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天灾来袭
相比起灰飞烟灭的大金国,赵桓授予四万土地,又额外封了三王,造成的影响恐怕要更深远无数倍。
如今大宋的北方已经形成了一道完整的屏障。
从最西端的可敦城,到通辽,到会宁府,再到高丽曲州……这一条万里防线,彻底隔绝了北方蛮夷的南下之路,甚至由于曲州的存在,连倭国入寇的风险都降到了最低。
就这样,大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女真在某种程度上,连契丹都不如,国破族灭,轻而易举,就像是热水泼过的雪地,连一点痕迹都懒得留下。
没有什么愿意殉国的忠臣,也没有留下什么书籍建筑……就连修史,都要从大宋这边寻找资料。
说起来也真是够悲凉的,这就是没有文明的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呢?
“传旨翰林院,让吕本中牵头,修一本金国通志吧!”
很显然,赵桓没有将金国视作一个朝代,最多只是个割据政权吧!
只不过给金人修史,接下来还有两本史书,一样要写……一个是辽书,一个是西夏史……这两个大宋的损友也该有个定论了。
至于耶律大石,他决定西征之后,留给他的只剩下西辽书了。
“父皇,其实有一本也该修了,只是唯恐父皇不同意。”
赵桓翻了翻眼皮,不客气道:“你小子就不用卖关子了,是本朝史册吗?"
赵谌连忙点头,“父皇英明……如今的大宋囊括塞外,天下一统,无论如何,也不是昔日那个和大辽争正统的皇宋可比啊!父皇开天辟地,功盖强悍,德过盛唐,理当修史,以区分新旧,收拾人心啊!”
赵桓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幽幽道:“这是谁的建议?不会是虞允文吧?”
赵谌咧嘴,“父皇,您不能把什么坏事都怪到虞允文的头上,他会冤枉死的,这,这次是赵汾谏言的。我猜背后可能有赵相公的授意。”
赵桓来了兴趣,“你的意思是赵鼎想要分割新旧,给前面的一百多年,盖棺定论?”
赵谌想了想,点头道:“或许吧……父皇已经封了七王,天下大局已定,文臣这边自然也要有所表示,孩儿觉得开封的吕相公,刘相公,还有赵相公,他们至少该给一个郡王,不然文臣这边会寒心的。”
赵桓认真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这小子已经二十多了,并且还当了爹……稚嫩褪去,算计的本事不断提升。
“怎么,光是跟武臣亲近还不够?还想着卖好宰执,拉拢文臣?”
这话问得很诛心,拉拢文武,意欲何为?
难道要来个宣武门吗?
几乎下一秒,就要上演父慈子孝的大戏。
只不过赵桓不是那种皇帝,而赵谌胆子也的确打得惊人。
“孩儿既然是父皇之子,自然要学习父皇的本事。”
赵桓忍不住大笑,“学我?我当储君的时候,可是老老实实啊!”
赵谌稍微一怔,便忍不住道:“父皇,现在世面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有什么议论?”赵桓好奇道。
赵谌立刻道:“回父皇的话,现在有好多文章,都在说,父皇深明大义,早年的时候,力劝太上皇节俭,还体恤民生,保护忠良,勤奋好学……堪称储君的表率。”
赵桓目瞪口呆……此必是江南大儒的手笔。
果然不必辩经,只等入关之后,一切自然有人替你安排明明白白。
“赵谌,你知道什么时候最危险吗?”
“孩儿不知。”赵谌老老实实道。
赵桓轻叹,让儿子坐下。
“金兵逼近开封,破城在即,算不得什么……就算当时夺走了开封,也能退到应天,退到江宁,或者退去南阳,总还有办法。可现在的情形不一样,我们灭亡了金国,天下太平,几乎在一夜之间,百姓就有了许多盼望……税赋要下降,民生要改善,原本还能忍受的那些规矩,也都要废掉,总之,一切都要好起来。”
赵谌怔了怔,道:“父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恐怕没法一下子做到吧?”
赵桓两手一摊,“你敢把这话说出去吗?”
赵谌翻了翻眼皮,无言以对。
中原王朝的天子,自古以来都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至高无上。可也正是如此,越是权柄巨大,责任就越是沉重。
“所以说父皇想跟你讲点藏在龙椅背后的东西……这玩意叫责任!是在无上权柄之下的东西。就拿你爹来说,如果我没法改善民生,让老百姓满意。落下一句边庭流血成海水,赵皇开边意未已,也不是不可能。”
赵谌微微低下了头,陷入了思忖。
自己老爹的眼光那是不用多说的,只是他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提到责任,提到民生……
“父皇,莫非有什么玄机?”
“不是玄机!”赵皇随手拿起了一本诗集,扔给了赵谌。
这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杭州西湖灵隐寺举办的一场诗会,江南才子云集,各种诗作不下白首。
在一堆作品当中,选了三十六篇,刊印发表,一时间传为美谈。
按理说赵桓是不喜欢这些玩意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看?
赵谌翻看了半晌,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父皇,这里面好多都在写雪景,怎么还有说西湖冰封的?”
赵桓含笑,“总算看到了关键……我让人查过了,杭州下雪不是没有,可西湖结冰,却是很少见。”
“那,那代表什么?”赵谌不解。
“自然是天气越来越寒冷了。”赵桓长长叹息,“战胜金人,不值一提,真正难以对抗的,是老天!”
“不会的!绝对不会!”赵谌惶恐站起,惊呼道:“父皇,天命在我,我大宋秉承上天庇佑,老天怎么会降罪?”
赵谌惶惶不安,他实在是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上天为什么会降罪?说不通啊!难道是杀戮过多,有伤天和?
又或者……是不敬太上皇?
赵谌傻傻看着赵桓,天命没了,赵宋王朝会走向哪一步?
“别没事胡思乱想!”赵桓呵斥道:“咱们能打败金人,靠的是将士用命,靠的是百姓供应,靠的是文臣武将……当然,也有你爹的功劳,唯独跟天意没关系……如果非要说有,我教你四个字: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赵谌痴痴张大嘴巴,不愧是老爹,气魄就是大!
“父皇,那,那要怎么让天气变暖和?给老天下旨吗?”
赵桓气得笑了,“我想下旨,谁能接啊?”
“烧了啊!只要烧了,上天就能收到了,要不发个孔明灯也行。”
赵桓已经懒得废话了,自己这个儿子,太缺少科学教育了。
“不要废话了,你现在就该下功夫,学习如何备荒……就算你不懂,也要挑选这方面的人才,积极准备。拉帮结派,培植势力,只能帮你坐上龙椅,却没法让你名垂青史,青出于蓝!你还是知道要做什么,方向在哪里!这才是最重要的,懂了吗?”
“懂,懂了!”赵谌连连答应,只是他还是想不通,如何天气就变冷了?一旦变冷之后,又该怎么办?
父皇讲的备荒,他完全没有思路。
赵谌突然觉得,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在一战成功之后,赵桓返回燕京,而赵谌则是返回行台。只不过他上了心,开始注意这些情况。
还真别说,很快赵谌就得到了一个佐证。
靖康十二年的第一场雪,比去年足足早了十天,天气也变得更加寒冷,一个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冻死的牲畜增加。
狂风呼啸,一时间人心惶惶。
尤其是草原之上,竟然出现了一种传言,说是兀术不甘心,他阴魂不散,化作北风,终日咆哮,要向赵桓讨个公道。
这种说法,甚至随着寒风,一起吹到了燕京城中。
“官家,有言官建议,要替兀术修建庙宇,血食祭祀,以安人心……”赵鼎绷着脸谏言。他是不信这个的,奈何说的人太多。
天气又突然降温,赵鼎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修个庙宇,祭拜一下,没有好处,也不会有坏处。
赵桓摆手,“赵相公,你切莫做如是想……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我们需要做些准备……你现在就去安排,要求原来的军械作坊,全力以赴,生产火炉,还有传令下去,各地有石炭矿产的,都要大力开发,确保燃料充足……还要告诉诸王,让他们囤积干牛粪,以备不时之需。”
赵桓的这几条让赵鼎耳目一新,他似乎有了思路。
“官家,还要不要多准备些粮食?”
“这个是自然的。”赵桓道:“主要放在黄河两岸,还有西北之地。”
赵桓意味深长道:“赵卿,你我君臣,怕是要面临一场全新的战争,一场比抗金更大的战争了!”
赵鼎心中惶恐,但是有官家在,他也算是冷静。
“臣明白怎么做。”
赵鼎转身下去,就在大宋朝堂积极筹备的时候,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雪,席卷了草原,一夜之间,乞颜部的牲畜冻死了三分之一,数十万人嗷嗷待哺……
第497章 昭勋阁
赵桓回京之后,下了两道旨意,其一,改燕山府为北京,废除原来的北京大名府,西京洛阳府,南京应天府,改开封府为南京。
南北二京,对掌朝政,以北为主。
同时,在北京皇宫对面,兴建昭勋阁,供奉有功文武诸臣,享受祭祀,百世不绝……
这两道旨意下来,朝中顿时不免议论之声。
改燕京为北京,毫无疑问是更加强化都城的地位,倒也是寻常。
让人眼红的却是昭勋阁。
这玩意就是凌烟阁的翻版,到底谁能进入,干系比天大。
自从下旨之后,从政事堂到礼部,再到民间,全都议论纷纷,尤其是报纸上面,更是争论不休,一句话,整个大宋朝的键盘侠都行动起来了。
首先赵桓讲了多少次,韩世忠为军中第一人,跟着皇帝早,功劳大,又备受信任,如今又是秦王之尊。
不把他放在第一位,谁合适啊?
韩世忠之下,那就是岳飞和吴玠了,王位都摆在那里,谁又不是傻子,理所当然,众望所归。
可这个设想很快遭到了挑战。
谁规定昭勋阁只能放武将的,没有道理啊!
要知道凌烟阁的第一功臣可是长孙无忌,像什么杜如晦、魏征、房玄龄,他们的排名都相当高。
既然这样,文臣也该入昭勋阁,首推就是李太师,即便因为后来的冲突,不能把李纲放在第一位,那宗泽宗相公就是可以的,还有张所张相公,张叔夜,张悫,吴敏,白时中……
是以文臣为主,还是以武将为主,两边争论不休。
只是让人诧异的是,翰林院这边,出了第三个版本。
“赵相公,既然是昭勋阁,纪念功臣……那就不能忘记从前。”胡寅托着一份名单,向赵鼎进言。
“论起大宋的开国功臣,第一位非赵韩王莫属,其余曹彬、薛居正、潘美、王旦、吕夷简、韩琦、富弼、司马光……这几位是不是也要在其中?”
赵鼎根本没接名单,而是呵呵道:“他们都在其中,那为什么没有文彦博?”
胡寅沉吟不语。
“不算文彦博,那范仲淹呢?还有王安石?又或者狄青?”赵鼎追问胡寅,“这几位怎么算?礼部和翰林院有个定论没有?”
胡寅脸色更加难看,只能躬身道:“首相,这事情还要政事堂拿主意啊!”
“我不管!”
赵鼎陡然拔高了声音,脸上带着怒色,“官家建昭勋阁,意在彪炳功臣,砥砺人心……你们倒好!把什么人都塞进来,要把昭勋阁变成大杂烩吗?新党,旧党,是要让他们继续在里面吵架吗?”
胡寅吓得浑身哆嗦,连忙躬身,“下官思虑不周,下官有罪!”
赵鼎看着诚惶诚恐的胡寅,却也扛不住他是真的糊涂了,还是有意为之……“行了,你去重新拟定。”
胡寅答应,转身狼狈逃离……
朝野都关注的事情,首相和尚书在政事堂吵架,又有谁会不清楚?
尤其是当得知要把韩琦、富弼、司马光等人列入昭勋阁,整个舆论哗然。
说他们是功臣?
罪人差不多!
甚至是赵普,民间也很反对。
斧声烛影这破事早在赵二还活着的时候,就沸沸扬扬,到了仁宗朝,甚至有人搬上了戏台,早就人尽皆知。
赵大的死有问题,赵二肯定是第一嫌疑人,而赵普这个开国独相,权柄最重的文臣,他就干净吗?
建立大宋,稳定朝局,赵普的确有功,但此人的品德却是值得商榷……说句不客气的,简直辜负了赵大的信任。
把他放进昭勋阁,要鼓励群臣弑君吗?
更何况谁都清楚,官家不太看得起太宗皇帝,而且确实太宗没有拿回燕云,反而是官家,大刀阔斧,中兴大宋。
“不管新旧之争,像赵普,吕夷简,韩琦,富弼,司马光……这些人根本不配进昭勋阁!”
枢密使张浚在政事堂会议上开炮了。
“光是雍熙北伐失败,而赵普是当时的宰相,他就没资格入昭勋阁。韩琦被李元昊打得那么惨,他怎么能入昭勋阁?他要是能入,曲端曲大王、李世辅、陈东,他们都能入!总不能打败的人受到祭祀,打胜的反而无缘入内吧?”
“同样的道理,富弼跟辽国谈判,丧权辱国,还有司马光,他抛弃西北土地……这样的人也放进昭勋阁,让那些百战百胜的大将怎么看?还有,开封的吕相公,刘相公,又把他们放在哪里?”
张浚这一顿大炮,算是把在场诸公震得头晕眼花,一时无语。
此刻偏偏林景贞站了起来,“诸公……以我之见,如果要从前一百年挑,文臣当中,似乎只有寇准和范仲淹才能入选昭勋阁,一是因为功勋,一是因为德行!除此之外,其余诸公,怕是全都不够。”
不够吗?
在场诸公,无不陷入沉思,御史中丞胡铨突然幽幽道:“若是以此观之,只怕昭勋阁尽是武人矣!”
林景贞眉头挑了挑,没有说话。
倒是吕本中轻咳道:“不管文臣武将,都要让人心服口服才行……吾皇驱逐金贼,恢复燕云,灭亡西夏,开疆塞外,有此功劳在,一般的臣子,还真没法坐得住昭勋阁的位置!”
一场政事堂会议,无疾而终。
从政事堂下来,赵鼎一身疲惫,凑巧儿子赵汾也在,这小子迫不及待问道:“父亲,商议的结果怎么样了?”
赵鼎白了他一眼,“还能怎么样?这事情根本就商量不出结果……我劝你也少掺和,尤其是太子殿下,更别凑热闹。”停顿了一下,赵鼎缓缓道:“我感觉这个昭勋阁,里面有大玄机!”
赵汾看着目光深重的老爹,突然咧嘴笑了。
这一笑倒是把赵鼎惹毛了。
“你这个兔崽子,不要太猖狂了?”
赵汾笑道:“爹,真不是孩儿猖狂,其实这事很简单。”
“怎么简单了?”赵鼎拔高声音。
“简单就是您老还没有适应过来。”
赵鼎眉头挑了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现在的大宋,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赵汾笑呵呵道:“昔日那些名臣,跟着十几年涌现出来的贤臣名士,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要让孩儿说,评价名臣,老爹都应该放在赵韩王,韩琦,富弼等人之上!”
赵鼎的脸黑了,责骂道:“小子无知,你太狂妄了!为父,为父是比那,那几位做得多了一些,可,可我们的时候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是啊,父亲遇上了官家……而要立昭勋阁的,也是官家啊!”
赵鼎猛地吸了口气……脸色再三变化,直到最后,似有所悟。
“原来我这么这么强了!”
他脱口而出之后,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觉……赵普、吕夷简、王旦、韩琦、富弼、司马光……这些名字,对于熟悉北宋历史的人来说,都应该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当朝诸公,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臣子,谁也不敢狂妄到小觑这些人。
就像是赵鼎,他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可能排在这些人前面。
可是到了年轻人这里,反而没了顾忌。
他们干了什么事情啊?
灭不了契丹,打不过西夏,党争的本事倒是天下一流……把这帮人放进昭勋阁,真不知道要让后人学什么?
还是要除旧布新啊!
赵鼎领会了赵桓的意思,这是要从源头开始。这个昭勋阁,份量着实惊人啊!
就在赵鼎思忖的时候,韩世忠却已经悄悄入京,见到了赵桓。
“良臣,让你风尘仆仆过来,辛苦你了。”
韩世忠慌忙道:“官家,臣一介武夫,来回奔波都习惯了,况且臣还不算太老,身体也好,不碍的。”
赵桓笑着点头,“这就好……关于昭勋阁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
韩世忠立刻答道,他的神情有点激动,按理说韩世忠已经位极人臣,甚至可以说是一方土皇帝,应该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了。
可赵桓偏偏弄出了昭勋阁,搔到了韩世忠的软肋。
“有人希望把你放在第一位。”
韩世忠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但很快韩世忠摇头了,“官家,臣,臣实话实话,就算没有开国诸公,没有历代名臣,臣最多也要放在五名之外,像宗泽宗相公,吕颐浩吕相公,还有都点检王禀王老将军……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越过他们啊!”
