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朕说的都是真的
赵桓的声音不高,但这番话说下来,所有人都傻了。首先就是大宋的这一帮宰执相公。
天子主战,这是人尽皆知的。
但是谁也不会料到,竟然要押上赵宋江山,甚至连亡国之君都不在乎?这话怎么听得毛骨悚然,真的要这样吗?
咱大宋家大业大,物阜民丰,没必要跟一群野蛮人拼命,如果能给一点钱,让他们退出中原,甚至能放弃燕云,那样的话,做梦都能笑醒了。
很可惜,赵桓不是这么想的,他要拼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一直打下去,能行吗?
就在所有人迟疑的时候,李邦彦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官家圣明!正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金人侵我疆土,杀我子民,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大宋上下,谁若言和,便是背弃祖宗,天下共击之!”
说完之后,李邦彦又转头对着吴孝民道:“你这个三姓奴仆,金贼鹰犬,你听清楚了,我大宋光复燕云之日,必定尽数屠杀尔等背弃祖宗的逆贼,一个不留!”
吴孝民脸色很难看,他不是无缘无故就过来的。
金人东西两路进军,西路军受阻太原,无力南下。
而东路军的统帅完颜宗望在收编了郭药师的降军之后,就一路南下,直取开封。这一次的行动完全是郭药师建议的。这家伙游走在辽宋金之间,对于大宋的状况非常清楚。他几次告诉完颜宗望。
根本不需要打,只要把兵马带到开封,大宋朝堂上下就会争相下跪,到时候想要什么,都是手到擒来。
辽国很富庶吗?
燕云很繁华吗?
对不起,这些地方跟中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毫无可比性。
宋人守着宝山,却无半点战力,不打大宋,天理不容。
在郭药师的鼓动之下,宗望怀着饱掠一次的念头,大举南下。
结果所过之处,大宋兵马望风而逃,真的如郭药师所言,甚至还更加饭桶。
宗望的野心在不断膨胀,有太多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
但截至目前为止,他还是以抢掠为目的。
派遣吴孝民过来,也是打算敲诈大宋一笔,顺便也试探一下虚实。身为白山黑水之间,杀出来的娴熟猎手,没道理一上来就拼命,要先弄清楚猎物的状态,然后再下手不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都无可挑剔。
可问题是这个“猎物”怎么发神经了?
而且还说出要拿一个朝代去拼的狠话,太不对劲儿了,一度让吴孝民觉得是大宋兵临城下,需要投降的是他们……
“官家,金宋联盟,共同讨伐大辽,我们曾经是盟友啊!”吴孝民情急之下,竟然往回拉关系了。
“现在的确是有一些小误会,只要解开了,我家太子郎君说了,他还是愿意和大宋和好如初,甚至燕云之地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朕不想商量!”赵桓直接回绝,“吴孝民,你提到了海上之盟,那朕不妨再说明白了。所谓海上之盟,是我们短视了。燕云之地,是大宋命脉不假。但是必须要靠着我们自己的力量拿下来,指望别人恩赐,根本是做白日梦。”
“契丹和我们是两百年的邻居,他们固然凶蛮,却也不如女真恶劣。我朝上下都犯了错,这一点朕承认,所以必须用更多的血肉去填,去赎罪!说来也是讽刺,还要多谢你们,打醒了大宋朝上下。”
赵桓快步走下来,伸手拉住李邦彦。
“李相公,你起来,朕问你,有没有把握打赢金人?”
“有!”李邦彦切齿咬牙道:“我大宋青壮无数,粮草充足,地域辽阔,更兼陛下雄才大略,如此还不能击败金人,真是该跳黄河了。”
赵桓大笑,“好,说得好!可光会说也不行,朕问你,有儿子没有?”
“有,有两个!”
赵桓道:“让你儿子投军,戍守开封,你愿意吗?”
“这个……”李邦彦咬着牙道:“愿意!臣这就去安排!”
“别忙!”赵桓拦住他,又看了看其他人,“不光是李相公,还有在场每一个人,你们都要把自己的儿子贡献出来,组成兵马,守城御敌,你们能做到吗?”
“能!”
高俅居然第一个跪下,“官家!老臣有三个儿子,让他们都从军吧!”
赵桓笑道:“高太尉,三个儿子都献出来,不怕没人给你送终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老臣会跟他们一起死!”高俅咬着牙道。
“好!”赵桓抚掌大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高太尉这样的忠臣良将,朕又有何惧!”
迟愣片刻的宰执重臣也纷纷跪倒,“官家,臣等也愿意派遣儿子从军,为国御敌,请官家恩准!”
赵桓连连点头,“很好,咱们君臣一心,不愁不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吴孝民突然咧嘴摇头,满脸不屑,“官家,外臣以为大可不必虚张声势!我大金雄兵视数万,灭辽如探囊取物。想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和找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外臣实在是无法相信,这些衙内公子能够上阵杀敌!”
赵桓含笑,“没错,光是这样,朕也不信。”
“刘锜!”
赵桓突然喊刘锜,他急忙从队伍最后转出,“请官家吩咐!”
“朕让你现在就去传旨三郎恽王他们,朕的儿子还不到十岁,没法上阵杀敌,就让朕的兄弟们顶上去!刘锜,朕就任命你担任这支人马的统制官!他完颜家的男儿能战,我赵家也不都是孬种!”
赵桓冷哼道:“吴孝民,朕不杀你,可朕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背弃祖宗的无耻之徒!你也不用试探,回去告诉你的金国主子,朕会竭尽全力,拼一个你死我活。”
“不用耍什么花招了,想战就放马过来!”
赵桓说完之后,就给王孝迪一个眼色,让他把吴孝民带下去。
人虽然走了,可垂拱殿内,这帮宰执大臣,没有一个不傻眼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耿南仲仗着跟赵桓的关系比较亲密,这才站出来。
“官家这一计策太厉害了,简直把那个贼子都吓死了。臣以为金人断然不敢随意冒犯京城。”
赵桓微微一笑,“耿相公,你以为这只是朕的一计吗?”
耿南仲老脸瞬间垮了,难道真的要大家伙的儿子上战场?
赵桓看着满朝重臣,语重心长,“你们或许都觉得刚刚朕的话是瘦驴拉硬屎,虚张声势,故意吓唬金人。其实朕想跟你们说,我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也不觉得靠着吓唬,能解决问题!”
“你们刚刚都瞧见了,吴孝民算个什么东西?三姓家奴还不如!就这么个畜物,也敢跟朕大呼小叫!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咱大宋接连败退吗?知耻后勇,这不是说说而已。让几位宗室亲王从军,也不是异想天开。”
“过去咱们大宋就是说假话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丰亨豫大,有让蛮夷打到京城的丰亨豫大吗?”
赵桓声音悲戚,愤然又无奈。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想着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是想着荣华富贵。这事不怪你们,怪我们赵家,是前人留下的债。朕虽然说过,不许逃跑,要和开封共存亡。可终究不能全然不讲人情。朕给你们一天考虑的时间,等到明天这个时候,谁还愿意来垂拱殿,就是和朕同生共死,朕有什么旨意,都必须执行,别说让你们儿子上战场,就算是你们自己,也要提着脑袋给朕冲锋!”
“至于不来的……就算从赵宋除名了,朕会安排人,送你们出城,返回家乡。朕只有一个要求,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士林领袖,不要像吴孝民一般,投靠金贼!不愿意给赵家当臣子,可以!但是背叛祖宗,背叛身上的血脉,天地不容!”
说完这话,赵桓起身就走,竟然不给群臣进一步说话的机会……官家,别干得这么绝啊!
“官家,过了,太过了!”老太监朱拱之在垂拱殿不敢说什么,可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走进福宁殿,就迫不及待开口。
赵桓没有回答他,而是吩咐道:“其他的事情不要打扰朕,只等着韩良臣的消息!”
朱拱之顿时一愣,略微醒悟,原来官家还有一个指望啊!
可泼韩五靠得住吗?
第17章 全歼
赵桓把自己关在了福宁殿,就连老太监朱拱之都被挡在了外面,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个。从去年腊月二十三到现在,半个月的光景下来,赵桓已经越发感觉到大宋的弊端在哪里。在这个大宋朝,拥有很多利益集团,文官武将、新党旧党,南方北方,大家伙彼此犬牙交错,互相倾轧。
按照某个老扑街写手青某人的套路,这时候就该有个很强大的家族,有狡诈的极品官僚,有儒家朋党……左右朝局,甚至不惜屈膝金人,出卖皇帝,谋夺天下……可事实上真的没有!
如果有这样的集团个人倒好了,赵桓大可以去找他们,把大宋江山交出去,换来一艘船,扬帆出海,当个安乐公,然后让有本事的人出来,跟金人交涉,不管是打,还是议和,都会比现在好很多。
可事实上是如何呢?是王朝发展到了这个时候,每一个利益集团都庞大到无法撼动,动了其中一个,就会造成天下大乱……而所有的利益集团,一致的目的就是别折腾,因为对他们来说,延续以往的国策,他们就可以从容拿走最肥美的一块。
毕竟躺着能把钱挣了,谁还愿意站起来呢!
所有人都安于现状,都懒得作为,面对敌兵压境,首先想到的就是议和,就是逃跑……毕竟损失一半财产,他们还是富家翁,可要是奋起反抗,说不定就家破人亡了。
什么都做不了,干什么都会失败……这几乎是所有末世帝国面临的共同处境。
赵桓靠着千年的历史经验总结,成为了整个大宋,最懂的那个人。
而懂帝现在能做的实在是不多,除了不停发表战斗到底的号召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赵桓甚至在想,假如百官联手,驳回了他的圣旨,把他圈禁在皇宫大内,不让他和外界联系。那他的下场会怎么样呢?
反正不会好的,估计自挂歪脖树,都算是幸运了。
赵桓的一切都押在了韩世忠身上,打!
不管胜败如何,只要能带回一颗脑袋,就算是大捷!
只要能证明金人并非不可战胜,赵桓就有了借口,驱动大宋这头懒兽去战斗。
通过战斗,不断消耗满身的肥肉,练就强健的筋骨,磨砺出利爪獠牙,最终狠狠咬死敌人!
所有的一切,都始于韩世忠的一支小小队伍……昨夜出发,他们每人配了两匹战马,就在吴孝民进入开封的时候,韩世忠应该已经逼近金人。
想来也有趣,金人派来的是使者,而他派去的却是杀星!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韩世忠就会发动袭击。如果一切顺利,到了后半夜,最迟明天上午,就能得到战报。
千万不要全军覆没,千万不要!
哪怕能活着一个人,也不算失败,不算的!
赵桓的掌心全是冷汗,他已经不是担心战败了,而是担心没有借口把战败美化成胜利,难不成要写我军胜利转进,匪人追之不及?
赵桓背着手,在大殿里面,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强烈的无力感,几乎彻底淹没了他。
而让赵桓意想不到的是,此刻距离开封八十里外,韩世忠带着三百多名士兵,正在飞速赶回开封,在他们的马脖子上,拴着一串串的脑袋。
光是韩世忠的马脖子上,就足足有七颗之多,仿佛一串西瓜!
在他身旁的老爷子陈广,竟然也有三颗!
而且韩世忠还清楚,这老爷子杀的比他还多,只是来不及割下头颅罢了。
他们这些人,一共斩杀了超过二百名金人。
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金人。
没有半点水分。
说实话,这个结果韩世忠都不敢相信。
“老前辈,啥也别说了,俺泼韩五是真服气了,回头俺跟官家保举,让您老人家亲自领兵,指挥抗金,不愁打不赢!”
陈广银白的胡须飘洒,手里一杆长枪,寒光烁烁。
“韩将军,你太抬举老夫了。我也只是偶尔想到金人不擅乘船,加之他们的船只太小,或许有可乘之机,这才侥幸成功!”
原来按照最初的设想,是趁着夜色,发起偷袭。
可出了京城,老头陈广觉得金人生长在马背上,并不熟悉水性。黄河远比北方任何一条河都要宽广。
加上之前毁掉了周围的渡船,金人能得到的船只,也就是十个八个人的小渔船。
这种小船最大的毛病,就是摇晃。
从北往南,怎么也要一刻钟的时间。
出于对水的恐惧,加上晕船,刚下渡船的金人一定是最虚弱的。
而且大宋兵马太怂了,几乎是望风而逃,金人的防备也必定是最松懈的。
如果能找到机会,突然杀出,必定能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了陈广的建议,韩世忠大喜过望。因为就在几天之前,他随着梁方平,屯兵黎阳,防备金人。
他的部下驻防卫河南岸的太平桥,保护身后的黎阳。
金人大军袭来,韩世忠奋力死战,拼着老命,烧毁了太平桥,阻挡金人势头。可是当他退到黎阳的时候,却听到梁方平抛弃黎阳,带着溃军从白马津渡黄河,逃回京城的消息。
梁方平跑了,黄河以南的何灌也跑了。
七千骑兵,两万士卒,悉数溃败,开封直接曝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
不到五天的时间,他又来到了故地,他手下的士兵连四百人都不到,和当初一望无际的兵马,有着天地之别。
而差别更大的却是每一个人的心!
韩世忠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了,他首先奔着白马山而去……虽然叫山,但最多只是一个隆起的土丘。
由于在黄河岸边,洪水频繁,耕种不便,只能用来放养牲畜,由于山下的白马很多,所以得名白马山,有山有渡口,自然叫做白马渡!
按照县志记载,群马行山上,悲鸣则河决,驰走则山崩。
由此可见,白马山真的不大,但是这座小山却足以遮人耳目。
而且由于白马山的关系,金人渡河之后,会前往三十里外的滑州修整。
也就是说,在白马津的金人不会太多。
陈升的两个徒弟探查情况之后,告诉了韩世忠。
立刻一个作战计划出炉。
韩世忠和陈广各自率领一百人,躲在白马山两侧,突袭刚刚渡河的金人。
另外由何蓟率领五十名骑兵,挡在通往滑州的路上,作为警戒。剩下的人则是准备好引火之物,把船只都给烧了!
而且韩世忠还把突袭时间定在了黄昏时分,打过之后,正好借着夜色掩护,连夜返回开封!
冬日残阳,血照大河。
两名年轻的跳荡猛士伏在白马山上,隐没在夕阳的对面。
差不多一个谋克的金兵散乱地坐在岸边,连甲胄都没有穿戴,他们肆意谈笑,根本没有身在敌国境内的觉悟。
有人还在回味着昨夜女子的娇柔,马上就要进滑州了,一定要再弄几个女人,好好享受!听说越是往南走,女人就越漂亮,金银财宝就越多,至于士兵……宋兵算是士兵吗?
一群人瞬间快活起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谋克的金兵,乘坐十几艘小船,晃晃悠悠,到了南岸。好些人紧紧抓着船舷,脸色惨白。
他们是真的坐不得船,已经休息一阵的南岸金人忍不住大笑。
“都快天黑了,别耽误进城喝酒吃肉睡娘们啊!”
他们起身,抓起铠甲兵器,就准备动身。
两个谋克,二百金人!
足够了!
“杀!”
韩世忠和老头陈广在看到了山头红色旗帜之后,一起冲出……全然没有准备的金人一下子就成了刀下之鬼。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韩世忠的长刀如飞,一颗颗脑袋腾空而起!
