力,不会超过五万了?”
杨惟忠用力点头,“官家,现在的情况的确如此,可若是再给西夏十天半个月,他们就可能抽调出十万兵马来!”
赵桓无奈颔首,貌似任何一个国家,暴兵的效率都比大宋高多了,能跟一堆怪物博弈这么长时间,也算是大宋的本事……
赵桓甩了甩头,突然又问吴璘,“这次攻击平夏城的主将如何?”
吴璘忙道:“回官家的话,是李良辅。”唯恐赵桓不知道此人,便又补了一句,“就是他领兵援辽,结果被娄室大败,三万精骑,损失殆尽。”
听到这话,赵桓简直喜出望外,一个大胆的计划终于成型。
“杨卿,假如趁着曲端击溃李良辅之际,投入兵马,突袭西夏,能否得手?”
杨惟忠吃了一惊,这种荒唐的想法几乎第一时间就否定了。
可再仔细想想,西夏的兵力的确不多,似乎真的有可能。
“官家,老臣唯恐把西夏打狠了,他们会彻底倒向金人啊?”
这时候吕颐浩摇头了,“杨老将军,西夏不傻,金国的威胁远胜大宋,他们还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的本事!”
赵桓欣然点头,“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平夏平夏,就是要平了西夏!”
赵桓随即扭头,看向了刘晏和李世辅。
“朕让你们合兵,归曲端指挥,替朕痛击西夏,夺回横山!”
两个人立刻点头,“臣等领旨!”
这时候吴璘一愣,眼神之中,甚至露出了惶恐之色。
怎么会?
官家没有处罚曲端,反而委以重任,这样岂不是得罪了曲端,自己和大哥处境堪忧啊?
想到这里,吴璘猛然道:“官家,曲端狂妄跋扈,之前虽有战功,却也侵夺了李庠的兵马,以此人为帅,只怕会坏了大局啊!”
赵桓微微一笑,“朕知道了,李孝忠,你把铁象迁来,让吴璘带回去交给曲端。就告诉他,朕不是三岁孩子,拿一匹马就想博个荣华富贵,甚至还打算割据西北,当个土皇帝,他把朕当成了什么?把大宋朝的诸公当成了什么?”
“还有。”赵桓伸手,从李孝忠手里讨了一把刀,一起给了吴璘。
“横山,或者曲端的脑袋,让他自己选吧!”
吴璘双手发抖,接过了刀,拜别赵桓之后,毅然翻身,骑上了铁象,飞驰而去……
第127章 踏破贺兰山缺(三更求票)
赵桓在打发走了吴璘之后,竟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选择就地扎营。官家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居然拿着一张弓,跑出去射野鸭子。
奈何以赵桓的箭术,忙活了大半天,也没设下来一只,回来的时候,干脆跑到河边,捞了一条大鲤鱼回来。
“这可是泾河的鲤鱼,肥着呢,好好炖了。”赵桓仔细吩咐,随后又把吕颐浩和杨惟忠叫过来,请他们吃鱼。
吃鱼的学问自不必多说,比如赵桓给了吕颐浩一根鱼尾,把老头乐得眉开眼笑,这是要委以重任啊!
又给了杨惟忠一大块鱼腹,杨惟忠乐呵接了,这叫推心置腹,官家没把自己当外人。
“老臣斗胆猜测,官家是想让曲端冲撞一番,不管打好打坏,都不至于不好收拾。”
赵桓无奈叹息,“说实话,从朕的本心来讲,我是真不想跟西夏打,大家联起手对付金人不好?只可以西夏贪得无厌,便是朕退让了,他们也不会真心和大宋合作,反而会予取予求,别说平夏城,他们甚至会图谋延安府,甚至图谋整个陕西。不把这个恶邻打老实了,是真的没法专心对付金国。”
杨惟忠用力颔首,“官家,其实要老臣说,如果不是新旧两党来回折腾,在修筑平夏城之后,几年之内,就能灭了西夏。”
吕颐浩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皱眉道:“杨老太尉,西夏立国时间也不短了,往前追溯,从唐代开始,西夏人便啸聚一方,根基深厚,想轻易灭了西夏,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杨惟忠哈哈一笑,“吕龙图,这就是你太善良了。说到底,西夏不过是人口两三百万,偏居一隅的小国。他们的物产十分有限,粮食勉强填饱肚子,剩下的就是青盐和牲畜,能稍微换点布匹茶叶,艰难度日。”
“咱们也不需要真的动手,只要在整个横山一线,集结兵马,每年农忙的时候,分兵攻击,迫使西夏征集青壮,动员兵马,跟咱们周旋。只要拖过播种时节,一年的粮食产量锐减,西夏人就要饿肚子,只要坚持三年下来,必然饥荒严重,遍地白骨,到了那时候,只要集结兵马,一鼓作气,突破横山,灭夏之功,唾手可得!”
吕颐浩大惊失色,如此论调,他还从来没听过。
按照曾经的记忆,西夏对大宋来说,简直是噩梦一般的记忆,李元昊连战连捷,都要把大宋最厉害的相公们杀哭了。
随后几十年,西夏也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反反复复,给大宋制造麻烦,直到哲宗朝,修建了平夏城,打了几场胜仗,渐渐的大宋才建立了心里优势。
“杨老太尉,你有如此妙计,怎么不上奏啊?”
杨惟忠笑了,“我是上书过,结果就让太上皇给贬官了,说到底武人之谈,还是上不了台面啊!”
吕颐浩愕然,作为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他也不能否认,在大宋,武夫说话,还不如宫里的太监有用。
赵桓沉吟道:“拘泥文武之别,就是短视。据朕所知,孔老夫子可是文武全才啊!说到底,文人不能只会啃书本,要能射箭骑马。武夫也不能只会喊打喊杀,要多读书,明大义,知道为何而战。”
赵桓总结道:“出将入相,大宋需要的是文武全才!可以有偏重,但是不能偏废。”
吕颐浩立刻点头,还十分用力,赵官家的思想到了他这里,就要变成一篇极富趣味的说理小故事,或者文辞华美的骈文,然后通过邸报,发表出去。
吕颐浩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位置了,不管谁的文章,一份邸报的最后,一定有总攥官吕颐浩的名字。而且他还可以发表“龙图按”,阐述自己的意见,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吕颐浩的知名度和影响力都快速提升。
别看赵桓要给他升官,可吕颐浩也不打算放弃邸报。
这个阵地谁也别想抢走。
赵桓侃侃而谈,却没有意识到,他所推崇的文武双全式臣子,大宋朝可不是没有,比如曲端!
这货是真的会写诗,书也读得好。
而且练兵本事了得,打仗也不含糊,称得起是文武全才。
只是这货有才无德,半点也让人生不出尊重,凡是跟他共事的,几乎没有不闹翻的。
而这一次就轮到了吴家兄弟。
“好你个吴阶,你,你敢背叛我!”
吴阶也知道躲不过去,给兄弟吴璘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坦然道:“背叛来自依附,我们兄弟是大宋朝的武将,不是你曲统制的家臣。你假传圣旨,胡作非为,也要我们跟你一起死吗?”
“你!”曲端气得咬牙切齿,“吴大啊吴大!人都说我伶牙俐齿,现在看起来你才是!”
吴阶呵呵道:“承蒙夸奖,受之无愧!”
“你!”
曲端的怒火几次涌起,真想跟吴大拼命,把他给宰了。
可到底曲端没有这个胆子,一来吴家根深蒂固,非同小可,而来赵官家的刀已经送来了,他还能怎么办?
吴璘盯着曲端,朗声道:“曲统制,官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大破西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曲端急了,“什么叫看我的本事?你们都打算袖手旁观是吧?好啊!既然这样,大不了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我曲端一条烂命,死就死了,有你们陪葬,一点不亏!”
“曲端!”吴阶低声咆哮,“你少在这里耍威风,我可提醒你,刘将军在这里,他可是御营司都统制,官职地位都在你之上,尤其是官家的心腹爱将。官家让他听你调遣,是给你了一张大脸,你别不识好歹!”
吴阶虽然官职比曲端低,但是他在西军根基非常深,论起实力一点不惧曲端,真发起怒来,把曲端怼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候,刘晏带着李世辅进来了。
刘晏先看了看三个人,然后哂笑道:“早就听说西军派系林立,各自为王。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就凭你们这样子,如何能克敌制胜?”刘晏又道:“官家既然让我们来了,就只有一个意思,全力以赴,打赢这一仗。如果拘泥成见,造成了溃败,官家自会追究罪责,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曲端怪眼圆翻,讥诮道:“都统制说得好听,你官职在我之上,你愿意听我号令吗?”
哪知道刘晏毫不犹豫点头,“官家既然以曲统制为帅,我自然听从你的号令。不过我也请曲统制想清楚了,不要随便发什么乱命,不然官家降下雷霆之怒,可不是你能承受的!”
曲端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默默坐下,抱着脑袋,整个人都凉快了。
如果只是给他旨意,曲端能毫不犹豫出卖吴家兄弟,半点负担没有。
可问题是刘晏来了,这是他出卖不起的人物。
从某种程度上,人家就是钦差大臣,监督自己用兵的。
曲端一再弄权,不停折腾,终于惹恼了赵桓。
现在留给他的道路只剩下一条了,那就是拿出全部本事,将功赎罪,换取赵官家的原谅,不然他的大脑袋就要离开脖子了。
曲端思忖再三,总算弄明白了处境。
那再问一句,他现在手上的力量如何呢?
刘晏带来了七千精骑,李世辅带来了三千蕃骑。
他兼并了李庠的兵马,手下有五千多人,加上吴家兄弟的兵力,足有八千,再把乱七八糟的力量加起来,差不多两万。
在他的对面,是多少西夏人马呢?
差不多有四万左右,只不过自己突袭平夏城得手,西夏损失了两千多人,更重要的是军心不稳,士气低落……或许真的是一个好机会!
“刘将军,我想问一句,你的骑兵能打吗?”
刘晏冷笑,“我跟完颜阇母战过,反正他没有讨到便宜!”
这下子曲端又是被堵住了嘴巴,只得转向李世辅,“那你的蕃骑呢?”
李世辅哼道:“是骡子是马,要到战场上见!不过我可不会像你这么畏首畏尾!”
“你!”
曲端气得笑了,连个小娃娃都看不起自己,可真是太伤人了。
“好啊!既然大家伙都是英雄好汉,那我就说一个办法。”曲端让人取来地图,李良辅虽然战败,却不甘心,依旧在平夏城以北扎营,准备择机反扑。
“如果是英雄好汉的,咱们就兵分两路,一路正面攻击西夏大营,一路绕道迂回,袭取萧关,把这几万人都给吃掉!”曲端说到这里,故作大方道:“我不怕辛苦,攻击西夏主力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们之中选出一个人,去袭击萧关就是了。”
刘晏轻笑,“曲统制,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不老实。官家给你权柄,不就是因为你了解情况吗!想来西夏大军再厉害,也不及金人,我们就在这里跟西夏决战,你去袭取萧关就是!”
曲端眼底一片喜色,却又道:“我的兵马太少,除非把他派给我。”曲端伸手一指李世辅。
年轻的小将喜不自禁,恨不得能立刻出战,
刘晏绷着脸道:“曲统制,还是那句话,你最好别自作聪明,李世辅可是杨老太尉的心腹爱将。他筑平夏城的时候,你怕是还穿开裆裤呢!要是惹恼了他,后果自负!”
曲端瞠目,太伤自尊了,怎么一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
罢了,只要立个大功,在官家那里有了地位,也就不用受气了。
曲端立刻分兵,他从自己的部下之中,挑选出三千精锐,加上李世辅的三千蕃骑,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而与此同时,刘晏指挥着吴家兄弟,对西夏的营寨发动了攻击。
吴阶和吴璘全都玩了命,亲自率领甲士猛扑西夏军营,刘晏也让骑兵突袭营寨后方,策应进攻……
他们喊杀震天,马匹声声,打成了一锅粥。而曲端就趁着这个功夫,偷偷从南门出了平夏城,然后向南疾行十里,随后调转方向,向着西北方下去了。
曲端这货的才华还真是不用怀疑,他把西北的地形道路,烂熟于心。
现在他们走的就是屈吴山和天都山之间的一条小路,道路很艰难,充满了乱石,曲端骑着铁象,在前面开路,在出来的第二天,一座破败的寨子赫然出现在面前。
天都寨!
