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挤兑朝廷的下场
建个银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拖到现在才建立银行……新的军制,新的金融,新的商业模式……这些东西绑在一起,是分不开的。
你一个穿越者不搞这些,就跟不当文抄公差不多,属于和自己过不去。
赵桓能挺到今天,只能说他是真的谨慎。
“大相国寺也是有功的,至少他们推广了钱引,让天下的商贾都接受了这个新鲜的东西。”
户部尚书陈康伯跟在赵桓的身后,亦步亦趋。
眼下赵桓治国,已经形成了惯例。
通常情况下,是政事堂总揽庶政,要做多少事情,具体时限如何,都在政事堂有一本账,每个在京衙门都有。
诸位尚书大人就跟领作业的小学生一样,拿了作业本,回去落实,然后再交作业……与此同时,御史台会盯着作业的成色,如果哪位尚书干糊弄公事,就会被弹劾。
只要还不差的制度,在运行初期,一定是高效过人的。
结果就是诸位尚书头疼不已,每天就跟上刑场似的。
有些百年痼疾,甚至是千年痼疾,他们上哪里一下子解决?
解决不了,就要在政事堂会议上接受批评。
好容易熬到了尚书高位,半步宰执的大能,被人这么修理,着实不舒服。
不过再看看宰执诸公,像赵鼎,李若水以下的的重臣,貌似也不怎么舒坦。
他们是负责跨部衙的政务……比如张浚就接了长城建造,军屯设立,学堂推广,发展畜牧业这几项横跨工部、兵部、礼部和户部的职责。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头晕眼花。
相比起张浚,李若水的任务单一了不少,但是却更让人吐血……他负责治理黄河!
没错,赵桓终于有精力向黄河发起挑战了。
说到底,黄河是个人地水三者的矛盾。
人口压力,逼迫农民不得不开垦土地,多种庄稼,而植被损耗造成水土流失,洪灾不断,粮食减产,迫使开垦更多的土地……
这玩意就是个死循环,在农业时代,一旦开启了,就止不住,更不要说还有小冰河期的气候加成。
最终的结果,大约就是“三马”择一。
只不过赵桓有个不错的窗口期,金人南下,造成北方人口大量难逃,黄河两岸出现了大片的无人区。
毫无疑问,兵连祸结,这是一场灾难,可人口减少,也确确实实让治理黄河有了希望。
加上赵桓推行均田之后,随即建立了严格的户籍制度。
这套体系建立起来之后,赵桓给老百姓提出了要求,每个村子,要严控外来人口,同时保持水土,不许过度开荒,以免毁了好容易到手的家园。
这条策略在目前看来,是相当有效的,毕竟老百姓不愿意更多人来分享土地,而且他们对自家田地的爱护程度,远超想象,绝大多数人都能认真履行。
不过赵桓也清楚,再有十年八年,每一家生儿育女,农田不够用,自然又会到四海无闲田的地步。
到了那时候,再讲道理,再下旨意,就没什么用了,必须拿出真正的利益交换。
所以说,赵桓手上大约有个十年机遇期。
而赵桓给李若水的任务就是在十年之内,在关中广泛种植树木,恢复林区,在下游想办法疏通水道,建立起泄洪区,迁移一些城市人口……总而言之,要探索出一条治理黄河的有效措施来。
“圣人出,黄河清。若是能在朕死前,看到黄河清澈,也就死而无憾了。”
官家的一句话,落到了李若水的头上,那就是一座结结实实的大山。
李相公算是倒了霉,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在外面跑,去探查水文,去老百姓家里了解情况,询问老农,去武学和太学,寻找懂得治水的人才。
忙到了最后,李若水在写名字的时候,忙中出错,写了个李治水。
一下子就传开了,这位李相公索性真的改名了,就叫李治水!
还就不信了,治理不好黄河!
朝中诸公,轻松的没几个,像总揽全局的赵鼎,基本上就住在值房,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里。
只不过大家伙虽然身体累,心里却还是轻松的。
因为谁都清楚一个道理,千百年的历史上,能专心干事,不用受到掣肘的,也就是那么有限的寥寥时光。
整个大宋朝,除了赵匡胤的那十几年,基本上就在扯皮了,后面更是翻烧饼,不停折腾。
好容易有个做事的时间,正好大展拳脚,只要干成一件,就能流芳百世。说句不客气的,哪怕大宋朝完了,他们还能在青史留名,受后世敬仰。
天时地利,只要有点能力,谁又能坐失良机?
赵官家对待主要的政务,都是如此分配。
不过一些特殊情况,就需要皇帝陛下亲自来抓了。
诸如用兵,诸如对外,也诸如钱引!
“官家的话,臣不敢苟同,将钱引的功劳尽数归于大相国寺,这不公允,官交子早就推行了,随后还有钱引,如何能把天功归于大相国寺?”
赵桓微微含笑,“陈尚书,你就别琢磨着赶尽杀绝了,大相国寺也的确帮过朕的忙,给他们一条活路,难道不成么?”
陈康伯绷着脸道:“官家既然挑明了,那就请恕臣狂言……僧人经商,还打算以商乱政,本就该严惩不贷,死有余辜。万不该有纵容之心。”
又是个耿直的,赵桓有点招架不来,唯有不言。
倒是陈康伯,他把话又拉回来了。
“回官家的话,臣倒是以为,此时想杀大相国寺的不是朝廷,而是那些豪强大户!”
赵桓不动声色,突然幽幽道:“包括郑家吗?”
陈康伯略迟疑,就反问道:“王子犯法,可与庶民同罪?”
赵桓嘴角上翘,不客气道:“罪加一等!”
瞬间,陈康伯无话可说,必须缓缓了,
毕竟郑家牵着郑太后,郑太后牵着赵佶……即便不考虑赵佶,她也是前朝皇后,赵桓的嫡母,半点不顾及,怕是不好吧?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要是觉得投鼠忌器,就让太上皇写个手谕,说明他现在幡然悔悟,大义灭亲,越发明白,对待皇亲国戚,更需要严厉执法,大宋优先云云……”
陈康伯翻了翻眼皮,彻底无语了。他都开始同情赵佶了,摊上这么个儿子,是真的半点脸皮也不剩啊!
“臣懂了官家的意思,现在倒是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如何维护住钱引的威望,不至于受到大相国寺牵连了。“
没错!
从这件事情一开始,大相国寺就是注定被碾碎的渣渣,没有半点悬念!
这帮和尚有什么权力吗?在官场有多少盟友吗?
他们把持钱引,又当了多少人的路?
别看有那么多豪门世家跟他们往来密切,可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抛弃他们,就跟玩似的。
而且其中还有很多人,把大相国寺当成了攻击赵桓的武器。
大相国寺完蛋,钱引毁了,官家威望大损,以后纸币这块,被钱庄票号瓜分,成为一些商贾豪门的掌中之物,岂不美哉!
“陈尚书,你想维持住钱引,就不能毁了大相国寺,他们是连在一起的……不然朝廷背不起这口黑锅!”
赵桓笑呵呵说道,陈康伯稍微一愣,却也是无奈长叹,道理还真是这么回事。
眼下的钱引是大相国寺弄的,用百年声誉来担保,用遍及天下的商业网络去推广,在很多人的眼里,大相国寺和钱引就是绑在一起的。根本分不开。
想拿大相国寺开刀,却不伤损钱引,是很难做到的。
“官家,话虽如此,可是那帮僧人超发钱引,借此掌控天下财富,却是用心歹毒,其心可诛。根据这几天的估算,他们手上的现银不会超过一千万两……可紧紧朝廷知道的,他们就发行了一万万五千万缗钱引。还有承销的国债,各种借款……林林总总加起来,数量骇人听闻,他们根本就是在干无本万利的生意,论起手段之狠,胃口之大,就连山大王跟他们比,都要汗颜。”
赵桓点头,“陈尚书讲的没错……只是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想过没有……朝廷接手之后,朝廷又有多少存银,可以维系钱引呢?”
“这个……朝廷又怎么会和寺庙相同。”
赵桓再度点头,“你又说对了,朝廷岁入虽然很多,但扣除各种开支,每年能留存下来的存银,实在是有限,好多时候还是亏空,假如朝廷接手之后,面对挤兑,朝廷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一句质问,直戳陈康伯,这位户部尚书又有什么高见?
“官家,谁敢恶意挤兑朝廷,自然该严惩不贷,就算砍个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赵桓突然一笑,“陈尚书,你可懂了?为什么之前的交子废了?”
陈康伯顿时一怔,猛然醒悟……发行纸币,就没有不超发的!要是按照准备金发纸币,还上哪赚钱去?
任何一种失败的纸币,都是治理失败,威望崩塌,信用破产……不只是前面的交子务,不只是大相国寺,也包括接下来的皇家银行。
和赵桓的这番谈话,君臣定好了调子……也就在皇家银行宣布收回钱引务的当天,开封等地就出现了挤兑。
等待他们的不是金银,而是刀枪!
不出意外,郑修年,还有十九个带头挤兑的,悉数被抓,打入天牢!
第467章 聪明人
同样是挤兑,大相国寺只能熔了寺里的佛像,可朝廷却能抓了带头闹事的人。
霹雳手段,不过如是!
“母妃以为,若是孩儿过去,又会如何?”
赵构似笑非笑,询问韦氏。
韦氏的脸色惨白,蜷缩在罗汉床上,又缩了缩身躯,越发清瘦惶恐。
“吾儿是官家的弟弟,和郑家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
赵构冷静异常,“事关国策推行,就算是父子又如何?这一次郑太后怕是有难了。”
韦氏迟疑了好久,似乎想去瞧瞧,探望昔日的老姐姐……可是又没敢说出口,只能嘟囔了两声,将头扭到了一边,轻声啜泣。
什么贵人啊,根本不值钱!
像她们这种,能从后宫佳丽脱颖而出,又能生下龙子,都属于宫斗剧的高手……本以为可以走向人生巅峰,享受高高在上的生活。
结果金人入寇,打断了安稳的好日子。
战争结束了,日子也丝毫没有变好……
“吾儿,你怎么就不是皇帝啊!”
韦氏终于发出了灵魂拷问,是啊,要是没有赵桓,是他赵构登基,不就不一样了!
赵构愣了片刻,无奈苦笑摇头。
“母妃不要胡说了,且不论天命如何,只说官家的本事,就远在孩儿之上。当日若是开封城破,大家尽数被金人抓走,下场又会如何?母妃不会不知道吧?”
韦氏张了张嘴巴,眼神充满了惊恐。她想起来了,这些年的邸报没少看到,据说契丹的贵女,好多都被金人抓去当了玩物,各种死法,层出不穷。
更不要说大宋这边花一样的女子了,只怕会死得更惨。
只是道理如此,奈何现在的日子着实太压抑了,什么都不能干,真是要了命了。韦氏捂着脸,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赵构愣了片刻,到底是心疼母妃,只能低低声音道:“再等一等吧,这一次的事情,却是咱们的一个机会。官家的承诺多半会兑现了。”
官家对儿子的承诺?
赵桓会给儿子什么优待?
韦氏不无期待,奈何赵构牙关咬得很死,并不像多说。
韦氏也着实害怕,不敢多问,就这么等着吧!
至于郑家,作为挤兑皇家银行的主要罪魁祸首,被弄到了燕京,郑修年和郑亿年兄弟一起被抓。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清楚,郑太后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根本什么都不代表!
户部的这帮爷哪里会在乎他们的身份,“且不说你们是不是正儿八经的国舅,就算是,敢和皇家作对,你们也不想活了!”
郑修年万分委屈,他真的没有去挤兑。
“我,我就是问问还不成?不管银行也好,还是大相国寺也好,总归是拿了我们的钱做事吧?奴大欺主,在什么地方,能说得过去?”
是啊,过去他们这些大客户在大相国寺,那都是祖宗一样供着,怎么到了皇家银行就不行了?
“对不起,你们两个还真说对了,皇家银行和大相国寺的确不一样!”
陈康伯笑呵呵出现。
“郑修年,郑亿年……老夫过来,就是和你们聊聊,看看新的银行法规如何?”这位户部尚书气定神闲,坐在了那里,面对着两个人,徐徐言道:“首先,所以衙门的开支,必须存入皇家银行,达到一定额度的商贾,也必须在皇家银行开户,清算纳税,也要在皇家银行完成。”
这第一条说出来,就把郑家兄弟吓疯了。
谁给户部的胆子,所有衙门的开支,都要存入银行,下面人能干吗?
当然不能干!
不然这半年来的,赵桓和陈康伯引而不发,究竟在忙活什么啊?
还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毫不夸张讲,这件事情,甚至要比大相国寺的改革还要重要。
在衙门体系之外,专门建立一套银行体系。
过去地方开支,一层一层,送到下面,然后就被一层层剥皮,真正能用到实处的钱,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大宋号称八十万禁军,可事实上呢?
只怕要打两个对折。
有的一整个营,全都是空的。
朝廷给并不存在的士兵发饷。
其余的官员俸禄,地方河工,也都是这样,逃不掉层层盘剥的命运。
可是多了银行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户部能把钱直接打到某个县衙的头上,由于专款专用,可以避开路府州,一步到位。
当然了,银行也不是万能的,银行和官吏商贾勾结,那手段更加瞠目结舌。
但不管怎么说,多了一层保险。
只要运用得当,利大于弊是必然的。
至少从现在看,皇家银行就凭空多了一大笔的资金,光是各个衙门储存里面的钱,就能让皇家银行运转一阵子了。
更不要说还规定了商贾结算也要通过银行。
“陈尚书,你果然有手段!只不过各地的衙门怕是不会答应的。”
陈康伯呵呵一笑,“他们答应与否,不是老夫能管的,此事自然有官家负责,谁敢违抗,砍头便是!”
郑家兄弟,脸色惨白,声音颤抖,“你,你要杀了我们?”
陈康伯又是一笑,“暂时还不至于,你们去皇家银行主要干了两件事,其一,你们询问兑换的时候,其二,你们说了,要求朝廷归还一批国债,对吧?”
郑修年脸色更加苍白难看,嗫嚅道:“难道朝廷想,想赖账不成?可不光是我们这点钱,还有那么多人,还有几千万贯!我们出钱,为了朝廷效力,结果打赢了金狗,反而赖账了,就不怕天下人戳脊梁骨吗?朝廷能这么办事吗?”郑修年扯着脖子怒吼,当真是豁出去了。
可是这一次,他又猜错了,赵桓在弄银行的时候,还增加了一个皇家资产联合号。
这是专门负责处理国债的。
也就是说,想拿国债去威胁皇家银行,对不起,人家不负责,有疑问来找皇家资产联合号。
那有人要问了,皇家资产联合号是个什么玩意?
只要举个例子,就明白了。
比如燕京在建的皇宫,就是联合号的资产之一,除此之外,还有燕京城的很多地产。另外光复失地之后,各地的森林,水域,矿产……基本上都属于联合号的。
还包括不少塞外的牧场,西北的马场,以及一些和契丹的专门贸易,也都是联合号的产业。
把这些东西加起来,毫无疑问会得到一个天文数字。
这就是联合号的底气!
别说几千万的国债,就算再多几倍,也能从容应付。
“你们这事欺人之谈,拿百姓当成猴子。”
郑修年咬牙切齿,“这些东西都不是真金白银,普通人要来了何用?如何做价,如何抵偿国债……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让天下人相信你们?”
“无故废了大相国寺,又把国债拆分开,谁知道你们还会干什么,要死下一步把国债直接抹除了,也不是不可能!”
陈康伯耐心听着,他什么都没有生气,相反,还满脸笑容,示意郑家兄弟多说点,给他打思路,看看哪里还有疏漏!
“是啊,凡事都要有人带头……老夫问问你们,愿不愿意带头,购买联合号的股份,替朝廷筹措现金呢?”
郑家兄弟一愣神,随即用力摇头。
“陈尚书,你们随便吧,这种朝三暮四的鬼把戏,没人会信,我们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康伯脸黑了,太上皇,别怪我不客气,明明给过了机会,可这俩玩意不中用啊!
郑家不愿意上路,谁又会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
赵构!
他终于把那个红木盒子抱起来,去了开封户部,大约一刻钟之后,赵构拿着一张股份凭证,从里面出来了。
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很刺眼。
赵构此时心已经放空了,所有筹码都押上去了,他也无路可退了,如果都赔进去,大约也不至于饿死,但是每天喝粥是必然的。
可若是能赢,回报也不会太差吧!
毕竟自己的皇兄虽然无情,但还不至于小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构就把自己关在了府里,躲在后花园,整天钓鱼,就像是大多数无聊的中年人一样,打发时间,等候事情的发展……赵构一口气闷了七天时间。
他也没有什么好打算,就是出来瞧瞧。
行走在开封的街头,三三两两,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随便找了一处茶馆坐下,还没等喝茶,就听有人议论……朝廷刚刚在蓟镇发现了大铁场,储量惊人。
朝廷准备买扑铁场的开采权,而收入则会计入皇家资产联合号!