陈广手里长枪电闪,专门刺穿喉咙,一出手就是几个人倒下去。
其他的士兵也嗷嗷怪叫,扑上来杀敌。
金国士兵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战士,可即便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更何况韩世忠带来的都是精锐。
正面硬拼,或许还不如金人,但是他们有铠甲,有兵器,有战马,又突然偷袭,金人只剩下血肉之躯,一下子就被杀了好几十。
剩下的人来不及着甲,只能仓皇拾起兵器,奋力反抗。
这时候韩世忠和陈广几乎同时催动马匹,狠狠穿插,马蹄翻飞,金人仓皇,乱做一团。
大队的金人被撕裂,变成一个个的“小饺子”,胃口极好的士兵席卷上来,顷刻吞没。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谋克的金人荡然无存!
第18章 丧女之痛
韩世忠的心情是很好的,他带兵出城的时候,甚至没有见妻子梁红玉一面。他知道妻子给自己送来了棉衣和酒,甚至也听三哥讲梁红玉饮酒高歌,陪着丈夫同甘共苦。
可越是如此,韩世忠就越怕见她。
或许让她彻底死心最好,找个良家子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实在是好过疆场搏杀,提着脑袋过日子。
哪怕如韩世忠,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也已经动摇了。
大宋还有救吗?
鬼知道!
只是不能投降罢了,拼着这条命,无愧于心就是了。
这就是白马津一战之前,韩世忠的想法。
可是这一战之后,他彻底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金贼如何?还不是一群任凭咱们斩杀的牛马牲畜!”
韩世忠扯着嗓子大吼,“弟兄们,咱们杀了多少?”
“一百九十三个!全都是真正的金贼,足足两个谋克!”何蓟同样大声回答,言语之中,充满了畅快。
几天前,他还随着父亲,仓皇溃退回开封,他爹还在宫门外跪着,祈求官家宽宥。
他走投无路,昔日老爹的故交,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们求情,何家距离身败名裂,只有一步之遥。
若不是逼到了绝境,他又怎么会跟着韩世忠一起北上。
身为七尺男儿,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那就真的连人都不要做了。
向死而生,愣是让他闯出来了,不光是他,甚至老爹都可能保住性命,何蓟又岂能不喜!
“金人能有几个谋克?今天杀两个,明天杀两个,要不了多少时间,咱们就能打赢!”韩世忠朗声道:“弟兄们,俺姓韩的跟大家伙保证,咱们这位官家可是跟以前的不一样。官家不会亏待大家伙的,咱们得胜而归,必定有重赏!俺姓韩的估计能混个禁军统制当当,你们大家伙也都有封赏。咱们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啊!”
韩世忠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欢呼,每一个士兵都开心畅快,喜不自禁。
大家伙忘记疲劳,拼命催动战马,趁着夜色掩护,赶快回开封,就算大功告成了。
金人,不过如此!
就在士兵席卷南下的时候,一直没有话说的陈广突然低声招呼韩世忠。
韩世忠一愣,他急忙屏息凝神,突然,两边的野地里,有鸟儿夜飞,在空中发出仓皇的鸣叫,韩世忠的脸色骤变。
“老爷子,有追兵!”
陈广颔首,老头面色严峻,“人数不少哩!”
韩世忠也沉吟起来,这些日子渡过黄河的金兵不多,也就三五千的样子。
很少吗?
一点不少!
以现在金人的勇气,哪怕只有一千人,也敢攻击大宋。
更可悲的是,就算把开封的人马都拉出来,在野地里遇上了全副武装的金兵,不但吃不下来,还有可能遭遇惨败。
双方的差距就这么大!
韩世忠迅速从狂喜当中清醒过来。
捡了一个便宜,不能指望着处处捡便宜。
他思忖片刻,立即道:“老爷子,咱们人少,由此到京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金人席卷而来,我们必定无路可逃。您领兵南下,我留下来抵挡一阵。”
“不!”
陈广立刻摆手,“韩将军,不是老夫瞧不起你,这些年来,老夫在黄河两岸往返无数,地形非常熟悉,而且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将之才,夜色之中,如何断后,老夫更加精通。你现在立刻回京,向天子报捷,让老夫挡金贼一阵!”
“老爷子,这事太危险了,还是让我……”
“别婆婆妈妈的!”
陈广突然怒骂道:“韩世忠,你在军中二十年,是吃干饭的吗?连点轻重缓急都看不出来?老夫都快七十了,你让我杀个痛快,死也值了!你年富力强,还有夫人,官家更加器重你。有朝一日,你名扬天下,青史留书,能有我陈广的名字,老汉就没有白活一场!”
正在说着,脚下的大地已经有了细微的震颤。
敌人追来了!
陈广也不客气,直接甩起手里的长枪,照着韩世忠的白马就是一枪头,韩世忠的战马吃痛,冲了出来。
就这样,士兵分成两部分,一半跟着韩世忠南下,一半随着老头陈广断后。
韩世忠跑出三里远,勒住了战马,回头看去,牙齿咬得咯咯响。
抛弃同伴,不是他韩泼五的作风,可是敌强我弱,任性逞能,只会连这点兄弟都搭进去!
整个开封,敢和金人作战的将士实在是太少了,拥有胜绩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宝贝,他们的命是官家的,是开封百姓的,不是他韩良臣的。
“弟兄们,跟我走!”
韩世忠玩了命,催动战马,带领着士兵,迅速奔逃。
没有多大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喊杀之声。韩世忠头皮发麻,既替老头担忧,又生怕金人轻易杀过来。
韩世忠只能玩了命奔逃,甚至连马脖子上的金人脑袋都扔了四个。
又跑出了好一阵儿,身后的声音居然消失了,再仔细听听,也没有马蹄声响。
莫非老头真的挡住了金人?
就在这时候,韩世忠突然觉得胯下战马前蹄踏空,他急忙翻身,从马背上滚下来,足足滚出三张多远,回头一看,跟着他五六年的坐骑两条前腿踏入了一条干枯的引水渠,已经齐齐折断,流出森白的腿骨。
白马嘶鸣,明显是活不成了。
韩世忠大恸,这匹马还是他平定方腊,从叛军手里缴获的。
因为这匹白马高大矫健,深受韩世忠喜爱。
如今白马折腿,想抢救都不成,韩世忠悲痛不已。
没有办法,他只能骑上备用的战马,匆匆提着两颗金人脑袋,继续南下。
一直跑到了天明时分,雄伟庞大的开封城,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清点人数,随着韩世忠逃回来的士兵仅有一百五十人不到。
依旧还挂在马脖子上的人头,不足三十颗!
“大捷!”
“大捷啊!”
朱拱之冲进了赵桓的寝宫,高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官家,韩将军回来了,杀了好些金贼,赢得酣畅淋漓,奴婢恭喜官家啊”
一夜未睡的赵桓,突然从床头弹起,以超越正常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对着朱拱之道:“快,前面领路,朕要去迎接凯旋将士!”
赵桓匆匆来到城头,此刻韩世忠已经带着人入城。
京城防御使李纲,枢密使耿南仲,太尉高俅,少宰李邦彦,这些人全都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色。
尤其是看到了地上的一小堆人头,可把耿南仲高兴坏了,他流着泪,扬天高呼,“上天庇佑,天不亡大宋啊!”
区区二十多颗脑袋,就这样失态,要是能把二百颗脑袋都带回来,该是何等震撼!
韩世忠甚至不敢把真实的战果跟这帮人讲。
终于,他见到了赵桓,官家匆匆赶来。
“良臣,你可算是回来了!”
韩世忠听到这话,鼻子竟然红了,终于有人不只是关心战果了!
“启奏官家,臣等击杀金人两个谋克,斩首近二百人。在南归途中,遭遇金人追杀,老英雄陈广带领一半弟兄断后,臣先回京城复命。”
听到这里,赵桓脸色瞬间苍白,他没有怀疑韩世忠,只是可惜那些没有回来的将士,再也回不来了,假如能全军归来,那该多好!
赵桓深吸口气,上前拉起韩世忠,“你们做得很好了,朕给你们准备了庆功仪式……”赵桓还没说完,突然城头有人大喊,“快看啊!有人!”
这时候赵桓二话不说,第一个冲上了城头,韩世忠紧随其后。
只见距离开封千米之外,有一骑飞至,在后面还有好些人追击。
“是,是陈广老英雄!”
韩世忠兴奋大叫,“老爷子还活着!”
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官家,我这就去出城接应。”
赵桓连忙点头,可就在韩世忠往下跑的时候,紧追陈广的一群人举起了弓箭,瞬间十多支弓箭齐飞,有两支正插在老头后背上,陈广翻身落马。
这时候从追击的人群当中,冲出一个白袍小将,到了陈广尸体之前,狠狠啐了一口,“老匹夫,我要拿你的人头祭旗!”
此人跳下战马,提起刀,到了陈广身后,老头趴在了地上,要翻过身体,露出喉咙,方便砍头。
就在翻身的刹那,突然陈广怒目圆睁,左手猛地探出,准确掐宰了对方的咽喉之上!
被掐中的小将完全懵了,这老头右臂断裂,白骨露出,前胸好几道刀口,腹部也被刺穿,后背上还插着箭……他,他都是个死人了,怎么还有力气杀人!
小将仓皇挣扎,结果头盔掉落,长发飘飘。
陈广看在眼里,竟然一阵失落,“没想到老夫只能和女流之辈同归于尽了,罢了,正好让郭药师尝尝丧女之痛!”
说着老头用身体的重量,将女子狠狠压住,铁一般的手指,陷入长长的脖颈……
第19章 老兵不死
昨天夜里,韩世忠得手南返,后面追兵袭来。
在韩世忠看来,必定是金兵无疑。
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完颜宗望率领东路金兵攻取黎阳之后,立刻让人从此渡河,受限于运力,五天时间,只有三千金兵渡河,另外作为前锋的郭药师,率领着三千常胜军也渡过了黄河。
金兵是主子,常胜军是仆从,该如何分派工作,那就不言而喻了。
金兵先在滑州修整,然后大摇大摆,直奔开封。
吴孝民充当使者在前,金兵紧随其后。
完颜宗望不愧是狩猎高手,先文后武,能吓唬住大宋君臣最好,退一万步,扰乱大宋军心,制造恐慌,他也稳赚不赔。
而郭药师则是要包揽脏活累活,他带领着部下收集木材,给宗望大军修建浮桥,协助大军渡河。
另外还要四处抢掠军粮,供应主子军用。
也就在郭药师忙碌之际,韩世忠突然发动袭击,怒斩两个谋克金兵。
消息传到滑州,郭药师都傻了。
什么?
两个谋克的主子被杀了,让他如何跟完颜宗望交代?
滑州城中,金兵已经南下,只剩下不到两千常胜军,另外他的儿子郭安国率领着一千人外出抢掠粮食未归。
郭药师恼羞成怒,只得亲自率领着两千人马追击,发誓要消灭这伙宋军。
郭药师有一儿一女,儿子外出,女儿毫不客气追随老爹出战。
可别觉得人家是个女流之辈就小瞧她。
这个女子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在郭药师身边,骑马射箭,竟然比男儿还要剽悍,算起来已经是疆场老手。
她亲自率领五百骑兵,从侧翼追杀,打得最卖力气。
老头陈广且战且退,这老爷子的本事是真的不差,他没有贸然硬拼,而是先佯装撤退,然后让徒弟们领人在侧翼埋伏。
等追兵杀来,他们三面出击,反杀一波之后,立刻撤退。
他的撤退方向也很讲究,韩世忠是向正南撤退的,老头就尽力把追兵调动到西边……郭药师父女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是茫茫夜色,他们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宋兵。
陈广甚至还把士兵带到树林之中,然后摇动树木,制造声势,弄得林木猎猎作响,夜鸟惊飞……
郭药师父女也不敢分兵,就只能紧紧相随。
一直到了拂晓,陈广的兵力暴露在郭药师的面前。经过了一夜苦斗,陈广手上的兵力不足一百人,五个徒弟,消失了三个。
老头的胸腹也都受伤,还丢了三根指头。
身在绝境,陈广却没有半点气馁,相反,老头银须飘扬,神采奕奕。
“郭药师,你本怨军出身,不忠辽主,投降大宋,背叛大宋,如今又投降金人,你对得起祖宗吗?你死后必定无坟可埋,孤魂野鬼,天地不容!”
郭药师怒火中烧,被骂得老脸通红,五官扭曲。
“杀!杀了老匹夫!”
郭药师的兵马一波又一波,不断袭来。
陈广挥动手里长枪,格挡弓箭,不时冲杀,毫不畏惧。
他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少,仅存的两个徒弟也受了重伤,一人被砍掉了左目,半张脸都没了,另一个也被射中几支重箭,血染全身。
“学武报国,死在疆场,此生之幸!跟我杀!”
陈广义无反顾,又冲进了郭药师的队伍当中,双方混战,老头长枪如电,接连斩杀敌兵,其他人也都拼了性命。
失去一目的汉子飞身抱住一匹战马的脖子,慌乱的马匹跌倒地上,他猛扑过去,抱住了骑士,两个人一起被踏成了肉酱。
另一个弟子也在斩杀敌人之后,被劈开了胸膛,内脏流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刀投掷出去,刺入一名敌人的软肋……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犹豫,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血战到底!
陈广身边的士兵已经不足二十,几乎个个带伤,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就在这时候,突然郭药师后方大乱,吓得他不得不掉头回救。
陈广也趁机带着大家伙向开封撤退。
而郭药师的女儿却得了失心疯,想要杀光这伙宋军。
她疯狂追击,一个又一个的士兵掉落战马之下,她用马蹄践踏,用刀砍杀,没有半点客气。
身为女流之辈,想在遍地男人的军中立得住,就必须比男人更男人,比野兽更凶残!
她的丈夫在几年前就死了,她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这个女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杀戮,从燕山府南下,郭药师是金人前锋,她就是郭药师的前锋,杀!不停地杀!
宋军,宋官,一个不留,老弱妇孺,也都不客气。
老娘才二十几岁,这辈子已经完蛋了,最看不得人家父慈子孝,夫妻和睦……这一路上,死在她手里的大宋百姓,足有一千多人。
就在几天前,金人从各处搜罗了数百名女子,而在金人离开滑州之后,三分之一已经死去,还剩下不到三百人,每一个都伤痕累累,没了半条命。
她发现之后,竟然直接下令,挖个坑,悉数活埋!
那些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绝望的眼神,让她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女人一样可以主宰生死,她要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要获得更多的权力,甚至有朝一日,取代她爹郭药师。
她也就不会像个货物一样,被用来联姻。更不会亲眼目睹丈夫被亲爹杀掉的恐怖景象,还有她的孩子,说是重病而死,可她知道,那个不满半岁的孩子,死的时候,面孔青紫,是被人憋死的!
或许是孩子的姥爷,也或许是姥姥……都不重要了,反正她已经想通了,只要权力,只要地位,唯有这些东西,才能真正保护自己,不受欺凌!
“老匹夫,姑奶奶要拿你的人头请功!”
女人发疯一样,去砍陈广的脑袋,却没有料到,这个至少有十处致命伤口的老人,还有最后一丝余力,捏紧了她的喉咙!
“你爹让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就该遭受十倍的报应!成千上万的汉家女儿被人糟蹋,他的女儿就该像鸡鸭似的死去!每一个侵入大宋国土的金贼,都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死!”
陈广一声怒吼,圆睁双目,气绝身亡。
但是老人的手臂依旧死死掐住对方的咽喉,而且她身后的女兵随从竟然被吓得不敢上前,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候,郭药师领着人马,终于追了上来。
“师父!”