又是当年大宋修建的城堡。
令人诧异的是这里竟然没有守军。
曲端一见之下大喜过望,西夏居然没有派兵抢占这里,看起来他们是真的没把大宋放在眼里,以为大宋只能被动挨打,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曲端从铁象跳下来,一手指天,随即猛拍脑门!
真是天助我也!
“随我来!”
穿过天都寨,曲端加快了速度,一直急行军到了傍晚时分,一座古老的关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萧关!
“给我杀!”
曲端神兵天降,铁象猛冲,他仿佛一个重型坦克,迅速冲到了城门前,手里的兵器挥舞,接连杀了两个守城士兵。
后续将士见曲端如此神勇,士气倍增,居然一口气杀进了萧关。
城里守卫的兵马不多在,只有五百人的样子,另外还有许多马车,装着军粮辎重。
“曲统领,咱们发财了!”李世辅兴奋叫道。
可曲端却撇着嘴,没见识,这算什么!
“小子,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大财!”
曲端这家伙发了狠,只留下一千人守卫萧关,随后连夜翻阅兜岭,西夏的横山防线,就这么突破了。
曲端骑在铁象上,趾高气扬,“从这里到兴庆府,差不多四百余里,只需要一天一夜,铁象就能冲到西夏都城!”
第128章 打穿西夏
曲端立身马背,心潮澎湃,赵桓给他的要求是突破横山,显然他已经做到了,可以交差了。
只不过曲端也心知肚明,过去是他小觑了大宋天子。
赵官家断然不会因为一点小胜,加上一匹宝马就授予他多大的权柄,毕竟不是哪个皇帝都像赵佶那么好糊弄。
既然天子不好糊弄,仅仅完成天子的目标,能获得君心吗?
曲端吃不准。
李世辅年轻气盛,却是很满意,喜滋滋道:“原来离兴庆府这么近了!曲统制,以前没人打到过这里吧?”
曲端哂笑,“傻小子,当年神宗五路伐夏,都打到了灵州,离着灭夏也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便是前些年刘法也曾领兵杀到过这里,我们不过是趁着西夏防备松懈,侥幸得手,算不得什么的!俺曲端虽然狂点,却也没有到自欺欺人的地步。”
李世辅急了,“曲统制,既然咱们什么都不算,干嘛不继续打啊?”
曲端圆翻怪眼,“打什么打!再往前,就是西夏腹地,遍地都是党项部落,我们这点人马,还不是送菜!傻小子,跟我回头,把李良辅的兵马给消灭了,也能跟官家交代了。”
曲端连叹两声,就打算离去。而李世辅年轻气盛,突然怒道:“曲统制,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蕃骑?虽然我们也是党项人,可官家说了,要一视同仁,你要是阴阳怪气的,小心我告状!”
曲端气得笑了,摇头骂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就说了句党项,你小子就想告状,这年头没有后台是真不行啊!”
“行了,我的小李将军,咱回吧!”
曲端转身,可是突然之间,他又停了下来,李世辅不明所以,傻傻看着曲端,就见这家伙脸上表情丰富,切齿咬牙,拳头紧握,仿佛中了邪似的……
“曲统制,曲统制!”
李世辅连叫几声,曲端恍然惊醒。
“李世辅,我问你,有胆子没有?”
李世辅哼道:“怂包才没胆子!”
“好!好!”曲端连说两声,而后道:“我有个打算,趁着西夏兵力空虚,麻痹大意。我们就以三千蕃骑,狠狠突袭西夏腹地,能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你看如何?”
李世辅少年心性,哪里知道其中的危险,竟然也没有犹豫,直接点头,“早就该这样了,就许西贼趁火打劫,不许咱们打他们?”
曲端微微颔首,却也是嘴角上翘,也就这个傻小子才会毫不犹豫听话。
任何一个老油条都看得出来,曲端这是在拿三千蕃骑睹前程。
他的机会不多了,官家连刀子都赐下来了,吴家兄弟还给他上眼药,要是不弄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他曲端这辈子就完了。
其实纵观曲端的一生,就只能有俩字形容:自私!如果再多几个字,那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之所以在一片溃退之中,挺身而出,那是他官小权小,如果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一旦赢了,有了上牌桌的资格,这货就开始保存实力,玩坑死人不偿命的勾当了。
但是不可否认,曲端的才华是真的,这种人不逼到绝境,是不会拿出全力的。
赵桓也是看透了曲端的秉性,才来了这么一手。
“不拼不行了!”
曲端又牵着铁象,跑到一块大石头前面,喃喃自语,祈求保佑……等一切准备停当,曲端立刻上马,引着三千蕃骑,冲破横山一线,沿着葫芦河就冲了下去。
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宋军的心气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
就像当年五路伐夏,那是集结了四十万大军,全面开花,才敢跟西夏对拼。
可眼下三千骑兵,就敢掏西夏的腹地,哪来的胆子?
一句话,金人给的!
刘晏跟曲端说的那句跟阇母打过,还没输,着实振奋人心。
西夏不也是女真手下败将吗?
所不同的是大宋在官家的率领下,万象更新,已经走出来了,至少能和金人掰手腕,我们可没投降。
反观西夏,这帮没出息的竟然成了金人的狗,帮着他们来打大宋。
人和狗能一样吗?
大势所趋,加上曲端这么个疯子,还有李世辅这个愣头青,居然促成了这一场谁都想不到的大胆的军事行动。
而此时,赵官家已经让人把萧合达带了过来。
这位使者简直鼻子都气歪了。
“大宋天子,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赵桓瞬间把脸沉下来,“你们跟金贼勾结袭我边境,夺我城池,还以客人自居,未免太不要脸了吧?”
萧合达咬牙切齿,“这么说大宋一定要和大白高国决一死战了?”
赵桓冷笑道:“不是朕要和你们决一死战,而是你们贪得无厌,欺人太甚。朕可以告诉你,萧关已经落入大宋之手,你们的三四万兵马处于大军包围之中。何去何从,该你们自己拿主意!”
萧合达深吸口气。
他是个知兵的人,契丹、西夏、金国,他都了解,而这一次到了宋营,光是拿下长斧甲士,就让人不敢忽视。
大宋几时有这么强悍的兵卒了?
反观西夏,因为接连败在金人手上,反而是精锐损失严重,士气不复。本想轻松捞点便宜,却踢到了铁板。
萧合达再三思忖,终于道:“外臣可以告知国主,力促两国罢兵,不过还请大宋皇帝能给敝国一些粮食布匹……“
“送客!”
还没等萧合达说完,赵桓直接吐出两个字,那边李孝忠已经过来,像是赶鸭子似的,把萧合达赶出了御帐。
出来之后,萧合达都没闹明白,老赵家是怎么回事?
居然出了赵桓这么个极品!
不但敢亲自上战场,还半点气度都没有,这哪里像个上国天子啊?往后跟大宋打交道,可不容易了。
萧合达只能无奈离去,赵桓又把吕颐浩几个叫来,商讨眼前的军情。
老吕还是挺高兴的,“官家,刚刚经略相公王庶传来了消息,他又调集了泾原路兵马一万多人,加入围攻行列,势必要把李良辅留在横山之南!”
赵桓点头,“对了,晋宁军那边如何?”
吕颐浩忙道:“官家,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徐徽言已经率部向西疾行,进入了永乐城,并且派出兵马,制造声势,佯攻西夏银州方向。”
赵桓脸色凝重,徐徽言撤兵,就代表着大宋彻底放弃了河东北部,府州、麟州这一大片土地,全都给了金人。
只是不放弃也不行,甚至以后还要放弃更多的土地,以空间换取时间……一想到这些,御帐的气氛都压抑了不少。
吕颐浩劝解道:“官家,国势衰微,非是一时,如今陛下大力整顿,将士用命,早晚还会把失去的土地都拿回来的,”
李若水也道:“官家,当下痛击西夏,已经赢了个开门红,总会越来越好的。”
赵桓也只能点头,可就在这时候,杨惟忠突然从外面匆匆进来,老头脸色铁青,下巴上的胡须乱颤。
“曲端,这个东西着实可恶!老臣非让他气得少活十年不可!”
众人不解,杨惟忠连忙解释,“好教官家得知,曲端在袭取萧关之后,又继续进兵了。”
“继续?他,他打哪里了?”
杨惟忠道:“他已经突破横山一线,率领三千蕃骑,杀入了西夏腹地!”
“什么?”
所有人都傻了,哪怕赵桓,也仅仅是希望把西夏赶回横山以北,甚至还思考过,是不是可以建立个非军事区,同西夏取得何解。
可谁知道曲端居然又擅自做主,往西夏腹地进攻,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
吕颐浩急了,“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此人了,必须罢官!”
张所也道:“官家刚刚和萧合达谈过,如果让西夏误会咱们表里不一,双方就没法合作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喊打喊杀,曲端再次成功激起众怒。
貌似这货天生带着嘲讽光环,走到哪里都是他看不起别人,别人也看不上他……
赵桓沉吟良久,轻吐两个字:“晚了!”
众人一愣,杨惟忠随即道:“的确,咱们这里,距离萧关足有三百里,快马加鞭也要大半天,而曲端的蕃骑速度最快,怕是此时已经深入西夏百里……”老将军说到这里,居然笑了,“这个曲端,此番不是被西夏围歼,就是立下不世之功!”
赵桓低头思忖片刻,复又道:“不能管萧合达了,李孝忠,何蓟,吴元丰,你们各自领一支兵马,配合刘晏,把李良辅给我吃掉。”赵桓又扭头对杨惟忠道:“老将军,烦请你辛苦一下,去告诉王庶,朕要亲临萧关,让他准备好粮饷辎重。”
吕颐浩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思,立刻道:“官家既然要和西夏决战,不如调庆州和延安等地兵马,一起北上,把声势造起来!”
赵桓微微颔首。
不得不说,天子坐镇,应变的速度就是快。
一道道旨意,从御帐发出,宋军彻底改变了防守态势,转向进攻。
赵桓率领着御营文武,向着横山一线压了过来。
虽说大宋五路伐夏,曾经打到过灵州,可赵宋的官家,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横山……
而就在赵桓向前疾行的时候,曲端和李世辅竟然一口气冲到了鸣沙州,这里背靠黄河,绝对是西夏腹地,而且在这里他们还发现了二十万石军粮,两万匹战马。
毫无防备的守军让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曲端又愣住了。
乖乖,这战斗打得也太顺利了吧?
西夏居然完全没有防备?
“小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李世辅呵呵道:“还能怎么办?西贼给咱们这么多战马,不继续进兵,都对不起他们的厚赠!”
“那,那打哪里?是灵州吗?”
李世辅哼道:“什么灵州啊,你不是说过以前有人打到过灵州吗?我看咱们干脆去打兴庆府吧!”
“你疯了!”曲端怒哼道:“咱们这点人,去了又能怎么样?”
李世辅道:“就算打不下来,往兴庆府射一箭,吐口痰,也算是功劳啊!就许金人袭击开封,不许咱们打兴庆府?”
曲端猛吸口气,还真别说,这小崽子说的真有道理。
既然要打兴庆府,就必须选择一条合适的路线,曲端思量再三,他决定在鸣沙州渡过黄河,然后贴着贺兰山,直插兴庆府背后。
曲端的算盘很明白,就算西夏再空虚,几万人马还是能凑出来的。
只是他们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宋军居然敢直取兴庆府。
“赌了!”
曲端终于下定决心,全军立刻抢渡黄河,这些骑兵已经夸张到了一人五骑,富裕到了金人都会眼红的地步。
不得不说,曲端这家伙运气逆天,就在他决定渡河之时,从灵州方向出动了三万骑兵,在韦州方向,也有一支西夏兵马,如果他继续在黄河以南行军,势必被围困住,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他渡河之后,沿着贺兰山进军,一下子就把路走宽了。
这是西夏万万也想不到的,而就在曲端渡河之后,还突然诗兴大发,憋出了两句:“二十年前一校尉,而今开赴兴庆城!”
就在他琢磨下两句的时候,李世辅已经赶上来了。
“别酸了,快点走吧!”