来钱了!
赵构的兴趣立刻来了,在寻常的茶馆,消息有限,且十分杂乱,做不得数。赵构决定去御香楼,那块消息准确。
等他刚刚步入御香楼,就听人高喊,“涨了,又涨了!联合号的股票比起七天前,足足翻了一倍!”
涨了一倍?
五十万变一百万了?
赵构有点傻,自己的这笔投入,回报来得这么快?
他索性找了个位置坐下,耐心听着,果不其然,这里面有人开始分析起来了。
“官家这一手的确是太高明了,用银行接手钱引,拿联合号接手国债……不管是谁,想要跟官家斗,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可惜啊,聪明人太少了,愣是没敢下注,不然这下子就发财了!”
听到有人如此感叹,赵构的头埋得更深了……
第468章 你敢查吗?
赵构完全沉浸在财富暴涨的喜悦中,不能自拔……其实所谓皇家资产联合号的股票暴涨一倍,还仅仅是市面上的说法而已,如果能拿出真正的股票进行交易,有人愿意出三倍的价钱,甚至更多!
一句话,有价无市。
赵构叶氏刚刚知道,他去的时候,由于身份在那里,也没废话,直接交了钱,就拿了一份股份凭证,然后就出来了,比德芙还丝滑。
可别人就远没有赵构的顺利了。
他们首先要进行财产证明,最基本的操作就是去皇家银行开户,并且存入一笔钱,最低限度是十万贯。
有了存单,证明了财力,才能够参与股票购买。
股票这种东西并不高深,甚至出现也非常早,绝不是现代才有的东西。
很简单一点,兄弟四个,合伙开一家酒楼,每人一股,这一股也就代表着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
这就是股票最初的形态。
在过去几年里,大宋往倭国和占城等地,派了不少商船,甚至民间也有。
只不过众所周知,要凑够一船货物,顺利运到海外,并且获利返航,并不容易。一些商贾自己承担不来。
那这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很简单,招股!
譬如说弄一船货,需要一万贯。
发起的商人有三千贯,还缺七千贯。他大可以寻找投资人,向大家伙发出邀请。
是兄弟就砍我一刀,来个海上拼多多,等顺利返航,赚钱了大家伙一起分!
这种合伙模式从最初的亲朋好友,渐渐发展到了陌生人,甚至在市舶司就有提供的场地,专门发售股票,并且给商人提供担保。
一些人根本不用参与出海,就能从获利当中,分一杯羹。
宋代的商业繁荣,还真不是吹牛皮,一个最简单的逻辑,赵桓搞得任何一点商业创新,人们立刻就能抓住核心,顺利接受,并且推陈出新。
这一份敏感是其他朝代都没法比拟的。
而手握联合号原始股的赵构,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不管是几倍上涨,这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联合号真正的价值,足以让任何人的癫狂。
众所周知,赵桓在土地这件事情上,是想当严厉的,任何人都不能霸占太多田亩,内地最高三百亩的限制,更是死死捆住了大户的手脚。
不过相比之下,在矿场山林这一块,赵桓则要宽松多了,毕竟不能什么事情就紧紧抓着不放,要给一些人发财的机会。
而联合号就是在干这件事。两河,燕云,乃至塞外,有太多的机会,说句遍地是财富,并不为过。
那些拿着国债的人,想要以债券换取矿产开发机会,很好,联合号不但会提供辅助,还能拿到折扣,让你发财。
当然了,也有人不愿意干这些事情,只想要钱,那对不起了,就要等着联合号向外出售股票,开发矿产,赚了钱才能还账。
同样的,那些买了联合号股票的人,也能获得优先合作的权利。
说白了,他康王赵构,就能在两河开发矿产,砍伐树木,甚至是往塞外贩卖盐茶铜铁。
他不但有权利,而且还有税赋优惠。
哪怕赵构不去,只要把名头放出来,和商人合作,有太多人争抢着替王爷效力了。
赵构弄清楚之后,心砰砰乱跳,简直要跳出来了。
什么叫一本万利,这就是!
他迫不及待去见老娘,当韦氏听完这些之后,眼泪哗哗的,激动地拉着赵构的手,不停摇晃。
“吾儿啊,坐享其成的时候又回来了……这回你听娘的,咱们把府邸翻修了,多雇几个厨娘,要吃最好的,晚上的时候,要多点蜡烛……还有吃的,过去公里一天一万头羊,咱怎么也要吃一千头……咱们要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吃的苦,全都补偿回来!”
韦氏越说越兴奋,低头看了看,立刻嫌弃起来。
“你瞧瞧,为娘这身衣服还是三年前置办的,还有这些首饰,全都是老样子,戴不出去了,太丢人了。给我先准备一百套衣服,首饰什么的,暂时弄二十斤就行了。要好的,可别糊弄事!”
……
赵构听得脑袋都大了,他算是知道自己老娘是个什么玩意了……过去一直在忍着,她生怕惹恼了赵桓,而且王府开支也确实不断削减,她不得不守着一笔钱,为了日后打算。
现在儿子一宝押准,很显然是得到了官家的欢心。
这接下来又有钱,又不用担惊受怕。
不好好享受能行吗?
普通人的首饰论克,论克拉,这位倒好,直接论斤,要不要换成吨,把刺激进行到底?
很难得,赵构绷着脸,他不打算纵容老娘了,而且赵构也有了更多思考。
“母妃……你这是又想过丰亨豫大的日子啊!太上皇把一个国家都给折腾没了,我的这点家底儿,哪里能折腾几天?说到底,我要想着让钱生钱,接下来我打算选几个不错的生意,先准备着,看看官家的意思。而且官家跟我说过,多半会给我实封,到时候就真的有一块施展拳脚的地方了。”
赵构认认真真盯着韦氏。“母妃,让你过好日子,这是情理之中,可你想瞎折腾,在孩儿这儿,是行不通的!”
韦氏的脸彻底黑了。
“知道,知道了!你算是把官家的本事都学会了,连欺负长辈你都敢干了!”
赵构沉默无语,你爱说什么都好,反正我当家做主。
他稍坐片刻,就要离去。
走到了门口,却是听到韦氏的叮嘱。
“别赔了!”
赵构顿了一下,终于重重道:“我会小心的!”
的确,要是不小心,后果就太严重了,比如现在的大相国寺。
赫赫威名,天下第一寺,在一场挤兑之后,就彻底陷入了崩溃。
朝廷成立皇家银行,又成立了联合号。
把大相国寺最重要的两项职责给拿走了,发行钱引,承销国债。
这两项也是赵官家后来给的。
能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回到过去,继续舒舒服服过富裕的小日子呢?
对不起了,根本行不通。
户部收回钱引务之后,就在不断清理账目,主要是查看大相国寺发行了多少钱引,准备金又是多少……
这一查可不得了,大相国寺手里竟然有两本账,而且还是出入很大的两本账。
“官家,根据户部的初步彻查,大相国寺实际发行的钱引至少比户部此前得到的多三千万以上!”
这个数字很惊人,却也没让赵桓意外。
谁掌握了货币发行权,不超发才怪!
尤其是大相国寺这种。
“那大相国寺的存银是多少?”
“没了!全都没了!”陈康伯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完全是被气的。有人说户部发行的交子毫无节制,造成货币贬值,朝廷办不好,必须让大相国寺来。
可现在倒好,大相国寺出了前面挤兑出去的几百万两,然后就空了……偌大的寺庙,连金银法器都不多了。
就这么点家底儿,谁给他们胆气发行那么多钱引的?
“官家,现在大相国寺资产都没了,又超发了这么多钱引。如果朝廷全都接过来,就算没有挤兑,臣也担心皇家银行撑不下去。”
赵桓自然是明白,就算自己公布了那些措施,严禁挤兑,但一个银行,总要有一些储备金……而且又是遍布天下的超大银行。
奈何大相国寺空了,根本就没有钱了,要让他赵官家去哪弄钱?
抢劫吗?
赵桓眉头紧皱,他不觉得钱会凭空消失。大相国寺积累的财富消失,或许就跟超发的钱引有关系。
“陈卿,你说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大相国寺舅伯了一座空城计给咱们?”
陈康伯几乎没有迟疑,立刻道:“官家圣明,臣也是觉得大相国寺的人把钱转移走了。只是这事情要继续查下去,只怕不那么容易。”
赵桓突然一笑,“你说实话,是不容易,还是不敢查下去?”
陈康伯怔了少许,无奈叹道:“臣的确是怕了,若是查出来什么事情,只怕臣的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不要胡思乱想1”赵桓沉吟道:“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大宋朝就不会是非不分。朕宁亡国!也不会妥协退让!”
赵桓的表态的确给了陈康伯一颗定心丸……既然如此,那就查下去!
针对明贞和尚,陈康伯没日没夜,开始了审讯。
身为一个和尚,明贞几乎无欲无求,想撬开他的嘴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凡事没有绝对,明贞平时衣着光鲜,尘垢不染,飘飘然,真好像修行有成的大师一般。
既然如此,就从这些发起攻击……给他住满是臭虫的牢房,喂他吃馊了的饭菜,也不给他洗澡。然后再昼夜不停审讯。
差不多十天下来,明贞开始痛哭流涕,开始发疯,不停胡说……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崩塌了。
“我,我可以说,只是你们未必敢听!”
陈康伯微微一笑,伸手拿过了天子剑。
“有官家给本官撑腰,我无所畏惧!”
明贞看了看,终于长叹一声,“我手里的确有一本账,只不过这本账牵连到了军中……陈尚书,我敢给你,你敢看吗?所以啊,最好还是让僧人体面死了吧!大家都好!”
第469章 我要见官家
陈康伯深吸口气,果然牵连到了军中,很意外吗?
还真不意外。
自从接手户部以来,陈康伯就已经接到了不少检举,有说将领跋扈的,有说贪墨军饷的,甚至还有说走私军械,勒索地方……总而言之,什么样的都有。
奈何这些弹劾的罪证并不充分,而且很多人连名字都不敢留……军中诸将又是官家心腹,非比寻常,没有真凭实据,彻查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陈康伯采取了引而不发的态度,可若是从大相国寺烧到了军中,那就不一样了。
“是啊,你死了,案子结了,老夫能和官家交代,那些贪赃枉法之人也能够逍遥法外,还真是大家都好,只是……”
陈康伯突然怒目圆睁,状若金刚。
“只是姑息养奸,大宋朝就完了!”陈康伯怒斥道:“明贞,你吓唬不到老夫,不管是谁,老夫都会查办到底,这是官家给我的胆气,既然我穿上了这身官服,唯有百死不悔!”
“那牵连到那几位王爷呢?”明贞突然幽幽道。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陈康伯也毫不迟疑,怼了回去。
明贞的气势弱了三分,可依旧不愿意直接开口,“陈尚书,天下人皆知官家的根本就在那几位王爷,就在几十万御营。动了这些人,谁也保不住你,到时候天下大乱,只怕你我都是天下罪人,又何必往绝路上逼自己?”
陈康伯呵呵冷笑,“明贞,你这个僧人是聪明,可你也着实浅薄。官家是靠着御营,靠着那几位王爷?你也未必太小觑我大宋万民的君父了。”
“老夫不妨和你直言,在官家承继大统,戍守开封之时,就已经明言,大宋的根基在于百姓,在于千千万万的黎民。吾皇治国,处处以万民为先。均田亩,平徭役,抑制豪强,力惩贪官。在地方上,兴学治水,了解民间疾苦,富民强国,所作所为,便是一百多年,其余诸位天子加起来,也不及官家的万分之一!”
“如今官家的根基是什么?是亿兆黎民,是田间地头的农夫,是城中辛劳的工匠,是那些因为均田平役,受惠的黎民苍生!吾皇有亿万黎民支持,便是有人作乱,又能拉起多少兵马?还想动摇大宋江山?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明贞,你也不用故作高深,更不用大言恫吓,这个案子无论如何,也会追查下去,你想那一条命,给天下交代,你配吗?”
你配吗?
明贞忍不住一哆嗦,惭愧低头。
莫非陈康伯说的真是对的?
就连牵连到军中,也没法吓住赵官家?这要是一直查下去,又会查出多少人?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大相国寺的事情了,难不成他真的要成为千古罪人?
一旦追查下去,再来一次灭佛,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后果,岂是他能承受的?
“明贞,你出家之前,还有个侄儿吧!”
陈康伯突然幽幽一声,顿时让明贞大惊失色,嘴唇都哆嗦起来。
“你,你身为朝廷重臣,难道也要拿毫不相干的人,威胁贫僧吗?”明贞瞳孔充血,胡须乱颤,显然触及到了要命的地方,他的防线被撕开了。
陈康伯呵呵一笑,“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老夫看来,也是寻常……而且你这个人可一点都不贫,也别糟蹋了贫僧这两个字。你记住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查不出来的事情。想保住亲人,就趁早实话实话,别给家人惹祸!老夫已经把你侄儿还有他娘都看管起来,放心,他们娘俩很安全。”陈康伯似笑非笑。
“你……你厉害!“
明贞切齿咬牙,“好,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到时候大宋朝的天翻过来,自有你担着,担不住就玉石俱焚!”
……
赵桓手里捏着一本账册,看了又看,眉头微微皱起,心中难掩愤怒,却也颇为感慨,最后只能下旨,把韩世忠叫来。
不多一时,韩良臣就匆匆前来。
他发现赵桓面色不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臣见过官家!”
“不用多礼。”
赵桓沉吟道:“良臣,咱们君臣这么多年,也算是朋友了。朕想问你,究竟多少钱,才够用?”
“这……”韩世忠眼珠乱转,突然长叹一声,“知足就够用,不知足多少都不够!”
“回答得好!”赵桓又问道:“那良臣现在知足吗?”
韩世忠挺直胸膛,昂然道:“臣起于微贱,如今身居秦王之位,家中妻子贤良,还有三个儿女,论起金银,也有数万两,论起府邸,也有百十间。臣的功名利禄,皆是官家所赐,臣的身家性命,都是官家的!官家让臣做啥,臣就做啥。臣无有不知足的!”
赵桓颔首,“好啊,良臣说得好……只可惜军中未必都是像你这样。”
说话之间,赵桓将账册扔给了韩世忠,还嘱咐道:“就看朕折的那一页。”
韩世忠颤颤哆嗦翻开,心砰砰乱跳。
才看了几行字,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
“成闵这个畜生!他真是狗胆包天!”
韩世忠猛地抬头,咬牙道:“官家,我现在就去把他拿了,追缴赃款,归还朝廷,也算是替他赎罪!”
赵桓眉头微皱,“良臣,这里面涉及到了几十万贯的钱财,既有贪污的军饷,又有倒卖军粮军械,更过分的,还有五百匹好马!这些事情算起来,朕砍了他的狗头,不过分吧?”
韩世忠脸色难看,他呆住了半晌,突然跪倒在地。
“官家,成闵的罪责,臣不想替他辩护,自然由朝廷彻查。只是他多次出生入死,身上的伤痕比起臣,只多不少,冲锋陷阵,从不落在后面,他,他有大功于社稷……官家好歹要给他一条活路啊!”
韩世忠拜伏地上,“臣求官家了!”
赵桓微微苦笑,他低头拉起韩世忠。
“良臣,你这么说,朕一点不意外,成闵的确是你手下的虎将,他还救过你的命,也替朕杀敌无数……只是良臣你自己说,功过能抵消吗?几十万两的贪墨,连军民都敢倒卖,朕要是放过了他,还有什么人,不能放过?”
韩世忠张了张嘴,终究无言。
他讲的就是将功补过,奈何赵官家并不承认,又有什么好说?
只是成闵确实是他手下的悍将,立下赫赫战功,才赶走金人没几年,就要处置他,实在太让人惋惜了。
韩世忠愣了许久,突然伸手要去摘自己的帽子,哪知道还没等摘下来,却把赵桓伸手按住了。
“良臣,你是想拿性命保他,还是拿你的官爵?”
“臣,臣也不知道。”韩世忠无奈摇头,“这个畜生自己找死,可他到底是臣的部下,臣要是不管,就连人都不要做了。”
赵桓点了点头,却也道:“韩良臣是朕的心腹,眼瞧着他要跟贪墨之人搅在一起,朕要是不管,朕何以面对天下臣民?”
韩世忠大为惊骇,赵桓却是向两边看了看,沉声道:“去,传几个太医,秦王旧病复发,让他们替秦王闭门治病!”
