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征虏讨逆大元帅
提到了北伐二字,七员上将军无不悚然,无他,这两个字着实沉重!
大宋初年,论起国势,远在此刻之上,论起契丹兵马,也不如金人凶悍……然则太宗皇帝,裹挟着五代精锐,一战惨败,再战不能,从此之后,大宋就成了大怂,甚至闹出了岁币之耻,以至于靖康之耻……反正是耻辱一个接着一个,个个不一样。
倘若这一次北伐,宋军也败了,那就不是后果严重那么简单了……搞不好甚至有亡国之忧。
虽说这几位都不太相信会这样,但是战场无情,瞬息万变,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极端情况?而且就算不会如此,可一旦迁延日久,耗费国帑民财,以至于超出百姓承受能力,遍地烽火,起义不断,内忧外患,绝对会彻底断送大宋的国力。
三年积累成空,甚至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恢复元气,而且人心也会受到重创,往后还能不能北伐,都不好说了。
审视大宋如此,如果把眼光放开,就会觉得更加艰难。
诸葛武侯北伐,桓温北伐,刘裕北伐……哪一位的北伐都堪称壮烈,气势如虹,可结果呢,无不以各种形式的失败收场。
北方对南方的优势着实太大了。
“我先阐述一下看法……北伐的目标在哪里?是光复大名府,光复太原府,还是恢复两河,又或者一直打到燕云……身为主将,心里必须有个定见。”
岳飞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北伐不是简单往北打,打到哪里算哪里,这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一个确定的目标。而这个目标必须足够明确,能够让人瞬间意识到,完成之后,就代表着胜利。
“我以为必须拿下燕山府……我的理由有两个,其一,整个河北都无险可守,唯有推到最北端的燕山,才能建立防线,保住战果,不然就会重蹈刘裕的覆辙。其二,这一次金人南下,也是从攻克燕山府开始的,如果只是恢复了两河,算不上成功!”
岳飞这话一下子引起了两方的注意。
首先是曲端,他主张两路齐出,其实隐含的一个意思,就是光复两河,收复昔日大宋疆土就可以了……毕竟曲端也没有自大到宋军可以一路攻陷大名府、太原府、真定府、大同府,再杀入燕山府,那不是宋军,那是天兵!
可岳飞却说恢复两河也不能算胜利,必须拿下燕山府才行。若是这样,兵力钱粮只怕要增加非常多。
没等曲端开口,韩世忠却哈哈大笑道:“鹏举,咱们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出兵河东,河东表里河山,易守难攻,先难后易,河北不战自溃,光复燕云,也就在咫尺之间了。”
岳飞无奈,咧嘴苦笑,片刻之后,他抬头道:“韩大王,河东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韩世忠哂笑道:“难道你还要弃河东走河北不成?”
“正是如此!”岳飞点头。
韩世忠勃然,竟站了起来。
“咳咳!”赵官家突然咳嗽道:“良臣,你以为河北走不得?”
“那是自然!”
“为何?”
韩世忠激动道:“官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走河北,进军燕山府,中间有一千多里。这么长的距离,军需辎重怎么运输?河东的金兵出太行,袭击粮道怎么办?看起来这条路很容易,但为了防守后方,需要额外耗费太多的兵马,得不偿失。”
“反观河东,背靠关中,陕西虽然物产不算丰富,但是兵、马、盐、铁都不缺,只要从巴蜀等地调拨粮食,也可以支应一二。”
这时候曲端终于抓到了机会,果断道:“韩总兵,若是按照你这么说,走河东必然无力恢复燕山府,势必重蹈覆辙,雍熙北伐,殷鉴不远!”
“你!”韩世忠大怒,“曲端,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俩人已经争吵了不止一天,自然没什么万全之策,顿时陷入了僵持,令人讶异的是,一个不该这时候说话的人站了起来。
张荣!
他首先向赵桓施礼,随后对韩世忠和曲端道:“河北的辎重补给,水师可以完成大半!官家说水师大有可为,怕也是这个意思吧!”
老张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说实话啊,他这个水师总兵真的很水,论资历,他是最晚归顺赵桓的,论战功,他除了帮助刘锜守卫京东,再就是突袭滨州了……而滨州之战,只能算是双方精疲力尽之后,不甘心放弃的挣扎而已。
包括消灭李成,都显得虎头蛇尾。
就连抓捕了姚平仲,这个让赵桓切齿痛恨的贼子,都不值得单独用一章描写……说到底,只能算是临河大战的余波荡漾。
张荣一直在问,自己几乎一无是处,赵桓为什么把自己抬得那么高?还亲自跑去登州,在军中待了那么长时间?
直到今天,他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宋军的名将虽然多,但是能考虑到水师作用的,不能说绝无仅有,也是寥寥无几。
“只要走滨州,沧州,取霸州,便可以直取燕山府!”张荣道:“这一路距离海边不过百里……水师还能通过黄河入海口逆流而上,协助步兵作战。不管是滨州还是沧州,都是金人防备薄弱的地区,耗费不了多少兵力。如此一来,就可以集中雄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夺取燕山府,只要燕山府在手,北伐就成功了大半,而金人也闻风丧胆啊!”
张荣脸涨得通红,甚至他都没有料到,自己的水师居然会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岳飞点头道:“我以为张总兵所言极是,只是具体路线还要商议……我觉得大名府并不能放弃,否则的话,就需要分兵防备……更何况以当下大宋的兵力,完全可以先攻大名府,再取雄州,把黄河下游也掌握在手里,河海并重,辎重输送的压力会小很多。”
张荣嘿嘿一笑,“俺就是提个建议,到底如何,还要大家伙商议。”
这俩人一唱一和,竟然把事情推到了下一个阶段。
韩世忠黑着脸道:“俺觉得不妥……老吴,你说呢?”
吴玠咧嘴,你干嘛把我拉进来啊?
这位兴汉侯沉吟良久,缓缓道:“海上风云变幻,艰难万分,如果一时不慎,影响了大局,这就不好了,我看还是走陆上稳妥些。”
韩世忠眯缝着眼睛,“这就是了,俺生来是陆上的汉子,不是水里的鱼虾……”
“韩世忠!”
赵桓突然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怒火再三涌起,又被赵桓压下来,最后竟然重新坐下,笑呵呵道:“良臣,你当年是怎么去江南,活捉方腊的?”
瞬间老韩的脸就绿了,被官家当面拆穿,这滋味可不好受。
韩世忠干咳了两声,“官家,臣,臣就是觉得海上运粮不靠谱,臣没有别的意思!”
赵桓正色道:“靠不靠谱也要试过才知道……朕给你们准备了沙盘……再给你们七天时间,就在这里面推演,看看哪套方法最好……你怀疑水师不行,可以让水师演练,让他们建造临时码头,停靠运输,看看能不能做到承诺的结果。”
韩世忠忙点头,“臣,臣知道了。”
“光是知道有什么用?朕早就说过,要上下一心,君臣一体……你是朕依仗的军中一人,你倒好,先跟朕搞起了步兵和水师的分裂……须知道张总兵也是朕亲自任命的总兵,论起权限,不比你韩良臣低,你瞧不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世忠老脸通红,坐在那里,手足无措,局促不安,最后连忙站起,冲着张荣深深一躬。
“张老兄,韩五鲁莽了,还请见谅。”
张荣吓得连连作揖,比韩世忠还要夸张。
“韩大王,你的功劳地位,都不是俺老张能比的……俺老张只有一句话,大家伙都是为官家效力,为了抗金大业,一刀子下去,流出来的都是红色的血!”
韩世忠越发讪讪。
赵桓沉声道:“前面说的都是纸上谈兵,到底行不行,还要你们推演……朕就不凑热闹了,去给你们准备点吃的。”
赵桓说到做到,还真的去了福宁殿旁的小厨房……这位官家亲自准备了十几道菜,尤其值得一提,赵桓还给几位大将每人一杯奶茶。
虽然在过去几年,武学已经做过许多次兵棋推演,哪怕岳云都知道怎么操作。可是这么大的规模,如此巨细靡遗的,还是第一次。
如此烧脑的事情,怎么少得了一大杯奶茶呢!
七天时间,总算过去了,再看这七位,全都狼狈不堪,满脸憔悴,头发胡须乱糟糟,连身上都有味道了。
最后他们面对赵桓,韩世忠满脸落寞,“回官家的话,臣,臣输了。”
曲端也苦着脸道:“臣,也输了!”
赵桓绷着脸道:“这么说是鹏举的方案胜出了?那这么说,征虏讨逆大元帅非鹏举莫属了?”
韩世忠无奈,哪知道岳飞竟然站出一步,想要说话,赵桓摆手。
“良臣,你这个样子,朕着实不满意……朕让你们推演,是给大宋找个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你们斗气,更不是让你们真的比个高低!若是连这点心胸都没有,朕如何放心让你统领几十万大军?”
老韩又挨批评了,这都是第二次了,你赵官家是什么意思啊?
吴玠忍不住捅了韩世忠一下,瓮声道:“韩大元帅,恭喜你了!”
第317章 北伐檄文
泼韩五愣住了,端着腰带,傻愣愣的,不知所措……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韩世忠才如梦方醒,继而浑身颤抖,仿佛要抽搐了似的。
曲端气得翻白眼,“姓韩的,你最好抽过去了算了,这个大元帅非我莫属!”
让曲端抢白,韩世忠也清醒过来,难的是他竟然没恼,反而哈哈大笑,“曲端啊,你的确是帅才,这一次北伐,离不开你的鼎力相助啊!”
韩世忠又看了看其他几人,也都满脸含笑,绝对谦卑,甚至他还抱拳拱手,来了个肥诺“诸位同僚,拜托了!”
吴玠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指点发笑,“端得是个泼皮,难怪官家会选你为帅!”
老吴也算是看得明白,这一次的北伐,绝对是个非常非常庞大的工程。在作战方略上,认可了岳飞的想法,以光复燕山府为最终目标。
但实际上统军作战,兵马分配,还有后勤安排,林林总总,如果都交给岳飞安排,那是不可想象的。
而且不管怎么讲,岳飞都是御营当中,年纪最轻的,数千里战线,几十万大军,各自都有跟脚,如何能做到全军一体,如臂使指?
这个统帅必须要有能力,有资历,还能团结大多数,获得军中认可……故此多方考虑,韩世忠还是不二人选。
不过老韩还要客气一下。
“官家,要臣说,还是官家统军,臣等做个大将军就是了。”
赵桓摆手,“朕也不是没事干,后勤物资,民夫调配,还有光复之后的地方治理,这都是朕的事情。朕就当个监军吧!”
