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黄豆大帝
赵官家只身前往临潢,连个侍卫都没带,更不要说那几位大将了。
糟糕的是赵桓还一去不回了。
弄得大家伙面面相觑,官家不会出事了吧?
一念及此,众人都面面相觑,忧心不已。
曲端干脆道:“要不咱们攻城吧,凭着现在的兵力,临潢挡不住咱们。”
韩世忠直接给他个白眼,“曲端,就冲你这话,就能办你个阴谋弑君!诛了你的九族都不够!“
一句话,就把曲端吓得老实了,根本不敢废话了。
大家伙担忧赵桓的安全,却也知道不能硬干,就只能干着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半天之后,便是岳飞都坐不住了。
要不干脆以军务为名,冲进临潢,不管怎样,先把官家抢出来再说……正在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赵桓笑呵呵出了临潢,身边还有两个人相送,正是耶律大石和萧塔不烟!
两口子送老亲家,这待遇可不是一般。
三个人都有点醉意,尤其是赵桓,更是老脸泛着红光,喜气都写在了脸上。
“大石,天下英雄,不过你我二人,朕有中兴江山的梦,你有恢复故国的梦……我们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成了盟友,亲家,彼此堪称知己,何其有幸啊!”
大石脸上也带着笑,但明显没有赵桓这么得意,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赵官家,我就算得了失心疯,也不敢和你比啊!”
“不!”
赵桓摆手,正色道:“这话可要说清楚,不是你比不上我,是大宋的条件比大辽好太多了,咱们俩换个身份,被动的就是朕了。”
大石眉头挑了挑,显然很受用,却也叹道:“老亲家心胸如此,当真是中原天子,大石终究是莽夫一个,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双方热闹地进行着商业互吹,转眼到了临时的宋军大营这边。
“大石兄,老亲家……明天就轮到朕请客了,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盛的大宴!”
耶律大石用力抱拳,“我拭目以待!”
……
赵桓还真不是撒谎的人,他跟耶律大石谈了一项最大的生意,也正是这个生意,让大石终于放下了戒心,决定和赵宋继续前缘。
“你们都坐吧……用不着替朕担心,我去送钱,还能出事吗?你们见有人会杀财神爷吗?”
赵桓信心满满,笑容可掬。
手下诸将却是迟疑不解,尤其是韩世忠,他好奇道:“官家,但不知送了多少钱,是一次?还是每年都要?”
岳飞也是一惊,迟疑道:“莫非是岁赐?”
赵桓摆手,“你们放心吧,这么丢人的事情,朕不会干的。其实朕和大石谈的核心只有一个字。”
赵桓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大家伙一起探头,却发现赵桓写的是油!
没错,赵桓跟耶律大石谈的核心生意,就是油!
其实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宋代饮食差不多是古代的一个高峰,基本上煎炒烹炸,各式菜肴,已经相当普遍。
别的不说,光是东坡肉在后世也是一道名菜。
所以说想靠着炒菜发财的,可以歇着了。
大宋百姓,尤其是北方人,还有个癖好,那就是油炸!
这一点倒是有那么一点发达国家的味道,油炸食品,永远的神!
《梦溪笔谈》里面就提到过,北方人不问何物,皆用油炸。而大宋百姓最常用的油就是在黄河一带,广泛种植的芝麻榨出来的芝麻油。
芝麻出油率高,而且味道香醇,在提炼手段稍微原始的宋代,毫无疑问是最好的植物油。注意啊,更高级的动物油可不是寻常人能吃得起的。
百姓要是能弄到一块肥肉,煮着吃不香吗?怎么舍得拿来熬油。
所以只有一些有钱人家,才有高级的猪油,如雪般细腻香浓的猪油,简直比药材还珍贵。
毫无疑问,在大宋,油是一个比食盐还暴利的行业,而且还是没有被朝廷垄断的行业。
户部那帮人不是不想,毕竟连酒曲都没有放过,又怎么会放过更有油水的油呢!
只不过朝廷是真的没有办法。
宋人虽然喜欢油,但是主要的农田种的都是粮食,只有在房前屋后,在一些畸零地块,种点芝麻,不成规模。
收获之后,就在村里的小油坊榨了,朝廷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如果说垄断酒曲,还算是技术活,有利可图。那榨油是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甚至珍贵的油都不会拿到市面交易。
村里的乡亲,提着一坛子油,去看城里的老朋友,然后拿着赠送的一百个钱回家,这总没有问题吧?
也只有在开封这种,敲骨吸髓,雁过拔毛的地方,才会针对油脂交易收税,不过也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干扰。
归结起来,油脂需求巨大,且生产分散,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都没有形成庞大的利益集团,没有什么百万漕工的问题。
算来算去,这都是最好的生意。
“朕和耶律大石谈了两样……其一,朕准许他们向中原输入羊油,而且价格好商量。”
草原最尴尬的一点就是没有什么能卖给中原的,却又什么都仰仗中原供应,闹到最后,就不得不抢劫。
这玩意无关对错,自然条件使然。
不过赵官家却给大石指了一条明路。除了牛马肥羊之外,他们也可以宰杀牛羊,熬出羊油牛油。
然后将油脂装坛密封,赵桓会专门安排市场,进行交易,朝廷还会给优惠税率。
油脂交易,毫无疑问,能给大石带来一条长久的财路。
这可比一次给多少钱实惠多了。
耶律大石总算承认了赵桓的诚意。
只不过接下来赵桓提出的一项建议,却让大石彻底心动了,还是砰砰乱跳的那种。
赵桓给大石一个建议,让他种黄豆,然后用黄豆榨油。
这可不是赵桓忽悠大石,更何况耶律大石也是辽国进士出身,又经过了多年磨炼,岂是轻易能上当的。
可豆油这个提议,却是大石无法拒绝的。
首先黄豆不是新鲜玩意,这东西还有个名字,叫“菽”,长期以来都是五谷之一,先秦的时候,还是重要的主粮。
后来麦子和水稻比例越来越大,挤占了黄豆的份额。
就在黄豆岌岌可危的时候,出现了个一个神人,刘彻的叔叔,淮南王刘安。
堂堂一位藩王,不干正经事,醉心方术,想要长生。
这也就罢了,你老实烧铅炼汞也就是了。
不!
他偏偏独辟蹊径,愣是对黄豆下手,折腾来折腾去,愣是折腾出了豆腐这么个神奇的玩意,从此流行两千年,长盛不衰,哪怕到了后世,吃豆腐也是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顺便说一句,或许是刘安的名气太小了,在民间的传说里,豆腐是关云长发明的,咱也不知道关羽的刀法是不是磨豆腐的时候,琢磨出来的……
总而言之,黄豆不稀奇……甚至耶律大石还知道,在辽东的地盘上,由于气候恶劣,水稻和麦子种植都很困难,事实上不少契丹人会种黄豆,并且把黄豆当做饲料,喂养牲畜。
这一点上,赵桓也果然没有骗人,在后世东北也是黄豆的主要产区,品质相当不错。
再接下来,就是拿黄豆榨油。
这事情却也不是赵桓信口胡说。
在宋代之前,主要使用荤油,植物油是个稀罕物。
可是到了宋代之后,油炸兴起,人们疯狂追逐油类,各种能榨油的种子,都被找出来了。
陕西有人用杏仁,山东甚至把苍耳子都拿出来了。
只不过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最受宋人推崇的还是芝麻。
无他,芝麻含油量高,稍微用手捻一下,就能感觉到油汪汪的。
最显而易见的东西,自然是最先被利用的。
所以大宋的百姓以芝麻油为主,奈何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产芝麻,因此一些地区也探索了用黄豆榨油的办法,也有成品出来。
这一点耶律大石早年在燕京的时候,就亲眼见过。
只不过当时豆油很不普及,且榨油工艺比芝麻复杂多了,就没有得到重视。
很显然,黄豆是能榨油的,赵桓依旧没有骗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条财路,也就呼之欲出。
大石可以广泛种植大豆,然后榨油,赵桓承诺,大宋可以通过海运,把豆油送到更加缺乏油脂的南方地区。
黄豆可是个好东西,不但榨油有暴利,而且榨油剩下的豆粕还能用来喂养牲畜,契丹十几万人马,只靠着一个临潢府能养活得了吗?
难道你耶律大石愿意永远受制于大宋?
想发财吗?
种黄豆吧!
想自给自足吗?
种黄豆吧?
想让辽国再度伟大吗?
还是种黄豆吧!
……
赵桓甚至把话挑明了,就算大宋和大辽闹翻了,不收购黄豆,你们吃豆子不也能顶饱吗?
除了多放点屁,没有别的毛病。
群臣都听傻了,呆呆望着赵桓,他们好像第一次发觉,赵官家还有这么恐怖的商业能力,真是让人惊叹!
赵桓笑容可掬,他给出的路子,几乎无懈可击,大石一定会选择,甚至从今往后,大石的后半辈子就跟黄豆分不开了。
也不知道以后的教材封面,会不会有个汉子,手里捧着金灿灿的黄豆,发出痴痴的笑容……
第452章 官家病了
和大石的会谈相当顺利,也没法不顺利,双方各有所需。赵桓总体的目的还是稳住草原,只不过他是采取了一种积极进取的态度。
至于耶律大石,别管他对赵桓有多少忌惮,但是眼下为了生存和发展,都必须暂时抛开。
国家情况如此,没有闹翻的本钱。
私人交情上,两个人还挺互相欣赏的,再加上儿女亲家的关系,凑在一起,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老亲家,回头我要办册封储君的大典,你到时候可要过去,给女婿站台,撑场面,别让人欺负他啊!”
大石咧嘴一笑,心里门清,赵桓大可以先立储,然后再来求亲,一个皇太子和一个皇子,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说到底,这个姓赵的还在算计,不愿意给自己这个面子。
但是不要紧,谁让他实力强悍呢!
“行!我会过去,我还要带着三万甲士过去,给我的女婿充充门面,赵官家不会反对的?”
“怎么会!自然是越多越好!”
赵桓欣然答应,并没有在乎耶律大石的示威意涵。
总而言之,双方谈的很痛快……大的方略确定好,也没有掣肘添乱的心思,双方迅速达成了协议,
赵宋这边派出人,去帮着大辽建立屯田,开发矿场,协助大辽种植黄豆,发展畜牧,设立榷场,协商关税……
总而言之吧,乱七八糟的事情,半点不敢马虎。
双方都是既忙碌,又认真,半点不敢犯错,有时候甚至还据理力争,谁都不愿意吃亏,彼此吵得面红耳赤,好不相让。
有人要问了,两边的老大都点头了,觉得事情可行,下面就随便应付一下,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这就是不懂国家相处之道了。
比如说榷场位置,是设在大宋,还是设在大辽,或者是在两国中间?
榷场发生了偷窃,由谁负责?宋人偷窃了辽人,辽人偷窃了宋人,宋人偷宋人,辽人偷辽人……
还有,双方往来文件,是用汉文,还是契丹文?两种文字都存在,谁先谁后……
诸如这一类的争执,不下数百项之多。
就这么说吧,如果上面不愿意谈成,随便找一件事,都能吵个一年半载。
当然了,上面想促成,下面也需要争执一番,不然怎么体现自己的价值。哪怕赵桓也不敢随便催促,不然以后在某些问题上吃亏了,难道要他背丧权辱国的罪名?
天子、宰执、办事官吏……在这个庞大国度里,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分享属于国家的权柄。
坦白讲,赵桓还挺高兴的。
尽管他知道这样会被人窃取权力,但是说到底维护一个国家,不是天子一个人能做到的,只要下面能基本遵照赵桓的思路就可以了。
而且还有一件事,赵桓病了。
也不算严重,就是急匆匆赶到了草原,又是和大石会谈,又是开怀畅饮……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拉肚子了。
坐在马桶上,足足坐了一整天,双腿无力,浑身冒虚汗。
胃口也完蛋了,吃不下去什么东西。
整个返回的路上,赵桓就躲在马车里,静静躺着,并不动弹。
病倒是好了,可就是没有力气,一种从里往外,由骨子里冒出来的疲惫,萦绕着赵桓。
怎么说呢?
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疲惫。
还是由于大功告成之后,带来的意兴阑珊。
金兵驱逐,燕云恢复,连儿子的婚事都处理好了。
家事国事,尽管还有太多,但是貌似也没有那么急迫了。压力消失之后,人自然而然就轻飘飘的。
八年的辛苦,丝毫不曾懈怠。
整天担惊受怕,苦心焦思,熬干心血。
该歇歇了,别忙活国事家事了,忙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比如多选一些秀女,充实后宫,又或者大兴土木,修个园子,好好享受一下。要不干脆就闭门修炼,追求长生不老……
赵桓现在特别理解历史上的很多皇帝,为什么做不到从一而终……毕竟任何事情,坚持下去,都太难了。
扫清六合的秦始皇,一心追求长生,报了父仇的唐庄宗沉溺戏曲,击败了杨廷和的朱厚熜,开始在西苑成天修炼,与天夺命……无他,求一个畅快罢了。
赵桓毫不怀疑,自己有成为昏君的潜质。
只不过后世的记忆告诉他这些事情都是做不得的,实在是太影响形象了。
因此赵桓选择了另外的方式,他暂住古北口,并没有回京,而是立马燕云,静静沉思。
把朝政全都抛开,每天迎着日头而起,枕着晚霞睡去,丝毫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把心灵放空,什么都不想。
打发走所有人,只有自己,享受难得的寂静。
赵桓知道,这种行为有点小资,类似去某某地方,净化心灵,追求灵魂解脱,是很值得批判的事情。
其实真的不是,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是单纯想休息一下。
一个中年老男人的偷懒罢了。
三天时间,还没过瘾,就结束了。
赵桓不敢逗留,回到了燕京。
不过赵桓也没有急着处理公务,而是继续让政事堂负责,他只是在寝宫休息,随手看着各种呈报,把空闲的时间线填上。
一个上午时间,赵桓翻到了第十二份密报的时候,突然他的脸色一沉,整个人都不好了,想再仔细看看,可是才看了一半,就把密报扔在了一起,气得呼呼喘息。
“去,把……把张浚叫来!”
虞允文已经跟着赵谌忙活了,赵桓只能把张浚叫来。
就在这位张枢相赶来的过程中,赵桓又捏着鼻子,看了一遍,结果他更愤怒了,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冒着强烈的怒火。
张浚也是跟着赵桓很长时间的,见官家如此,立刻知道了事情不妙。
“官家,可是有吩咐?”
赵桓没吱声,只是往下扫了一眼,顺着天子目光,张浚看到了密报,他连忙拿在手里,才看了大略,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仁多保忠死了!
那个党项大佬,昔日改名为赵保忠的老东西,他死了,死在了西夏,埋骨横山!
如果放在这一次之前,赵官家绝不会有什么感觉,最多只是说一句:老货死矣!
可是在古北口的短短三天,让赵桓竟然有了点多愁善感的意思。
人到中年,本就会这样。
更何况历经成败,好容易创造了偌大的成就。而这一路走来,已经有太多的老人相继离去了……白时中、吴敏、张悫、张叔夜、王禀……太多朝中重臣,硕德元老,或是遗憾,或是满足,离开了这个世界。
仁多保忠虽然不算是大宋的重臣,但他的经历很特殊。
这家伙是西夏重臣,背叛了西夏,投靠了大宋,可是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又散尽所得,努力复国,最后死在了西夏。
仁多保忠对赵桓的影响很大,他至少告诉赵桓,不要太过自大,哪怕有人跪在脚下,心甘情愿,充当你的走狗,他也未必是真心的,毕竟人到底是人,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
所以说,治国理政,当坦荡,正道而行,把每一个人,都当成人看!
这话说着有点迂腐,也有点模糊,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赵桓变了。
其实他并没有,只是会多了那么点人情味吧!
想起了老人,赵桓心思一动。
“去西山,看看李太师!”
张浚不敢说什么,只能陪着赵桓,来到了西山,见到了李纲。
没有任何阻挠,赵桓就看到了李纲,此老坐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微微摇晃着,他一身洗的变色的布衣,头发胡须,全都败了,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老很多,鬓角都生了老年斑。
看起来这段时日他过得并不好,甚至说是很不好。
“太师。”
赵桓轻声呼唤,一直到了第三声,李纲才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目光茫然,甚至不太敢相信,赵桓居然会来看他。
“官,官家!”
李纲要施礼,赵桓按住了他。
“用不着,我过来就是跟太师说一件事,朕和耶律大石结亲,让赵谌娶了大石的女儿。”
李纲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殿下成亲,是好事啊!宋辽联姻,也是好事。”
赵桓一笑,“太师高见……只是这个女孩必定是契丹人,日后若是赵谌登基,他就有个契丹皇后啊!”