从郭药师的东边,也出现了二十多人,他们是昨夜被冲散的宋军,为首的年轻汉子叫吴元丰,他是陈广的徒弟。
见到师父倒在面前,吴元丰像是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他用力推了推老师,发现师父已经气绝,唯独一只手臂,还死死掐在对方的咽喉上,怎么都掰不开。
吴元丰又试图掰开,突然发现被掐着的女子眉头微微动了动。
居然没死!
去你妈的!
他一刀落下,贴着肩头,将脑袋砍下。
“女儿!”
此刻郭药师已经冲到了面前,猛地劈出一刀,吴元丰下意识往后闪,胸前依旧被劈出了一道伤口,血肉绽开。
郭药师红了眼睛,再度举刀,就要杀了吴元丰。
“三姓逆贼,你家韩爷爷来了!”
韩世忠像是疯了似的,从城里冲出,直扑郭药师。
在韩世忠的身后,刘锜二话不说,也提着一口刀,率领着一千胜捷军杀了出来。
“郭药师,你跑不了了!”
这一声怒吼,来自高俅!
光听说球技过人的高太尉,到了战场,居然也十分了得,他提着宝剑,纵马驰骋,身后是五千禁军!
“杀!杀光他们!”
出乎所有人预料,还有一个人也加入了战斗。
老将何灌,他竟然带着一队开封的青壮,也冲了出去。
所有人的怒火,都集中到了郭药师的身上,大家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杀了他,给老爷子陈广偿命!
而此刻李纲竟然也出城了,他没有加入战斗,而是请八个士兵,抬着老爷子的身体进城。陈广双目圆睁,单手捏着人头,高高举起,没有人能拿得下来……
所过之处,无人不跪!
第20章 精忠报国
城外厮杀正酣,城中百姓却无暇顾及。
黑压压的人群,匍匐在城门两侧,一直向城中延伸,没有尽头。
就在开封城外,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以单臂活活捏死了郭药师的女儿。
没有什么欺凌弱女子,没有什么胜之不武。
这就是战争,最残酷的战争!
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这就是真正的英雄!
而开封军民百姓,也在用最虔诚的方式,迎接老英雄归来!
“跪!”
伴随着李邦彦的一声低呼,所有人宰执相公,悉数跪倒。
现场只剩下官家赵桓,还有一群人站着,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赵佶的一堆儿子,老三恽王赵楷,老九康王赵构,悉数在列。
“你们也跪下!”
赵楷一愣,心说我们可是皇子,也要跪一个小老头吗?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官家赵桓居然撩起袍子,也要下跪。
他这个动作可吓坏了所有人,这几个王爷直接扑到跪倒……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反应最快,慌忙跪爬两步,挡在了赵桓的前面。
“官家!陈老英雄以身殉国,壮烈非凡。理当重重封赏,表彰大功。只是官家乃是大宋之主,万民君父,纵然老英雄泉下有知,也必不愿意官家下跪啊!”
李邦彦说完,耿南仲也道:“官家爱惜英雄之心,天下皆知,此刻官家乃是九州之主,着实不便行此大礼!”
官家一跪,那可非比寻常,该怎么追封陈广,葬礼又要如何安排,整个大宋都没有经验,难不成要按照安葬赵佶的规格,提前按照太上皇的礼节办一次?
也难怪几位宰执相公害怕。
赵桓却是凄然一笑,反问道:“老先生古稀之年,又岂是为了朕这个天子,拼上一条性命?朕配吗?赵家有如此之德吗?”
赵桓此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官家这又是发的什么疯啊?
太宰白时中跪爬半步,老泪横流。
“官家,我朝自艺祖皇帝立国以来,革除五代弊政,于民休养生息,传至今日,已历九帝,圣德如天,直追尧舜。天下百姓无不仰视君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白时中挺直脊背,泪眼模糊,哭声悲戚。
“老臣斗胆恳请官家,不要说出自轻自贱之语,臣等深知陛下爱民之心,也甚至天下壮士,皆愿意为了陛下效死,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万万不要伤了猛士之心啊!”
白时中的几句话,很是说出了一朝首相的水平。
赵桓点头,“白相公真有宰相之体,朕的确有没说清的地方……就在这里,朕想告诉所有臣民。”
赵桓目视所有跪在地上的臣民,朗声道:“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女真蛮夷野兽,骤然起兵攻灭辽国,图谋大宋。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苍生涂炭,黎民倒悬!此番不同江山易主,社稷更迭。更非亡我赵家宗庙!此乃天下之亡,匹夫有责!”
“京中上下,黄河两岸,万里疆土,所有臣民百姓,务必明白,我们是为了祖宗基业而战,为了子孙后代而战,为了华夏衣冠而战!”
“我们输不得!”
“每一个大宋子民,华夏儿女,都务必挺身赴难,以死相拼,我们必将胜利,我们一定胜利!”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短暂的沉默之后,白时中,李邦彦,还有许许多多朝臣,都跟着大吼起来,有人更是老泪横流,激动莫名。
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因为他们听懂了。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官家并没有将大功归于天子,归于朝臣,而是归于人民!这个称呼大家也不陌生,从春秋战国开始,《管子》《韩非子》等等著作,都有人民二字。
只不过在他们的观点中,这两个字近乎百姓而已。
而在赵桓这里,百姓似乎变得重要了太多。
并非亡国,而是亡天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寻常百姓只是觉得振奋鼓舞,斗志昂扬。
可是在一些敏锐的朝臣看来,这几乎是新君的施政宣言,一份重要无比的宣誓!
一直以来,大宋天子都是明目张胆,跟士大夫站在一起的。
有没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这个不好说。
但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却是老赵家皇帝说出来的。
这个富庶无比的国度,是属于天子和士大夫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谈不上美好。
而在这个生死关头,赵桓把人民抬了出来,究竟是帝王手段,鼓舞百姓替他卖命,还是会彻底改变大宋的国策基石?
不管是白时中,还是李邦彦,又或者张邦昌,他们谁都想不通,而且也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
“陈广老英雄的封赏由礼部拟定。朕只想说几样事情,老英雄神威无敌,壮烈殉国,授予天下第一神枪称号,在东华门外,立下卫国英雄纪念碑,老英雄名列第一人!”
“从此之后,凡是在抗金当中,殉国战死的英雄,皆以石刻其名,修订生平,详细记录,传颂后世。哪怕千年百代,赵宋亡国,也要让后代子孙知道,是谁在华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拯救苍生!”
赵桓斩钉截铁,说完了这番话,跪在陈广身边的吴元丰放声大哭。
“师父,您老人家听到了吗?官家封您老是天下第一神枪,您老是抗金的大英雄!”
吴元丰悲声大吼,赵桓迈步过来,一眼看到了他身旁的一条长枪,忍不住道:“这可是老先生的?”
吴元丰连忙拾起长枪,双手举过头顶。
“官家,这条沥泉枪是恩师耗尽毕生积蓄,请沥泉镇名家打造,锋利无比。恩师以此枪杀金兵十余人,又杀常胜军败类数十人,此枪浸透热血,当得起天下第一枪!”
赵桓含笑,鼓舞道:“好,既然这是老英雄的神枪,就留给你,急需杀敌立功,不负此枪威名!”
吴元丰颇为心动,但到底没敢答应下来。
“好让官家得知,师父的枪术没有传给草民,他老人家生前多次说过,唯有一人能继承他的枪法!”
“谁?”
“相州汤阴人岳飞!”
“岳飞?”赵桓眉头微皱,怎么把岳爷爷牵扯进来了?
吴元丰还以为赵桓没听说过,忙道:“官家,这个岳飞出身寒微,但是早年受到周侗前辈的教导,箭术了得。后来恩师得到了周前辈的书信请求,亲自去汤阴教导岳飞。官家,我等跟在师父身边,不过是一勇之夫,岳飞才是大将之才啊!”
赵桓嘴角上翘,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吴元丰不解,忙道:“官家,难道您不信我师父的话?”
“如何不信!”赵桓慨然道:“拿纸笔过来!”
李邦彦手疾眼快,把纸笔捧来,赵桓不假思索,提笔写了四个字:精忠报国!
写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用这幅御笔包裹住沥泉枪身,那可是天子御笔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派人将此物送去汤阴,交给岳飞吧!”
人们都傻了,一个无名小卒,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就因为是陈广的弟子,竟然得到了天下第一枪,还拿到了御笔!
精忠报国!
官家还真给面子啊!
毫无疑问,人们绝对不认为这是岳飞的本事,毫无疑问,全都是老头陈广的功劳!
官家对这位老人是真的够意思!
“师父,您老可以安息了!”
伴随着吴元丰的哭声,陈广的手臂渐渐松开,人头滚落,圆睁的双目也合上了。
“老英雄好走!”
“老英雄保佑大宋!”
人们哭声一片,也有人注意到了女人的脑袋,杀了她可不够,还要砍了她爹的脑袋,才能告慰老英雄!
郭药师!
郭药师在哪里?
一瞬间,所有人都涌上了城头,包括赵桓在内,一起注视着城外的战斗……
第21章 活捉郭药师
赵桓想过很多,他对金人的战斗力,有着充分的估计,甚至赵桓都做好了耗死金人的准备。游牧骑兵是天生的战士,不需要多少训练,就能成为少有的精锐。
一旦能够大规模组织起来,就会成为邻近农耕民族的噩梦。
但是游牧骑兵的腐化速度也是惊人的,他们的巅峰战力,也就几十年罢了。女真,蒙古,野猪皮……无不遵循这个思路。
最初老一批经验丰富,凶悍狡诈,不怕死,不怕苦,所向无敌,等到第二代,就只能算是勉强继承遗风,等到三代之后,就不足为虑。
阿骨打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女真的创业第一代开始凋零了,最多十年,就可以耗死这一代人,二十年后,第二代也会凋零差不多。
十年生息,十年教训。
这是赵桓提出持久战的理由所在。
当然,这是一个底限,并不意味着真的要打二十年。毕竟不能光靠着金人的腐化,还要看大宋方面的努力。
如果能解决宋军的问题,发挥出财力兵力的优势,或许三五年之后,就可以反推金人。
总之做决策都要先划一条底限,然后定一个上限,中间的区域就是努力的空间。
此刻的赵桓,是斗志很昂扬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赢!
士兵的喊杀声,兵器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构成了城外的风景线。
赵桓也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交战的双方是大宋京城现有的所有精锐和一支常胜军偏师。
无论怎么计算,都是胜券在握,甚至可以很轻松击败对方,斩下郭药师的人头。
这场战斗是韩世忠率先打响,他带领着昨夜回归的一百多名士兵,含怒出战,泼韩五的凶悍,显露无疑。
他的长刀挥舞,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后面的士兵嗷嗷怪叫,一起冲杀,丝毫不惧。
转眼之间,就凿开了一个口子,后续刘锜,何灌,高俅,所有人马一涌齐上,怎么可能拿不下来?
可事情虽然如此,但是不能忽略一件事,那就是郭药师此刻正沉浸在丧女之痛中,他也疯了!
郭药师不光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有所亏欠的父亲。
良心这个东西,似乎对于一个三姓家奴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但是毕竟是在他的面前,亲眼目睹,女儿的头颅被活生生割下去。
郭药师忍无可忍,不顾一切。
“杀!”
双方血战,郭药师红着眼睛怒吼:“给我女儿报仇!杀光宋狗!”
常胜军也被激怒了,纷纷猛扑,悍不畏死。
宋军这边更是士气高昂,战意冲天。
“给陈老英雄报仇!宰了这些三姓家奴!”
两支怒火冲天的队伍,拼杀在一起,谁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有半点留情。
站在城头的赵桓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多少欣慰,相反,心都提了起来。
原来“伪军”也这么难打啊!
很明显看出,韩世忠一伙吸引了近半数的常胜军,他们玩命拼杀,打得最苦。
刘锜率领着胜捷军出战,他们勉强能跟常胜军对拼,却没法轻松碾压。
至于高俅和何灌,虽然也玩了命,但是大宋的禁军实在是拉胯,单对单根本不行,必须要三五个才能拼掉一个。
好在此刻士气高昂,没有人会撤退。
战斗超过半个时辰,渐渐的局面有了扭转。
郭药师和常胜军毕竟跑了一夜,此刻又在开封城下,处境不利,渐渐的死伤太多,士气衰减。
一千七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且带伤超过一半!
“加把劲儿,只要加把劲儿,就一定能赢!”
发出呐喊的人正是高俅,他挥舞着长剑,全神贯注。
这位高太尉的兵法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还有点战术思维,没准是在球场上历练出来的。
禁军战斗力不是不行吗,他就把禁军撒在外围,仗着人数优势,形成了一道包围圈。
这样一来,战场的情况就改变了不少,宋军这边出了缺口,禁军立刻补上去,而郭药师的部下冲出来,就会被禁军拖住。
等于给韩世忠和刘锜加了强力辅助,这俩人都是悍将,韩世忠不用说了,刘锜的本事竟然不遑多让,他们联手冲锋,不断切割,肆意杀戮,酣畅淋漓。
郭药师拼命呼唤,却也无济于事,他的部下已经不到五百人了。
这时他才清醒过来。
坏了!
难道他要命丧此地吗?
就在郭药师惶恐的时候,突然从北边又来了一队骑兵,有一面大旗,上面绣着郭字!
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
他率领着一千生力军来了!
毫无疑问,只要他们冲到近前,禁军防线顷刻之间就会崩塌,别的不说,郭药师绝对可以从容逃跑。
难道就要看着这个贼安然脱身吗?
自高俅以下,几个主将都愤愤不平。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紧跟着鼓声大作,还在指挥战斗的宋军猛然大惊,高俅向城上看去,顿时手足冰凉,随后须发乍起,血液激荡。
是官家!
官家亲自擂鼓!
人臣敢不拼命!
高俅疯了,他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招呼人马,去迎战郭安国!
“太尉,让俺来吧!”
高俅没等行动,老将何灌冲了过来。
“你?你也配!”高俅毫不客气大骂。
何灌紧咬牙关,怒吼道:“太尉,放心吧,俺逃跑一次了,再也不会跑了!”
说完之后,何灌高举兵器,冲着禁军怒吼。
“开封的父老都看着呢!别给爹妈丢人!”
“杀!”
这位曾经望风而逃的老将军,迎着郭安国就冲了上去,把高太尉甩在了一边。
何灌带领八百禁军,跟郭安国的一千人马撞在了一起。郭安国为救父亲,拼了性命,一上来就是玩命的架势,禁军这边损失惨重。
可何灌已经无所畏惧了,儿子敢跟韩世忠出战,他这个老子怎么就不行?
更何况他已经丢人丢够了,几十年的名声,全都毁在了一夕之间。
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杀!”
何灌怒吼着,不计一切代价,身后的禁军也在玩命拼杀。
而城头的鼓声,越来越猛烈,急迫如雨点。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无论如何,必须要赢!
郭药师,这个三姓家奴,必须杀了!
官家,朝臣,士兵,百姓……大家的心仿佛连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都必须拿下!
韩世忠的战马被戳中了脖子,鲜血喷涌,他毫不迟疑,竟然飞扑向对手,一刀砍下半边身体,抢了战马继续战斗。
刘锜俊美的面庞被鲜血染红,肩头,后背,都插着弓箭,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玩命搏杀,砍下一个又一个敌人。
郭药师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一百,岌岌可危。
这家伙是辽东汉人,辽国曾经用他们对付金兵,复杂的出身和背景,注定了这一支人马,从诞生之初,就处在历史的漩涡之中。
辽国招募了他们,他们背叛了辽国,大宋接纳他们,他们背叛大宋,不管是辽国,还是大宋,都希望他们对付女真,结果他们成了金人手上的急先锋。
郭药师是看不起大宋的,自始至终,他也没把大宋当回事。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时失策,就陷入了包围,难道他真的要完蛋了吗?