韩世忠毫不迟疑,立刻躬身道:“官家亲征,无往不利,只是臣以为官家还要安排几个副手给臣……至少鹏举就应该是副帅!”
赵桓含笑,“没错,鹏举和晋卿,分任左右副元帅,曲端担任三军都参赞,张荣出任水师都统制,刘锜和李彦仙担任征虏先锋……”
赵桓的一番指派,实现了人人有官做。
是不是可以北伐了?
笑话!
这么大的事情,要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解决了军中的情况,只是北伐的第一步。
“朕必须提醒你们,有关北伐的具体方略,除了我们君臣之外,谁也不许走露风声。当然了,朕会释放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意在欺骗金人,你们需要小心配合,万万不能出差错。”
七个人一起点头,张荣满心为难,他这个人好酒,一旦喝醉了,就不知道会说什么。
奶奶的,老子从今天开始,戒酒了!
赵桓又跟几个人谈了一下,方略确定之后,还要具体方案,人员配置,粮草准备,甚至包括战略欺骗的问题……总而言之,打仗的事情,赵桓是交出去了。
随后赵桓又召见了吕颐浩,相比起军务上的集思广益,在财政上,赵桓就显得独断专行了许多。
其实差别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赵桓每年都在仔细算账,明的暗的,大宋一年收入多少,他比户部尚书还清楚,能拿出多少财力,赵桓心知肚明。
当然了,在关键的时候,还要尊重首相的意见,毕竟这位才是百官之首。
“吕相公,今年的岁入预估多少?”
“七千九百万缗。”吕颐浩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里面没有计算关税的一千一百万两,还有各地金矿银矿的二百八十万两。”
没错,大宋也是有银矿的,数量还不少,只可惜产量都不高,而且提炼困难……可再困难也要想办法。
各地推行土断,摊丁入亩,顺便也把许多矿场收归了朝廷,包括铁矿、煤矿、金银矿,甚至是不少森林。
也正是因为如此,吕颐浩又背了天大的骂名,南方好些士人都公开反对,主张朝廷不能与民争利,要还矿百姓。
“这么算起来,也将近一亿缗,比起巅峰的时候,还是要少了一些的!”
没错,北宋巅峰可是轻易突破一亿缗的……哪知道吕颐浩却是摇头道:“官家,账不能这么算,臣已经增加了各地预留的比例,给各地兴修水利,建桥梁学堂了。”
赵桓责备道:“怎么不都征收上来?”
吕颐浩慌忙道:“官家明鉴,推行摊丁入亩,施行新政,总归要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若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又岂会支持朝廷?所以臣斗胆预留下三成给百姓。”
赵桓下意识道:“这么说,咱们的岁入几乎和靖康之前的巅峰差不多了?考虑到两河失陷,我们的税收水平实际上是提高了不少?”
“是!”吕颐浩道:“摊丁入亩,限制土地,安顿流民,授予田亩……的确是增加了田赋,这是历代帝王都没能做成的事情,官家圣明!”
“朕再圣明,没有你们辛苦打理,也是万万不行的。”赵桓笑道:“吕相公,现在能给朕多少钱打仗?”
吕颐浩道:“回官家的话,为了朝政运行,各种开支,最低也要六千万缗!”
“怎么?似乎比头几年提升了不少啊?”赵桓托着下巴,他记得靖康元年的时候,貌似才开支了三千多万,剩下的都让他打仗了。
吕颐浩咧嘴,“官家有所不知,为了能顺利摊丁入亩,各地增加了相当多的官吏,又增加了御史……还有安顿流民百姓,必须给种子农具,甚至要帮着建造房舍,这都是开销。再有以前官吏的俸禄拖欠了太多,京官的俸禄不给,就有人闹,地方官俸禄不给,他们就要放手去贪,臣想推行新政,没有办事的人不行啊!”
赵桓深吸了口气,“岁入上来了,开支也多了……朕不跟你争了,但是朕打算发行五百万两的债券,你们这些官员能不能吃下来?”
吕颐浩眉头挑了挑,突然道:“还是八百万两吧!这几年财税不断向好,外面的金银流入也多了……多发行一些,官家北伐,以金银充当军饷,运输也方便些。”
赵官家愣了片刻,连连感叹,“多谢吕相公体谅啊!”
吕颐浩肃然,躬身正色对曰:“北伐讨逆,光复失地,也是臣等心心念念之事!”
“很好!”
赵桓欣然点头,“上下一心,无往不利!”
皇帝陛下喜笑颜开,竟然走到了桌案前面,提起笔,略加思索,就给吕颐浩写下了四个大字:辅国股肱!
“拿着吧,这几年你辛苦了。”
吕颐浩接过字,连忙扭头,片刻之后,才回头道:“只要能克复燕云,看到大宋中兴,老臣就算拼了这条老命,熬光了心血,也在所不惜!
皇帝陛下的眼圈竟然也红了,看着吕颐浩的白发,颇为感慨,当年他们一起入关中的时候,他还是满头黑发啊,这才几年的时间,就熬成了这样!
赵桓执手,“吕卿放心,朕一定会拿回燕山府,到时候咱们一起痛饮庆功酒!”
“好,臣,臣到时候必定不醉不归!”
和老吕谈完,赵桓大致能得出结论,他能用在战争的费用大约是四千万缗。
注意啊,这四千万缗可不都是钱,也不都能折成钱。在缗这个单位后面,还有代表粮食的石、代表银子的两、代表绢布的匹,甚至还有代表干草的束……林林总总加起来,才是这么多。
所以千万别说大宋没有两这个单位,全都是按照缗计算的,这是显然不对的。
赵桓盘算了一下,这里面大约有一半钱财,一半实物,看起来是不少,可考虑到征用民夫,增加牲畜,长途运输,军粮,军饷,战后的赏赐……全都算下来,四千万是真的不够。
赵桓想来想去,决定再发一千五百万债券……这个就不能走户部了,赵桓交给了大相国寺,而且还特别交代,要拿出五百万,去海外发行。
所有藩国都要给大宋做点贡献。
除此之外,赵桓还授意各地,进行适当募捐。
忙活到了这一步,北伐也只是准备了大半。
赵桓又把衍圣公孔端友给请来了,自从上一次的劝赌文章发表之后,衍圣公马不停蹄,又发了许多文章。
这些文章核心都在谈家国,谈大宋和每一个人……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要问大宋为你做什么,要问你为大宋做什么……天理人心复杂,那大宋和个人不难说清楚吧?
在国家危难之际,侈谈天理,就是置百姓生死国家兴亡于不顾,就是腐儒误国!
不得不说,衍圣公的名头还真是有用处,再加上报纸的全力配合,孔端友已经有开宗立派,成就学宗的势头。
“孔少师,这一次北伐,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挽回人心,两河之地失陷五年,燕云之地失陷了两百年,人心隔膜,彼此排斥。如何能重新成为一家人,需要你费心了。”
孔端友点头,“臣明白,臣会竭尽全力。”
赵桓含笑,又道:“既然如此,也该发表篇檄文了,孔少师执笔,朕来说。”
孔端友忙躬身答应……赵桓踱步,随后缓缓道:“檄谕燕蓟两河之人曰: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田平役,救济斯民……”
孔端友写到这里,后背已然湿透,双手冰凉。
第318章 丧胆
“官家檄文,政事堂已经看过,并无太多修改润色之处,只有四个字,是否可改成重申纲纪?”
赵桓不用想都知道吕颐浩说的是什么,他坚决摇头,“别的都可以改,唯独这四个字不能改……若是改了,朕的北伐也就败了。”
吕颐浩老脸发苦,均田平役,这四个字代表了赵桓对待财税的态度。哪怕到目前为主,在大宋辖区之中,推行的经济政策,还仅限于土断,摊丁入亩,清丈土地,退出五百亩以上的田地,限制最高地租……这些毫无疑问,都包含着公平的含义,但是距离真正的均田平役还有很大差距,也有不少上下其手的空间……再说得露骨一点,不过是为了打仗,临时的措施而已。
等着战事太平下来,官家就会松口,哪怕官家不说话,朝中诸公也会想办法放松的,难道还真的要跟自己过不去吗?
这是很多人的看法,可问题是一旦将均田平役写入最重要的北伐檄文当中,不光是两河之地,甚至整个天下,都要跟着改过来。
总不能两河平均,其他地方不平均吧?
而真正平均了田亩徭役……这个难度几乎是新建一个朝廷啊!
毕竟只有开国的时候,才有魄力做这件事。
等到盘根错节,无法撼动的时候,就只能修修补补,得过且过了。
“官家,当下人心所向,自然是愿意北伐的,朝野上下,也都以为官家必胜……当此时刻,老臣以为不该颁布这种檄文,扰乱人心啊!”
赵桓含笑,“吕相公,你是好心,朕如何不知道!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单纯从兵力计算,朕是不该北伐的。”
吕颐浩咧嘴苦笑,讨论了这些天,他虽然不清楚最后的北伐方略,但是总体势力对比,这位首相大人还是一清二楚的。
首先一点,这一次大宋北伐,没有计算大辽的兵力,也没有计算蒙古,只是什么国际纵队,更是被当成了气氛组。
说白了,就是大宋和金国的决战,再算其他的,都是扯淡。
那宋金两国,兵力对比如何呢?
前面提到过,金国一共设立六个都统司,每个都统司五六万人,加起来就是三十万……当然这三十万是包含了大量降兵的,女真的核心就是河北和河东两路兵马,大约十二万人。
这是女真战力的核心,也是最强大的武力。
自从跟大宋开战以来,战场损失,老病,瘟疫,全都加起来,损失了差不多一半。不过由于金国施行猛安谋克制,一人死后,家人需要递补上来,因此十二个万户的建制还在,另外金国又单独组建了铁浮屠和拐子马……也就是说,女真的核心主力,至少还有当年的八成。
在女真兵马之外,常胜军,义胜军,河北的汉儿新军,加起来至少有十万之数,另外还有契丹降兵,渤海兵,奚族兵马,蒙兀兵,高丽兵,甚至包括搜罗的蛮兵……三十万兵力还是有的。
这一点在金国的公文上就能知道,金人时常宣称河朔战兵三十万!
当然了,眼下的金国必定是有吹嘘水分的。
但是有一点却也需要计算,那就是两河的地主武装,从阶级立场来看,他们必定是会站在金人一边的,这又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反观宋军呢?