赵桓呵呵一笑,“这么说,除了他们,就是你了?”
韩世忠一时瞠目语塞,嗫嚅了半晌,才道:“岳鹏举的功劳不比臣差啊!”
赵桓摇头,“你就不用试探了,燕王自然有一席之地,可让他超过你,朕是不同意的。唐太宗把大舅哥长孙无忌放在第一位,我总不能把自己的亲家放在前面吧?你说是不是?”
韩世忠连忙躬身道:“官家的境界远胜唐太宗!”
赵桓忍不住失笑:“良臣也学会拍马屁了……朕给你交个底儿,第三把椅子是你的。”
听到这话,韩世忠的手忍不住颤抖,他跪在地上,磕头作响。
“官家,臣何其幸运,竟然能遇上官家啊!”韩世忠以头杵地,咚咚作响,喜得眼泪都流下来。
“臣纵然此刻死去,也能瞑目了。”
韩世忠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好奇道:“官家,不知道第一第二,是谁啊?”
第498章 十八功臣
昭勋阁功臣,应该怎么排?
赵桓召集群臣,齐集文德殿。
“功臣功臣,首在这个功字,要问什么功劳……如果是开国以来,所有建功诸臣放在一起,全部品评衡量……朕以为有些难度。”
赵桓这话让众人松了口气……这破事是真的说不清楚,至少现在说不清,功臣大致能分成几种,其一,是韩琦富弼这种,由于他们明显卷入党争,对他们的评价也是起起伏伏,好好坏坏。
当然,看赵桓的态度,他们的评价都不会高,甚至会成为盖棺定论。
这时候就出现了另一问题,要不要把王安石放进来?
平心而论,王安石还是可圈可点的。
但倒霉的是王安石变法失败了……而此刻赵桓手下的群臣,无论是李纲的提编,还是吕颐浩的土断清丈,摊丁入亩,乃至于赵鼎推行的均田平役……这些变法的力道,都远胜王安石,最最重要,他们还都不同程度干成了。
如果放王安石进来,这几个人怎么算?
排名前后怎么办?
说来说去,还真就剩下寥寥几个人可以考虑,寇准,范仲淹,狄青……首先说寇准,这是绝对够资格的,可有一个问题,他摊上的主子太怂了,如果真宗皇帝能力主抗辽,志在恢复燕云,无论如何,也要把寇准放进来。
可众所周知,澶渊之盟的结果是大宋给了岁币,尽管寇准不同意,这个破事也影响了对他的论断,当然了,这个责任九成都在不要脸的真宗身上。
范仲淹,他的德行无亏,但是庆历新政失败了,对付李元昊,也不怎么样……如果让他进来,赵桓手下群臣就挡不住了。
至于狄青,他虽然战功突出,遭遇值得同情,但是毕竟大战不多,最出彩的一次,也不过是平定岭南的侬智高。
放在赵桓手下,最多也就是副总兵一级。
其实功臣当中,还有一类,那就是吕夷简、王旦他们,这些人的确有大功,争议也不大,可他们只是一时宰相,辅佐当时的皇帝有功,对于大宋朝的建树就乏善可陈了。
“所以这一次明定功臣,首先在于抗金之功,在于恢复燕云之功,在于开疆拓土之功……”赵桓一锤定音,有了标准,再评定就容易了不少。
“昭勋阁第一功臣,太师李纲!”
当赵桓说出名字之后,群臣短暂惊叹,随即如释重负,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官家到底是官家!
“臣以为李太师首倡抗金,对社稷有力挽狂澜之功,仅仅以抗金而论,李太师当之无愧!”赵鼎带头磕头赞叹。
代表着李纲的画像,挂在昭勋阁第一位,很显然就是告诉世人,这些功臣是有功于社稷,不是赵桓的亲信,官家着实公允,无话可说。
“至于第二位,朕以为是吕颐浩……他继任首相,时间最久,付出的辛劳最大,数次大战,他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失误过,堪称当世萧何,无论如何,也当得起第二名。”
文臣这边,一连得了两分,自然是欢欣鼓舞,备受振奋。
都说官家偏向武将,其实官家对文臣也是不错的。
一个昭勋阁,竟然帮赵桓挽回了不少形象。
接下来就是第三位了,毫无疑问,是韩世忠。
到了第四位,竟然落在了吴玠身上。
岳飞排在第五,曲端第六。
四王的排序中,岳飞几乎是公认的第二名,现在降格第三,让人有些诧异。
“鹏举,你不会不满意吧?”
岳飞连忙躬身,“回官家的话,臣只知为国尽忠,排名前后,臣不在乎的。”
赵桓哈哈大笑,“同样的功臣,也要看资历,年纪,看方方面面……唐太宗排凌烟阁的时候,也把杜如晦放在了房玄龄的前面。鹏举,你比朕还年轻,日后还有太多的大战等着你,这一次就只能如此了。”
话说透了,也就没什么争议了,吴玠的确年纪比岳飞大太多,而且身体也不如从前,争这个名次没有必要了。
到了第七位,却不是接下来的诸王,而是当年戍守太原,后来有担任都点检的王禀!
“王老将军守卫太原,保住了半壁江山,入职御营,训练新军,御营诸部,都是他的心血,功劳之大,不在良臣等人之下。”
王禀之后,则是刘锜,李彦仙,张荣。
被点到名字的自然是感激涕零,激动不已。
“这第十一位,是宗泽宗相公。”赵桓轻叹道:“以朕原本的心思,他应该排在前面……宗老相公的功劳不在大小,而在时机,在于性质……他在一片黯淡的情况下,毅然北上,牵制金人主力,这就是弥天大勇,盖世奇功……只不过朕思前想后,还是把他放在了这里,料想以老相公的豁达,应该不会怪朕。”
排了宗泽之后,接下来的却是何蓟。
“官家,臣,臣愧不敢受!”
何蓟跪在了地上。
赵桓沉吟,何蓟是他的心腹,且数次立下大功,放在这里,绝对是够格的。
“何蓟,你是不是想到了令尊何灌?”
何蓟抹了一把眼泪,“官家圣明,臣这些年不过是秉承先父的一点忠心为陛下效忠罢了……先父早死,无缘入昭勋阁,臣又怎么有脸进入?”
赵桓顿了顿,突然道:“胡寅,让他们父子并列一位,如何?”
胡寅急忙站出来,“官家此举大善,正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何家父子忠勇无双,正该如此!”
赵桓点头,又对何蓟道:“既然如此,你可愿意?”
何蓟慌忙磕头,诚惶诚恐,“臣,臣叩谢天恩!代先父拜谢官家大德!”
赵桓又道:“何蓟之后,便是王德!”
听到了官家点名,一个黑壮的汉子,挺身而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王德是韩世忠的部下,数年来也立下了颇多战功。
可是最近他的处境并不好,解元冒进战死,成闵因为罪行被官家除掉,让很多人都以为赵桓要剪除韩世忠的羽翼,大家伙甚至猜测王德什么时候完蛋。
现在结果出来了,王德名列昭勋阁。
官家还是重视他的。
在王德之后,便是吴璘!
世人皆知吴玠在青化一战表现突出,其实他的兄弟吴璘一样是九死一生,而且这些年戍守西北,也是功劳不小。
吴家兄弟两人,一起名列昭勋阁,只能说吴家牛逼!
接下来的一位却不是汉人,而是李世辅!
这位出身党项的年轻将领此刻泪流满面。
“官家,臣,臣叩谢天恩,只是臣也有一个请求,能否将先父也列入其中,和臣同用一个位置?”
赵桓沉吟少许,也点了头,李世辅含泪拜谢。
接下来赵桓又点了一个名字,刘晏!
作为骑营都统制,把刘晏放在这里,其实有些低了,让他跟在张荣的后面,才是名正言顺……可谁都明白,赵桓除了根据功劳之外,也要考虑各个方面,尤其是现有朝局的安稳。像李世辅这种,就是明显有着宣誓的味道。
刘晏也没有别的说的,他属于孤臣,而且雅量非常,也能接受。
在刘晏之后,却是一位已经殉国的老臣,杨惟忠!
而在杨惟忠之后,则是张叔夜。
一共十八位功臣,相比起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似乎少了一些,再看人员功臣,文臣只有四位,其余全是武将,赵桓的用意还是很明确的。
但不管怎么说,能拿到四个名额,对于文官来说,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赵桓这一手安排,对靖康元年以来的功臣,算是有了交代。又凝聚了人心,平衡了文武,甚至对于少数民族都有了安抚。
更加彰显了天子气度,大公无私。
总体来说,完美得到了目标,
一座昭勋阁,划分了新旧,定下了标准。
能名列其中,自然是无上光荣,对于整个朝野来说,也有着不同的意味。
什么庆历旧臣啊,什么新旧两党啊,全都是过眼烟云。
大宋要有新格局了。
赵桓又道:“朕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当皇帝也不过十二年,自己觉着身体还算不错,也有雄心壮志……昭勋阁功臣,朕留了一半,等时机成熟,自然会填补其中。”
赵桓还特意看了看首相赵鼎,“诸位爱卿也不要失落,总而言之,还望大家一起努力,中兴社稷,造福万民。”
话说到了这里,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好好干,后面还有机会。
“臣等唯有鞠躬尽瘁,报答皇恩!”
赵桓让大家伙站起来,随后道:“朕准备了御宴,咱们君臣同乐。”
众人欣然答应,赵桓已经不似原来那么抠门了,御宴还是相当有盼头的。
可就在御宴刚刚开始,从枢密院传来了消息。
“官家,蒙兀部族造反,刚刚洗劫了行台的一处榷场,抢走粮食万石,其余商货无算。”张浚沉吟道:“官家,要不要立刻派兵,支援太子殿下?”
蒙兀造反!
该来的还是来了。
对此赵桓倒是不意外,天气严寒,灾荒不断,肯定会有接连不断的蒙兀人南下抢掠的。
“太子行台有数万大军,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应付不来,他也就不用当储君了。咱们接着奏乐,接着舞!”赵桓断然吩咐道,只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第499章 草原群雄
赵桓表示出要锻炼太子的意思,群臣自然是无话可说……更兼昭勋阁兴建,十八位功臣选出,整个大宋都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
齐王张荣举着酒碗,来者不拒,简直找到了梁山泊的滋味。畅饮开怀,好不快活。作为一个水贼,能把自己的画像放进象征着至高功勋的昭勋阁,还有什么好奢望的?
这位土匪出身的王爷,就有一个很单纯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愚忠……他就听赵桓的,他也只在乎官家的意思,至于别人,全都靠边站。
至于刘锜、李彦仙、何蓟、刘晏等等,他们相对年轻,也远没有爬到顶端,更多的是想着建功立业,最起码要给自己找一块实封的地盘。
现在的情况很明白了,大宋本土是不会分封的。
哪怕如康王,也仅仅是弄了那么一块地而已,其他藩王谁也别想。
要实封就必须往外用兵,就必须自己打,而且北方之地已经不用想了,只能往南边用劲儿。
他们踌躇满志,琢磨着如何建功立业。
在文官这边,尤其是以赵鼎为首的宰执,却是另一番看法了。
别看这第一批入选人员,文官数量只有四分之一,可他们并不着急,毕竟随着天下入治,文官的发挥空间比武将大多了。
而且最最关键,一座昭勋阁,分割新旧,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过去韩琦富弼等人,就是他们的榜样目标……可是到了如今,他们需要对标的可是萧何曹参,是房玄龄,杜如晦……整个格局完全不同了。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赵桓给的,没有这位赵官家的抬举,哪来他们的美好未来……虽然文人比武夫复杂太多,但是赵桓也着实收获了一大批人的忠诚。
天子位置自然不必说,可赵桓却也越发小心谨慎,生怕他一个错误,带来不可原谅的后果……
“鹏举,朕现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御宴之后,赵桓又把岳飞叫来。
“也就能从你这里听到一点实话了。”赵桓笑呵呵道:“鹏举,你看草原诸部,该怎么办?”
岳飞依旧严肃冷静,他沉吟了好半晌,“官家,臣倒是注意了草原的情况,也知道一些蒙兀诸部的情形,可说句实话,臣还是拿不出办法来。”
赵桓淡然一笑,“办法不是那么容易想的……你先跟我说说,现在草原的情形如何?”
岳飞点头,“官家,原来草原东西以乞颜部和克烈部为主,分割东西,雄踞草原。可现在情形已经不同了。”
“怎么说?”赵桓认真问道。
岳飞连忙解释……首先说契丹,契丹兴起临潢府,在科尔沁草原有着庞大的势力,因此蒙古诸部都臣服契丹,这也是辽国疆域涵盖草原的原因所在,要是没有这个基础在,耶律大石也没法聚拢诸部人马西征。
女真和契丹不一样,他们崛起在辽东,在征伐契丹的过程中,还和蒙兀诸部有冲突……这也是赵桓能拉拢蒙兀人对付金国的原因所在。
但是不管怎么讲,十多年的功夫,契丹和金国,相继灭亡,如果算上西夏,那就是两个半大国……
剧烈的动荡,不断的战争,使得许多人逃亡,草原也成了不错的选项,直接结果就是草原人口暴涨。
而观察整个蒙古草原的地理环境,也就不难看出,适合放牧地区,呈现了东、南两个带状分布。
诸如贝加尔湖以北,还有大漠中西部,一个是太冷,一个是太干,都不能放牧。
因此东部的牧区主要在大兴安岭以西,道理也很简单,因为降水量充沛,牧草繁茂,聚集了相当数量的游牧部族。
顺着东部向南,大约就是长城以北的这一块,也就是著名的科尔沁草原……从自然条件来讲,这里是最好的牧场,温度也高,降水还充足,唯一的问题就是离着中原太近了,如果中原王朝足够强大,第一个下手的就是这里。
坦白讲并不适合枭雄崛起。
说完了东边这一条,剩下的就是大漠南边这一条,贴着长城一线,一直向西延伸,经过阴山,河套,能一直延伸到西域。
“官家,当下蒙兀诸部当中,克烈部占据了阴山以北,实力不俗。只不过大石西征之后,扶持了乃蛮部,这是一支和契丹渊源很深的部落,他们在天山以北,和高昌回鹘比邻,雄踞一方,不可小觑。”
赵桓颔首,“大石枭雄之性,要是没有准备那才叫奇怪。不过乃蛮部位置偏西,我们暂时还不用担心。”
岳飞点头,“官家所言极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东边比较麻烦了。”
赵桓道:“怎么个麻烦法?”
“官家!”岳飞正色道:“先说邻近长城这一块,大宋设立行台之后,不断有蒙兀人南下放牧,经商贸易,形成了一个部落,号称汪古部。”
赵桓眉头挑了挑,“他们的实力如何?”
“回官家,论起人数,至少有二十万帐,而且不乏经营高手,算是诸部蒙兀当中最有钱的。只是他们相对松散一些,而且也愿意服从行台号令,暂时还算不上心腹大患。”
岳飞又道:“从汪古部往北算,就是临潢府一带,这里依旧有不少契丹人,但是合不勒汗不断派遣牧民过来,大有吞并之意。”
赵桓呵呵一笑,“这个合不勒也算是半个枭雄,他试图染指临潢不奇怪,只是东边还有能抗衡他的力量吗?”
岳飞咧嘴一笑,“不光有,还有好几个!”
赵桓一愣,“具体说说。”
岳飞向赵桓侃侃而谈,首先在临潢府的西边,就有个塔塔尔部,北边则是洪吉喇部。洪吉喇部往北,就是斡难河谷,也就是乞颜部龙兴之地,在几十年后,这里会出现一个让欧亚大陆都战栗的男人。
而乞颜部往北,还有个札达兰部,从这里走出来的名人叫做札木合。
而乞颜部的西边,还有个部族,叫做蔑儿乞部,这个部落扮演的就是猪脚崛起初期的经验包角色……他们在新婚夜抢了铁木真的夫人,然后送给了铁木真一个长子术赤,在之后就被铁木真干掉了。
经过岳飞的介绍,赵桓的脑袋也有点大,抛开乃蛮部和克烈部不说,再抛开眼皮子底下的汪古部,光是乞颜部周围,就有四个强大的部落,塔塔尔部、洪吉喇部、札达兰部和蔑儿乞部。
这些部落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他们原本并不算强大,而是在两个大国相继灭亡之后,吸收部民,消化成果,吃了大力丸壮大起来的。
“官家,就像汪古部,塔塔尔部,他们原本都算是契丹和金国的走狗,现在纷纷自立……如果臣没有猜错,接下来草原诸部必定会进行争霸,要打出一个首领了。而一旦诸部一统,只怕要比金国还要棘手。”
赵桓眉头挑了挑,这就不用多说了,谁还不知道成吉思汗的恐怖呢?