李纲突然翻身坐起,瞪圆了眼珠子,“那又如何?官家还怕这个?”
赵桓淡然一笑,“朕倒是不怕,就怕有人会议论纷纷。”
“让他们议论去吧!”
李纲冷哼道:“殿下娶了大石女儿,该害怕的是耶律大石,不是咱们大宋!谁有本事娶了外面的女子,三妻四妾,老夫只会恭喜。更何况大石可是辽国进士,他读的书,只怕比官家还多!”
“嫌弃人家是蛮夷女子?嫌弃人家血统不成?辽国贵女,怎么也不会差到那里!更何况就算立她当了皇后,生出的皇孙,日后也成了大宋天子,他还会出卖大宋,偏向大辽不成?”
“错了,大错特错了!就算真的如此,他也会把大宋放在前面,甚至比其他人更忠心大宋,到时候没准把大辽也当成陪嫁,收入大宋囊中哩!”
李纲说到这里,突然停顿,随后呵呵道:“官家拼命促成这门亲事,怕是就把心思用在了皇孙身上吧!”
赵桓失笑,“太师可真是一针见血啊!两国婚典,这么大的事情,非硕德元老不能为之,太师辛苦一下,朕是来请你出山的!”
第453章 主持公道
李纲稍微犹豫,便点头道:“官家看得上老臣,老臣自然是责无旁贷,这事情老臣接了。只不过老臣还有一些言语,要和官家讲。”
赵桓眨了眨眼睛,无奈摇头。
“李卿,你就不能装糊涂吗?”
李纲稍微顿了顿,摇头道:“官家该知道老臣的脾气。”
“你难道不知道朕的脾气?”赵桓反诘。
李纲愕然,半晌之后,还是说道:“官家,有些话说不说在臣,听不听就在官家了。”
赵桓长叹连声,终于点头,“讲吧。”
李纲正色,“官家,世家大族,不可尽毁。三代之治,国祚绵长,皆因分封诸侯,拱卫王室。自秦之后,诸侯尽毁,朝廷便没有三百年盛世,论起国祚,远不及三代。官家又要尽毁世家,没了士人充作根基,忠心朝廷。臣唯恐连百年国运都没有,几乎与胡虏无异……抓士人心容易,抓万民心难,民心如水,朝局如烟,官家纵然竭尽心力,也未必能逆天而行,老臣……”
李纲还要往下说,赵桓却是伸手拦住了他,张了张嘴,终于只是道:“李卿,你的兄弟李经现在山海关教书,教的都是武夫子弟,他还算勤恳,要不要让他过来伺候在你的身边?”
李太师深吸口气,毫无疑问,赵官家根本懒得听他那些,李纲心头也有怒火,却最终只是一声长叹。
“教化人心终究是好事,伺候我这个老废物又是何必!”
君臣接下来便无语了,君臣稍坐,赵官家便主动离开,而李纲则是拄着拐杖,疾步匆匆,望着官家远去的背影,连连长叹,终归于一声苦笑。
君臣相得,既需要时机,也需要运气,更需要心有灵犀。
赵桓和李纲危难之中,走到了一起,扶持走过最难的时候,只是由于两人主张差别太大,不得不分道扬镳。
其实李纲讲的也未必是错。
夏商周的分封模式,等级治理,没准真能国祚绵长。
如果把等级推到了极致,便是种姓制,就连工作都给确定了千年不变,万年不变……或许老赵家真能永远当贵族,颐指气使,奈何开除人籍的事情,他是真的干不出来。
说到底,上一辈子给他最深的烙印,就是不允许他把凌驾别人之上,视作理所当然。
“官家,其实臣得到了密报,说是仁多保忠的死有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赵桓惊问道:“他一个行将就木,散尽家财的老人,还有人想害他?”
张浚微微点头,君臣行走在从西山返回燕京的路上,张浚告诉了赵桓没有料到的情况……仁多保忠对西夏有再造之功,因此很多人主张让李仁孝尊仁多保忠为尚父,太师。
稍微懂点西夏你是的都应该明白,这就是给李仁孝找个太上皇。
很显然仁多保忠不会答应,他真的无欲无求了,坐在横山之上,看看天边的云朵,看看成群的牛羊,将山峦绿草,刻在心里,或许只要记得足够深,哪怕孟婆汤也无法洗刷,可以带着这一生的记忆,走向下辈子……他真的爱到了骨子里。
又一次从横山回来,仁多保忠口渴了,就随口喝了下人送来的浓茶,结果当天夜里,他就在床上暴毙。
死的时候,身体蜷缩,从口鼻之中,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到底是有人害死了仁多保忠!”赵桓声音冰冷,拳头已经握紧,眼神更是怒火喷发,这位皇帝陛下已经怒了。
张浚沉吟道:“官家,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李仁孝可能是凶手,他虽然才十几岁,但西夏国主历来不可以常人揣度。又或者是李仁孝身边的人,主动除掉仁多保忠,消除隐患。又或者……”
顿了一会儿,张浚才道:“又或者有人想借着仁多保忠,对付李仁孝……臣现在也不敢断言。”
不好推测凶手,赵桓却是无奈苦笑,“你的意思是亲近人要杀他,敌对的人也要杀他!他必死无疑吗?”
张浚沉吟,无奈点头。
“那世道就这般无耻了吗?”赵桓骤然提高了声音,“当年仁多保忠投靠朕,也是存了保护部族之心,后来更是散尽不义之财,救了西夏一命……他无愧西夏,却一定要死,这是什么道理?”
赵桓突然爆发,让张浚稍微惊讶,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吗?不要说西夏,便是大宋,也有些不得不死,不得不背黑锅的。杨业,狄青,大宋朝的腌臜,丝毫不比西夏少,甚至大宋这边不但杀人,还要诛心。
别的不说,赵桓为什么来看李纲,请李纲出来,就是给这个老臣体面,生怕有人会自以为是,借着李纲的脑袋,取悦天子。
事情真的没有那么复杂,赵桓容得下一个不同意见的老臣,用不着赶尽杀绝……张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仁多保忠的事情,勾起了赵官家不好的联想。
大宋这边,老臣重臣,不在少数。
不只是文官,还有那些有着光复之功的武将,难不成闹到最后,当真要高举屠刀,大肆屠戮吗?
赵桓不想,更不会这么做。
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消除这些小人的生存空间,防微杜渐,收拾人心。
朕老马不识归途,这帮小人务必铲除!
“你去告诉赵鼎,给朕查清楚,如果查不清楚,那西夏这个国家……也就不用存在了!”
张浚一怔,随即大骇,连忙去见赵鼎,丝毫不敢怠慢。
他能清楚感觉到,赵官家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
“官家心中自有一股浩然气啊!”赵鼎听完张浚的叙述,微微叹了口气,十分感叹,“张枢相,你一定清楚,当年官家说一切以抗金大业为先,留下了许多老臣,便是蔡京之流,也没有立刻诛戮。”
张浚点头,“的确如此,相忍为国,官家看得远啊!”
“那如果不用忍了呢?”
张浚骤然吸口气?可以不用忍,那赵官家会怎么样?
还真不好说,就像这次?
赵鼎感叹道:“有人身处浊世,时间长久了,也就污浊了。官家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这八年下来,官家始终心怀百姓,力主清丈均田,严厉处置贪官污吏。如今老夫方知,圣心如莲啊!”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张浚陡然吃惊,虽然说讲皇帝有良心,有点不符合长久的观感,毕竟天子自私自利,只关心自己的权柄,已经是大多数人心里的共识。
毕竟一个人当皇帝,总不能越当越善良,越当越是好人吧?
“赵相,倘若真能如此,只怕,只怕……”他说了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儿……赵鼎倒是微微一笑,“只怕不是百官之福……天子圣睿,励精图治,心系万民……我等就要宵衣旰食,熬干心血,赔上一条老命,还要时刻殚精竭虑,丝毫不敢奢靡享受啊!”
张浚眉头微挑,突然失笑道:“赵相公一心谋国,我等却也不是贪图享乐的人,能和君父同心同德,造福万民,我张浚百死不悔!”
“好!”
赵鼎欣然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和衷共济吧!”
相比起君臣相得,朝臣之间,能够建立起超出朋党范畴的合作关系,更是几乎不可能。
只不过在针对西夏这件事情上,大宋这边当真动了起来。
经过仔细商讨之后,皇叔赵士?和兵部尚书刘子羽一起前往横山,去拜祭仁多保忠。
赵士?以大宗正身份亲临,着实太惊人了,
仁多保忠这条老狗,值得大宋这么在乎吗?
“当初仁多保忠曾经请求赐姓为赵,后来虽然改回原姓,但不光是官家,还是大宋,都是认这个人的!”
“仁多部为首的横山党项,曾经出动兵马,协助大宋,抗击金人,立下赫赫战功。李永奇战死,李世辅将军尚且率领骑兵,为国尽忠。大宋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功臣,仁多保忠之死,是大宋和西夏两国的巨大损失!这样一位有着再造之功的老臣,忠臣,必须得到应有的尊重!”
赵士?定了调子之后,刘子羽立刻给西夏国中送信,要求见仁多保忠的亲族,并且给他的亲人后辈提供方便,准三人去大宋武学进修。
一位宗室大佬,一位朝廷重臣,他们前后的表态,传到了兴庆府……才十几岁的国主李仁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包括他身边的人,居然也是大吃一惊。
“大宋朝疯了,区区老狗,区区老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李仁孝不停念叨,国主的话,倒是让他身边的几个人格外难堪,的确,不过是狗一样的东西,用得着这么在乎吗?
大宋怎么会对老匹夫这么好,要知道这样,我们,我们也给大宋当狗啊!
很可惜的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大宋的青睐,李仁孝不得不匆匆离开兴庆府,前往横山,去拜祭仁多保忠,去见大宋的两位重臣。
而就在李仁孝离开兴庆府的当天,一对兄弟悄然来到了横山,求见赵士?。
“拜见上国大宗正,我等有铁证,是国主李仁孝害死了仁多老前辈!”
“什么铁证?”
“凶手!”
“你们知道凶手?”
“没错!”两兄弟抬头,“回大宗正的话,就是我们兄弟下手的!”
第454章 华夏大家庭
“大宗正,案情确实?”刘子羽好奇问道。
赵士?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点头道:“大略如此,不会假了。”
话说来投案的两兄弟叫慕洧和慕溶,他们本是大宋环州党项人,属于当地的豪强。后来因为金人入寇,他们逃到了西夏避祸。
在乱世中,稍微有点实力的都会想着左右横跳,算不得什么了不起。
只是接下来大宋暴打了西夏,随后又三皇结盟。
弄到了这一步,西夏断然不敢用慕家兄弟,而赵桓的秉性更不用说,治军严格,朝野上下也约束得紧,像慕家兄弟这种,估计会被吊旗杆。
他们也不敢投宋,至于投金,他们瞧了瞧青化之战,更没胆子了。
结果就是这俩兄弟靠着以前的老关系,在横山一带收敛爪牙,老老实实,躲避风头。
一直待了几年下来,也没有半点出头机会,他们愁得要死,这俩人只能上下活动,希望能找个位置,哪怕只是个小官也行。
后来终于有人找到了他们,说了一大堆有关仁多保忠的好话,把老头夸到了天上少有,地上全无。
最后却轻飘飘说了一句,国主也心有余悸啊!
慕家兄弟又不傻,自然知道凭着和赵官家的关系,加上复国之功,仁多保忠就是西夏的太上皇,一句话就能废掉国主,又岂能不惶恐。
既然国主害怕,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这俩兄弟思索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原来他们部族当中,有一个女子正在仁多保忠的家中当厨娘。
兄弟俩收买了厨娘,又把最毒的鹤顶红送进去……接下来就是下毒,杀人,一气呵成……就在仁多保忠死后,有人给慕家兄弟送信,告诉他们等一两个月,然后去兴庆府,会有人安排前程的。
这俩兄弟并没有怀疑,毕竟替国主除掉了心腹大患,肯定会有赏赐的。不能立时兑现,那是生怕走漏风声。
一切都合情合理。只不过当大宋派出了重臣吊唁,一切都变了。
就算是国主怕是也不敢兑现承诺,为了不让消息走漏,他们只有杀了慕家兄弟,永远斩草除根。
既然如此,还不如抢先下手,先把西夏国主卖了。
这俩兄弟也是个狠茬子。
大宋不追究,什么都好,大宋追究,他们怎么都是死人了。
现在他们向大宋投案,毕竟只是工具人,还能保全家族,可若是落到西夏国主手里,只怕九族都要死的干干净净。
“情形顺理成章,一切也都说得过去,看起来西夏国主是逃不脱干系,大宗正,你看要怎么处置?”
赵士?长叹一声,“仁多保忠虽然奸猾狡诈,却也不曾有负西夏,落这么个结果。着实不应该,难怪官家气成那样!只是西夏国主毕竟是一国之君,当初大宋还曾经下大力气,扶持西夏复国,如今总不好再废了他吧?或许警告他一下?”
刘子羽却是微微一笑,“如果只是警告,官家也不会让我们过来了。”刘子羽探了探身,笑道:“我看官家的意思,是要正儿八经,办了西夏国主!”
“什么?”
赵士?大吃一惊,怎么办?
李仁孝是西夏国主,一国之君,要办他,用什么罪名?
还有,办了他,西夏大乱怎么办?
李仁孝才十几岁,可还没有儿子,很难找到继任者……难道直接把西夏给吞并了?
这倒是个好想法,只是当初宋辽之间可是有协议的,大宋现在吞并了西夏,大石能答应吗?
会不会捅了大篓子?
赵士?万般迟疑,哪敢答应……
刘子羽却是微微一笑,“大宗正,你到底是被以前束住了手脚,如今大宋行事,大可以效仿汉唐,你我既然做了使者,就该替官家解忧,你大可以放心,此事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刘子羽信心满满,赵士?还真不敢小瞧了刘子羽,毕竟他不光本身是兵部尚书,他爹刘韐还在开封,也是朝中元老。
而且刘子羽又当过相当长时间岳飞的副手,算是横跨文武,实权极大的人物,赵皇叔还真没什么跟他比的。
而且刘子羽这话说得霸气。
汉唐使者是干什么的?
基本上就是俩字:找事!
如果再加俩字,那就是没事找事。
大汉对外用兵的最好借口就是擅杀汉使,到了唐朝,那就更霸气了,不用朝廷出兵,随便一个使者,干脆召集一堆人,把一个国家给灭了。
和这些史册上的狠人比起来,宋使那种小受模样的据理力争,实在是妄为使者,丢人!
“不管功劳过错,既然是一起来了,就一起担着,老夫倒也不能让人看扁了!”赵皇叔挺直了腰板,气势如山!
刘子羽还能说什么,一个字:干!
果不其然,两天之后,李仁孝匆匆赶来,随行还有八千人马,前呼后拥,把他保护极为妥当。
“寡人,寡人见过大宗正。”
堂堂国主,居然主动向赵士?行礼,赵皇叔稍微沉吟,却也忍不住心中感慨。
“国主何来如此之迟?竟落在大宋之后?”
李仁孝顿时脸红了,如果给他选择,他情愿不来。
“这,这个国事匆忙,还望大宗正见谅。”
赵皇叔冷笑道:“的确匆忙,勤于国政,让人感叹……可若是没有此人,又何来国政?”
瞬间李仁孝的小脸煞白,如遭暴击,双手竟然颤抖起来。
在李仁孝身后,有几个近臣见国主无言以对,就要过来帮忙,哪知道赵皇叔狠狠一扫,吓得这些人不敢动弹。
“你们这些鼠辈,也有脸前来?仁多保忠只想着老于家中,魂归故里。有人说什么尊称尚父,有人说需要多加提防……殊不知这些话语,都在伤害这个散尽家财的耄耋老人……他现在死了,尔等没资格拜祭,都给老夫滚!”
好一个凶悍的赵皇叔!
西夏的群臣,竟然真的不敢动了。
就连李仁孝的腿,也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站住!”
赵皇叔冷哼道:“国主,无论如何,你总该去仁多保忠的坟前行个礼,上一炷香,感谢复国之恩吧!”
“是,是!”
李仁孝答应了,整个人就仿佛提线木偶,在引导之下,前去拜祭仁多保忠。
至于赵皇叔,则是像一道墙,挡在了其余人的前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皇叔甚至让人送来了桌子椅子,还给准备了一壶茶。
他坐在这里,品茶看景,好不逍遥。
可是西夏的臣子们却是傻眼了。
国主一去不返,到底该怎么办?
沉吟许久,一个叫任得敬的,却是站了出来。
“下官西夏枢密使,请问大宗正,我家国主也去了许久,该回来了!”
赵士?眉头不抬,微微一笑,“才去了多大一会儿,忙什么!”