其实在御营数量上,并不占优势,如果考虑骑兵,那差得就更远了。
唯一能有点优势的就是水师了。
“吕卿,前些时候就有人提到过,大宋的骑兵太少,全都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人,其中韩世忠的静塞铁骑也只有三千之数,想要对抗金国十几万铁骑,着实艰难,朕甚至一度考虑过,是不是应该等待……但是朕看到了你们鬓角的白发,看到了百姓的哭嚎……朕知道,不能等了,宗相公已经走了,还要让更多人带着遗憾吗?”
吕颐浩浑身剧烈震动,低头看了看已经花白的胡须,无奈苦笑,是真的没有多长时间了。张叔夜、刘韐、张悫、许景衡、吕好问,太多太多的人,大家都老了。真难为官家,还记着大家伙。
“老臣,老臣先行拜谢官家!”
“吕相公,我们要北伐,就不能只是计算多少兵马,多少粮草,还要计算人心,计算士气!我们不能空口说白话,我们不但要让将士知道,北伐之后,生活会更好,也要让大多数的百姓明白,只要北伐成功,吃饱穿暖,住上新房子,指日可待!”
“公平税赋只是第一步,还要富国裕民,重塑汉唐盛世……总之,吕相公,咱任重道远啊!”
赵桓这一番话语,彻底打动了吕颐浩。
老吕执掌朝堂多年,也早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檄文写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时的,要想让大多数士兵百姓,真心拥护北伐,奋力作战,就必须给予足够的物质基础。
只要打赢了金人,就能出现一个平等的时代……毫无疑问,这是很有说服力的。
凭什么让将士们浴血奋战,断头折臂,还不是要让他们觉得值得!
“吕卿,还有一点,不管咱们积累了多少兵马,有了多少骑兵,和金人对阵,都是血肉之躯,都要刀斧对阵铁骑,每个士兵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如果不能把士气提到最高,就算再多一倍的兵马,都可能失败……而到了那时候,咱们君臣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吕颐浩大惊,脸色涨得通红,思前想后,终于咬牙道:“臣懂了,这事情臣会安排!”
赵桓摆手,“你先不要表态,这事情让孔端友去做,他应该清楚什么才是对的!”
吕颐浩咧嘴了,孔端友就是怕了,才请吕颐浩帮忙周旋,结果皮球又踢到了他的脚下,想逃都逃不掉,赵官家还真是不客气。
吕颐浩还能说什么,反正进入了战时,他的事务繁忙,大可以被孔少师拒之门外……反正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发布檄文,传旨天下,全国备战,不日北伐!”
……
“果然来了!果然来了!”
正在巡视各处的梁王兀术在看到了檄文之后,先是一惊,随后又脸色微红,再之后有释然了。
他早就料到,宋军会北伐的,只不过他的想法是突然发起攻击,出其不意。因此他才要求各地多加小心。
结果赵桓却是堂而皇之,发布北伐檄文,这让兀术有了些羞愧,难不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很快兀术就明白过来,这种规模的两国决战,倾力北伐,还能藏着掖着不成?
一旦确立了进攻方向,便要调拨民夫,囤积粮草,征集牲畜,把一切都准备停当。
没有这么大规模的调度,根本没法持续北伐。
反过来说,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就算想瞒着,又能瞒多久?
倒不如大大方方告诉你,正好能起到威慑人心的作用。
想通了这一点的兀术知道,不能等了,他必须立刻返回燕京,前面他大哥提议设立什么枢密使,打算架空都元帅粘罕,根本是糊涂透顶。
到了生死关头,还不能上下一心,简直和找死没有区别!
就这样,兀术匆匆回京,
当他赶到了燕京,突然发现了路上了多了不少马车,匆匆忙忙,莫非是调运军需?
兀术把秦桧叫来,坐定之后,就发现秦桧脸色不佳,唉声叹气。
“秦学士,你跟俺莫非还有什么吞吞吐吐,不方便透露的?”
秦桧轻叹了一声,“四太子,自从三天前赵官家的檄文进京,就有人打点行囊,把财物向上京搬运了,不分白天黑夜,都有人这么干。”
“什么?”
兀术气得笑了,“怎么还没打仗,他们就以为大金必败吗?”
秦桧苦笑,“也未必如此,许是觉得把财物运走,更方便背水一战吧?”
“放屁!”
兀术气得爆了粗口,随后又以手击额,自嘲道:“秦学士别怪俺说话粗鲁,根本是无稽之谈……把财物运走,就是存了逃跑的心思,他们看见檄文,知道赵桓只说了两河和燕云,他们已经跑到了上京,就能苟且偷安!那是做梦!赵桓还说过要直捣黄龙呢!金宋之间,不死不休,绝无半点侥幸!”
秦桧微微惊讶,随后用力颔首,赞许道:“四太子果然看得明白,只是当下人心浮动,似乎会对战事不利啊?”
“无妨!”
兀术冷哼道:“俺就不信,才这么几年,大金上下便真的一盘散沙,不堪一击了?只要有俺完颜兀术在,便要替太祖看好这个家1”
兀术手按刀柄,气势汹汹。
秦桧恍惚,这位四太子真的有点像六年前的赵桓啊!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兀术真的能力挽狂澜,拯救大金吗?
秦桧并不确定,而很快兀术就行动了,他亲自点了三百名精兵,趁着夜色,在北门埋伏,兀术想要瞧瞧,到底是谁,再往外运送钱财珠宝,他准备抓一个典型,杀一儆百!
兀术一直长身直立,等到了三更天,突然出现了车马之声……很显然,车上的货物十分沉重,用的都是最好的挽马,还要不停驱赶,才能前行。
到了门口,为首之人亮出了都元帅的令牌。
“开门,我要出城!”
兀术手按刀柄,虎步而出,看了对方一眼,瞬间大怒,“斜保,怎么你也这么糊涂?”
来人正是粘罕的次子斜保,他瞬间失神,竟无言以对!
第319章 赵佶的新工作
粘罕是都元帅,他的次子却在偷运财物,这事情太过恶劣,俨然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投降了。
虽然粘罕还不是国主,但性质上已经是差不多了,甚至要更恶劣。毕竟老老实实投降,还能保全所有人,私下里给自己安排后路,分明是可耻的出卖!
兀术是万万不想和粘罕闹翻,尤其是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三百精锐,围住了斜保。
“走吧,跟我去都元帅府邸!”
兀术气势汹汹……很显然,一场属于金国的独特风暴,即将刮起。
如此风暴,是兀术也没法预料结果,也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罢了。
……
相比金国的风云变色,赵桓这边,最大的问题,竟然是云淡风轻,屁事没有。
其实这么说也是不对的,檄文发出去了,双方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各种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只不过这么庞大的作战计划,数千里战线,几十万兵马,虚实结合,水陆并进……需要协调的东西太多,需要准备的也太多。
多到了根本处理不过来,还都是“鸡毛蒜皮”那种,烦死了。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张荣的水师需要征调船只。
这个船只主要是南方的那种大海船。
北宋的造船能力还成,但远远比不上南宋,海外贸易的规模也不行,因此船只也不多,朝廷想要征用,就有人乘机调高价格。
连朝廷的便宜都敢占,这也是没谁了。
可人家也都不简单,背后勾着朝廷大员,张荣一个土匪头子,还真的敢替天行道不成?
人家也没说不借,只是说船只少,想要借,就要出高价,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皇帝陛下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这事弄来弄去,张荣一脸委屈,来见赵桓。
“管家,干脆把这般东西都给杀了算了,他们太欺负人了!”
面对此情此景,赵桓能说什么,他只是指了指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乱七八糟的事情多着哩,各地仓库失火,军中出现了空额,战马变成骡子,火药发潮,没法使用,发行债券出现了舞弊……
反正就是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各种烂事都冒出来了。
身为官家,就算是善于决断,想要弄清楚每一件事,并且给出结论,尽快落实,也要好些时日,根本忙不过来。
或许这就是浑水摸鱼吧!
“朕立刻下旨,制定一个动员条例……遇到战事,军中有无条件征用船只的权力,战后只要将船只原样奉还即可,如果出现损失,则需要修复或者按市价补偿。对于任何哄抬物价,阻挠军中征调的,都按照军法从事。”
张荣在京待了整整三条,拿到了这份热气腾腾的法令,这才心满意足离开了。
打发走了张荣,赵桓经过一番思索,决定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
道理很清楚,只要他还在京里,永远都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只有他离开京城,真正进入战时状态,政事堂才能决断如流,他也能专心大局,不至于为了小事分心。
赵桓下定了决心,他把吕颐浩等宰执相公叫来,开门第一句话,“朕准备不日北上曲端堡,北伐进入实施阶段。”
这句话说完,赵桓觉得这帮人好像不是怎么心疼他,竟然还有人长出口气,大有早该如此的意思。
轮到赵桓讪讪了,朕就这么不得人心?
沉默了好一阵子,吕颐浩才勉为其难,躬身道:“官家亲征,朝中应该有人留守,老臣斗胆提议,请陛下立储!”
赵桓眉头皱了皱,似乎对这个提议不怎么高兴,毕竟他春秋鼎盛,用得着吗?更何况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儿子,小家伙还在吃奶,这倒不是说赵桓偏爱老二,不想立赵谌,只是单纯觉得时机不成熟。
可吕颐浩却不这么看。
“官家亲征,千里之外,危机四伏……老臣不能随侍左右,稍微出现混乱,京中不免进退失据,官家早定储位,才好放心北伐!”
赵桓眉头挑了挑,“是这样啊,其实几年前,金人黑云压城,京师危在旦夕,朕曾经许诺,让康王赵构担任皇太弟,接掌朝中大权来的……”
“官家!”
这时候张叔夜竟然站了出来,“启奏官家,当年金人迫近开封,康王确实有勇毅果决之处,为大宋立下功勋……奈何最近几年,赵构频频结交和尚,整日念经参禅,全然没有了一国亲王的体统,此人纵然年长,又如何能扛起社稷之重?”
张叔夜带头炮轰,随后又有几位大臣站出来,炮声隆隆,猛轰赵构。
“既然如此,从前的话,却也不能作废……让康王负弓出战,随在朕的身边……朕要好好教训这个弟弟,竟然自甘堕落,岂有此理!”
吕颐浩急忙道:“官家爱护兄弟之心,天下皆知,能带在身边教导,着实是兄弟情深。皇子赵谌果敢聪慧,虽然年幼,却可以承担大任,恳请陛下立储!”
赵桓深吸口气,想了再三,这才道:“立储典礼复杂,草率不得……朕暂时让赵谌担任监国,一边观政,一边历练,就这么定了吧!”