“鹏举,你看草原的情况,要怎么处理?”
岳飞摇头,“怎么都不好处理……如果用兵,臣自然不在乎他们,只是臣唯恐越打他们越精明,越打越强大……毕竟这些部落可都是这二十多年大战打出来的!”
赵桓无奈苦笑,岳飞又说出了一个无奈的真相,战争固然残酷,可战争也能促进技术发展,推动组织进步,连续战乱给草原送去了人员,技术,也开阔了眼界,增加了野心。
由此可见,铁木真的崛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鹏举,你看这样,朝廷扶持几个一两个部落,用他们压制诸部……然后通过战乱,不断削减草原人丁,减轻压力,如何?”
岳飞苦笑,“官家,臣眼下也只能相处这个办法,可臣以为这不是上策。”
“是太下作吗?”
岳飞没有反驳,而是认真道:“官家,草原诸部并非傻子,恰恰相反,越是用权术,用战争,就让他们越聪明,越强大,越憎恨朝廷,越贪得无厌……臣实在是担心,早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桓脸上带笑,这话听起来有些迂腐,可事实上的确如此,搅屎棍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而且一旦翻车了,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说来说去,其实就剩下一条路,鹏举不会想不到啊!”赵桓玩味笑道。
岳飞脸色微红,“这个……臣,臣担心会引来朝中不满,毕竟大宋国力有限,总不能让大宋养着诸部百万牧民吧?”
赵桓颔首,的确不能这样。
“鹏举,你看这样行不,咱们给诸部首领开办办学,教他们如何备荒生存……这样一来,情况会不会好办一些?”
岳飞又惊又喜,“官家的提议自然是好的,只是,只是臣不知道,谁能负责这个班啊?”
赵桓突然笑了,“自然是朕了,他们别人也不行啊!”
岳飞愣愣看着赵桓,谁给你的自信?
我怎么觉得你也不一定行啊!
赵桓也不多说了,针对草原的情形,开始了筹备……半个月之后,从行台传来消息,之前抢掠大宋榷场的塔塔尔部,被太子和乞颜部联军包围。
合不勒汗扬言,要把所有高过车轮的男丁都给杀了,向上国赔罪……
第500章 朕不是蛮夷
时至今日,赵桓的皇宫也不过修了三分之一,前面的三大殿修好了,排场也有了。唯独后面,就只有帝后的寝宫,御花园,御膳房等寥寥建筑完工。
好在赵桓也没有那么大的追求,再多的地方,他也住不过来。
但是有一点赵桓却没有含糊,那就是建筑保暖。
他要求寝宫的墙厚要三尺,而且中间要留两层空白,空心墙是有利于保暖的。然后在宫殿的下面,全都弄了地龙,用来取暖。
赵桓还降旨,要求宫里用石炭,不管是取暖做饭,全都如此。
原来供应皇宫的楠木炭,银丝炭全都停了,赵桓只准采买少量的果木炭,可以用来吃烧烤。
而且赵桓还下旨,把小龙团茶给停了,宫里以后只喝绿茶和红茶……这一项项的新规矩,都没有遭到什么反对,反正赵官家的脾气大家伙也知道,除了顺从,还能咋办?
“官家,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有一件事,明明工部提议用些朱砂铅版,至于宫殿墙板中间,可以预防蛀虫,官家怎么不答应啊?”皇后朱琏困惑道:“臣妾可怕皇宫大内让虫子给蛀了,这房子可是万年牢,要住千秋百代呢!”
赵桓呵呵,“要是听他们的,把铅版朱砂放上,最好再灌一点水银……也就不用千秋百代了,估计三五代人,就结束了。”
朱琏眉头紧皱,“官家,你又说胡话!”
赵桓叹口气,“这可不是胡话,你别忘了,传到仁宗皇帝,就没了儿子,英宗继位之后,到了哲宗,又没了儿子。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朱琏愣了愣,无奈道:“许是皇家福厚,孩子受不住?”
赵桓朗声大笑,“扯淡,真要是有福气,就不住绝地了……铅汞朱砂这一类东西,都是大毒之物,久在身边,会腐蚀骨肉,伤损身体,后患无穷的。身体不行了,自然寿命不长,生育不了后代。”
朱琏深深吸口气,惊骇不已……这说法她是第一次听说,可是想想老赵家的几个皇帝,貌似也不是胡说啊!
真宗那里就子嗣艰难,好容易生了个仁宗,结果仁宗还是个老绝户,不得不把皇位让出去,结果真宗这一支也没高兴几天,哲宗不但无子,还英年早逝,给了赵佶当皇帝。
毫无疑问,赵佶是能生的,但生出来的玩意……那就没话可说了。
“官家,臣妾还是不信,如果真的有害,那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忠臣站出来?难道他们就那么丧心病狂,愿意看着皇帝不断驾崩,死后绝嗣?”
赵桓呵呵一笑,“梓童,说这话就是不懂人心险恶了。你信不信,朝中盼着我生病,没法处理政务的,绝对比盼着我长命百岁,身体健康的人多,而且是多得多!”
朱琏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难道这大宋朝堂,尽是弑君之贼吗?
丈夫的话也太吓人了。
“我还是不信!”
对于顽固的皇后,赵桓不想多说什么,反正他也没有时常选妃,把自己的后宫弄成甄嬛传现场,所以皇后傻点问题不大。
但这个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不管多高的位置,变化就代表着置身事外,天长地久,才是真正的权力。
就拿英宗来说,他拢共当了五年多皇帝,有三年多都在替他爹争取地位,搞什么濮议之争。
什么叫绝妙天子啊?
这就是!
偌大的国家,几年的功夫,都未必摸着国政的门,偏偏还沉溺乱七八糟的事情,等想干点事情,身体完了,撒手人寰,换个更年轻的小皇帝上来。
那在这几年的光景里,究竟谁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自然不言而喻。
同样的道理不止发生在君臣身上,地方官和大户,衙门的官和吏,都是如此。面对百年大户,跪下来挣钱的县令可不在少数。
赵桓提这些事情,却不是打算整顿朝堂,发起风暴……毕竟眼下这帮人,多半还都老实干活,没有丧心病狂到算计君父的程度,或者说刚刚兴建的昭勋阁,有那么一点用处。
赵桓是打算用这些成熟的经验,对付草原诸部,尤其是合不勒汗!
居然敢提出按照蒙兀的规矩,杀高过车轮的男丁……你丫的真是没把朕放在眼里。
你难道不知道恩自上出的道理?
尤其是袭击大宋榷场在前,雷霆雨露,只能出自朕这里!至于其他人,谁也不行!
赵桓的愤怒可想而知,但是令人诧异的是,居然没有人觉察。
包括合不勒汗在内,都没有觉察到。
这位蒙古汗王乐颠颠进京,满以为能收到官家赏赐。
赵桓倒是也没有慢待他,亲自在文德殿设宴,准备了相当丰盛的宴席,还特意把太傅李邦彦叫来。
这位浪子宰相都高兴的要哭了,官家啊,你总算想起老臣了,你说这昭勋阁怎么能没有老臣?
难道老臣真的失宠了吗?
赵桓对合不勒汗笑道:“你出兵协助平叛,杀伐果决,忠勇可嘉,的确是大宋忠臣,理当重赏……只是朕秉持一颗仁心,不愿多做杀戮,卿还要体谅朕的用意啊!”
合不勒汗急忙站起,“好教官家得知,圣天子仁慈爱民,蛮夷之人也心知肚明……只是官家到底不是我们蒙兀人,不清楚我们的习俗……官家的仁慈不会有用,放他们回去,接下来又会举起弯刀,拿起弓箭,继续和大宋作对,只有把他们屠戮干净,才能真正获得太平!”
赵桓眉头微蹙,李邦彦察言观色,看出了赵桓的不悦,心中暗道这个合不勒算是要倒霉了。
“听卿这么说,朕的确不懂草原的规矩,看起来以后草原的大局,都要仰仗你了。”
合不勒竟然没有听出赵桓的戏谑,反而眼前一亮,以为机会来了,连忙说:“官家,只要让臣负责,臣愿意讨平草原诸部,从此之后,唯命是从,忠心耿耿,为陛下鹰犬,如有违背,臣愿意不得好死!”
赵桓大喜,竟然站起来,走到了合不勒的面前。
“果然是忠勇无双……有你这样的忠臣在,朕无忧矣。”赵桓一转身,让人取来了一套金灿灿的铠甲,又有一柄佩剑,一并赐给了合不勒。
李邦彦还在旁边帮腔,“合不勒汗,能得到官家铠甲的人可不多,我只知道秦王韩世忠啊!”
合不勒一听,更加激动,连忙跪在地上谢恩。
赵桓笑了,“提到了良臣,朕倒是想多说两句,他虽然是武臣,但是却有一颗向学之心,填出来的词颇有功力……合不勒汗,你现在是几十万人的首领,能打仗很好,可是在打仗之外,还要有些真才实学啊!”
赵桓拉着还有点迷糊的合不勒,笑呵呵道:“读书不光是孔孟之道,还有别的东西……比如说兵法,比如说火器,还有天文地理,农牧渔业,衣食住行,丁口户籍……这里面都有大学问。合不勒卿,你要是愿意,就留在武学,朕也会亲自授课,讲讲心得体会……你意下如何?”
合不勒大惊失色。
什么意思,要把他留在北京?
“官家,臣,臣还要处理部族之事,只怕不能久留!”合不勒汗急了。
这一刻赵桓闭口不言,而太傅李邦彦却是心中有数,还真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赵桓的用意。
“合不勒汗,你方才讲草原有草原的规矩……这话没错,可你也要清楚,当今天下,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大宋的规矩,就是官家的规矩……朝廷可以暂时尊重你们的传统,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改!譬如说杀壮丁……车轮才多高啊?把成年男丁杀了,然后瓜分女子财物……这无论怎么看都有些过于野蛮了。”
合不勒嘴角抽搐,“李太傅,这这可是千年来的规矩,不好改变啊!“
“那就从你开始!”
李邦彦冷冷道:“你这个汗王就要先学会怎么治理手下的部民……我看草原地广人稀,矿产不在少数,一定说养活不了自己,我是不信的。你现在就跟着大宋,好好学本事,等学成之后,回去治理部民,岂不是更加合适!”
合不勒猛地吸口气,突然幽幽道:“我忠心耿耿,从来不敢背叛朝廷,结果朝廷就这么对待忠臣,未免让人寒心了吧?”
李邦彦笑容不减,“汗王,你想想,如果不是官家处理此事,而是金国,还有之前的大辽,又该怎么样?”
合不勒汗咬着牙道:“上国天子,怎么会背信弃义?和蛮夷一般?”
这位的怒火扑面而来,简直恨不得把李邦彦跟吞了。
李太傅依旧不慌不忙,笑呵呵道:“你也知道天子和蛮夷不一样……若是官家坐视你屠戮壮丁,灭绝部落,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那才是真正的蛮夷!”
“你!”
合不勒汗终于无言以对,只能恨恨道:“官家未免妇人之仁了,你的法子解决不了问题!”
赵桓大笑,“要怎么办?杀掉壮丁这是个办法……朕这里还有更极端的,一个成年蒙兀人的头盖皮一百两银子,女人和孩子五十两……鼓励杀戮,或许要不了几十年,就能把你们屠戮一空!合不勒汗,你看这个办法如何啊?”
合不勒大惊失色,浑身哆嗦,冷汗止不住往外冒,“官,官家,这,这不是人能做的!”
“没错!”赵桓不客气道:“所以朕才打算教化为主,你要明白朕的苦心!”
第501章 治河
合不勒汗被赵桓留在了京城,这可不是一个小事情……作为草原诸部当中,势力最雄厚的一位汗王,而且得到了朝廷正式册封,却被大宋给扣下了,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事情。
一时间草原之上,风起云涌,有人嚷嚷着要报仇,有人却希望朝廷杀了合不勒,更有人想趁机夺取乞颜部的控制权。
总而言之,各种人员全都冒出来了。
只不过他们虽然野心勃勃,但是却要面对赵谌的行台和通辽的岳飞所部……显然诸部当中,还没有出现能挑战大宋的枭雄,因此只能一半是粥,一半是屎,周而复始地闹腾着……
倒是赵桓,他说要给合不勒汗上课,还真不是说笑话。
自从靖康十三年农历二月份开始,赵桓就带着一群重臣,离开了京城,顺着黄河沿线,不断考察。
首相赵鼎,次相李若水,工部尚书林景贞,户部尚书陈康伯,兵部尚书刘子羽,御史中丞胡铨……这几位全都跟随左右,除此之外,还有个工兵统制官杨沂中,悉数在列。
此刻黄河已经解封,水势滔滔,浊流滚滚,听在耳朵里,宛如牛吼雷鸣,好不骇人。
面对这条脾气古怪,不时祸乱的巨河,当真是很让人无可奈何。
“朕听人说,圣人出,黄河清……如今黄河浊流滚滚,可见朕非圣君,你们也不是圣贤之臣啊!”
赵鼎面色尴尬,“官家,这都是臣等无能,请官家治罪!”
赵桓摆手,“赵相公,你这话就不对了,朕不是要治谁的罪……有些事情就是做不到,譬如说从古至今,有那么多帝王都希望长生不老,烧铅炼丹,非但没有长生,反而把自己的性命误了,生老病死,这就是无可奈何之事,朕又岂会怪任何人!”
赵桓冲着这几位重臣,笑呵呵道:“朕想问大家伙的是,黄河真的无从治理吗?”
此言一出,群臣都陷入了良久沉默。
黄河水患不断,而宋代之后的水患,更是远超前代,不论是规模、频率,还是带来的祸患,都让大宋苦不堪言。
想治理黄河的人,不在少数,拿出方案的也所在多有,可要说能治理好黄河,谁也没这个把握。
沉默了良久之后,李若水突然站出来,躬身道:“臣以为治黄非是小事,却也不是不可为之……如果能持之以恒,找准办法,耗费几十年功夫,可保黄河千年无恙!”
赵桓严肃以对,沉着声音道:“你可有把握?”
李若水坦然道:“官家,东汉王景治河,距今近千年,凭什么东汉能做到,我皇宋就做不到?臣不服气,天下有识之士,也不会服气。我们难道就不如老祖宗吗?”
李若水的质问,黄钟大吕。
王景的确是治水奇才,在他之后,八百多年间,黄河没有出现大规模改道,经历了难得的平静时期,如何歌颂,都不为过。
只不过不断多好的工程,都有坏掉的时候……历经千年,王景疏浚的黄河故道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泥沙,河床高起,不堪重负。
就在仁宗年间,黄河决口,河水北流,泛滥的洪水淹没了大名府,恩州,冀州等地,百万河北民众,做了水中鱼鳖,好不凄惨。
黄河决口属于天灾,倒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可接下来大宋君臣的操作,却让人窒息了,而且这个窒息操作还不是一次,而是足足三次!
黄河决口之后,彼时大宋的宰执们不是想着河北百姓,不是想着如何治河,如何救济灾民……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老对手辽国,骨子里的怯懦让他们惶恐不安。
众所周知,在失去了燕云之地以后,北宋在宋辽边境,依托白洋淀等地,弄出了一大片河塘水域,号称水上长城。
这些水网池塘,连绵不绝,按照大宋君臣的设想,正好能够阻止辽国骑兵南下……只不过他们忘了,能阻挡辽兵,也能影响宋军自己……换句话说,修建水上长城,就和修建马奇诺防线一样,等于放弃了进攻,不再奢望恢复燕云之地。
靠着一条不知道有多大作用的水上长城,获得心理安全的大宋君臣,在听说黄河改道之后,惶惶不安。
北流的黄河会产生两个问题。
其余,黄河巨量泥沙能轻易填平所有水池沟渠,把水上长城变为平地……其次,如果黄河流到辽国境内入海,那么辽兵就能顺着黄河,逆流北上,直取开封。
这种担忧把大宋君臣都吓傻了。
于是他们赶快拟定了一个方案,通过六塔河,把北流塞上,引黄河水返回故道。
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夭折了……六塔河的宽度不过是黄河的五分之一,根本承担不了天量的黄河水。
于是工程完成的当天夜里,立刻决堤,被洪水淹死的百姓,成千上万。
其实这一次回河失败,就已经证明了这条路走不通。
但是真的不要高估大宋君臣的智商……五年之后,黄河在大名府再度分成东北两流,史称二股河。
由于河水泛滥,朝中再度出现了争执,一派认为北流稳固,只要在河岸修堤束水,就可以将黄河顺利引导入海,也可以依照河堤,抵御辽兵。
奈何这一次王安石做了反对派……他的主张依旧是塞北流,修河道,导黄河水回故道。
可是此时距离东流断绝已经好几年了,故道淤塞,和地面几乎一平,又怎么承受黄河水?