不!
我还不甘心!
郭药师集中了二十几个心腹,瞄准了空缺,向北方疯狂突围。
“吾儿救我!”
郭安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儿,他干脆甩开了何灌的纠缠,带领三百人杀过来,父子即将团圆,逃出生天……
难道还杀不了郭药师吗?
韩世忠发了疯,手里长刀舞动,如同狂风暴雨,大肆屠戮郭药师身边的护卫,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而与此同时,郭安国也闪电般袭来。
生死一线!
“李相公,让我们出战吧!”
一个武将跪在了李纲面前,祈求出战,而李纲面色凝重,不置可否。
跪在地上的人爬了半步,昂首哀求,“李相公,请你放心,我们赤心队虽然和郭药师同出怨军,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这颗心是忠的,李相公,求求你了!”
李纲依旧面沉似水,而就在此刻,李邦彦突然从城头跑下来。
“官家有旨,刘晏立刻率领赤心队出战,官家没有别的,只有一通战鼓送你!”
“遵旨!”
刘晏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上马,在他身后,是八百名赤心队骑兵。
这些士兵高举五色旗帜,旋风一般冲出。
出城的刹那,刘晏回望城头。
官家赵桓,太宰白时中,枢密使耿南仲,少宰李邦彦,还有个亲王模样的人……五面战鼓一起响起,声震天地!
刘晏深吸口气,突然舌绽春雷,一声怒吼。
“杀!”
八百赤心队加入,顷刻之间,扭转了战局。
论起精悍程度,这一支人马丝毫不弱于郭药师的常胜军,他们本来就是同根同源,而且赤心队在城中修养日久,每个人都攒足了劲头儿。
刘晏杀出之后,直取郭安国。
这家伙没救出老爹,反而让刘晏打了个迎头一棒。
伴随着赤心队冲杀,郭安国节节败退,距离郭药师越来越远。
就在这一刻,突然有人高声呐喊,“郭药师被俘了!”
“活捉郭药师!”
“韩将军活捉了郭药师!”
“三姓奴仆完蛋了!”
战场的欢呼,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开封城……
第22章 让朕任性一回
“我军得胜矣!”
伴随着这一句话,赵桓身形摇晃,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官家!”
手疾眼快的赵构一把扶住了赵桓。
“没事,朕没事,就是没有想到,竟然连拿鼓锤都这么难,更遑论提刀纵马,上阵杀敌,朕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啊!”赵桓嘴上说着,可脸上的笑容难以掩饰,发自肺腑的得意。
真的,对他来说,一场胜利太重要了。
不管是针对谁的,只要打赢了就好!
以现在情况来看,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康王,你也跟着一起擂鼓,似乎还有余力啊!”
赵构连忙道:“回官家,臣,臣练习过骑射,能,能拉得开石五弓。”
赵桓欣然大笑,“好啊,朕却是忘了,原来我赵家也有猛士!”
赵构隐隐约约觉得不妙,“皇兄谬赞,臣惶恐……”
“惶恐什么,学了骑射,就要用得上。朕不是下旨了,要让你们几个也上阵杀敌吗!这次你就带个头儿,给朕出城,也不用你杀敌了,去打扫战场,清点战绩,回头向朕上奏。”
赵构咧着嘴,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太傻,真的太傻了!
非要当这个出头鸟!
说实话,现在回想,赵构也未必后悔,那个气氛实在是太热烈了。
城中军民百姓,数以十万计,大家同心同德,期盼战斗胜利。
整个战斗,虽然不至于跌宕起伏,但也是提心吊胆。
京中能打的就这么多!
韩世忠,刘锜,算是两个最强的将领了。
老将何灌,戴罪立功,冲了出去。
就连高太尉也上了。
可以说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来。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法彻底吃下郭药师。
众所周知,常胜军虽然叫常胜军,但是他们的程度还远远不如金人凶悍。
连一条小杂鱼都吃不掉,又何谈抗金!
这一战输不起,赵桓输不起,大宋也输不起!
偏偏皇帝也没有太多的手段了,只能亲自擂鼓助战。
好在他这个官家还有点价值,老将何灌知耻后勇,拼死拖住了郭安国一阵。
最后关头,赤心队刘晏愤然出击,一举奠定大局,韩世忠更是大展神威,活捉了郭药师。
结果当然是好的。
可大宋赢得一点也不轻松。
甚至有翻车的可能。
大宋军力之差,和敌人距离之大,不言而喻……但是,不管怎么讲,毕竟还是赢了!真真正正,结结实实赢了!
赵桓抖了抖酸胀的臂膀,春风满面,从城头下来,一边走,一边对李邦彦道:“你去准备一下,一定要好好犒赏有功将士。”
李邦彦连忙点头,他快步往下走,正好,迎面来的是李纲,两位李相公相遇,李邦彦只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
李纲脸色很难看,他到了赵桓面前,深深一躬,“官家,刘晏的事情……”
赵桓摆手,“李相公,朕以江山社稷相托,开封百万生灵,安危所系,你肩上的胆子很重很重!朕希望你能一心一意,把这副胆子挑起来,除了你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李纲默然,头不自觉低了下来。
这个刘晏本是宋人,后来成了辽国将领……在金国灭辽的关头,他率领着几百怨军南下,归附了大宋。
所以说刘晏和郭药师同出怨军,前半生的轨迹差不太多。
可是面对汹涌而来的历史大潮,郭药师投降金国,成了攻宋的急先锋。而刘晏则是选择归附大宋,为了汉家天下,死战到底!
人的选择,一目了然。
只不过刚刚归附的刘晏并不受信任,甚至在李纲部署守城的时候,把他的赤心队排除在外,视作了潜在威胁。
哪怕刘晏请战,李纲依旧担心他会趁机救走郭药师。
很偏执吗?
或许是吧!
但李纲有本钱冒险吗?
貌似也没有。
他和赵桓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可以说,李纲要比赵桓难了一百倍!至少赵桓知道,不管是岳飞,还是刘晏,都是可以绝对信赖的将领。
李纲立在青石台阶上,久久不言,一阵寒风吹来,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等他再度抬起头,已经陆续有人返回了京城。
韩世忠一马当先,在他手里提着一个大活人。韩世忠神采飞扬,亢奋不已,一边奔跑,一边大吼。
“郭药师在此!”
“郭药师在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鼎鼎大名的常胜军统帅,当了辽宋金三家大臣的郭药师,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了大宋俘虏。
天道轮回,果然有报应存在!
“杀了他!”
“剐了他!”
人们愤怒大吼,声音惊天动地。
郭药师紧咬着牙关,闭紧双目,一语不发。
“官家,臣把贼人郭药师活捉了!”
韩世忠提着郭药师跳下了战马,抢步跪倒,喜滋滋报功。
赵桓含笑点头,“良臣果然豪杰无双,朕之股肱。”
赞了韩世忠,又把目光放在了郭药师身上。
这位还不到四十岁,黄面短须,鼻梁高挺,嘴角向下,很附和奸佞之人的面相,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赵桓哼了一声,“郭药师,你想装死吗?”
听到了赵桓的话,郭药师终于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赵宋天子,器宇不凡啊!既然落到了你们的手里,我只求一死,没有别的。”
赵桓呵呵一笑,“怎么?你没有想过?万一完颜宗望良心发现,要把你赎回去,没准你能死里逃生啊!又或者朕网开一面,饶你一条性命,准许你继续效忠大宋,你也可以不死!”
听到赵桓要赦免郭药师,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韩世忠!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三姓家奴做了那么多恶事,反复无常,陈老英雄的尸体就在这里,如何能赦免他?
郭药师手肘用力,艰难从趴在地上,变成了坐姿。
“官家真的愿意赦免罪人?”
“不赦免也不行啊!”赵桓轻叹口气,“当年石敬瑭出卖了燕云十六州,这块屏障宝地落到了契丹手里。一种匈奴突厥都没有做到的新局面出现了。”
“契丹拥有万里草原,不乏骑兵良马,得了游牧之便。又攫取燕云之地,有了农耕之利。更兼燕云之南,一马平川,中原腹地,无险可守,如太阿高悬,让人坐立不安。”
“过去两百年生息繁衍下来,燕云之地,有数百万汉人,他们耕田采矿,给契丹打造兵器,供给军粮,又给他们充当爪牙,后勤补给,马夫挑工……可以说是燕云汉人给了契丹虎视中原的勇气。”
“如今女真灭辽,尽取燕云之地。如果燕云汉人继续给金人充当爪牙,中原永无宁日,大宋有亡国之危。”
“郭药师出身怨军,在燕云汉人之中,威望颇高,如果他能投降,便可以争取燕云汉人支持,若是能收服燕云汉人之心,到了那时候,就算是金人依旧猖獗,也不过是长城之外,一寻常部落罢了,不足为虑!”
赵桓的这一番分析,简直鞭辟入里,让人目瞪口呆。
要说起来,大宋立国之初的处境,怕是历代以来,少有的糟糕。
内部长期藩镇割据演化来的诸国林立,国家大有碎片化的风险,如果没有杯酒释兵权,尽收天下精兵,放任地方势力继续做大,演变成第二个欧洲,也不足为奇。
这一点上,赵家兄弟干得还不错,虽然有矫枉过正的问题,但是能终结五代乱世,也足以和历代明君比肩了。
可对外问题上,赵家皇帝就很丢人了。
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又把都城放在了无险可守的开封,当真是要多被动,就有多被动。
契丹就曾经兵进中原,索性没有杀到开封。
换成了更加凶悍的金人,大宋的朝政也更加腐败,结果就让人一下子推到了眼皮子底下。这都是失去了燕云闹的。
若是能得到燕云汉人之心,拿回十六州之地。
就算金人再厉害,也不过只能仰仗骑兵,打打草谷,抢点锅碗瓢盆罢了。
“官家!”
郭药师的声音颤抖,仿佛一个溺水的将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罪臣愿意将功赎罪,愿意替官家夺回燕云,官家,再给罪臣一次机会,罪臣愿意当官家的鹰犬啊!”
郭药师涕泪横流,用力用头触地,没几下脑门就满是鲜血,哀哀哭求,他还不想死……
“晚了!”赵桓突然道:“郭药师,从你给金人当先锋,杀戮大宋子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晚了!”
赵桓突然扭头,朗声对着所有军民,饱含深情道:“以帝王之术,大局为重,朕都该留下郭药师一命。可朕做不到,朕不能无视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不能不顾哀嚎的大宋子民!所以,请允许朕任性一回!”
赵桓说完,厉声道:“将郭药师,还有所有俘虏,悉数斩杀,人头悬于开封城外!再给完颜宗望送一封信:你要战,那便战!”
第23章 龙德宫养马场
作为一个周旋于三国,善于利用投降获得政治利益的高手,郭药师无比郁闷。他甚至不知道赵桓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要说赵桓不懂他的价值,可关于燕云汉人的剖析,鞭辟入里,连郭药师都惊叹这个大宋皇帝是明事理的。可既然明理,他怎么还要杀自己?
郭药师急了!
“官家,官家!外臣不求别的,只想求个明白!身为天子,意气用事,大宋朝早晚要亡在你的手里!”
赵桓浑不在意,朗声笑道:“郭药师,你想明白,朕就让你明白。前些日子,有个叫吴孝民的,前来开封。他说过大宋不能光复燕云,又杀了张觉,寒了燕云汉人的心,说我赵家无德无福,不值得归附,你觉得他说得如何?”
“这个……”郭药师额头冒汗,气得要死!
吴孝民,你这个混账东西,真是害死人了!
“官家和往日的天子不同,官家雄才睿智,是少有的英主,燕云汉人自然愿意归附大宋天子!”
“哈哈哈哈!”赵桓又大笑起来,“果然是三姓之臣,世间丑类,毫无廉耻之心,亦没有半分英雄之气!”
赵桓毫不客气大骂,“朕是大宋万民之君,燕云汉人已经和中原离心离德,更何况不过区区几百万人,朕又怎么会放在心上!朕的心中,自有中原数千万百姓,只要天下归心,万民同德,光复燕云,绝非痴人说梦!”
“数百万燕云汉人,若能醒悟,主动归附,自然可以重归故国,成为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若是他们一意孤行,给蛮夷丑类当鹰犬走狗,朕也不介意为汉家除害,扫了他们!”
赵桓气势汹汹,对着所有人道:“将士们,百姓们,开封的父老们!我们赢了!虽然只是一个三姓之臣,一群可耻的狗东西。但是我们终究能战胜金人,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热情洋溢,他的话很快感染了每一个人。
作为一个上位者,或许不需要什么都懂,但是必定有坚定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
必须要让手下人有一个追随你的理由。
斩杀童贯,威慑了朝堂群臣。
如今郭药师的一颗人头,也必将鼓舞天下人的士气。
天子抗金不是说说而已。
抗金的主力就是大宋每一个普通子民。
要靠自己的力量!
像赵佶那样,跟金人结盟,图谋燕云,又招降叛徒,戍守燕山府……这都是把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绝对是大错特错!
咱们大宋有足够的力量,咱们能赢!
今天能砍了郭药师,明天就能砍了完颜宗望!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赵桓,你果然和你爹不一样,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俺郭药师要求你一件事!”
赵桓大笑,“朕会把你女儿的尸体缝好,在你旁边安葬。”
“好,多谢大宋天子宽宏大度!”
“不必急着谢朕,有朝一日,朕还要把你们郭氏满门都杀了,然后浇筑跪象,让你们永远都站不起来!”
“你!”
郭药师咬碎牙齿,口中流血,“赵桓,你别痴心妄想了,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我若不是大意,根本杀不了我,太子郎君兵力强大,攻破开封,近在眼前,到时候死的人是你,是你!”
郭药师还要大吼,吴元丰已经举起了砍刀。
“狗东西,死吧!”
刀锋掠过,一颗人头飞了出去,鲜血溅出三尺。
吴元丰却没有收刀,而是在无头尸体没有倒下之前,又在前胸划了一下,随后他探手进去,将一颗心掏了出来,送到了师父陈广的棺材前面!
没错,老爷子的尸体已经被安放在了一口阴沉木的棺材里。
“传闻之中,阴沉木棺材最是养魂,用不了多久,老英雄就能在天上保佑着咱们!”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
赵桓的这两句话,迅速被普通百姓接受,尽管不是那么文绉绉的,但是喊起来带劲儿!身为一个普通人,第一次被官家如此重视,心都是热乎的。
咱们有福气啊,生死关头,命悬一线,有位明君雄主率领着,别管金人多凶恶,咱们都能赢!
赢了身家性命就有了保证,就不会妻离子散,就能保住家乡,守住祖宗坟茔……百姓们差不多是最单纯的一群人,誓死抗金的观念,迅速传播到开封的每一个角落。
至少这一座百万人口的都市,超过八十万的底层百姓,跟官家赵桓绑在了一起。
成功吗?
很成功!
但这也仅仅能保证不会沦为亡国之君,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良臣,受伤没有?”赵桓关心问道。
韩世忠浑不在意,“都是一些小伤,早就习惯了,没事的。官家,臣就有一件事想说,这一次臣等可不光是杀了郭药师,臣还宰了二百金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要不然郭药师怎么会发疯啊?官家,这笔功劳可不能因为没有带回那么多首级就不算了!”