赵桓没有给别人更多的说话机会,他心知肚明,时至今日,赵构想要染指皇位,那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有一个人却不能忽视,那就是太上皇赵佶!
真的,哪怕他已经惨得不能再惨了,却还是太上皇,只要这个名分在,就由无限可能。
而赵桓北伐,一旦出现异常,像赵二那种,损兵折将,坐着驴车,狼狈逃回,保守派就很容易辅佐赵佶复辟。
这个保守派倒不是说赵佶的旧臣有多厉害……而是说那些因为变法利益受损的人,会打着赵佶的旗号,来反赵桓,仅此而已。
所以为了免除后患,除了让赵谌监国,带走赵构之外,还应该……废了赵佶!
没错,就是废了他!
反正这几年赵佶也都没什么动静,只是在龙德宫待着……这时候传出太上皇偶染疾病,撒手人寰,貌似也不奇怪,虽然赵佶的身体依旧硬朗,但年纪毕竟摆在这里。
只要赵佶死了,就彻底断绝了一些人的念想,后方也就安定了,至少没了一个乱源。
至于弑父的问题,在皇家来说,弑父还算事吗?
赵桓还真动了心思……鬼使神差,竟然踏足龙德宫。
按理说应该很安静的龙德宫,此刻却是欢声笑语,叽叽喳喳。
赵桓来得仓促,也不及回避,正好看到了柔嘉……小丫头终于不是小孩子的模样了,就像是三月的柳条,快速抽展,身量高挑,五官长开,就连婴儿肥都没了,真有那么点如花似玉的感觉了。
岳云这小子正是捡了大便宜!
赵桓正在晃神之时,柔嘉却是跑过来,拉住了赵桓的手。
“父皇,快来瞧瞧,我让皇爷爷弄的锅盔,你尝尝好吃不?”
面对盛情相邀的女儿,赵桓翻了翻白眼,哭笑不得,丫头啊,你爹是想着送人家上路,你反过来拿他做得东西喂你爹,你就不怕你爹驾崩了?
迟疑之间,赵桓看到了赵佶,这位太上皇正撅着屁股烧火,他一边烧火,一边探头往锅里看,生怕火太猛了,把锅里的面饼烙糊了。
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笑呵呵道:“柔嘉小丫头,这个饼啊,可是很有讲究的,是艺祖当年吃过的,还给起了个名,叫大救驾……其实就是油饼……不过这个油饼酥香耐放,存十几天都不会坏,吃的时候,要是能夹一块卤肉,那味道绝了……当军粮绰绰有余。”
赵佶说着,突然抬头,看见了赵桓,整个人都不好了,竟然呆住了。
“你,你怎么来了?”
赵桓没好脸看他,“别愣了,饼都糊了。”
赵佶闻听,这才吓得连忙回头,手忙脚乱,把几个饼取了出来,手背还蹭了锅边,红了一道……
第320章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父皇
饶是赵佶每天逆子逆子叫着,可真的面对了赵桓,他还挺害怕的,从骨子里的那种……最初父子俩在深夜相见龙德宫,当时赵桓说了一大堆疯话……没错,在赵佶看来,就是疯话,什么死战到底啊,什么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根本就是笑话。
赵佶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让赵桓顶在前面,才翻开了手脚,不情不愿将大权交了出来。可谁能想到,这才六年不到的光景,赵桓竟然把昔日吹的牛皮变成了现实。
你以为人家是吹牛,结果人家不但当真了,还做成了……这个冲击实在是太要命了。
就算赵佶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心生敬畏。
“官家,你,你不是政务繁忙吗,怎么有空来?”赵佶声音干涩道。
赵桓眉头挑了挑,突然哂笑道:”我记得靖康元年的时候,朕去龙德宫,太上皇便是这么问的吧?”
赵佶老脸瞬间通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赵佶讪讪低头,不敢应对。
赵桓也没多说,只是转了转,随后道看了看那些面饼,除了有一张糊了之外,其余的确颜色极好,甚至还飘着淡淡的麦香。
“怎么想起做面饼了?”
没等赵佶开口,柔嘉急忙弯着眉毛,笑嘻嘻道:“是我让皇爷爷帮忙的,父皇……岳云要去骑营了。”
“骑营?”赵桓皱眉头,“他没去背嵬军吗?”
柔嘉摇头,“没有,云哥说他年纪不够,没通过考核,岳太尉也不好给他通关节……”
赵桓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来,背嵬军作为一支近乎敢死队的存在,是有年龄下限的,通常是十八岁,而且还要有一两年的作战经验,立有战功优先……
推行一支军队的正规化,不是简单的事情,而是方方面面,必须考虑仔细的。
譬如说背嵬军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一战的损失都非常大,怎么保证他们的战斗力?是推崇江湖义气,为了弟兄拼命?还是告诉他们努力战斗,总会有号声吹响的?
很显然这都不行,而且这种杂碎手段用多了,反而会坏了军心士气,让其他将士都不再相信上面。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订立标准,制定规则,什么样人能进入,进入之后,要做到哪些事情……每一次临战,要担负什么任务,会有什么后果,一旦牺牲之后,又能得到什么样的抚恤……这一整套东西,都必须清楚明白,要让每一个士兵都知道。
当然了,这么干的结果,就把驸马爷兼少帅的岳云卡在了外面。
其实岳飞也可以把儿子强行调入,哪怕去找赵桓下旨,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最后岳飞还是放弃了,规矩就是在不断在开后门之后,变得荡然无存。
岳云最后被编入了要求相对宽松的骑兵营,他虽然年纪小,但个头一点不矮,加上弓马骑射的本事,还有武学的学历,甚至捞了个都头当当。
柔嘉觉得穿着铠甲,纵马驰骋的岳云特别帅气,小丫头很想给云哥准备点礼物……军中需要的东西都是朴实无华且枯燥的。
金银财宝没用,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行。
小丫头来龙德宫的时候,跟赵佶念叨了一次,赵佶竟然想到了一个东西。
那就是赵大当年吃过的油饼,这玩意又有个诨名,叫“大救驾”,是很不错的军粮。
赵佶花了三天时间,还真就做出来了,从他面对灶台的慌乱来看,这位是真的没下过厨房……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赵佶万般皆通,唯独不会当皇帝。
所以小小的油饼,难不住他。
赵佶看着自己烙的油饼,还挺有成就感……他见赵桓沉默不语,便撕了一块给柔嘉。
“尝尝。”
柔嘉喜滋滋放进嘴里,小丫头眼睛一亮,连忙抓了一大块,就让赵桓的嘴里塞。
“父皇,你也尝尝!”
赵桓还能说什么,死丫头,你可真孝顺!
赵桓只是咬了一小口,真的只是一小口,比指甲盖大了不多少……但赵桓的眼前一亮,这饼做得真不赖。
加了油酥,似乎还放了一点糖,吃着甜口,而且酥脆飘香,也很容易保存。
一个骑兵,背十几个饼,就可以长途作战,奔袭几天的时间。
赵桓不得不认真看了看赵佶,这货还真是心灵手巧啊!
“不错,父皇会下旨军中,就用这种油饼充当骑营的军粮。”
柔嘉一听,喜不自禁,“皇爷爷,你可真厉害啊!”
厉害!
恐怕你是唯一一个这么夸奖我的吧?
赵佶咧嘴苦笑,却又沉吟道:“要不要我多想几种军粮……也算是尽点心力。”
赵佶试探着提议,可哪知道瞬间赵桓脸色沉下来,似笑非笑道:“也好,还能挽回人心,让人们知道太上皇有了悔改之意!”
赵佶很迟钝,他还以为是好话,可当他注意到赵桓嘴角淡淡的嘲讽,赵佶瞬间怒了,好啊,你个逆子,我悔改,悔改什么?
我做错了哪里?
赵佶真的怒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
他太委屈了。
委屈了好几年了。
如果再不把话说出来,他会憋死的。
“乖孙女,你去后面玩玩。”
赵佶把柔嘉赶走,一回头,怒视着赵桓,赵桓同样怒视着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到底是赵佶败下阵来。
“官,官家,老夫能说几句心里话吗?”
赵桓轻笑道:“你想给自己洗白吗?”
“屁!”
赵佶虽然不懂洗白什么意思,但是赵桓的语气让他太不舒服了,这位太上皇真的爆发了。
“你当老夫当年愿意当皇帝啊?”
赵佶一开口就是暴击,随后他委屈巴巴道:“老夫从来都没奢望过,我就想当个太平王爷……我怕别人觉得我有野心,我什么正事都不干……就是吃喝玩乐,琴棋书画,没事还,还往青楼跑……你说,你说都这样了,怎么还让我继位啊?”
赵佶眨巴了下眼睛,突然道:“这是不是天意啊?”
赵桓直接翻白眼了,你要点脸行不,还不是哲宗皇帝死得早,你捡了个便宜……不过说实话,赵宋的皇帝,尤其是仁宗之后,还都像遭了诅咒似的,要么就英年早逝,要么就生不出儿子,一个比一个憋屈。
唯独赵佶,这货身体好,儿子多,偏偏又是个亡国之君的料……你把生儿子的功夫用来治国不好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你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不是一天两天,你也不是个三岁两岁的孩子,你不知道大宋江山千疮百孔吗?”
“我……我最初是不知道的。”赵佶鼓着腮,委屈巴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真不懂……”
“那后来呢?”
“后来啊?”赵佶无奈道:“后来我知道了,可,可要励精图治,真的很难的!”赵佶气呼呼道:“要早起,要晚睡,还要每天看那么多公文,烦死了!”赵佶摇头感叹,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的皇位是捡来的,你又怎么能让我尽心尽力啊?只要我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就好,有什么事,自有,自有后来人收拾。”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赵桓厉声道:“你可当得好皇帝?”
赵佶哭了,“谁知道会冒出来一伙金兵啊?不光我这么想,老李也是这个意思啊!”
“老李?”
“就是李乾顺,死了两年多了。”赵佶叹息道:“那次他去牟驼岗,给你磕头,又给耶律大石磕头,保住了西夏国主李仁孝,回来没几天就死了。都没人来看他,还是我帮他烧的纸,死在了外乡,要是连点纸钱都没有,死了之后,还要受穷,该多可怜啊!”
这俩人还真弄出了感情,赵桓却是半点没有被跨国友谊感动,只是生气,“你能心疼李乾顺,为何不能心疼大宋百姓?”