结果就是在塞了北流之后,同年黄河再度决堤……上一次是往北流,淹了河北,这一次是往南,淹了两淮!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面对这个结果,大宋的君臣似乎并不怎么在乎,毕竟是往南流了,黄河天险还在,面对大辽,还有依仗,不至于太过被动。
至于老百姓的损失,谁在乎啊!
只不过大宋君臣又一次低估了黄河的暴脾气。
没有过多久,黄河又在澶州决口,再度恢复北流。
时间到了哲宗朝,由于人建议塞了北流,恢复东流……不出意外,黄河再一次决堤……这一次的水灾还要超过前面两次。
残酷的现实彻底打消了大宋君臣回河的打算。
这段历程就是所谓的三议回河。
“从仁宗皇帝到哲宗皇帝,有旧党有新党,一而再,再而三!”李若水毫不客气批评道:“口口声声喊着在德不在险的朝堂诸公,却把黄河天险看得比万千生灵还要重无数倍!三次回河,三次决堤,淹死百姓何止几百万,损耗民力,不可胜数!以定州为例,原本屯兵十万,是抵御辽兵的重镇,可经历黄河水患之后,兵马不过五六千!”
“假使朝中诸公,肯沿着黄河走一走,瞧瞧河道情形,心里有百姓疾苦,也就不会一错再错了!”
李若水仿佛胸口压了块石头,不吐不快,“前些时候讨论昭勋阁,要把前面的旧臣放入昭勋阁,供人敬仰膜拜……可问问河北、京东、两淮的灾民百姓,他们答应吗?”
他们答应吗?
这一声质问,当真如同雷霆炸响,霹雳天惊。
群臣良久无言,默然低头下了头。
许久之后,赵桓才缓缓道:“三议回河,这是一场持续了几十年,历经数朝的错误……错误有二,其一,朝中诸公,没有把百姓的生死放在第一位,心中无有百姓。其二,在制定国策的时候,没有亲自探查,没有实事求是,仅仅靠着一厢情愿,结果酿成了无穷祸患!”
“三次决堤,三次洪水,冲垮了河北,冲毁了两淮……千里疆土,几乎成了一片白地,死亡百姓,何止百万!正因为民力耗损,人心离散,金人南下之后,才没有一战之力,几乎亡国!”
“这个教训非常惨痛,朕以为不必藏着掖着,要明明白白,公诸于众。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从百姓出发,从实际出发,拿出治河方略,不能再走昔日的老路!”
赵桓的一番表态,堪称一锤定音。
时至今日,站在滔滔黄河岸边,也能明白,瞧不起之前大宋君臣的道理所在……这帮所谓的名臣,着实是太坑人了。
当然了他们留下来的烂摊子不光坑了大宋,还顺利坑了金人,甚至还把元朝给坑了。
这两朝都被黄河折腾得精疲力尽。
也就是老朱家命硬,拿回了燕山,能够从容应对,调动全国之力,总算没有被黄河耗死。
现在赵桓也占有了燕云,有了治河的本钱,究竟该怎么办?
“官家,臣以为还是要迁居百姓,将河道两边的百姓迁居出去。”李若水沉吟道。
移民可不是一件小事,哪知道赵桓竟然一下子点头了,“可以,只不过怕是不能仅仅迁居百姓……还要在河道两边多植树木,划出泄洪区才行。”
黄河水患,说到底还是人口压力太大,不得不大肆开垦土地,砍伐树木,以至于河道淤积,难以维系。
“要想治理黄河,有两点,其一,是顺天应人,不能学三议回河,靠着拍脑袋决策;其二,是人定胜天,要有彻底解决水患的决心。从今往后,每年要投入不少于二十万劳力,全面治河,不留祸患给子孙!”
第502章 陆游赴西域
赵桓这一次视察黄河,基本上给大宋的治河方略定了调子。
在河道走向问题上,毫不犹豫选择了北流。
首先黄河北流地势相对更低,水往低处流,只要建立好束水堤坝,就可以保持相当长时间的安稳。
而且北流牵涉的人口更少,移民也方便。
至于东流,三次回河都失败了,就不用提了。
只是在事实上,北宋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黄河都是南下夺淮,从淮河入海……之所以会出现这么个结果,还是大宋朝的锅。
为了迟滞金军,杜充充分学习了运输大队长的经验,掘开了黄河,凑巧的是掘开之后,同样没淹到几个敌人,反而是自己的老百姓受罪。
所以在历史上,靖康之变以后,黄河就开始南下夺淮。
等金国占据北方之后,已经没法收拾了,就只能勤勤恳恳给北宋擦屁股,讽刺的是赵构跑到了临安,建立了南宋,甩开了包袱,可以苟且偷安了。
一条黄河,把金国折腾够呛,又让蒙古人杀进来了。
等蒙古人接手之后,同样是个烂摊子,他们继续治理黄河,在金国身上发生的故事,又重复发生在了蒙古人身上。
最后的结果就是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把元朝也给灭了。
能干掉两个仇敌,北宋的操作也是没谁了。
事实上黄河的祸患到了明朝依旧在延续着,时不时就来个决口什么的。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淮河小,黄河大,南下夺淮的后果就是不断决口,泛滥。
自北宋之后的几百年,河北,河南,山东,安徽,江苏,这一大片,都成了黄泛区。
中原大地,哀鸿遍野,水旱灾害不断,老百姓民生困苦,直接造成了中原衰败,甚至一直遗祸千年。
北宋士大夫们拉出来的一泡……还真是恐怖如斯!
此时此刻的赵桓,情况还算不错。
至少没有掘开河道,眼下的黄河依旧是北流为主,有八成以上的黄河水都走北流入海。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修好河堤,留出的足够的泄洪区,并且移民,种树,恢复植被。
虽然这个工程很庞大,但方向还是很明确的,
“官家,其实有件事,老臣还是不好隐瞒的。”李邦彦趁着只有两个人,向赵桓进言。
赵桓心情很好,就笑呵呵听着。
“其实吧,欧阳醉翁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当初商议回河的时候,谁还不知道六塔河承载不了黄河水啊!”
赵桓眉头挑了挑,知道六塔河不行,那为什么还有不少人坚持?
李邦彦见赵桓略带困惑,顿时心情大好,果然,还是离不开老夫这个明白人啊!
“官家,其实这个道理不难,只要把黄河水引回故道,下一次也就说不准是在哪边决堤了,毕竟黄河堤坝可是有着两边啊!”
赵桓突然吸了口气,脸色骤然变化……李邦彦把谜题点破了。
三议回河,看起来很傻,你以为大宋的士大夫在第二层,实际人家在大气层。
彼时北方的宰执居多,治河是不能治河的,只能往南边引,淹了南边的土地,我们河北的田庄不就保住了!
“官家,这事臣可不敢撒谎,以文宽夫的为人,他是干得出来的,虽说官家与士大夫共天下,可士大夫也分南北啊!”
这句话的大致意思就相当于只有士大夫算人,老百姓不算人。但是在士大夫之中,掌权的北方士大夫要比南方士大夫更像人!
毕竟在北宋国初,河北的宰执占据了相当份量,什么梅花韩氏,桐木韩氏,还有什么吕氏,王氏,都是这一派的。
只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三次回河不成,反而把河北害惨了。
童贯收复燕云的时候,在河北东西路征调民夫,结果两个路,愣是凑不出三十万民夫来……由此可见,洪灾对民力的伤损到了何等惊人的地步!
如果说单纯决策失误,那是大宋君臣蠢,可若是掺和进了党争,有南北算计,死道友不死贫道,那可就不只是坏这么简单了。
简直堪称丧心病狂,天打雷劈都不为过!
“官家,臣这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能陪着官家几年……老臣只想官家多一点防备,有些人坏起来,他们就真的不是人了!”
面对李邦彦的提醒,赵桓用力点头,深以为然。有这位李太傅在身边,的确能起到以毒攻毒的奇妙效果。
“别的事情先不说了,治理黄河这块,恐怕还离不开你……朕打算雇佣一批劳力。”
李邦彦眼珠转了转,连忙道:“官家可是打算让蒙兀人治河?”
赵桓一笑,“不错,谁也没有你李太傅机敏。”
李邦彦自谦笑道:“官家把合不勒叫过去,臣要是还想不到,那也太笨了。不过臣倒是有点担心,蒙兀人虽然身强体壮,但却未必是修河最好的劳力。”
赵桓眉头挑动,再三沉吟,也不得不点头。游牧民族当然是能吃苦的,只是他们吃的苦却不是终日劳作的苦,而且他们的生活习惯也很不适合每天在一个狭小的区域干活不止。
“这么说就只能靠咱们自己了。”赵桓有点落寞道。
李邦彦犹豫了少许,突然伏身,“官家,其实这事也容易,只要让蒙兀人去高丽就食,然后弄一些高丽民夫就是了,他们还是很能干活的!”
赵桓歪头,给李邦彦一个意味深长的白眼!
这货真不愧是奸臣,脑子还真灵,连这么缺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毫无疑问,这事自然要李邦彦去办。
给大宋找民夫,替蒙兀诸部找活路……至于高丽会怎么样,暂时却是管不到了,毕竟赵桓的能力也有限啊!
就在治河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从行台那里,赵谌又给他爹送来了消息。
这一次的消息是有关他的老亲家,耶律大石的。
在决定西征之后,耶律大石迅速进入西域,几万大军,直逼黑汗国,只不过这个黑汗国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还有个盟友,也就是中亚的霸主,塞尔柱帝国。
最新消息,塞尔柱已经向其他属国发出旨意,大军云集,数量极有可能超过十万之数。
“官家,耶律大石西征的兵马也在十万之上,只是沿途要安排兵马,还要留守老巢,加上粮草道路制约,他能投入的兵马恐怕不会超过五万人……这是很艰难的一战。”
兵部尚书刘子羽如是分析道。
赵桓认可他的判断,但是赵桓却对耶律大石充满了信心。
“此战大石以少胜多,不是难事。”
刘子羽忍不住一惊,随后大喜,情不自禁分析道:“倘若大石能够重创塞尔柱的兵马,并且挥军进入波斯,那可就太妙了。当初大唐想要做的事情,可是在大宋的手里实现了。”
赵桓笑容可掬,他的用意就是这个!
以耶律大石敲开通往亚洲腹地的大门,大宋跟在后面,能避免非常多的麻烦。
“朕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耶律大石实力膨胀太快,到时候就不受控制了。”
刘子羽眉头动了动,突然笑道:“官家,其实臣一直在想这件事,臣的看法却是不一样。”
“哦,说说看!”
“官家,耶律大石的兵马总归有限,他打下的地盘越多,就越是力不从心,他固然可以用当地的人,但是他就能完全信任吗?他想不想从大宋引进人才?还有,出了西域之后,那么辽阔的土地,可以用兵的地方太多了,大石想要打更大的仗,占据更多的地盘……除了依仗大宋的支持,又能怎么办?”
刘子羽总结道:“臣以为只要没有超过大石的底限,他还是愿意和咱们合作的,毕竟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刘子羽的这番话,得到了赵桓的认可。
“很好,看事情就该辩证一些,大石西征,对我们是危机并存,全看怎么应对了……你有什么建议”
刘子羽道:“官家,不管怎么样,西域都是太过遥远,只是靠着外人传递消息,终归不够完整准确,臣以为还是要派人过去。”
“嗯!”赵桓颔首道:“你以为谁合适?”
“臣,臣推荐陆宰!他出使过金国,胆识俱佳,是合适人选。”
……
陆家之中,陆宰眉头微皱,又是一天的功夫,竟然没有见到儿子的面,这个兔崽子去哪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动静,夫人匆匆回来,脸上尽是怒色,在她的身后,正是局促不安的陆游。
进来之后,夫人就怒道:“逆子,跪下!”
陆宰沉着脸,还没来得及询问缘由,夫人便忍不住啜泣道:“老爷,这个逆子断然是不能留了……他,他居然带着那个丫头私奔!”
“什么?”
陆宰大惊失色,急忙怒视陆游。
感到了老爹杀人的目光,陆游慌忙道:“父亲,不是的,不是的,孩儿只是,只是去了康国……”
“是你自己去的?”
“不,不是,还,还有唐姑娘!”
“好大的胆子!”陆宰气得拍桌子,眼眉立起。“逆子啊逆子,枉我把你安排在武学,你就学来了纨绔衙内的做派?”
不待陆游辩解,陆宰已经站起,伸手提起陆游的衣领,怒道:“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小时候不是想着为国建功吗?现在你也十六岁了,就跟着为父,出使西域,真正替国家效力吧!什么儿女情长,都给我抛到一边!”
第503章 耶律大石的巅峰
陆游被老爹带走,成了钦差随从武官,踏上了前往西域的道路。
这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年轻人,被迫离开温柔乡,辞别青梅竹马的表妹,行进在苍凉的西北,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一直向西行进。
最初的陆游是低沉疲惫的……干燥的气候,不断的风沙,让旅途格外艰难。有时候行进百里,连一口水井都找不到,只能和牲口一样,喝那些发黄的苦咸水,糟糕的感觉,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解渴了,没有办法,就只能不断往肚子里灌,最终灌的和牲畜一样,发出咣当的水声。
如此糟糕的体验,让这位富家公子哥简直要哭了。
倒是陆宰,丝毫没有心疼自己的儿子,百炼成钢,这小子连一块精铁矿都算不上,还差得太远!
就在使团行进之时,遇到了一个商队,商队为首之人是个头发卷曲,眼窝深邃的中年人。
他携带了足有二十多匹骆驼,商队不算小。
这家伙并没有立刻过来巴结,而是先送来了葡萄酒和羊腿,陆宰笑纳之后,第二天又送来一套水晶杯。
直到第三天,他才前来拜访陆宰。
“尊贵的大人,我是来自君士坦丁堡的商人,叫尤金,我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陆宰认真看了看这个商人,好奇问道:“你来自的那个地方,是波斯,还是大食?”
尤金愣了一下……古代交往最困难的往往就是鸡同鸭讲,没有一个共同的标准,一个说前门楼子,一个说胯胯肘子,完全挨不上。
好在陆宰手里有一份从翰林院发出的地图,大致标明了国家和城市。
这时候就不得不夸奖一下陆游了,这个少年的确是才华了得,他在很短的时间内,竟然大致弄懂了对方的语言,而尤金走过太多的地方,见识丰富,也很快和他们聊到了一起。
当这个队伍出了沙州,进入西域之后,竟然弄清楚了大致的情况……在遥远的西方发起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他们在小亚细亚的地盘上建立了一连串的国家,时间过去了几十年,西方酝酿第二次十字军东征。
尤金作为一个来自君士坦丁堡的商人,决心向东进发,替自己的皇帝寻找盟友……当然了,这只是他的借口而已。
真正促使尤金东进的道理也很简单,那就是赵桓在建立三皇同盟之后,恢复了中断的丝绸之路。
没有了西夏的阻隔,来自东方的丝绸瓷器重新通过西域,经过塞尔柱,流入了西方。
那些精美的瓷器,绚烂的丝绸,让西方的贵胄发了疯,癫狂起来……他们东征的目的不就是财富吗!
至于上帝,那不过是骗傻子的借口罢了。
尤金就是打着这个旗号,冒险穿越万里,来到了大宋。
他很幸运,顺利通过了漫长的道路,到达了长安京兆府。
可他也很倒霉,当他辛苦求见大宋的官员,希望得到大宋的帮助之时。礼部根本没有半点兴趣。
鬼知道什么君士坦丁堡,而且大宋的西域政策很简单,就是无条件支持耶律大石,跟在大石的背后,通商,传播文明,扩大影响力,并且为了日后做准备。
大宋不可能为了一个连存在与否都不确定的玩意,而得罪耶律大石。
尤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也一无所获。
没有办法,他只能采购了一批商品,踏上归途。
“虽然金子很重要,但是名望更重要,如果我能成为西方的英雄,我就能得到更多的金子。”
这位毫不掩饰对财富的追求,恨不得立刻跟金子成亲入洞房,这份执着让陆游小刀割屁股,算是开了眼了。
原来还有这种人物。
不过陆家父子也算是弄明白了,耶律大石要对付的塞尔柱国,竟然是个横跨万里的强国,更有趣的是在塞尔柱的西边,还有一群爱财如命,穷得发狂的亡命徒。
他们竟然在某个教主的鼓动下,向东方发起攻击。
“张角号令教众去攻击匈奴,大汉天子还派出了兵马支持……大约就是这么个情况了。”陆游挠着头说道。
陆宰满脸苦笑,“这帮蛮夷,真是混乱不堪……一个妖人竟然能左右国主,号令天下,这还有王法了吗?”
的确是没王法了,只不过人家愿意,跟大宋又有什么干系,就算大宋想要插手,也没有机会啊!