韩世忠生龙活虎,却也是半点都没有办法,就这样被人带走了。
一转头,赵桓的脸色凝重了许多,成闵作为御营悍将,有多少功劳,赵桓一清二楚,只不过这人虽然是韩世忠的部下,却也是野心勃勃,经常四处送礼,尤其是赵桓身边的近臣,更是他结交的对象。
大约的意思就是能走通门路,独自领兵,不用跟在韩世忠的后面。
对于这种人,赵桓自然是多有压制,奈何有些事情,是没法避免的。
“刘锜,你去一趟,把成闵提来吧!”
刘锜点头,他急忙点了二百兵,直奔太原府。
待到刘锜赶来的时候,正好邻近中午,他直接去军营,可令他意外的是,成闵竟然不在。
追问之下,成闵很长时间,都在城中,有时候白天回来一次,有时候连白天也不回来!
“荒唐!身为军中主将,渎职懈怠,当真可恶!”
刘锜直接进城,找到了成闵的住处,一看到这个宅子,刘锜更加愤怒,这个宅子原本是完颜希尹的府邸。
当初建造的时候,就已经是金堆玉砌,极尽奢华。
到了成闵手里,更加下功夫。
不说别的东西,光是各种材质的名贵大床,就有二十多张、
在世人看来,床是很重要的用具,床多代表家中富足,可是像成闵置办这么多,那就过分了。
更过分的还是他不光弄了这么多床,还弄了更多的女人。
当刘锜冲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成闵在千工大床上面横卧,床上床下,竟然有五六个女子。
遍地衣衫,狼藉片片。
刘锜看得头皮发麻!
“成闵!”
一声断喝之下,成闵才幽幽转醒,见是刘锜,连忙拱手。
“原来是刘总兵啊!失礼,失礼!”
刘锜冷哼,“你不是失礼,你是找死!来人,把他抓起来!”
身后人一听,一涌齐上,去抓成闵。
成闵也是一员大将,勇力非凡,奈何昨夜消耗太大,竟然无力反抗,没有几下子,就被抓住了。
“刘锜!刘总兵!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没有得罪你的地方,当年我还给你送过大礼,你也没帮我办事,说起来,还是你欠我的!”
刘锜一听,忍不住笑了,“成闵,你是真死不悔改……你可知道,当年你给我送的东西,转头就让我交给了官家!官家又告诉了韩大王,韩大王也提醒了你!你倒是死不悔改,变本加厉,这一次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来人抓起来!”
成闵怔住了,等他再反应过来,却已经被捆成了粽子。成闵大惊失色,但还是不服气,“我,我为了大宋立下那么多功劳!不过就是享受了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要见官家!见官家!”
“你放心,官家会见你的,不过要等你罪行昭彰,明正典刑的时候!”
第470章 杀之
成闵此前已经挂了副总兵之衔,镇守太原,负责剿灭山贼。
这是个很有趣的事情,过去金人夺了两河,也在大力清剿山贼,赵桓光复失地之后,依旧在剿匪。
金人来了如此,金人走了也如此,我们山贼土匪怎么就那么倒霉?大金来不来都一样,这不是白来了吗??
事实还真就如此,匪患的历史远比大宋要长太多。
似乎从国家开始,就有了匪徒的存在。
盛世的时候,能够收敛一点。
到了乱世,甚至有匪徒下山,拉起队伍,参与逐鹿,争夺江山。
针对这个顽疾,赵桓给各地驻军的旨意都是严厉剿匪,不留一个活口,不允许一处匪患!
执行这道旨意最用心的就是岳飞。
他的辖区历经辽、金、宋之后,遍地土匪,只要有个山,里面就有强盗。他们躲在重山之中,位置隐蔽,相当难对付。
为了能抓到土匪踪迹,岳飞甚至会化妆成猎人,进山追踪……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岳飞一共捣毁了一百多处匪巢,光是俘虏的土匪,就多达十万。
觉得岳飞功高震主的可以歇歇了,这位岳鹏举始终是个一心为国的神剑!不管是抗金,还是剿匪,只要利国利民,就会一往无前。
只不过整个大宋将领之中,也只有一个岳飞。
像成闵这种,虽然算不上主流,但是不严格处置,没准就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无数个,然后就是见怪不怪,好好的御营,遍地鸡毛!
整个大宋的新局,也会彻底断送。
“查,一查到底!没有任何人有特权,朕也断然不会姑息养奸!”
刑部,户部,兵部,御史台……各方齐出,追查此案。
只不过身在天牢的成闵却满不在乎,还每天吩咐,让狱卒给他买酱肘子吃。
有什么好怕的?
老子出生入死,这一双手,杀死的金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俺跟着韩大王救过驾,身上收的伤有几十处,其中贯穿伤就有五处之多!
“俺给官家卖命,出生入死,从来没有皱过眉头。没有俺们这些人,官家凭什么驱逐金人,凭什么光复燕云?他官家要是忘恩负义,不念着我们的功劳,还有谁愿意给他卖命?”
“刀头舔血,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俺不过是女人多了点,捞了一点钱,又没有造反,有什么好怕的!瞧着吧,关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把俺放出去。官家敢不放,韩大王也不会答应!”
成闵信心十足,觉得他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是在另一边,随着种种调查,越来越多的事情出来,看到成闵的敛财手段,赵桓也怒了。
“朕反复说过,不许拖欠将士俸禄,可不管朕怎么说,都有人敢违抗皇命!成闵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扣下了三成的俸禄,只给发七成?”
没错,成闵敛财的第一个方法,还是克扣军饷。
他强令所有部下,只领七成军饷,其中三成交给他,当然他也告诉士兵,是帮着暂时存起来,万一有谁战死了,以后就发给家里。
除此之外,他还吃空饷,成闵吃了二百人,而后依次向下,结果就是他的部下缺额达到了一千五百多人。
靠着克扣,拿到了钱之后,自然要存入大相国寺,成闵也就勾搭上了这帮人。
相比起成闵原始的敛财方式,大相国寺的手段就要多太多了。
首先,赵桓以抗金需要,下了旨意,要求所有大户人家,将牲畜一律登记造册,堪用战马要优先供应军中。
结果这一道旨意,造成了不少豪门大户缺少了马匹,一匹马的价格是往常的五倍。
不出意外,成闵就假意报损耗,缴获的马匹也不上缴,前后售卖了五百匹堪用的战马。
他自己上万贯,可朝廷却损失了五百匹好马!
本就缺少战马,还拿这些战马换钱!
这件事情揭露出来之后,军中诸将也没法求情了。
诸如何蓟等将领干脆上书,要求杀了成闵,以儆效尤!
没有别的,实在是太气人了。
要知道大宋缺马为了抗衡金人铁骑,宋军不得不以利斧杀敌,每一次战斗,御营甲士都是损失最惨重的。
像牛英那种,累次受伤,没法继续打仗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大家伙拼了老命,却有人偷偷卖马,简直岂有此理!
光是这一条,就死有余辜。
甚至连骑营的刘晏都惊动了,他下令自查,一定要弄清楚所有战马去向,如果谁敢私下里卖马,绝对杀无赦!
汹汹舆论,压迫过来,成闵的下场,不言而喻。
只不过拔出萝卜带出泥,成闵的部下,牵连到了空饷,贩马,还有其他种种,一共有一百多人。
另外还有一些将领,也遭到了攻击,其中就有刘光世。
针对刘光世的弹劾,要更加触目惊心。
刘光世的问题主要是在关中期间,大肆走私获利。
其中最主要的东西就是和田玉,有人密报朝廷,刘光世有一块一人多高的极品和田玉,他居然放在了家里,镇压家庙。
如此宝物,连皇宫都没有。
赵佶满世界收集花石纲,却也只是奇石而已,远没有到玉石的程度。
刘光世私藏皇宫没有的宝物,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一点问题没有吧!
除此之外,还有吴玠的部下也遭到了弹劾,总而言之,许多有的没的,都送上来了。
军中积弊,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赵桓面色严峻,毫无疑问,军队是他的命根子,该怎么处置,还真是考验他的智慧。
“传旨,在京三品以上官吏,悉数前来。”
宰执六部,自然也包括军中诸王,连韩世忠也被叫来了。
赵桓先是环视所有人,将清查出来关于成闵的罪状,摊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你们都看看吧!”
韩世忠最先抢过来,一路看到最后,韩世忠切齿咬牙,怒不可遏。
成闵贪的金银折算下来,足有三十多万两,其余各种器物,更是不计其数,光是千工床就有二十八张。
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官家才有几个女人?
你的腰子可真好,竟然天天当新郎?
除此之外,成闵还克扣了不少战死弟兄的抚恤,这钱不多,但性质更加恶劣。
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命都没了,给家人的抚恤金,竟然也被扣下了。你把那些战死的士兵当成什么?
韩世忠虽然也是个痞子,但是自从跟了赵桓之后,在官家的敲打之下,老韩的确改了不少毛病,有些钱可以拿,但不能肆无忌惮,不能连人都不做了。
“官家!”
韩世忠跪在地上。
赵桓眉头挑了挑,“良臣,你莫非还想求情吗?”
“是!”韩世忠磕头道:“臣的确想替成闵求情!”
“你觉得他还不该死?”赵桓的声音幽幽的,显然,他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
韩世忠昂首道:“成闵过去作战勇敢,奋勇杀敌,从不落人后,便是臣也是服气的。这些年抗金恢复,他多建战功,朝野也都是知道的。臣以为不管如何讲,他这么个人,都不该身首异处……所以臣斗胆恳请官家,给他个全尸吧!”
韩世忠说完之后,跪伏地上。
好多人一听这话,简直闷哼连声。
行!
不愧是你!
果不其然,赵桓一向觉得杀人补过头点地,哪怕对待金人,他也不愿意弄得那么凶残……不是他圣母,只是要守住做人的底限。总不能在学校下面的土地埋几百上千的无辜儿童吧?
人和蛮夷禽兽,终究是不一样的。
“成闵罪责深重,难逃一死,但是念在往日功劳上面……就让良臣给他一个痛快吧!”
韩世忠再三拜谢,他起身下去,准备了一些酒水食物,去天牢见成闵。
“五哥,五哥!”
成闵见许久没有消息,自己也慌了神,远没有刚进来时候冷静……此刻见到了韩世忠,就像是个委屈巴巴的孩子,见到了父母。
“你怎么才来啊!快点放我出去啊!”
韩世忠眉头挑了挑,什么都没说,只是坐下,然后将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都给放在了成闵的面前。
成闵看着看着,也是傻了。
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
“五哥,你可是军中第一人,是秦王啊,你怎么不替我求情啊?还有,官家真的要杀我?是不是有谁陷害我?我,我可没有干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韩世忠长长叹了口气,“兄弟,你盗卖战马,侵吞抚恤金,还吃空饷,截留饷银……这些事情可不小啊!”
成闵愕然了许久,突然怒目圆睁,冷哼道:“五哥,你拿这个说我!那我要问你,西军出来的,哪个不会这些手段?王德,解元,他们都干净吗?还有吴家兄弟,还有曲端,包括刘锜……谁不是中饱私囊,我贪了点钱,又能怎么样?我不服气!”
韩世忠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一叹,把酒杯送到了成闵的面前。
成闵愣了一阵,泪水涌了出来。
真的没救了!
他哆嗦着接过了酒杯,喝在嘴里,香醇异常。
“还是五哥疼我,临死的时候,还让我尝尝御酒的滋味。”
韩世忠看着他半晌,摇头苦笑,“什么御酒啊!就是街边的老酒罢了……是兄弟你太贪心了!”
成闵傻了,真的只是普通的老酒吗?自己可一直觉得,享受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和诸王比起来,和官家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啊!
韩世忠默默坐着,眼看着成闵喝光了一坛老酒,吃了烤鸭,猪头肉,还喝了一碗羊汤,都是寻常之物,却又是那么香甜,简直回味无穷。
若是只满足于此,又怎么会贪得无厌,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成闵又哭又笑,泪流满脸,一直纠结到了三更之前,终于喝下了鹤顶红……
第471章 又是一条大鱼
从天牢回来,韩世忠一连几日,闭门家中,不见客人,也不看书,更不处理事务……只是呆呆闷坐,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如同死灰。
说到底成闵死了,一个立有大功,在诸王之下,数得着的功臣,就这样死了。
你说他罪有应得,没错!
看他干的事情,杀十次都不为过。
可话又说回来,历代的大将里面,没有干坏事的,又有多少?
甚至有些名将要不惜自污,换取君王的信任。从这个角度来看,成闵的所作所为,还真不该处以极刑。
甚至有可能是官家一笑了之,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这些注定都是猜测了,他到底是死了。
所谓再造乾坤,这四个字着实太沉重了,赵桓要的不只是远迈汉唐而已,他还要更进一步!
至少在对武人的约束上面,便是汉唐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不管是汉朝,还是唐朝,成闵都有活路,唯独在赵桓手下,他必死无疑。
那自己呢?
或许要比成闵更慎重,地位也更高,可说到底,他们都是起于西军的老行伍,几十年的军旅生涯,留下了太深的烙印。
如果官家想要杀他,追查下来,韩世忠并不觉得他能逃脱活命。
该怎么办?
是找人抱团,还是急流勇退?
又或者求一个免死金牌……
韩世忠没有主意。
成闵之死,带来的风波,远不止让韩世忠心惊胆战这么简单。
一个副总兵级别的将领死了,过去官家只是约束兵马,勉励教育,而到了如今,官家开始举起屠刀。
军中也不再是法外之地。
尤其是那些屁股不干净的将领,此刻忧心忡忡,不寒而栗。
通常情况下,人心浮动,必然会出事情。
果不其然,在长城一线,好几个地方都点起了烽火,出现了敌人。
烽火狼烟,还有人密报耶律大石的动向,甚至有消息金人再度南下骚扰。
毫无疑问,这些消息里面,真真假假。
可信的不多,大家都有数,唯有开战,才能体现武人的价值,也只有在战斗之中,才不会被追查。什么吃空饷,盗卖军械,也能变成正常的军前消耗,从而彻底脱罪。
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赵桓保持了一个有着十年经验,资深帝王的沉稳。
成闵的案子没有结束,牵连进去的人,还要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赵桓接连下旨,不断处斩,并没有因为军心浮动而停下来。
只是另外一方面,赵桓并没有放过大相国寺的事情。
“三千万的超发,才牵出一个成闵,他背不起来这么多!”
这是赵桓对陈康伯所讲。
一句话,还要继续追查,追查那些真正可能侵吞百万,千万的巨蠹!
“官家,臣,臣以为办了大相国寺的众人即可,若是再查下去,只怕会扰乱朝局啊!”陈康伯忧心忡忡道,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
“不!”
赵桓根本不答应。
“陈卿,不是朕瞧不起军中诸将,这帮人的格局也就这样,十几万贯,几十万贯,也就到了极限。就像成闵,年纪都一大把了,还在追求数量,这是在玩命!说白了,他就是个暴发户!给他一千万贯,他也就是个拿金锄头干活的货。”赵桓很不客气道:“朕要知道,这么多的钱引,到底哪去了?”
赵桓笑吟吟道:“陈卿,不会你也犹豫了吧?”
陈康伯连忙摇头,“官家,臣既然身为朝臣,就该一往无前,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既然官家让臣去查,臣自然不会客气,臣恳请官家,要,要稍作准备。”
赵桓哑然失笑,“你查吧,还没什么事情能吓到朕的。”
赵官家如此信心满满,陈康伯自然不敢怠慢。
事实上成闵这个案子,还真说明不了多少钱引超发的问题。
不过很快就查到了突破口……在大相国寺的账上,有一笔三百万贯的贷款,这笔贷款发给了一个叫石涛的人。
这是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找遍整个达官显贵,也没有这么一号人。
可是别忙,他有个妹妹,叫石吉祥,而石吉祥又是郓王赵楷最喜欢的妾室。
果然不出所料,这把火烧到了赵家人头上。
而且令人惊讶的是不光是赵家人,就连皇后朱琏都被牵连进去了……因为郓王赵楷的王妃是朱琏的妹妹。
“姐姐,说来说去,咱们是姐妹嫁给了兄弟,最是亲密不过了,姐姐可要帮忙说情啊!”朱凤英抽抽搭搭,哭得好不伤心。
朱琏不动声色,只是抱着小公主,没有说话……朱凤英顿了顿,又道:“王府开支大,借一点钱,辗转经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一下朱琏忍不住道:“是啊,王府的开支是大,三百万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养了御营呢!”
这一句话堪称致命一击,吓得朱凤英脸色骤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他还是尽力争辩道:“姐姐,这钱是多了一些,可大相国寺的利息不高,借来了用,也没有什么。”
朱琏呵呵,“只是借来用,自然是没什么,可就怕不光借钱,还往外放贷。而且还放高利贷。逼得人家破人亡,卖儿卖女那种!”