曲端气得抓狂,好容易来的灵感,都让这个臭小子弄没了,你等着,老子抱上了官家大腿,绝对让你好看!
第129章 火烧兴庆府
曲端这家伙狂飙突进,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那就是整个西北都乱成了一团,足以让那个男人都汗颜。
首先赵桓指挥御营全面压上,可怜的李良辅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连续惨败娄室之手,威名尽失,按理说不该出来领兵,可西夏也是人才凋零,不得不把他派出来充数。
因为按照西夏国主的估算,整个战场,只有这边最弱,大宋西军都去勤王了,这要是还不能赢,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李良辅也算不负众望,一战攻下平夏城,算是结了国主几十年的心病,就在他踌躇满志,打算继续扩大战果的时候,突然曲端用计,接着萧合达,夺取了平夏城,把李良辅弄得灰头土脸。
可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他也败习惯了。
接下来他遇到了大宋御营。
而且还是两个狠茬子,吴元丰和牛英!
这俩小子目前都是统领,级别不高,可考虑到几个月前,他们还是白身,这升官速度简直飞起。
牛英养伤一段时间,断腿好了不说,人还胖了一大圈,他本来就长大,再发福之后,完全就是个肉盾加坦克的配置。
别看在选秀舞台上,讲究细皮嫩肉,要穿衣服显瘦,脱衣服有肉,才能吸引一大堆老婆粉,妈妈粉什么的……但是到了战场上,越是五大三粗,就越有优势。
君不见那些武将画像,个个膀大腰圆,就连以俊俏著称的赵子龙,都是一张银盆大脸,至于体重多少,那就只能靠推测了,反正轻不了。
这也是战场情形决定的,排除步人甲那种怪物,普通的铠甲也有几十斤,要奔跑,要搏斗,往往一战就是几个时辰,这要是没有点脂肪囤积着,没打一会儿,直接低血糖昏倒,那乐子可就大了。
再有密集队形冲锋,体重就是优势。
所有说对于很多肥宅来说,真不是你们的错,只是没赶上好时代罢了。
牛英就是这个时代,最凶猛的猛士,他披着两层铠甲,右手持斧,左手举着一个圆盾,蓄势待发。
和金人弓箭开路不同,宋军喜欢使用床子弩。
火药这种东西,早就存在了,并不需要赵桓去点科技树,但是想靠着一种发明,就逆转乾坤,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需要足够的时间发酵。
至少现在还不行,充其量能让火药的纯度增加,威力提升,杀伤力更大一些罢了。
二十架床子弩一起发射,将一个个陶罐投到了西夏的营地之中。
就在爆炸声响起的刹那,牛英就向前发足狂奔。
后续的甲士仅仅跟随,丝毫不敢怠慢。
因为他们很清楚,火药并不能消灭多少敌兵,但却可以扰乱敌人心志,尤其是当火焰硝烟,漫天弥散的时候,西夏必定出现慌乱。
果然如同他们预料,西夏兵马出现了混乱,李良辅急忙派人督战,甚至砍杀了几个乱逃的兵丁,才稳住了局面。
而当硝烟散去之时,大宋的甲士已经冲到了三十步以内。
由于时间匆忙,西夏这边根本来不及挖壕沟,只能以弓箭御敌。
匆匆放出第一轮弓箭,足有两三支箭落在牛英身上,但都不是要害,跟蚊子叮了一下差不多,反而激起了他的狂性!
“杀!”
他三步两步,冲到了营盘前面,举起利斧猛劈,只用了两下,就劈开了豁口。后续士兵冲上来,十几个人用力,扯开了辕门,随后就冲进去了。
李良辅在领教了金国重骑冲锋之后,又一次领教了大宋重甲步兵的厉害。从某种意义上讲,牛英这帮重步兵,比金国铁骑还可怕。
当初韩世忠组建这支兵马的时候,就很明确告诉他们,金人骑兵厉害,箭术无双。用别的办法,根本讨不到便宜。
唯一能做的就是搏命!
拿重甲硬抗弓箭,然后以利斧砍刀,攻击马腿。
开什么玩笑,别说是金人骑兵了,就算是一匹普通的马,你去砍它的腿,看马蹄你不?
一句话,这些重步兵就是玩命的。可现在的问题却是他们敢玩命,西夏人不敢啊!瞬间战场就成了一边倒。
宋军的步兵挥舞着利斧,疯狂猛劈,最初西夏人还能用狼牙棒之类的武器对抗,但没过一刻钟,宋军还在玩命向前,丝毫不知疲倦,反而是西夏兵,丢了一地尸体。
他们看宋军就像是看鬼似的,这帮人踏着尸体,提着带血的斧头,嗷嗷怪叫,就是一个劲儿冲杀,谁能抵挡得住啊!
西夏兵马溃散了,李良辅气得哇哇怪叫,他连忙派遣更多的人去督战,谁敢退就杀了谁,又撑了一刻钟,督战队居然先溃退了。
这下子李良辅真疯了,难不成给督战队也配督战队?
层层套娃,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就在这时候,吴元丰,何蓟也带着兵马杀进来,李孝忠更是不客气,直接切断了李良辅的后路。
这帮跟着金兵拼出来的小子,面对西夏兵马,几乎是碾压的。
不到半天时间,李良辅全军溃败,他想突围,很可惜萧关那边被宋军拿下,外围又有刘晏和吴家兄弟封锁,三万多人马,除了极少数逃进天都山之外,其余有一成多被宋军杀死,剩下两万多人,都成了俘虏。
牛英乐得巴掌都拍不到一起。
他都数不清了,只能把将官和普通士兵分开,然后给赵桓回报,俘虏了五十亩地士兵,七亩地将官……
其实之所以打得这么顺手,还有个原因,那就是李良辅带来的兵马并不是西夏精锐。
铁鹞子让娄室打废了,西夏还有步跋子,他们哪去了?难道步跋子也不是大宋甲士的对手?
什么时候宋军这么狂了?
其实说到了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西夏的部署了。
他们为什么愿意跟金人一起南下呢,四个字,利令智昏!
金人在攻占府州等地之后,答应西夏,将府州,麟州交给西夏。要知道这块可是折家军的老巢。
双方斗了快一百年,彼此损失的兵力不计其数。
现在金人愿意给他们,西夏岂能放过。
而且金人还开了一个条件,金军会从河北河东攻取大宋,西北就交给了西夏,别的不说,延安府是西夏的了。
在得知这个条件之后,西夏都疯了。
延安府啊,那可是他们梦都不敢梦的地方。
如果吞下了延安府,西夏一下子拓地千里,国土面积直接翻倍,而人口更是能增加两倍以上,他们更是能把前线从横山向南推几百里。
到了那时候,大白高国可就不一样了,坐拥数千里疆土,拥有千万百姓,一下子就成了大国,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
前景之诱人,简直没法拒绝。
当然了,西夏国主李乾顺也不是白痴,条件随便开,不还要能兑现才行吗!
因此他把精锐的兵团一分为二,一部分放在了夏州,一部分放在了后套的黑山威福军司和天德军。
从这个兵力配置来看,西夏在提防谁,一目了然。
垂涎大宋的疆土,却把主要兵力放在金人身上,也不知道赵桓该笑还是该哭……反正李乾顺的算盘就是稳住金人,然后让李良辅先攻取平夏城,然后掉头向东,这时候夏州的主力越过横山南下,先把延安府抢在手里,这样一来,不管是跟大宋合作,还是继续跟金人勾结,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从战略布局上来看,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唯一疏忽的就是宋军的战斗力。
当曲端突破横山,杀入西夏腹地,当赵桓全歼李良辅之后,整个战局就像天塌了似的,全面压向了西夏。
十多万主力都放在了无用的金国方向,哪怕紧急招募,李乾顺能征集的兵马也只有五六万人。
当然这些人马也不算少,毕竟西夏腹地还有许多党项部落,他们全民动员,也不至于让宋军占了便宜。
只要给他们十天八天,就能从东方调回兵马,毕竟小国吗,调动起来也方便。
可问题是李乾顺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满以为宋军会兵取灵州,因此他们几万人马放在了黄河以南。
一步错,步步错,曲端统领着三千蕃骑,沿着贺兰山,狂飙突进,竟然没有遇上多少阻挡。
当然,不少党项部落还是聚集了兵马,可偏偏这一次随着曲端出征的是蕃骑,他们多数也是党项出身。
因此本着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实在没辙再打的方针,他们接连过关,前后只打了五仗,而且规模还都不大。
终于在突进的第三天,他们行军二百二十里,终于到了兴庆府的西边,在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一条水面宽十多米的唐徕渠!
顾名思义,这条河渠是唐代修建,西夏是断然没有这个国力的,而且根据估计,最迟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在宁夏平原种植水稻,到了如今,已经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
塞上江南的名号,一半来自天然的黄河,一半就来自以唐徕渠为主的灌溉工程。
西夏人也知道河渠的重要,因此小心打理,呵护备至,不敢有丝毫怠慢。
能杀到这里,曲端觉得自己都疯了。
该见好就收了,不能再折腾了。
可是当他把目光放在李世辅的时候,发现这兔崽子居然冲到了唐徕渠的前面,拿手里的长枪试水深。
“怎么,臭小子,你还要渡河啊?”
李世辅反问道:“不行吗?我可早就听说了,不管是宗望还是娄室,他们都敢浮马渡河,这的水又不深,咱们杀过去,好歹冲到兴庆城下,让西贼知道大宋英豪的厉害!”
曲端深深吸口气,一句话,赌,还是不赌?
他正迟疑呢,却没有料到,铁象竟然下水了。
这匹马着实神骏,块头也够大,上半身几乎都在水面上,
曲端看在眼里,咬了咬牙,妈的,老子还不如一匹马吗!
“过河!”
曲端立刻下令全军,寻找河流平缓处,牵着战马渡过了唐徕渠。
这一次他们真的到了兴庆府城下,毫无任何阻碍,这座西夏的都城,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不是城墙,而是一座高塔,足足有十几丈高,一柱擎天,矗立在城中,宛如一根大蜡烛。
曲端博闻强记,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高台寺的佛塔,是李元昊建造的。
再移目城西,是一片堪称奢华的佛寺,这叫承天寺。是元昊王后没藏氏修的,两口子配合默契,还真是夫唱妇随。
西夏崇佛,自不必多说,区区兴庆府,规模宏大的寺庙就有几十处,而高台寺和承天寺这种放在大宋也数一数二的夸张建筑,居然能齐集一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曲端和李世辅当然无暇感叹“奇观误国”,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件事,承天寺居然建在了城外,而绵延的经院佛舍竟然和城墙相连……
“我的天啊!”曲端大呼连声,西夏人简直逼着他放火啊!
第130章 杀梁王(三更求票)
兴庆府原本叫做怀远县,北宋初年,曾经废县为镇,再后来,党项人看中了这块,又从镇子升格成了都城。
如果拿人来比,兴庆府的经历几乎是从白衣直接宣麻拜相。
跨了这么大一步,呈现在曲端和李世辅面前的兴庆府,就有点像小孩子搭积木,乱七八糟的一大片。
最最根本的原因是兴庆府本身格局太小,随着西夏的发展,制度完善,机构增加,人口聚集,原来的城市就不够了。
要怎么办呢?
按照中原的经验,多半是要修一座外城,可到了西夏这里,事情就行不通了,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人,也拿不出那么多资源。
结果就出现了非常非常荒唐的一幕,比如在李元昊时期,修建了南台,作为文武官员的办事机构所在地。
这个南台,在城外面!
相当于大宋的政事堂,放到了牟驼岗,你说说有多别扭吧!
当然了,这还只是问题的一方面。
其实只要稍微做点研究,党项人的汉化程度,是相当高的,至少高过大漠上的契丹人。而且党项人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族,他们在河套平原有着广袤的良田,甚至还大量种植水稻。
这种情况下,只要跟中原多交流,很快就会愉快地成为一家人。
这一点西夏的历代统治者都清楚。
为了抗拒中原文化侵袭,元昊开展了改性活动,比如把李改成了嵬名,王莽都只敢改名,这家伙直接把姓都改了。
可问题是即便改姓,也还不够。
西夏这块偏僻的地方,也产生不了什么高端的文化,他们想来想去,还是奉行了拿来主义。
只不过大宋朝尊儒,西夏就崇佛。
反正跟大宋不一样就对了。
而他们这种任性行为,付出的代价那叫一个惊人!