赵佶愣了片刻,无奈叹道:“百姓,百姓,什么是百姓啊?我又不知道,倒是老李,跟我住了挺长时间,每天跟我说话,陪我解闷……虽说他嘴挺臭的,好歹也是个大活人啊,瞧着他死得那么惨,我心里不好受还不应该?孟子还说是乃仁术,见牛未见羊也……”
“你别糟蹋孟子了!孟子还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怎么不说这句话?”
赵佶又被呛得无言以对,只能轻叹,“我本不是做皇帝的料,我也想不明白那么多事情……我就想写写字,画个画……”
“再顺便逛逛青楼。”
赵佶再一次瞠目结舌。
赵桓看着这位哑口无言的太上皇,愣了好半天,突然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唉,你就是这么个人了,我还跟你生气干什么……烂泥扶不上墙!废物点心!”
赵佶刚刚还羞愧难当,听到赵桓这么说他,又怒了,“赵桓,我承认,我不配当皇帝……可我对你不错啊!我早早封你当太子,我没怎么搭理你,那是我怕你跟我学坏了,我还指望着你收拾残局……你也做得,做得不错……比我好一万倍!”赵佶抬头,紧紧盯着赵桓。
“父子天伦,自从登基之后,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父皇!咱们父子,就是寇仇吗?”
赵佶痛苦质问,委屈得快哭出来了。赵桓愕然,他不是羞愧,而是诧异,赵佶是真的拎不清啊!
你还打算恢复父子之情吗?
真是太天真了!
也的确没必要跟他浪费精力,赵桓转身就走……没出来几步,后面还有赵佶纠结的吼声,“不叫父皇,叫父亲也不行吗?”
第321章 大金药丸
赵桓从龙德宫出来,遥望天空,微微叹息。赵佶的威胁并没有解除……相反他越是愚蠢,就越容易被人利用,就应该赶快想办法,除掉后患,可问题是当赵桓面对着这位艺术家皇帝,听他说的那些话,瞧他喜欢柔嘉的样子,赵桓又迟疑了,毕竟他已经蠢到了让人怜惜的地步。
与其杀了他,未必能绝了后患,还不如多留点心思,监督内外,还有就是全力以赴,北伐成功!
北伐!
该动身了。
赵桓已经不想浪费时间了,趁着黄河还没有解冻,赶快把物资运过河去,就在曲端堡,设立北伐大本营!
而且为了迷惑金人,赵桓布置了一个堪称庞大的战略欺骗计划。
他首先任命吴玠为左路副元帅,立刻打起兴汉侯的大旗,屯兵坊州,摆出前出蒲坂津,攻取河东的架势。
同时又命令李彦仙发动中条山的兵马,策应吴玠。同时延安府的兵马也动员起来……吴玠的名头是不用怀疑的,甚至在世人看来,指挥十几万的大兵团作战,吴玠是大宋的第一人,甚至要胜过岳飞和韩世忠。
借着青化之战的威风,吴玠一到坊州,就已经天下震动。
任谁都会猜测,大宋希望突入河东,并且吴玠当然了主攻方向。
这个消息毫无疑问,也传到了金国高层。
而就在不久之前,金国高层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
起因就是兀术抓到了斜保私自运输财物……都元帅之子,居然干这种事情,简直是大逆不道……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讹里朵,得知之后,大为狂喜,甚至跑到了宫里,把中风的吴乞买抬出来,
这位可怜巴巴的皇帝陛下不得不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含混不清,抉择大政。
没有什么好说的,吴乞买同意设立枢密使一职,并且由讹里朵兼任,如此一来,粘罕的都元帅就成了摆设。
粘罕落败并不奇怪,粘罕集团的核心是娄室,是希尹和银术可……娄室死了,而且他死后还出了那么多的波澜,金国上层的无情和迟钝,已经寒了很多人的心,包括粘罕,他不敢挺身而出,拯救危难,反而弄了个合剌当谙班勃极烈,继续玩宫廷大戏,权谋政治,这就很扯淡了。
其实吧,政治这东西可以很高深,但也没有高深莫测到凡夫俗子看不明白的地步……就拿金国南下,赵佶内禅来说。
情况非常明白了,别说赵桓对他那么不客气,就算再恶劣一百倍,他也要受着……因为在这个时候,需要人站出来,你没胆子,不管多高的位置,都会被抛弃。
李纲在靖康之时,多大的官职?
太常寺少卿而已!
根本进入不了决策圈的边缘人物,可他主战,仅凭这一点,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文官领袖。
大势之下,任何精妙的算计,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那么可笑。
同样的道理,再看金国这边,常拜将军兀术怎么能获得声望支持?
在娄室冲阵的时候,他上去了。
娄室尸体运回来,他去哭灵拜祭了。
别人都在燕京猫冬,他不辞劳苦,跑出去巡视各地,和将士同甘共苦。
仅仅这么几件事情,就足以改变天下人对兀术的态度,也足以在朝中立足了。
当然了,也要看同行衬托,没有一帮虫豸,也显不出兀术的厉害,毕竟想要压住谢广坤和赵四,有个王大拿就够了。
可话又说回来,粘罕虽然根基动摇,但好歹上位都元帅,还是根基深厚,非比寻常。
骤然架空粘罕,让不少旧部人心惶惶,就在这么个糟心的局面下。
金国上层召开了御前会议。
吴乞买的口水流得更多了,说话都很费事了。
勉强讲了几句之后,就由大太子斡本主持会议。
“咱们先商议第一件事,赵桓发了北伐檄文,又让吴玠入关中,从他种种迹象来看,到底是真的北伐,还是故意吓唬我们,好影响大金朝局?”
听到大哥这么问,兀术咧嘴苦笑,他探了探身,“宋皇不管是不是想,他发了檄文,便是必须北伐……不然他华夏之主的面子往哪里放?他能欺骗大宋百姓,还能欺骗那些藩国吗?更何况像他这么调动兵马,即便不打仗,损耗的钱粮也是相当惊人的,若是想疲惫大金,只怕我们没怎么样,他倒是先受不了了。”
兀术的话虽然有理,可语气却不客气,但好在斡本已经习惯了,
“既然赵桓必定北上,那他会怎么打?”
兀术略微思忖,却是摇头,“这还不好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不能看赵桓怎么打,应该问问,咱们能怎么打?”
兀术这话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银术可望向了这位四太子。
“梁王的意思?”
兀术咧嘴,用很诚恳语气道:“论起行军打仗,银术可留守是行家……我是觉得宋军御营二十几万兵马,其中依旧以步卒为主,缺少骑兵。而我大金的铁浮屠和拐子马都颇有威力,正应该扬长避短。不管赵桓怎么布局,我们先陈兵河北,利用空旷平坦的地形,寻求战机。不过宋军是两路齐出,还是着重攻击哪个方面,只要守住河北,先立于不败之地,就能找机会,以骑兵重创宋军,能打一两个大胜仗,就不算输。”
兀术这一番侃侃而谈,冥冥之中,竟然和当初曲端谏言进军关中有异曲同工之妙。
且不管别的战线如何,能够集中全力,保守住河北,然后伺机出手,的确是一种很稳妥的办法。
银术可略微思忖,便笑道:“梁王的意思是守河东,战河北喽?”
“没错!”兀术兴奋答应,甚至还有那么点雀跃,毕竟他从银术可的语气中听到了赞许,作为活着的大金第一人,能得到银术可的认可,代表兀术也磨砺出来了。
“是这样的,我打算在河东据城死守,层层抵抗,迟滞宋军……能挡住宋军最好,挡不住也要消耗他们的兵力,我们可以选择大军猬集云州,同宋军决战,也可以通过井陉口等地,突入河东,切断宋军补给……甚至可以大举南下,袭扰开封……总而言之,只要陈兵河北,我们进退从容,胜算大增!”
兀术这番见解,就连希尹都暗暗点头了。
行,四太子是成熟了!
只是没有料到,三太子讹里朵突然开口了。
“老四,吴玠已经入了关中,我们不针锋相对,反而选择了守势,是不是太显得示弱了?”
兀术一愣……他真没有料到,自己这位三哥竟然还有高见?
“吴玠固然厉害,可宋军这边还有韩世忠和岳飞等人,也都不可小觑,河北也不得不防啊!”
讹里朵却道:“老四,假如屯兵河东,抵御吴玠……河北一马平川,就算宋军攻击河北,还有大名府,足以坚守,只要拖延时间,河东的兵马也能来截断宋军后路,到时候不一样能破解北伐吗?”
真是好有道理!
兀术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首先他就不认为大名府能守住,其次从河东调兵到河北,跟河北调兵入河东,能是一回事吗?
兀术不觉得三哥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差别,可他为什么执意如此呢?
这一次的御前会议,无疾而终。
会后讹里朵就去找了兀术。
“老四,三哥承认你的眼光,可你还是没有算清楚这笔账啊!”讹里朵语重心长,“当下虽然架空了粘罕的权柄,可他的旧部遍布河东,正是趁机掌控河东的良机,如何能放过!”
兀术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闷声道:“那河北呢?是三哥亲自领兵吗?”
讹里朵迟疑片刻,咧嘴道:“老四,银术可是粘罕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我打算提拔他担任河北行军司都统,负责统御河北兵马,抵御大宋!”
“什么?”
兀术暴怒,气得站了起来,“三哥,银术可固然悍勇,可那都是以前的老皇历了,他并非完颜宗室,能到今天的地步,已经是到头了。他万万不会为了大金国拼命的!怎么能把偌大的河北,交给一条老犬啊?”
讹里朵愣了片刻,也怒了,“兀术,银术可是朝中宿将,他跟着父皇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光屁股呢!他老成持重,防守河北,万无一失。你带着两个万户入太原,抵御吴玠……”讹里朵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哥也是这个看法,你难道嫌自绝于父皇嫡系吗?”
兀术怒火中烧,“你们这是把得失算计,放在战局大事之上!无论如何,我也不答应!”