任得敬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无言。
又过了一阵子,几个西夏的文官一起站出来。
“国主政务繁忙,已经拜祭过来,就该走了。”
赵士?终于起身,掸了掸官服,抬头看了看时候。
“是差不多了。”
任得敬又道:“什么差不多?可是要结束了?”
赵皇叔呵呵一笑,“什么结束了,你们干了什么事情,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任得敬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你,你们敢对国主不利?”那几个文臣也跟着大吼,“国主呢?我们要见国主?”
赵皇叔失笑道:“不用着急,眼下刘尚书带着你们国主,已经往燕京去了,这时候怕是出去几十里了。”
“什么?”
西夏群臣大怒!
宋使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居然直接带了西夏国主,还要送去燕京,纵然大宋是上国,却也不该这么欺负人!
“大宗正,你们如此藐视大白高国,就不怕引起战火吗?”
赵皇叔微微一笑,轻蔑到了极点。
“战火?来啊啊!你们自己谋杀了复国英雄,还要开战?试问天下英雄,谁会替你们战!我赵士?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就在横山等着。有本事你们就催动人马,拿了老夫的脑袋,没本事就赶快滚回去,扪心自问,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须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赵皇叔义正词严,气宇轩昂,整个人都透着十足自信。
这就是背靠强国的底气所在。
放在以往,就算再有理,国力如此,又能怎样?
现在却是大不相同,兵强马壮,国力充足。
哪怕他一个文人老朽,也有睥睨苍生的气魄。
而就是赵皇叔一人,愣是拦住了西夏的几千兵马。
就这样,刘子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李仁孝送去了燕京。
擒拿一国之主进京,双方还没有处于战争状态,李仁孝也不算是俘虏,这要怎么算才好?
是刑部负责,还是礼部负责?
赵鼎对着刘子羽无奈道:“你可是给我一个刺猬啊!”
刘子羽嘿嘿笑道:“这事得请旨!”
果不其然,旨意很快下达。
赵桓御批,大宋和诸藩属之间,同属于华夏,大宋是华夏大家长,需要维护华夏秩序。西夏国主失德,谋害功臣,祸乱纲常,颠倒乾坤,上国需要秉公执法,以儆效尤!
好一个华夏大家长,赵官家这是又多了一个头衔……
第455章 赵佶的手段
李仁孝刚刚十四岁,放在普通人家,或许只是个混小子,但是对不起,在西夏,尤其是在西夏国主这个位置上,十四岁已经是个不算低的年纪了,毕竟他的太爷爷在十二岁的时候,便已经夺回了权柄,诛杀舅父,完美诠释了什么是母慈子孝的乖儿子。
李仁孝也不差,他诛杀了仁多保忠,消灭了一个潜在的威胁,开始收拾权力……向大宋称臣,并不丢人,被契丹占领过,也不算什么,作为一个小国,生存已经算是很奢侈的事情,其余的妄想并不恰当
如果按照正常剧本,李仁孝很快就会夺回权力,并且拥有一班属于自己的势力,然后对外用兵,幸运的话,打几场战争如果能赢,那他在西夏的地位就无可动摇,甚至会被捧成明君圣主,毕竟这一百来年,西夏就是这么浑浑噩噩过来的。
半点问题都没有,奈何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夭折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谁给宋人的胆子。
就算真是他杀了仁多保忠,也不过是西夏内部的事情,宋皇最多下旨呵斥,断绝往来,陈兵威胁,要求补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自己抓到京城审问啊!
正是因为意想不到,李仁孝才百思不解,大宋这是疯了,他们就不怕整个西夏糜烂吗?几百万党项人不会答应的。
等着吧,大战就要到了,早晚还要把我放回去。
毕竟整个西夏皇家,也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了,除了他,谁也当不了西夏的国主……少年李仁孝想清楚了这些,竟然变得自信了许多。
貌似也不需要硬抗,只要静静等待就好。
李仁孝大约的想法就是不清楚,不知道,没关系……否认三连,死不承认。
政事堂这边也有了预料,赵鼎召集众人商议。
“官家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要服众,关键就是让李仁孝认罪。他到底是西夏国主,不许用刑,不能逼供,不能胡来。”
赵相公的三不一出,众人全都黑脸了。
这不是开玩笑嘛?
押解李仁孝返回的刘子羽沉声道:“赵相公,这一路走来,李仁孝虽然年幼,但却已经相当有主见,未必好摆弄。更何况古往今来,被俘君王,又如何能真心臣服,就,就连李煜那种懦弱之主,也心中有不平之意。李仁孝怎么也不会比李煜还不如吧!”
此刻何栗也道:“我看刘尚书讲的有理,直接下诏,公开李仁孝的罪行就好,若是一定要刑部审问,只怕不好处置。”
李若水甚至都发言了,“赵相公,降服人心固然重要,但降服一个君主之心,恐怕就不容易了,我觉得也不比吹毛求疵。”
赵鼎环视所有人,见大家伙的意思都差不多,老赵只能长叹口气,事情就是这样了,那就只能请官家改变心思了。
赵鼎点了李若水和刘子羽,让这俩人去拜见赵桓,把事情说一下。
两人欣然领命,前去拜见赵官家。
群臣也都在等候着,当他们两个返回之后,随行人员突然多了一个,多了个谁也想不到的。
“太上皇!”
没错,就是赵佶!
这位怒气冲冲,“带我去见那小子,他简直气死我了。”
赵佶怒气冲冲,去见李仁孝,他还真有这个资格,许多人这才想起来,当初赵佶跟李仁孝的爹在一起很长时间,两个同病相怜的倒霉蛋,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后来李乾顺死了,赵佶还伤心了好长时间。
痛失凤雏,卧龙独悲,直到救了耶律延禧,情况才好了一点,
如今的赵佶,俨然是李仁孝的长辈,必须要教训这个兔崽子才行。
“我是大宋的太上皇。”
李仁孝翻了翻眼皮,略带惊讶瞧了瞧,这就是那位花天酒地,成天胡玩,差点玩到国破家亡的大宋皇帝?
李仁孝稍微迟疑,皮笑肉不笑,很敷衍道:“见过太上皇。”
“哼!你知道自己的国主之位,是怎么来的吗?”
没等李仁孝回答,赵佶就气哼哼道:“是你爹拿命换回来的!你知道吗?本来你爹还能多活些时候。他为了逼大石低头,拖着病体,参加会盟。迫使大石同日,西夏降格为国主,但是准许国主亲政。要是没有你爹,西夏只怕早就成了大辽的地盘了,你这个国主也早就死在了大石的手里!”
赵佶一上来就提李乾顺,还让李仁孝颇为惊讶。
“太上皇的意思,是我有负父王心意了。”
“那是自然。”赵佶怒道:“令尊帮你保住了国主之位,仁多保忠又耗尽家财,制造声势,驱逐了耶律大石,这才让西夏活了过来。你小小年纪,何其幸运,有两个老人竭尽全力帮你!你又是何等丧心病狂,竟然杀了仁多保忠,你还有心吗?”
李仁孝嘴角抽搐,拳头握紧,他绝不是羞愧,而是愤怒。
一个亡国之君,也敢来讽刺自己?
“太上皇,仁多保忠一把年纪,他死了,如何能算在我的头上?更何况我正要励精图治,大展拳脚,贵国却用卑劣手段,将我抓了过来,毫无道理,囚禁一国之主,纵然上国高高在上,却也不该如此欺凌践踏大白高国。更何况太上皇貌似没有资格来审讯我吧?”
赵佶摇了摇头,李仁孝这小崽子,的确是李家的种儿,真是够厉害的。
可他忘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
“仁多保忠对你有再造之恩,他返回横山之后,你可曾去拜见过他?可曾真心感激这位恩人,可有任何旨意?你什么都没做,反而任由你的手下散布流言,猜忌功臣。如今他死了,你又如何无辜了?纵然不是你下旨,也是你身边的人,逢迎你的意思,暗害功臣,这就是世人公断!你没有保护他,你就是凶手!”
赵佶这个解释貌似霸道,可仔细听听,还真有道理。
在国君这个层级上,是不能用无罪推定的。
李仁孝咬着牙齿,怒气冲冲,”我如何是凶手?还不是你们欲加之罪,仁多老匹夫,又如何是功臣了?他先是背叛大白高国,投靠了你们大宋,连姓氏都改了。如此一个无才无德的老匹夫,纵然在将死之年,试图驱逐辽人,复国之功,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你们大宋根本就是用此人乱大白高国,你们用心歹毒!其心可诛!”
李仁孝疯狂输出不满,赵佶听着,等小家伙发泄差不多,赵佶突然幽幽道:“你终于承认对仁多保忠的不满了?”
李仁孝一怔,随后痛苦地咬了咬牙,“承认又如何?老匹夫借着大宋的旗号,仗着党羽众多,爪牙锐利,左右大白高国朝局,虽然身居横山,却想把我当成提线木偶,如此逆臣,纵然有天大的功劳,又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别忘了,你们大宋也曾经诛杀了童贯,蔡京,就许你们清除朝堂权臣,就不许大白高国效仿?”
李仁孝放肆倾斜着不满,只是赵佶失声一笑,到底是个孩子,还是藏不住心事。
“你到底是承认了,要铲除权臣,那就让我告诉你,双方到底有什么不同!”不待李仁孝反驳,赵佶就道:“当年金人南下,大宋江山危如累卵,童贯弃太原,蔡京一心求和,且多年来,贪赃枉法,损公肥私,聚敛财富不计其数。”
“官家诛杀他们,是为了抗金,为了大局!再说太师李纲,却也不同意官家变法,双方多有冲突,可官家依旧让李纲主持皇长子的婚事,并未苛待老臣。这又是为什么?当年李纲力主抗金,与国有功,无论如何,不能因为私人恩怨,便诛杀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这就是官家的道理!”
“反观你这小子……毫无道理可讲,只要是阻挡你的权柄,便不择手段,丧心病狂,什么都不顾,下毒暗害,哪里有半点国主气度,俨然山贼土匪,比街上的混混还不如!”
面对赵佶的痛骂,李仁孝愣住了,随后煞白的小脸长得通红,居然被这个老东西讽刺,简直是奇耻大辱!
怒火中烧的李仁孝不顾一切,愤怒反驳,”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为了龙椅!你们赵家治国,真的就有什么恩泽德行吗?尤其是你,兴花石纲,修艮岳,用奸臣,弄得国家几乎崩颓,如今还来教训我,你可真是好大的一张脸!说到底,不过是恃强凌弱罢了。想借着仁多保忠的事情,谋夺大白高国。”
“我果然没有看错,那个老匹夫没安好心,不除了他,只怕早晚会把大白高国卖给你们!”
面对李仁孝的咒骂,赵佶奇迹般没有愤怒,反而是向后退了两步,举起巴掌,拍了两下。
就在这时候,从旁边的房间,竟然鱼贯而出,差不多有十个人。
他们冲着赵佶深深一躬。
“多谢太上皇,小的们都听清楚了。”
李仁孝也愣住了。
因为出现的众人当中,全都是党项豪族。
这帮人看向李仁孝,嘴角带着浓浓的嘲讽。
“国主,还姑且叫你一声国主吧!听来听去,你的心中也只有自己罢了,既然如此,大白高国又何必奉养你这个自私自利之主!”
李仁孝脸色惨白,“你,你们想弑君?”
“错!我们不过是归附王化罢了!”
第456章 回归
赵佶这一手玩得的确漂亮,他以前辈的身份,来叱责李仁孝,小家伙年轻气盛,自然不会任由一个亡国之人肆意批评,而他的反击正好被那些在大宋境内的党项诸部首领听到。
一个薄凉无情的国主,扑面而来。
“太上皇,西夏立国几十年,自李元昊以来,历代国主,皆残暴不仁,手段卑劣。李元昊背宋兴兵,连年战乱,片刻不得安息,每年战死之人,不计其数。他自己又死在了儿子手里,实在是咎由自取。”
“李谅祚冲龄继位,外戚专权,继续大肆攻伐,兵连祸结,百姓无有一日安生,李谅祚死后,李秉常继位,又是外戚专权,国政昏聩,李秉常竟忧愤而死。”
“传至李乾顺,他倒是效仿祖父,早年消灭外戚,独揽大权,只可惜此人佞佛崇巫,大兴土木,不惜巨万,建造佛寺,以致民力凋敝,百姓饥寒交迫,佛塔之下,尽是累累白骨……”
这一路数下来,西夏竟然没有一个明君,整个国家,不是对外用兵,就是对内争权,百姓困苦,朝廷昏暗。
一句话,大家伙都太苦了,简直活不下去。
如今李仁孝擅杀功臣,天怒人怨,西夏上下,都愿意归附大宋,还望上国收留!
当这帮人哭泣说出请求之后,赵佶无言以对,也不敢言对,完全超出了他的权限。但是西夏归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瞒着,赵佶只好告诉大家伙,回请官家定夺。
“唉,听他们诉说,我都想哭了。”
赵桓轻笑,“没看出来,太上皇还挺有同情心的?”
赵佶哼了一声,“我哪是同情他们啊!我说想不明白,他们都那么惨了,怎么大宋就灭不了西夏啊!当初五路伐夏,几十万大军,竟然败得稀里哗啦。是不是大宋,比他们还烂?”
赵桓翻了翻眼皮,“太上皇终于意识到了,咱们历代明相,文曲星转世,到底是一群什么东西了吧?”
赵佶老脸通红,“也不能这么说,历代宰执诸公里面,不乏一心谋国的,比如范文正公,比如欧阳醉翁,还有王舒王,他们都算的。”
赵桓轻笑,“他们当然算,只不过咱大宋从立国开始,根子就不正,处处掣肘,就算有一两个名臣能怎么样……当年五路伐夏失败,主要原因是后勤不济,为什么会后勤不济,那些旧党名臣,就没有干系?凭着大宋的财富,就真的供应不了几十万人的消耗?就算缺口再大,去借,去抢,去偷,去骗……我就不信,解决不了。党争到了能坐视国家损失几十万人马的地步,而没有砍几个宰执人头,没有除掉几个地方上的废物……咱大宋和西夏,还真是一对卧龙凤雏!”
赵佶耐心听着,说实话作为一个当了二十五年天子的人,对大宋的认知还在赵桓之上。
众所周知,著名的五路伐夏,是发生在宋神宗在位期间。
神宗刚继位便重用王安石,推行变法,只是这个变法带来了朝局剧烈动荡,王安石两次罢相,被赶出了汴京。
在失去最重要的助手之后,神宗其实没有放弃,他还在坚持。
比如针对官制改革的元丰改制,就是这段时间发生的,而改革成果如何呢?一个元丰改制,节约了两万缗俸禄。
只有区区两万啊!
还不如直接杀了个宰执来得痛快,没准能省更多!
到了后期,神宗什么都推动不了,就试图靠着战争,打破僵局,因此酝酿了三十万人的五路伐夏,把王安石变法以来,积累的财富全都押上了,来了一把梭哈。
结果也很清楚,梭哈失败,各路兵马损失惨重,积累的财富荡然无存,没有多久,神宗也就带着满腹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坦白讲,神宗是众多大宋皇帝里面,想做事,并且着手做事的。
只不过他的能力有点一言难尽……赵佶默默比较了自己的爹和自己的儿子,论起局面,毫无疑问,儿子要差很多。
可赵桓如何应付战争呢?
首先宰执必须用自己信任的人,比如前期的李纲,后期的吕颐浩,随后必须安排好钱粮,从朝廷到地方,都有信得过的人负责。
随后最最重要一条,皇帝亲自督兵,避免后方官吏拖延,也防止诸将扯皮……做到了这一步,就算是输,也不会输得太惨!
反观神宗呢?
在朝政上,不敢清除老臣势力,不敢杀鸡儆猴,导致庞大的旧党势力,时刻掣肘。
面对战机,也不敢孤注一掷,坐在汴京,遥控千里之外,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赵佶看着儿子,竟然多了一丝敬意,他的确比历代的天子强多了。
“官家,当初大宋决定五路伐夏,是因为李秉常厌恶后党专权,因此派人送信给大宋,愿意当内应,神宗皇帝以为西夏内乱,机会到了。只要兵马过去,就会望风而降。结果却遭到了惨败,不久之后,父皇忧愤驾崩。其实现在想想,假如当时料敌从宽,准备更充分一些,大略就不会失败了。”
赵桓微微点头,感叹道:“西夏靠着武力立国,残忍好战,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趁乱出兵,见缝插针,是最要不得。大宋出兵之后,李秉常就被囚禁,西夏上下一心对敌,把黄河都给掘开了,又岂能不败!”