高台寺,承天寺、戒坛寺……庙修的一个比一个夸张,十多丈高的佛塔,连开封都没有。
城里不够,修到城外。
而在这些寺庙映衬之下,是低矮的土房,木板房,堂堂国都,居然连砖瓦房都不多见。西夏百姓几乎都处在赤贫状态。
物产本就不丰富,朝廷拿走三分之一,寺庙拿走三分之一,剩下的最多只能饿不死罢了。
想要过得好点,就要出兵打仗,去抢掠杀戮。
能抢到东西还好说,抢不到就要出现饥荒……以二百多万的人口,养活二十多万兵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国家都不该存在太久了。
曲端和李世辅突然杀到,着实震撼了城中的西夏贵人、
国主李乾顺脸都黑了,“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来的?”
他的声音咆哮着,震怒之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惶恐,他怕了。
而有资格在李乾顺面前进言的人不多,他的庶弟晋王嵬名察哥就是份量最重的那个。
“陛下,如果臣没猜错,这应该是大宋的一支偏师,他们是突破了横山,而后在峡口一带渡河,沿着贺兰山方向进军,正好避开了灵州的兵马!”
李乾顺苦着老脸,“晋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如何应付?”
嵬名察哥思忖了片刻,试探道:“兴庆府城池还算坚固,可以招募城中贵胄文武的家丁甲士,一起守城。然后调各地兵马……勤王!”
没错,他们也想到了勤王之师。
这时候从文官堆里站出一个人,此人名叫曹价,他简直要哭了,深深一躬道:“陛下啊,千万不能坐等勤王之师啊!西边北边有佛寺,南边是南台,东边还有宫室园林,万一宋军纵火,都城不保啊!”
他这一句话,差点把李乾顺撂倒。
这位三岁登基,当了几十年国主的老家伙彻底傻眼了,可以说他当了一辈子国君,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失策,实在是失策!
早知如此,根本就不该修这些东西。
像什么承天寺一类的,虽然早就建造了,却是在李乾顺的手上,扩大到了极盛。
这皇帝一旦年老,都喜欢弄点奇奇怪怪的东西,李乾顺的这点爱好,估计能跟十全老人搭上线。
怎么办吧?
晋王嵬名察哥也猛然惊醒,的确不能固守,可外面敌情不明,如果贸然出战,遭到失败,让宋军杀进城里那才是真的不妙呢!
到底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群臣之中,有一个苍老的身影站出来,此人是西夏梁王嵬名安惠。他在几十年前,曾经参与过进攻平夏城的战役,是杨惟忠的老对手。
论起资历,整个西夏无人能及。
“陛下,老臣请令出城。”
李乾顺一愣,这位宗室老人可帮过他太多的忙,早年间李乾顺还尊人家为尚父,多年过去了,他也掌了大权,胡子都花白了,尚父二字肯定是叫不出口的。
但是也不敢怠慢安惠。
“梁王,您这么大年纪,怎么好出战?”
嵬名安惠凄然一笑,“陛下,正因为臣老了,不顶用了,出去试探,也才不会动摇军心。只是老臣临别有几句话,想要跟陛下说,还请陛下不要生气。”
李乾顺连忙摆手,“梁王有话,只管进言,又何必如此!”
安惠苦笑着摇头,“陛下,金人骤起,不到十年之间,吞下了契丹,虎视天下,有入主中原之心。老臣本以为大宋不堪一击。可谁能料到,赵桓继位之后,死守开封,力战斡离不,整军收权,都颇有章法。如果老臣没有猜错,这一次大宋不会亡国,至于宋金之间,谁胜谁负,老臣也不好说,只是以老臣的年纪,怕是看不到结果了。”
李乾顺稍微思量,明白了安惠的意思,只能懊恼道:“是啊,宋军大战,鹿死谁手尚且不知,大白高国理当作壁上观才是!”
李乾顺等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利令智昏,太早卷入了大战,真可笑啊,胡子一把了,居然如此沉不住气,替别人火中取栗,挨最狠的毒打,实在是亏大了。
安惠见李乾顺似有觉察,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转话题,“陛下,宋金交锋,如两头猛虎,砥砺爪牙。如今宋军敢突袭国都,就说明宋军不是吴下阿蒙,日后再跟大宋打交道,万万小心,不可再露破绽!”
李乾顺老脸微红,“梁王教训的是,这一次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安惠深深一躬,意味深长看了看所有文武,再没有言语,而是转身快步下去,以一种和年龄完全不符的迅捷从皇宫出来,立刻下令,召集城中甲士。
作为一个常年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西夏的动员能力毋庸置疑。
即便如此仓促,安惠还是聚齐两千多甲士,从北城出来,迎着曲端的兵马杀来了。
而曲端在渡河之后,虽然已经有了想法,可他还在迟疑,毕竟这是西夏都城,要是真的干了,能不能活着回去就不好说了。
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管下多大的赌注,最终还是在意自己的性命,他可不会开玩笑的。
曲端穿戴好铠甲,骑在铁象背上,还在观察。
就在这时候,一队兵马杀出,曲端瞬间高度紧张,待他看清旗号的时候,忍不住大惊。
“梁王?怎么不是晋王?”
这时候李世辅也跟着惊讶道:“嵬名安惠,他还活着啊?”
曲端哼了一声,“你个小崽子,他怎么就该死了?杨老太尉不也跟在官家身边吗?”
李世辅咧嘴,“可,可官家不会让老太尉再上阵冲杀了,而且老太尉比安惠还要年轻的。”
曲端突然呵呵两声,得意道:“这就是西夏不如咱们大宋的地方,弟兄们,跟我上!”
别看曲端这家伙自私自利,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对属下是真的好,在这个关头,他是不会躲在后面的。
曲端骑着铁象,一马当先冲出,在他身后,蕃骑迅速跟进,组成了一个前进的锋失,直接撞向金人。
这是骑兵非常普遍的凿穿战术,曲端用起来也轻车熟路。
而就在宋军启动之际,安惠的老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了笑容,宋将并不会用骑兵,真是大白高国之福!
下一秒安惠抽出佩刀,高高举起,使出了毕生气力,大声怒吼,“杀!”
西夏铁骑也迎着宋军杀了上来。
曲端稳稳坐在铁象背上,他看得明白,这支西夏兵马虽然甲胄精良,但是有些过分精良,甚至花里胡哨,再看安惠……曲端已经了然,这是临时拼凑的队伍,主将又是个老朽,如果硬碰硬,没准靠着一时血气,能够宋军增加不少麻烦。
可你家曲爷文武双全是白说的吗?
就在双方距离到了一百步以内的时候,曲端竟然把马头转向了右边,斜刺里冲下去,与此同时,取出了弓箭,朝着西夏兵马抛射过去。
蕃骑本就骑术了得,加上一段时间的训练,具备了相当的战斗素养,他们几乎不用命令,就跟着曲端一起,完成了阵前转向!
而就在转向的刹那,他们的箭雨射了出去,覆盖了冲锋中的西夏骑兵。
坦白讲,曲端这是在玩火,如果西夏骑兵不计伤亡,加速冲锋,等于他把柔弱的侧翼让给了人家的锋失,有被一击穿透的风险,那样的话宋军断成两截,直接没了半条命。
可问题是对面的西夏骑兵仓促凑在一起,根本没有集体训练过。
箭雨落下,有人往前冲,有人向后躲。
有人是被箭射中落马,有人则是和同伴撞在一起,掉落马下……
几乎一瞬间,西夏骑兵陷入大乱……曲端喜不自禁,他这个手气,上赌场都能大杀四方了。
曲端冲出五百步之后,又立刻调转马头,这一次他朝着西夏队伍的中间冲去!
“杀!”
没有任何意外,西夏骑兵被一切两段,曲端就像是杀神附体,率领部下,一次次冲锋,一次次切割,西夏的兵马变成越来越小的一块。
梁王嵬名安惠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
“老匹夫,你死定了!”
曲端催动铁象,朝着安惠猛扑。
这位沙场老将也不含糊,居然迎着曲端冲上来,并且他手里紧握着长弓。
“死!”
安惠突然举弓,想要射曲端。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支箭从侧面射来,一瞬间,正中安惠的太阳穴,老人举起的弓缓缓下坠,身躯摇晃了三下,直挺挺栽下来。
曲端看得真切,气不打一处来。
射死安惠的正是李世辅。
这个兔崽子是诚心跟自己抢功劳!
曲端冲过来,铁象也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又是撞,又是咬,曲端挥动兵器,疯狂杀戮,转眼将安惠的亲随杀戮一空。
曲端复又到安惠身旁,斩落人头,系在了铁象的鬃毛下面,谁也抢不走了。
“弟兄们,准备引火之物,给我烧!”
这下子再无阻挡,几乎顷刻之间,承天寺陷入火海,在寺庙中心,没藏氏为了和元昊较劲,修的比高台寺佛塔还高的“奇观”,沾染了火舌,变成了火炬,照亮了兴庆府……
第131章 请诛秦桧
梁王嵬名安惠之死,彻底吓住了城中的党项贵人,晋王嵬名察哥更是极力主张守城,不过许是觉得这么干太丢人,便又说只等横山兵马到来,各地部落起兵,四面八方合围,必定能杀了这伙宋军。
虽然暂时损失一些,却也无关紧要,毕竟兵马还在,大白高国立国百年,什么危机没见过,这次不算什么的。
对于兄弟的话,李乾顺是认可的,但是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话不该察哥说……李乾顺看了看兄弟鬓角的几根白发,又低头俯视自己的胡须……良久之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他已经当了快五十年的国主了,偏偏晚年又沉浸在周围臣子的吹捧中,什么盛世繁华,现在看来,全都是自欺欺人,让大宋这把火都给烧没了……
说来也有趣,李乾顺三岁登基,跟溥仪同样大小。早些年也是太后垂帘,后来掌权之后,颇有些作为,再到晚年,越发笃信佛法,大兴土木,沉浸在盛世迷失之中,不能自拔,还招惹金国,被打得屁滚尿流,损兵折将……
这剧情熟悉不?如果把佛法换成道教,是不是就有赵佶的味儿了。
总体来说,契丹、西夏、大宋,这三国之间,秉持了相对优秀的匹配机制,不会允许一方过于强大,维持了动态平衡,要好一起好,要堕落一起堕落……如果没有金人横空出世,估计三方还要相爱想杀下去。
现在金国异军突起,取代了契丹,赵桓掌权之后,也开始大刀阔斧,至今还没有动作的西夏,就成了被社会毒打的那一个!
曲端点燃了承天寺,又顺便焚毁了城外的好多庄园,甚至包括西夏的行宫。
眼瞧着一片大火,曲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李世辅,你小子心疼不?”
李世辅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只有兴奋,哪有半点疼惜,他恨不得冲进城里,把所有的寺庙都给烧了。
“曲统制,你又不是没瞧见,这一路上党项部众都什么样子了?这些寺庙房舍千间,金碧辉煌,哪一处不是百姓的民脂民膏,烧了,百姓只会欢喜!”
曲端愕然片刻,又咬了咬牙,“好,既然如此,咱们再干一票大的!”
曲端驱兵,绕着兴庆府,又扑向了南台。
这可是元昊时期建造,西夏文武官吏的办公场所,如果让宋军打破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欺人太甚!”李乾顺切齿咬牙,“传旨,城中各府,派遣青壮,前往南台御敌!”
刚刚梁王带走了一些甲士,如今李乾顺搜刮了城中剩下的甲士,悉数上城,他和察哥各自提剑,在后面督战。
这位国主还敞开了国库,把真金白银拿了出来。
“尔等世受国恩,今日大白高国危在旦夕,死守南台,不许退后!”
在国主的督战之下,党项士兵呼啦啦上了南台。
而曲端却已经指挥人马开始攻击。
蕃骑动作迅捷,冲到南台之下,距离五十步之内,望城中抛射,一时间党项甲士死伤惨重,有些年轻人根本没见过血,一看死伤遍地,吓得往后逃跑。
李乾顺气得鼻子都歪了,随手斩杀了一个。
等对方倒在地上,头盔滚落,看清楚面目之后,李乾顺才惊觉,敢情居然是他的侄子!