两兄弟不欢而散。
转眼过了五天,再度召开御前会议,兀术列席,而这一次,居然是挞懒站出来,提议由梁王驻守河东,抵御吴玠,银术可驻守大名府,应付宋皇。随后银术可也点头了,表示愿意出战。
可怜的兀术成了孤家寡人,就算有再多的憋屈,也只能乖乖前往太原府,只是他的心里,不时涌起阵阵凉意,他觉得这一次怕是又要不好……
第322章 出师北伐
相比起处处透着政治算计的金国战略布局,赵桓的压力丝毫不小,甚至可以说,千般事,万般事,都是他赵官家一个人的事情,他为了避免庶务缠身,决定立刻动身。
身为大宋官家,一举一动,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特别说这三年来,种种政务,已经形成了惯性,骤然撒手,必定会产生乱子的,还有几位宰执年纪也大了,比如吴敏,从去年秋天以来,就一直病着,这一次是铁定没法跟着赵桓北上了。
还有枢密使张叔夜,也快七十的人了,执掌一国戎政,真有点难为他了。
“官家,该安排新人了……老臣们还能拼着这把老骨头熬过这几年,可过了这几年,我们也就不行了,朝中没有接替的人不行啊!”张叔夜略显萧索,向赵桓进言。
“臣等推荐了几个年轻人,还请官家定夺。”
赵桓点头接过,首先就是张浚和胡寅两个天子身边的人,还有推行摊丁入亩有功的万俟卨,搬请耶律大石的赵鼎,以及一个叫陈康伯的地方官吏……
赵桓耐心翻看几个人的履历,出乎预料没有多言,而是很干脆地尊重了政事堂的意见。
“张相公,你和吕相公对掌朝中大事,以后的用人就以你们为主。朕这一次北伐,不胜不归,势必要有个说法!”
张叔夜脸色骤变,“官家,老臣以为求胜乃是人之常情,可老话又说胜败兵家常事。官家励精图治,中兴大宋,天下盛衰全都系于官家一身,官家,官家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才是!”
说完,张叔夜缓缓匍匐地上,泪水从老眼中滚落,佝偻的身躯,缩成了一团,恍惚之间,竟然有些当初宗泽的影子。
赵桓亲自站起身,来到了张叔夜的身前,把他搀扶起来,而后赵桓拉着张叔夜的手,“张卿,朕知道你的意思,朕会尽力而为的,咱们,咱们相约燕京,一起痛饮庆功酒!”
伴随着一篇“光复燕云,与君痛饮”的动员文章,赵官家在靖康六年的正月二十,离开京师,动身北上……这是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名场面。
差不多半个开封的百姓都走出了家门,为北伐之师送行。
天还不亮,就听到隆隆作响的鼓声,响如闷雷。
韩世忠一身金色铠甲,以两千静塞铁骑开路,背后“盖世无双”的大旗,猎猎作响,他们自南向北,穿越开封城,前往牟驼岗集结。
晨曦照在士兵的甲胄上,泛着七色的微光。
尤其是韩世忠,宛如金甲天神相仿,大马金刀,器宇轩昂。
任谁看了这一支兵马,都要竖起大拇指。
在韩世忠之后,竟然是岳飞的兵马,他以背嵬军开道,同样的“精忠报国”的大旗,迎风飘扬,通红的大旗,金色的四个字,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绽放着无穷光芒。
这两位大将之后,竟然出现了一面“文武双全”的大纛旗,旗下是一身白袍银甲的曲端曲相公!
没错,老曲也混出头了,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这马和铁象有八分相似,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在额头上,有着一缕红毛……这是铁象繁衍的第一批后代,同样的战马,还有上千之多。
至于已经老得干不动的铁象,还在曲端的府上,好吃好喝,对于这位大宋骑兵的“功臣”,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可以料想,铁象能得到一个平静的晚年。
一匹战马,两三岁之前,不能上战场,十来岁之后,又会衰老……真正的巅峰,也就那么几年。
名将,名马,何尝不是一样?
他曲端何德何能,承蒙天恩,如今刚刚四十出头,年富力强,北伐燕云,何其有幸!
在曲端手下,是一批身长体壮的军士,除了铠甲之外,他们都背着一个皮制的兜子。在里面装的却是手雷!
三年光景,大宋在军械上面也有了突破,不光有手雷,也有地雷,甚至还试制了两门火炮……很可惜还没法大规模制造,故此这一次北伐大炮还是不能参与。
但是大宋方面已经制造了非常多的床子弩,投石机,另外也反复操练爆破技术。从攻坚的能力上看,还是很不错的。
曲端统帅的正是直属赵桓的技术兵种,除此之外,还有一批武学的学生,他们很多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鲜衣怒马,气势汹汹,简直跟一群小老虎下山似的。
看到这些年轻人,谁都不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男!
连着三位大将,三种不同风格的兵马,有铁骑,有甲士,有弩手掷弹兵……虽然风格迥异,但是无不透露着威武之师的尊严。
开封百姓看得如醉如痴,一些人竟然偷偷抹眼泪,看得哭了起来。
能不哭吗?
靖康元年的时候,谁能忘记,几万金兵,杀到了开封城下,大宋江山,几乎灭国!
那时候的禁军什么样?
在看看现在的兵马。
简直恍如隔世,有如此强兵在,何愁北伐不成,大宋不兴!
“威武!”
“大宋威武!”
“大宋威武!御营威武!”
此起彼伏的喊声,如同潮水涌动,波涛翻滚,越发响亮!
开封百姓也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了自豪。
过去的几年,大家伙过得并不好,奢靡繁华的日子没了,开封变成了大兵营,多少年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他们都碰上了。
朝廷征税也越来越多,宛如一块石头,压在了后背上,让人喘不过气。私下里指责天子,咒骂官家的,不在少数。
每年征收那么多税赋,是不是吃喝享乐了?
是不是用来养贪官污吏了?
一切的指责抱怨,在这些强兵面前,都烟消云散了。
大家伙心里涌出的两个字:自豪!
还是那句话,身为官家,除了要让老百姓过得去之外,还要让大多数人拥有自豪感。
汉唐盛世,国大民骄,无不如是。
反而是大宋,自从立国以来,虽然国家的繁华,商贸繁荣,让人迷醉……但是却始终缺少一种从事伟大事业的自豪感,没有那种与有荣焉的共同记忆。
以至于人们提到宋朝,讲的都是城市繁华,文风鼎盛,有多少了不起的文人……为啥吹这些?
因为没有别的可吹!
可曾开通西域、可曾北赶匈奴、可曾灭国无数、可曾疆域辽阔……有关盛世的标志,半点没有,可不就剩下拿生活水平来炫耀了!
站在历史的长河上,就会发现,大宋才像个满身铜臭的暴发户,没有多少可歌可泣的东西,才穿着最光鲜的衣服,戴着最华丽的配饰,和汉唐朱明,炫耀自己的富庶。
至于这哥仨,要是拿正眼看两宋一下,都算是输了!
说了这么多,如今的大宋,终于有了一件让所有人自豪的壮举了。
朝阳之中,赵官家一身戎装,手中提着天子剑,从宣德门冲出,康王赵构,太傅李邦彦,紧紧跟随,再往后则是御前班直亲兵。
这些人虽然不计入御营体系,当却没有能忽略他们的功绩。
从胙城之战开始,青化、临河,每一次大战,他们都充当了赵桓最后的血肉长城,只要这些人一息尚存,就没人能伤得了天子分毫!
赵桓出宣德门,沿御街前行,随后向东转,再行进一段,向北疾驰,直出通天们,向着牟驼岗而去……
这一条路线并不算短,几乎穿了半个开封城。
但是咱们赵官家不辞辛劳,务必要把天子风采,展露无遗。
也别说赵桓三年什么都没干,至少马术就很不错了,否则的话,在万民面前,表演人仰马翻,那还不立刻社死。
从百姓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赵桓清楚知道,自己的目的实现了……就在人群当中,有个身高体壮的老者,竟然也喜极而泣,嘴里喃喃道:“还不管我叫爹!就冲你这个张扬的劲儿,咱爷俩是一模一样的!”
赵佶在心中默默祈祷,一定要太平归来。
或许他不懂得如何做天子,但是他真的想做一个好父亲的……“争气点,替你爹打个大胜仗回来,这回可要真真正正,拿回燕云之地,痛打金贼,别,别学你爹啊!”
赵桓自然是不知道赵佶的心思,他一骑飞出,在将士的簇拥之下,来到了牟驼岗,韩世忠、岳飞、曲端,诸部兵马,已经等在了这里,一杆杆大旗,迎风飘扬,伴随着赵桓的到来,属于天子的龙纛瞬间亮出。
赵桓涨红了脸,拔出宝剑,用尽平生力气,大吼道:“出师……北伐!”
第323章 全国动员
天子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从前的赵桓还在犹豫,那么这一刻他终于清楚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这绝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而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伴随着出师北伐的旨意,从最西边的延安府,一直到东边的登州府,绵延超过三千里的战线,水陆战兵二十多万,后勤牲畜十多万,民夫一百五十万,粮草上千万石!
在农业时代,这无疑是惊人的天文数字。
这就是一个权柄无限的天子的权力。
在这一刻,赵桓感觉到的不是兴奋自豪,热血沸腾……而是深深的惶恐,强烈的不安,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场北伐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压上了一切,毫无保留,倾其所有。
虽然说失败了,大宋也不至于亡国,但绝对十年八年恢复不过来。
很显然,这已经超出了赵桓的承受能力。
而如此庞大的规模,士兵,后勤,方方面面,都很难做到万无一失,而且一旦出了问题,就不是小问题。
天子的权柄如此之大,可天子也是血肉之躯的一百多斤蛋白质,一天也是十二个时辰,也是会疲劳会疏忽,会犯各种错误。
一旦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无限的权力,有限的能力……或许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吧!
赵桓甚至有点理解了赵佶的不思进取,当然了,他绝对不是给赵佶洗白。而是说将一个本就不合适的人,放在一个不该属于他的位置上,错的也不只是赵佶那么简单罢了。
“出兵!”
“北伐!”
难得的东风,席卷着中原大地,辽阔的平原上面,一营一营的宋军,衣甲鲜明,满怀着斗志,奔涌北上。
一面面火红的旗帜,连成了一大片,像是火焰,恰似热血,人心激昂,大地沸腾。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弥漫原野。
就算是最矜持的人,也会跟着举起拳头,声嘶力竭大吼,“皇宋必胜!”
“皇宋必胜!”
在人群当中,竟然还有一群女子的身影,易安居士一身素雅的装扮,眺望着远去的兵马……哪怕汉唐的出征,也不免牵衣顿足拦道哭的悲戚场景。
将军百战死,古来征战几人回,提着脑袋打仗,用一腔热血拼杀……何以这一次能上下一心,万众欢腾?
哪怕是家中儿郎上战场,父母也没有多少悲戚怨愤?
甚至有很多人会感觉到由衷的自豪,发自肺腑的喜悦?
这位大才女也弄不清楚。
但她敏锐意识到了,在这个大宋国土上,从亿兆百姓的身上,涌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一种英雄气概,一种无上的伟力……这是一场伟大的事业。
能投身其中,何其有幸!
恨不是男儿身,恨不能再少年……挥剑北上,醉卧沙场,或许就是男儿最好的归宿!
只是女人真的不能上战场吗?