朱琏探身,盯着脸色惨白的妹妹,“姐姐的话说得直了,你别见怪。”
朱凤英都要哭了,她哪敢怪皇后啊!
突然,朱凤英跪倒地上,磕头作响。
“无论如何,还请姐姐帮忙,救救郓王吧!”
面对不断哀求,朱琏长叹口气,站了起来,
“妹妹,咱们俩是亲姐妹,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来往……原因如何,你比我清楚。早年的时候,我嫁给了官家,你嫁给了郓王。我嫁这个,是个木头,不解风情,还不招人喜欢。空顶着储君名头,奈何地位摇摇欲坠。你不一样,郓王殿下酷似太上皇,又考了个状元,世人都说他要当皇帝,你看不上我,觉得我不配当皇后,早晚这个位置是你的。”
“可这么多年过来了,姐姐的这位有多厉害,你心知肚明……咱不说别的,你们家那位都添了多少女人,你固然是王妃,可又有多少宠爱?到了这时候了,你颠颠跑来,替小老婆求情,还给我下跪,又是哭哭啼啼的,你说,还有多少体面?”
朱凤英神色格外难看,跪在那里,身体不由自主颤抖。
原来她们两个早有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琏倒也不是真的记恨,只是有些事情,她真的有心无力,能插手也不能管。
“我记得没错,几年前的时候,官家就下过旨意,要求降低利息,给百姓活路。彼时咱们就不是亲人了?官家打得那么难,多少次出生入死,把命都搭上了。你们要是念着亲情,就不该挣这个钱,更不该违背旨意。也不说别人,同样是兄弟,康王那边,我就要护着,他替官家挡了箭,受了伤,官家不照顾这个弟弟,他就是亏了良心。可其他人,官家可犯不着费这个心思。”
“一切都按照国法办吧,横竖你也不是主犯,用不着太过担心,我也累了,你退下吧!”
这位郓王妃什么都没捞着,直接被赶了回去。
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这位皇后娘娘的秉性,还真和赵桓差不多。
随着郓王被揪出来,又一个骇人听闻的事情爆开了。
赵桓虽然极力推行均田,要求大户把土地拿出来,分给百姓。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很多人开始向民间放贷,然后要求百姓以土地做为抵押,同时每年收成的时候,归还利息。
虽然是还利息,却和土地挂着,形同地租。
百姓只是名义上拿到了土地,却没有减轻负担?
这算什么?
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
“不错,真是不错,咱大宋的金融创新能力,始终让朕刮目相看!”赵桓切齿咬牙,“抓,全都抓起来,给朕彻查到底!”
彻查!
这两个字几乎是赵桓说得最多的,从大户外戚,到军中将领,又到了宗室贵人……赵桓的态度可谓是始终如一。
他并不是看哪伙人不顺眼,一定要找借口铲除他们……赵桓的态度很简单,就是要清除朝中败类,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客气。
可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目的,也是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让大家伙接受的。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皇帝任何举动,都是复杂的,值得反复揣测的。
皇帝陛下也是沉浸在帝王之术的圈子里,今天拉这个,明天打那个……反正就是生命不止,争斗不息,斗帝强者,恐怖如斯。
可赵桓想说,他真的没有南方复杂,就是很单纯的一件事而已。只不过这件很单纯的事情,却出现了一个复杂的结果。
“赵卿,弄了这么久,朕才注意到,只是落实清丈均田,也才做了一半啊!”赵桓笑呵呵对赵鼎道:“你看是不是该清理民间借贷了?”
赵鼎一愣神,“官家,这个貌似你情我愿,朝廷不好干涉,难道要朝廷出钱,替百姓还债?”
赵桓摇头了,“这个恐怕不行,且不说别的,咱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啊!但是朕有个主意,咱们可以规定最高利息……然后给百姓提供贷款,让他们把欠大户的还上。然后再慢慢还朝廷的钱,这样一来,百姓的负担不就轻了,而且咱们的新钱引也发出去了,岂不美哉!”
第472章 无情的赵官家
赵桓要做的事情就是债务置换,把老百姓从士绅大族的掌控之中,解放出来。
没错,就是解放!
大族对下面的掌控真的是相当严密,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首先是土地,一家人都要租种人家的土地,没有田地,谁也活不下去。
其次,遇到了各种事情,家里没有积蓄,就要像大户拆借,才能渡过难关。
再之后,大户还控制着下面的私塾学堂,掌握着家庙祭祀,宗法权柄,是非舆论……大事小情,都要请族老长辈,在祠堂做主,宗法是在国法之上的。
这一套东西下来,就像是层层枷锁,牢牢锁住了每一个人,到了这一步,普通人又有什么选择呢?
自然是乖乖被士绅地主掌控,而朝廷也只能同士绅合作,维持脆弱的统治。
“官家谋划深远,方略高明,只不过老臣还有些担忧。”
赵桓轻笑道:“你是担忧重蹈王舒王青苗法的覆辙?”
赵鼎用力点头,“确实如此,倘若旧债不去,又添新债,地方上百姓受苦,终究是害了他们。当初青苗之法也是立意良善,只是在施行之后,竟然有官吏逼着富户借贷,甚至有城里的百姓借钱,官府盘剥勒索,无所不用其极。偏偏王舒王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一意推行,弄得整个新法都走了样。”
赵桓颔首,“这话没错,说到底,还是咱们大宋的执行能力太弱了。”赵桓感叹道:“农村尽是豪绅地主掌控,他们垄断贷款,又怎么会放青苗钱下乡?城里反而没有如此紧密,自然要欺负普通市民。还有一些胥吏和地主联手,利用青苗钱,去坑害一些富户,这就是公报私仇了。如此情形,青苗法焉能推动下去!”
赵鼎眼前一亮,官家还真是难得清醒,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明白了。
做任何事情,不要觉得立意良善,推动下去,就一定能成功,还必须考虑社会结构,现实情况,归结起来,就是实事求是。
没有弄清楚这些,就算是好的措施,也只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国初做事为什么容易?
还不是经历了战乱,铲除了大部分的地主豪强,又由于人口减少,地方空出了太多的资源,有了闪转空间。
而且国初的时候,往往会选拔一批全新的官员,他们和旧时代没有那么多瓜葛,可以忠实执行命令,放手施为。再有从战乱走出来的人,经过残酷的历练,能力和操守都相对过硬。
这么多优势加在一起,所有很多朝代在立国之初,都能万象更新,焕然一新,当然,像西晋那种立国既亡国的,还真是奇葩。
现在的问题,就是大宋有没有推动变法的能力呢?
“赵卿,朕以为还是有希望的。首先,咱们推动了土断,清丈,摊丁入亩,均田,又迁居了不少豪强大族……做到了这一步,地方的豪强势力已经不比从前。甚至可以说解除百姓债务羁绊,是咱们对农村改革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一步……如果不能顺利推行,前面的变法早晚也会功亏一篑。”
赵桓感叹道:“李太师替朕维持住了大局,到了吕相公手上,摊丁入亩,清丈土地,立在当代。到了赵卿的手上,推行钱引,消除百姓枷锁,可谓是利在千秋啊!”
赵鼎努力绷着脸,可一颗心已经砰砰乱跳,老脸微微涨红,明显心动了……赵桓整体执政,还是相当有章法的。
从李纲到吕颐浩,再到现在的赵鼎,正是走了三步,先是求生,接着是求胜,到了赵鼎这里,就是求治!
对于赵桓来说,是努力让这个国家变好。可是对于赵鼎来说,也是名留青史,实现胸中抱负的最好机会。
天时地利,机会难得。
“官家这么说,臣真的要拼老命了。”赵相公憋了半天,终于矜持回答。
赵桓微微一笑,“也不要硬拼,还要有技巧。赵相公,你说这些年,陆续退役的老兵有多少?兴建的学堂又有多少?”
赵鼎略沉吟,就报出了一个数字,“官家,从靖康三年算起,陆续退役的老兵,差不多八九万,最近一次,就退役了五万多人。至于学堂,河北兴建的学堂超过了两千,南方却是少一些,只不过南方原来的学堂就多一些。”
赵桓颔首,“这就是咱们能用的力量,说是不少,其实也不多,但总比当初王舒王要好多了。赵卿,你有把握胜过王舒王吗?”
赵鼎失笑道:“臣可不行……只是官家圣睿,远非神宗可比啊!”
赵桓竟然也不知羞,还煞有介事点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理所当然!”
赵鼎实在是无言以对,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去吧,免得尴尬。
赵鼎去落实这些事情,赵桓也丝毫闲不下来。
郓王赵楷的案子,可没有这么容易结束。
宗室亲王,违背旨意,私下里放贷,而且数额还那么大。
这个案子要怎么结?
事实上跟赵楷干一样事情的,还真不少。
前面抓起来的郑家兄弟,还有许多豪门大户,都是如此。
该怎么办吧?
革除王爵,幽居思过。
刑部递上来的意见到了赵桓手里,结果批下来只有两个字:太轻!
怎么办?
三天之后,刑部又拉上了宗正寺,提出了建议,剥夺宗人身份,追查赃款。
送到了赵桓面前,赵官家隔了一天,又是那两个字:太轻!
到了这时候,大家伙都傻了。
总不能砍了郓王的脑袋吧?
政事堂诸公再度聚集,包括各部尚书,一个不拉,全都来了。
“郓王生死,无关紧要……只不过以放贷获利为名,砍了郓王的脑袋,以后要怎么办?是不是所有放贷的,都要被杀?这样一来,岂不是天下大乱了?”胡闳休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随后林景贞也道:“的确罪不至死,看官家的意思,莫非要发配?”
胡寅咧嘴了,“发配哪里?岭南?那可是和杀人差不多了?”
这时候张浚突然道:“要不发配海外吧?”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吸气,整个政事堂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作为赵桓的近臣,有几个人还是很能揣测官家心思的,发配海外,赵桓指定会同意。
可问题是发配海外,跟直接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真是还会闹个客死异乡的悲剧。
郓王到底是太上皇骨肉,官家的亲弟弟。
就算官家不在乎,他们这些人怎么办?难道让官家留下骂名吗?
就在这帮人沉吟的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送信,大事不好了,别讨论郓王了,郑太后已经在宁德宫服毒……死了!
这下子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不管怎么说,郑太后都是赵佶的正牌妻子,也算是赵桓的嫡母,如今她服毒自杀,后果不堪设想。
赵鼎不得不匆匆结束政事堂会议,招呼李若水和徐徽言,三位宰执相公匆匆入宫,求见赵桓。
奈何他们到底晚了一步,赵桓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而且把赵佶请到了宫里,三位宰执没法子,只能等在外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佶突然从里面走出来,三人立刻行礼。
“太上皇节哀!”
“请太上皇节哀。”
听到了这话,赵佶眉头皱了皱,好像还有点不适应……节哀,伤心吗?
根本没有啊!
说起来以往的时候,两个人就那么回事。
靖康之变以来,更是十年连面都没见。前面赵桓提议,把郑太后接过来,赵佶还反对呢!
“那个……诸位相公,国朝是讲法度的,万不可以人情乱了国法……人,人走了,伤心是要伤心的,可伤心之后,还是要按律法做事。老夫,老夫就不多说了。”
赵佶直接扬长而去,干脆离开了燕京,出去散心了。赵佶能去哪呢?
去行台,看孙子去!
赵谌那边可比燕京好玩多了。
骑马射猎,干什么都行。
而且听说大石还送了一批西域的舞女,她们的身段长相,那可是不用说的。
虽然人老了,但是看看也好!
赵佶又一次当了甩手掌柜的,不过大家伙却生气不上来,甚至还有点喜悦,能如此识趣,真的给大家伙添了不少方便。
“太后是病故的,和乱七八糟的事情没关系,让礼部按照规矩安葬就是。郑家的案子却是不能等闲视之,一定要继续查下去,他们可不只是挤兑皇家银行那么简单!”
赵桓吸了口气,又道:“郓王的案子,也需要严肃对待,身为宗室,罪加一等!”
三位宰执,只剩下沉默了。
这爷俩一个抛弃妻子,一个不在乎兄弟,还真是一对绝妙的搭配。
事到如今,谁也没办法了。
首先是郑家兄弟,他们的罪行主要是盗卖物资,逃避国税,总金额超过了一百万贯,他们在开封周围,光是庄园就有三处之多,价值巨万。
毫无疑问,他们都违背了最高田亩限制。
到了郓王这里,情况就更严重了,由于放贷的问题,光是查出来的人命案就有二十多个。
赵桓御笔批示:触目惊心,立斩不赦!
第473章 赵构的好运气
面对官家的御批,政事堂迟迟不敢下发,竟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宗正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各方人马齐聚。
首相赵鼎满脸为难,眉头拧在了一起。
“诸公,老夫先表个态……官家不徇私舞弊,大义灭亲,这是历代天子的表率,老臣五体投地,发自肺腑敬佩。“说到这里,顿了以后,又继续道:“可郑太后刚刚仙去,现在又诛杀郓王,到底是对官家圣明有损。为朝廷大事计,为官家圣誉计,能否从轻发落?”
赵鼎扫视众人,鼓励道:“大家伙都说说,看看如何能兼顾天理国法人情,把事情办得妥帖和顺。”
首相把话说完,等待他的竟然是长时间的沉默,无人答言。
在场的诸公当中,枢密使张浚,礼部尚书胡寅,翰林学士胡闳休,刑部尚书何栗,大理寺卿林景贞,这都是赵桓的心腹,还是那种新锐官吏,主张厉行变法的。
铲除郑家和郓王,在他们看来,非但没有任何问题,还应该加大力度,狠狠处置,绝不姑息养奸。
任何的纵容都是对大宋朝犯罪。
沉默良久之后,胡闳休发言了。
“赵相公,郑家各种贪腐逃税,算起来有百万贯以上,可以说是贪得无厌。郓王放贷,几百万贯,逼死了几十条人命,更是骇人听闻……官家判处斩刑,已经是开天恩了。从律法上讲,一点问题没有。”
赵鼎绷着脸,这不是废话吗?按律法你把他们绞刑,也都是应该的。
可问题不是身份特殊吗?
这时候刑部尚书何栗把话接过来。
“国法也是讲究人情的,并非是死死盯着法条,一丝通融的余地都没有……毕竟是皇亲国戚,如果太过分,伤损圣上名誉,我等臣子罪责难逃。可这里面还有一层……大户豪门放贷,以此盘剥百姓,甚至逼得人家破人亡,还有偷税漏税,严重损害国家岁入。接下来的变法,还有富国强兵,种种举动,都离不开钱!”
“还有,令行禁止,威严昭昭……这可是商君变法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的。”何栗扫视全场,而后沉声道:“我说句过分点的话,以往都是臣子害怕官家徇私舞弊,所以才要规劝君父,可若是我等首开先河,反而劝官家徇私舞弊,我们这些人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会留下骂名的!”
众人面面相觑,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又来了消息,侍御史胡铨带着奏疏去了皇宫,指名弹劾朝中诸公。
要知道相当长的时间里,御史在朝廷的存在感都相当稀薄,或者说干脆就被宰执收编了。
这个胡铨当初是在福建路做事,因为迁居豪族得力,才升官的,就是他一手把李纲的弟弟李经送去了山海关教书。
他进京担任侍御史,到任之后,这位倒是大刀阔斧,很是弹劾了几个高官,算是挽回了御史台的一些名声。
如今这位更是把矛头指向了政事堂诸公,胆子不可谓不大。
“这是想出名想疯了!”张浚很不客气道。
只不过不管他怎么样,人家都已经上书弹劾了。
“官家大公无私,处置宗室亲王,实在是圣君之举,英明睿智,果断坚毅。如今政事堂却扣压天子旨意,迟迟不肯下发,坐视犯罪之人逍遥法外,如此做为,如何能总领百官,辅佐君父。臣窃以为满朝诸公,与妇人无异,恳请官家严惩不贷!”
嚯!
要说这开团的水平,还要看人家御史言官,就是厉害。
说你们朝中诸公,扭扭捏捏,婆婆妈妈,与妇人一般不二,要是能准备几套女装,那就更好了。
赵桓耐着性子,听了胡铨的话,微微长叹。
“你弹劾他们,那朕问你,如何看郓王的案子?”
“这个……自然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胡铨毫不客气道。
赵桓微微颔首,却又问道:“胡铨,你有兄弟没有?”
胡铨怔了片刻,忙磕头道:“回官家的话,胡氏耕读传家,兄弟自然是很多的。只是,只是官家身为万民君父,肩负祖宗社稷,不可以徇私舞弊,让万民失望啊!”
说完,他哭拜地上。
良久,一只手伸过来,竟然把他拉起来。
胡铨一抬头,正好迎着官家目光,他急忙把头扭到一边,依旧固执道:“臣窃以为官家和寻常人不同,郓王虽然是官家兄弟,可天下万民,皆是官家子民,那些被郓王逼死的百姓,又何尝不视官家若父?”