这位西夏国主气得一闭眼睛。
“取神臂弩,用神臂弩射死他们!”
李乾顺疯狂大叫,没错,西夏的弓弩技术很是了得,大名鼎鼎的神臂弩就是从西夏传出去的。
只是承平太久,失去了防备。
等他们好容易打开武库,把神臂弩取来,向城外射击的时候,曲端已经带着人潇洒离去。
退到五百步之外,曲端望着兴庆府,简直乐不可支,承天寺的大蜡烛已经烧塌了,好巧不巧,还落到了城中,火舌狂舞,不断吞噬建筑。
保守估计,半个兴庆府是没了。
曲端兴奋地抹了抹额头,“原来西夏也是外强中干啊!”
他突然仰头,冲着城里大喊,“你们听着,爷爷名叫曲端,文武双全的曲端!早晚爷爷还要过来!”
曲端喊过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时候如果能作诗一首,那才是文采风流呢!
可问题是他没有七步成诗的本事,这可怎么办?
正在曲端发愁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臭味,不用问,又是铁象!
这货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多,拉得多!
真是好大一坨。
曲端突然有了主意,竟然从马背上跳下来,就在马粪的旁边,撒了泡尿。而后得意洋洋,翻身上马。
“西夏国都,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曲端这么干,不少蕃骑,包括李世辅在内,都有样学样,留下了自己的标记,而后扬长而去……
这一幕伤害不高,可羞耻度爆表。
李乾顺气得脸色铁青,身体摇晃,几乎摔倒!
“杀!传旨,告诉所有人,杀了曲端,赏万金,封,封王爵!”
西夏文武也都义愤填膺,他们一边组织人救火,一边调兵遣将,打算围歼曲端。
只是眼下的怒火该怎么办?突然,御史中丞曹价站了出来。
“陛下,臣记得还有个大宋使者在城里,不如把他抓来,千刀万剐,暂解心头恨!”
他这么提议,众人这才想起来,对啊,不是有个秦学士吗!
杀了!
不,应该剐了!
貌似剐了也不过瘾,弄口大锅,把人煮了!
这帮人像是疯了似的,琢磨着一百零八种烹饪技巧,要把秦桧给处理了。
再说秦桧,他本以为可以顺利说服西夏,双方结盟,共同对抗金人,立下不世之功。
奈何他到了西夏之后,金人的使者早就来了,他充其量可以晓以利害,而金人却是给府州,给麟州,给延安府……一顿操作下来,西夏贵胄基本被买通了。
他们不但投向了金人,还把秦桧给拿下了。
当然,西夏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总还留着秦桧的性命,想要有所挽回。
可曲端的这一把大火,加上一泡尿,彻底惹恼了西夏文武贵胄。
谁也救不了秦桧的性命了。
这位秦学士被推上了南台,一路上就挨了不少老拳,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头发披散,怎一个惨字了得!
“秦桧,你可瞧见了!这都是宋兵干的,我要杀了你!”李乾顺眼珠子充血,状若疯鬼,其他人更是恨不得生吃了秦桧。
在来的路上,秦桧也知道了大略……他能怎么办?西夏扣下了他,大宋又不可能因为他做出让步,说到底,既然下了赌注,就要面对输掉老本的下场。
想到这里,秦桧反而镇定了,他努力站直,冲着李乾顺哂笑道:“陛下好生颠倒黑白,明明是你自己干的,怎么怪到大宋身上?”
晋王察哥抽出宝剑,勃然大怒,“秦桧,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秦桧微微一笑,“我大宋和金人交锋,你们趁火打劫,官家派遣本官来讲清楚厉害关系,劝你们罢兵讲和,双方共同对敌。尔等执意不从,还鬼迷心窍,攻取大宋疆土,屠戮大宋子民。如此才惹恼了上国,朝廷发来天兵王师。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么明白的事情,你们还不清楚吗?”
“你!”
察哥暴跳如雷,挥舞着宝剑,几次都要落在秦桧身上。
“好一张利嘴!不过你说什么都晚了,宋人欺我太甚!我大白高国和大宋势不两立,我先杀了你祭旗,而后出兵讨伐,让你们知道大白高国的厉害!”
秦桧看了看这位愤怒的晋王,暗暗摇头,“真是可悲啊,想我秦会之饱读诗书,自以为见识过人,能够为国建功,却没有料到,竟然死在了一群糊涂人手里。晋王殿下,你打算对大宋用兵,你可知道后果?”
嵬名察哥切齿道:“有什么后果?你们早就让金人杀到了开封,几乎亡国!这一次我们和金国联手,必灭大宋!”
“哈哈哈!”秦桧朗声大笑,“晋王殿下,你说和金人联手,金人愿意吗?或者干脆说,你们要给金人当马前卒吧!我可提醒你们,这次南下,金人死得最多的,却是郭药师的常胜军,就连郭药师、郭安国父子都被朝廷斩杀了。你们替金人火中取栗,死得只能是你们自己!不管大宋如何,这大白高国,却是一定要亡国的!”
秦桧的这番话,着实让西夏的这帮权贵迟疑了。
跟金人搅在一起,真的好吗?
在战争中,决定命运的是实力,而不是投靠谁……就算你成了协约国一方,山东权益该丢还是丢;哪怕你早早和元首签了停战协议,该当亡国奴,还是亡国奴。所以什么对赌国运,两头下注,根本是自欺欺人的屁话。
狗和敌人,究竟谁更高贵一点呢?貌似还真说不好。
说到底,以西夏的实力,就不该掺和到这场游戏中来。
李乾顺脸色铁青,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教训了,从梁王安惠,到这个大宋使臣,难道真的错了吗?
错就错了!
这个秦桧,是一定不能留!
“杀!”
李乾顺低声闷喝,数个西夏武士一涌齐上,按住了秦桧,在南台下面,一口大锅,里面热水沸腾。
秦桧把眼睛一闭,完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报,说是被派往大宋的使臣萧合达回来了……
第132章 曲端不死
为了给李乾顺送信,萧合达急匆匆返回兴庆府。
他的速度一点不慢,甚至可以说玩了老命。奈何要穿越战区,兵荒马乱的,光是过萧关,宋军就扣了他小半天,你说你是使者?有公文吗?就算有公文,老子不认字,也不知道真假,你且等着吧。
就这样,萧合达花了两天时间,才出了横山,然后又花一天半的时间,赶回了兴庆府,好巧不巧,等待他的就是一片大火。
萧合达人都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等他了解到情况之后,几乎昏倒。
这是怎么回事?大宋背信弃义?
来骗,来偷袭立国快一百年的大白高国?
还讲不讲武德了?
萧合达匆匆来见李乾顺,还没等他施礼,晋王察哥就破口大骂。
“你还有脸回来?你到底是怎么谈的?”
萧合达愕然,这是要把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李乾顺到底比察哥稳妥许多,他摆摆手,拦住了察哥,然后对萧合达道:“你见过大宋天子了?”
萧合达忙躬身道:“不光见过,还见了两次。”
李乾顺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回陛下的话,第一次臣见过大宋皇帝,他态度强硬,还,还送了死鸭子。”
李乾顺大怒,“既然如此,怎么还有第二次?”
“臣,臣被一个人给抓了。”
“谁?”
“曲端!”
一听这个名字,李乾顺身躯摇晃,太阳穴炸裂,简直跟魔咒似的,不只是他,其余的党项贵胄也是咬牙切齿恨透了这个东西。
“他抓你干什么?”
萧合达苦兮兮道:“他抓了臣,然后骗开了平夏城的城门,突袭了平夏城!”
李乾顺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输得太冤了!他眼睛冒火,又问道:“曲端抓了你之后,怎么又攻入大白高国的?你知道吗?”
萧合达苦着老脸,更加凄惨了。
“好教陛下得知,臣是刚刚才知道。臣被曲端俘虏之后,又让人送给了大宋皇帝,臣质问大宋皇帝,为何如此无礼?”
李乾顺追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李良辅部已经被包围,如果还想要这几万人的性命,就……”
“就怎么样?”
李乾顺追问的越发急了,萧合达承受着排山倒海的压力,他也吃不准了,“大宋皇帝是说让大白高国自己决断,臣以为他还是要和咱们讲和,然后一起对付……”
“放屁!”
察哥怒发冲冠,破口大骂,“宋皇无耻!他明明派人突袭兴庆府,焚烧寺庙,羞辱大白高国,还敢奢谈什么议和,根本是欺人之谈!无耻之尤!”
察哥狂骂,萧合达垂着脑袋,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否则这颗脑袋就可能没了。
令人讶异的是李乾顺倒是低头思忖,良久之后,才道:“萧合达,你说宋皇有议和之心,是真是假?”
萧合达咧着嘴,“这,这个臣也不敢说啊!”
“废物!”
察哥气得怒骂一声,随后扭头对着兄长道:“陛下,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大宋讲和,否则天下人都会瞧不起大白高国啊!”
李乾顺无奈苦笑,“非是要单独和大宋讲和,而是要和宋金都讲和!”
此话一出,在场的文武张大嘴巴,一些聪明人却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这才是西夏最稳妥的办法。
他们根本不该掺和宋金之间的战斗。金国强,大宋富,让他们先斗,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了那时候,西夏作为举足轻重的力量,再选择合适的方法介入,绝对比现在要好太多了。
可问题是李乾顺忍不住啊!
他人菜瘾大,先是仓促帮助契丹,损失惨重,接着又贸然攻宋,半个都城都没了。到了现在,还能和宋金同时维持和平吗?
“跟大宋讲,我们愿意退回横山以北,两国永罢干戈,和平相处,只要不继续征战就好。再派遣使者,告知金国,就是我们损失惨重,无力南下。为了表示诚心,愿意献上白银二十万两,马匹三万,权做军资。”
听到李乾顺的话,察哥等文武都是眼前一亮。
虽说吃了这么大亏,跟两边同时讲和,实在是太吃亏了。可眼下的大白高国,真没有太好的选择。
继续攻宋?
连偏师都对付不了,鬼知道现在大宋有多强!
联宋抗金?
那就更不要说了,娄室给他们的噩梦还没有散去呢!
小国弱者,割肉求和,并不丢人。
当年大宋暴打西夏的时候,险些灭国。
李乾顺甚至给辽国使者下跪,祈求辽国出兵牵制大宋。
所以说低头并不可耻。
“先和两国讲和,归根到底,是我们自己,要知耻后勇!铁鹞子要尽快恢复,横山的步跋子要增加一万五千人。还有,所有党项贵胄弟子,一律增加弓马骑射练习,定期校阅考核,不合格的,免去功名!”
李乾顺伸出三根指头,“给大白高国三年时间,我们就能重建铁鹞子,就能增加五万精兵,到时候再算这笔账!”
做为一个统治西夏几十年的老国主,李乾顺还是有些权威的。当他一意振作,立刻得到了热烈回响。
不管文武,都齐声赞叹。
曹价又站出来,“陛下,既然要和宋人议和,那个秦桧该怎么办?”
李乾顺沉吟良久,“把他放了吧!”
曹价又道:“陛下,那曲端呢?莫非也要放了?”
“放屁!”
李乾顺勃然大怒,“饶了秦桧,就是要杀死曲端!不能除掉这个畜生,我们怎么和大宋议和?”
坦白讲,李乾顺胆子虽然不多了,但是水平还在。
议和不是投降,凭现在的局面,他根本没法和大宋谈。
大宋不是以李良辅挟持大白高国吗?
他也可以拿曲端这一支兵马,反过来威胁大宋。
虽然双方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但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秦桧又回到了殿上,发髻重新梳好,还换了一身新衣服,只是脸上青紫的地方遮掩不住。
李乾顺主动欠身,“秦学士,如今金人势大,我们两家若能罢兵,各守疆土,也是减少百姓灾祸,有功德于万民的好事情,不知道学士意下如何?”
秦桧勉强咧嘴,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如果李乾顺决意要杀他,认怂也没用,秦桧读书那么多,纵横家那一套太清楚了。
他只能以恫吓手法,吓唬住西夏君臣。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办法奏效了,还是出了别的事情,让李乾顺改变了主意,他既然愿意议和,如果放在开战之前,当然是大功一件,可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毕竟打了之后,脸皮就撕破了,谁也没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回陛下的话,以和为贵,自然再好不过,只是不知道贵国有什么要求没有?”