不过陆宰依旧决定,带上尤金,没准以后能用得着。
路途虽然很苦,可是有了大宋使臣的旗号,基本上路途还算顺畅,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得罪大宋。
尤金的货物一点没有损失,他简直高兴疯了,每天对着大宋的旗号不停躬身祈祷,跟中了邪似的。
在出发近三个月之后,他们终于顺利到达了虎思斡耳朵城,这里是大石选定的都城。
只不过大石并不在,他们只看到了王后萧塔不烟。
“你们来得也太慢了,而且就这么几个人,又能有什么用?”萧塔不烟很不客气。
陆宰却是坦然以对,“路途遥远,就算官家有心,也是没法立刻安排。外臣先过来打个前站,接下来的事情,一切好说。”
萧塔不烟看了看陆宰,也轻叹了口气,他说的是实情,自己没必要发怒。
萧塔不烟,告诉陆宰,耶律大石已经率领着兵马,前往苦盏城,要和塞尔柱与黑汗的联军决战,他们人数众多,很可能超过十五万,胜负难料,她现在压力很大。
陆宰认真思索之后,便躬身道:“外臣以为天王陛下雄略过人,区区蛮夷空有兵力优势,却鲁莽不文,用不着担心。倒是大胜之后,该如何治理地方,恢复秩序,却是需要仔细思量。”
直接讨论胜利之后的事情,萧塔不烟忍不住发笑,“你想得够长远的!”
陆宰笑道:“这可是我们官家无往不利的关键诀窍!”
提到了赵桓,萧塔不烟有些气恼,却也有些佩服,总而言之,五味杂陈吧!
“你要是愿意留在这里,就等着胜利的消息,若是不愿意等,我正好要送一批粮草过去,你也跟着吧!”
陆宰连忙表示感谢,他求之不得。
……
而此刻一片名叫卡特万的草原,正在迎来两支强大的兵马……首先是来自辽国的耶律大石……他率领着三万名契丹精锐,主动出击。
这三万人里面,并不都是契丹人,也有蒙兀人,回鹘人,甚至是汉人……但是在大石的整合之下,他们已经组成了一个整体,如臂使指,精悍了得。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几千人的胡骑,他们是葛逻禄人,算是耶律大石的盟友。
加起来还不到四万人的兵马,毅然迎战他们的对手,来自塞尔柱的联军!
塞尔柱是个很强悍的帝国,他们庞大的身躯,横亘在亚欧大陆的中部,一头直抵西域,一头雄踞地中海东岸。
国土辽阔,实力惊人,拥有的属国数量甚至还在大宋之上。
这一次他们为了对付耶律大石,光是本国兵马就是十万之众,而且还集结了黑汗,呼罗珊、西吉斯坦、伽色尼、马赞德兰、古尔等国的军队,一起压来。
声势浩大,大有把耶律大石碾碎的架势。
而且在开战之前,联军还气势汹汹,送来了一封战书。
塞尔柱的勇士能够用弓箭射断胡须,骁勇善战,天下无敌。耶律大石只有倒戈卸甲,皈依投降,才有一条生路。
面对这个口出狂言的使者,耶律大石忍不住哈哈大笑。
“真是好厉害!可惜啊,你们在我的眼里,算不上一支箭,最多就是根区区牙签罢了。”
大石说着,竟然让人按住使者,揪下来一缕胡子,疼得这位龇牙咧嘴,不停叫苦……大石也不客气,扔给他一根牙签,就让他把胡须弄断了。
结果很显然,他没这个本事!
“别乱吹牛皮……回去告诉你们签汗,他以前嚣张跋扈,是没有遇到朕。这一次他要是不赶快逃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耶律大石一挥手,把使者赶走。
双方的大战不可避免。
以少战多,这一战该怎么打?
耶律大石只给了四个字:全军出击!
手下人在短暂惊讶之后,迅速明白了大石的意图……不管怎么说辽兵都是东亚怪物房出来的。
金兵,宋兵,跟着这些对手磨砺出来的兵马,还用怕塞尔柱的土贼吗?
他们的确人多势众,也不乏勇猛善战的,但是这个时代最残酷的战争都发生在东方,最优秀的士兵,最先进的战法也都诞生在东方。
即便是从东方淘汰出来的辽兵,也能碾压塞尔柱。
这就是耶律大石的气魄,简单,却又直指核心!
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剌、招讨副使耶律松山率兵2500攻打联军右翼,枢密副使萧剌阿不、招讨使耶律术薛率兵2500攻打其左翼。
耶律大石亲率部队攻打中军,自开战之初,辽兵三路猛攻。
值得一提,耶律大石把大宋最喜欢用的突火枪也带来了。
硝烟之后,联军大乱,耶律大石高举战刀,带头冲锋……当陆宰父子来到了这片战场之时,遍地都是塞尔柱士卒的尸体,连绵几十里,根本不知道有多少。
辽兵放肆追逐,毫不顾忌地砍杀,这些来自巴格达,大马士革的骑兵,毫无抵抗之力,弯刀折断,白袍染血,死伤狼藉……大石迎来了人生巅峰。
第504章 鞭笞世界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伟大胜利,我的上帝啊!这是战神都做不到的……赢得这场战争的是万王之王,是诸神之神,是大地的主宰,是世间最有权势的伟大帝王!”
尤金像是一个疯子,在战场上乱跑,到处哇哇怪叫,手舞足蹈,又是哭,又是笑的。不少辽兵都想弄死他,砍了他的脑袋请功算了。
奈何看到了尤金身上的大红衣服,他们还是选择了沉默,任凭他闹腾……只是这帮辽兵也想不通,大宋弄这么个疯子过来干什么啊!
简直倒胃口!
陆宰无暇搭理尤金,可陆游还是有空闲的,他大致能听懂尤金的话,肉麻的吹捧简直让陆游作呕。
“蠢材,你不是去过大宋吗?你难道不清楚大宋有多大?大宋的兵力有多少?”
尤金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些,讪讪尬笑,突然又道:“我相信大宋的富庶,可你们一定没有打过这么大的胜利!”
陆游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你要知道,大辽天王是我们皇帝陛下的盟友,金国先灭了辽国,随后被我们大宋攻灭,大辽能复国,还要靠我们陛下的恩泽。还有,就在不久之前,我们消灭了整整七万多金国的兵马,之前还有几次辉煌的胜利,哪一次不比这一场胜利来得辉煌!”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尤金完全不敢相信陆游的话……这场发生在卡特万草原的大战,一方出动十几万人,一方出动四五万人,合起来差不多二十万人!
这是什么概念啊?
西方很过国家别说出动二十万人马了,就算是国民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这种倾国级别的大战,在这位的嘴里,竟然好像家常便饭似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尽管他对大宋有所了解,可还是接受不了。
假如没有去过大宋,光是听人说,估计就跟听神话差不多了,
尤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再一次审视这场战斗。
耶律大石发动全线猛攻之后,人数众多的联军由于缺乏指挥,反而调动不灵,陷入了全面挨打,全面溃败之中。
契丹士兵完美展示了凶悍的一面。
杀戮,不停杀戮!
遍地都是尸体,沿着河流两岸,一直延伸,至少有四五十里。
保守估计,塞尔柱联军方面也死了五万人以上。
血水染红了一条河流,浓重的血腥气直冲天际。整个战场,宛如传说中的地域,任何词汇描述,都是苍白的。
这场战争不但规模庞大,而且杀戮特别多。这也是大大超出尤金承受范围的,以少胜多,还能斩杀超过自身兵力数量的敌人,这伙人简直不是人,就是一群恶魔!
其实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杀伤,还跟赵桓脱不了干系。
在赵官家的努力之下,大宋的战争机器已经达到了相当恐怖的程度。虽然大马士革的钢刀不乏精品,但是宋军却能做到制式化,标准化,而且宋军的铠甲也是相当强悍的。
尤其大大领先的,是宋军的弓弩。
就凭现在大宋禁军的程度,提前遇上蒙古铁骑,也不会吃亏。
大石和赵桓结盟,又是儿女亲家,就算赵桓不愿意帮忙,那不还有赵谌吗!
保守估计,此刻的大石也能达到蒙古人马的七八成以上……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言而喻了。
数万大辽精锐,虐杀十几万联军,一直追杀到了阿姆河,大石才带着得胜之师返回。
而回来的大石首先就来见陆宰,不能不说,有点炫耀的意思。
只是他刚到来,那个尤金就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屁股撅起老高,没有半点不情愿,甚至把下跪视作了荣耀!
陆宰可没有这么下贱,他只是深深一躬。
“恭贺陛下此战大胜,从此之后,西域之地,尽数归陛下所有。”
“哈哈哈!”耶律大石朗声大笑,“恰逢其时罢了……看到如此大胜,你们有什么想法,会不会忌惮大辽?”
陆宰笑道:“陛下说笑了,大宋和大辽,既是朋友,也是亲家……官家让我过来,就只交代了一件事,想要什么都可以,大宋一定敞开供应。”
耶律大石眉头皱了皱,沉吟道:“火药也行?”
“自然可以!”
陆宰笑道:“不只是火药,还有最新式的火器,诸如火铳,火炮,如果天王陛下有兴趣,我们也可以提供。”
耶律大石稍微思忖,便忍不住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加钱,对吧?”
“但是一定物超所值!”
耶律大石沉默了。
这一次的胜利,彻底让他改变了想法,与其和大宋争什么辽国故地,不如向西大肆扩张……这些家伙实在是太菜了。
无论从装备,还是战术上,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唯一值得夸耀的,恐怕就是勇敢了……可问题是他们的勇敢在大石看来,就是傻帽!
完全不知道改变战术,只能傻乎乎冲杀,这样的敌人越多越好。
大石的野心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战斗,不断战斗下去!
只不过耶律大石也清楚,虽然战场上打得很好,但是他们也有消耗。
就拿手里的刀来说,再砍过几个人之后,就会变钝,甚至是卷刃,虽然他也有工匠,但到底不如大宋产的武器。
除了需要等待大宋的武器,还要整顿兵马,充分利用胜利,招降纳叛,扩充势力,这都需要时间,
保守估计,也要大半年时间,才能进行下一场战斗。
至于目标,大石已经锁定了花刺子膜……不得不说,这个国家是真的生长在了一个欠揍的位置上,蒙古人垂涎他们,轮到了大石,也不想放过他们。
“陆侍郎,我会准备二百万两,全都用来采购军需,只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得下?”
“哈哈哈!”陆宰忍不住大笑,“别说两百万,就算是两千万两,大宋也吃得下来……不过天王陛下,外臣倒是有个建议,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陆宰把尤金拖了过来,注意,是用拖这个字,这货已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只能匍匐在大石的脚下,甚至连来意都说不清楚了。
实在是没办法,不得不叫来了陆游。
一番沟通之下,意思倒是说明白了。
在塞尔柱的西边,还有一大堆的国家,他们也跟着塞尔柱有仇,还想着向东进军,毫无疑问,他们是想和大石结盟的。
“陆侍郎,就凭他们的实力,也配和我结盟吗?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不,自然不是!”
陆宰笑道:“天王陛下,我们这边已经在探索航路,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或许可以通过海上给陛下提供武器补给,从海上走,不但速度快,运量大,损耗还少。更能帮助陛下,迅速进军。”
耶律大石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海洋,没有一个契丹人喜欢海洋……可偏偏那个赵桓对大海十分痴迷,他宁可放弃陆上进军,也要把精力放在大海上面。
“既然赵官家愿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西边的诸国相对塞尔柱动手,可以!但是想要我配合他们,休想!至于以后的地盘怎么分配,那要看各自本事!”
耶律大石说完之后,直接骑着马,带着得胜之师,返回了驻地,痛饮庆功酒去了。
耶律大石的确有庆祝的必要,首先黑汗国彻底灭亡了,汗王在战斗中被乱马踏成了肉泥,汗王老婆被辽兵俘虏。
至于塞尔柱的汗王桑贾尔,在十五名马夫的保护之下,狼狈逃窜,那些趾高气昂的大臣们,不是死在了屠刀之下,就成了阶下囚。
俘虏的数量之多,也差不多要用亩来计算了。
一战灭掉一个半国家,大石完全找到了当初金人的感觉。
“赵桓封了韩世忠等人,授予土地,建立藩国,拱卫大宋……同样的事情,朕也做得到。西边的土地不计其数。又被这些庸才霸占,简直岂有此理!朕会率领你们,夺下这些土地,分封给你们,让我们一起,共享荣华!”
大石的表态很显然起到了作用,所有契丹贵胄,倍受鼓舞,他们觥筹交错,畅饮美酒,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尤金是没有资格参加宴会的,但是却不妨碍他自嗨。
大石已经答应结盟了,虽然没有实质的合作内容,但仅仅是一个名头,就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
强盛的塞尔柱,一度是欧洲诸国的噩梦,结果这个噩梦被耶律大石打得屁滚尿流,还有什么说的,斗志完全点燃了。
像欧洲这种宗教还占着统治地位的地区,直接给他们多少好处,不见得有用,没准他们还把你当成不怀好意的敌人来看。
可是一旦你愿意帮助他们对付异教徒,这帮人立刻就感激涕零,简直比对他们好还管用。
尤金决定将二十匹骆驼的财物,全数献给耶律大石,然后他带着大石的国书,毅然踏上了西行之路。
这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足足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九死一生,尤金才回到了君士坦丁堡。
很快就有一个关于祭祀王约翰的传说风靡开来。
这位伟大的祭祀王约翰英明神武,用兵如神,一战歼灭了数万塞尔柱的异教徒。
而且为了增加说服力,尤金还丧心病狂地宣称祭祀王接受了洗礼,愿意成为西方基督的捍卫者。
总而言之一句话,欧洲必须派遣更多的兵马,倾尽所有,配合约翰王的行动!
第505章 六十大寿
大石的西征,在赵桓的支持下,已经远超历史的规模,由此带来的后果也必然撼天动地,颠倒乾坤。
只不过碍于距离的问题,大宋上下还没发立刻反应。而大宋的报纸更关心另一件事,那就是太上皇赵佶的六十大寿。
没错,这位太上皇顺利活到了六十岁,而且身体倍棒儿,精神健旺,就在不久之前,还顺利让一个服侍他的高丽婢女怀上了孩子。
这个年纪倒是不稀奇,比如李渊被逼退位之后,就给李世民生了一大堆比儿子还小的弟弟,老朱都快七十了,还能生丫头哩。
大抵身居高位,又身强体健的,都能创造生物学上的奇迹,普通人根本望尘莫及。
赵佶的表现只能算是正常发挥……不过他可高兴不起来,毕竟自己那个儿子着实喜怒无常,对待宗室又格外严厉。
加之又是朝鲜女人,鬼知道赵桓会不会发作……因此战战兢兢的赵佶就想悄无声息,把寿诞对付过去,别惹麻烦最好。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不答应,康王赵构出了三十万两,要给老爹做寿,高俅也撺掇太傅李邦彦,还有几个老臣,一起给赵佶过生日。
他们这么一弄,瞬间就把寿宴弄得相当大。
光是各种请帖就发出去了上千份,大家伙热热闹闹,给他过生日。
奈何咱们的寿星老就是高兴不起来。
“莫害我,莫害我啊!”
赵佶拼了命推脱,可这帮人就是不答应。
等到距离赵佶生日还有三天的时候,太子赵谌都跑来了,甚至还给赵佶带来了不少贵重礼品,光是貂皮大衣就是十件!
“孩子,你是不是知道祖父过不了下一个生日了,你一起都给我送齐全了?”赵佶用哭着语气道:“要不你干脆给我送个棺材算了!”
赵谌见祖父一副心惊肉跳的怕怕模样,也忍不住发笑。
“祖父,你知道去岁朝廷收入吗?”
赵佶愣了一下,他还真没关心。
“是多,还是少啊?”
赵谌一笑,“足有两万万三千万缗!”
“啊!”赵佶大惊,“这么多?”
“那可不!”赵谌笑道:“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收入只有三样,钱、绢,粮……而且还是折价之后的。”
听到这里,赵佶已经不是震惊那么简单了……众所周知大宋的岁入巅峰也没有突破两亿,而且这个两亿还是乱七八糟加起来的,并没有经过折算,里面有多少能用的,只有天知道。
不过到了赵桓这里,他反复改革之后,大宋的税收种类基本确定下来……关于农业税部分,包括田赋,也包括摊丁入亩之后的地丁钱,全都以实物为主,也就是收粮食。剩下的商税,关税,矿山收入等等,全都以货币为主。
像什么干草啊,甚至腊肉这一类的东西,全从税收体系当中剔除了。
在这番折腾之下,赵桓依旧能取得两亿三千万缗的恐怖收入,不得不说一句,赵官家牛逼!
“父皇励精图治,大宋面目一新,国力也不可同日而语,的确是不容易。”
赵佶很是赞同,点头道:“是啊,与其说我怕他,倒不如说我敬他……这是赵家祖宗有德啊!”