此番言论,竟然让赵桓颇为受用,大力颔首。
“是啊,朕想当好万民的君父,想治理好天下,公平对待每一个人。奈何总有些人以寻常的人情世故约束朕,不许朕放开手脚。胡御史,你以为这是设么行为?”
“乡愿!”
胡铨切齿咬牙道:“国家大事,就坏在这两个字上面。其实他们不是怕官家杀郓王,而是觉得郓王的做为,也有不少人干过,甚至现在还在做。官家杀了郓王,他们,还有他们的亲人,又如何能够逃脱法网?”
赵桓再次点头,这个胡铨还真是挺清醒的。
“你说的没错,朕也有心严惩不贷,可如今政事堂迟疑不决,你说该怎么办?”
胡铨愤然道:“自然是严惩!不能姑息养奸,他们居心不良,明为君父,实则为了自己,其心可诛!”
赵桓又道:“那我朝可有诛心的律法?”
胡铨瞬间陷入了呆滞,诛心的法令,这还真没有,拿莫须有杀人吗?
或许行不通啊!
赵桓看着瞠目结舌的胡铨,微微叹息,“看起来也有你回答不了的事情啊!”
一转头,赵桓对着老太监朱拱之道:“去把他们都叫过来。”
没错,就是那个老太监,原本他是留守开封皇宫的,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到了燕京,而随同前来的,还有赵佶的一众皇子。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夸奖一下赵佶,身体是真好。
他一共有32个儿子,其中成年的有25个,扣掉赵桓,再扣掉赵楷,还剩下23个,悉数到来,一个不差。
以第五子赵枢领衔,齐刷刷跪在了赵桓的面前。
“朕知道你们现在都不服气,或许还在心中骂朕,说朕太不讲人情,郓王干了多大的事情?就值得杀了他?”
“朕告诉你们,他勾结大相国寺,超发钱引,四处放贷,逼死的百姓几十户之多……国家钞法有多重要,你们应该清楚,前面的交子和钱引都毁了,朕推出了新交子,又冒出来大蠹虫,还是朕的弟弟,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诸王跪在地上,满脸苦涩,有几个都哆嗦了。
这事情的确太大了,勾结匪类,阴谋败坏国策,按照谋逆来办,一点问题没有,只是到底是骨肉至亲,真的要这么不讲情面吗?
“朕知道,你们都想朕能宽厚一点,让你们过得轻松一点,可以肆意放纵,用不着担心受怕……可朕却没有这个胆子啊!金人来了一趟,把朕吓坏了。放纵你们,万一再来一次,朕当了亡国之君不说,你们也要被掠走,是生是死,就捏在人家的手里了。说到底郓王就是个教训。”
“朕这次饶了他,不光是他,还有你们,都会肆无忌惮,早晚有一天,你们会铸成大错,到了那时候,就不是朕要杀人了。”
赵桓长叹口气,“说到底,朕对你们这些兄弟,还是疏于管教啊!”赵桓长叹口气,看了看赵构,突然道:“九弟却是不错,你买的联合号股份,可是涨了不少?”
赵构连忙躬身,“官家,臣,臣愿意献出所得!”
赵桓愣了下,忍不住笑道:“怎么?九弟觉得朕像土匪不成?”
赵桓慌忙摆手,“臣不敢,臣没有这个意思!”
“不用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都给和老九学,身为宗室子弟,理当为万民表率。不能学郓王那样,残民自肥。”赵桓道:“这样吧,经此教训大家伙都给明白道理了,朕在武学,给你们开一个特别班,专门教导宗室子弟,免得走了歪路。”
众王诺诺答应。
赵桓却把目光落在了赵构身上,“老九,你该学也要学,不过朕倒是有个打算,就在燕京之东,海运码头,那块新成立了一个城市,名叫天津,取天子渡口之意,天津往南二十里,朕辟出一块土地,赐给你,作为你的封地。”
赵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推辞。
却听赵桓继续道:“朕不是个大方的人,不想给你太多的土地……只是土地少了,你又收不上多少田租,养活不了王府……要不这样吧,朕免了你封国的税收如何?”
赵构还是不明白,能剩下多少钱啊?
赵桓忍不住大怒,这个蠢材,怎么还没想明白啊!
“朕免了你的税赋,自然可以吸引八方客商,也可以广建商行,还有,燕京不许建青楼,你也可以随便折腾了,这回总明白了吧!”
赵桓伸手拍了拍赵构的肩头,笑吟吟道:“朕当初说给你一个大大的赏赐,现在朕兑现了,你还满意不?”
赵构愣了少许,就泪流满脸,重重跪倒!
“吾皇万岁!”
第474章 康国
大定府既辽国中京,城中有雄伟的大辽塔,高耸傲立,不得不感叹一声,大辽和西夏都沉溺造佛塔,还真是奇观误国啊!
只不过修奇观要命,坐享其成,却是很舒服,就好像隋炀帝修运河,唐朝享受运河之便一般。
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赵佶跑到了行台,观赏美景,吃着美食,看着孙子进献过来的西域舞女。
这日子简直不要太美!
这一天正在赵佶高兴的时候,虞允文快步走了进来,他先是躬身施礼,而后苦兮兮道:“太上皇万万不要伤心,有件事情,还望太上皇节哀!”
赵佶愣了半晌,无奈长叹道:“可是郓王?”
“嗯!”虞允文压低了声音,努力让情绪悲凉,低声道:“太上皇,郓王被,被官家,处死了……”
他断断续续,就等赵佶伤心的时候,陪着落泪。
可是让虞允文吃惊的是赵佶似乎茫然不知,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整个人恍若木雕,过了许久,他突然长叹一声,虞允文以为这位要哭了,连忙把眼泪调动起来……
可赵佶却是猛地扭头,看了看那些舞女乐队。这帮人也都停了下来,茫然站着,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留下,十分尴尬。
“那个……接着奏乐,接着舞!”
赵佶又道:“再赏十两银子,好好演啊!”
说完之后,那边乐队奏乐,舞女扭动腰肢,竟然真的跳了起来,赵佶渐渐神情专注,光盯着舞女起伏的身姿了。
虞允文看在眼里,差点吐血。
死的可是你儿子啊,认真点行不?
我憋了那么多眼泪,竟然无处可流?
都说官家薄凉,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最薄凉的就是这位太上皇,都是跟他学的!
虞允文败走,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赵谌。
“怎么?太上皇知道了?”
虞允文点头,“知道了,还在看歌舞哩!”
赵谌愣了少许,突然绷不住,笑着摇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用费事了……要说起来,我这位三叔,也是咎由自取。”
虞允文跟个猴子似的,哪里不清楚,宗室诸王,这是肯定要解决的一个难题。
不说别的,赵佶二十多个儿子,要不了几十年,就能繁衍出几百个孙子,几千个重孙子……都说宋代宗室压力不大,那是因为前面老赵家的生育能力不行,好容易来了个厉害的,又被抓去了五国城,客观上讲,在控制宗室的这点上,金国帮了南宋一把。
如今赵佶的儿子们具在,没有理由不处理。
既然要动手,就要找人开刀。
这就要说郓王了,他这个人,颇类赵佶,别的不说,能以亲王身份,跑去参加科举,考个状元出来,这就不是一般的不着调!
轻佻乖戾,绝对不是个老实人。
在金人围困开封的时候,赵桓把宗室都给组织起来,让他们接受训练……彼时赵桓未尝没有把他们撒出去的想法。
奈何考虑到诸王战死,军心影响太大,赵桓才没有那么干。
反过来,诸王对赵桓也是极为不满。
而且天下最大的豪门,其实是皇家。
不改革宗室,终究不算圆满。
种种迹象,已经注定了,肯定要有王爷人头落地,才好给天下一个交代,给变法一个契机。
“道理上说得通,律法上也的确是名正言顺,只不过到底是亲兄弟,不免议论纷纷。而且民间一向喜欢胡言乱语,以己度人。八成又要说官家的坏话了。”
虞允文微微感叹,“殿下,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那些宗室亲王了,死了一个郓王,必然有人对其他王爷下手,毕竟弹劾他们,一本万利。而官家却也不好处置,杀一个,再杀一个?终究有杀不动的时候,又或者要尽灭兄弟?这在道理上就说不通了。”
赵谌点头,“虞学士高见,只不过我爹已经想出办法了。”
“哦?什么办法?”
赵谌嘿嘿一笑,吐出了俩字:“康国。”
……
所谓康国,就是赵构即将得到的这块封地,这里沿着渤海岸展开,东西二十里,南北三十里,辖区之下,除了沙子礁石,就是几个零落的草屋,住着几个渔村,加起来的百姓也不会超过一千人。
而且由于海水侵蚀,多为盐碱地,根本不适合种田。
唯一还有希望的就是晒盐,可是户部已经设立了长芦盐场,根本不给赵构机会。
就这么个鸟不拉屎,龟不下蛋的鬼地方,还能干什么呢?
这就要看赵桓给他的条件了。
“此地暂时定名康国,属于你的封地,地位等同藩属国……汝为国主,汝从宗室除名,此地从大宋除名……”
赵构眼圈红了,“官家,臣,臣不想……”
“别废话!”
赵桓语气严肃,“朕在大宋推行了那么多变法,岂能随便自己打嘴巴子!就这么一块地,没有点特殊的手段,又怎么能聚敛财富,发展起来?”
“你听着,此后康国隶属华夏,却不属于大宋……你在这里设立国界,制定法令,征收税赋,造福子民……总而言之,你就随便折腾吧!”
赵构咧嘴,他是真的哭了,“官家,臣,臣不知道怎么折腾啊?”
赵桓气得翻白眼,“蠢材,无药可救了……朕教你,先拿钱修一条直道,连同天津码头,再修一条路,直通京城。道路修好了,你就在这里开设赌场,然后沿海开青楼,雇佣几条大船,在海上游览。还有,你可以设立钱庄,对外宣布严格保密,绝不泄露储户信息……”
赵构一一听着,很快就目瞪口呆了。
“官家,你,你怎么让臣干这些缺德的事情啊?”
“缺德怕什么?不缺钱就好!”
赵构嘟着嘴,急了,“臣,臣弟不要,臣弟不想丢人!”
“不想也没用!”赵桓冷笑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偌大的大宋,需要这么个地方……准确说,就类似大宋的肚脐眼吧……需要你吸收掉变法带来的所有负面东西……具体怎么弄,会有人和你协商,朕就不管了。”
赵构完全傻了,简直哭都没地方哭去!
“官家,臣,臣还算是官家兄弟吗?”
赵桓顿了顿,扭头道:“宗法上不算了,不过你要是愿意认,我也不拦着。就这样吧,过几年之后,你差不多就能成天下首富,最有钱的人了。加油吧!”
赵桓离去,正在赵构迷茫无措的时候,他的好搭档终于来了。
高俅!
高太尉带着飞扬神采,熠熠精神,找到了赵构。
“殿下,侥幸,真是侥幸啊!没想到老臣还能有今天!”
赵构看了看这个老东西,的确是侥幸!
一个丰亨豫大的佞臣,一个当朝情报头子,这俩身份,具备一个,就要不得好死,偏偏同时兼具两项,高俅简直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就是这么个活动在世上的活死人,居然奇迹般跑到了康国,官家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
“殿下,这就是官家的高明之处了。咱们不妨实话实话,就算成立了皇家银行,把持了钱引发行……民间还有多少财富,这帮人愿意和官家合作吗?已经杀了郓王,抄了大相国寺,难不成还要继续查下去?”
“不行了,官家也没有那个心思,大宋朝也没有那个精力。官家辟出来一个康国,还真就是一个钱袋子。殿下何其幸运,能执掌康国啊!”
赵构看着眉飞色舞的高俅,半点高兴不起来。
“高太尉,官家可是说了,这个康国是大宋的肚脐眼!”
高俅咧嘴,片刻之后,笑嘻嘻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角度不同而已。”
见赵构还是皱眉头,高俅忍不住道:“殿下,官家志在中兴,那是要做千古一帝的。而殿下有那么多的志向吗?”
赵构摇头,老实道:“自然是没有的。”
“那就是了,荣华富贵,金银财宝,如是而已。殿下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赵构长叹连连,终归一声无奈叹息:从了你们了!
相比起赵构的纠结,他老娘韦氏可是没有半点犹豫。
这位昔日的贵妃到了康国之后,首先就花了十万贯,采买了五百个模样姣好的高丽女孩子。
“娘看过书的,知道以前唐朝的贵人都是用昆仑奴,新罗婢。新罗就是眼下的高丽。过去咱大宋没出息。新罗有美女,也都送给了大辽。这回好了,都到咱们手里了……”韦氏感叹道:“还真别说,高丽女子的确漂亮,个个水灵,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赵构翻了翻眼皮,“还能怎么长的,不过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倒是年年这么挑选,高丽剩下的,只怕跟鬼差不多了。”
韦氏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吾儿说得有理……不过鬼就鬼了,别耽误娘赚钱就行了。”顿了一下,韦氏又道:“对了,刚刚高太尉还说呢,他准备把开封的蹴鞠和赛马弄到康国来。这个能吸引不少人,咱们可要快点把房舍建起来。”
赵构无奈,“我现在也没多少钱,除非卖了联合号的股票,我还真不想这样。”
正在赵构无奈之时,高俅笑呵呵带着一个胖大的和尚来了。
“殿下,这位是灵隐寺的大至和尚,想要和殿下聊聊。”
第475章 金主
赵构虽然没有雄才大略,但是他的聪明劲儿是不用怀疑的。赵桓表态之后,高俅就来筹划,现在又冒出个灵隐寺的和尚。
很显然,他的这个破烂康国是真的有价值,虽然不知道值钱在什么地方,但是他必须端好了,可不能卖便宜了。
“你们灵隐寺,可是江南第一大名寺,据说金人南下,两河商贾富户难逃,弄得灵隐寺比相国寺还有实力,俨然天下第一大寺啊!”
是啊,天下第一大寺,跑来找我干什么?
大至忍不住叹息,“殿下太客气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灵隐寺到底是大宋的寺庙啊!”
赵构眉头挑了挑,“怎么?大和尚,你想放弃大宋,投靠大康?”
大康!
大至和尚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是大康,真是大康!”
可不是,长宽都好几十里,小得了吗?
“殿下,僧人斗胆请教,大康是大宋吗?”
赵构深吸口气,“大康是华夏!懂了吗?”
僧人眼睛一亮,显然心中大喜,果然不出所料!
赵官家这一手可太厉害了。
“殿下,大康的国政,皆是殿下做主?”
赵构呵呵一笑,“现在的大康只有本王,还有母妃,再就是几个渔村……我是能做主,可也没有多少事情给我做主啊!”
“不怕!”大至和尚笑道:“殿下只要愿意,僧人愿意竭尽全力,辅佐殿下,把大康治理成人间极乐!”
赵构眉头抖动,良久之后,幽幽道:“是极乐净土,还是十八层地狱?大师不会撒谎吧?”
和尚双手合十,认真道:“只要心中有佛,便处处是极乐!满眼皆净土!”
这话说得真好!
“大师,既然如此,你准备为了极乐净土布施多少啊?”
和尚再度施礼,认真道:“从今往后,小僧就把自己布施给殿下了。”
赵构差点骂娘,你个贼秃,也就是二百多斤的肥肉,能值几个钱?还说不是给我,能帮我干什么?
很显然,渣沟低估了大至的实力,更小瞧了灵隐寺的厉害。
如果说大相国寺的强悍,是因为占据了好位置,能得到整个大宋贵胄的青睐,从而发展壮大,那么灵隐寺就是靠着自己野蛮生长了。
为了扩大影响力,灵隐寺甚至聘请文人,帮他们他们编撰戏文,到处传唱,说灵隐寺高僧法力高强云云,救苦救难……每逢年节,广结善缘,布施粥饭,在民间有着非常高的声誉。
放在平时,凭着灵隐寺的实力,别说地方官吏了,就算是大宋天子,也只能尊着,敬着,祈福赏赐,什么都不会少。
可遇上了赵桓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东西,他们还真没啥选择。
放弃那么大的产业,肯定不行,东南的大户也不能答应。结果多半就是这帮人推着灵隐寺,跟赵官家来一场鱼死网破的斗争。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赵官家有三十万御营,如来又有几个兵?
为了避免以卵击石的惨烈下场,灵隐寺拼尽全力,在寻找出路。走关系,寻门路,联络朝中贵人……对不起,这些惯用的手段全都不好使。
朝廷掌权诸公都是赵桓的人,军中诸王更是北方人,全都是过去灵隐寺接触不到的。
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就在这时候,赵给了赵构一块封地,还把这个破地方弄成了法外之地。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赵桓虽然有着无上的权柄,但是杀戮硬干,却不是赵桓的作风,在严酷的法令之余,还是要给别人一条活路的。
既然官家把生路画出来了,灵隐寺还有什么迟疑的,再不抓住,难道还要当第二个大相国寺吗?