“有!”李乾顺断然道:“宋将曲端,欺我大白高国太甚!烧我寺庙,毁我都城,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若此人活着,两国断然没法议和!”
秦桧一听,哂笑道:“陛下,曲端是贵国寇仇,却是我大宋英豪,此人有如此大功,必定成为陛下的眼前红人,又岂会处罚!”
李乾顺呵呵一笑,“那就要看秦学士的本事了,现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曲端绝对逃不掉。只要秦学士愿意帮忙说服贵国天子,不要管曲端的事情,我们就能和好如初。不然大白高国就算拼着与虎谋皮,也要报仇雪耻!”
晋王察哥也道:“曲端狗胆包天,扣押我国使者,又大肆杀戮,如果此人不除,我们也没法相信大宋的诚意。”
萧合达看了半晌风向,咳嗽了一声。
“秦学士,我过来之时,大宋天子可没说进犯大白高国。曲端私自动兵,已经是犯了大忌。如此目无王法之徒,贵国也要留着吗?”
面对这帮人接连质问,秦桧眉头紧皱,突然哑然失笑,“陛下,晋王,曲端是大宋将领,如何处置,只有大宋官家能决定,我为大宋使臣,便是建议处置曲端的资格也没有,你们跟我说这些,只是问道于盲罢了。”
说着秦桧低头,举起酒杯,“还是预祝我们双方议和成功,永享太平吧!”
李乾顺认真看了秦桧半晌,举起酒杯,宾主尽欢……秦桧回到了住处,一身酒气,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住处多了四个美女侍奉。
这四个女子都是从西域来的,肤白如玉,身似灵蛇,明眸闪亮,长发及腰……不止如此,在屋中还多了许多宝物,比如羊脂美玉,五彩玛瑙,还有许许多多的好东西,让这座临时馆驿,珠光宝气!
秦桧看着这些东西,嘴角微微抽搐,这不是送礼,而是买命!
要曲端的命!
西夏要杀了曲端,还不想跟大宋撕破脸皮,就让自己帮忙,从出价来看,一个武夫,能卖这么高的价钱,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他纵然想答应,可他有这个资格吗?
又或者西夏另有所图呢?
秦桧觉得自己的脑子乱了,他必须要理一理。
而就在此时此刻,曲端和李世辅的处境一点不好……他们从兴庆府出来,却是没有再走贺兰山,他们已经失去了隐秘性,必须走最快的路,返回大宋才行。
只是西夏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从灵州方向,,出来了两万兵马,截杀曲端。
盐州方向也出来了五千精锐骑兵,为韦州方向,又来了一万步卒……三路兵马,分别从戏、南、东,包围了他们。
天罗地网已经布置好了!
这还不打紧,党项诸部也动员起来了,甚至有不少撞令郎也加入了围攻的行列,说来惭愧,这些撞令郎不少人脸上都有刺字,他们竟然是大宋逃跑的配军!
或是被俘,或是主动投靠,他们成了西夏军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帮东西就像是可恶的胡狼,并不正面攻击,而是远远缀着,有他们的存在,简直跟现场直播似的。
曲端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连续急行军,还有战斗减员,三千蕃骑,只剩下两千出头,差不多损失了三成。
这还不打紧,因为撞令郎,各地部兵的存在,使得他们根本没法休息,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甚至坐在马背上,走着走着,就掉了下去,上前一看,居然在地上打呼噜!
疲惫!
彻彻底底的疲惫!
曲端就觉得自己掉进了泥潭,各路西夏兵马也越来越近,硝烟的味道已经可以闻到了,或许他真的要完蛋了。
“李世辅,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你骑上铁象,让它带着你,赶快回去,告诉官家,俺曲端准备以身殉国,请他务必给俺曲端追封个大官,也算是对俺的赏赐了。”曲端吩咐道。
李世辅比曲端还要疲惫,胳膊上还有箭伤,只是却不想当逃兵,因此赌气道:“你说什么疯话?我不走,干脆你骑着铁象跑算了!”
曲端气得笑了,骂道:“小兔崽子,你当我不想啊!我要是跑了,吴家兄弟,还有你爹,还有其他人,都会说俺曲端出卖了你们,我的下场更惨!不但要死,就连名声都保不住了,你知道吗?”
李世辅愕然,是这样吗?
曲端不管他,而是跳下铁象,伸手抱住了马脖子,用自己的脸狠狠蹭了两下,而后动容道:“铁象啊铁象,上次我把你献给官家,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想拿你换个官做。这一次我不能看着你跟我一起死。”
说话之间,他一把揪着李世辅,把他推上了铁象,而后一发狠,照着铁象的大屁股就捅了一刀,吃痛的铁象嘶鸣着,向前奔跑,还回头看了眼曲端。
“快跑吧,别回头!李世辅,你这个小兔崽子,好好照顾铁象!”曲端扯着嗓子大喊,声嘶力竭。
铁象送走了,该拼命了!
曲端用力抹了把眼角的泪,猛地骑上了李世辅的马,正打算继续前进,可还没走多远,李世辅居然回来了,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去而复返。
“曲统制,你不用死了,有人愿意帮咱们了!”李世辅兴奋叫道。
第133章 官家大喜(三更求订)
赵桓驾临萧关,李孝忠引兵进驻兜岭,被西夏视作生命线的横山,彻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凑巧的是这天居然是端午,吕颐浩特意给赵桓送了一盘粽子。
“光给朕准备的?”赵桓随口道。
吕颐浩赔笑,“臣知道官家体恤下面的人,统领以上,都给准备了,没多给,一人两个,伤病员也送去了,都是糯米甜枣的,没有什么花哨,就吃个味吧!”
听了解释之后,赵桓终于点头,拿起一个热乎乎的粽子,扯下粽叶,正要下口,突然,赵桓又道:“吕卿,你怎么看这一战之后,三国之间会怎么走?”
吕颐浩几乎要把粽子放进嘴里了,却也只能暂时放下。
“好教官家得知,臣以为忧多过喜!”
赵桓皱眉,明明是宋军大展神威,怎么落了这么个评价?
吕颐浩探身,认真道:“官家,这一次出师西夏,说到底不是要和西夏决战,也不是要开疆拓土,边境扬威。”
赵桓颔首,“没错,其实最重要的目的是和西夏结盟,一起对付最重要的大敌——金人。当然了,捍卫西北边疆,勿失疆土,也同样重要。”
吕颐浩锁着眉头,略微沉吟道:“正如官家所言,我们不但保住了疆土,还痛击西夏,固然值得高兴。可西夏如今的战力,又如何能配合大宋,牵制金人呢?”
赵桓干脆把粽子放下,西夏的战斗力,让他大失所望。
什么五路伐夏,什么平夏城之战,赵桓一度以为那时候的西军强到离谱,西夏也不是寻常之辈,才能打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现在一看,很有可能,那就是菜鸡互啄,没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而经过整顿的御营,在几次战役之后,迅速蜕变,拥有了和金人掰手腕的可能。而仅仅是可能,便可以碾压西夏。
赵桓可不认为已经五十多的李乾顺,有本事大刀阔斧,改革西夏,提升战力。
既然做不到,跟西夏结盟的意义就一落千丈。
甚至还要考虑,万一西夏成了猪队友,大宋还要分出更多的兵马保护,实在是划不来。
现在看起来,西夏能立国二百年,屹立不倒,说他们不能打,那是扯淡。
比如元昊早期,西夏就相当凶悍。
但时过境迁,总有相当长的时间,处于低谷。幸运的是,西夏太贫瘠了,没有太多人在乎。直到不挑食的蒙古人崛起,才彻底覆灭这个小国。
“吕卿,朕原想西夏能牵制金国两到三个万户,最好是逼着金人分出西路军精锐,应付西夏。这样的话,入秋之后,金人南下的时候,兵力就能大为缩减,我们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吕颐浩凝重道:“官家,以金人的厉害,三个万户,用好了,足以牵制咱们的十万兵马啊!很有可能会影响整个大局,”
赵桓垂着头,不说话,吕颐浩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低低声音道:“官家,能不能彻底放弃陕西,把所有兵马南撤,跟金人在黄河决战?”
放弃土地,尤其是放弃西北这么重要的土地,是要承受巨大压力的,弄不好都要被当成国贼痛骂,吕颐浩提出这个意见,也是仗着十二分胆子。
因为西夏不管用,在西北放多少兵马,都很难阻挡金人的攻势,不如收缩兵力,大踏步往南走,然后再选择合适的地点,和金人决战。
这种建议在道理上绝对说得通,只不过从情感上不那么让人舒服。
“吕卿,陕西到底是整个战线的一环,如果放弃陕西,会不会引起人心浮动,到时候河东怎么办?河北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土地都落到金人手里吧!”
吕颐浩再度语塞。
不得不说,明明军事上赢得很漂亮,可讨论起大局,竟好像输了一般。
赵桓的郁闷可想而知。
索性把金人扔在一边,只说大宋和西夏。
“曲端和李世辅还没有消息吧?”
吕颐浩道:“的确没有,不过倒是有密报,说是横山一线,有不少兵马内调,包括盐州驻军。”
“看起来是曲端得手了!”赵桓一声长叹,“朕也没有料到,此人竟然有此等大智大勇,敢杀入西夏腹地,若非胆大包天,也着实是一位将才。”
吕颐浩怎么会欣赏一个不遵旨意,狂妄大胆的武夫?在此之前,他对曲端没有半点好印象。
可尽管如此,也不得不承认,杀入西夏腹地,着实给宋军巨大鼓舞。
而且伴随着西军整体衰败,曲端、吴阶差不多算是最后的西军了,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
“官家,臣以为应该让刘晏率领骑兵,突入横山,接应曲端。即便因此扩大和西夏的战斗,也在所不惜!”吕颐浩认真道。
赵桓微微点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们也不能把抵御金人的希望寄托在西夏的牵制上面。说到底还要增加自身实力。不管如何计算,下一次金人入寇,总不会比上一次更艰难!”
赵桓的话,几乎一锤定音。
想想也是,去年金人南下,闹出了多少笑话?
那么多守军不战自溃,童贯弃太原,赵佶弃龙椅,整个大宋朝野,都怕得要死,十几个金人,就能追着几千宋军逃跑……
很显然,这并不是冷兵器战斗的常态。
而这一次再战,不管怎么样,大举溃逃的情况,不会出现。朝中也经过了整顿,主战力量完全主导朝局,又有御营可堪一战,就算事情再糟糕,大宋也不至于亡国。
只要打不死,就会成为变强的砥砺。
还是那句话,早晚有一天,要直捣黄龙!
赵桓也干脆放飞自我,跟西夏能打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不必给自己添烦恼,当务之急,就是把曲端顺利接出来,这么一员大将,可不能折在西夏的手里。
赵桓果断下旨,刘晏也出动了,李永奇也去了,吴家兄弟也出动了,所有人都在积极寻找,想要知道曲端的情况……甚至刘晏向赵桓建议,干脆沿着曲端的路线,也突入西夏腹地算了,跟他们彻底来一个翻江倒海。
赵桓对这个建议倒是高度重视,可还没等他付诸实施,居然传来了消息,曲端回来了!
没错!
这个在西夏折腾了一圈,搅得鸡犬不宁的混账东西,全须全尾儿,安安全全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骑着高大的铁象,趾高气扬,嘴咧得都要上天了!
“曲端,你还活着?”
吴阶失声惊呼,黑红的脸膛都有点煞白。
曲端冲着他呲牙冷笑,“吴大?你盼着老子死是吧?告诉你,老子不但没死,还杀了这个老东西!
说着,曲端将一颗苍白的头颅甩到了吴阶面前,吓得吴大一哆嗦。
“认识不?这是西夏梁王,叫嵬名安惠,就是被老子杀死的!”
“还有,老子把西夏国主的承天寺给烧了,城外的行宫也给毁了,老子还在兴庆府外面撒了一泡尿!”
曲端越说越兴奋,竟然扬天狂笑,“老子到了兴庆府,当年五路伐夏,都没有到的地方,老子去了!吴大啊,你不是想取代老子吗?就凭我的这份功劳,你也能取代?你想屁吃啊!哈哈哈哈!”