说到这里,赵桓就叹道:“有几个党项部落的头人,说是要归附大宋,请求咱们出兵……这固然是个好机会,但是立刻出兵,趁机摘桃子,万一激起党项诸部的反对怎么办?别忘了,李仁孝手下还有一大帮臣子,所谓困兽犹斗,穷寇莫追,现在下手,还不是时候,至少不是瓜熟蒂落的好时机。”
“治国用兵都要大度,不能像神宗皇帝那样,偷鸡摸狗,忒丢人!”
赵佶听着觉得有理,至少赵桓这个逆子,你怎么敢骂神宗,那可是你爷爷啊!
不过赵佶到底没敢说出来,毕竟别说死了好几十年的爷爷了,就算活着的爹,赵桓不也是照骂不误。
但是有啥说啥,赵桓的判断能力的确让人五体投地……
首先既然仁多保忠的死已经弄清楚了,那就不用客气了。
那十几位党项头人立刻带着消息,返回西夏,立刻将死因宣扬开,告诉所有人真相。
随后赵桓也下旨西夏,告诉所有百姓。
“李仁孝擅杀功臣,残暴失德,妄为人君,本应立刻处死,以儆效尤。念其年幼,暂时拘押京城,以示惩罚。西夏国中,可尽快铲除奸佞,挽回人心。或另立新主,或在李仁孝认罪反思之后,重返西夏执政,何去何从,由西夏决断。”
赵桓这一道旨意,由皇叔赵士?传达。
这位赵皇叔刚刚只身挡住数千西夏人马,充分展示了赵宋皇室的武德充沛……他本以为抓了李仁孝,明正典刑,发兵讨伐,将西夏纳入版图,一套动作,顺理成章。
却是没有料到,赵桓居然让西夏自己做主,西夏现在还有谁能做主呢?
果不其然,就在旨意送到西夏的第二天,枢密使任得敬就聚拢人马,打出了迎回国主的旗号,要起兵攻击大宋。
他有多大的本事,自己当然一清二楚,别说攻击大宋了,只怕连国内的实力派都摆不平。他打出迎回国主旗号,无非是想占据大义名分,好收拢人心。
果不其然,在很快时间内,兴庆府的三万多兵马都站在了他这一边。
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首先就是横山诸部,他们再度聚拢兵马,打出了替忠臣复仇的旗号!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力量也动了起来,那就是河西走廊的党项诸部。
这里曾经是西夏的地盘,后来大石西来,抢占了不少地方。不出意外,还是按照大石的法则,每家交金币。
因此这几年河西走廊的百姓承受着双倍压榨!
他们守着河西走廊,水源越来越少,庄稼越来越难种,风沙漫天,生存如此艰难,却还要忍受两国压榨。
如今西夏大乱,国主失德,又何必继续当这个忠臣呢!
一句话,反了他娘的!
河西走廊的诸部,竟然第一个打出旗号,要求归附大宋,同时把消息送到了赵皇叔手里。
看着这封用血写成的书信,赵皇叔的脸上,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继而忍不住大笑,不愧是官家,就是看的明白!
先前不过是夹生饭,现在才开始成熟。
赵士?没有立刻答应,只是告诉下去,让他们保境安民,切莫生乱。
居然让河西走廊的抢了先,横山诸部也立刻表示,要归附大宋。
任得敬再也忍受不住,这么下去,大白高国岂不是完蛋了。
他立刻调动兵马,准备讨伐横山。
而就在他准备出兵的当晚,突然有一伙人,冲入了任得敬的府邸,刺杀了这位枢密使。
伴随着任得敬的死,整个兴庆府都乱套了。
原本属于李仁孝的势力,竟然也互相杀戮起来,谁都怀疑是对方下手,想要独揽大权。
他们彼此杀戮,将尸体丢到黄河,竟然堵塞了河道,让河水变成了可怕的红色!
在外人看来,他们简直是疯了……西夏这块宝地,必须回归真正的主人了。
第457章 烟消云散的西夏国
西夏之地,自然是中原王朝所有,人们都在等着,等着赵官家何时发兵……只不过此刻的赵桓却丝毫出兵的意思没有,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替自己选坟地上面。
没错,就是挑选永远的家。
任何一个皇帝都要早早修建皇陵,一座合格的陵墓,至少要几十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庞大的地宫,还有地面建筑,又要防范盗匪破坏,其中的花费不可以道理计。
这不,赵桓带着首相赵鼎,在燕京四周,到处选坟。
“我说赵相公,你记着啊,等朕有嘎嘣的那一天,一定什么都别准备,随便把朕烧了,骨灰撒到大海里,就算想盗墓也不可能了。”
赵鼎看了看赵桓身形矫健的模样,再看看自己,气喘吁吁。他决定不说话,因为赵鼎很清楚,他是等不到那一天的。
“官家,还是说点要紧的事情吧,西夏那边已经彻底乱了。”
赵桓稍微停顿,随后就继续往前走,低声问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赵鼎想了想,要怎么形容呢?
“官家,承天寺的和尚聚拢了数万百姓,已经割据一方了。”
“连和尚都动起来了?”
赵桓大吃一惊,却又心中欢喜,流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总算不用在山里瞎晃,可以回京主持大局了。
西夏这诱人的果实,怕是快要成熟了!
赵桓在这段时间,和赵鼎聊了很多,对西夏进行了彻底的剖析。
说西夏就不得不提起党项……党项是羌人的一个分支,从很早就迁居中原,历经汉唐,最终在西北地区安家,并且接受朝廷册封,实际割据一方。
到了北宋仁宗朝,李元昊横空出世,率领党项诸部,起兵自立,建立了西夏。
由于长时间的混居,党项已经相当程度汉化,不过,李元昊硬生生扭转了这个进程,他强令下面人剃发,又弄出了西夏文字,总而言之,就是强化区别,制造分裂。
从李元昊算起,五代国主,几十年的功夫,不遗余力……结果就是你说党项和汉人完全不一样,根本不能同化,这是不对的,毕竟前面几百年怎么算?
可你说能顺滑无比,立刻成为一家人,那也是痴人说梦。
党项百姓相对尚武,如果有亲人被杀,他们会披头散发,穿麻衣,吃素食,形如野人,直到复仇之后,才会恢复正常。
党项人笃信佛法,以区区国力,造出那么多令大宋都汗颜的奇观,足见他们的癫狂。
不过在笃信佛法之余,党项人还有一项更疯狂的爱好,他们家家户户立神位,信奉鬼神。
每遇到大事,必须占卜。
而他们占卜的方式也很奇特,他们会选一只羊,喂下粮食,然后摇晃羊头,大约是帮助消化,随后将羊开膛破腹,取出里面的肠子,观察便便……
没错,就是这么够味!
如果便便连贯,毫无异常,就代表前途顺利。
可若是便里有血,就表明战事不吉,要延后出兵。
……
“西夏尚武蛮横,言语风俗和中原大不相同。真的大兵平推,落实均田,只怕老百姓也未必支持朝廷。”赵鼎气喘吁吁道:“说不定还会激起反抗,兵连祸结,战火连绵,那就麻烦了。”
赵桓看了看周围,找了块卧牛石,他随意坐下,然后让赵鼎也坐下。
“赵卿,均田这一招在什么时候都管用,只要是人,就没有不追求公平的,尤其是占了人口大多数的底层百姓。关口在于长久的愚民,严密的等级,加上乱七八糟的宗教……一时蒙蔽了百姓的心智。他们既不相信朝廷,也不愿意改变。毕竟已经活得很艰难了,又怎么能奢望日子会更好?尤其是大宋还是外来者,即便是良政,有太多的歪嘴和尚,也别指望着能把经念好。”
赵鼎笑道:“官家看得明白,所以断然不能出兵西夏……只不过要等到什么时候,可别让耶律大石占了便宜?万一辽兵摘了桃子,咱们的种种安排,可就落空了。”
赵桓眉头挑了挑,想抢他的肥肉,可没有那么容易。
“赵相公,如果大石敢动手,我宁可暂缓几年收回河套,也要把他耶律大石给拖垮弄死!朕说到做到!”
赵鼎凛然,心说官家可真够狠的,刚刚订下婚约的儿女亲家,你也下得去手?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赵桓笑呵呵说道,他负着手,重新站起,可以返回燕京了。
就在赵桓隐忍的这一段时间,西夏就像是一个竞技场,是人是鬼全在秀,只有百姓在挨揍。
首先闹起来的就是李仁孝的亲信旧部,任得敬主张武力救回国主,结果被人刺杀。随后有人主张,出钱赎回国主,向大宋认罪,很不幸,提出建议的人没有被刺杀,而是被当场打死!
在兴庆城中,已经失去了是非,也没有对错,更没有人能稳住全局。
一句话,这座城碎的像是被车碾过的方便面,相比之下,江苏都是铁板一块,牢不可破。
有一种阴谋论,就是把任何事情,都归结到一个或者几个,拥有无与伦比实力的家族上面。
就像你写宋明,不提士人集团,写汉末三国,不提世家大族,写唐朝,不提关陇门阀一样,总觉得浅薄,不够劲儿!
可事实上呢,真的敢跟皇帝作对,那叫谋大逆,是要掉脑袋,灭九族的。除非你有王莽曹操的实力,并且准备取而代之……可话又说回来,有了这么大实力,干嘛不自己当皇帝,那不香吗?
说到底,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西夏这种,权威丧失,各种乱七八糟的实力,粉墨登场,谁都想捞取最大的利益,结果就是天下大乱,一地鸡毛。
在这种乱局之下,哪有什么精妙的算计,这么多的变数,谁都是草头王,又怎么能算计到不差分毫?
几乎每个人都处于本能状态,结盟,杀戮,背叛,继续杀戮……此刻的西夏,就是个缩小版的五代十国。
兴庆府的内讧,引来了横山诸部的攻击,他们打出了替仁多保忠报仇的旗号,一路向兴庆府进发。
开始的时候,他们十分顺利,不过很快就出现了问题。
原来自从仁多保忠死后,横山诸部缺少能统御全局的人,诸部行军,所过之处,难免袭扰百姓,肆意杀戮抢掠,甚至为了战利品,彼此攻击,大肆杀戮。
这样一群东西,注定是无法成事的,因此他们在距离兴庆府还有三十里的时候,被一支从后套赶来的铁鹞子击败!
全军溃散,狼狈逃回了横山。
而这一支铁鹞子的统帅叫萧明达,一听名字就知道,此人原是辽国人,后来是因为联姻,到了西夏,情况和萧合达类似。
他见西夏乱成一团,就主张向大石求援,请求大辽派遣人马,前来稳住大局。
建议很好,只是他刚刚提出来,就惹怒了所有人!
仁多保忠散尽家财,驱逐契丹,便是在燕京的李仁孝,也不敢否认老头的功劳。
现在怎么回事?
又要把耶律大石弄回来?
几乎一夜之间,就一片大乱,人们甚至传说萧明达是杀害仁多保忠的凶手,为了把耶律大石迎回来。
不出预料,萧明达成了一切的矛盾核心,兴庆府的人马群起而攻之。
奈何他们虽然人多,却不是萧明达铁鹞子的对手,被杀得狼狈不堪。
可就在这时候,承天寺的僧人出动了,他们平时就豢养了不少打手,这几年的乱局,他们又收拢了相当的势力,其中也不乏领兵的将领。
终于承天寺觉得实力够了,他们首先邀请萧明达,借着开法会,度化冤魂……萧明达也欣然前来。
僧人趁机,下令围攻,只是他们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又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萧明达手下二十人,奋力死战,挡住了几百僧兵围攻,他们全数战死,换来了萧明达安然脱身。
随后恼羞成怒的萧明达猛攻承天寺,甚至再度放火,烧了承天寺。
只不过这一次用力过猛,不光是承天寺烧了,还烧了兴庆府。
萧明达杀了数百僧人,自觉无法留在兴庆府,只能引兵北上,想要投奔耶律大石。奈何他手下多数是党项铁鹞子,在行军一半的时候,一伙人趁着夜色,冲入了萧明达的帐篷,用匕首捅入了萧明达的心脏,挖去心肝,逃跑而去。
最后的一支铁鹞子也废了。
承天寺的僧人也不甘心,想要趁机收拢人马,打造一个尊奉佛教的佛国。
只是想要筹建佛国,第一步就是恢复承天寺。
他们打算耗费巨资,修一座比原来还宏伟的承天寺,他们甚至把承天寺的新址放在了原来的西夏皇宫。
这已经不只是倒退那么简单了,连生存都成了问题的西夏百姓,哪里还有钱修佛寺……终于,西夏的百姓忍无可忍,他们杀死了监工的僧人,向肃州的驻军发出邀请,请他们急速开进兴庆府,收拾残局。
只不过河西走廊的兵马实力单薄,如何能守住兴庆府……在这时候,以原来梁王嵬名安惠的儿子,嵬名平哥为首的党项八部,向大宋送来了血书,无论如何,恳请赵官家拯救党项百姓。
至于西夏国,或者大白高国……还存在吗?
第458章 收取西北
“这个国家早就该亡了!”
陆宰望着一片尸骸,如是叹道。
他就是陆游的爹,上一次他去出使金国,送出了阿骨打本纪,把兀术气得要死,扬言要杀了陆宰。只不过兀术到底没有这个胆子,陆宰平安归来。
似乎有了这一次出使经历,陆宰点亮了技能,就在西夏大乱之际,他主动请缨,这一次却是随着商队,秘密前往西夏,横山诸州,后套地区,兴灵之地,西夏的核心让他走了一遍。
甚至陆宰还跑到了瀚海核心,去看了富有特色的统万城。
所谓统万城,是胡夏国主赫连勃勃所修,有统御天下,万方归心之意,这座城池修的相当牢固,哪怕历经几百年的风雨,也就有大片的城墙,屹立不摇。
陆宰到统万城,倒不是观赏古迹,感慨抒怀……而是实地考察,所谓七百里瀚海,到底如何?
真的就入前人所说,这里是绝地天险吗?
陆宰走了一圈下来,毫无疑问,这里远不如几百年前水草丰美,不然胡夏也不会把都城放在这里。
但是要说就真的是绝境也未必,泉水,湖泊还是不缺的,只要能克服困难,率领几万人,大约是可以顺利通过的。
“哪有什么天险,是过去的人,画地为牢罢了!”
陆宰带着一肚子的收获,急匆匆返回了燕京,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家,直接来向赵桓复命。
“官家,臣以为是时候了,必须出兵收回西夏故地,此时出兵,收获极大,坐失良机,豪强并起,危害极大!”
赵桓欣然看着陆宰,这家伙由于辛苦跋涉,已经被晒得脸膛黝黑,仿佛牧民,不过通身书卷气十足,刚强正直,难怪能培养出一个好儿子!
赵桓没接着他的话,而是突然道:“令郎前些时候偷着报名武学了。”
陆宰只是愣了少许,就释然了。
“果然如此,好教官家得知,那孩子小时候就喜欢边塞诗,还喜欢拿着木剑舞动。他能进武学,也算是天意。若能做个霍骠骑,班定远,也足以光耀门楣,流传千古!”
赵桓忍不住笑道:“陆卿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有信心?”
陆宰也笑了,“望子成龙,莫不如是。”
赵桓欣然,他也相信这一辈子的陆游能干一点更重要的事情,至少可以在玉门关写边塞诗!
“传旨枢密院,按照原定方略,调兵五万,由朕亲自统御,巡视西北!”
旨意既下,八方云动。
像赵桓这种皇帝,根本不可能闲得住。
前不久还跑去临潢,和大石订了儿女亲家,只不过出师用兵,却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一次赵桓选择的武将是三个,韩世忠,曲端,还有李世辅。
本来赵鼎熟悉西北的情况,想要跟着,奈何身为首相,公务繁忙,他脱不开身,因此就让折彦质跟随。
作为折家硕果仅存的一位重臣,折彦质曾经长时间负责军马,和耶律大石也有许多往来。
毫不夸张讲,整个大宋御营骑兵,有八成都来自折彦质。
这位不光会养马,能打仗,还精通诗文,堪称文武全才。
而且很显然因为折氏出身,影响了他的仕途,明明可以领兵打仗,沙场立功,却只能在后方做个弼马温。
只不过令人惊叹的是折彦质把养马这件事干得相当出色,不拘官位,不在乎名利,能沉下心,认真做事。
这样的人,赵桓自然不会拒绝。
“眼瞧着就到延安府了,你们都说说,这一次平定西夏,核心关键在哪里,朕又该怎么办?”
赵桓问了两遍,折彦质拱手道:“回官家的话,臣以为无论如何,也不能留诸部头人。”
赵桓眉头微皱,“是怕他们根深蒂固,重新死灰复燃……犹如昔日的西军将门?”
折彦质点头,“官家,以臣观之,普通百姓心里,根本没有朝廷,也没有官府,他们只知道听从头人的。生死福祸,全系于头人一念之间。说句不客气的,他们就犹如一口口的井,能看到的也就是头人这一片天!”