“哈哈哈哈!”赵桓欣然一笑,“放心吧,朕回头亲自给大家伙赏银。不光是活着的弟兄,战死的也一样有。”
赵桓又顿了顿,低声道:“良臣,尊夫人可是上了城头,替你摇旗呐喊来的,先去看看她,回头宫里有御宴,把夫人也带上。”
韩世忠连连点头,忙不迭谢恩下去。
除了韩世忠,第二位功臣就是刘锜,作为自己的心腹,赵桓是很满意的,“你也先去休息一下,回头朕自有封赏。”
刘锜气喘吁吁,但是却没有动。
“臣没有受伤,让臣随侍官家吧!”他说完,就迈步站在赵桓身后,一身染血之后,煞气腾腾,可比原来威风多了。
在两大功臣之后,赫然就是老将何灌。
他浑身浴血,缓缓走到了赵桓面前,双膝一下子跪倒。
“罪臣见过官家!”
赵桓看了看老将,怎么说呢?
何灌随着梁方平溃逃,把黄河扔给了金人,让他们从容渡河,这个罪名不比童贯抛弃太原小。
按照道理,杀了何灌,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城中实在是缺少可用之人,赵桓一直没有动手。
而这一次何灌奋勇出战,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他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没有韩世忠的悍勇,也没有刘锜的谨慎,他身上至少有十几处伤口。
左肩上铠甲被劈开,血肉翻开,也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胸口明显被枪戳了几下,后背还有刀伤,老头因为流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他打动了。
“何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立刻治伤,回头守卫开封,还离不开你!”
何灌颤颤哆嗦,磕头作响!
“官家宽宏,罪臣铭刻肺腑!不过罪臣还不敢休息,要守住开封,还有一个紧要的所在,必须保住!”
“哪里?”
“牟驼岗!”
赵桓一愣,这时候李邦彦急忙凑过来解释道:“官家,牟驼岗隶属于天驷监,就在开封西北,是替朝廷养马的所在。”
赵桓也想起来了,“不是太上皇经常过去打球吗?那里的马匹多少?状况如何?”
李邦彦咧着嘴,说了句让赵桓吐血的话。
“汇聚天下名驹,有两万之数!”
“什么!”赵桓大惊,他当太子的时候,深居简出,万万不敢过问赵佶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太上皇玩得竟然这么大!
“这么多好马,没有用来组建骑兵,都留着给太上皇赛马玩了?”
李邦彦脸色更难看,只能咧嘴苦笑。
赵桓也顾不上生气了,“那还等什么,怎么不把牟驼岗的马匹弄进城来?朕不是下旨坚壁清野了吗?”
这时候李纲也无可奈何,“回官家,城外马匹太多,加之需要草料供给,城中根本没有地方安顿,臣只能派人去驻守。”
何灌也道:“官家,的确如此,老臣请旨出城,去戍守牟驼岗,如果不能胜,老臣杀了战马,也绝不留给金贼!”
“胡说!”赵桓怒道:“这么多战马如何能轻易浪费?还有,牟驼岗无险可守,断然挡不住金人。”
赵桓略微踱步,片刻之后,就有了主意,“何卿,你立刻带着人马,运送马匹入城,至于放在哪里,朕自有主张!”
何灌当然愿意保住战马,可到底能放在哪里啊?
赵桓李邦彦叫来,“李相公,你还要去一趟龙德宫!”
李邦彦的老脸瞬间垮下来,不会把龙德宫当养马场吧?
第24章 皇太弟
“官家,臣不是替太上皇说话,只是龙德宫虽然不小,但也安顿不下两万匹马。更何况,更何况官家到底是太上皇亲子,这点体面还要给太上皇留的。”
李邦彦委屈巴巴道:“臣现在都是官家的人了,臣的每一句话都是替官家着想啊!”
赵桓笑着点头,“这一点朕知道,你骂太上皇,骂得可是够狠的!”
李邦彦吓得一激灵,“请官家治罪!”
“治什么罪!要说有罪,也是你骂得不够狠!赵桓叹了口气,认真道:“李相公,朕没有开玩笑,也不是跟太上皇过不去。你也知道,咱们大宋一直缺马,好马难得,眼下双方大战,生死搏杀,朕怎么能舍得浪费那么多好马!再有金人大举南下,他们是以骑兵为主,而牟驼岗有马,有草料,不能白白留给金人啊!”
赵桓顿了顿,认真道:“你刚刚说龙德宫不够大,那整个开封城中,还有哪里够大?你要是没注意,那朕就把皇宫空出来,然后我去龙德宫住着,让太上皇去大相国寺!”
李邦彦险些喷血,“官家,皇宫大内可非同小可,那是官家体面,怎么能用来养马?”
赵桓不屑一笑,“皇宫给不了朕体面,金人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朕要是能有几万精锐铁骑,又岂会被金人欺负到家门口!”
赵桓态度坚决,李邦彦眨了眨眼睛,“官家,要说安顿马匹,倒是有一个地方,比皇宫大内还好哩!”
“哪里?”
“艮岳!”
赵桓恍然大悟,居然给忘了,真是该死!
这个艮岳又名华阳宫,是赵佶在十年前给自己修筑的园林,光是园林主体就用了五年时间。
艮岳周长六里,占地七百五十亩!
想想吧,在开封,寸土寸金的地方,弄出这么大一片皇家园林,赵佶多能折腾,也就不用多说了。
既然是园林,不光有土木宫殿,还需要山水造型,奇花异石,这数量是惊人的,完全就是个无底洞。
很顺理成章,赵佶又弄出了著名的花石纲。
满天下搜罗奇花异石,放到艮岳之中,以供欣赏。
在没有任何起重设备的时代,光靠着人力和畜力,将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从几千里之外,运到京城。
每一块石头背后,都是无数百姓的鲜血和生命!
也正是因为这个花石纲,才弄出了方腊起义。
赵佶统治的后半段,各地烽火狼烟,起义不断。
江南,山东,荆湖,到处都有起义。
说句实话,即便没有金人南下,赵宋的江山也风雨飘摇了,完全就是个破烂房子,只要一脚,就能踹倒!
“艮岳!”赵桓咬了咬牙,“拆了!现在就拆!”
赵桓也不顾什么了,直接到了皇宫的东北角,一座宏伟秀丽的园林,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句话,赵佶别的不行,但艺术细胞绝对超强。
艮岳的设计,匠心独具,满眼都是错落的奇石,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宛如一座座山岳,扑面而来。
在石头中间,还种植花草树木,虽然是正月天气,但也能想象出园林之美。
可越是巧夺天工,越是富丽堂皇,就越是罪孽滔天!
“拆了,全都拆了!把这些石头都给朕运到开封城头,用来防御金兵!”
嚯!
李邦彦差点趴下,“官家,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石啊!您瞧瞧这个,跟一个钓鱼老翁似的,这一块多像迎客苍松,还有这一块……”
“别废话了!”
赵桓挽起袖子,“怎么,还要朕亲自动手?”
这下子李邦彦不敢废话了,还能说什么,只能按照天子的意思办吧!
他招呼士兵,一起动手,将石块搬到车上,然后运去城头。
有好些大块的奇石,搬运不方便,赵桓毫不犹豫,直接下令砸开,分成小块运走。
一块块价值连城的奇石,伟大的艺术品,就在皇帝陛下的辣手摧花之下,化成了普通的顽石,被送上了城头,预备着痛击金兵。
赵桓在这边折腾,要知道这可是皇家园林啊!
没用多大一会儿,李纲就来了,跟着李纲一起来的还有康王赵构。
赵老九一看遍地石头碎屑的场面,眼睛就一阵阵发黑。
官家啊!
这可都是父皇的心血,最爱惜之物,你多少留点情面行不行啊!
李纲倒是没什么反对的。
“艮岳穷奢极欲,乃是天下百姓只膏腴堆砌,陛下毁之,以示节俭勤政,实乃明君作为!”
难得让李纲夸奖了。
赵桓呵呵一笑,“李相公,朕没想这么多。牟驼岗的战马无处可去,朕打算拆了艮岳,安置战马。这些奇石朕也不想留着,都运去城头,用来防御金人,李相公以为如何?”
“这个……”李纲仿佛吃了一斤苍蝇。
出于士大夫的传统,砸了艮岳,他举双手赞成。可是毁了这么一座园林,用来安顿战马,还拿着奇石去砸金人……这种焚琴煮鹤的勾当,着实挑战文人底限。
好在李纲也是个耿直刚毅的人物,难道还留着艮岳恶心人吗?
“上!一起上!”
李纲带来了许多开封的青壮,这都是他组织起来,防御开封的。
此刻听到了李纲的吩咐,一涌齐上,毫不客气,这些人可不管什么奇石不奇石的。反正他们知道,为了修这个该死的艮岳,逼得多少百姓失去了家园,又耗费了多少钱财!
这就是皇家穷奢极欲,贪得无厌的象征!
拆了这个害人的玩意!
李邦彦肉疼,微张着嘴,每看到一处奇石被拆掉,就顿足捶胸,恨不得大哭一场!
这都是天地精华,历经无数沧桑,靠着岁月的鬼斧神工,才能雕琢出来,却被轻易毁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说伯纪兄,你好歹劝说两句,留下一点,给后人当个念想也好啊!”李邦彦知道自己说话没用,这才来求李纲。
李纲腮帮上的肉不停抽搐,他也心疼啊!
可心疼有什么用?
“李少宰,难道让我劝说官家沉溺享乐,挥霍国帑民财吗?”
李邦彦被噎得哑口无言,李纲深吸口气,“李相公,你要是实在心疼,就多找一些人来。”
多找人?
这是什么主意?
“早拆早了,省得你牵肠挂肚!”
李邦彦一听,气得差点昏过去。
好你个李伯纪,焚琴煮鹤,也有你一份!
他急得在地上来回转圈,赵桓倒是毫无负担,他把赵构叫到了面前。
“我让你清点战果,打扫战场,你做的怎么样?”
赵构连忙道:“臣已经清点完毕,此役共毙杀常胜军一千七百余人,俘虏自郭药师以下,三百五十多人,只有郭安国率领着数百残部逃脱……”
“只有……”赵桓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全歼啊!”
赵构低下了头。
“咱们的损失呢?”
“好让官家得知,一共有一千五百多禁军战死,还有三百余名胜捷军殉国,另外韩世忠所部也有一百余人阵亡,伤者,伤者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赵构的脑袋更低了。
坦白讲,如果没有刘晏的赤心队出击,如果没有韩世忠大发神威,生擒了郭药师,这一仗大宋其实打败了。
而且光是从战场损失来看,大宋也没有占便宜,相反,损失还更多,
这就是大宋军队的真实水平!
“康王贤弟,你说咱们宋人真的懦弱吗?”
赵构迟愣片刻,低声道:“都是一样的人,臣不以为差很多。”
赵桓颔首,“没错,我大宋不乏猛士,也不缺钱粮武器,那我大宋缺什么呢?”赵桓目视着未来的“完颜构”,笑呵呵道:“你知道金人东路军是谁率领?”
“是完颜宗望,是阿骨打的儿子!”
“没错!”赵桓道:“女真宗室,将才辈出,全都能领兵作战,阵前杀敌。有宗室在前,身先士卒,将士们又岂会甘于人后!朕虽然瞧不起蛮夷,但是人家的优点咱们也要学习啊!若是我大宋宗室人人都能征战沙场,奋勇杀敌,我大宋江山又岂能落到今天的地步!”
赵构低着头,没敢接话。
宗室能征善战,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信查看一下史册,自家人相互攻伐,彼此屠戮,这种事情还少吗?
靠着宗室强国的,还真不多。
相反,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都是极力压制宗室的,大多数宗室无权,才是好现象。
赵桓笑了,“康王读书很多,应该知道朕的话不妥当,可兵戈之变,不能遵循常理。”赵桓起身,走到了赵构的耳边,突然低声道:“郭药师死了,金人大军近在咫尺,或许明天就回爆发大战。”
“朕决定和开封共存亡,太子年幼,无法主持大局。倘若……朕希望康王能挑起这副胆子!”
“啊!”赵构吓得叫出声来,傻傻看着兄长!
“朕让你们几个从军,让你们上阵杀敌,固然有鼓舞士气,身先士卒的意思。但朕不是推着你们去死!你能仗义挺身,跟着朕一起敲响战鼓,尤其难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皇太弟,若有什么意外,朕希望你继承社稷。”
“官家!臣何德何能……”赵构吓得跪在地上,魂不附体!
“听朕说完。”赵桓沉声道:“想继承天下,可没有那么容易,你要拿出勇气和能力,朕不会打压你,可也不会轻易把一切交给你。你给我记住了,千条万条,归结起来只有一条,那就是抗金!”
“我刚刚问你战果,很惨烈,我们占不到便宜。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我们是个大国,有无数的百姓,有充裕的粮草物资。只要天子能率先垂范,激发大宋的潜力,一直战斗下去,我们必然胜利!只不过这个代价或许会很大一些。”
赵桓沉吟道:“或许朕也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所以朕说这是一场持久战,你要牢牢领会其中的意思,这个皇太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什么恩典,你懂了吗?”
赵构用力磕头,“臣明白了,不过臣不想要什么皇太弟,臣想领一支兵马,为官家前驱!纵然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
第25章 金人来了
赵桓俯视着赵构,虽说他很鄙夷“完颜构”的作为,但是说句实话,以大宋的状态,赵家人的德行,赵构已经算是好的了。
至少他还有点胆气,也能骑马射箭,还没丧失传宗接代的能力。赵桓说的皇太弟,并不是哄骗,也不是耍弄什么权术。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赵桓就没说过假话,金人的确非常恐怖,大宋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砸了艮岳,他也心疼啊!
没事留着看景休闲,难道不香吗?
但是对不起,按照急报,金人已经搭好了浮桥,三千先导南下,后面几万如狼似虎的大军,一两天之间,就能杀到开封。
城中的兵马,打一个疲惫的郭药师,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几万金人杀来,真的能挡得住吗?
别看历史上第一次金人南下没有攻破开封,那是真的没打破吗?
别开玩笑了,还不是大宋这边够怂,派遣大臣过去议和,又是赔偿金银,又是割地,最后金兵也没有真的卖力气攻城,就主动撤退了。
毕竟能靠着恫吓,就能得到超出估计的好处,还费力气打仗干什么?
金人又不傻,相反,他们十分狡猾。
没有打,可不代表不能打。
赵桓亮出了抗金大旗,金人也未必会客气。
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
这是赵桓一直试图传达给大宋军民的。
立皇太弟,就是最后留的一手。
至于效果吗?
瞧赵构惶恐不堪,努力推脱的样子,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们总觉的朕在耍弄权术啊?
醒醒吧,别做梦了,朕只想活着!
金人真的要来了!
赵桓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都清醒过来……或者说,他们永远也没法清醒。
“康王,你去通知何灌,立刻将牟驼岗的军马送入城中。”
赵构如蒙大赦,撒腿就跑,他是一刻也不敢留在赵桓的身边,这位官家的话实在是太恐怖了,随便一句,就能要人性命!
赵构狼狈逃走,韩世忠却和刘锜赶来了,随同前来的还有赤心队的刘晏,三位将领一起冲着赵桓施礼。
“臣等见过官家!”
看到他们赵桓的心略微放松了不少,笑道:“原本朕打算给你们设宴请功,可何老将军提醒,城外牟驼岗有两万多良马,咱们大宋最缺战马,放在城外,只会落到金人手里,朕打算把艮岳拆了,安置战马。”
赵桓说完,这仨人都傻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刘晏,毕竟他跟赵桓的接触最少,只是得到了天子旨意,出城杀敌。但是却没有更多的接触了。
现在看到赵桓下旨拆艮岳,只为了安顿战马,这位辽国归来的将领激动不已,看着赵桓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官家真心抗金,臣真是喜不自禁啊!”