感慨之后,赵佶又困惑道:“官家辛苦,你们给我办寿宴干什么?这不是烧香没找对庙门吗?”
赵谌嘿嘿一笑,“祖父,您老真是糊涂了,谁敢直接提啊!父皇素来严厉,又不喜欢麻烦,跟他说肯定不行。我们就琢磨着先在您老这试试,回头再去给父皇办圣寿……总而言之,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让父皇高兴一下了。”
赵佶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是幌子啊!早就知道,他的面子没有这么大,真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再稍微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只要赵桓别翻脸就好。
赵佶战战兢兢,又等了两天,眼瞧着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就在赵佶忧心忡忡的时候,赵桓还真来了。
“官家,这,这就是寻常寿宴,用不着劳烦官家的。”赵佶语气颤抖,惊喜之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惶恐。
赵桓倒是坦然一笑,“我是不喜欢大操大办,可毕竟六十整寿,又是在康国……我就过来瞧瞧,随后就走。”
这已经是大大超出了赵佶的预料,他喜不自禁,连抬头纹都笑开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送来了一份名单,是明天宴客的人员,除了各路贵客之外,还有周围几十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图的是福寿双全,增添喜庆氛围。
赵桓倒也是不反对,但是有一点却不能忽视,来的老人必须住在周围,离着不能太远,身体要好。
万一因为赴宴,折腾病了,死了,那可就糟糕了。
赵桓交代去查问了解……一直到了半夜,刘晏才回来禀报消息。
“官家,这里面有个陈姓老者,他的孙女刚刚死去,不知道合适与否?”
“孙女死了?怎么回事?”赵桓随口问道。
“是,是殉夫自尽的。”
“什么?还有这事?”
刘晏点头,“官家,半个月之前,订的亲事,结果她的未婚夫先病死了,听说之后,女孩悬梁自尽了。”
赵桓微微一动,很显然,他不喜欢这种消息,一个花一样的年轻姑娘,为什么想不开啊?
不过赵桓也没有办法说什么,“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人过来了,还是在家里休息吧!”
刘晏迟疑少许,又道:“官家,这个老者跟官吏上书,希望能给他的孙女立一个贞节牌坊,以示嘉奖。”
赵桓眉头瞬间皱起,贞节牌坊这玩意虽然自秦朝就有了,但是绝对不是主流,尤其是大宋,更是没有那么重要。
“这不妥……本朝一直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女子改嫁更是所在多有,见怪不怪。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自杀殉情,就算他们用情至深,也不该自杀。更不可提倡……要真是这样,岂不是遍地寡妇,如何支撑门户,撑起家庭?”
赵桓断言道:“无论如何,这事情朝廷不会提倡的。”
有了赵桓这话,彻底打消了此事,刘晏点头,就准备去传旨,可是赵佶在旁边听着,突然眉头微皱,“定亲半个月?就有这么深的感情?还有,那个未婚夫是病死的,是突然发病,还是身体一直不好?”
刘晏怔了一下,忙道:“太上皇,我打听到的消息是……冲喜!”
这下子连赵桓都愣住了,“冲喜,既然是冲喜,又怎么会殉情?”
刘晏默然无语,他也觉得不靠谱。只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又是在太上皇大寿之前,横生枝节没必要。
可这一次赵佶却是摇头了,“刘将军,你还是年轻啊……我记得当初就有个叫阿云的女子,一个案子牵连新旧两党,折腾了几十年,朝堂之上,尽是争论之声,这种事情,不可等闲视之。”
赵佶说完,还认真对赵桓道:“官家,过问一下吧,我这寿宴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命关天啊!”
这话差不多是赵佶这辈子说的,最深明大义的一次了。
赵桓也觉得事情蹊跷,“查,好好查清楚。”
这一句话交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刘晏执掌骑营,最初的骑营只是负责一些传递军情,渐渐的,也帮着赵桓查问民情……发展到今天,大约就相当于赵桓的锦衣卫了,只不过他们没有诏狱,而且做事也足够低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但是他们的办事效率却是不可小觑的。
没用上半天时间,情况就已经查出来了。
“官家,女孩不是自杀,而是……被掐死的!”
“掐死的?谁干的?”
“她的祖父!”
“什么?”赵桓大惊,“祖父杀死自己的孙女?”
这一次连赵佶都愣住了,他也是祖父啊,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下得去手?
刘晏咬着牙,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个陈老汉是当地私塾的教书先生,早年还考过功名,虽然没能当官,但好歹也算是个地方名士,不久前,他跟一个商贾之家结亲了。
这个商贾之家是做木材生意,在不到十年之间,积累了相当多的财富。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家的儿子身体不好,病病殃殃的。
后来有人建议,要找个媳妇冲喜。
这种事情依旧不少见,可问题从来都是穷苦人家才干的事情,陈老汉读书多年,家境殷实,真不知道他怎么会答应?
而且就在两家结亲之后,男方大喜过望,下了聘礼,又跑去庙里,祈福求签,挑了个最好的时间……只是没有料到,这一番折腾下来,那位少爷反而病情加重,十几天就死了,还没办婚礼。
“官家。陈姑娘爹妈的意思都是退了彩礼,就当没有过这么亲事。可陈老汉却咬死了不答应,逼着孙女守寡。”
赵桓眉头一皱,“这可是望门寡啊!他怎么舍得?”
“回官家的话,俩字……彩礼!”
赵桓如梦方醒,随后勃然大怒!
“他杀了孙女,也是彩礼?”
“对……”刘晏绷着脸道:“陈姑娘不答应,哭哭啼啼,要自己去退了彩礼,结果被她的祖父堵在了家里,争执之间,让他祖父退到,伤了后脑,随即丧命。然后他又把孙女吊起来,装成自杀。“
“那,那为什么要贞节牌坊?”
“自然是有了贞节牌坊,就能证明他的孙女是为了未婚夫而死,彩礼也就不用还了。”
“荒唐!”
赵桓勃然大怒,同样愤怒的还有赵佶,这位嘴唇都哆嗦了,“他,他也配当祖父?抓,一定抓起来!”
刘晏偷偷看了眼赵桓,只见官家的脸色更难看。
“传旨刑部,让他们立刻抓人,审讯此案。”
刘晏点头,可又微微沉吟道:“官家,臣以为此案和阿云案一样,案情不复杂,只是如何处理,恐怕要有一番思量。”
赵桓眉头紧皱,他自然清楚,祖父杀死了孙女,能不能按照杀人罪办,还真不好说!
“先让刑部处理,朕等着结果。”
第506章 难断的官司
在赵桓治下,当刑部尚书,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有关这个案子,就来了四位大臣。
首先是挂着同平章事衔的何栗,其次是刑部尚书林景贞,然后是御史中丞胡铨,还有大理寺卿胡闳休。
这几个人都是聪明人,而且案子也不复杂,毕竟以天子之尊,派遣心腹出来查,还弄不清楚,大宋这个国家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既然案情清楚了,剩下就是站队的问题。
林景贞首先代表刑部表态了,“陈望良有三大罪,其一是杀人,其二是骗财,其三是欺君……有此三罪,刑部以为无论如何,都要明正典刑,必须杀了!”
他说的太干脆了,干脆到那三位都没反应过来……杀,杀了?!
胡闳休苦着脸道:“我说林尚书,陈望良可是被害人的祖父啊!”
“那又如何?祖父犯法,罪加一等!”
胡闳休干脆翻白眼了,就当我没说话。
他沉默了,胡铨却是开口道:“林尚书所讲当然有理,可老百姓也常说一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毕竟是陈家的家事,能不能按照家法处置?”
所谓家法也好,宗法也好,自然没有处置长辈的道理,就算处置,也不会有偿命的情况。没等林景贞说话,何栗直接摇头了。
“这个案子闹到了什么地步,你们也清楚……太上皇在康国办寿宴,官家都过去了,太子也在。结果就因为出了这么一件事,太上皇的花甲大寿都没有办好……李太傅,高太尉,他们都不止一次过问此案,还有大宗正也过问了,朝廷没有态度,让他们自己处理,还要咱们干什么?”
听到了大宗正过问,胡闳休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赵皇叔凑什么热闹?”
何栗两手一摊,“这么大的事情,主管宗法的宗室大王,不过问才怪呢!”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此案会动摇宗法基础……小案子,大动静,这种事情不止一次发生过。
前面就提到过的阿云案,就争论了几十年。
阿云是个登州的普通女子,父亲早死,母亲又死,她替母亲守孝……在这个期间,她的叔父贪图钱财,就把她许配给了一个老光棍。
阿云自然不愿意,恼怒惶恐之下,提着刀半夜去老光棍家里,想要杀人,结果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又是情绪激动之下,怎么杀得了人,只是砍下了老光棍的手指头,这个案子就闹到了衙门,很快抓住了阿云,也把案情理清楚了。
知县按照谋杀亲夫的罪名,上报知府,知府接过案子之后,琢磨了半天,他认为阿云是在守孝期间,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成亲,婚事不存在,谋杀亲夫的罪名也不成立。这就是个寻常的伤害案件,因此反对死刑。
下面知府和知县有冲突,等送到了朝堂,冲突更大了……包括宋神宗在内的一大批人,都同情阿云,认为罪不至死,甚至还根据自首情节,主张免除死罪。
而另一边,以司马光为首的诸臣则是坚持认为阿云意图谋杀,并且已经伤人,论罪就该处死……这是刑统上面认定的。
神宗想要靠着天子旨意断案,却是不符合朝廷规矩……一句话,祖宗之法不可变!
很快,一个小小的谋杀案,变成了变法前夕的新旧较量,王安石坚持认为不该死刑,司马光寸步不让,两边闹得乌烟瘴气,完全偏离了案子本身。
最后王安石靠着皇帝的支持,赢得了和司马光的争斗……压住了旧党,熙宁变法也顺利展开。
登州阿云案,成了变法的前哨战。
这个年轻的女子阿云免去了死刑,又过了几年,得到赦免,可以安心过日子了……但是上天似乎跟她开了个玩笑。
若干年后,新党垮台,司马光入主朝堂,这位司马相公并没有忘记多年前的阿云。宰相肚子能撑船,却唯独不愿意放过这个可怜的女子。
司马相公又把阿云揪出来,砍了脑袋,终究是没有逃过一劫。
这个登州阿云案,让人看到的是残酷的党争,毫不讲究情面。
但是仅仅观察案子本身,就已经很触目惊心了,一个叔叔,凭什么把侄女推到火坑呢?谁给他的权力?
分析这个案子,很容易出现一个问题:叔父出卖侄女,老光棍毁人青春,阿云持刀伤人……结果就是全员恶人,阿云死了也活该之类的。
司马光虽然不近人情,但也未必就是错的。
只是持这些观点的人,通常都有个倾向,对于上位者犯错,他们总是不断寻找理由,帮助开脱,说强者本该如此……面对弱者的时候,他们又会变得格外严厉,哪怕只是一点错误,也要拿命补偿,而且是死有余辜。
说到底,还是崇拜强者,鄙视欺凌弱者,只是不知道这帮人如何笃定,自己就是强者呢?万一哪一天,自己一时出现了错误,让人家欺负到死,又有谁会替你说话呢?
阿云持刀伤人,这事情的确没错……可是要稍微追究一下,就会发现有些没法掀开的东西……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父母都死了,要听叔叔安排,偏偏这个叔父又是个没良心的,拿她的一辈子换钱。
彼时的阿云该是何等绝望,何等无助?
她找到了刀,冲去了老光棍的家,砍伤了对方……能算是蓄意杀人吗?而且这个案例里面,叔父就毫无问题吗?
他凭什么出卖侄女?
凭什么决定侄女的婚姻大事?
很可惜,这些东西涉及到了宗法根基……彼时的大宋君臣无胆面对,只能弄成皇帝能不能干涉判案结果,最后更是沦落成了新旧党争。
支持饶恕阿云的新党未必多同情这个不幸的女孩子,想要杀她的旧党也未必觉得她真的十恶不赦。
只是杀一个人,与她何干?
这就是阿云案的背后逻辑。
而这一次陈家的案子,恐怕要更加直接彻底……祖父不怀好意,弄死了孙女,到底需不需要偿命?
胡闳休沉吟了良久,才道:“林尚书,你给定的三中罪里面,欺君这一项,还是免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了,官家都没有用过这项罪名,一个寻常百姓,也扛不起来。”
林景贞眉头微皱,显然不是那么高兴。
因为道理很简单,没有这一项罪名,未必杀得了姓陈的。
胡铨也跟着道:“还有图财的事情,我看也未必成立……毕竟最初是彩礼钱,给了也是顺理成章,算不得欺骗。既然给了陈家,那就是他们的钱,往回讨要,给与不给,还要看陈家的意思……”
林景贞呵呵一笑,“说得好啊,这样一来,就剩下祖父杀孙女了……你们是不是想用春秋笔法,说成误伤,说成事后祖父有深切悔意,朝廷该网开一面,给他一条活路啊?”
直接让林景贞戳破了心思,胡铨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一位宰执相公,三位主管大臣,一起陷入了沉默……该怎么办吧?
良久之后,何栗才缓缓道:“你们没注意,我给你们交个底儿……政事堂希望放过陈望良!”
一句话,三个人,六双眼睛,齐齐望向何栗!
“和相公,你说政事堂的意思,那又是哪一位相公?”林景贞追问。
“是大家伙的意思。”何栗长叹道:“这事情不是要和官家作对……而是着实不好办!”
“为什么?”林景贞追问!
何栗愈发无奈,只能连连长叹,“林尚书,你问我就说了……如果祖父杀孙女要判死罪,那么多溺婴案怎么算?而且多少年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好坏,都要自己担着。身为晚辈,不服长辈安排,还和长辈争执,这,这不合适!”
林景贞微微沉吟,突然冷笑道:“那这么说晚辈就该听从长辈的予取予求了?做一个提线木偶了?”
何栗无言以对,只能苦笑道:“我要是能说清楚,只怕已经是当世圣人了。”
他还真没夸张……父母长辈,到底能管到什么程度,哪怕千年之后,也说不清楚啊!
反正政事堂是不想因为一个案子,而掀起无数大案,更害怕动摇宗法基础。
胡铨和胡闳休基本上倾向于政事堂的意见,就看林景贞了。
只见这位刑部尚书默默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
何栗大惊,“你,你什么意思?”
林景贞叹道:“何相公,如果这个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没有一个真正的结论出来。愧对官家,愧对百姓,哪里还有脸留在朝中,我情愿意辞官回乡!”
何栗的脸黑了……林景贞这家伙出身九牧林家。别说这几个人,就算是面对官家,他也敢据理力争的。
在这个当口,一个刑部尚书,如果不愿意背书,毫无疑问,这个案子就没法定案。
图财,害命,偏偏又是祖孙两个,怎么办都不合适!
就在他们为难的时候,突然邸报上多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都大大有名,一位是易安居士,一位是李师师。
她们几乎是当世最有名气的两个女人了。
而她们发表文章的核心也很简单,女人就真的一点地位都没有吗?就只能任由长辈摆布?家长可以把女孩当做谋财之物吗?
炮声隆隆,不说别的,就连皇后朱琏都天天往赵桓身边跑,就那么坐着,等着看结论……
第507章 族产
相比起大刀阔斧,直来直去的战场,处理内政,更见功力,可以说是螺蛳壳里面做道场,要四平八稳,有理有据,要能服人心。
赵桓权衡再三之后,断然决定了死刑,而且是斩立决。
同时还将孙家的儿子儿媳判了流放……
“这不是单纯的祖孙争执,失手伤人……孙望良贪图彩礼,逼着孙女守寡,孙女不答应,便杀死了她。而且担心孙女死后,对方讨要彩礼,他居然想要个贞节牌坊,以此压制对方,迫使他们放弃彩礼,满足贪欲。”
“用心歹毒,杀死孙女,且无心改过,还妄图利用朝廷……如此恶徒,朕不知道如何宽恕!还有,孙姑娘的父亲伙同其父,一起欺凌女儿,隐瞒不报,妄为父母,故此将他们夫妻流放两千里,以儆效尤。”
赵桓说完之后,看了看群臣,“大家伙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赵桓说完,林景贞立刻站出来,跪倒在地:“吾皇圣明!”他是发自肺腑地称赞,昔日登州阿云案,拖拖拉拉,弄了几十年,也难以服众。
相比之下,赵桓的表态干脆利落,对这个案子也恰如其分。
“官家,刑部准备将这个案子明发各地,要求地方官吏领会官家爱民之心,以后在处理案件之时,秉持仁慈之念,护佑弱小,伸张正义。”
赵桓一笑,“就这么办吧!”
官家点头,一切似乎都皆大欢喜……可诸如赵鼎等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要坏事了!