赵桓略微思索,就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他这个官家也时常感叹县官不如现管,地方上都被世家大族把持,推动政务,难上加难。
但是对于中原百姓来说,他们多少还是知道朝廷,知道官家。
真的能施展霹雳手段,震慑人心,下面的老百姓是会有感觉的,当他们真的感觉到官府的力量,就会站过来。
只是相比争取中原百姓人心,争取这些党项人就要难了无数倍。
他们甚至没有朝廷官家的概念,完全没法理解这个世界……这倒不是说笑话,哪怕在一千多年以后,不也有某神奇国度的农村百姓,驱赶防疫人员,认为是他们带来了疾病,还笃信牛尿牛粪……甚至造了个病毒女神供奉着。
魔幻倒是魔幻,只是几千年来,没有自下而上的洗刷,就是如此。倒是他们有科学素养,能科学看待世界那才是稀奇,毕竟这一百年,付出了多少代价……没有播种,自然没有收获,难道不是常识吗?
这个道理在党项这里同样适用,其实赵桓和政事堂早就定了调子,对付西夏,不能用中原的法子。
如今折彦质提出来,不过是更具体些罢了。
赵桓自然心领神会。
三日之后,赵桓到了延安府,龙纛高悬,兵将如林,上国天子,威风如斯!
赵桓刚到,许多横山诸部的首领就已经等在了这里,他们或是哭哭啼啼,或是悲愤怆然。其中为首的叫仁多旺,他自称是仁多保忠的侄孙。
哭求赵桓,替仁多保忠复仇,诛杀伪国主李仁孝,诛杀兴庆府的乱贼。
这位还煞有介事,表明愿意为大军前驱,平定叛乱,永远忠于大宋,替大宋戍边。
毫无疑问,他想当大宋在西夏的代理人,或者说想给大宋当一条狗。
但是对不起了,这家伙瘦不拉几,还满脑子浆糊,丝毫看不清大势,还真就不配当狗。
赵桓只是敷衍了一下,就让他去歇着了。
相比起横山诸部,由嵬名平哥率领的党项八部头人,却是乖巧多了。所谓党项八氏包括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其中最强大的就是拓跋氏,李元昊就是拓跋氏出身,立国之后,他又改为嵬名氏。
“官家,西夏国主失德,无法统御四方,如今乱贼并起,杀戮百姓,涂炭生灵,民不聊生。只能恳请上国,以仁慈之心,收拾残局,镇抚地方,救济生灵,臣等感激不尽!”
赵桓看了看嵬名平哥,他说话显然好听了不少。
“党项百姓,亦是华夏子民,朕自然不忍生灵涂炭。只是这些年来,割据作乱,不恤民生,佞佛崇巫,治国无道,以至于国破家亡,人心离散,尔等也有罪孽在身,可清楚吗?”
“清楚!”
嵬名平哥用力磕头,臣等只求西夏之地重归太平,若是臣等有罪,官家只管砍了臣等的头颅,绝无怨言!”
自嵬名平哥之下,其他众人也都一般不二。
赵桓点了点头,“既有此心,便还有挽回余地……朕不会无故诛杀臣下,尔等只要上书,愿意迁居漠南,归附太子统御,朕自然可以施恩尔等,给你们妥当官职。你们的部民也能安稳生存,不必担心忧虑。”
赵桓终于图穷匕见了。
很显然,这些党项头人留不得,甚至包括他们的党羽亲信,都要一次拔除,消灭干净。
只不过消灭他们,有两个办法,要吗就是屠刀高举,杀个彻底,要吗就是迁居一方,离开世代盘踞的西夏。
赵桓选择了后者,而且还很贴心把他们交给了赵谌。
追随赵宋的储君,只要运气够好,绝对前程无忧。
继续留在西夏,下场会怎么样?
真的很难说。
继续乱下去,他们自己也未必能够安全。
记得五代十国的时候,乱到了极致,居然有人花钱,请求外援,一起消灭自己的部下,无他,跟着一群专门弑主的疯子在一起,实在是太危险了。
该怎么选择吧?
是放弃部众,去赵宋太子那里,当个太平官吏,还是留在这里,继续提心吊胆,生死不知……这还真是不容易啊!
赵桓看了看他们,笑道:“朕知道,你们也都疲惫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回头再来谈。”
赵桓把这些人打发走了,只不过他们安排的住处很有意思,就在军营校场的旁边。
韩世忠的三千静塞铁骑正在演练攻伐。
万马奔腾,势如山动。
嵬名平哥心随着马蹄,砰砰乱跳,坐立不安,哪怕是全盛的铁鹞子,也不及这支人马的万一。
正在他想着,突然有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紧跟着硝烟升腾,弥漫了半个天空。
嵬名平哥吓得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好不凄惨。
过了许久,他才知道,原来这是曲端手里的火器营。
大宋的兵力,还真是恐怖如斯!
只一夜的时间,党项八部的头人就想通了。
同样想通的还有吐蕃诸部,他们也来归附,请求赵官家的册封……不止如此,就连回鹘方面也派人过来,如果上国接纳,他们愿意抛弃大辽,做大宋的臣子。
第459章 国威
兵不血刃,收取了西夏之地,赵桓并没有太过喜悦,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毕竟西夏的问题在于如何有效治理,并不是拿不拿的下来。试问如今天下,只要咱赵官家不顾一切,还有能抗拒天兵的吗?
当然了,是不是会落一个隋炀帝的下场,那就不好说了。
因此赵桓针对西夏故地,还是采取了相对保守的做法。
赵桓将横山一线划给了陕西路,
当下的陕西路既包含原来的永兴军路,又包括了秦凤路,大约即相当于后世陕西省,甘肃省东部,宁夏南部,甚至还包括青海湖的东南部,是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只不过赵桓却是无心拆分了,西北民生凋敝,供养官吏已经非常困难,行政区越细碎,代表着官吏数量就越多,压力也越大。
没有办法,赵官家不得不采取精兵简政的策略。
“折彦质,人少事多,地盘辽阔,情况复杂,朕给你个经略安抚使,你可能治理好陕西?”
面对赵官家扔过来的一块流着油的肥肉,折彦质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认真思索之后,郑重对赵桓道:“官家,过往的陕西,屏蔽西北,既要抗拒西夏,又要压制吐蕃,臣才略有限,治理百姓,抵御外敌,臣只能完成一样,对内便不能对外,对外又无法对内,若是一定要臣内外兼顾,臣,臣唯恐会左支右绌,反为不美!”
有信心,有自知之明……赵桓对折彦质的看法又好了不少。
“朕可以明白告诉你,只要专心内政就够了。关中是朕战胜金人的关键,关中父老对大宋有再造之恩,如今天下日渐太平,朕给你个任务,就是让关中百姓富起来!”
折彦质立刻点头,“请官家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
“不!”
赵桓摇头,“朕要看确实的指标,三年之内,能不能让人人都穿上裤子?”
“这……”
折彦质愣住了,百姓会穷到裤子都没得穿吗?
还真有可能,安史之乱的时候,不就有出入无完裙的诗句吗?
而这些年气温日渐降低,雨水也少了一些,这都是能感觉到的。每年冬天缺少御寒衣物,的确会带走太多的生命。
百姓衣食,地方官的命脉所在!
“臣请官家放心,若是做不到,就把臣这身皮扒下来!”
赵桓欣赏折彦质的勇气,但是也有他的看法,“说来说去,还是富民……你要学着做生意,学着互通有无。仁多保忠在陕西,给自己敛财千万。你要学他敛财之能,但你要记住,敛财是为了富民,却不是为了自己!”
折彦质用力颔首,“臣,臣知道了。”
赵桓安排妥当了陕西,接下来西夏故地被分成了两部分,以兴灵之地为核心,一直延续到后套这部分,被暂时划为宁夏路。而河西走廊这一段,以甘州和肃州为核心,则是被划为甘肃路。
这两块论起面积,人口,都远不如陕西,但却像是两个带刀侍卫,庇护着西北的安全,重要无比。
赵桓思索了再三,将西北的驻军重任,交给了韩世忠。
“良臣,算来算去,也就是你最合适了。只不过这些年你南征北战,辛苦异常,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要被安排在清苦的西北,朕于心不忍啊!”
韩世忠微微一笑,似乎早有准备。
“官家,臣起于西北,如今又回到西北镇守,简直犹如到了家一般,请官家不用心疼。臣一定替官家守好西北!”
赵桓颔首,却又沉吟道:“良臣,西北有党项人,吐蕃人,还有羌人,甚至有西域的人,胡汉杂居,情况复杂,想要稳妥镇守,并不容易,朕问你,应该怎么办?”
韩世忠思量再三,“应该一碗水端平,秉公执法,收拢人心?”
赵桓含笑,“还有吗?”
“还有?”韩世忠愣住了,他的脑筋算不上灵活,尤其是在战场之外的东西,都显得有些迟钝。
但韩世忠身为军中第一人,又受封秦王,地位无与伦比,把他放在西北,自然不是守土保境那么简单。
“臣鲁钝,不能理会官家的意思。不过官家大可以放心,臣必定全力以赴,完成管家的嘱托。”
赵桓稍微颔首,随即道:“良臣,朕已经下令党项诸部头人,前往行台,供太子调遣。至于还剩下的一些势力……你万万不要客气,谁敢违抗朝廷命令,一定要诛杀干净,不许留后患!”
韩世忠悚然心惊,这么多年来,除了在战场上,赵桓还几乎没有下过如此严令……那背后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对于赵桓来说,这就是一场战争。
而且还是不能输掉的战争。
所以他才派出了自己最心腹的悍将。
韩世忠不但能打,还足够忠诚!
而且这个忠诚相当程度上,是针对赵桓一个人的。
这个西军出来的汉子太清楚了,他现在的地位、荣耀全都是赵桓给的,对官家他除了无限忠诚,没有别的。
哪怕让他高举屠刀,韩世忠也在所不惜。
就在君臣谈论的时候,突然有位御营将领求见。
刘正彦!
这是一位御营猛将,立下了颇多战功,属于赵桓手下,最值得信任的一批人。
而刘正彦忠心耿耿的原因和韩世忠又有不同,出了恩遇之外,还有家仇,自从赵桓诛杀了童贯算起,刘正彦便已经认定了这位官家。
“臣,恳请官家,能为先父立庙祭奠,臣感激不尽!”
赵桓微微沉吟,就有了定见。
“刘老将军征战几十年,英勇殉国,堪称忠贞。又遭逢奸佞陷害,令人伤怀。论情论理,都该祭祀……只是不光刘老将军,历年以来,和西夏战乱不止,所有殉国将士都应该祭奠。”
赵桓顿了一下,“朕定个调子,纪念死者,缅怀忠义,却不是要双方继续仇恨,清算厮杀……更何况如今西夏权贵一惊所剩无几,诸部也都找到了严惩,剩下的都是无知百姓,按照国法,严刑治理即可,却不能滥杀无辜。”
“刘正彦,朕说的这话可算公允?”
刘正彦慌忙磕头谢恩,“官家天恩,臣哪里还有奢望,能如此这般,已经是很好了,臣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赵桓点头,立刻拨下了一笔钱,让刘正彦自己去安排。
他也并没有大兴土木,而是挑选了一处寺庙……好在这玩意西夏多的是,寺庙的建筑宏伟,足有二十多间,充当祭祀所在,绝对够用了。
刘正彦只是清理了里面的神像,对庙宇进行了简单改造,所有便是替老父刘法重塑身躯。
能工巧匠,按照刘正彦的要求,以最好的木材,替老将军雕塑了身躯,等一切完毕,一个栩栩如生的伟岸神将,赫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不只是刘法,还有几十年来,喂了收复西夏,付出心血生命的文臣武将……包括王韶,章楶……还有三川口,好水川,历次大战的殉国将士,悉数在列。
坦白讲,如果只看这些人,这些战役,丝毫感觉不到荣耀不说,相反,还会万分郁闷,能把人活活气死!
就算西夏是天兵天将,可他们地盘那么大,人口那么点,粮食不够吃,军饷也有限……经济封锁,武力威慑,不断交战,哪怕输,只要能一直坚持下去,这个国家也早就完蛋了。
西夏能活着,就是在证明大宋的无能,类似的效果差不多古巴之于美帝,就是为了骑脸输出,专门辱宋。
而这一次,情况大不相同了。
就在庙宇落成之日,早早就有党项八部的头人在这里等着,横山诸部,还有西夏的贵胄,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有八千多人。
几乎整个西夏的上层,还存活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他们束手而立,战战兢兢,宛如上刑场一般。
在他们的周围,尽是大宋御营兵马,气宇轩昂,杀气腾腾。
明亮的铠甲,锐利的马刀,硬弩,短斧……这些兵器都透着寒气,毫不用怀疑,都是杀过人的。
只要大宋愿意,一声令下,大可以将他们悉数屠杀,一个不留。
不只是这些人,包括那些被叫过来,念经祭祀的僧人,都心惊肉跳,隐隐有汗水流出。
就在他们艰难等待之时,赵宋官家终于驾临……随同赵桓来的人当中,竟然还有一个素服少年。
众人愣了好久,这才认出来,居然是李仁孝!
这小子怎么还活着?
赵官家带他来干什么?
要当众问斩吗?
赵桓面色严峻,走到了大殿之前,对李仁孝沉声道:“去,上一炷香吧!”
李仁孝点头,乖乖进去,上了香,跪在地上……足足一刻钟之后,才躬着身体退出来。
赵桓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向其他人。
“朕可以杀了他,也可以杀了你们……不是朕不敢下手,也不是什么天心仁慈的屁话!只是几十年的征战,让你们为死者负责,你们还没有那个份量!把国仇家恨,无数的血债算在你们头上,你们还不配!”
“都给朕听好了,你们去行台之后,要认真悔过,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改过自新,争取立功表现,否则的话,尔等身死之日不远矣!”
赵桓说完,一摆手,就让手下士兵领着这帮人,按照顺序,进去磕头……比杀人诛心还厉害的是让鬼变成人!
第460章 财政倍增
收取西夏故地,兵不血刃……很显然这一举动搔到了大宋朝野的痒处,一时间种种吹捧,几乎到了让人肉麻的地步了。
过去吹赵官家,公认的也就是中兴之主,堪比光武,甚至言谈之间,还要注意赵大,毕竟这位才是大宋的缔造者。
可是随着西北光复,版图辽阔,已经结结实实超过了李元昊作乱之前,达到了赵宋王朝的巅峰。
而且很显然赵桓不会玩玉斧划界的愚蠢事情,赵桓对土地的贪婪,那是没有界限的。
如果条件允许,他一定会大声呐喊: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只不过很显然大宋的国力并没有到那个程度。
不管是联姻大石,还是收取西北,修建长城,这都是为了巩固此前漏洞最严重的北疆。
金国虽然退回了祖宗之地,但是六年的苦战,两河沦陷,几百万生灵涂炭,都城几乎沦陷……这些事情都严重刺激了赵宋王朝。
稍微有点常识都会发现,整个国家的武德开始爆棚。
每年从军的人数都在快速增加,比如在靖康九年,前后一共退役了三万多人,数量堪称惊人,枢密院都抱怨,说干脆解散御营算了。
只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出现了,根据不完全的统计,各地要求从军的青壮,竟然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三十万之多!
光是鼎州,就由两千八百多人。
昔日洞庭湖的匪区,成了最支持赵宋王朝的大兵营。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却也是现实。
除了从军人数十倍增加之外,更让人追捧的就是武学了。
已经十三岁的陆游捧着最新的考卷,默默计算了一下,今年的题目明显比去年难多了,不出意外,才到了第二年,武学也卷起来了。
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
赵桓大面积退役老兵,招募新兵。
同时赵官家又把一些能力平庸,又不爱学习进步的武将给淘汰了。光是统制一级的官吏,就被赵桓裁掉了十二个。
毫无疑问,日后的将领,多半都要从武学出来。
而武臣的待遇又让人如此眼红心跳。
别的不说,光是小小陆游能拿到的津贴,就能让他爹心里头不舒服了……众所周知,宋代的厚俸是让无数后辈都羡慕到嫉妒的。
以一个普通官员为例,首先看品级,这玩意又叫寄禄格,单是这一项,就已经差不多是明代官吏本俸的十倍了。
而且和明代单纯发放俸禄不同,大宋的官吏还有太多的额外收入。
首先就是职钱,也就是实际从事的职务,能得到一份收入,这份收入普遍比本俸还要高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职田”的存在,这玩意有多少猫腻,那就不用多说了。
更令人发狂的是每月还有相当的实物补贴,这些补贴就包括有米、面、羊、马匹配饰、酒、茶、炭等生活日用品。另还享受误餐费、饮料费、多的如宰相有50贯,少的也有两三贯。
当然,除了工资之外,年终奖也是必不可少的!