赵桓笑了,“刘晏,难道朕还说假话不成?”
“不,不是!”刘晏红着脸,惶恐道:“臣不会说话,请官家宽宥。”
赵桓笑道:“不用害怕,既然你们都来了,就帮朕点事情,艮岳的假山石头拆了,里面的建筑还有不少,你们把宫殿亭台也都给拆了。”
“啊!”
刘锜大惊,“官家,这,这也太可惜了吧!”
“没什么可惜的,开封这么大,防守起来非常困难,守城器械也不够。滚木雷石全都不足,不先拆了艮岳,难道要拆老百姓的家吗?就算真的要拆百姓的家,也要先拆了朕的皇宫。”赵桓笑呵呵道:“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朕就去你们的军营,给朕准备一顶帐篷就好。”
三位年轻的将领互相看了看,眼神之中,不无震撼!
别管怎么讲,身为一个皇帝,赵桓真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期望。
“官家,只要还有臣等一口气,金贼就别想进开封一步,我们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让金贼威胁陛下!”
韩世忠带头说完,第一个跳起,直接冲进了艮岳。
这座奢华无比的皇家园林,不光有数之不尽的奇石,还有精美的建筑,一抱粗细的柱子,上好的青砖,大块条石……这些可都是守城的利器。
金贼,你们等着吧,敢来就砸死你们!
“官家,官家!”
刘晏气喘吁吁,又过来请旨。
“臣等拆了几处建筑,其中有个万寿殿,所用柱子外面都刷着金漆,还有黄金盘龙,臣等不敢处置,还请官家降旨。”
赵桓一听,毫不客气道:“有什么难的,把金漆都给朕刮下来。你们这些出城作战的将士,朕不是还没给赏赐吗!这就是你们的!”
“不过你们也都听好了,要刮仔细了,也要分好了。千万别遗留下来,不然等以后拿着砸金贼,落到了城外,就成了资敌,懂吗?”
“懂,懂啊!”
刘晏兴奋地飞起,这位官家做事真是豪气,简直无话可说了。
士兵们迅速行动,他们拆毁殿宇,扳倒梁柱,用刀斧刮下上面的金漆,然后集中在一起,每一个出城的士兵,先领十两,有杀敌之功,表现突出的,再额外增加。
赵桓笑吟吟亲自瞧着,还告诉发放黄金的,要把秤杆弄得高高的,可不许缺斤少两,糊弄士兵,人群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在巡视过程中,赵桓还发现不少人盯上了宫殿里面的窗纱帷幔,露出了强烈的贪婪之色,但却不敢下手,这让赵桓颇为不解。
“怎么回事?”
赵桓询问韩世忠,韩世忠咧嘴苦笑,“官家,这帮东西没见过世面,什么都想要,这些织物都是御用的,他们哪里配啊!”
赵桓看了眼嬉皮笑脸的韩世忠,把他推到一边,直接到了一个士兵的面前。
“你跟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真话,朕赐你一匹上好的丝绸!”
“多谢官家恩典!”这个士兵忙不迭磕头谢恩,又偷看了韩世忠一眼,这可是官家让的,我也没法子。
丝绸致密结实,又光滑透气,穿在身上,非常舒服。而且丝绸衬衣还有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当弓箭射中身体的时候,丝绸能够抵挡一下,而且扯着丝绸,可以将箭头拉出来。
虽然不能说百分百有效,但是多了一层丝绸衬衣,对于抵御弓箭伤害,有着巨大的作用,而金人最厉害的就是弓箭!
“官家,俺跟着韩将军去杀金人的时候,亲眼瞧见他们贴身都穿着丝绸哩!”士兵不无羡慕道。
“朕知道了,朕这就给户部下令,立刻给你们赶制丝绸衬衣。”
韩世忠咧嘴道:“官家,怕是花费不会少吧?户部能答应吗?”
“敢不答应!”赵桓怒道:“你去跟户部讲,他们准备的岁币就有几十万匹绢,能白白送给辽人,而且每年都送。现在岁币停了,用节省下来的绢帛丝绸给将士们做些可以保护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不行的,李棁要是拒绝,就让他滚蛋!”
韩世忠欣喜若狂,等得就是这话!
赵桓又补充道:“李相公,你告诉李棁,做出来的衣服,朕也会随便抽几件,让他给朕用心做好,不然朕就把他挂在城头,拿他的身体实验金人的弓箭!”
赵桓斩钉截铁,顿时引来了一片欢呼!
“万岁!”
“吾皇万岁!”
哪怕是最苛刻的士兵,对这位有求必应,赏罚分明的天子,也有着强烈的好感……整个行动从下午开始,一直到了半夜,艮岳被拆了一半多,多达一万五千匹战马也被转移到了城里。
老将何灌气喘吁吁,却也是略感安慰。
还有不到一万匹了,另外还有数量众多的草料,看样子天明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全数运到城中。
不能给金贼留下一点东西!
“大家伙加把劲儿!”
老头拼命吆喝着,突然,从远处出现了马蹄声,有数骑赶来,何灌急忙让人迎上来,等到和来人面对面,老头突然泪水止不住了。
是何蓟!
“吾儿,你还活着!”
何蓟浑身是伤,鲜血染透衣甲,从马背上滚落,见到老爹,痛哭流涕。
他也是跟着韩世忠一起袭击金人的,随后在分兵拖延郭药师的时候,被冲散了。
很多人都以为何蓟已经殉国,却没有料到,他活着回来了。
“爹,我们遇到了金人前锋兵马,已经打了两场,死了五个弟兄,金人,金人距离开封不足三十里了!”何蓟惊慌道。
第26章 战马保住了
“官家,金人来了!”
说话的是刘锜,这位向来稳重,又刚刚经历战火淬炼的年轻将领,此刻满脸凝重,甚至可以说是惶恐不安。
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按理说应该有所准备,可事实上,真的当金人大军压境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恐惧不安!
甚至有种泰山压顶的恐怖,让人窒息!
来人是谁?
完颜宗望,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就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似的,一旦草原崛起一个雄主,亲属宗室之中,就会涌现一大堆的名将,个顶个都是独当一面的狠人,金人如此,再过一百年,蒙古人更是如此!
偏偏这两拨狠人,都让大宋给碰上了,天生霉运,不过如此。
完颜宗望有多恐怖,仅仅举一个例子就知道了,他曾经长途奔袭辽国皇帝,出发的时候是一万人,等他追上了,身边只有一千疲兵。
可就是区区一千人,完颜宗望竟然生怕辽主跑了,下令强攻。
一千女真人马,对上了两万五千精锐辽兵,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辽主自以为胜券在握,亲自督战,哪知宗望见到了皇帝的仪仗,竟然冲破重重阻隔,直扑辽主。
然后辽主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宗望一战得胜。试想一下,面对几十倍的优势兵力,不但主动攻击,还能玩阵前斩首,女真人的战斗力,恐怖如斯!
金人欺负辽兵,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反过来,大宋连契丹的残兵都打不过,战斗力差距之大,更让人绝望。
听到消息之后,赵桓下意识把手蜷在袖子里,他不想让大家看到天子颤抖。
历史只是写在书上的几行字,不是说历史是错的,而是置身其中,有太多的险象环生,生死较量,是一段活生生的过程,绝不是简单的结果。
更何况赵桓不断鼓舞斗志,要跟金国血战到底。
现在金兵到了,他们会不会一上来就玩命?会不会连第一次开封之战都扛不过去?就被人俘虏到五国城?
说实话,这一刻的赵桓犹豫了。
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强大……怂了吗?要不投降算了,当一条咸鱼,不寒碜!
赵桓微微摇头,大不了就当这场穿越是个梦吧!
玩个游戏而已,死一次又有什么!
沉吟片刻,赵桓道:“立刻告诉李相公和高太尉,全城戒严,关闭城门,让将士上城,组织青壮巡逻城中,严防混乱。”
旨意下达,开封也跟着动摇起来。
最先乱起来的就是龙德宫,太上皇赵佶虽然被圈禁,但消息还算灵通,听到消息之后,就直勾勾望着外面,眼泪不停流淌,止都止不住!
“真是造孽啊!”
赵佶抽泣着大骂,“赵桓,逆子!你夺我权柄,杀我心腹,还逼着我下罪己诏!你以下犯上,欺辱父皇。又毁我园林,损我心血……我,我都忍了!”
“可你把我困在龙德宫是什么意思?金人来了,你要让我跟你一起送死吗?逆子,你不孝啊!”
赵佶咧着大嘴,嚎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还要跑。
你小子别想困住我,我要出去,谁也拦不住!
赵佶真的起身向外面跑,这位太上皇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身体还很好,竟然直接冲到了宫门口,两个侍卫拦着,被他一把推到地上。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巡逻过来的高俅。
赵佶一眼看到了高俅,心花怒放!
“高卿,快,快跟我出城,咱们去应天,快出去吧,去了就安全了!”
高俅立在马背上,看着急切的赵佶,无奈摇头,这位太上皇,还真是没有半点骨头。
他没搭理赵佶,而是看了眼一旁的侍卫,怒吼道:“还不请太上皇回去!告诉宇文粹中,让他看好太上皇,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宇文粹中是蔡攸之后的龙德宫使,按照道理应该时刻看管赵佶才对,万万不能让他出来……
赵佶见高俅毫不讲情分,他也急了!
“高二!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个混混,没有我提携你,早就死在了开封街头,你现在忘恩负义,敢对我不敬,天下有识之士,不会放过你的!”
高俅被一顿痛骂,他深深吸口气,扭头瞧着癫狂的赵佶,鼻子哼了一声!
“太上皇,你对臣有提携之恩,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是也请太上皇记着,臣是开封的人,臣已经做好了殉国一死的准备!官家拆了艮岳,臣也拆了府邸,把砖瓦滚木搬上了城头。臣也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但是请太上皇放心,我高俅这条老命扔在了城头,不管胜败,都不会看到我了!”
说完这话,高俅在马背上冲着赵佶拱手。
“太上皇,君臣情分到此为止,告辞!”
说完,高俅毅然离去,赵佶也在呆愣之中,被人拖回了龙德宫。
他浑身颤抖,不寒而栗,居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给我留一条活路吧,我不想死啊!
高俅继续巡城,重点是那些官宦宗室,这时候要有人逃跑,必定人心大乱,绝对不能出错!
高俅知道,自己大半辈子都让人戳脊梁骨,就剩下唯一的机会了,他宁死也不会犯错。
此刻的城外,比城里还要惶恐百倍。
马匹,辎重,还有负责养马的民夫,都要退到城中。
赵构遵循赵桓的命令,出城运送战马。他听到金人杀来的消息,半晌无法动弹,整个人被冻住了。
“快,快点进城!”
清醒过来的赵构,声嘶力竭大喊。
战马仓皇奔跑,运送草料的马车拼命往吊桥上冲,慌乱之间,人喊马嘶,竟然有两架马车掉到了冰冷的护城河里!
“救命,救命啊!”
他们凄厉的叫喊,弄得好些人惶恐不安,争相逃跑,结果竟然像下饺子似的,又掉下去好些。
乱成了一锅粥,赵构头皮发麻,他试图吆喝,却没有什么人听他的。
金人来了,赶快逃跑!
这几乎成了所有人唯一的念头,甚至有人打算不顾一切,赶快逃命算了。
怎么办?
要怎么办?
赵构急得脑门冒汗,就在这时候,老将何灌提着刀过来,见此情景,他二话不说,冲上去,连着砍了三个争相逃跑的民夫,老将军高举染血的刀,怒吼道:“都给听着,金狗不是神仙,老夫现在就领兵阻挡他们。你们不要乱糟糟的,所有马匹走酸枣门入城,车驾草料走永泰门,不许乱了,否则军法从事!”
到底是老将,他这几句话,镇住了大部分人,混乱的局面终于有所缓解。
赵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忙上前,“多谢老将……”
还没等他说完,何灌就急切道:“康王殿下,一切以战马为重,你亲自押解战马,送给官家,这可是以后应对金人,守卫开封的依仗,绝对不能有闪失。老臣这就领兵迎战,拼了这条命,也要拖延金人,请,请康王殿下转告官家,让,让他保重!”
说完,何灌提刀就走,赵构看着老将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老将军这是存了死志啊!
真的这么可怕吗?
要随时抱着一颗必死之心,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就是战争吗?
怎么会如此恐怖?
赵构浑身的汗毛竖起,愕然片刻的赵构,毅然抽出了宝剑,亲自监督,谁敢疏忽,立刻砍杀,绝不留情。
就这样,战马不断进入城中,赵桓竟然也带着韩世忠,刘锜,刘晏赶了过来。
在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当听到两万余匹战马,基本入城之后,赵桓松了口气。
“金人兵少,断然没法包围住开封全城,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以骑兵切断道路,困死开封。如今有了这些战马,总算有了反戈一击,打破封锁的本钱了!”赵桓由衷叹道:“何灌有大功啊!”
第27章 将军一去
开封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城市,从地形上看,开封一马平川,毫无险阻可言。虽然开封城墙坚固,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的巅峰,但是开封太大了,百万户口,几十里的城墙,只要有一处疏忽,让敌人杀进来,整个防御体系就会轰然倒塌,一地鸡毛。
开封有这么多问题,能放弃吗?
对不起,真不能!
这不是意气之争,因为开封是大宋都城,是天下仰望的国家心脏,是至关重要的中原腹地……守不住开封,中原就会丢失,黄河两岸数千里土地,数千万百姓,全都落到了敌人手里。
到了那时候,就只有退守江南。
赵桓并没有把握比完颜构强多少,即便比完颜构强,能赶得上刘寄奴吗?能追的上朱元璋吗?
以南伐北,实在是太困难了。
对于赵桓来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放弃开封。
而要想守住开封,就少不了骑兵。
这一批战马不但能维持一支足以反击金人的力量,还能作为总预备队,消防队员,随时挽救危局,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需要的地方,确保城墙不失!
“官家,牟驼岗天驷监马匹两万三千五百余匹,已经悉数入城。”赵构气喘吁吁,躬身说道。
赵桓表示知道,复又问道:“草料呢?情况如何?”作为开封周围最大的马场,牟驼岗还有数量惊人的草料,同样重要。
战马虽好,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韩愈说好马一食或进粟一石,并不是夸张。人的食物或许可以疏忽,但是马匹绝对不行。
赵构脸色不是那么好,他低声道:“运进城中的草料只有一半,另外还有二十万石粮食、黑豆,以及干草没有运入城中!”
赵桓咬了咬牙,却也只能徒呼奈何,但愿大宋兵马手脚快一点,尽可能多抢救粮草。
“康王做得还是不错的,辛苦你了。”赵桓声音干涩道,
得到了赞许的赵构半点高兴不起来,他仗着胆子道:“官家,何老将军领兵,阻挡金人,此时怕已经接战了,臣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危。”
赵桓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何灌虽然有望风而逃的黑历史,但是不论是围杀郭药师,还是抢救战马,都堪称忠勇。
“韩世忠,刘晏,你们点齐两队骑兵,准备接应,朕这就上城观战,等候消息!”
两个人立刻点头,而赵桓在赵构和刘锜的陪同之下,登上城楼,向北眺望,果不其然,能听到清晰的喊杀之声,何灌率领禁军和金人打在了一起。
金兵来的并不多,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还分成了两部分,一队负责掩护,一队发动主攻。
可就是区区五百金人骑兵,愣是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何灌身边的禁军有三千多,其中一半参加过围攻常胜军的战斗,按理说可以抵挡一阵,可谁知道,面对金人来袭,竟然有人扭头就跑。
何灌是安排了督战队的,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督战队居然也跟着溃逃了!