曲端疯了!
压在心头的话,全都倾倒出来,半点不留,把吴大骂得一阵红一阵白,难以应付,也不知道这货说得是真是假……
而就在这时候,杨惟忠赶来了,作为宋军当中的老人,他自然见过安惠。老将抢步上前,提起嵬名安惠的头颅,仔细端详半晌,突然老泪横流!
“死了!果然死了!”
杨惟忠喜极而泣,当年死在这个老东西手里的宋军可是不少。
终于是报应不爽!
确定了梁王的身份,大家对曲端的功劳就信了九成。
只是曲端这么折腾,西夏怎么就能放他出来?
难不成有鬼神在背后保佑不成?
“老太尉,为将者,当懂天时地利,知道阴阳五行,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全都在肚子里装着,要做到无所不懂,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曲端摇头晃脑,猛吹牛皮……
杨惟忠气得胡子乱颤,恶狠狠道:“曲端,一会儿你去见官家,也这么胡说八道吗?”
瞬间,曲端老实了,他讪讪道:“我能顺利回来,也跟一个人有那么一点关系。”
“谁?”
“仁多保忠!”
“谁?”
“仁多保忠,老太尉没听过?”
杨惟忠愕然半晌,忍不住仰天长叹。
他如何没听过!
不但听过,而且还打了多少次交道!
当年杨惟忠筑平夏城的时候,仁多保忠就是西夏重臣,随着太后一起南下,跟大宋打了多少次!
等到李乾顺亲征,铲除老臣,仁多保忠也身在其中,被解除了兵权。
后来据说仁多保忠想投靠大宋,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西夏的所有一切,都装在仁多保忠的肚子里。
只要有半点可能,李乾顺就会杀了仁多保忠,永绝后患。
偏偏李乾顺没动手,还冒出来流言,国主的心术,不必多说。
可万万没有料到,几十年时间过去了,甚至世人都忘了还有仁多保忠这么一号人物。偏偏他就冒出来了,而且还把曲端带出了西夏,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杨惟忠根本不敢置信,逼着曲端带他去见仁多保忠……几十年前的老对手,竟然暮年重逢!
杨惟忠切齿咬牙,“你这个老猴子,竟然还活着!”
仁多保忠呲牙赔笑,还躬身施礼,“罪人见过杨老太尉,给杨老太尉问好!”
仁多保忠颤颤哆嗦,要往下跪拜。
杨惟忠急忙伸手,当他的手刚碰到仁多保忠的时候,老头立刻顺势站起来,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跪!头发都快掉没的,果然比有头发的无耻……
杨惟忠气得暴跳如雷,“好你个老猴子,到了现在,你还敢耍我!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仁多保忠呵呵一笑,摊手道:“若是老朽一条贱命,能换来老太尉对我家族照料,我愿意双手奉上这颗皓首!”
杨惟忠认真看了看仁多保忠片刻,心中了然,下一秒,他伸手抓起仁多保忠的胳膊,扭头就走。
“跟我去见官家!”
杨惟忠心潮澎湃,步伐格外有力。
仁多保忠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不少,历经西夏几代皇帝,还多次领兵出战,本身也是部落头人……就这么说吧,此老就是西夏的一部活字典。
不论是朝野掌故,还是山川地形,部落分布,兵力状况……悉数装在他的心中。
有此老在,西夏对于大宋,就是透明的!
“官家,官家!大喜啊!”杨惟忠扯着嗓子大吼,“有这个老猴子在,西夏臣服矣!”
第134章 两个天子
见到了仁多保忠,整个情形就清楚了。
曲端选择了一个西夏最空虚的时候,以一种最迅捷的方式,狠掏了西夏一口。又在即将陷入重围之时,碰到了一条野心勃勃的老狐狸。
仁多保忠并不是寻常的西夏臣子,他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经执掌兵权,背后是一个庞大的横山部落。
虽然被李乾顺解除兵权,但他在部落中的地位却丝毫不减,有他大开方便之门,曲端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总体上来说,本应该是铁血苦战,甚至捐躯殉国的戏码,唱了个虎头蛇尾,失去了铁血忠魂的味道。
毕竟曲端全须全尾儿,这要是丢个眼珠子,断条胳膊,满身插着弓箭回来,就有那味儿了。
赵桓还挺遗憾的!
“听杨老太尉说,你早就有心归附大宋。”
仁多保忠用力颔首,“不敢隐瞒官家,罪人和国主不和,又以为国主一心投靠契丹,引狼入室,非是明君之相,故此早就有了投靠大宋之心。”
“那为何又没有投靠?”赵桓似笑非笑,“是不是觉得大宋这边的,还不如你们国主啊?”
仁多保忠瞬间变色,瞠目结舌。赵佶轻佻,人尽皆知,可问题是不该赵桓说啊,你这么说,让我怎么回答?
赵桓笑了,“朕向来主张开诚布公,贵国主佞佛,我们那位崇道,又都喜欢大兴土木,听说你们建了不少佛寺,我们这边也有收集天下奇石的艮岳,只不过让朕给拆了,石头都拿去守城了。”
仁多保忠连忙躬身,赞道:“官家圣睿,非是西夏国主能比,罪人愿意全族归附,还请官家收留!”
说完这话,仁多保忠双膝跪地,匍匐面前。
赵桓审视此老,半晌突然笑道:“杨老太尉,你还不把人搀扶起来。”
杨惟忠连忙把仁多保忠拉起来,老头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罪人年过花甲,才得遇明主,只求官家天恩浩荡,能让罪人一族有个栖身之所,罪人便心满意足了。”
赵桓笑道:“各为其主,过去的事情朕不会追究的,你帮着曲端安然返回,这就是大功一件。至于你的族人,只要真心归附大宋,朕又岂会亏待!”
仁多保忠又连忙施礼,一再拜谢。
其实戏码唱到了现在,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封官安顿,最多推衣解食,毕竟刘皇叔的程度也就这样了。
可赵桓却没有急着搞笼络人心的事情,反而问道:“您年高有德,面对当下三国局面,必有高论,朕洗耳恭听。”
仁多保忠吸了口气,赵官家没关心西夏的事情,反而问到了大局,不得不说,这位官家的格局还是有的。
仁多保忠思忖再三,终于缓缓道:“金人势大,以官家之英武,只怕也难以迅速克敌制胜,恢复故土,不过假日时日,大宋必胜!”
赵桓呵呵一笑,反诘道:“怎么?你这么有信心?”
仁多保忠忙道:“非是溜须拍马,胡言乱语。实在是金兵初锐,战无不克,不到十年,便席卷契丹,横行天下。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追随完颜阿骨打起兵的老人渐渐老去,而年轻一代不知道创业艰辛,也吃不得苦头儿,如今占据燕云之后,更是大肆圈地,奢侈享乐,不须数年,等待老人尽去,年轻一代顶不上来,金国必然衰败。”
说到这里,仁多保忠抬起头,直视赵桓,昂然道:“反观大宋天子,未及而立之年,雄才伟略,不辞辛劳。节俭克己,提拔贤才。枢密使韩世忠还不到四十岁,其余刘锜、岳飞、刘晏诸将,更是年轻。便是这次袭击兴庆府的曲端,也仅仅是不惑之年。猛将强兵云集,只要再过几年,此消彼长,大宋必胜!”
“至于西夏国主,他贪图小利,和金人沆瀣一气。金兵欲西夏进兵大宋,为他们火中取栗,顺从金人,只是消耗西夏丁壮百姓,半点好处也没有,结怨大宋,他年金国灭亡之时,便是西夏覆灭之日。罪人不忍全族屠戮,故此,故此才投降大宋,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仔细听着,这老头从年龄入手,分析双方的此消彼长,倒也符合他的情况,毕竟此老见识了太多的风雨,多少叱咤一时的人物,都难保雨打风吹去。
如今他选择投靠大宋,说不得也是自己锐意抗金的结果。
原来自己这只蝴蝶煽动的风都刮到了西夏……赵桓还挺乐的。
一想到这里,他就拉着仁多保忠坐下,突然发现了桌上的粽子,赵桓一拍脑门,“朕都给忘了,快让下面热一热。”
仁多保忠忙摇头,“官家太客气,要是真的恩赏罪人,就把那个给罪人吧!”
他伸手指了指放在赵桓面前,已经扒开的粽子。
赵桓愣了片刻,含笑拿起来,递给了仁多保忠。
此老双手颤抖,接了过来,三口两口吞到了肚子里。
“罪人,谢官家赐食,谢官家厚恩!”
赵桓一笑,“你不必多想什么,更不是什么罪人,朕之所以没有直接封官,是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
仁多保忠忙磕头道:“请官家吩咐,臣……臣万死不辞!”
赵桓伏身,凑到仁多保忠的耳边,笑呵呵道:“朕想让你去见李乾顺!”
“啊!”
仁多保忠一声低呼,他觉出失态,可又不能不惊,见李乾顺?这不是找死吗?
如果说之前李乾顺恨曲端,现在仁多保忠投靠大宋,放了曲端,再见面李乾顺能把他给吃了!赵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厌恶投降二臣,想要借刀杀人?
难不成自己一辈子算计,到了最后,居然把自己搭进去了?
仁多保忠傻傻看着赵桓,就连杨惟忠都感到了诧异,这老猴子主动投降,他可是对付西夏的一张好牌,官家怎么会主动还给西夏?
赵桓笑了笑,“都不用吃惊,容朕把话说完了。放在仁多爱卿说的有理,朕也是这么看。只要给大宋足够的时间,必定能平定女真。可问题是金人不愿意给朕,现在是端午,朕还能在这里吃粽子,到了中秋,有没有赏月的心思,就不好说了。大战临头,朕不敢有半分松懈。”
赵桓猛然目视仁多保忠,“朕让你去见李乾顺,把朕的意思告诉他,好好规劝,让他跟朕联手,一起抗金。朕知道我们之间有百年冤仇,尸山血海,难以化解。可我们毕竟相处百年,还能勉强共存,若是金人得势,我们的下场都会十分凄惨。”
“契丹前车之鉴,大宋就是一时糊涂,跟人家签了海上之盟,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西夏和金国勾结,只怕也是同样下场。”
仁多保忠微微点头,“臣,臣会把这个道理说清楚的。”他嘴上说着,可心里没有半点把握,反而是拔凉拔凉的那种。
道理谁都会说,其实同样的道理,秦桧说得更加详细。
可为什么不行?
说到底,决定这个世道的还是力和利,而不是道与德。
尤其国家之间,更是如此。
你赵官家都知道下一次金人南下,你会非常艰难,西夏如何不知?
别跟我说什么长远,我只想挨过今天。
不出意外,此去的下场会非常凄惨,甚至见不到李乾顺,就被杀了头。
该责怪赵桓无情吗?
貌似也不对。
他作为赵宋的皇帝,拿一个投降老贼的性命,换来一丝和西夏结盟的可能,这个生意太划算了!
或许赵桓就是要把自己的脑袋送给李乾顺,给他一个台阶!
好狠的心肠!
好歹毒的一个人啊!
仁多保忠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几乎在一瞬间,他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张老皮裹着一堆白骨,缓缓转身,凄然苦笑,他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这双眼白长了!
老头踉跄着走出了三步,突然赵桓又道:“等一等。”
这位官家起身,快步走到了仁多保忠的面前,“朕也是糊涂了,让你这样空口白牙回去,李乾顺又岂能放过你!也罢,朕给你一样东西吧!”
说着,赵桓一伸手,把自己头上的展脚幞头摘下,递给了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都傻了,这又是什么套路啊?
他傻傻不敢接。
赵桓一把塞给了他,“一个帽子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拿着交给李乾顺,你就跟他讲,朕在横山等着他。他当了一辈子国主,如果他愿意来见朕,就戴着这个展脚幞头来。”
仁多保忠深吸口气,吃惊地看着赵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我大宋几时真的大一统过!契丹在日,便是南北两个天子,如今金国吞并契丹,就算大宋自欺欺人,不称呼人家是皇帝,可百年之后,史册上还是要尊为大金天子。既然如此,大白高国怎么就不能有个天子!”