宋朝的各个阶段,“公用钱”、“公使钱”、“供给钱”名目众多。
三年一郊祀又给随从的官员都分发赏赐,白银、衣帛、马匹等一应俱全,赏格之高,令人咂舌。
还有过年过节,皇帝生日,只要有个名目,就会赏赐,绝不落空。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相当于大宋国库两成收入的巨款,都被光明正大送到了官吏的腰包里。
也难怪文人们无不怀疑我大宋了,是真把他们当成了祖宗养。
奈何官员们的好运气在赵桓这里算是结束了。
从抗金开始,赵桓就带头捐光了宫里的金银,百官哪敢怠慢,加上李纲坐镇朝廷,许多补贴就被拿掉了,比如马匹这块,要供应军需,丝绸也要优先制作铠甲内衬,粮食要统一调配……
一项项砍下来,官员们的额外收入荡然无存。
再接下来就是吕颐浩主持朝政,这位更狠,他推行清丈,一下子连职田都没了。
大家伙忍着,熬着,以为大战结束了,天下太平了,该给他们恢复待遇了。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文臣,希望赵桓走回头路,把该给他们的都还给他们。
只是这些人想简单了,金兵压境,赵官家尚且不回妥协,现在金人的压力没了,怎么可能便宜大家伙?
经过赵桓的最终审核确定,大宋的官员只剩下两样,一个是本俸,宰执最高,每月50贯,一年能达到六百贯。
其次之职钱,这个比本俸略高,是六十贯。
就拿李邦彦来说,他是平章军国重事,自然拿最高的本俸,一年六百,但是他没有具体差事,不坐衙门,不用办公,也就只是这么多了。
虽然他偶尔负责外务,但是对不起,那些开支属于公费,跟他没关系。
倒是赵鼎,身为首相,品级也够,一年能拿到一千多贯……
其实坦白讲,这个俸禄已经不算低了,至少足够一家人开销。比起大明朝,堪称仁慈,奈何比起之前,却是差了太多。
赵桓被骂刻薄,也没有什么意外了。
只是相比文官,武学这块的待遇可谓是优厚。
每个武学生员每月都能拿到十贯月俸,除此之外,还有十五贯草料钱,用来喂养他们的马匹。
再有每年还都给他们发放衣料,一年四季,从不拖欠。
粗略算下来,陆游能得到的几乎是他爹的一半了。
这还只是在武学,一旦进入军中,到了一定程度,甩开文臣,丝毫不成问题。
在收入之外,赵桓也不断提升武学地位,给予武学生员更多的历练。
打仗不是儿戏,相反,这是最复杂的人类行为,需要涉及到方方面面……户籍、钱粮、军械、甲兵、天文、地理、宣传、工程……就这么说吧,一个能够顺利履行职责的枢密院,就是个小号的朝廷。
朝廷有的要有,朝廷没有的,也要有。
而且还是方方面面,滴水不漏的那种。
不出意外,未来的枢密院和兵部,必定会成为大宋最强大的两个衙门。
该怎么调整,赵桓心里一紧有了成算,只是调整官制,毫无疑问又要花费巨资。
还是瞧瞧大宋的国库能承担吗?
“官家,去年的地丁钱已经核实妥当,仅此一项,给朝廷带来了三千二百多万缗收入,这是明细账。”
赵鼎将一份清单递到了赵桓面前。
赵官家脸含笑容,接了过来。
摊丁入目,毫无疑问是赵桓相当重要的改革之一。
摊丁入目至少能带来两个最重要的改变,其一,废除了人头税,不出意外,人丁一定会爆炸,至少溺婴的行为能够减少很多。
其二,由于转变征税方式,从人变成地,毫无疑问会增加岁入。
“官家,地丁钱已经是当下朝廷第二大收入……这第一大自然是田赋,由于清丈得当,均田落实不错,去年的田赋达到了七千万,今年还能增加五百万以上。”
赵桓眼前一亮,因为仅仅两项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了一个亿,也就是说,从岁入来看,他已经甩开了丰亨豫大!
在拿起清单看了看,结果却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田赋的主要来源还是南方,江南,两浙,两淮,巴蜀,荆湖,这几个地方,占了八成以上……北方各路还差得太多。”
赵鼎无奈,北方的问题很复杂,除了众所周知的战争破坏,人口流失,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那就是整体气候变化。
隋唐以来,气温是往下走的,偶尔有反复,但也很快就会过去……这个趋势一直要持续到明朝后期,也就是说小冰河期结束,才会缓慢回升。
一直到赵桓穿越之前,他记得西北出现了雨水增多的情况,还有一些湖泊变大,消失的河流重新出现,绿洲不断扩大……
有没有神秘的天数赵桓并不清楚,但是自然环境也有有规律的,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天命吧!
赵桓略微惆怅,就甩了甩头,既然天命如此,那就唯有人定胜天!
“除了这两样之外,其他的收入如何,能不能看出未来的前途在哪里?”
赵鼎倒是胸有成竹。
“回官家的话,去岁京兆府那边,报了一百八十万贯的贸易税,东南报上的商税有两千多万贯。其实还有个大项,就是酒税,奈何因为官家禁酒,这一笔钱朝廷却是赚不到了。”赵鼎探身,认真道:“官家,以前是因为战争因素,不能浪费粮食,可是到了现在,粮食好歹有些结余。最最重要,就算有朝廷禁令,也会有人前赴后继,不顾死活,毕竟利之所在,人心如此啊!”
赵桓略沉吟,也就点头了。
本来就是战时手段,而且就连他赵官家都一惊开始带头违背,又怎么指望别人遵守……
“废了吧!不过有一点,以后的酒税要专款专用。”赵桓道:“其中九成要拿来兴学,培养下一代,还有一成,鼓励医学发展,替百姓解除病痛,这也算是酒鬼到天下人的贡献了。”
想到这里,赵桓都有种去海外找寻烟草,然后让广大烟民承担国防开支的冲动了……
赵鼎又道:“官家,还有一项,太子殿下那里,报了五百万缗……臣,臣以为有些过了。”首相的脸很难看……
第461章 敛财高手
赵桓随手翻着清册,看了好半天,而后意味深长道:“的确是过了,是贪得过了!”
赵鼎没反应过来,官家在说啥?
贫瘠的草原弄出五百万缗的税,几乎相当于南方的四分之一强,不定要怎么刮捡地皮,大肆搜刮。
对于大宋来说,当下最紧要的就是维持北方的太平,如果因为搜刮过度,激起民变,让草原重新陷入大乱,甚至群起围攻宋军,那可就坏了大事。
即便是太子赵谌,也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所以说他们过了,已经是很含蓄了。
奈何赵官家居然说有人贪墨,这让赵鼎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
“官家,太子那边已经很艰难了,如何还能中饱私囊啊?”
赵桓呵呵一笑,“赵相公,你算算行台官吏的俸禄开支,大约就知道了。”
赵鼎急忙接过清册,仔细看了又看,行台官吏的俸禄普遍比内地高了三到五成,,这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稀奇的。
可再看赵桓的神色,显然不止这么点……那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赵鼎反复观察,仔细琢磨……渐渐的,他似有所悟。赵鼎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是进士出身不假,可他久在地方,既然是地方,做事就可以糙一些,反而身居朝堂,需要更精细的操作。
比如这些开支里面,就有一项是住房补贴。
其中三品参政可以拿到一万八千贯,最低一级也有三千贯。
“这,这有点多了吧?”
赵桓冷哼道:“岂止是多了,一万贯,够在草原上建个皇宫了!”
赵鼎咧嘴,说建一个皇宫,那是扯淡了,不过长城上的一处墩台,平均下来,也就五百贯。
三千贯的府邸,应该十分庞大,更不要说一万八千贯了。
“官家,草原苦寒,缺少家具摆设,既然是朝廷官吏,总不能家徒四壁吧!采买一些东西,或许也是情理之中。”
赵桓冷笑道:“的确是情理之中,可你去查查,去年礼部为了定亲,还有册封储君大典,支出了多少东西,这些东西现在又去哪了?”
赵鼎大吃一惊,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桓。
“臣想起来了,这些都被转给了行台,另外还增加了三成开支,充作运费……官家何以对财税如此清楚,真是让老臣汗颜!”
赵桓呵呵两声……最近这段时间,他赵官家已经改变了治理天下的思路……一个国家,就是个超大的企业,或者是几个企业的联合。
上辈子在办公泡出来的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赵桓治国,基本上抓两样东西,一个是人,一个是钱!
人这块比较好说,从政事堂到吏部,再到军中人事……文官知府以上,武将统制以上,还有一些重要的位置,赵桓悉数抓在了手里。
至于钱,赵桓已经提拔陈康伯担任户部尚书,这是个精细的,而相比之下,赵桓更是个铁算盘。
他手上至少有三百名专业太监,每天都在计算着各种账册,然后将结果汇报给赵桓。
毫不夸张讲,赵官家就是大宋朝最大的账房,是事实上的户部尚书。
有了如此底气,才敢说洞察一切,瞬间看透了行台清单的问题。
赵鼎稍微迟疑,就道:“官家,莫不是要清查行台?”
“查什么?”
赵桓气不打一处来,”赵卿,你还没看明白,他们给自己留了那么多,本身有相当贫瘠,税源不丰,还能交上这么多。你能不能跟朕讲讲,东南的税赋都哪去了?”
赵鼎瞠目结舌,这个问题实在是拷问灵魂……行台官吏有罪,那这些朝臣,岂不是该扒皮了?
不过从那种角度来看,还真是该如此!
这钱都哪去了?
赵桓顿了顿,这才道:“朕也有一段时间没看儿子了,似乎萧丫头给我们赵家添了孙子哩!”
赵桓兴致勃勃,“朕准备去瞧瞧,轻车简从,不许多带人,朕去去就回!”
赵鼎能说什么,这位官家哪是去看儿子,分明是去查账了。
不过这事情也的确让人想不通,他们凭什么能弄到钱呢?
赵官家出塞,很顺利见到了赵谌,不顺利也不行啊,赵大太子玩得正高兴,谁能料到,他爹突然出现了。
“您,您老这么闲啊?”
赵桓翻了翻眼皮,“告诉你两句话,第一,朕还不老,第二,朕也不闲!”
赵谌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带着怒气来的。
“您有什么吩咐,又或者孩儿什么地方惹到您了?是不是,是不是税收?”赵谌还真上路,直接就说了出来。
赵桓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别废话了,让我瞧瞧,你们到底是怎么盘剥往来,中饱私囊的!”
赵谌不敢怠慢,赶快找来了虞允文,随后又叫来了赵汾,这两个家伙成了拟定行台税制的主要推手。
经过虞允文的介绍,赵桓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由于行台辖区正好在草原和内地之间,处于衔接往来,沟通双方的优势区位。
譬如说,从草原运来了牛马,进入行台市场,他们是不需要纳税的……但是一旦交易之后,他们就需要给南来的商贾一份纳税凭证,因为只有拿到这个凭证,南方商贾在出售的时候,才能抵偿税款。
而且靠着这个凭证,才能一路畅通无阻,不用承担苛捐杂税。
反过来也是一样,草原的商贾要购买大宋的商品,也是需要讨要纳税凭证的,因为只有在纳税之后,有了这个凭证,才能算作正品。如果出了问题,行台方面是会负责的,否则的话,就等着吃亏吧!
虞允文自以为得计,他这一手实在是太高明了。
因为他巧妙一招,把本来属于朝廷的征税任务,巧妙转给了买方。想要顺利完成交易,就需要卖方纳税,取得凭证,然后买方才会欣然接受。
道理很简单,因为唯有如此,买方才有保证,而且还能节省税金。还有,这个纳税凭证又能减少运输中的麻烦,堪称护身符。
一句话,想要交易顺利,就必须纳税。
这样一来,商税数额,自然是飞速上涨。
在过去一年里,光是从行台向南贩运的耕牛就有十七万头,按照每头牛两贯计算,就有34万贯入账。
从南向北运输的茶叶,也是个天文数字,税金甚至比耕牛还高,足足有五十万贯!
除此之外,马匹,羊羔,兽皮,药材,南方的丝绸,布匹,铁器,家具,生漆……每一项的税收,几乎都在十万贯以上。
全都加起来,只是向朝廷交了五百万贯,非但不算多,甚至还有点少。
虞允文为了安抚赵桓,只能道:“官家,去年已经向南边输送了十八万担黄豆,今年的数额会超过五十万,仅此一项,能给朝廷增加八十万贯岁入。”
赵桓点了点头,“仅此而已吗?你们不是建了榨油作坊吗?”
虞允文连忙点头,“的确,只是主要都是小作坊,替乡亲办事的,收不上来多少税,臣的意思是不要与民争利。”
赵桓点头,“黄豆种多了,油坊,豆腐坊,可以不用缴税,或者只是象征性交点。但是豆粕呢?这可是个大头儿,军中只怕眼睁睁瞧着吧?这也不用纳税?”
“用,用啊!”虞允文连忙点头,“这一项也能有二十万贯。”
“还有。”赵桓呵呵一笑,“朕听说,你们找到了铁矿,还找到了煤矿,这是真的吧?”
“是,不过规模不大,开矿难度也不小,能有多少收入,还不好说。”
赵桓都懒得看虞允文,你小子还跟朕撒谎?
“草原的矿什么情况朕知道,不但规模比中原大,而且品味好,且是露天矿居多……如果没有这些优势,也就没有开发价值了,所以你讲是小矿,那是欺君!”
扑通!
虞允文就吓得跪下了,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官家饶命,官家饶命啊!”虞允文委屈巴巴道:“殿下白手起家,处处都用钱,臣唯有殚精竭虑,方不负官家所托。”
赵桓太清楚虞允文这个货了,他才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这小子既会替国家敛财,也能给自己赚钱。
属于八面玲珑的水猴子,信了他的话,保证上当。
这几项税收赵桓都看过了,还哪里有问题呢?
赵官家略沉吟,就道:“这么多财税往来,数额惊人,你们算得清楚吗?用不用朕再给你们加派一些官吏?”
赵汾连忙躬身,“官家恩典,臣感激不尽,只是的确用不着,有,有帮忙的人了。”
赵桓微微一笑,“那就好!对了,能处置这么多账目,经营这么多钱财的。除了户部,就是开封的相国寺,还有东南的灵隐寺。朕这里一直不许相国寺北迁燕京。就是不打算让这帮秃驴染指太深,莫非说他们从你们这里曲线救国了?”
此话一出,就连赵谌都傻了,怎么他们捞钱的法子,都瞒不过他爹啊!
“儿臣,儿臣无意隐瞒父皇,只是尚在验证中,不知道成败与否,不敢贸然上奏,还请父皇宽宥!”
赵桓呵呵道:“用不着客气了,这些手段也算不上太过稀罕,你们整理一下,回头在邸报登出,准备推行各地吧!只不过大相国寺,怕是担不起这么人大的担子吧?”
第462章 天子的决心
赵桓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未在草原行台留多久,甚至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赵官家居然来过。
赵谌今年正好二十,风华正茂,是个自信心爆棚的时候,脑子里有幻想,心中有冲动,对于老爹,他自然是怀揣崇敬的,只不过小年轻的,野心勃勃,超越老爹,也是情理之中。
“虞学士,你跟我说,父皇会怎么对付大相国寺?他能下得去手吗?”
虞允文咧嘴,“殿下,官家有多厉害,你是清楚的……只不过大相国寺不是一下子能解决的。”
“怎么说?一群秃驴,还敢违抗旨意吗?”
虞允文苦笑,“这可不是抗旨的事情,而是大相国寺牵连太多,一旦处理不好,便是军中诸将,也会迁怒官家的。”
“什么?”赵谌大惊失色,“怎么会?军中将领怎么会跟秃驴搞到一起,你可别胡说啊!”
虞允文深吸口气,这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赵谌……当年金人南下,大宋财政窘迫到了极点,尤其是缺少硬通货。
赵桓不得不找到了大相国寺,提出了拿钱引务换借款……这是任何一个老牌金融机构都无法拒绝的要求。
大相国寺有一百多年的积蓄,不光有金银财宝,更有比金子还真的信誉在。
钱引务在朝廷手里,只能不断印废纸,坑害老百姓。
但是到了大相国寺手里,立刻土鸡变凤凰。
南来北往的商贾都愿意拿大相国寺的钱引……薄薄的一张纸,你说不是钱,就是能换出金银,你说是钱,还总是差那么点意思。
可是当朝廷接受钱引结算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从南往北,运送一批丝绸,买卖交易,全都走大相国寺的账,最后需要纳税,也是大相国寺帮着处理,从头到尾,不用见金银。也不用担心官吏压榨,更没有苛捐杂税。
总而言之,大师们就是西天极乐的活菩萨,专门给大家伙排忧解难的。
从塞外到岭南,从吐蕃到倭国,东西南北,黄河两岸,就没有大师们触及不到的地方。
“虞学士,照你这么说,大相国寺发了数量惊人的钱引了?”