大至只是第一个,随后越来越多的人等云集康国,海量的资金灌注其中。
紧接着就是见证奇迹了。
一排排的房舍建起来,一条条的道路修好了。
最关键一点,康国的法令陆续公布。
在这里,赌场是合法的,每个赌场,只要上缴所得百分之五,就可以随便经营。
青楼是没有半点限制的,不但没有限制,还鼓励从海外采购女子。事实上由于大宋的严格限制,他们也只能从海外取得货源。
这还不算,赵构更是丧心病狂规定,任何商行,只要在大康每年缴纳一万贯,就可以免去其他一切税收。
他还规定,设立大康银行,和皇家银行不同,大康银行第一条,就是为储户保密……不管是怎么来的钱,大康银行一律接受,绝不过问。存款随意,支取自由。
这一连串的法令公布,简直整个大宋都沸腾了。
康国这个位置也太好了,守着天津港口,距离京城也不远。
区位优势明显,且没有人干涉。
这不是天堂,哪里配叫天堂!
你就瞧着吧,灵隐寺牵头,东南的豪商大户,纷纷往康国转移。包括宗室诸王,也都争相巴结九哥。
原来在开封的一些贵胄也凑了过来,至于海外商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几个月之间,原本一无所有的康国,彻底变了模样。
处处生机勃勃,商贾云集,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就连一些江南才子也抛弃了汴河,来康国接受社会的腐蚀了。
赵构简直就跟做梦了似的,不对,做梦也没这个来的快。
他现在有多少财产呢?
计有赌场三座,青楼五处,船队一支,马场一处,商行二十多个,府邸两座,庄园一处,码头一座……另外他在大康银行还有六成股份,其余持股更是不计其数,全都加起来,绝对上千万!
韦氏简直高兴坏了,终于恢复到了丰亨豫大了……她现在的日子比那时候可舒服多了,什么金钱享受,远超昔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吾儿,到了今天,为娘只能说服气了,吾儿的眼光是真的不错!官家,官家也算有兄弟情义啊!”
郓王之死被韦氏给自动忽略了,谁让赵桓给得太多了。
倒是赵构,保持了难得的冷静。
“母亲,我们现在是发了财,但是别忘了,官家那边可是损失了不少税收啊!”
韦氏瞪大眼睛,“那,那他可是愿意的!总不能让咱们把康国交回去吧?”
赵构摇头苦笑,交回去那就不是康国了。
“其实我是担心户部,担心御史台,那帮人可不会对康国留情的。如果久而久之下去,我怕官家也会改变主意。须知道,咱们的小命就捏在人家的手里啊!”
韦氏思忖再三,咬着牙道:“既然这样,咱们也别太小气了,收入的三成交给官家,也算是咱们的心意了。”
三成?
看着仿佛割肉一般的表情,赵构暗暗摇头,打消了和母亲商量的想法,你这点见识,真的会出大事的!
连夜赵构就去见了赵桓……他十分顺利,赵桓直接见了他。
“官家,康国位同属国,那康国就要向上国缴纳贡品,臣这里有一份单子,请皇兄过目。”
赵桓笑呵呵接过来,才看了一点,就忍不住道:“你这不是又把整个康国给朕了吗?”
赵构深深一躬,“本来就是官家的,臣弟不过是替官家看家而已!”
“哈哈哈!”
赵桓忍不住大笑,“老九啊,你这心眼可真够多的,只是你这么大方,就不怕你娘生气?”
赵构张了张嘴,终归什么都没说。
赵桓沉吟一下,就把清单还给了赵构。
“这样不好,你给我钱,入不入户部的账?陈康伯可不是我能招架的。”
“那,臣弟该怎么办?”赵构问道,显然,赵桓没有拒绝,他一定有办法了。
“这样吧,你成立一家投资公司……就像联合号那种……你不是从银行吸收了不少存款吗?存款有息,你总要给人家利钱吧!你就拿这些钱,来买大宋的国债,投资一些矿山项目,包括海外项目……”赵桓笑容可掬,“你放心吧,凭着我的眼光,不会亏的。”
话说到这里,赵桓的整个布局已经显现出来。
赵构已经目瞪口呆,忍不住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不管是解决宗室问题,还是发行钱引,压低利息……归结起来,都是要兴利除弊,都是要发展大宋!
既然是发展大宋,自然离不开钱,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钱。
就拿抗金来说,为了供应军需……两淮、两浙、福建、江南、荆湖、巴蜀……这些地方全都出现了动乱,更有多少股农民起义,所幸没有酿成大祸。
老百姓民生困苦,苦不堪言。
赵桓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当时的情况不允许赵桓做别的选择。
可接下来呢?
对外用兵,大兴土木,种种建设,还要向老百姓征税吗?
为什么汉唐都遇到了盛极而衰的麻烦?
每次打匈奴,是战功赫赫,但是能得到赏赐的全都是将士,至于普通的百姓,却是要不断出钱出力,乃至付出生命,却是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后人很容易沉醉在汉唐的赫赫武功之上,但是却忽略了汉唐百姓的苦……你可以说为了盛世,为了千古功业,都是应该的……这话对,但是当时的百姓,却是需要衣食住行,需要吃上一口饱饭。
天天饿着,不断有身边亲人死去,战争无休无止,谁也承受不了这个。
赵桓弄了个康国,不光是垃圾场,也是个钱袋子。
“老九,你来了正好,我这里的确有个项目,你看看能出多少钱?”赵桓笑眯眯道。
第476章 大孝子
赵构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模样……就算赵桓真疯了,也不可能划出一块土地给他,当法外之地。尤其是还在京城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还有朝廷重臣,岂会轻易答应?
这背后没有什么py交易,那是鬼都不信。
如今终于图穷匕见了。
说到底,还是要赵构干一些朝廷不方便,不能做的事情。尤其重要的是,控制权还是朝廷的,甚至赵构聚敛的财富,都要替大宋做贡献。
简单说,就是朝廷投入的钱,如数归还,从大户那里弄来的,三七分账。
作为付出了无数辛苦才智的赵构来说,可也有三成入账。
不满意吗?
不满意就滚一边去,还有二十几个兄弟眼巴眼望瞧着,迫不及待想要取代赵构呢!
“官家,臣弟自然是竭尽全力,倾其所有。只是臣弟还不清楚,官家要做什么生意?”
赵桓一笑,“这个生意可不小,咱们要将一个国家纳入大宋的版图。”
赵构稍微沉吟,便问道:“可是高丽?”
“你怎么猜到的?”赵桓笑着问道:“九弟很机敏啊?”
赵构脸红,“官家,臣弟,臣弟母妃刚刚买了五百个高丽女子,那,那里的民生的确凋敝……”
堂堂皇太妃,买女子,开青楼,这可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说出来都觉得脸红丢人。
但是又不能不说,万一让人家以为你赵老九居心叵测那就不好了。
赵桓倒是没想那么多,而是沉声道:“高丽的民生很糟糕?”
赵构点头,“应该是吧……现在高丽各家彼此攻讦,杀戮不断,地方四分五裂,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朝廷收取高丽,也算是十分恰当。”
赵桓微微点头,一切都不出所料。
伴随着郑知常的死,高丽所有世家集体反扑,将变法的力量压下去了。
只不过各大世家一时推选不出领袖,也没法压制局面,重新归于统一……这样一来,遭受残酷压榨的老百姓再度行动起来,他们高举郑知常的旗号,尊起为“郑父”。
开始向世家发起挑战,希望挽回郑知常的变法。
对于高丽这么个小国家来说,真的不能指望太多。老百姓的反扑,很快遭到了世家的联合压制,又被打压下去。一轮更残忍的报复不出意外到来了。
他们甚至规定不许提郑知常的名字,把郑氏家族一扫而光,而且还把郑知常效仿大宋,创立的邸报废掉了,任何看邸报的,都要下大狱。
不管是高丽的,就连大宋的也不行。
他们还规定读书只许读原来的儒家经典,自靖康以来的玩意,都不准存在于高丽……
这一番折腾下来,不说百姓损失多少,光是高丽的读书人,就有三分之一以上,被迫出逃,其中大部分逃到了大宋,还有一部分逃到了倭国。
反正高丽已经不能呆了。
随着读书人的锐减,高丽的世家又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他们没有足够的读书人治理地方……原本效仿中原建立起来的官僚体系崩塌了。
官僚体系的崩塌,带来的可怕后果就是地方家族继续做大。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世家大族了,而是多如牛毛的地主豪绅,乃至寺庙势力,乱七八糟的,把持了地方郡县。
发展到了这一步,老百姓的压力何至于昔日十倍!
就算是高丽百姓忍耐能力强,却也是受不了了,更多的起义,更多的乱局……长时间的动乱,高丽国脆弱的家底已经所剩无几。
为了继续打仗,双方不得不买卖俘虏,妇女……韦氏一次性就买了五百个年轻女子,可见人口贸易规模之大。
折腾到了这一步,高丽内部也已经无可奈何,再打下去,那就不是亡国,而是灭种了。
经过了一番往来交涉,以郑仲夫和李义方为首的两个人,拥立只有七岁的王皓为国主。
这个王皓的身世相当悲惨,当初金国杀入高丽,郑知常等逃亡大宋,朝鲜王室土崩瓦解,他的母妃还没生产,挺着大肚子,逃回了娘家躲避,五个月后,生下了王皓。
七年之间,不光是战战兢兢那么简单,因为害怕泄露身份,甚至是按照女孩来养,穿着花裙子,梳着女孩的发髻……就这么个小娃娃,他能干什么?
毫无疑问,权柄都落在了郑氏和李氏的手里。
这两位先压下去大部分地方的叛乱,然后着手治国。
郑仲夫是武人出身,最嫉恨文官,这位干脆下令,逮捕西京两班,捣毁学堂,抓捕一切不听话的士人。把他们视作乱源,收缴文人家产,充作军饷
而李义方则是为了弥补亏空,下令征税,一口气预征三十年的田赋,刮捡地皮,就往死里整。把搜刮来的钱财,用来扩军,增加兵力。
他们不断盘剥无度,还不断攻讦,扩军备战,郑氏和李氏的战斗,似乎也要一触即发……
面对这个东亚小海地,古代赤道几内亚,赵桓也有点无可奈何……好像用力过猛了。
原本赵桓希望的是借着下面百姓的举事,清理掉高丽的世家,打破原来的结构,好让大宋顺利接手。
可现在弄来弄去,世家的力量受到了打击,地方也乱了……可读书人损失惨重,民生凋敝,老百姓无以为生,几乎所有势力,都遭到了惨重损失,通过战争,郑氏和李氏脱颖而出,依旧把持着高丽的大部分权力。
折腾了一圈,一切回到原点。
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估计又是新的轮回,郑氏和李氏不管谁获胜,都会取代傀儡,登基为主。
然后休养生息,重用世家,再度恢复两班贵人对国家的把持。
毕竟一两千年,这个半岛就是这么过来的,一点花样都没有。
“九弟,你说朝廷收取高丽,是正当其时。那我问你,收取高丽,要付出多少代价?”
赵构深深吸口气,琢磨了一下,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现在当务之急,要休养生息,恢复民力,不但应该轻徭薄赋,还要救济灾荒……要驻扎兵马,派遣得力干将剿匪,又要安排地方官吏,重建秩序……林林总总,算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赵桓轻笑,“岂止不是小数目?就算朕舍得投入,又上哪去找了解高丽地方的官吏?要吗就是派遣人下去胡来,要么还是依靠高丽当地的势力……这岂不是又走回了老路?”
赵构无奈了,“官家,臣弟现在才知道,想要开疆拓土,是何等艰难?也难怪汉唐夺得了那么多的疆域,最后远离中原的部分都要丢掉……想养熟一块地方,实在是太难了。”
赵桓用力颔首,“是啊,可是不管多难,这条路都要走下去,还要咱们一起走下去……从朝廷治理的角度看,高丽就是一块溃疡,是个不折不扣的痔疮,可是按照生意经营的角度来看,高丽可是最好发财的地方。”
赵构突然一愣,紧跟着心中大喜,似乎明白了赵桓的意义。
“官家是让臣弟想办法从高丽榨取财富了?”
“没错!朝廷不能买卖人口,但是康国可以……不但如此,康国还能给国民授予高丽的土地。只要给你交一点钱,就能买下一块高丽的土地,自己经营耕种。也可以买卖矿山,码头……总之任何值钱的东西,都可以交易。大宋会出兵帮着高丽恢复秩序,铲除奸佞,至于民生,就由大康负责。”
赵构眼前一亮,却也是心中了然,彻彻底底想通了。
说白了,就是借着他的手,继续削弱高丽的世家,然后扶持亲近大宋的势力,甚至进行大举移民,改变人口结构。
等一切都成熟了,水到渠成,大宋再接手高丽。
还能说什么?
高!
实在是高!
自己这位皇兄简直算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方,可也就是如此君王,才能带领大宋走向巅峰,超越汉唐!
“官家放心,臣弟知道怎么做了……只是臣弟还有个想法,以康国的名义,是不是还是不妥当?挂一个商行的名字如何?”
赵桓含笑,“行,朕没有看错,论起这算计的本事,你比朕也不遑多让了……”停顿一下之后,赵桓又道:“你把这个商行的股份留给太上皇一股,算是替我孝敬他了。”
赵构连忙答应,丝毫不敢怠慢。虽说给钱有点俗气,但是只要给的够多,那就不是俗气,而是震撼了。
赵佶从大定府行台赶回来,马不停蹄就去了康国。
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能看到一点回头钱了,别管多少,他都是乐意的。
当赵佶接到了厚厚的一摞东西之后,他老泪横流。
赵构给他准备了庄园一座,有十五亩之大……在康国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是相当可观了。
除此之外,还有渤海船队的股票两成,康国银行干股一成,高丽公司股票两成……另外每年还有十万贯花销,不够还可以透支五万贯……又给配了二十名高丽婢女,五个专门的厨娘……丰亨豫大的好时光又回来了。
第477章 梦回丰亨豫大
赵佶迅速恢复了精气神,整个人也活跃起来。
凭着他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个性,又怎么按捺得住!
立刻让人把赵构叫来了。
“你果然不错,还想着父皇,孝心可嘉啊!”
赵构躬身,老老实实道:“这还是官家的吩咐,不然孩儿是万万不敢的。”
这话透着疏远,很显然,维持兄弟之义,可比父子之情有用多了,这也是个识时务的。
赵佶暗暗冷哼,这个儿子也一样薄凉,不过对他来说,儿子什么的就那么回事,远不如银子来的暖心。
“别的就不用说了,官家对你这个康国有什么寄望,你心里清楚吧?”
赵构连忙道:“自然是清楚的。”
“那好!咱们就好好说说,接下来的康国该怎么办?”赵佶又道:“你现在的手笔太小了,毫无魄力可言,白瞎了官家给你的那么好条件,真是辜负了官家的信任,不好,很不好!”
无缘无故被老爹批评了一顿,赵构万分委屈,我折腾够凶了,怎么还不够啊?
事实证明,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
赵构总体上还算是循规蹈矩的,跟玩了大半辈子的赵佶,是真的没法比。
这位太上皇立刻又把高俅叫来,昏君奸臣,一对绝妙的组合。
两个人凑在一起,简单商量一下,赵佶就道:“官家有意让康国出面,经营高丽,可高丽国小贫瘠,要怎么榨出油水,你可要拿出好办法啊!”
高俅微微一笑,“高丽值钱的东西不多,无非四样,人、田、盐、铁而已。要想赚钱,就冲着四样下手。”
人,自然就是高丽的婢女,这可是唐朝就风行天下的好生意,哪个有点体面的豪门贵族,不弄几个新罗婢,都不好意思招待客人。
不说别的,至少康国要完全采用高丽婢女,保守估计,也要十万人。
接下来就是田地。
“高丽虽然不大,却也相当于大宋的一个路了,好地也还是有的。现在大宋限制太多,管得太严,咱们不如把高丽的田给卖了,这也是一笔大钱。”
“然后就是盐铁,这两样一定要把持在手里,顺便把盐价拉上去,高丽人只要还想活着,就离不开盐。”
赵佶连连点头,“高太尉敛财还是有两下子的,不过往来高丽的船队也要捏在手里,这也是一笔收入!”
高俅连连点头,“太上皇英明!”
这对君臣时隔十年,再度合作,依旧是亲密无间,他们很快推出了自己的方案。
针对高丽的土地,开始买扑!