这种恐惧简直是没有道理的,金兵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鬼。面对郭药师,他们尚且能鼓起余勇,可是遇到了正牌的金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何灌看在眼里,眼珠充血!
又一次未战先溃!
又是黄河岸边的耻辱!
难道要重来一次吗?
老头咬碎牙齿,“跟我冲!”
何灌毅然带头,杀向了金人队伍。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战术都没用了,宋军根本做不到沉着应对,任何迟疑都会造成全军溃败。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唯有以攻对攻,不该士兵任何思考的时间,连害怕的功夫都没有!
“杀!”
何灌奋起长刀,猛地劈向了对面的金人。
面对老将军的含怒一击,对面的金人居然不躲不闪,而是恶狠狠回了一刀。
这些从苦寒杀出来的金人,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是一样,哪怕只是个普通小兵,也凶悍无比!
何灌身后的护卫挥动兵器格挡,枪杆碰上了对方的刀,应声而断,他也跟着跌落战马。不过所幸给了老将军机会,一刀劈下去,从肩膀到胸腹,身体被活劈成两半,掉落战马。
何灌连思考的时间的都没有,只能立刻挥刀,杀向下一个敌人。
金人一个比一个凶悍,面对数倍于己的宋军,主动攻击不说,还大肆屠戮,不断有人倒下去,几乎十几个宋军,还换不来一条金人性命。
何灌不停大呼,浴血厮杀,却终究改变不了局面,他们不断向后退,距离开封已经越来越近。
而负责掩护的金人,竟然插入宋军后方,形成了包围态势!
一千人包围三千人,看似荒唐,可事实就是如此!
似乎这些金人就是另一个次元的怪物,对宋军进行着残酷的降维打击,残酷的杀戮,不断上演,何灌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老将军身上被鲜血染透,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力量从身躯流走,强烈的无力感袭来。
或许死亡就在眼前吧!
何灌并没有害怕,他已经让儿子何蓟押运草料回城,他还有别的儿子,哪怕战死了,何家依旧会兴旺下去。只是何灌突然涌起了另外一重担心。
金人这么可怕,大宋真的能行吗?
官家有办法挡得住金兵吗?
我们拼死战斗,会不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何灌的心中,涌出了太多的念头,他居然害怕起来……
而此刻的赵桓,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金人不光对何蓟下手,还分出了一队人马,去袭击运送草料的队伍。李纲派遣侍卫步军都虞侯曹濛率领一队禁军保护草料。
曹濛是开国名将曹彬的六世孙,真真正正的将门豪族,那些西军将门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草莽。
可就是这样一位受到了大宋朝廷无数恩惠的将门虎子,还没有接战,就逃跑了。
曹濛丢下了所有的士兵,仓皇逃回。
当他冲上吊桥的时候,发现面前堵着许多人,他毫不留情,挥刀猛砍,在杀了五六个人之后,终于逃进了开封城!
“提吊桥,快提吊桥!”
这位将门虎子丝毫不顾城外的溃兵,也不管还没有运进城里的草料。
他就像是个被吓傻的疯子!
“把他拿下!”
李纲毫不犹豫下令,他的脸已经黑了。
曹濛是李纲保举的,本以为曹家世受国恩,又是将门虎子,能比别人更加忠勇善战,可结果竟然如此狼狈,狠狠抽了李纲的老脸。
现在要怎么办?
城外还有一半的草料没有运进来,如果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些草料,填饱他们的战马,反过来屠杀大宋的军民!
“曹濛,你真该千刀万剐!”
李纲留下这句话,竟然抽出了宝剑,他想要亲自出城,抢运草料。
“李相公,你可千万别失了方寸啊!”
太尉高俅急匆匆拦住了李纲,“先去见官家吧!听官家的决断!”
高俅好说歹说,拖着李纲来见赵桓。
就在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城外起火了,两人一愣,急忙上城。
“官家!”
赵桓凝视着大火,默然无声,两滴热泪,从赵桓的眼角流下,李纲和高俅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起火的方向正是牟驼岗,而放火之人就是老将军何灌!
韩世忠和刘晏气喘吁吁,满脸羞愧。他们俩率领着骑兵,好容易冲开了金人兵马,将何灌救了出来。
老将军已经是满身是伤,摇摇欲坠。
韩世忠和刘晏左右保护,正准备退入城中,而何灌却注意到了牟驼岗,老将军的眼睛瞪圆了,负责运输草料的士兵民夫溃散逃命,金人已经杀了进去!
完了!
到底还要把草料留给金人吗?
“你们进城向官家报信,老臣何灌要给大宋尽忠了!”
说完,不待韩世忠和刘晏反应,何灌就招呼亲随,冲入了牟驼岗。放眼望去,尽是一个个粮囤,有一多半还是满的。何灌头皮发麻,这要是落到了金人手里,让他们吃饱喝足,来攻击开封吗?
烧!
何灌在迎击金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粮囤中间,有许多硫磺,油脂!
“金贼,什么也得不到!”
一处火焰,两处火焰……最终火龙腾空,牟驼岗都是易燃之物,加之为了搬运粮草,粮囤打开,地上还有许多散落的草料,遇火之后,迅速蔓延,相救都救不了。
何灌不断放火,灼热的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
烧吧,都烧干净了!
就在何灌举着火把,还要放火之际,突然觉得后背吃痛,一支箭钉在了肩头!
何灌用尽了力气,猛地将火把抛出去,有一处草料仓库被点燃。
何灌扭头,看了眼身后面目狰狞的金兵,轻蔑一笑,“金贼,你们什么都得不到,得不到的!”
“老匹夫!你找死!”弓弦响起,噗噗又是两箭,何灌胸前中箭,老将军攥着刀的手,努力向上抬了抬,终究无力落下。
何灌伏在了马背上,他耗光了所有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突然,何灌胯下的老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声悲鸣,掉头向着开封狂奔……马背上的何灌已经奄奄一息,自己的这一生结束了,有过懦夫的一面,也有过奋力死战的壮举。至于能不能驱逐金贼,重整河山,就要看后来人了……
第28章 东华门整编
城外的金兵越来越多,韩世忠和刘晏生怕敌人趁机杀进开封,只能先退入城中。两个人脸上都是无限懊恼,又是一个老人,难道他们只能靠着老人玩命吗?
真是羞愧啊!
“是何老将军!”
城上突然有人呐喊,韩世忠和刘晏大喜过望,他们立刻冲上城头,果不其然,是老将军的战马,正驮着何灌向城门方向跑来。
“我去接应老将军!”韩世忠掉头就要下城,转身之间,突然听到了刘晏的一声愤怒低吼。
韩世忠扭头,他一眼看到何灌的战马中箭,扑倒地上,何灌从马背上滚落,这时候有几个金人冲过来,他们高举弯刀,刀锋闪过,老将军人头落到了金人手里!
“老子杀了你们!”
韩世忠抽出一张弓,疯狂射箭,一个金人应声摔倒,却有另一个金人抓起人头,连滚带爬,狼狈逃窜。
韩世忠的眼珠子红了,不管不顾,冲下了城头,飞身上马,招呼部下,就想冲出去。
可是在这一刻突然有急促的锣声响起,韩世忠猛地抬头,原来官家赵桓来了。
韩世忠不敢任性,只能上城请旨。
“官家,让臣出城,去把何老将军的尸体抢回来!”
赵桓的脸色却无比难看,拳头紧握,指甲刺入掌心,钻心疼痛。他没有说话,而是向外面指了指,韩世忠闪目看去。
火光映衬,能看到潮水一般的人影跃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金兵主力!
韩世忠也绝望了,就算以他的勇武,也不可能把老将军的人头抢回来了!
“唉!”
韩世忠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城墙上,坚硬的青砖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纹……
同样悲愤的还有赵桓,他努力了很多,但是真正面对金人,依旧不够看。
一百多年的积弊,不是开玩笑的。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愤怒。
赵桓沉着脸,抿着嘴唇,目光严峻,必须要做点什么了,赵桓咬着牙道:“跟朕去东华门!”
韩世忠等人不解其意,却也不敢违抗,只能紧紧跟随。
伴随着赵桓前来,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包括京城防御使李纲,还有许许多多臣子,都赶到了这里。
康王赵构,赫然在列。
赵桓看了看所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李邦彦身上。
“朕让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
李邦彦慌忙施礼,“臣都准备好了。”
“嗯!”赵桓点头,“那好,立刻传旨,让在京将士,城中青壮百姓,除了需要守城的,其他人悉数赶来,朕有话说!”
李邦彦下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儿,简直比看科举唱名还要热闹壮观。
只不过所有人都绷着面孔,神色凝重,开封西北的牟驼岗,火光还在燃烧,烟雾随着风,弥漫开封,空气中满是焦糊的味道,恰如此刻的心情,跟着了火似的。
百姓如此,朝中大臣,也不例外。
何灌也算是老将,根本挡不住,曹濛,将门虎子,望风而逃!
金人就这么恐怖吗?
又有谁能保护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市?
“人都来了。”
赵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东华门前的一块巨型石碑,人们的目光随着赵桓的身影,落到了石碑之上。
这是一块很别致的石碑,下面是一块形似石龟的巨石,上面则是一面一丈六尺的黑色条石。
放在以往,想找出两块这样的石头,还不容易。
可是拜赵佶所赐,开封城中,奇奇怪怪的石头还真不少。
赵桓缓步走到了石碑的前面,昂首望去,在右上角,一个名字,十分醒目!
陈广!
人们瞬间明白了,官家前面说的话不是假的!
大家情不自禁,望着陈广的名字,流露出强烈的崇敬之情。
赵桓面容严肃,从李邦彦手里接过了香,亲自插上,然后冲着石碑三鞠躬。
天子的动作一丝不苟,这块被赵佶当做艺术品的石头,多了一份庄严,神圣。人们也跟着官家的动作,心潮起伏……
“大宋朝,遇到了生死难关。”
赵桓缓缓开口,抓住了所有人的心。“一个穷凶极恶的敌人,正在侵入我们的家园,杀戮我们的同胞,他们试图奴役整个大宋朝!”
“朕之前说过,这不是一家一姓江山的危亡,而是华夏衣冠,中原天下之亡!是前所未有的灾难,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的劫难!需要无数人用生命去填!”
“在这一场劫难之中,已经有人率先挺身赴难,为国捐躯。武师陈广,手刃金贼数十人,壮烈殉国,英灵永在!步军都虞侯何灌,焚毁牟驼岗草料,以身殉国!从现在开始,他名列英雄纪念碑第二名!”
“官家天恩!”
人群当中,何蓟哭拜地上,泣不成声。
丧父的悲痛,让他几乎晕厥,痛到心碎。年过花甲的老父亲,还要浴血奋战,被金人残杀,连脑袋都割下来。
很惨!
可是老爹一生征战,死并不是可怕的事情,死后铭刻纪念碑上,为当世英雄,受百代敬仰。
值了!
”官家,臣愿意以死报恩,和金贼势不两立!“何蓟咬牙切齿道。
赵桓点头赞许,又道:“朕知道,不只是这两位英雄,还会有更多人的名字刻在石碑上,为了胜利,大宋还要付出太多太多的代价!但是朕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大宋,大宋必胜!”
短暂的沉默之后,军民百姓也跟着大吼起来!
其实他们之中,很多都知道陈广,一个倔脾气的老武师,生前只是开封的寻常人物。何灌也不过是禁军当中的老军头罢了,谈不上什么好名声。
可他们都因为抗金,成为了大英雄,千百年后,依旧被人传唱赞颂。
一想到这里,无不精神振奋,望着石碑的神情,全然不同,竟然有了向往之情,倘若能把名字刻在上面,纵然是死,也可以含笑九泉!
东华门,科举唱名的地方,也是喜闻乐见的榜下捉婿的地点。见证了无数书生一步登天,成为天之骄子。
大宋朝数得着的文臣,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而今天,大家一起见证两个武人,在东华门封神。
科举唱名,也不过一次而已,可是这块石碑,却是要长久永恒。
官家做得好!
军民百姓,纷纷涨红了面庞,握紧了拳头,惶恐无助的情绪竟然消失了一大半。
赵桓略感安慰,有了正面例子,还要有反面典型。
曹濛!
这位世代将门虎子,此刻连一只猫也不如,蜷缩在成一团,当刘晏把他扔在地上的时候,立刻磕头哀求。
“饶命,官家饶命啊!”
赵桓深吸口气,冷冷道:“曹濛,你祖上何等英雄了得?六世国恩,你未战先溃,对得起大宋吗?”
曹濛也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哀求道:“官家,臣弟卫将军曹晟乃是荣德帝姬驸马,还请官家念在一家人的情面上,饶了臣吧!”
赵桓忍不住连连摇头,哂笑道:“没想到,咱们还是亲戚!”
“是,是啊!”曹濛磕头如捣蒜,“官家,臣,臣不过是一时惶恐,臣愿意戴罪立功啊!”
“晚了!”赵桓毫不留情道:“谁也救不了你!阵前溃逃,你还算是武人吗?”
曹濛委屈啊,“官家,臣,臣也不想啊!臣祖上为将,可是臣着实不通军务,不过,不过……臣也有功劳啊,臣及时退回城中,关闭城门,没有让金人进来,官家明鉴啊!”他说着,又把哀求的目光落在了李纲身上。
“李相公,你,你推荐了我,你要替……”
他还没说完,赵桓突然怒喝道:“这样没骨头的废物,还留着干什么!童贯抛弃太原,已经斩首,现在就把曹濛的人头砍下!”
“是!”
刘晏也不用别人动手,亲自举刀,一道寒光,这位将门虎子尸首分离,脑袋滚出去好远!
世代将门,还是皇亲国戚,说杀就杀,又让人们对赵宋官家多了一重钦佩。
赵桓只是厌弃地看了一眼,便扭头道:“有功必赏,有过不饶!我大宋虽然危机重重,命悬一线,只要上下一心,人人用命,就不愁打不赢金人!”
“朕宣布,立刻招募三万青壮,重新整编京中人马,协力守城!”
赵桓宣布之后,木然返回了宫中,他已经尽力了,如果还是没人响应,或许就真的是气数已尽吧……
第29章 牛二从军记
靖康元年,正月初十。
如果没有战争,这会是一个很美好的日子,官家赵桓蜷缩在被窝里,迟迟没有爬起来。他很怕,昨天他又做梦了,好像回到了上辈子,一群键盘侠们疯狂吐槽着两宋。
有个很好玩的现象,明史在史学界得到了很大的肯定,认为修的很不错,但是在民间却嗤之以鼻。
同样的宋代在文人的眼中,是个地上天国,理想的巅峰,文采风流,物阜民丰,好得不得了。可是在很多网友看来,却是个垃圾得不行的朝代。
靠着欺负孤儿寡母上台,只知道纵容文人,最袖珍的大一统王朝,甚至不配称为中原正统,赵家人都是废物,这样的废物朝代,还是早点灭了好……
赵桓无奈地揪着头发,他也想肆无忌惮地输出,毫不留情鞭挞,可问题是他现在是这个垃圾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还是让无数人鄙夷的靖康皇帝。
他又有什么办法……诛杀投降派,重用李纲,鼓舞士气,犒赏将士,他连赵佶都囚禁了,艮岳也拆了。
还有什么高招,能拯救这个国家?
莫非要有高达才行?