虞允文点头。
“那他们真有这么多钱?”
虞允文摇头。
“那,那他们怎么维持?”赵谌不解。
虞允文无奈叹气,“这就是没法动他们的原因。否则人心汹汹,天下大乱,就没法收拾了。”
“那,那父皇怎么敢啊?”
虞允文无奈摊手,这就是他说不清楚的地方了……按照寻常的逻辑,是没有人敢动大相国寺这个庞然大物的。
可问题是赵桓,这位赵官家太特殊了。
哪怕跟着皇帝身边,虞允文也不敢说自己就看清楚了赵桓的虚实,甚至有些越看越觉得恐惧……因为他操持行台财税,把大相国寺拉进来,他是有自己的筹算的。
甚至虞允文都觉得这颗毒瘤不是赵官家能解决的,必须要新君继位才行……他在给赵谌铺路,可虞允文万万料想不到,赵桓能那么快嗅到味道,而且出手又来得如此之快。
虞允文只能暗暗感慨,真不知道这场碰撞,会带来什么样的震撼!
毕竟双方可都实力不凡啊!
……
“明贞大师,朕在光复燕云之后,封赏诸王,其实论起功绩,也该给你的郡王的。为了军需供应,你的功劳不比户部低啊!”
明贞已经年过五十,人家和尚越当越胖,他却是十分清瘦,连肉都懒得长,只不过眉眼之间,依旧透着精明谨慎。
“回官家的话,出家人不在乎功名利禄,更不敢跟诸位大王相提并论。官家能念着草民,便是天大的恩惠了,万万不敢有过礼的奢求。”
赵桓轻笑,“明贞大师,你怎么还自称草民?朕给你王爵不要,但一个礼部尚书你还是不要拒绝,朕再给你少师衔,赐玉牌,以后出入宫中,再无阻碍。朕其实很想跟你聊聊天,谈谈禅,人到中年,不免有些向佛之心啊!”
赵桓又道:“只是朕这几年杀心太重,屠戮太多,不管是金人,还是朝臣……只怕再修佛也没用了。”
明贞忙道:“官家此言差矣,心生清净,一念向善,便能福泽无量,更何况官家乃是万民之主,九五至尊。官家有向佛之心,实在是佛门之幸,万民之福啊!”
赵桓颔首,笑道:“朕固然有心舍身侍佛,明贞大师,但不知道佛门愿意拿什么度化朕?”
明贞顿时愣住了,舍身侍佛可不是什么好事……那是梁武帝那个没溜儿的才干得出来的。也只有南北朝乱世,才能出现皇帝打算出家,朝臣出钱赎回皇帝的奇葩事情。
随着南朝四百八十寺,一起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中……如今赵官家竟然说出这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是真心归附佛门的人。
更何况还反问自己,这里面藏着杀机啊!
明贞何其机警,他立刻认识到了问题严重。
忙拜伏地上,恳切道:“官家乃是万民之主,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全都在官家的心里装着。官家勤政爱民,宵衣旰食,便是行菩萨事,做大功德。自然有无量福泽,无穷仙佛庇佑。该是佛菩萨侍候官家,哪里轮得着官家舍身侍佛啊?”
赵桓忍不住大笑,“还是大师会说话,你把朕捧得真高……既然如此,朕还真就不自量力,问一个过分的事情……你打算如何侍候朕呢?”
又是咄咄逼人的一问,明贞已经彻底清楚了,赵官家没跟他开玩笑,而是存着杀机来的。
“回官家的话,草民身为僧人,自然该为国祈福,为社稷求平安。为万民求和乐……再有,便是经营好钱引务,为国理财,为陛下分忧!”
“好一个为国理财,好一个为朕分忧!”
赵桓轻笑道,“那明贞大师愿不愿意放下,让别人来替你操持呢?”
明贞又是一愣,脸色微微变化,“官家言语,草民委实难以明白,可是觉得草民做得不对,想要更换贤才?若是官家有意,草民自然无话可说。”
“不!”赵桓笑道:“朕当年将钱引务交给你们,虽然说朕没有规定时限。可眼瞧着已经过了十年,金人都被朕赶走了。朕打算跟你谈谈,把大相国寺的管理权交给朕。”
赵桓笑呵呵起身,缓缓踱步。
“朕前面说了,什么王爵,什么礼部尚书,却不是朕在撒谎。只要你愿意,朕还可以赐姿袈裟,授予你护国法师的称号。总而言之,杯酒释兵权,这事情你总知道吧?”
还真是坦白啊!
明贞完全无言以对,瞠目结舌。
什么杯酒释兵权,分明是卸磨杀驴,还是杀秃驴!
你赵官家够直白,敢认下,是条汉子。
只不过在惊叹之余,明贞也是心乱如麻,措手不及……首先讲钱引务这个东西,这么多年来,已经和大相国寺绑在了一起。
说的直白点,这不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的佛菩萨。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放了大相国寺也就没了。
只是赵官家又不是在开玩笑,既然把话都说出来了,肯定不会收回去。
官家要的东西,你敢不给吗?
“好教陛下得知,草民既然是大宋臣子,便无有不应的道理,只是还有些话语,需要上奏官家,不说便是欺君。”
明贞趴在地上,仿佛等待宣判的犯人。
赵桓淡淡一笑,“说吧,这些年的辛苦,朕还能不让你说话!”
明贞的心再度下沉,他只能仗着胆子道:“回官家的话,这些年来,大相国寺发放钱引何止千万……士农工商,不管是大宋,还是海外蛮夷,都有相当数量,使用钱引。商货便利,人人欣然。若是一旦有变,岂不是毁了十年之功?更何况大相国寺的今日,皆是官家恩泽。草民窃以为……还是不改为好。”
赵桓认真听着,“好啊,开诚布公就好,你讲这些也是有道理的,经营一个事业不容易……好容易做到了这个程度,万一让官吏给弄垮了就不美了。行了,朕说到做到,紫袈裟还是你的。”
赵桓让人给明贞赐了紫袈裟,而后就让他退下去了……什么王爵,什么礼部尚书,全都没有,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贞心砰砰乱跳,从他本心来说,宁可死,也不能放手钱引务,或者说,赵官家真的想要,就把他的命拿走吧!
而且他也相信朝廷根本玩不转,钱引务被抢走,只会完蛋。
从交子到钱引,再一再二,还能再三再四吗?
百姓不会上当的,赵官家打败了金人,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当真是自大得可以,只不过他恼羞成怒,怕是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怕是真要舍身侍佛了。
相比起明贞的忧心忡忡,赵桓却是干脆多了,他直接叫来了陈康伯。
“大相国寺不愿意让出来,那就只有户部辛苦一下了。”
陈康伯连忙躬身,神色之中,带着兴奋,“官家,钱引乃是国之重器,岂可交给一群僧人,请官家放心,臣这边已经准备妥当了。只是他们若是不甘心,对抗朝廷国策,还请官家给臣个主意!”
赵桓微笑,没说话,转身把天子剑抓起来,放在了陈康伯手里……
第463章 窃国大盗
面对天子剑,陈康伯竟然没有立刻接下,而是拱手道:“官家,有关钱引,臣这里有两个说法,这才是臣要请官家决断的关键所在。”
赵桓抓着天子剑,却是没有收回,而是郑重问道:“那两件?”
“其一,钱引发行,非同小可,此乃国朝根本,假手大相国寺,是情非得已,从今往后,务必执掌朝廷手中。”
“这是自然!”
赵桓很痛快答应。
陈康伯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官家,大相国寺牵连之多,远非臣能够揣度,因此臣只求不管有谁反对,还请官家一力支持,即便要罢免臣,也要等收回钱引务。毕竟若是这一次败了,接下来再想做,便千难万难了。”
赵桓又点了点头,“这个朕明白,朕即刻下旨,调韩、岳、曲,三王入京,你看如何?”
陈康伯一愣神,随即狂喜。
毫无疑问,真正能让赵桓忌惮的,就只有军中诸王,一旦军队不稳,肯定会影响大局。如今召回诸王,自然是一往无前。
“臣总算放心了。”
陈康伯由衷说道。
赵桓却是没有迟疑,又把天子剑递给了他。
“拿着吧,杀和尚会沾染业力,这份杀戮算朕的,和你无关。”
陈康伯怔了怔,却还是接过来,只是他感叹道:“能为官家做成此事,臣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忠心又能干的臣子,自然会得到官家的赏识,赵桓要求陈康伯细心应付,只许胜,不许败。
陈康伯怀抱着天子剑,信心满满下去。
历来整日和钱打交道的,都是天底下最灵通的人。
赵官家试图收回钱引务,重新发行纸币,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就走漏出去了。
明贞和尚对天发誓,他绝没有泄露意思,尽管他反对赵官家的主张,可我问题是泄露禁中言语,阻挠国策,这个罪名可就大了,根本不是他一颗秃头能解决的。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没有泄露,却是消息满天飞。
越来越多的人,集结到了大相国寺。
天南地北,各方人马都有。
尤其是南方的灵隐寺,还有钱家,先后派人来打听消息。
其中钱家就极力反对朝廷发行钱引。
道理也很简单,一次交子,一次钱引,已经败光了朝廷的人品,只要将钱引交给朝廷发行,势必超发,而且还是肆无忌惮的那种。
简直是公然抢劫,大家伙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
大相国寺这边自然不愿意当出头鸟,跟天子对抗的下场可想而知。但是对不起,他们根本没得选。
一股无与伦比的大势力道,就在背后推着他们,不给他们退缩的余地。
就这样,两边都在集结力量,准备这一场巅峰较量。
在朝廷这边,户部已经调集人手,组成了一个收回钱引务的专门团队,由尚书陈康伯亲自率领,背后是政事堂,还有赵官家。
而在另一边,有大相国寺,有灵隐寺,有东南的豪商,还有最重要的钱家,以及无数潜在的大官勋贵,或明或暗,构成了一直庞大的势力。
双方展开较量,舆论首先开火。
邸报作为官方喉舌,首先强调发放钱引的背后,是朝廷替这一张纸背书,钱引背后,是朝廷的力量。
言下之意,既然是朝廷力量,那收回钱引,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很显然,有些人不是这么看……一些开封和东南的报纸,卯足了劲头儿,攻击交子,指责朝廷在胡乱折腾。要真是为了商业发展,朝廷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该干涉贸易往来,朝廷介入其中,结果只会坏事。
笔战从一开始,就相当激烈,甚至可以说是互不相让,针锋相对。
但相对这场大战,又是不值一提……只能算是互相试探。
而就在这时候,韩世忠从西北返回,岳飞也早就从蓟镇回来,至于曲端,也在路上了。
”鹏举,你可是当爷爷了。”
岳飞矜持中难掩喜色,的确,就在太子成婚之后,公主也进了他们岳家的门,偏偏成亲不到半年,公主就怀了孩子。
开枝散叶,血脉延续,还有更令人愉快的事情吗?
相比之下的韩世忠就恼怒多了,岳飞明明比他小了那么多,结果岳飞都当爷爷了,他家的儿子连调戏小丫鬟都不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亲,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能不能当上爷爷?
韩世忠干脆岔开了话题,“官家,臣这一次在西北,却是发现了一个奇才。”
赵桓愣了一下,“什么奇才?是文是武?”
韩世忠嘿嘿一笑,“全都不是,等官家见到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桓一笑,“既然这样,朕也没事干,就把人带来吧!”
韩世忠答应,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带来了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最多二十岁,长得很瘦削,文质彬彬的,看起来就像是太学里的书生。
这样的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赵桓示意,让他展示一下。这个年轻人答应了一声,随后要来了笔墨纸砚,他静思了一会儿,便提起笔,开始作画。
最初赵桓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在半个时辰之后,赵桓渐渐看出了端倪!
我的老天!
这货居然在画钱引!
没错,就是靠着一双手,去画需要精美印刷的钱引。
“我说良臣,他画的东西,分辨不出来吗?”
韩世忠咧嘴,“官家,实不相瞒,这兔崽子就是拿着他画的钱引,从臣手上骗走了五匹犍牛!”
赵桓脸黑了,“良臣,你也太给朕丢人了吧!”
韩世忠两手一摊,无奈道:“官家亲眼看看,就知道他画的有多厉害了。”
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后,年轻人收起了笔,赵桓,韩世忠,包括岳飞,都瞪圆了一大一小两只眼睛,仔细辨认。
看了许久之后,岳飞掏出了一张随身带的钱引,拿过来比较,等对比之后,就连岳鹏举都下意识张大了嘴巴!
鬼才啊!
这玩意也太像了吧?
那就要问韩世忠了,是怎么发现的?
韩世忠气咻咻道:“第五次买牛的时候,他给的钱引里面,有一张只画了一面,剩下一面没有画,这才被市场的人认出来,扭送下狱,臣这才知道,这兔崽子,真是狗胆包天!”
韩世忠挥动巴掌,狠狠抽了年轻人的后脑勺。
他泼韩五何时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简直是把他当成傻子糊弄,丝毫不讲武德。
年轻人也委屈巴巴,画假币太累了,忙活一天,也画不了几张,普通百姓还只要铜钱,他唯有跑去最大的牲口市场,才能把钱花出去。
结果忙中出错,只画了一面,也怪市场的官吏多事,你们就不能高抬贵手?只要给我点时间,我能多给你们画十倍的钱!
反正都是一样花,难道不好吗?
面对这么个奇葩,赵桓也是无语了,只能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其实以当下的印钱水平,制造假币的难度虽然不低,但也绝不是拿着笔墨就能画出来的。这个年轻人能做到,只能说他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不是寻常之人。
“制造假钱引,欺骗朝廷,论罪,至少是斩立决!”赵桓冷冷道:“莫非以为朝廷法度是玩笑不成?”
年轻人吓得不轻,却还是自有他的一套道理。
“回官家的话,罪,罪民画的是那帮秃驴的钱引,却不是朝廷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死罪啊!”
赵桓冷哼道:“这么说,你觉得朕办不了你的死罪了?”
“不,不是。”年轻人浑身哆嗦,吓得不寒而栗,“官家,罪民只是觉得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赵桓沉声问道。
“我,我从小聪慧,天赋异禀,却连个官都当不上,也没有钱,还要时不时饿肚子。那帮秃驴却是那么有钱,还放贷赚钱,敲骨吸髓。罪民画假的钱引,不过是吃了他们一小口而已。”
年轻人昂起头,“放着窃国大盗不管,却只是盯着一个小小的蝼蚁,这怎么让人公平?”
赵桓倒是一愣,忍不住瞧了瞧岳飞和韩世忠。
“怎么样,他讲的有道理吗?”
韩世忠气哼哼道:“这个小子就是贼骨头,惯会强词夺理,官家不用在意他的。”
赵桓淡淡一笑,“良臣,你也不要这么说……这些年来,大相国寺坐拥印钱的权力,他们可不是像表面那样,有多少金银,就发行多少货币,他们私下里发行的钱引超过亿万。掌控的产业财产,不可计算,说他们窃国,半点不冤枉。”
韩世忠大惊失色,岳飞也是一愣,“官家,真的有这么厉害?”
赵桓用力颔首,十分凝重,“朕也是最近整理各方汇总过来的情形,才有了新的判断,过去是朕低估了大相国寺。”
岳飞沉吟道:“官家,既然大相国寺已经成了毒瘤,为何不直接派兵,抄了大相国寺,为国除害?”
赵桓微微摇头,岳飞还是不知道大相国寺的厉害,这是一场战争,但作战方式却是完全不同。
“你给朕听着,朕给你提供专门的钱引用纸,你立刻给朕制造一批钱引出来,至少要一万贯……十天之内完成,朕给你个九品官当。”
年轻人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多要,顺滑答应了……
第464章 郑太后
年轻人姓贺,叫贺小光
他爹早年的时候,是帮人雕版印刷的,只是脾气很臭,尤其是一喝酒就会骂人,有时还动手打人,打贺九郎的娘,打瘦弱的贺九郎。
挨揍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不过他也在那时候学会了一身奇怪的本事,水墨纸笔,在他的手里,能玩出花来,他不识字,但是却不妨碍他模仿的惟妙惟肖。
贺小光相信,或许他就是天生的文曲星,应该读书做官……只是稍微大一点他才知道,自己的老爹小时候是东家买来的。
属于半个家奴,后来长大学徒,在东家的印刷作坊做事……宋代对待奴婢可谓人道,主人无辜伤害奴婢,是要承担责任,甚至偿命的。
可既然存在奴婢,身份悬殊,法令又如何能真正落到实处……尤其是在西北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贺小光的爹手艺好,能干活,结果却因为身份,拿到的工钱还不如其他人多,又不敢离开主家。就只能把怒气撒在家人身上,在妻子和孩子面前找回难得的尊严。
生活困苦郁闷的贺老爹,还没到四十岁,就因为醉酒,落到了河沟里,淹死了。
贺小光和他娘被赶出了原来东家的房舍,只能随便搭个棚子,艰难度日,是老娘每天替人洗衣服,才弄一口吃的,不至于饿死。
就这样,终于艰难长大的贺小光,实在是对这个世道提不起太多的好感。
造假理所当然的事情。
尤其是这一次,还有官家许诺,他简直工匠精神上脑,为了让假的钱引逼真,连着熬了三个通宵,花了以往十倍的时间,这才把样品做出来。
随后开始印制生产,十天的时间过去,做出来的假钞足足有五万贯之多!