朝会结束之后,赵鼎坐了一会儿,这才把吕本中马和胡寅叫了过来。
“你们怎么看官家的决断?”
吕本中略沉吟,也只能道:“就此案而论,官家的判决合情合理,大快人心!”
赵鼎不动声色,又问了一句,“那不管是这个案子呢?把范围扩大,又该如何?”
吕本中瞬间面色难看,胡寅也高兴不起来……毫无疑问,他们都知道这个案子背后的含义。
“赵相公,那林尚书怎么会如此支持官家?难道他们家就没有担忧?”吕本中暗暗叹息,却不堤防,胡寅幽幽道:“九牧林家可是迁居高丽了三分之一族人!”
一句话,让吕本中顿时瞠目结舌,却又无可奈何,没法子,这九牧林家,的确是千年修炼的狐狸,事事都走在别人的前面啊!
赵鼎沉默了半晌,只能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万万不能欺君……你们随我去见官家,把其中的事情说说清楚,就看官家的意思了。”
首相带着两个人,一起来找官家,自然是有大事情。
赵桓笑容可掬,还给他们赐了座位,又给赐了茶水,君臣对坐,颇有些坐而论道的意思。
“赵卿,还有你们两位,只管开诚布公,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是听得进去谏言的。”
赵鼎连称不敢……其实赵桓还真是越发谦和,只不过官家威严日盛,他们心中的恐惧也与日俱增罢了。
“官家,臣斗胆请教,此案的判决,是否意在宗法?”
赵桓颔首,“赵卿,宗法不能置于国法之上啊!”
赵鼎咧嘴苦笑,“官家此言极是……只不过这里面还有一重紧要的关节,臣不敢不言。”
赵桓点头,一伸手,示意他说下去……都说宗法,难道只是靠着辈分声望,就能颐指气使,就有人听你的吗?
很显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从唐到宋,不只是国家上层,就连地方基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众所周知,隋唐兴起科举之后,寒门势力崛起,经过一个王朝的酝酿,加上黄巢的助攻,到了北宋,江卿大族已经衰败了,以寒门地主为代表的新的士绅集团,占据了统治地位。
自北宋之后,中原大地就很少出现长盛不衰的豪族,也没有敢和皇帝共天下的超级权臣,历史仿佛断成了两截。
这背后自然离不开经济基础的变化……支撑宗法的基础不是什么儒家纲常,而是实实在在的族产!
族产这个东西到底是谁发明的,还不好说……但是绝对是范仲淹发扬光大的。
这位写出先忧后乐的士人表率有着凄惨的童年,父亲早死,母亲改嫁,他靠着苦读,才有了后来的功名。
入朝为官之后,范仲淹的处境很快得到改变,赵宋朝廷丰厚的俸禄让他瞠目结舌!
仅仅是大理寺丞这种勉强够得上中级官员的位置,每年的俸禄就能在家乡置办两千亩土地!
范仲淹彻底相信了,书中还真有黄金屋。
只不过范仲淹并没有拿来自己享受,他想起童年的经历,同情乡亲族人,因此就拿钱置办土地,捐给了族里,成为义田!
义田的产出用来接济宗族,捐助贫困,资助学生……另外像什么翻修祠堂,修桥铺路,也从这里面出。
造福桑梓,提携后辈,这是士大夫的共同心愿,有范仲淹带头,很快就推广起来,争相购置义田,交给了家族,充当族产。
既然是族产,自然要家族当中,德高望重的前辈负责管理。
这样一来,在家族当中,辈分高,德望非常的前辈,就有了族产的处置权力。
手里握有资源,这才能说了算!
穷苦的族人要仰仗族产接济过活,自然也要接受宗法控制,毕恭毕敬,老老实实,半点不敢反抗。
朝廷离他们太远了,反而是族老前辈,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普通百姓,如何能抵抗的了?
“官家,如果要动宗法,族产归属又该怎么办?臣现在很担心有些年轻后辈以这个案子为借口,威逼前辈,抢夺族产……地方上,只怕会有不少乱子,朝廷该有个对策才是。”
赵鼎忧心忡忡,赵桓稍微沉思,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宗法这个东西,也跟庙里的神像似的,必须熠熠生辉,才能引来无数人朝拜。
祖父打死孙女,被判处死刑,就等于是在宗法上面吐了口痰,还踩了两脚……失去了神圣的味道,自然会带来后患……而藏在宗法背后的族产才是真正要命的。
“赵卿,自从推行清丈以来,族产可又被削减的?”
“这个……自然是有的,不过……”赵鼎语气迟疑。这时候胡寅躬身道:“官家,有些地方,百姓在得到分配的土地之后,让出了一些,捐给族里,又成为了族产。”
赵桓沉吟道:“那族产义田,可是要纳税?”
“要,但是……”胡寅苦兮兮道:“官家,历来族产义田都是有权有势,在朝为官,或是地方豪强置办的,就算是要交一些田赋,却也有办法避开……还有地方,因为是义田,要接济穷人,所以就免了田赋。”
赵桓愕然片刻,忍不住苦笑:“朕努力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办法躲过田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见赵桓语气含怒,赵鼎心砰砰乱跳,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官家,老臣有几句话要说。”
“讲!”
“回官家的话,族产义田里面固然有弊端,也有人借此逃避税赋……可是毕竟能够接济穷苦,资助生员……尤其难得,都是在一乡一县,出了事情,就能及时纾解,也算是给了百姓一个盼头儿。若是把族产给废了,遇到了一些麻烦,就必须朝廷出手……可天下这么大,村庄何止千万,等到朝廷出面,只怕已经晚了。到时候民怨又落在了朝廷头上,臣唯恐得不偿失啊!”
赵鼎这话堪称持重之言……任何人的能力都是有极限的,譬如说某地出现了水旱灾害,如果规模不算大,很难惊动朝廷。而当真惊动了朝廷,赵桓降下了旨意,那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在最短的时间内,谁能出面救济灾民,帮着疏导危局,避免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很显然,在这个情况下,宗族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族产也能成为老百姓的救命稻草。
任何事物,观看到弊端是肯定不行的。
在赵桓的努力下,完成了清丈田亩,摊丁入亩,均分田地,迁居大族……这些措施固然冲击了族产义田,但是整个大宋,还保留了相当多的义田,甚至一些寺庙还有点庙产。
和尚们虽然不事生产,是一群蛀虫,可真的遇到了事情,有人念念经,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因此历代都把寺庙视作教化百姓的好助手,也就不难理解了。
“官家,臣,斗胆直言,废除族产义田,不许宗法处置……只在官家一道旨意,可这道旨意下去,臣唯恐地方会有更多的乱子,还请官家三思!”
赵鼎说完,跪在了地上。
另外两个人也跟着跪下来。
赵桓略沉吟,就起身搀扶起赵鼎,也让胡寅和吕本中平身。
“这事情朕知道了,但是朕还是那个看法,国法宗法,只能有一套!”
赵鼎的脸格外苦涩,官家的脾气还真是一点不变啊!
就在这时候,赵桓突然又道:“地方上也不能什么都没有……族产义田,能否转归地方所有,你们商议一下吧!”
第508章 富民之策
赵桓说出让几个人商议的话之后,这三位好半天都没动弹,包括首相赵鼎在内,就那么傻傻坐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咳咳!”赵桓轻咳了一声,赵鼎骤然一惊,慌忙道:”官家,臣,臣似乎有些糊涂……官家的意思,可是要下放一些田赋土地?”
赵鼎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要知道自从赵桓登基以来,一直不断收权,尤其是对待兵粮两项,更是从来没有放松过。
这位竟然会松手,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赵桓沉吟道:“朕的确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地方情形还要仔细斟酌,不只是给些土地,朕要通盘考虑,拿出一个最终结果来。”
赵鼎见官家的确有这个意思,也是心中感慨,他为相时间也不短了,算是干了一些事情,可有什么了不起的政绩,也远远达不到。
说句不客气的,这一次的事情,很有可能成为赵鼎任内最大的政绩。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赵鼎整个人都有点沸腾了。
强忍着激动,返回了政事堂,赵鼎立刻布置,派遣精兵强将,弄清楚地方情况,准备拟定出一整套的方略……
赵鼎忙活,赵桓这边却也有他的办法,赵桓交代刘晏,让他把牛英叫到京城来。
“官家,臣给官家磕头了。”
赵桓看着这个二百多斤的大力士,也万分感慨,让他赶快坐下,又给他弄了碗热乎乎的莲子羹。
“从一个知府变成了县尉,心里头没有怨气吧?”
牛英慌忙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他感叹道:“臣,臣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别说知府了,就连这个县尉臣都当得很不好。”
赵桓笑了,“好不好朕心里有数……你这几年一直在东明县(兰考),那块就在五丈河下游,几次黄河决口,都会淹到东明,这块的百姓苦啊!朕把你派过去,是想让你照顾百姓,给大家伙一条活路。这也有几年的时间了,你能说说心得不?”
“能!”牛英毫不犹豫道:“官家,要让臣说,臣觉得只有一样,税太重了。”
赵桓顿了顿,问道:“是税重?还是徭役摊派太多?”
牛英犹豫少许,咧嘴道:“都有!”
赵桓轻叹了口气,有些话还真不是谁说都行的,文官抱怨税重,赵桓肯定不信,可牛英说了,赵桓就不能不信。
君臣两个一问一答,赵桓神色凝重,渐渐的,有了明悟……东明县离着开封很近,算是均田落实非常好的地方了。
可即便如此,太平年景,老百姓也仅仅是饿不死罢了。按照当下的田赋,当地百姓需要交纳三成产出,再加上免役钱,一些徭役摊派,平均负担在五成左右。
“官家,夏税和秋税之前,百姓都极为艰难,有人要卖粮换钱,交纳田赋。可这时候粮价最低。如果是交纳粮食,又要雇佣车马……偏偏此刻车马价钱最高……臣,臣一怒之下,发配了好几个车马行的东家,结果别人知道臣不好惹,都跑到其他州县去了,在百姓那里,臣也没落下好。”
牛英竟有些低落。
本意再好也不管用,老百姓还是要看实实在在的利益。
眼下的税率其实要比丰亨豫大的时候高很多,老百姓的负担也不轻……所幸是没有地主在中间盘剥,加上土地又是自己的,老百姓还能忍受,可要说民生多好,那也未必!
“百姓就只能种田吗?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牛英摇头,“官家,除了粮食之外,别的东西朝廷也不认啊!”
赵桓又是一惊,旋即又叹了口气。
地方上民生艰难……除了税率沉重之外,还有一点更为重要,那就是当下的硬通货只有钱和粮食,最多加上南方的丝绸。
如此一来,就逼着老百姓拼命种粮食,不敢放过一寸土地……结果就是黄河两岸,尽是农田,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你瞧着,这几年的水灾可算严重?”
“严重,每年雨季,泥水就跟土龙似的,往黄河里面灌,大块大块的土地,还有不少庄稼,都被洪水冲走了,等水退了,老百姓就坐在地头哭……臣,臣也没有别的办法。”
牛英痛心疾首,竟然忍不住要哭了。
赵桓眉头微皱,大宋的农村出了什么问题呢?
用个很让人糟心的词汇,那就是人口陷阱!
从立国到现在,一百多年,加上不抑兼并的国策,使得土地的承载已经到了极限……大户兼并了七成的田亩,百姓沦为佃农,只能终年劳作,拼命种粮食,交地主田租,承担苛捐杂税,最后剩下的一点,连口粮都不够。
整个大宋境内,几乎把能开垦的土地都给开垦了。
除此之外,人口增加,需要的柴火也与日俱增,结果就是森林覆盖率迅速下降。
失去了植被保护之后,水旱灾害变得更加严重。
农田产量下降,不得不开垦更多的田地……由此形成了恶性循环。
人口增加,土地兼并,超出承载能力,生态破坏,统治崩塌,起义遍地,大肆屠戮……人口下降,生态恢复,重新进入稳定周期。
很多人都讲王朝周期律背后是人地矛盾……这个说法有些简略了,或者说不够精准,真正的矛盾是人和生态承载能力的矛盾,不是简单的人口土地对比。
赵桓推行了均田清丈,硬生生靠着改革,截断了土地兼并……可生态的破坏已经超过了极限,人口还在增加,大宋的崩溃依旧会到来,只不过稍微推迟一些时间罢了。
“朕所谓的励精图治,还只是裱糊罢了。”
赵桓轻叹口气,随后对牛英道:“如果朕减少了一些税赋,百姓能松口气,他们会怎么办?”
牛英稍微迟疑,就说道:“臣,臣以为百姓会种些桑麻,毕竟衣食住行,衣还在食前。”
“那除了桑麻之外,还有别的吗?”
牛英沉吟道:“要看有多少余力了。”
赵桓想了想道:“你看这样,百姓每家要有十棵桑树,十棵果树,再有一片菜地,还要能养一些鸡鸭牲畜,需要留出多少田地?”
牛英听到这话,先是一喜,老百姓能达到这个程度,大多数人都会满意的。牛英认真算了算,“官家,每户至少要给留三两亩地,甚至还要更多才行。臣唯恐会影响朝廷的岁入啊!”
赵桓摇头,“岁入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光是盯着收上来多少钱,岂不是成了盘剥百姓,敲骨吸髓了?”
赵桓语气轻松,“咱们辛辛苦苦打跑了金人,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让百姓过得更好吗?总不能舍本逐末吧?”
牛英听懂了赵桓的意思,顿时大喜过望,这位官家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的。
“臣代百姓叩谢天恩!”
……
农村不只是给朝廷提供粮食和民夫……农村本身是复杂的,多样的,百姓的生活也是可以多姿多彩的,同城市一样,农村也有百工百业,不能把农民全都局限在农田里,除了种庄稼,要有更多的选择!
赵桓直接在邸报上面抛出了看法,熟悉赵桓的人都清楚,官家这一次绝对是认真的。
民生是个很复杂的事情,绝不只是粮食产量一个标准……在金人大军压境的情况下,饿不死人就是最后的底限,可现在情况变了,老百姓也需要更多的享受。
家家户户除了种田之外,还要有自己的菜园子,有桑树,能够织布,要穿好看的衣服,要养殖家禽家畜,隔三差五,要能吃上肉蛋。
在刚刚击败金人的时候,赵桓就提出过,要让老百姓能吃上猪肉。
可当时只是说说,想落实并不现实。
此刻赵桓却是找到了思路。
要在农田之外,给老百姓留出更多的空间。
“国家富裕与否,不是只看岁入……现在朝廷岁入超过了两亿缗,可地方民生依旧艰难,这是我们需要正视的问题。不要忘了,隋朝府库丰盈,积累无数,可天下百姓却一起造反,落了个二世而亡的下场,教训不可谓不惨重。”
“朕可以接受岁入暂时降低,尤其是中原地区,田赋要削减至少一半以上……还要鼓励百姓种植果树,种植桑麻,表现突出的,可以给予奖励。”
“还有,地方上百姓要进行经营,朝廷可以提供贷款,利息一定要低,甚至可以无息。”
赵桓说到这里,突然有人站出来,胡铨惊慌道:“官家,莫非要重新推行青苗法不成?”
“不只是青苗法!”赵桓很干脆道:“要向民间增加货币供应……只有民间的钱财充裕了,老百姓才不会因为急着变现,受到盘剥。这个借贷的事情,可以让康国银行参与其中,避免强迫。”
胡铨见赵桓语气坚决,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只要不是强行摊派就好。
御史台都没话说了,政事堂这边自然是举手赞成。
赵鼎甚至心领神会,对着赵桓道:“官家,这一次不只是减少田赋,还要给百姓分配一些菜地,这部分土地不用计入粮田,不用缴税。是不是可以把族产义田,也这么分了?”
赵桓欣然点头,赵鼎果然是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以分,但是也要保留一些,可以用这部分土地办作坊,开铁匠炉一类的。至于地租,可以算计地方收入,由百姓决定去留。”
第509章 扬眉吐气的武夫
牛英大马金刀返回了东明县,他是县尉,二把手,但是他当二把手,又有谁敢当一把手呢?所以这个县是没有知县的。
不但没有知县,甚至衙役都没有几个……牛英治理地方很有特色,不管大事小情,他一声令下,自然有人照着做。
征收税粮,征调民夫,全都是他的一句话。
如果地方上有冲突,那也不怕,他安排了几个老兵,扛着县衙的令牌,到各地巡视,小的冲突,直接当地解决,解决不了就来县衙,由他这个县尉决断。
几年下来,他处理的案子,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从一些指标来看,东明县简直做到了三代之治。
耕者有其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没有偷窃抢劫,没有欺压百姓,没有冤假错案……很完美吗?
不!