赵桓笑道:“仁多爱卿,你再跟李乾顺讲,朕不会纠结两国地位,什么名分大义,都是扯淡!只要他愿意结盟,愿意真心合作,我大宋愿意和他平起平坐,同为天子!”
仁多保忠都听傻了,彻彻底底傻了。
大宋和西夏这么多年,到底打个什么劲儿啊?
党项人在西北割据的历史,比大宋立国还要长,期间断断续续,征战不断……直到李元昊立国号为“夏”,建国称帝,彻底和大宋撕破了脸皮。
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有退路,双方死磕多年,大宋接连战败,损失惨重,而西夏因为国小力弱,也支持不住,最终李元昊以“夏国主”名义,向大宋称臣,换取岁币,可以说大宋保住了面子,而李元昊得到了里子。
虽说吧,名分这东西挺虚的,但在历代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甚至要为此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很可以笑吗?
但纵观整个世界,还有更多荒唐的战争,甚至为了个足球都能打起来了,又怎么说呢?
中原皇帝,那可是天上人,怎么能同意夏国主升格成天子,这是要出大事的!
“仁多爱卿,朕亲自来横山,就是存了这个心思,不然满朝诸公具在,朕想做也做不成了。你赶快动身,把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没法反对了。”
从大悲到大喜,仁多保忠瞬间满血复活,眼珠子冒光,对赵桓简直刮目相看!
为了抗金,不择手段,什么都舍得出去!
这才是真正的雄主!
谁能想到,文弱迂腐的大宋,居然冒出了这么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东西?
仁多保忠再也没有埋怨,相反,他信心百倍,小心翼翼,包好了赵桓的幞头,背在身上,而后冲着赵桓跪倒拜别。
“臣垂暮之年,能归附官家,成为大宋之臣,真是三生有幸,祖宗积德,臣必不负使命!”
第135章 三国同盟
仁多保忠乐颠颠去了,只是这一走竟然足足半月,就在所有人以为李乾顺把他给宰了的时候,仁多保忠回来了,同来的居然还有秦桧。
两个人送来了一个确切消息,西夏国主李乾顺,晋王嵬名察哥前来会盟。
又过了半日,果然李乾顺骑着神骏的白马,衣着俨然,而头上赫然戴着赵桓送去的展脚幞头。
虽说功名利禄这套东西,看起来有点虚,但人这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
李元昊起兵称帝,血战了几十年,为的不就是天子二字。
奈何打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要低头,向宋称臣,自称夏国主。
到底是求而不得!
李乾顺年过半百,从三岁开始当国主,当白了头发,也没有混成天子,甚至在梦里都不敢想!
如今却突然落到了自己手里,他不能不来!
有人要说了,不就是皇帝吗?自称一个就是了,干嘛那么费劲啊?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家里,祭告天地,宣布监国,把客厅当金銮殿,卧室当寝宫。
关起门自己怎么玩都行,可出了门,让人尊你为皇帝,看挨不挨嘴巴子!
西夏想称帝,大宋不答应,原来的辽国,现在的金国都未必答应!
论钱,西夏比不过大宋,论兵,比不过辽国……长久以来,西夏是宋辽的双重属国,滋味如何,他们自己清楚。
李乾顺万万想不到,最不该让的东西,大宋天子居然让了,他也可以自称皇帝了,能和大宋官家平起平坐。
如此成就,也可以告慰西夏列祖列宗,甚至可以让历代先帝汗颜,当做自己的功业向祖宗炫耀了。
当然了,这个皇帝还是有点尴尬的,史书上怎么写啊?
大宋派遣兵马,痛击大白高国,突破横山,焚毁承天寺,大宋见大白高国太可怜了,赏了个皇帝?
这也太不好听了!
不过李乾顺倒也没有太过介怀,好歹西夏也有精于春秋笔法的高人,会把事情写的圆满的。
因此李乾顺还是决定来见赵桓,他戴着赵桓的幞头,乐颠颠来了。
而对面赵官家也骑着马匹,笑吟吟等着他。
可李乾顺一看赵桓的穿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赵桓头上戴着通天冠,十二串白玉珠子,分外妖娆。他穿的是大红的衣服,束着玉带,外面罩着一件明黄色,绣着团龙的披风,立在龙纛之下。
赵桓年轻,身量瘦高,配上这么一身行头,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反观李乾顺,又老又挫,还只是戴了个幞头,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弄得他都傻了。
好在赵桓居然抢先跳下战马,主动迎上来,李乾顺也不好托大,这才迎过来。
两个人越走越近,李乾顺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该怎么见礼?
这可是个技术问题,毕竟历来礼法都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现在冒出了两个平起平坐的皇帝,到底谁是大皇帝,谁是儿皇帝,谁是老天爷的大儿子,谁是二儿子,还有没有三儿子,四儿子……这一连串的事情,绝对能让脑袋炸裂了。
也难怪文官都不会赞同这种荒唐事情呢!
只不过李乾顺不知所措,赵桓却很轻松,作为主人,贵客临门,他抢先抱拳,“欢迎皇兄驾临!”
李乾顺也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多谢赵官家美意!”
双方拱手之后,赵桓主动过来,拉住了李乾顺的胳膊,低声道:“别见怪,我这个人年轻毛躁,把幞头送出去了,才发现军中竟然没有备用的,只能戴着这个出来了。”赵桓还用嘴吹了一下面前的珠串,笑问道:“皇兄年高有德,不会怪罪吧?”
李乾顺咧嘴苦笑,我信了你的鬼!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奈何打败仗的人是他,李乾顺真没有多少底气和赵桓发飙,因此连连摇头,直说岂敢岂敢!
赵桓大喜,当即和李乾顺并肩而行,到了御帐。
不得不说,赵桓的准备很用心,一张桌子横在中间,座位只有东西两张,赵桓为主人,坐在了东边,把西边的椅子留给了李乾顺,双方对坐,有主客之分,却无尊卑之别。
李乾顺也暗暗点头,这位赵官家还不算欺人太甚。
赵桓笑道:“既然是我主动邀请皇兄过来,我就披肝沥胆,先把话说清楚。”赵桓略微沉吟,便道:“自从去岁秋冬以来,金兵两路并进,东路军杀到了开封城外,大宋江山危如累卵。朕受命危难之际,承大统于败军之间。勉力维持,艰难至今。仰赖将士用命,百姓同心,文武官吏,无不尽忠职守,总算保住了宗庙社稷,不至于国破家亡。”
赵桓一开始就谈宋金关系,说得十分诚恳,没有半点粉饰贴金的意思,李乾顺耐心听着,不时皱眉思忖。
“奈何金人凶虐,战火连绵,非一时可解。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金人不死不休,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乃大宋奇耻大辱!朕若不雪耻报仇,誓不为人!”
李乾顺屁股动了动,貌似侵犯你们大宋土地的国家可不少,过去也没见你们这么认真啊!
当然了,李乾顺只是在心里想想,却没有说出来,能不打脸,还是别打脸。
“朕诚然知道,金国强势,要灭金谈何容易!故此要广结善缘,和诸国结成联盟,共同抗金。只要同意这个主张,大宋就会以平等的朋友身份对待,国家往来的礼仪,贸易交换,乃至军事互助,只要是对双方有利,朕都不排斥。这就是大宋的态度,已经毫无保留,告知皇兄,能不能结盟,请皇兄决断吧!”
李乾顺深吸口气,手指微微搓动,平静的表面之下,有一颗并不安静的心。
过去的半月,他已经召集西夏文武,反复商讨,哪怕在来的路上,也几次权衡。
有些事情并不难想。
宋金两国,谁对西夏的威胁更大?
毫无疑问,必然是金国。
哪怕曲端烧了兴庆府,依旧没有改变半分。
金国崛起太快,战绩也太恐怖,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辽国皇室是什么下场,李乾顺比赵桓还清楚。
不管辽国、西夏、大宋,彼此之间,有多少矛盾,这三国都立国很久,进入了相对平稳期,即便有冲突,有战争,也是可以预见的。
金国却不相同,在国家层面上,金国最多只能算是婴儿。
阿骨打驾崩,皇位落到了吴乞买手里,而阿骨打诸子又蓄势待发,不甘权力失去,皇权争斗如此。下面更是这样,兵民合一的猛安谋克该怎么调整?新征服的土地要怎么管理?
现在的金国,完全是一团浆糊,根本拿不出一套办法……什么都乱七八糟,唯独武力强得离谱。
傻子都知道要用战争转嫁矛盾。
金人不向外用兵,那才奇怪呢!
大宋固然首当其冲,西夏就能置身事外?
哪怕金国不打西夏,也会驱使西夏去攻击大宋。
总而言之,西夏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了。
他们是个小国,不像大宋,有容错率,曲端一支偏师,就杀到了兴庆府,如果金国愿意,他们也同样能做到。
而金人杀进来,那就不是烧毁承天寺那么简单了。
可话虽如此,真的和大宋结盟,守望互助,彼此休戚与共,让大白高国为了大宋流血,显然也不现实。
毕竟两国百年血仇,也不是能无视的。
“赵官家,你打算如何结盟?可有章程没有?”
赵桓笑着点头,“有,首先就是我们两国的关系,放弃君臣宗藩,完全平等,平起平坐。以当下两国的实际控制线为边界,停止一切战争行为。超过千人以上的士兵调动,要互相告知,避免误判。”
李乾顺一听这话,连连点头,脸上甚至露出笑容,“此乃造福两国百姓的善举,极好!”
“其次就是通商,互通有无。抗金可是需要花钱的。朕可以提供质优价廉的商货给贵国,同时希望贵国也可以出售一些牲畜土产给大宋。至于数额多少,由下面人谈。总而言之,是互惠互利,恢复民生,积蓄财富,以便于整军抗金。”
李乾顺不用思索,就直接点头,“嗯,此事也很好。”毕竟和大宋通商贸易,也是西夏早就梦寐以求的东西。
“再有就是双方要互通军情,对于金人的动向,要主动告知。”
“这也是正论。”李乾顺依旧点头,坦白讲他以为赵桓所言的结盟,是双方出兵,跟金人死磕,这是他万万不想干的。
结果赵桓居然没有提,而是开出了如此诱人的条件,真是让李乾顺颇为意外。
“赵官家,你就没有想过,要两家联军,守望互助吗?”
赵桓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能联军固然好,可我们双方连语言都不通,尤其是下面的士兵,更是没法做到彼此了解,仓促用兵,只会适得其反。我的意思是先易后难,把能做的事情做了,建立起友好关系,彼此先争取做个好朋友,好邻居,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不是现在能够说得清楚的。”
赵桓抬头,笑眯眯道:“皇兄以为如何?”
李乾顺的老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感叹道:“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一代人,果然是老了。以往还在琢磨,金人强悍,大宋何以自保!现在看来,有赵官家在位,该是金人发愁才对!”
李乾顺来了一个倚老卖老,赵桓却也不恼,只是笑道:“皇兄若是同意,可以让他们下面拟一个盟约出来,然后再仔细详谈,如何?”
李乾顺点头,“可以,我也想和赵官家尽快结盟。”
赵桓一笑,“皇兄,我觉得应该是三个人。”
“三个?”
李乾顺大惊,“赵官家,当今天下,能和你我平起平坐的,只怕唯有大金皇帝了,难不成要把他请来吗?”
赵桓笑道:“我想请人家也不来啊!说白了吧,是耶律大石!”
“什么?”李乾顺更加吃惊,“这不好吧?”
“为什么?”
李乾顺道:“耶律大石固然带着残部逃到了草原,可他现在兵不过一万,城不过一座,如何能跟我们结盟?”
“可他代表着大辽!在金国的土地上,还有百万契丹人,就算是金军之中,还有契丹降将。我们要对付金人,就不能忽视耶律大石,更不能不在乎昔日的大辽国!”赵桓声音高亢道:“大宋、西夏、契丹,三国鼎足而立,如今契丹亡于金人之手,我们双方结盟,支持契丹复国,三国共同抗金,恢复昔日秩序,难道不好吗?”
赵桓见李乾顺还在皱眉,便又道:“现在大宋和耶律大石无法直接联系,唯有通过皇兄之手。如果大辽复国,耶律大石也只会更加感激皇兄才是。而且大石雄踞草原,正好庇护西夏的北疆,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如何能排斥在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