一万贯就是九品官,五万贯,能不能升到七品啊?
贺小光想入非非,很可惜他是做梦了。
这些钱被专门人员检查之后,就把贺小光带走,送去了一处秘密所在。户部前不久恢复的钱监。
贺小光在这里的任务就是利用自己的本事,不断去复制钱引,寻找货币漏洞,增强防伪能力。
针对这种天赋异禀的青年,还是关起来,老老实实发挥才能。
鬼知道把他们扔在外面,会出什么事情……贺小光的后半生大约可以看到尽头了,衣食无忧,不断帮着完善钱币。
最后或许在死后还能因为贡献卓著,得到一块高大的墓碑,记录下他的成就……反正贺小光这个人从江湖上消失了。
但是他制造的假钞却堂而皇之,在市面上流通了。
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动静。
距离赵桓和明贞和尚的谈话也过去了快半年时间。
很多人似乎都忘了这件事,赵官家虽然有这个心思,但对不起,这世道还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笑话!
这么多人都指着大相国寺的钱引活着,皇帝除非脑子坏了,才敢对大相国寺下手。
所以接着奏乐,接着舞!
开封汴河,依旧纸醉金迷,高朋满座。
昔日的御香楼灯笼高挂,吸引着八方来客,其中就有相当数量的东南豪商,他们畅谈生意,开怀畅饮。
前面迁都,有相当数量的人迁去燕京。但是作为一个新的都城,燕京并不像开封这样纸醉金迷。
一个最显著的差别,燕京是禁止青楼存在的。
没错,就是禁止!
这种行为让很多人不解,甚至批评,但赵桓并没有妥协。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支持者来自于哪里。
这些人或许没有渠道发声,但他们的心意却是明明白白……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姐妹女儿成为他人的玩物。
更不要觉得自己一定是人上人,可以主宰他人的生命,那些认为自己的狗都比别人孩子的命都值钱的,才是真正病了。
总体而言,迁都之后,汴京有恢复丰亨豫大的势头……而新的燕京则是更像一个兵营,有着严肃的纪律,严格的要求,严谨之中,有透着勃勃生机,一切都是新的。
甚至可以将这一次的钱引之争,视作新旧之争。
这一天御香楼的客人依旧早早到来,扬州的戏班子三天前到了,有一个才十四岁的名角即将登场,演唱霸王别姬。
如果有心的话,大可以出一笔钱,共度良宵。
当然了,要多少钱,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不断要出钱多,还要有身份……据传言,郑太后的族弟郑修年已经预定了这朵娇花!
听到了郑修年,好多人都一声哀叹,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所谓郑太后是赵佶的第二任皇后,第一任是赵桓的亲娘,很早就已经死了。赵佶禅位之前,郑太后都是后宫之主。
赵桓继位之后,把赵佶囚禁在龙德宫,对于这些先帝妃嫔,也谈不上多好。郑家彼时战战兢兢,生怕被牵连到。
可是随着这几年赵佶越来越自由,人们也就认定了,到底是亲爹,官家不会把太上皇怎么样……而郑太后又是太上皇的妻子,也算是赵桓的娘,官家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这几年郑家的地位明显恢复,还有与日俱增的意思。
既然是上一代国舅爷看上了,寻常人哪来的希望……眼瞧着邻近傍晚,好戏准备妥当,就等着上演……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脸上都是汗。
“不好了,出大事了……郑家的一批货款,让大相国寺的师父们给拒绝了!”
“什么?”
众人大吃一惊,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大相国寺会拒绝郑家的货款,这不是开玩笑嘛?
“是真的,没有骗你们,据说是在货款里验出了假的钱引。”
“假的?钱引还有假的?”
“怎么没有!以前不是发生好多次了……有人眼红了,想发财想瞎了心。”
送信之人大口喘息,“诸位老少爷们,这次的情形不一样,不是寻常的造假。人家造得登峰造极,就跟真的一模一样。大相国寺十几个师父一起鉴定……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假钱引的纸张竟然要更好!”
“什么?”
整个御香楼都炸了,价钱比真钱还好?
那谁是假的,谁是真的啊?
“可说是啊,这几年咱们用的都是钱引,谁知道有没有假的?”
“快别说了……都三两年了,我都没摸过银子,现在给我银子,都分不出真假哩!”
……
类似的消息,在开封城,就像炸开了锅似的。
钱引有假的,这并不稀奇,但是能得到大相国寺的认证,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这就太离谱了。
联想到前面的交子和钱引,都是因为假币横行,大幅度贬值,最后才土崩瓦解的。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大相国寺吧?
很多人也没心情留在御香楼了,还是打听一下情况吧,可别把自己的家底儿都赔进去。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大相国寺询问情况,甚至有人要求兑换钱引。
这一下子大相国寺终于感觉到了问题,他们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要命的错误。
区区假币,根本不值得大动干戈,就算损失了一些钱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反正要比现在人心惶惶好多了。
因此接下来大相国寺全力以赴,消除影响,声称假币可以忽略不计,完全不用担心。
同时大相国寺也向开封府提出了要求,要求追查假币来源。
差不多三天的时间,市面就恢复了平静,尤其重要的是郑修年也站出来,声称相信大相国寺,郑家的生意还要跟着大相国寺一起做。
没有了相国寺的师父们,大家伙还不知道要多麻烦哩!
这一番表态,更是坚定了信心,一切如常!
可就在下午的时候,一份从开封户部传出来的公文,震撼了整个东京。
鉴于大相国寺管理钱引出现的漏洞,户部方面,暂时取消了大相国寺代缴赋税的权力……不过要想缴纳也可以,但必须是真金白银,暂不接受钱引。
朝廷出手了,开始抛弃了大相国寺。
这是户部的临时举动,还是朝廷终于出手了?
人们联系起前段时间的传言,莫非说真的要来了?
宁德宫,一个五十出头的妇人正在端坐。
郑修年躬身施礼,难掩焦急。
“姐姐,朝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是跟大相国寺闹了点误会……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取消了缴税的事情,说到底,咱们和大相国寺还是一家人,现在好些朋友都找到我了,让我没法做人啊!”
居中的妇人正是郑太后,她绷着脸,恨不得啐郑修年一口。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朝廷的事情,岂是你能掺和的?”
郑修年苦兮兮道:“我没想掺和朝廷的事情,我就是经商赚钱,连土地都没碰,这可是朝廷准许的,他赵官家再不讲理,也不能连这个都不让吧!”
郑太后冷哼道:“蠢材,他要是讲理,就不是老赵家的人了!他们赵家从老到小,都是天性薄凉……那个老东西连接我去燕京都不答应,他准是看上年轻的了。”
郑修年愕然了片刻,这才知道,太后是在埋怨赵佶呢!
“姐姐,太上皇那块有什么好的,苦寒之地,还是咱们开封,中原宝地,天上地下独一份。”
郑太后哼了一声,“什么宝地,劝你一句,别跟那帮商贾之人走得太近了,要想到咱们家的体面!”
郑修年诺诺答应,刚从宫里出来,就有几个家人等在这里,急得都冒汗了。
“爷,出大事了,好些商人都去大相国寺,要求兑换钱引哩,咱们手上的一百多万贯,可别打水漂了啊!”
第465章 皇家银行
郑修年自然不想让家里的财产打水漂,像他这种老开封的,带着通天纹的贵人,却也不会盲动,必须赶快商议个妥当的对策。
郑修年返回家中,急匆匆找来兄弟郑亿年。
“太后那边已经明说了,不是她老人家的意思。”
郑亿年半点没有吃惊,直接点头了,还说道:“的确不是太后能干出来的。现在开封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我看是奔着大相国寺去了。”
郑修年稍微沉吟,就低声问道:“贤弟,当真是朝廷出手了?”
“看样子有点像。”郑亿年咬着牙道:“这些年大相国寺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给朝廷敛财无数。每年少说也有几百万贯。现在可好,说下手就下手。半点情面不讲,官家还真下得去手!”
郑亿年感叹着,不停摇头。而郑修年则是看得很开,“咱们这位官家,最大的本事就是无情无义。打仗的时候,不好说什么。现在不打仗了,也不知道加恩百官。也不说给咱们兄弟一官半职,在田亩这块卡得又这么死,说句实话,做事太刻薄了。根本不像个皇帝,倒像是跟咱们有仇似的。”
郑家兄弟读赵桓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桓迁都燕京,赵佶也跟着过去了。
按照正常道理,郑太后是赵佶的皇后,也是赵桓的嫡母。
不为了别的,就算给普通百姓一个榜样,演一下父慈子孝总行吧!
老老实实,把郑太后接过去,全家团圆,顺便给郑家人封点爵位,也不用太高,给个侯爵总行吧!
你都舍得给韩世忠他们秦王,还是秦王,燕王这种顶级亲王,怎么就这么没有人情味?
奈何不管他们怎么埋怨,赵桓就是没有半点加恩他们的意思。
“贤弟,你说这一次咱们是不是站在朝廷这一边,跟着一起挤兑?”
郑亿年陷入了思忖。
“大哥,从道义上说,咱得帮着大相国寺,不能落井下石,他们撑住了大家伙才能平安发财,过安稳的日子。可我就是担心,万一官家发了疯,大开杀戒,到时候咱们也未必能安然脱身……”
郑修年也陷入了纠结,“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不然我早就去挤兑大相国寺了……要不咱们再看看各方动静?”
郑亿年想了想,也就点头了。
还真不要小瞧他们这种家族,虽说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职,但架不住人脉广,手眼通天……他们第一个就找到了康王赵构。
准确说,他们是找到了赵构的妈韦氏。
相比起郑太后那种,还留在后宫的妃子,韦氏跟在亲儿子身边,衣食无忧,竟然要比那些人强了不少。
她容光焕发,耐心听完了郑家兄弟的话,也颇为不悦。
“大相国寺的高僧佛法高深,且不说钱引的事情,冒犯了佛菩萨,万一降下灾祸,再给咱们来一场灾祸可怎么办?”韦氏想起金人入寇,就觉得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你们放心吧,回头我跟王爷说说。问问他要怎么办。”
郑家兄弟千恩万谢,告辞之后,他们又去找留守开封的汪叔詹,这位已经被提拔为刑部尚书,地位是上来了,只是留在开封,只能管这一块,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除了汪家之外,还有什么曹家,杨家,这些家门虽然衰败不堪,没有什么人才,但好歹还是老开封,手上的财力却是不弱的。
除此之外,还有留在开封的诸王,甚至连赵皇叔那里都没放过……
这一圈走下来,郑家兄弟判断,基本上支持大相国寺的还是多数。
“看起来大家伙是要在大相国寺这事上,跟赵官家斗法了。”郑修年颇为感叹。
而郑亿年也道:“瞧着吧,别管赵官家多霸道,也不见得能抗住这么多人,这事情有的斗!”
郑家兄弟打定了主意,暂时不加入挤兑行列,先瞧瞧风向再说。
只不过他们的高抬贵手,并没有救了大相国寺。
相反,私下里各种挤兑,竟然越来越多。
不到半个月时间,就从大相国寺运出去二百多万两银子。
“吾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连菩萨都不信了,还有道理吗?”韦氏又一次和赵构抱怨。
赵构倒是老样子,基本没什么变化。
甚至连几年前要害处的伤也都好了,虽然还没能添人进口,但赵构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他还年轻,只要肯努力,就有成功的时候。
毕竟光复燕云这么难的事情,六年之内,不都做成了,人定胜天,此言不虚!
人有了信心,自然就不一样了。
“母妃,这一次的水深着呢,孩儿斗胆劝您一句,别掺和进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韦氏愣了一下,突然扭头,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木盒,放在了赵构的面前。
韦氏展开之后,里面赫然都是钱引,足有三十万贯之多。
“吾儿别怪,娘也是受人蛊惑,把手里的钱都换成了钱引……我也是为了用着方便,谁能想到,这大相国寺还能出事……你看要不要都给换了?咱们可不能亏了!”
看着这一盒子钱引,赵构哭笑不得,竟然死的心都有了。
“母妃,现在挤兑大相国寺的人可不一般。那些大户也未必都站在大相国寺这边,总而言之,您老就什么都别参与就是了。”
韦氏急了,“那,那亏了怎么办?这可是钱啊!”
“钱?”赵构摇头苦笑,“您还想不想要命了?”
赵构说完这话,就起身离去,韦氏大惊失色,下一秒,赵构竟然又回来了,抱走了木盒子。
“母妃还是安安静静,颐养天年,不要过问外面的事情了。”
韦氏目瞪口呆,逆子居然夺了她的财权,敢这样对待你妈,难道你也跟赵桓学了吗?
赵构却是不理会暴怒的老娘,他返回了书房,立刻开始撰写开封的情况,尤其是这一场挤兑大战,必须清清楚楚记下来,不能遗漏任何关键的地方。
在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酝酿之后,首先是江南的商人发难,他们总计要提取三百万两。
好说歹说,压到了一百八十万,算是送走了他们。
紧随其后,荆湖和巴蜀的商贾也来了,他们提取二百万两,转头就存入了他们自己开的票号。
这还不算完,到了傍晚的时候,一群从西北赶来的商贾匆匆忙忙,一张口就是三百五十万两,不管大相国寺怎么讲,他们都不同意。
最后大相国寺只能请求他们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银两必定会到。
这一群商人总算是答应了。
只是三天之后,银子还没有到。
最新消息传来,从倭国来的运银船被扣住了。
户部派遣新人接管了海关,原来的官吏被抓起了一大堆,朝廷要清查偷税的问题。
这下子大相国寺以前的关系网全都失效了,海外金银补充出了大问题。
“看样子,大相国寺也要违约吗?”
来自西北的商人发出了灵魂拷问。
“怎么会!大相国寺又岂能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如数给他们!”
明贞和尚出现了,他气定神闲,仿佛真有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而让人意外的是,大相国寺的确拿出了这笔钱……不光有银子,还有金子……前后几十个箱子运过来。
“请验验成色吧!”
商人他们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良久,才缓缓站起来。
“用不着验了,只是大师接下来还要怎么办?莫非把寺庙拆了不成?“
明贞呵呵一笑,“那就不用施主操心了。”
商人们无话可说,只有押着金银离开……原来这一批金银,竟然是大相国寺里面,不少金银法器熔炼的。甚至有从佛像上刮下来金粉。
有的还来不及熔炼,就给装上了。
看着那些斑驳的佛像,简直让人好想大哭一场。
这可是大相国寺的脸面啊!
当初金人围攻开封,皇宫的金银都被搜刮一空,大相国寺却能够保全。
奈何到了今天,这些佛菩萨却连自己的脸面都保不住了。
似乎是一种预告,接下来的挤兑迅速加倍,除了大客户之外,就连一些散户也加入进来。
他们或是一百贯,或是五十贯。
数额不多,一天到晚,也挤兑不了多少。
但是他们的出现,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稻草。
人心崩塌,莫过如是。
大相国寺的确遭到了劫难。
昔日灭佛,何等惨烈,但最终佛门还是缓过了这口气,非但如此,还越发兴旺起来。
千年发展史,让他们有了足够自信,就算是再大的风雨,也不见得能打垮大相国寺,他们能撑过来!
“大相国寺发行多少钱引且不要说,光是承销的国债,就有五千万缗之多……就算朝廷再有钱,他们也是承受不了的。而赖掉了国债,大宋官家威信荡然无存,以后没人会相信纸币了。官家为了收回钱引,结果却自己毁了钱引,这种傻事官家不会干的,不会!”
明贞和尚咬紧了牙关,毫无疑问,这是他最后的指望了。
而就在这时候,一封自燕京来的密信让明贞陷入了绝望。
赵官家成立成立了皇家银行,还成立了皇家资产联合号,专门负责处置国债问题。
“完了!”
明贞一口老血,喷出唇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