哪怕牛英自己都承认,差得太远了,这块饱受水旱灾害侵袭的土地,穷得惊心动魄,气冲斗牛。
全县有耕地八十万亩,人二十万不到,差不多每个人能分到四亩田,一个三口之家差不多是十亩。
东明的亩产不及南方,每亩最多一石粮食,其中要交的田赋是三斗,再扣除一些徭役杂税,摊到每个人头上,一年只有三百斤粮食。
这还是丰收年景,稍微遇到灾害,立刻就要折半。
老百姓一点结余都没有,盖房,成亲,上学……每一样事情,都要借钱。运气好苦干几年,还能还上,运气不好,直接就会被债务压垮。
牛英不敢多用衙役,也是这个道理,他想把开销压到最低,减轻百姓负担。
可即便他再努力,也只能如此了。
贫穷,饥饿,灾害,像是梦靥,萦绕在所有人的头顶。
这么个局面,要怎么办?
民力,地力,已经完全到达了极限……甚至向外移民都做不到。
九牧林家能组织移民高丽,那是福建有移民闯荡的习惯,而且闽商实力雄厚,福建的物产也算丰饶,茶叶通行天下,都是十分能打的拳头产品。
一个壮丁出海,家里的妻子和父母还能采茶炒茶,走街串巷,贩卖山货……维持家用,不至于无依无靠。
而且出海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有相当多的培训,认识几个字是必须的吧,了解目的地的情况也是应该的吧……总不能像发配罪犯一样,把人装船扔出去,然后就不管了。
东南的学风还是很浓厚的,识字的人也多。
很遗憾,这些条件放在东明县,全都达不到。
一家之中,就那么一两个青壮,让他们去海外,家里的妇孺老弱怎么耕田种地,怎么养活自己?
设身处地想想,你决定离开,然后父母妻儿就会挨饿,受冻,甚至丧命,你还能走得了吗?
举家迁徙,又哪来的钱财粮食?
即便朝廷愿意出,老百姓也不会轻易就愿意背井离乡,还是需要教育宣传……否则的话,就只能用绳拴着,效仿老朱,强制移民……而且还是强制移民海外!
没有足够的准备,这种程度的移民,必定会沦为一场灾难。
所以说任何一项措施,都要先考虑清楚状况。不然盲目模仿,必定会出大事情。
赵桓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他也总结了不少经验,目标不妨伟大一点,但是步子必须稳健……移民开拓,发展商业,点科技树,走工业路子……这些看似正确的东西,最好要先弄清楚条件。
没有足够的基础,步子大了,就只会扯着蛋。
一样的国策,不同的国情,结果也肯定是南辕北辙。
这么高深的理论部分,牛英是不清楚的……但是却不妨碍他坚定执行赵桓旨意。
牛英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全县的老兵,老农,一共五百多人,齐集一堂。
牛英满脸红光,笑容可掬。
“这回俺见到了官家,官家问了好多事情,咱们大家伙的难,官家都知道哩!”
在场这帮人纷纷点头,十分感慨,都说官家还是好官家,比他爹强多了云云。
牛英看着这帮人,突然笑了,“你们是不是觉得官家也就是问问?告诉你们吧,官家已经下旨了,今年的秋税就要降到一成,官家减赋了!”
此话一出,人们短暂发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人反应过来,继而泪流满面。
人们黑压压跪倒,痛哭流涕,望着京城方向,磕头作响,拜谢皇恩!
百姓们山呼海啸一般的热情,让牛英也是颇为感动,眼圈泛红了。
说起来他一个军中悍将,能跟官家说得上话的,跑到这么个穷县当县尉,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觉得自己能做点事情,能让乡亲过得更好。
有人贪图享受不假,可也有人想着造福桑梓,得到百姓的认可。
不管文人还是武夫,都不乏这样的人物。
过了许久,等大家伙平静下来,牛英才让他们坐好……该商量一下要怎么办了!
“田赋减下来了,官家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伙能拿出一点土地,发展百工百业,不必全都种田……要让大家伙发挥才智,各显神通,想办法把日子过得更好……咱们就商议商议,要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个月,东明县就跟开了锅似的,从上到下,全都在讨论。
在秋收之前,终于讨论出来了眉目。
首先,每家每户,要多给一点菜地,根据各个村子的情况不同,从半亩到两亩不等……可别小看这点菜地,落到一个勤劳的农夫手里,能折腾出花来。
首先是种植一些萝卜白菜,这是基本的蔬菜。
然后可以种一些豆子,芝麻,做豆腐,榨油,芝麻酱……餐桌立刻就不一样了。
还能在房舍边上,弄个猪圈,养两口肥猪。
再有空余的地方,种上几十株果树,孩子们就有水果吃了,丰收的果子还能晒果干,拿来酿酒。
在果树下面,再养一些家禽,每天还能收获一些鸡蛋。
一个农户,可不是耕田种地那么简单。
每一个过得好的农家,都是个小型的农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能把这些都做好,七八成的农户都能保证基本的口粮和蔬菜,还有一些肉蛋供应,吃得好了,人也就壮了。
正如赵桓预料的那样,农村的确是百工百业,只要释放出空间,很快就能兴旺起来。
首先一点,东明的石匠都忙活起来,不少百姓种植了黄豆,准备着弄一个石磨。或者干脆更进一步,建个磨坊,一些富裕的农户已经开始筹措更大的举动了。
也有百姓种植了桑麻,纺车的需求也上来了。
木匠也变得忙碌起来。
想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可手里的钱又太少了。
在这个关头,康国银行的借贷就送了过来。
牛英代表东明县,和银行的人谈了一份借贷协议。
他们一共借了八千缗,年息百分之五,另外由朝廷出面,承担百分之二,也就是老百姓要承担的利息只有百分之三!
当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懵了。
百分之三?
仅仅是原本的一成啊!
这还真不是夸张,很多地方都有族产义田,除了用来接济贫苦之外,也能放贷……比如始作俑者的范氏义田,就是靠着放贷赚钱,逐步扩张到了八千亩,至于大圣人朱熹,也是放贷高手。
年息两三成已经算是良心的良心。
利滚利,驴打滚儿,能活活把一个家给吞了。
可这一次落到百姓头上的利息居然只有百分之三,低到让人不敢相信……
“牛爷,不会是朝廷故意设套,害咱们吧?”
牛英气得把眼珠瞪圆了,“放什么屁?这是官家的意思!再说了,上面也盖着俺牛英的印,要是假的,你们就拿斧子,把俺的脑袋砍下来!”
百姓们连连摆手,赔笑道:”咱哪敢啊……就是,就是有点不干相信。”
牛英哼了一声,“说实话,俺也不敢信……咱们是遇上了好官家啊!”
借到了钱的东明县,迅速动了起来……虽然钱不多,但却已经能发挥很大作用了。有一个王姓老汉,凭着祖传的手艺,在县城干了个铁匠炉。
一口气收了二十名学徒工,准备大干一场。
还有个姓韩的兽医拿着钱租了个门面,专门给牲畜治病,深受百姓欢迎。
相比之下,最大的投资还是落在了木器行上面。
东明县的木匠不少,手艺也不错,只不过以往只能趁着农闲的时候,做几个补贴家用,这一次机会来了,就干一票大的。
足足投入了五千缗,由八个最好的木匠挑头,成立木器行。
他们的第一款产品就是鼓风机。
令人惊叹的是由于他们的东西质量过硬,竟然得到了军械监的认可,第一笔采购下来,就是一万二千缗!
穷苦的百姓第一次看到了发财的希望,乡镇作坊,迅速发展壮大,吸引着青壮劳力加入其中。
这一片饱受黄河摧残的土地,迸发出了勃然生机。
牛英这个军中悍将,杀人屠夫,居然成了治理地方的干吏,带领百姓致富的表率。
面对这个奇幻的结果,武将们倍感欣慰,回京述职的曲端叉着腰,就对着政事堂诸公毫不客气道:“本王真是没想到啊,居然连一个军中退役的老卒也比不上?看起来这圣贤书也不过如此啊!”
第510章 移民百万户
曲端的讥讽引来文臣的不满,赵鼎等人倒是不会跟他纠结……可是御史中丞胡铨却是不答应。
“曲大王,官家就多次和军中诸将说要读书明理,你却瞧不起圣贤书,只怕用心不良吧?”
“给我扣帽子?想吓唬住我啊?”曲端呵呵冷笑,充满了不屑,他扶着腰,冷笑道:“我什么意思,谁都听得明白,光是读圣贤书,肯定没法富国裕民。你们要想辅佐官家,开创盛业,只怕还要多学点本事啊!”
胡铨气得脸色涨红,十分不满。
倒是赵鼎一笑,“曲大王,你这次回京述职,怕是有些要务吧?”
曲端虽然张狂,也不敢无视堂堂首相,只能拱手笑道:“赵相公,这次俺收了一些钱粮税赋,打算孝敬官家……做官吗,总要干出点政绩的!”
这货嘴上说得客气,可是上翘的嘴角,得意的神色,出卖了躁动的心……曲端有一个厚礼送上来,换句话说,高丽这个国家,也被他折腾得够惨了。
曲端在高丽都干了什么呢?
总体来说,不能说是政通人和,也可以说是丧尽天良了。
首先一点,就是卖人!
尤其是婢女,更是曲端最热衷的生意。
前面高丽各方乱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大肆出卖婢女了,但是相比起曲端,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曲端下令,要求所有的高丽女子,只要超过十岁,就要登记造册,不许定亲,更不许成亲……由他安排人去挑选,模样好一点的,就会被挑走,然后送去培训,再转卖康国。
模样平平的,也不能幸免,这些高丽女子是给移民留的。
最后剩下的丑鬼,曲端也不打算放过,他规定凡是高丽人,想要出嫁女儿,需要交纳一笔钱,打算娶妻的,也要交一笔,大约是女方的两倍,少了就不许成亲。
经过这三重筛子,高丽的女子流失大半……剩下的穷鬼想要结婚,也出不起税,就只能忍着。
直接结果就是高丽的结婚数量锐减八成以上。
如果你觉得这就到头了,那你是太小瞧曲端了。
曲端还进行了一件事,他也开科取士的名义,招募了一批高丽文人,随后曲端就说文人怀念故国,影射侮辱官家……
也别管是真是假,曲端从此之后,开始了持之以恒的文化灭绝……处死高丽的读书人,从最初的几十人,发展到几百年,几千人……到了最后,凡是有些功名的,有声望的,甚至说话一套一套的,全都让曲端揪出来,挨个砍脑袋。
除掉了碍眼的读书人之后,曲端有针对穷鬼下手……他把无所事事的,都给抓起来,送去了专门的农场和矿场,充当苦力。
光是为了修他的曲州港口,就累死了不下五万人。
在曲端的努力之下,高丽人丁锐减,读书人几乎丧失殆尽,活下来的老百姓基本上也都成了苦力,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官家,臣在高丽,励精图治,宵衣旰食,旦夕不敢松懈。臣准备献给官家三百万两白银,五百万石粮食,还有八万匹牛马。”
赵桓眉头挑了挑,低声道:“可是不少啊!”
曲端义正词严道:“全高丽上下,都愿意孝敬官家!”
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这话就等于说彻彻底底搜刮,从上到下,从里往外,什么都没留下。
赵桓微微咳嗽,“曲端,高丽可是你的封地,大可不必如此。”
曲端连忙摇头,“回官家的话,是臣的封地不假,可这是官家封给臣的,说到底,还是官家的……臣知道官家要治理黄河,要改善中原民生,臣没有别的,唯有竭尽全力,倾其所有。这才是为臣的天职!”
说到这里,曲端还下意识看了看宰执诸公。
“臣不会吹嘘自己,不会歌功颂德,但知道实心用事罢了!”
这话说得可真漂亮,文官这边已经气得翻白眼了,简直要抓狂了。姓曲的,你这么折腾,就不怕高丽反叛吗?惹出来麻烦,谁替你收场?
对不起,曲端还真不怕这个。
高丽国小民少,宋金开战之初,也不过六七百万人,在经历金国洗劫,内部混战,曲端的屠戮之后,还剩下的人口不足三百万。
最最重要,这三百万人里面,既没有世家大族,也没有读书识字的,还被分割在各个地区,不许联络勾结。
这种情况下,想要造反,和作死差不多了。
曲端完全有恃无恐。
“曲端,你这么说,朕是一定要赏赐你了……只是你现在已经是亲王,又有封地,朕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了。”
曲端连忙叩谢赵桓,“官家能知道臣的忠心也就够了,臣必定好好孝顺官家,从今往后,每年进献的钱财粮食不会少于今年的数目,臣还会每年在额外提供三万高丽婢女……总而言之,臣想说马上打天下,马上也能治天下。官家大可以放手使用武人,臣等忠心耿耿,只想着官家,可比一些人管用多了。”
曲端再一次向文官发起了挑衅,有几个人要站出来反驳,突然赵鼎向前一步。
首相要出手了,其他人自然转过头,看着赵鼎的表现。
“官家,曲大王治理高丽,的确卓有成效……臣这里正好有一些高丽商人上的万言书,请官家过目。”
赵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万言书,隐隐还能看见暗红的痕迹,这是用血写成的!
有人送到了赵桓面前,展开之后,简直是字字血泪,看得人都想哭……曲端在高丽干的事情,可不只是前面那点而已!
他基本上把大宋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都拿到了高丽,试验了一遍。
其中预征税赋这一项,最多的已经征收到了靖康五十年。
看到这里,赵桓都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不征收到靖康一百年啊?
那时候瞧瞧朕还活着不?
除了预征税赋,他还收苛捐杂税,说是修曲州,一座城市,他收了三倍的税……这还不算完,曲端反复思量之后,高丽百姓都成了穷光蛋,没什么油水了。
他把目标放在了高丽的佛寺上面。
不得不说,佛教在东亚的土地上,还是表现出很强生命力的。
西夏崇佛,辽国敬佛,大宋也有大相国寺和灵隐寺这种恐怖的庞然大物。
到了高丽这里,就更加过分了。
走投无路的百姓除了念念经,拜拜佛,也就没什么能获得安慰的了。因此高丽的佛寺格外兴旺。
曲端直接下令,查封佛寺,没收庙产。
僧人一律贬为奴仆,庙里的神像法器都给没收。
他这一次能给赵桓送这么多银子,其中大部分就是从寺庙搜刮的。
反正经过曲端的搜刮,高丽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不久前的饥荒,高丽人已经穷到了吃土。
“曲端,你的花样还不少啊!”赵桓语气玩味。
曲端竟然也坦然受之,“多谢官家夸奖,臣诚惶诚恐!”
赵鼎真的听不下去了,他猛然道:“官家,曲端如此盘剥压榨,堪称敲骨吸髓,不留余地……臣唯恐久后高丽必反!即便高丽不放,其余藩属见到朝廷如此,也会心中迟疑,以为上国不讲道理,凶残暴虐。”
赵桓不动声色,反问赵鼎,“赵相公以为该如何?”
“臣,臣以为该收回曲大王封地,按照高丽商贾所请,把高丽并入大宋,由朝廷派遣官吏,好生治理,不然继续让曲大王折腾下去,高丽就成为一片白地了。”
赵桓吸了口气,又看看曲端。
“你怎么说?”
曲端当然不愿意认了,“官家,臣现在明明是政通人和,每年都能给朝廷这么多岁入,臣是有功之臣,赵相公是嫉妒!”
赵鼎翻了翻眼皮,这货是真的不要脸了。
“官家,高丽离着大宋不远,且久沐王化,前些时候,又大举想高丽移民,眼下高丽的百姓不足三百万,大宋的移民已经超过了五十万……臣以为这种地方,大可以升格,直接并入大宋本土,派遣官吏,妥善治理,不能让曲端继续糟蹋了。”
“什么?”
曲端勃然大怒,我辛辛苦苦治理,你怎么能直接抢走……抢走也就罢了,居然还说我的坏话。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我可忍不了了。
“官家,一定要给臣做主啊!”
赵桓能说什么呢?
安排诸王去外面,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这些地方养熟吗!谁能料到,曲端这家伙超常发挥,直接提前催熟了。
高丽这块地盘不接也不行了,如果真的就这么杀下去,的确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最最关键,有关农村的改革正在深入。
东明县的情况很难,可还有不少地方,人口稠密,土地稀少,人均耕地只有一亩多而已……这种地方能怎么办?
毫无疑问,向外移民,还是必须的……而且弄出来那么多作坊铺子,生产出来的东西,也要有销路不是!
“曲端,你在高丽还是有功的……不过高丽地小民少,不够施展……朕给你另外寻一处富庶的封地如何?”
曲端稍微迟疑,就无奈道:“官家怎么安排,臣就怎么办,去哪里都行。只是臣在高丽打下的基础,可不能浪费了啊!”
赵桓点头,“朕知道了。”
官家扭头,对着群臣道:“朕要向高丽移民百万——户!”赵桓把重音落在了最后一个字上面。
“你们谁有把握,可以主动请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