还真不是。
就在靖康元年的时候,赵桓就下了一道旨意,他释放了所有官方青楼的姑娘。
那些犯官家眷都得到了赦免,她们被安排着学习医术,救治伤员。
北伐檄文发布之后,朝廷也公开征集愿意随军的女护工……北宋的礼教还不是那么严密,甚至有父母愿意送女儿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等几年之后,从大户人家出来,开了眼界,学了本事,懂了规矩,还会受到追捧,觉得娶了这样的女孩子,脸上有光。
可问题是上战场就不一样了,军中的那帮人会不会胡来?
一旦在军中待了几年,名声是不是都毁了?
大多数人,还是强烈拒绝的。
但毕竟还是有些人愿意尝试……这里面有一些年纪稍大,没什么依靠的妇人,也有年纪轻轻的小寡妇,总之一切已经很糟糕了,不会比现在更糟。
所以就能看到,在此次北伐的队伍之中,竟然会有一支女兵营,她们的穿着和其他士兵一样,只不过她们配属的不是兵器,而是医药箱。
其实也真的没有那么可怕,女兵营单独行动,吃喝居住,都和其他士兵分开,还有稽查队负责巡逻,谁敢违反军纪,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赵桓是多此一举,女兵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根本就是一群累赘。
不过有一个人,发表了文章,提出了另一个观点,凭什么可以有国际纵队,外国人都能为大宋而战,凭什么女人不行?
朝廷在摊丁入亩之后,废除了丁钱,便是将男女视作一样的大活人,为什么女人要缺席最重要的北伐?
洗衣做饭,救治伤员,核算军需物资,记录军中事务……哪一样女人不能干?
女人也要争取自己的尊严,也要通过从军报国,证明自己的价值。
女人并不低贱!
写出这篇文章的,正是另一个知名的女子——李师师!她也是这一次女营的统制官。
“或许我也可以从军吧!”
易安居士如是想到……投身滚滚北伐洪流,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不必羡慕那些英雄豪杰,我们就是自己的英雄!
这一次的北伐,毫无疑问,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壮举。这个空前不止体现在人数上,二十多万的战兵,或许算算不上规模最大的战斗。
但是论起深度,广度,却是历代都没有的。
从宗室公卿,到贩夫走卒,甚至是海外藩国,所有力量都被动员起来了。
不复燕云死不还!
全军上下,无比弥漫着一种决然之气。
从开封出来,沿途都有百姓,他们推着小车,替军中运送物资,老汉黝黑的脸膛,嶙峋的胸骨,拖着和他们身体不相称的重物,在田间负重前行,只为了将粮食送到士兵的手里。
整个大宋,从南到北,参与粮饷运输的人员,绝不止北方的这点民夫,真实的数字可能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
从去年,前年,甚至更早的靖康元年……就在不断向北方输送物资,供应战局,一直到了今天,他们任劳任怨,不辞辛苦,说到底,这些平凡的普通人,才是北伐的基石。
尽管他们默默无闻,尽管没有人愿意记录他们的功勋,但是不可否认,他们就是北伐的根基!
“李太傅,此番北伐之后,大宋会迥然不同的!”
李邦彦咧嘴苦笑,“形同开国,恰如再造。官家,老臣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莫非你打算让朕还钱吗?”
李邦彦愕然片刻,他才想起来,好像赵桓的确欠了自己一大笔钱,不过这不是重点!
“官家,臣是觉得自己已经老迈昏庸,看着国势蒸蒸日上,民心士气迥然不同,老臣觉得力不从心,所以,所以我打算告老还乡。”
赵桓认真看了看他,这位浪子宰相满脸红光,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告老还乡的人。
“太傅,你怎么有如此想法?”
李邦彦愣了片刻,无奈道:“臣的确是觉得自己不管脾气秉性,还是行事作风,都和当下的朝局不合时宜……说,说干脆点,臣,臣怕自己被弹劾。”
赵桓迟疑片刻,突然笑道:“你是体会到了万众一心的力量,你怕了!金人尚且不在话下,区区几个臭虫,也难以自保,是吧?”
李邦彦下意识点头,可随机又摇头,这么说就太冤枉人了,堂堂李太傅,他怎么就成了臭虫?
“官家,老臣真是忠心耿耿啊!”
赵桓也道:“那就不要想着告老还乡……白相公走了,吴相公病重,当初的几位重臣里面,也就是你李太傅陪朕走到了今天……好好约束自己,也约束自己身边的人,过去的事情不说了,你我君臣,做一个典范吧!”
李邦彦微张着嘴巴,好半晌,重重叹息,还能说什么,只能卖命了。
北伐队伍,奔涌向前,一路到了胙城,到了曾经战斗的地方。
赵桓暂时住在了城中,可是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又坐不住了,就招呼着李邦彦,又从城中出来,返回了原来的战场位置。
在这里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记载着战斗经过,死伤人数,离着石碑不远,还有一片墓地,埋葬着殉国的英灵。
他们看不到北伐成功的那一天了,正因为他们,赵桓才不敢等待,不能迟疑,唯有一战成功,才能告慰英灵,难不成还要让他们在那个世界里忧心吗?
赵桓给死去的将士上香,他并没有直接回城,而是随便找了一处军营,跟李邦彦一起,讨了一顿军中伙食。
菜肴还算不错,一锅白菜萝卜,还放了一些火腿片,基本上一大碗能有三五片,已经很良心了,甚至比后世的某些食堂要好得多。
只是当赵桓拿起米饭,立刻皱起眉头,但他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泡着菜汤,吃了一大碗,随后返回了城中。
李邦彦忍着粗粝,也吃下去了,可他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这位李太傅再也不敢迟疑,连忙去询问,一直到了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忧心忡忡来见赵桓。
“官家,这一批军粮就是胙城本地的,是转运使罗汝辑负责押运的。”
赵桓眉头一动,“你给他下令了吗?”
“没!老臣没敢通知他。”
“为什么?”
“因为,因为罗汝辑是万俟卨推荐的,而万俟卨……是,是老臣荐举的人!”
第324章 赵桓微操
赵桓抱着膝盖,披着大氅,微闭着双目,复又睁开眼睛,缓缓道:“你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没错。”李邦彦一口答应下来,竟然没有推脱卸责,这让赵桓略感吃惊,随后他又不吃惊道:“清丈均田,这里面有弊政?”
“嗯!”
老李又答应了,这一次轮到赵桓生气了,他想发火,可又觉得没必要,干脆在地上走来走去……
赵桓还记得,当初是他把万俟卨留在岳飞身边,是用来替岳飞背黑锅的。
赵桓知道,土地问题从来不是小事情,让岳飞这样一个单纯的武人去推,毫无疑问是在把岳飞往悬崖上送……就算赵桓能庇护住岳飞,他也不愿意让岳飞成为众矢之的。
道理是这样不错,可人家万俟卨也是进士出身,还长袖善舞,坐上了火山口,他又岂会不替自己筹谋?
皇帝要求的清丈均田,他会去做,但是此人也绝不会干净……他肯定会拿一些好处,既满足自己的胃口,又暗中笼络一批人,替他遮风挡雨。
如果没人支持,万俟卨绝对不会出现在这次政事堂的推荐名单上。
万俟卨,罗汝辑,均田,军粮……赵桓隐隐猜到了什么,这背后的黑幕重重,绝对不简单,如果掀开了,就必定是惊天大案!
李邦彦这老货一项很精明,他作为恩主,没有通知罗汝辑,这就是害怕这个案子会烧到他的身上。
但是李邦彦也没有主张立刻处置,因为他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相当可怕的,尤其是在这个北伐的重要关头。
赵桓踱步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长长出口气,“李太傅,你说说这事吧,怎么才能办得完满,周全?”
听到这话,李邦彦下意识松了口气。
“官家,臣想说的是万俟卨是朝廷推行新政的标杆,这一次从地方官上来的就是万俟卨和陈康伯……而且万俟卨还参与过收割女真财富的事情,算是知道了一些机密……这样的人,着实不方便处置,毕竟抓了他,就等于打了官家的脸!”
“朕脸皮厚,不怕!”赵桓气咻咻道。
李邦彦咧嘴……“官家,纵然如此,朝廷也有规矩的……没法预知结果的事情,是不能彻查的。毕竟查出什么来,不好收场。”
赵桓愣了半晌,总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说过……不过貌似也挺有道理的,算是治国经验,不过是那种最不入流的经验!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打算怎么办吧?”
“回官家的话,臣打算让万俟卨接掌邸报,负责鼓舞士气……此人的文采还是可以的,这事情绝对能办好,至于罗汝辑,臣打算把他征调到军中,当做光复之后的官吏栽培……把他们从位置上调走,然后在仔细查清楚,看看这二人到底有没有问题,究竟干了什么荒唐事,等把一切弄清楚了,再怎么处置,还不是官家一道旨意了。”
赵桓深深叹口气,尽管这么安排,很有种葫芦管判断葫芦案味道,属于赵桓很厌恶的那种,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已经离开了京城,难不成要中断北伐,回去处理案子?
如果他不回去,只是让政事堂负责,且不说能不能办得了万俟卨,光是在这个时候,再给宰执增加额外的负担,是会出大事的。
“北伐要紧!北伐要紧!”
赵桓自己默念了两遍,猛然回头,“李太傅,那军粮怎么办?士兵刚北上,军中就用陈粮对付,置军心士气于何地?”
李邦彦忙道:“官家,臣已经想好了,就以准备仓促,运输错误为名,处置几位负责后勤的官吏,至于军粮,臣会安排人,在发给士兵之前,仔细把关,务必都是好粮食!”
赵桓长出口气,“你现在就去,早上朕要亲自去看,如果还有士兵吃陈粮,朕就提前让你回乡!”
李邦彦悚然,连忙躬身,小心翼翼退了出去,他的手心都是冷汗。
他知道,赵桓没跟他开玩笑,这位赵官家的威势越来越盛,真不知道北伐胜利之后,又会是什么光景。
伴君如伴虎,诚不我欺啊!
老李奉命下去安排,距离天亮也就一个多时辰了,他也五十多的人了,这么折腾,还真是不轻松啊!
好在一切顺遂,个别军营的士兵虽然吃了一顿难以下咽的陈粮,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刚刚北伐,士气高昂,不会在乎这些。个别地方除了毛病,也是情有可原。
到底是几十万大军,不出事才奇怪呢!
只是李邦彦清楚,今天没有出事,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出事,他真的要好好琢磨一下,千万别让万俟卨这个孙子把自己拉下水。
俺老李不能被后辈给坑了!