赵桓无奈苦笑,他的能力也就这样了,如果招不到足够的兵马守城,或许就要提前准备一瓶鹤顶红了。
赵桓一直磨蹭到了日头老高,才缓缓爬起来,躺在床上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相反,还更加疲惫。
“官家,您可算是醒了,奴婢没敢打扰,这些日子官家忧心国事,真是不容易,奴婢看着都心疼。”
朱拱之说着,将一条温热的手巾递给了赵桓。
赵桓随意抹了一把,低声道:“情形怎么样了?有人愿意从军吗?”
朱拱之咧嘴一笑,“官家,正要说咧,眼下各个征兵点都排满了人,有人天不亮就来了。妻子送丈夫,兄长送弟弟,父亲送儿子……奴婢敢说,这辈子都没见过开封人心这么齐过!官家真是得人心啊!”
赵桓呆呆看着前方,将信将疑,突然猛地起身,对着朱拱之大声道:“走,陪朕去看看!”
……
牛二是个泼皮,也不知道是从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就在开封的街面上胡混,最初还只是骗点钱,后来就打架斗殴,给人当帮闲打手,可偏偏他手脚不干净,被人赶了出来。
名声臭了的牛二只能仗着身强体壮,去给别人说和平事,偶尔弄点钱花,偏偏他又是个好赌的,钱在手里转了一圈,就送给赌坊了,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的牛二换下了一直穿着的破烂衣衫,弄了一双崭新的布鞋,还很难得用井水冲洗了一下身躯,然后提着一壶酒,低着头离开了四面漏风的家。
“哎呦,二哥,这是去相媳妇吗?”
“水仙花不是看不上你吗?又回心转意了?”
跟他说话的都是一起长大的年轻人,放在往常,敢调侃牛二爷,可是要挨拳头的,令人惊讶的是今天的牛二低垂着脑袋,恍若未闻,走得特别快。
他特意绕道东华门外,在十丈外,抬起头,用力盯着那一面黑色的石碑,匮乏单调的牛眼多了一丝神采,他不敢多看,又急忙低着头,羞愧似的小跑离开。
牛二的目的地是一处街边的简易房舍。
“三叔!”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跟牛二撞个正着,这位三叔眉头紧皱,怒骂道:“你小子又惹祸了?找我擦屁股?”
“没,没有!”
牛二低垂着头,搓了搓手,显得局促不安。
“有话说,有屁放,我还要去大牢呢!”
牛二鼓了鼓勇气,“三叔,咱,咱进屋说话。”
三叔挺不耐烦,但是看牛二这样子,也只好答应。
他转身进了小屋,牛二立刻把一坛子酒送过来,一脸笑嘻嘻的贱样。
三叔没接,不客气道:“你小子跑来献殷勤,准没好事,你给我说实话,不然连这坛酒,还有你,一起扔出去!”
牛二憋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俺,俺来问问你,俺爹的事!”
“你爹?你爹都死了那么多年,骨头都烂没了,还有什么事情?”
“俺,俺想知道,俺爹也,也死在了阵前,他,他能不能上那个石碑?”
“什么石碑?”
“就,就是东华门外的那个!”牛二道:“俺爹也从军来的,他还死在了阵前,三叔,你是知道的!”
三叔点了点头,“这事我是知道,可你小子来找我干什么?要给你爹争个名分吗?对不起,这事我这个小牢头可管不了,我还有公务,走了!”
“别啊!”
牛二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三叔,“三叔,我,我就是想知道,你说我爹要是有资格上那个石碑,我,我行不行?”
三叔被牛二气笑了,伸手猛戳他的脑门,“你想什么呢?就凭你,也想当英雄?”
“怎么就不行!”牛二急了,“俺去过陈老英雄的武馆的,我,我还跟他的徒弟切磋过呢!”
“是让人打出来了吧?”三叔毫不留情揭穿。
牛二被噎得脸通红,他伸长了脖子,争辩道:“总归是见过面,他能行,我,我也能行!我现在就要从军,我爹是英雄,我也是好汉!”
三叔盯着这小子,突然笑了,“我说牛二,你真的要从军?”
牛二点头,“俺,俺就要从军,俺不想让人瞧不起了!以前俺觉着都是罪人坏人才当兵呢!俺爹早早扔下了俺,啥也没留,俺都忘了他长得什么模样了。可,可俺现在想明白了,他是真正的大英雄,俺不能给俺爹丢人!三叔,你说是不是?”
三叔凝视着牛二,许久之后,摇头叹息,“你就这么认准了,你爹是个英雄?”
“他不是死在了军前吗?难道不是?”牛二傻了,难道自己想的不对?
“是!”
三叔沉吟半晌,用力点头,得到了肯定的牛二,咧嘴大笑,充满了幸福和自豪。
“三叔,俺爹是不是很厉害?”
“是!”三叔再一次答应道:“以前我没跟你说过,你爹和我都是西军,我们一起杀过西贼的,你爹箭术了得,曾经连着射死了三个西贼,谁都打不过他,就连韩世忠都跟着他学过本事呢!”
“是啊!”牛二喜不自禁,果不其然,老爹是个有本事的,可牛二又黯然了,“三叔,我爹从来就没教过我本事,俺,俺怕杀不过金狗!”
“有什么好怕的!”三叔干脆鼓励道:“他们也都是一样的人,你平时不是挺会打架的吗?穿上铠甲,拿着兵器,打几场仗,你要是没死,也就赶上你爹了!”
“真的?”牛二大喜,“那,那三叔,俺现在就去投军,行吗?”
三叔看了看他,微微摇头,不无遗憾道:“你现在连个人模样都没有,又是喝酒,又是赌钱,你去了军中,还不是害群之马?”
牛二咬了咬牙,突然扭头往外屋跑,下一秒,他提着菜刀进来了。
“你犯什么混!”三叔大惊。
只见牛二把左手张开,按在了桌边,照着自己的小手指,手起刀落,顿时把一截指头砍了下来。
鲜血涌出,指头在地上跳了两下。
牛二忍着剧痛,目光盯着三叔,恶狠狠道:“俺在赌场的时候,见人输了就砍指头抵账,三叔,俺就问你,这一根指头,够不够抵偿以前的混蛋账?不够俺再砍!”
“砍什么!”三叔一把抢过了菜刀,气喘吁吁,“你小子有本事去砍金贼,别拿自己出气!”
“金,金贼!”牛二额头冒汗,嘴角却咧了起来,“三叔,你同意俺从军了?”
三叔怒极反笑,“不同意怎么办,看你把手指头砍光啊?”
牛二嘿嘿道:“砍小手指没事的,俺才不傻,俺还要像俺爹一样,当个大英雄哩!”他快活的像个孩子。
三叔叹口气,扭头取出来一包金疮药,给牛二包上。
“这药也是你爹当初留给我的,对了,从今往后,别叫牛二了,叫牛英。”
牛二忙不迭点头,“这也是俺爹说的?”
“嗯!以前看你不像个样子,怕糟蹋了好名字。”三叔用力拍了拍牛英的肩头,“三叔老了,替我们多杀几个金狗,保住咱开封城!”
“三叔代开封百姓,谢你了!”
说着,三叔跪在了地上,牛英吓得连忙也跪下了,“三叔,俺,俺这回算是活了,您瞧好吧!”
说完,牛英一跃而起,迈着大步就走,三叔追到了门口,看着他长大的背影,突然抡起巴掌,抽了自己两下,老泪横流。
“老牛啊,你混账了一辈子,当了逃兵丢了脑袋,你儿子可比你有人心啊!”
第30章 杀人者,牛英!
“牛二,你也来投军?”
招兵站,聚集了许多人,见到牛二来了,有人认出来,立刻嘲笑,“你瞧瞧,上面可说,要招良家子,你算吗?”
牛二圆睁眼珠,怒道:“俺叫牛英,不是什么牛二,俺爹是杀过西贼的大英雄,你们不要污人清白?”
“大英雄?没听说过!”有个中年人笑嘻嘻道:“我怎么听说你爹当年在军营赌钱,坏了军纪,让人给吊起来打,后来当了逃兵,还被砍下了脑袋!”
“你胡说!”
牛二气得浑身哆嗦,“你敢说俺爹的坏话,俺要了你的命!”
他怒吼着要扑上来,就在这时候,负责招兵的主管过来,“都给我闭嘴,不许喧哗!”
牛二气喘吁吁,怒气难平。
“他污人清白,俺要杀了他!”
“别废话!”主管瞧了瞧牛二,这小子身高体壮,脸上满是横肉,按照身体条件看,绝对够格。
但瞧他的神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老实人。
“你小子真想从军?”
“那是!俺,俺要像俺爹一样,当个真正的大英雄!”
“行了,我不管你爹是干什么的。兵是不能立刻让你当,要先干挑夫,负责往城上运送守城器械,你干不?”
“我……干!”牛二没敢撒泼,他已经不是泼皮了。
“那好,领件短打,去干活吧!”
牛二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民夫当中的一员。
招兵工作还在紧张进行中,没谁愿意把精力放在他的身上,赵桓找到了李纲,君臣见面之后,李纲稍微迟疑,就把征兵的事情说了。
“官家,当下招募到青壮士卒一万八千人,民夫三万有余。开封百姓争相从军报国,人心尚在,斗志犹存,臣以为还有救!”
赵桓欣然点头,“李相公果然是做事的好手,朕总算能心安了。”
李纲却一脸羞愧,“官家,臣,臣无识人之明,曹濛溃败,臣有举荐之责,臣以为当另择宰执……”
还没等李纲说完,赵桓就伸手阻止,而后正色道:“李相公,你还记得朕说过的话吗?满朝之士,真心抗金者,首推是你李伯纪。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一点都不会变。小事可以糊涂,大事不能马虎。朕可以赶走任何人,唯独不会罢免你李相公!”
“替朕把这一面抗金大旗扛好了,拜托了!”
坐在龙椅上有些日子,赵桓的感悟是越来越深切……李纲的能力行不行?从他主张严惩六贼来看,在政治上,就是个小白。
从他推荐曹濛来看,用人的本事也平淡无奇。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能坐上宰执的位置?
很简单,就是俩字:态度!
因为他是抗击的大旗,不光是眼下这么看,哪怕过了一千年,还是这个定论。
罢免李纲,难不成要投降议和吗?
很无奈吗?
赵桓倒不是这么看,毕竟这就是政治!
李纲沉吟片刻,苦笑着点头,“官家,臣会替官家扛着这面旗号,直到官家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君臣的谈话很快结束,李纲还有太多的事情忙碌,赵桓除了要把握大略之外,还要清楚招兵的具体情况。
比如传说中的高衙内就从军了,另外还有疑似杨家将的后人杨沂中,更令人意外的是赵桓的小舅子朱孝章也投军了。
将门子弟的程度如何,瞧瞧曹濛就知道了。
这些人投军,只是代表一个态度罢了。当然,能有如此顺滑的表态,也跟赵桓的努力有关,至少在这个朝堂上,敢明面和他硬顶的人,不存在了,尤其是在抗金的大略上。
这当然是进步,还是巨大的进步,可要说这样就能打赢金人,还是省省力气吧!
不过在翻阅投军名单中,一个来自洞庭湖的钟姓豪强,让赵桓颇有兴趣。
难道是他?
赵桓不动声色,“朱大官,这个时候,朕务必要耳聪目明,你执掌的皇城司,可不要闲着!”
朱拱之忙用力点头,“请官家放心,奴婢睡觉都睁着眼睛!”
赵桓接连走访,发现征兵的进度远超预期,他定的三万之数,并不难实现,总算略感欣慰。
可赵桓也清楚,困难还在后面,如何把临时征召的青壮,跟城里的士兵整合在一起,并且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这才是真正困难的。
只是金人似乎不愿意给赵桓更多的时间了……战斗突如其来降临!
这么说也不恰当,而是有一队金兵,大约是两个猛安不到,一千五百人以上,他们袭击了金明池!
如果说艮岳是赵佶一人的杰作,那么金明池就是大宋历代皇帝的心血结晶。
这样一座景色优美,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顷刻之间,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还不满足,竟然向邻近金明池的宣泽门发起了攻击!
大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驾临金明池,对于战斗他似乎没有多大兴趣,或者说他对自己的手下有着强烈的信心。
他在贪婪地观看着金明池的美景,亭台楼阁,碧水荡漾,真是神仙待的地方!
“俺原以为中原天子,是天上人做的,却没有料到,竟然是个庸才鼠辈!大金兵马未到,就吓得禅位,大好江山,交给他真是糟蹋了。”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赞许,“太子郎君说得极是,这一回咱们就杀进开封,把这花花世界纳入大金版图!”
完颜宗望笑着点头,这时候有人送来一杯浓浓的蜂蜜水,他接过水杯,几口喝干,甜腻的蜜水让他通体舒泰。
“当年我随着太祖起兵,攻打大辽,想的也不过是有一杯蜜水,几时想过,能问鼎中原,坐拥天下?尔等只要忠心大金,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宗望的表态又引来了集体膜拜,大呼太子郎君圣德。
正在这时候,喊杀声传来,宗望大笑,“打起来了!诸公跟俺彻夜饮酒,坐等捷报!”
他丝毫没有把大宋放在眼里,是蔑视大宋吗?
是的!
大宋需要他高看一眼吗?
李纲又一次判断失误,他把防御的重点放在了北面的几个城门,却没有料到,金人会从西南方向发起攻击。
金人并没有多少攻城器械,可他们就是敢主动攻击。
这不是鲁莽,而是多年胜利积累的信心。
他们首先以重箭攒射城头,吓得宋军根本不敢抬头,随后泅渡护城河,冲到了城下,然后就用简易的云梯,爬城索,开始了攻击。
金兵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已经有人爬到了一半,宋军才敢冒出头,用弓箭还击。
稀疏的箭支并不能穿透金人的重甲,除非射中面孔,咽喉,不然没法造成致命伤害,而且当士兵探身射击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
从下面射来的弓箭随时会穿透他们的身体,非死即伤。
一转眼之间,就有十几个宋军掉落城下,剩下的士兵只敢利用城上的滚木雷石迎敌,不顾一切往下投掷。
只要看到金人的踪影,就是一顿猛砸。
终于金人方面也出现了损失,有一个正在攀爬的家伙,被迎面的石块砸中了脑袋,顿时脑浆迸裂,惨死城下。
砸死他的石头,正是一块形若老翁的太湖石。
艮岳出品,果然不同凡响!
可是这名士兵再度举起石头,想要往下砸的时候,一柄飞斧正好钉在他的胸前,士兵往后退了两步,顺着台阶滚落城上。
而此刻一个金人甲士猛地蹿了上来,他一手盾牌,一手持刀,状若癫狂!
第一个登上了开封城头,先登之功,岂是小可!
他接连斩杀三名宋军,踏着尸体,兴奋大吼。城头的宋军竟然畏惧,纷纷后退……正在这个危机时刻,李纲亲自提着宝剑,领人救援。
只不过还没等他登上城头,就发现一个家伙怀抱着一根圆木,抢先冲着金人撞了上去。
金人刚刚砍倒一名宋军,抬头之间,就见一截木头撞来,来不及闪避,只能用盾牌格挡。
却不成想,对方牛力过人,发足狂奔,竟然撞得他连连后退,收不住脚步,整个人都从垛口掉了下去。
莽汉还不知足,竟然追到了垛口,将圆木狠狠掷下,重重砸在金人的胸膛上,顿时鲜血喷溅三尺!
“金狗,记住了,爷爷叫牛英!”
城下的李相公,正好目睹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