所谓买扑,算是大宋朝的一种创举了。
尤其是在酒类征税上面,最常用这种方法。
简单说就是价高者得,
有公开竞价的,也有把心目中数字写在纸上,投入盒子里,看谁出的钱高就是谁的。
宋人好赌成性,很容易上头,结果就是往往会出超高价格。还没开始营业,就已经亏了老底儿。
不过朝廷不管这些,反正钱到手就行。
不管是赵佶,还是高俅,都是此中高手。
他们俩按照高丽的区划,一共五道两界,七块行政区,从规模上讲,几乎就是七个府。
一次拍出一个府的土地,如此大的手笔,别说大宋朝了,往前追溯几个朝代,也未必会有。
还在巧取豪夺吗?
还在鲸吞蚕食吗?
这都成了过去。
想不想一次买下几十万亩的田地?
想不想做天下最大的地主?
只要愿意出钱,康国就给你实现梦想!
高俅利用各个报纸,发出了广告,整个势头一下子就造起来了,大宋上下,从燕京到开封,从开封到杭州,
到处都在讨论,人们怦然心动。
国人对土地的热爱,那是不言而喻的。
只不过有点遗憾的是这么大的手笔,不是寻常人能玩的,事实上来到康国参与买扑的豪商巨贾,也就不足二十家。
奈何这二十家里面,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首先第一个赶来的竟然是衍圣公一脉!
没错,孔家来人了!
赵桓当初摆了孔家一道,逼着孔家带头改革,失去了对曲阜的控制,孔家的确有钱,但也不想坐吃山空,所以这一次他们志在必得。
孔家之后,吕好问的吕家也来了,这个从太宗朝一直到现在的豪门大族,自有生存妙法。
吕好问此刻已经退居林下,在家修书。
吕本中接替了父亲的大旗,继续维持着吕家第六代的风光。
这还不算什么,林家也来人了,没错,就是那个父子十知府的九牧林家!
代表过来的正是林景贞的兄长林景默。
“你兄弟可是和官家说过,你们林家只是耕读传家,不贪不占,没有多少积蓄。出来为官,也从来不贪墨,你们掺和这个生意干什么?”
吕本中直接出言讥讽。
林景默淡淡一笑,“我们家的确没什么钱,但是却不妨碍我们来买土地,毕竟我们家还有名声!”
吕本中哼道:“你以为我们吕家就会差你们吗?”
“不一样。”林景默失笑道:“福建山多地少,乡亲们过得苦,早前就有不少人南迁岭南,以图谋生。这一次我是带着乡亲们的希望前来。以家乡之财,买下一块土地,供应乡亲迁徙海外,谋生之用。吕尚书大可以弹劾在下,我们问心无愧,就算是到了官家那里,造福桑梓,也不违反律法吧?”
吕本中翻了翻眼皮,自然不违反,甚至弄不好,赵桓还要夸奖他们。
这个九牧林家,简直就是个千年老妖。
买地发财的事情,都能让他们办得滴水不漏,不沾骂名,还能说什么呢?
福建百姓的确不容易,这里一直是著名的侨乡,像琉球国,就是福建移民的后代,到了后世,泉州漳州的百姓,更是遍及天下。
在海外买地,进行移民开发,一点障碍都没有。
吕本中甚至有点嫉妒,要不要也学林家,迁徙一点人口过去?
正在思忖的时候,又有人来了,赵桓的那俩小舅子来了。
刚刚目睹了前任国舅被砍头的两兄弟,此时格外低调,他们纯粹过来捧场,半点没有别的意思。
在朱家兄弟后面,胡寅所在的胡家也来人了。
众人一看,全都咧嘴。
胡安国可是当世鸿儒,敢情也扛不住诱惑啊!
还真说对了,越是壮汉,吃得就越多,既然不打算和官家对着干,更要替家族谋个出路。
短短的时间里,各个豪门大户,云集康国。
这帮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土豪,而且是实力派中的实力派。
还记得当初赵桓拍卖燕京的土地不?
当时韩世忠还参与了竞拍,对不起了,在这个场面上,韩世忠根本没有资格。
除了上述几个豪门之外,包括一直很低调的钱家,也来了。
“我先跟大家伙说清楚……你们买下的是一个道的土地。眼下那里可不是空白的,而是有高丽人,也有当地的世家……不过不要紧,会有兵马帮你们清理地方,提供便利,甚至帮你们雇佣佃户,开垦土地。往后产出了粮食,我们也帮你们销售,保证让大家伙毫无忧虑。”
高俅拍着胸膛保证,“接下来就看大家伙了,准备出多少钱了!“
“咱们闲话少说,可是买扑!”
伴随着老高的一声令下,买扑终于开始了。
只不过和狗市一般的热闹场景并没有出现,大家伙都是体面人,吵吵嚷嚷叫价太丢人了。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大约有数了。
高丽这个鬼地方,越往南,土地越平坦,耕种也越容易。
但是北方山区也不是一无是处,首先北方多山,林木多,矿产也多。而且通过鸭绿江,可以直接运出去,送去燕京,绝对是一笔好生意。
弄清了情况,就是如何瓜分了。
其中最南边的全罗道,由于农耕条件优越,且多港口,被林景默盯上了。
他说的没错,林家是没钱,奈何林家背后站着无数的福建商贾大族……这帮人固然算不上顶级豪门,但胜在人心齐,重乡土。
早在林景默动身之前,就有一大帮乡亲跟他讲了。
为了在海外再造一个福建,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有了这股力量支撑,林景默丝毫不让,一出手,就拿下了全罗道,
“福建百姓苦,多有溺婴之举,官家也数次提到,着实令人汗颜。如今福建商贾士绅愿意出五百万贯,买下一块土地,充作第二个福建,用来安置多余的人丁……幸赖诸公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
林景默的这番表态,简直无懈可击,堪称完美。
什么叫九牧之家的智慧?
全在这里面了!
而且福建人的团结,也让其他地方汗颜羞愧。
不能光想着捞钱了,还要给家乡百姓争取出路啊!
本来一群纯粹来发财的人们,竟然有了沉甸甸的使命感,吕家,孔家,钱家,还有几个名声不显,却实力惊人的豪门,彻底瓜分了高丽的利益范围。
七块土地,最低的一块,也是四百万贯。
除了被征用为海港的济州岛之外,其他土地,拍卖一空。
大康银行的账上,也多了三千多万贯的巨款!
赵佶简直心满意足,“高太尉,这回总有了丰亨豫大的气象吧!”
高俅连连点头,也颇为满意,的确是梦回昔日好时光了……唯独赵构,两眼发直,这么多钱,再三七分账可就找死了,要不给皇兄九成?又或者全都送去?
第478章 再造福建
赵构始终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他现在有的一切,都是赵桓给的……换句话说,赵桓也可以随时拿走。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弄明白,老板愿意分给他多少,如果天真以为都是他的,那离着见三哥赵楷的日子,可就不远了。
因此赵构再一次急匆匆去见赵桓,片刻都不敢停留。
这一次也十分顺利见到了赵桓,只是他在报账的时候,赵桓突然打断,兴致勃勃道:“九牧林家出手了,还说要买一块地方,给乡亲谋个出路……这事你怎么看?”
赵构愣了一下,随后老老实实躬身道:“回官家的话,福建溺婴之事屡禁不止。朝廷也曾经断言过,这是地少人多,粮食不够吃。似乎除了向朝廷讨要之外,也就是向外开拓,这一条路了。”
赵桓含笑点头,“不止如此,这里面的道理还很深啊!”
官家的兴致很高,说白了就是康国弄出来的事情让他很满意,因此赵桓拉着赵构,打开了话匣子。
“你现在也是一国之主了,别看康国小,但是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人齐聚,这一池水,深得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这个当兄长的,也该教教你治国经验了。”
赵桓还真不是说笑,他的确是认真教导,而且是教导赵构最根本的东西……不管是一个人,一个家,还是一个国……都有来源,不可能从天而降。
既然如此,那就不可避免要受到影响,这东西也就是所谓的路径依赖。
刘邦以亭长夺天下,故此西汉立国之初,布衣卿相,遍布朝堂。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积蓄国力,方有万象更新。
李唐来自关陇门阀,世家武人出身,故此善于用兵,能够驾驭诸将,因此立国之后,很快扫清六合,开疆拓土,军功赫赫。
汉唐强盛,得天独厚。
相比之下,西晋这种篡权的朝代,从一开始,就是死气沉沉。开国君主,靠着父祖的余荫,能把统一玩成末世,也是没谁了。
“朝代如此,家族也是如此……提到了两晋,你想到最多的是什么?”
赵构沉吟道:“世家门阀,魏晋风骨,还有衣冠南渡。”
赵桓点头,“没错,西晋灭亡之后,中原汉人便大举南迁,形成了淮河以南的客家群体……这一点越往南,情况就越明显。宗族门第,十分牢固,南方人多数把家族放在国家的前面,这也是朕十分头疼的地方。”
赵构思忖道:“官家,臣弟也听说过,有人讲福建官员最爱抱团,还说他们只知道乡土,却没有国家,并非良相,就比如吕惠卿,还有……”
赵桓微微一笑,“是不是还有李纲李太师啊?”
赵构微微沉吟,也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李纲的确是福建人,又在改革的问题上和赵桓发生了冲撞,他反对迁居大户。如果把衣冠南渡以来的事情审视一遍,似乎就能理解李纲的心境。而且他对家族门第的执着,坚持大族才是国家根基,也就不会诧异了。
凡事必有来源,他的根子就在这上面。
“衣冠南渡,居家迁移,主要是躲避战乱。而每到一处之后,最好的土地已经被本地人占有,这些家族必须想办法得到土地,或者是强抢,虎口夺食,或者是干脆开垦贫瘠的山林土地,艰难求生。而且由于战乱,他们逃避到南方之后,必定是官府脆弱,无力管理地方,有什么事情,都要靠着自己,自然而然就把官府朝廷等而下之了。”
赵桓停顿下来,让赵构消化这些东西。
赵构琢磨了一阵子,还真是如此!
南方有一种北方并不多见的情况,也就是乡民械斗。
打架吗,北方人更加好勇斗狠,并不稀奇,可是几千人,甚至上万人,几万人,老少爷们一起上,男女老幼齐出动,为了争夺土地,争夺水源,发生的械斗,还真就是南方最多。
在官府缺失的情况下,能给南方人带来安全的,就是宗族!就是门第!
一个村子,甚至一个县城,普遍被少数几个大姓家族把持,在祖宗祠堂说一句话,比衙门口一百道命令还好使,这也就顺理成章了。
除此之外,地理环境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南方多山,尤其是福建,岭南这些地方,山岭重叠,分割出一块块零碎的土地……形成大的割据势力不容易,但是守着一块丘陵之间的平地当土皇帝,却是不难的。
“世家大族,掌控地方,皇权不下县,百姓心中无朝廷,这便是我这个官家要面临的难题。”
赵桓语气轻松,似乎是说一件平常的事情。
可赵构却是心知肚明,也终于理解了赵桓的艰难。
南方一些地区,老百姓不相信朝廷一千年了。
没有理由到了你赵官家这里,就给你面子,发生改变。
土断、清丈、摊丁入亩、平均赋税徭役,迁居大族,均分土地……每一项改革,都是从世家大族嘴里抢肉吃。
而且不光要把肉吃到肚子里,还要防止地方糜烂,不可收拾,这要多难啊!
想到这里,赵构对自己的兄长多了一丝敬畏。
官家,还有靖康以来的宰执重臣,哪怕是公认能力不行的李纲,表现都堪称惊艳。赵构甚至在想,假如是自己接手这个烂摊子,能干成什么事情?
或许一样都干不成。
然后等着被金人俘虏屠戮,或者靠着世家大族,勉强维持?
反正不管怎么样,自己的局面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韩世忠,岳飞,吴玠,刘锜……这些猛将,自己能驾驭好,让他们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吗?
赵构沉吟了许久,再度微微摇头。
到了今天,他是真的彻底服气了,不需要胡思乱想什么了。赵桓已经做到了最好,他们这些人,能跟着官家的思路,把大宋推向一个新的巅峰,就已经很好了。
“官家,这个道理臣弟明白了……只是臣弟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家的举动很关键?”
赵桓微微一笑,“这就要说另外一方面了……相比起北方人,南方人对于迁徙的接受程度更高,也更能适应新环境。而且由于他们的宗族抱团,战斗力强悍,用不着朝廷费多少心力,只要把他们送到该去的地方,自然就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你说我要开疆拓土,不靠着他们,还能靠着谁?”
赵构猛地瞪大眼睛,颇为震撼,他这是又学到了一招。不同的角度,就能得到不同的结果。
东南地方治理的难题,如果能导向对外开疆拓土,将是一柄无往不利的神剑,全看怎么运用。
九牧林家,以无上的号召力站出来,购买海外土地,协助乡亲移民,这事情岂止是好,简直好得呱呱叫,完美配合了赵桓的计划。
也难怪官家连几千万贯的收入都能放在一边,为了林家的举动,欢呼雀跃了。
想到这里,赵构都忍不住摇头感叹,“九牧之家,当真非比寻常,千年传承,让人刮目相看!”
赵桓点头,“所以说朕必须要重赏林家啊!”
不只要重赏,还要尽快,立刻兑现,给别人做个表率。
赵桓传旨,将林景贞叫了过来。
“这次你们家一口气出了五百万贯,堪称大手笔啊!”赵桓笑呵呵赞道。
林景贞微微一怔,便急忙躬身道:“好教官家得知,这些钱都是福建乡亲所出,林家不过是代为转交,还望官家明鉴!”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放心,朕不是要抢钱……相反,朕是要帮你们一把。”
林景贞咧嘴了,你别添乱就好,我们真没有指望朝廷帮忙啊!
心里这么想的林景贞,嘴上却不敢说,只能口称谢恩。
赵桓却是很认真道:“林卿,在你们那边,如果迁居外地之后,和故乡还有联系?”
“自然是有的。”
“那子弟教化,祭祀祖先,这些事情可还是坚持?衣食习惯,可还能维持?时间是多少?一两代人,还是三代五代?”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林景贞颇为诧异,却还是选择了老实回答。
“官家,教化读书,是各家根本,不好好培养子弟,家族必定没落,祭祖,宗族,这是生存根本……虽然也有入乡随俗的情形,但总体改变不会太大,林家便是如此!”
赵桓的眼睛更加明亮,他捡到宝了。
向海外移民,绝不是把人送出去,定居下来就完事了,还要保持联系,确保控制……不然你把这些人送到了海外,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和朝廷离心离德,闹出某十三殖民地起义,那就不好玩了。
而大宋朝廷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林卿,朕有个打算,由朝廷出面,帮各个家族建立宗庙祠堂,派遣专门的先生,前往海外讲学……还有设立定期往来的航船,确保探亲交流。总而言之,人去了海外,不该被视作弃民,恰恰相反,是开枝散叶,值得推崇,奖赏!”
林景贞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家,朝廷过去一直打压世家,如此举动,怕是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内外不同罢了。”赵桓笑道:“朕刚刚写了几个字,就送给林卿了,替朕交给你的家中吧!”
一转头,将四个大字交给了林景贞。
再造福建!
林景贞接在手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可是军中诸王才有的待遇啊!
第479章 举家移民
赵桓的书法别说跟他爹比,就算是和赵构比都差得很远,他一般不会给臣下写字的,可一旦写了,这个含义就完全不同了。
天恩加身,林景贞只觉得战栗惶恐,丝毫不敢高兴。
“官家,臣,臣唯恐受之有愧!”
赵桓微笑,却是无意收回。
“林卿,你能不能说说,这些年福建可有往外迁移的,情形怎么样……也好让朕心里有数。”
林景贞下过攻克,自然对答如流。
“回官家的话,向北迁移,或者前往荆湖等地,也就不消多说了……眼下福建子弟多往岭南迁徙求生,还,还有些去了安南。”
“安南?”赵桓沉吟道:“这个朕怎么听听说过?安南的情况如何?这些人还有往来吗?”
“不多了。”林景贞老实道:“安南路途遥远,又不是大宋治下,去了形同海外弃民,背叛祖宗,有些家族声明,凡是这类的忤逆子,都不许返回家园。”
“不妥!”
赵桓立刻摇头,“去了海外,该盼着他们心向朝廷才是,怎么好主动切断关系?”
林景贞满脸为难,“官家,其实也是有下情的。”
“讲,如实讲!”
“是这样的,不少出海谋生的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或是在海上为非作歹,或是投靠安南,反过来抢掠中原。将他们逐出家族,也是免得被牵连。”
赵桓吸了口气,眉头深锁,坦白讲面对海外的移民,哪怕到了后世,也存在一个难题。说起来是希望能心系故国,造福故乡。可又接受不了离心离德,背后捅刀子。
如何保持海外移民的忠诚,是个很值得推敲的问题。
“林卿,去安南和岭南,有什么不同?你知道多少?”
林景贞想了想,道:“官家,安南到底是远了一些,又不是大宋境内,实际上只有一些亡命徒才回去安南搏一搏,相比之下,去岭南的多是家族迁徙,比如在那里经商种田,站稳了脚跟,就把家人接过去,开枝散叶,光大家族。”
赵桓点头,又问道:“那衣冠南渡,可也是举家迁徙?”
林景贞笑道:“其实不只是家族,有些地方是一个村子,一座坞堡,成千上万人一起迁徙。若是没有这么多人,有哪来的械斗?”
赵桓又沉吟了片刻,他这才问道:“这么说,衣冠南渡,迁居过去的不光是青壮,老弱妇孺,各种手艺人,甚至是乡亲好友,都会一起迁徙了?”
“嗯!”林景贞点头,“或许有人是独自过去的,但只要安顿下来,都会陆续接家人过去的。大多数的世家,都会如此。”
赵桓终于用力点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有点雀跃了。
这个问题差不多解开了。
移民大约有两种,其一,就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亡命南洋,迁居海外……这种以单独的个体为主,且几乎九成九都是男性。
他们到了海外之后,安顿下来,也可能通过努力,过上不错的日子。但是这样的人,多数娶当地妻子,开枝散叶,入乡随俗。
说他和家乡有多少感情吗?
有或许有,但是别忘了,他们是过不下去才出来的,因此在心里潜藏了一份怨愤。
这样的情形,繁衍了几代之后,虽然他们还是汉人,但是对中原王朝又能有多少感情?甚至但朝廷南征的时候,这帮人还会帮着当地的兵马。
更糟糕的是他们干脆怂恿乱七八糟的力量,劫掠抢掠中原,无恶不作,甚至变得比纯粹的外国人还可恶。
相比之下衣冠南渡,又是另外一个故事的。由于是大族迁徙,通常男女老少,都要跟着,乡亲邻里也追随前后。
这样一来,他们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社区,每一个家庭也都是完整的。
男人打拼,女人相夫教子……他们传承了完整的中原文化,接受的也是系统的交易,衣食风俗能够很好维系。
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就认同中原,彻彻底底把自己当成汉人。
试问他们和那些移民后代相比,情况能一样吗?
说来说去,就一个关键,移民必须考虑实际情况,不是你把人送出去就完了,还必须考虑人员组合搭配。
信不信,假如赵桓直接弄了一百万个壮丁,跑去高丽,大概率不是开疆拓土成功,而是形成了一个乱源,这帮青壮会拿起武器,搞不好反过来造大宋的反,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卿,你们林家能挑头迁居百姓……朕有几个要求……其一,尽量是夫妻一起迁居,一些老人也要跟着出去。如果因为身体不好,实在是迁居不了,也不用担心,朝廷会出钱出力,帮着养活。移民之中,必须要有相当比例的完整家庭。要把宗庙祠堂带过去,要把学堂带过去,要把咱们的忠孝仁义,礼仪教化带过去!”
“我们要做的不只是再造福建,而是再造海外中华!文明的根不能断了,优良的传统不能丢了。唯有如此,久后的海外之地,才能真正养熟,真正成为中华乐土,不然就算拿下再多的土地,也都是暂时的,士兵能站住不够,农户能站住也不行,唯有文明习俗站稳了,形成了一个整体,才能真正永远成为中华之地!”
赵桓可没有胡说,汉唐都在河西走廊站稳了脚跟,可那时候毕竟是驻军为主……当安史之乱以后,唐朝的武功不行了,河西也就渐渐失守了。
虽然有归义军试图努力过,也有不少汉人前赴后继,维护这一块浸透了祖先热血的沃土……但是随着最后白发苍苍的老战士死去之后,汉家在这里的痕迹就被抹掉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辽东,两汉,大唐,都在辽东有大批的汉人,建立郡县,甚至广种麦菽,粮食都能自给自足,但是随胡人迁徙,霸占了辽东辽西之地,再经过契丹的二百年统治,辽东还剩下多少汉人呢?
就算有,也和契丹、渤海人无异了。
所以暂时侵占一块土地不难,移民几十万,也不是难事……真正难道是把文化扩展过去,移风易俗,彻彻底底同化。
这不也就是赵桓跟大石讲的那些玩意嘛!
像他那种一户一个金币的玩法,又怎么可能长久占有西域呢?
当然了,耶律大石是没有办法,他们契丹真没有太强大的文化可以传播,他也没有那个力量能够强推。
毕竟这种事情,就算赵桓来做,都相当勉强。
唯有如此,林家的举动才让赵桓如此受用。
“除了这四个字之外,朕打算让林家子弟入武学,你也该提一下了,加同平章事,入政事堂吧!”
赵桓语气真诚,没有半点试探和敷衍。
宣麻拜相的成就,就在眼前。
林景贞稍微沉吟,竟然跪倒拒绝。
“官家,臣家中买下土地,是为了乡亲父老,此事或许有功朝廷,但是臣却不能因此受赏。更何况臣受了赏赐,也不免有人胡乱揣测,说是臣拿乡亲的性命,换自己的前程。如论如何,臣不能如此。”
“你怕有人说闲话?”赵桓带着责备道。
“臣,臣怕坏了官家大事,也怕坏了再造海外福建的善意。总而言之,请官家体谅。“
赵桓略微沉吟,被拒绝了总归心情不太好,尤其是对方拒绝的还这么理直气壮。甚至透露出一层意思,在南方,朝廷的形象,还真是不那么太好。
“罢了,罢了……朕不干涉就是了,也免得好心办坏事。
林景贞磕头谢恩,转身回去之后,立刻给家中写信。
这一次移民的事情,再也不能小觑了。
九牧林家,完全动了起来。
林景贞的兄长和弟弟,还有家中的子弟,纷纷前往各处农村,跟大家伙讲述道理。
凡是人多地少,生存艰难的,都可以报名,出海的船只,有福建海商出,粮食由大家伙捐助,到了高丽之后,也不会不管大家伙,建房子,圈占土地,耕田种粮,乃至日后的粮食销售,都会有人想办法,帮着解决困难。
“大家别担心,这就是寻常的搬家而已。”
为了证明这一点,九牧林家的三房,八房和九房,一共三支,共二十八口,连同两百多名亲族,也要一起出海,踏上前往高丽的海路。
林景默已经不年轻了,作为这一次林家出海的大家长,他先是率领所有人要出海的族人,去林家祠堂拜祭祖宗。
随后在众人见证之下,分了一炷香,又取了一抔土。
再从林家族长手里接过一份家谱。
“高丽全罗林家新堂口,名曰新福堂……所有出海林家子弟,务必忠心朝廷,仁爱孝亲,兄友弟恭,勤学不辍,耕读不息……三年一次,回乡拜祭,诉说经历,不可辱没祖宗,不可令林氏蒙羞!”
林景默带领着林家子弟,跪在地上,郑重磕头。
“林家子弟林景默,谨遵教诲,旦夕不敢忘却!”
说完,接过族谱……九牧之家,有三房要出海了。
家人分别,背井离乡,暗暗哭泣的人可不少……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告诉大家伙一个惊人的消息,官家来了!
“林卿,朕跟你坐船从天津到了福建,亲身体验了一次,海上虽然苦,却也不是九死一生,朕稍微安心一些。”
林景贞微微红了脸,“官家如天之德,臣五体投地!”
第480章 不负官家之托
你可以吐槽赵官家乖张,但是却不能否认,这位赵官家还是很能做出一些让人五体投地的事情的。
早些年他笼络武将的那些事情就不用说了,这一次鼓动福建百姓出海,赵桓很清楚,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对海洋的恐惧还刻在很多人的骨髓里。
因此赵桓特意叫上林景贞,从天津南下,一路坐船到了泉州。
单纯从距离上看,赵桓这一路的距离比起去高丽还要远不少。
而且赵桓还规定,不许随便靠岸接受补给。
这样一来,航行就变得相当艰难。
首先一点,海上是没有淡水的,因此要提前准备,可即便如此,淡水在几天之内,就会腐败变质,尤其是到了温暖的海域,这些清水上面就会浮着一层绿色的微生物。
很显然,喝这种水是不行的。
据说唯一能在海上航行携带的水,就是恒河水,听说那玩意可以放几十天不变质,赵桓也得不到,也不敢胡说。
赵桓的选择是携带米酒,酒水能防止变质,唯一的代价就是整天晕乎乎的,难怪很多早期的水手都是酒鬼,也是有原因的。
除此之外,海上缺少新鲜的水果蔬菜,这也是一个难题。
赵桓弄了一大堆的豆子,什么绿豆、黄豆、红豆、黑豆、豌豆……反正就是变着花样生豆芽玩。
蔬菜的问题解决了,海上航行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没错,就是可怕的寂寞!
不同于沿着海岸线航行,在大海上长时间航行,漫无边际的海洋,一眼望去,没有丝毫边际,别管多大的船只,在海洋面前,都跟一片树叶没什么区别。
渺小,寂寞,带来的压抑,挣扎,几乎能把一个人给摧毁了。
还有,船只居住空间太小,肮脏,潮湿,甚至还有蟑螂老鼠,缺少活动范围……皮肤病,缺医少药。
这些情况都会摧残一个人的意志,因此在海上航行,自杀也是常有的事情。
赵桓在海上航行期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几乎病态地要求卫生。
船上每一寸的空间,都要擦洗干净,自己的衣着也必须尘垢不沾,每个水手都必须保持昂扬的姿态。
他还在船上推广麻将,纸牌,象棋,甚至赵桓还弄了个健身房,准备了箭靶,不定期举行射箭比赛,然后赢得一些小礼品……
在海上航行,尤其是长时间航行,绝不是航海技术那么简单,更需要学会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长时间生存。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是早期航海家注意不到的东西,甚至需要很长时间的总结和推广,才能让大多数的船员接受。
不过对于赵桓来说,他很容易从那些一身白色军装,纤尘不染的海军战士身上,找到在海上长时间生存的奥妙。
并且以他皇帝的身份,总结下来,强制推广。
因此一路上赵桓说,林景贞记,这位九牧林家的轿子终于开始服气了……其实和林景贞接触多了,就能感觉到这个家族发自内心的骄傲……这种骄傲不是盛气凌人,不是自大傲慢……而是发自骨子里的高贵。
面对着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官职财富,他们可以轻易拒绝,他们也不奢望一步登天,安安稳稳做事,一步一个脚印,无懈可击,
无法收买,无法动摇,自信强大,无所畏惧。
在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一个自两晋以来,低调豪门的骄傲。
他们是一群龙,骄傲的龙!
既然是龙,又怎么会甘心伏首他人?
只不过这一路下来,在林景贞手里,记下了几万字的航海日志,各种琐事,几乎细致到了琐碎的程度,连吃喝拉撒都没有放过。
可林景贞清楚,这正是赵官家的厉害的地方。
他逼迫世家迁居,他鼓励向外移民……他不会跟任何人妥协。但是他不是靠着官家权威,不是简单下旨意。
他会认认真真思考,推敲可行性,找出困难,并且想办法解决。
唯有一切都差不多了,他才会下令执行。
做到了这一步,林家的确无话可说,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兄长,这是官家让小弟记载的,海上航行需要注意的地方。”
林景默双手微微颤抖,接过来只是看了两眼,就大为惊讶,随后跪倒地上,泣不成声!
“官家如天之德,臣代福建百姓,叩谢天恩!”
赵桓连忙拉起林景默,看着他斑白的头发,忍不住轻叹。
“你的年纪不小了吧?”
林景默坦然一笑,“官家用不着担心,家父活到了九十多岁,臣的身体也很好……这一次去高丽,下船之后,臣就打算给他们讲一堂课。”
“讲什么?”赵桓好奇道。
“讲孝经,讲论语……这堂课没有老人来讲不成!或许官家未必喜欢,可是宗族家规,圣人微言大义,是安身立命之本,到了外面,也不能忘了。唯有把这堂课教好了,臣才能放心。”
赵桓忍不住吸了口气,不能不服,难怪这个家族可以长盛不衰啊!
“林卿,你说的这堂课朕绝对支持,只是朕还想求你再讲一点东西。”
林景默忙道:“官家旨意,臣其敢不从!”
“不,不是旨意,是请求,请求……”赵桓诚恳道:“去了外面,除了宗族圣贤之外,还有炎黄先祖,还有咱们的几千年历史,这一堂课,也请你一并讲了!”
说完,赵桓竟然深深一躬。
林景默大惊失色,“官家,臣,臣怎么敢受官家的大礼。”他顿时手足无措。想阻止,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桓倒是坦然,丝毫没有觉得失了天子身份。
“对待军中诸将,有拜将之说,你们这次出海,就形同出师发兵,你们不光要征服土地,还要征服人心……你们就是汉家儿郎的先遣军,是海外移民的前锋……这件关乎华夏生死的事情,就拜托大家伙了。”
赵桓说完,又面对在场名流贤达,朗声道:“朕知道,这些年朝廷推行了不少法令,落到了东南,有很多非议。大家伙觉得朕不知道体恤东南百姓,又太过无情残忍。这些话朕不会怪罪,甚至朕觉得还有那么一点道理。”
“但是!”
赵桓声音骤然严肃起来,“朕也想让大家伙知道一件事,自从秦汉以来,我华夏的主要疆域,就是那么大了,这些年来,开发了江南,又开发了荆湖,岭南……但都是在这个大圈圈里做道场。结果是什么呢?天下太平,人口滋生,把可用耕地开发完全,然后就是土地兼并,民无以食,等到了吏治崩坏,天灾人祸不断的时候,就该遍地烽火,改朝换代。”
“乱世一到,人命就不是人命了,史书上黄巢起兵。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死尸无数……说到底,就是人多地少,不得不屠杀以求生存。”赵桓长叹连声,“朕压制大户,力推均田平役,就是害怕百姓承受不住,内忧外患,亡了大宋朝。”
“如今好容易驱赶了金贼,把大局勉强维持下来,接下来朕要干什么?在推行公平这件事上,朕不会放手,没有松懈,没有折扣。不过……光是折腾国内也不行,朕还要对外开拓,扩大华夏文明,占有更多的土地,纾解最致命的人地矛盾。”
“总而言之,你们这一次出海,不光是为了福建家乡找一条出路,也是给大宋找个出路,光大华夏,你们居功厥伟!朕,谢谢大家伙了!”
赵官家的驾临,加上这一番堪称坦诚的表态,算是化解不少人心中的愤懑伤怀。
和百姓讲道理并不难,难的是放下身段,耐心沟通,偏偏赵桓又是个最不喜欢端着的皇帝,他的这番讲话堪称炸开了锅。
有人觉得官家太过了,把天命轮回说成了土地兼并,就算是真的,也不能给老百姓讲,明显属于泄露国家机密。
还有,他突然跑到了福建,扔下了国家大事,政事堂就能允许官家胡来?
还有御史台,就没人能劝阻官家吗?
更过分的是让官家在海上航行,万一出点事情,置天下何地?
太多的人,都准备好好劝谏官家,让他迷途知返,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唯独是林家,还有那些即将出海的百姓,万般受用……足有一百多艘船只,从泉州离开,向着高丽而去。
其实在地图上就会发现,高丽的版图,基本上和山东的维度差不多,走东海和黄海之间,真的不算太远。
毕竟在唐朝的时候,倭国都能派遣遣唐使,漂洋过海而来,宋代也有倭女来接种,没有道理去更近的高丽会有更大的难题。
只是林景默还是病了,他的确年纪太大了,受不得海上颠簸,老人日渐消瘦,吃不下东西,呕吐不止。
当下船的时候,老人几乎不能站立。
“三叔,歇歇吧!”
林景默摇了摇头,“歇不得,我自己的情形自己知道……快把大家伙都叫来。”
不多时,林家子弟悉数聚集。
林景默坐在了一块礁石上,默默看了一圈,随后道:“我说下船就要给你们讲课……现在就开始吧……自炎黄以来,华夏子民居中原上国,安居乐业……尧舜禅让,大禹治水,夏商周三代相继,文治昌明,武功赫赫……以至于春秋百圣,战国先贤,百家争论,祖龙横扫六合……传至汉唐,四夷臣服,盛世之治,莫过于此。”
说到这里,林景默停下来,大口喘息,额头皆是汗珠,有子侄看得心疼,要过来请他休息,哪知道老头坚决摆手。
喘息半晌,才继续道:“我皇宋天子,驱逐女真鞑虏,励精图治,再现盛世。我等华夏子民,秉承天意,远涉重洋,为华夏之兴盛,为子孙后世之繁衍……一人生死事小,一家兴旺事小,唯我族裔,唯我华夏……长盛不衰,长存不灭!”
说到这里,林景默突然大声咳嗽,仰面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