就在这种看似波澜不惊之中,赵桓出了胙城,北上渡河,前出曲端堡。
天子龙旗,韩世忠的帅旗,岳飞等人的大纛旗,迎风飘扬,大宋的精锐,除了吴玠和李彦仙之外,几乎悉数云集。
“对面的金兵如何?有动静了吗?”
赵桓随口问道。
相当于总参谋长的曲端立刻回报,“官家,臣斗胆询问,让官家猜一猜,对面的统帅是谁?”
赵桓呵呵道:“河东金兵自然是以兀术为首,不过你既然让朕猜,那就不是兀术了。只是没派这位四太子,还能派谁?三太子讹里朵?又或者是挞懒?”
曲端大笑,“都不是,是完颜银术可!”
赵桓愕然半晌,忍不住笑道:“朕挥师北伐,金国怎么也该派出一头猛虎,派不出猛虎,也该派一只恶狼,怎么选来选去,选了个老狗啊?”
曲端立刻抚掌大笑,“精辟,官家点评的精辟!”
银术可早年也以搏熊屠虎闻名,是个不折不扣的猛将,在攻灭辽国的战斗中,立下战功无数,甚至参与了俘虏辽帝的战斗。
只不过灭辽之后,银术可年纪大了,进取之心就不那么强烈,他参加的最大战斗,就是围攻太原,随后青化之战,临河之战,都是完颜娄室在前面冲锋陷阵,直至战死,银术可则是安享荣华,就在大家伙都以为他会老死床榻之时,这家伙竟然领兵前来,和赵桓大战。
也不知道他是准备像娄室一般,为了大金流尽最后一滴血,还只是当个裱糊将,过来充充场面,当个气氛组……
赵桓思忖之间,曲端又把银术可的兵力大致说了一下,这一次赵桓不由得皱眉头了,从兵力来看,银术可来者不善啊!
银术可直接统御了河北五个女真万户,此外还有三个常胜军万户,三个义胜军万户,两万新军,还有五千铁浮屠,一万拐子马……加起来差不多十五万……当然了,这只是账面的数字,打个折扣,十一二万的兵马还是有的。
赵桓沉思良久,“这么说,我们的方略还是对的,金国大致上还是东西分割,没有将大军猬集一处?”
曲端点头,“的确如此。”随后他又道:“如果金人真的集结二十万大军,同我们决战,臣还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这样,倒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良机。”
赵桓颔首,却又沉吟道:“十几万人马,不是十几万头猪,更何况银术可是沙场老将,虽然锐气不及当年,却也不能完全无视。再有这一次是咱们主动进攻,和以前的防守作战并不一样,要怎么安排,你们需要好好商议,拿出妥当的办法来。”
赵桓的吩咐,曲端自然听进去了,他会把官家的意思带给韩世忠他们,该怎么布置,还需要大家伙的智慧……
可就在这时候,银术可突然派遣使者,前面面见宋军主帅,韩世忠按着宝剑,接见了此人。
来人一身暗青色的衣服,打扮得十分干净利落。
见礼之后,他首先道:“韩大王可曾听闻陈庆之吗?”
韩世忠斜着眼睛,冷哼道:“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俺这次统兵北伐,可是要胜过陈庆之万倍!他虽然战绩不俗,但到底败在了夷狄之手,俺韩世忠要尽斩女真禽兽,半个不留!”
韩世忠掷地有声,立刻引来一片喝彩之声。
来使倒也不怎么意外,他轻笑道:“韩大王以夷狄视女真,殊不知陈庆之兵败之后,常对人言:吾始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比至洛阳,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轻之?陈庆之尚能如此,韩大王一味轻视大金,只怕兵败之日不远矣!”
对此韩世忠只想呵呵!
“女真也有人物?是成天流口水的国主,还是乳臭未干的储君?还是那位戎马半生,未曾一胜的四太子完颜兀术?”
使者再度语塞,半晌才道:“我大金兴儒学,爱士人,礼贤下士,奉行孔孟,比之盘剥无度,残害百姓的南朝,岂不是更有中原气象?我家元帅奉劝韩大王,莫要让两国生灵涂炭,血流千里!”
韩世忠豁然站起,几步到了使者面前,不待他多言,就伸手将他提起。
“告诉银术可,俺韩世忠不会滥杀无辜,却也不会放过该死之人!滚吧,杀你脏了我的手!”
韩世忠用力一甩,把使者扔出去一张多远,狼狈逃窜……银术可派遣使者过来,虽然他也知道没什么用,但毕竟是两国交战,过场还是要走的。
“官家,臣也打算写一篇劝降文书,派人过去,递给银术可……只是臣的墨水太少,怕是写不好。”
赵桓抱着肩膀,呵呵笑道:“你不写,朕替你写,岂不是给银术可脸了……”赵桓思量片刻笑道:“不如这样,传令下去,让全军向北一千步扎营。”
韩世忠愣住了,一千步,能管什么用啊?
“那就增加到一千五百步……再把那些床子弩向北移动八百步,告诉全军将士,大宋兴废,尽在于此,诸君务必努力!”赵桓义正词严道。
第325章 北伐第一功
赵桓虽然任命韩世忠担任大元帅,但是他这个官家毕竟是天子,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说了算的。
既然你要微操,那就配合呗!
而且韩世忠也很清楚,双方以临河堡为界,对峙的时间可不止三年,向北哪怕一步,那也是北伐的功绩不是……老韩这个泼皮似乎有点理解赵桓的思路了。
第一天,全军北上一千五百步。
第二天,全军再进一千五百步。
第三天,干脆一狠心,前进了两千步。
……
赵桓的折腾,显然没有吓住老于行伍的银术可,这位现存的金国第一大将很快判断清楚了赵桓的心思。
“宋皇这个人口气很大,但做事又极其小心,开始之时是断然不肯犯险,可当他一旦决断了,便又不计一切代价……总而言之,他并不好对付,却也不是不能战胜。”
银术可总结了青化和临河的战斗,无不如是,在开战之初,赵桓甚至会让宗泽只身北上,完全是把老相公当成炮灰啊。
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一次宋军以蜗牛的方式北上,毫无疑问,就是吸引金兵出战。
这是赵桓的诱敌之策!
“我们这一次务必要稳住,宋皇缺少骑兵,并没有足够的把握主动出战……我们只要守住了大名府,便是大功一件,并不需要和宋军置气。”
银术可下达了命令,有几位东路军的万户,包括阿里在内,他们并不想坐等宋军上门,他们很想报仇。
报临河之战的仇!
三年来,兀术苦心练兵,砥砺士气,还是很有效果的,毕竟也也要允许金人进步……奈何统帅的个性决定了一支兵马的内核。
换了银术可这么个一心求稳的老将,金兵着实很难主动求战。
而且银术可还有个最根本的判断,这一次宋军的主攻方向应该是河东,他甚至觉得赵桓北上,根本是声东击西,替吴玠分担压力。
既然如此,赵桓小步北移的举动也就再明白不过了。
这位赵官家的兵力并不够,所以才会用这些小孩子手段,总而言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此战优势在我!
银术可只是让手下加紧盯着宋军的动作,他则是一点动作都没有,老神在在,信心十足。
赵桓挪了七天,大约向北十五里……这么点距离,能有用吗?
赵桓觉得十分有用!
韩世忠也表示赞同,因为挪了十五里之后,距离大名府的门户内黄县,只有不到四十里了。
也就是说,骑兵半天之内就能杀到,夺下内黄,赢得北伐第一功,打开通往大名府的门户。
韩世忠浑身热血沸腾,觉得此战非他莫属。
“官家,让臣领兵,好好打一仗吧!”
用不着赵桓说话,曲端直接拦住了。
“我说韩大王,你都是三军统帅了。还跟大家伙争功啊?你这不是抢大家伙的饭碗吗?”
韩世忠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俺都忘了……不过曲端啊,你不让俺去,难不成你要去?”
曲端摆手,“我也不去……这事自然有人前往!”他把目光落在了刘锜身上,刘锜几乎一下子就站出来了,无他,刘锜可是赵桓任命的讨逆先锋。
他没有参与京城的出征大会,是因为他已经在赵桓之前出发了,替官家排除万难,要不然这么多人,如何能顺利进军?
“官家,内黄就交给臣吧,此战不胜,臣愿意奉上头颅!”
赵桓摆手,“信叔,你的本事朕清楚,可你也要清楚,此战是北伐第一战,务必要干净利落,赢得一个开门红。你打算怎么安排?”
稍作思索,刘锜就道:“回官家的话,臣打算以泰山兵马为前锋,以彭郎部主攻内黄县城!”
听到刘锜的设想,曲端立刻摇头,“泰山兵出身草莽,整训时间很短,战力堪忧……让他们担任主攻,怕是过了吧?”
刘锜摇头,“曲相公,我是信心十足,泰山兵敢战,能战,而且还必胜!”
众人或有怀疑,或有认同,莫衷一是……貌似又要官家决断了,却没有料到赵桓把目光落在了韩世忠的身上,这是让老韩来。
韩世忠果然思索起来。
要说泰山兵,他们过去袭击过州县,也算是有攻城经验,最最主要,这两年多,山东落实摊丁入亩相当彻底……毕竟最大的绊脚石孔家已经被赵桓摆平了,其他势力根本阻挡不了。
因此不光是泰山兵,梁山兵,甚至是原来的海盗,都销声匿迹,返回家里,老老实实种田了。
毕竟只要过得去,谁又愿意当贼人呢!
换句话说,泰山兵是新政的受益者,他们或许归附的时间不长,但他们绝对忠心赵桓,忠于大宋。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让泰山兵充当这个先锋。
“那好,刘总兵,你就率领八千泰山兵,夺取内黄县城。本帅再统帅三万人,给你当后盾,这第一战,务必要拿下来!”
刘锜急忙抱拳,“谨遵帅令!”
赵桓也没有多言,自然而言,又韩世忠做主了,
刘锜转身离去,立刻调集兵马。
御帐之中,赵桓并没有那么悠闲,尽管他相信刘锜的本事,可依旧难以平静下来。
这和以前每到战时,赵桓轻松自在,甚至闲得抠脚不一样。
三年战争,三年修养,着实让赵桓跟这个时代融为一体,同喜同悲,休戚与共。
他不是在玩游戏,也不是拍纪录片,他是在真真正正,参加一场北伐之战,在改写历史,在重塑一个民族的记忆和灵魂。
至关重要的第一仗,如何能平静下来。
且不说赵桓纠结紧张着,刘锜的压力或许更大,除了剿灭李成,逼退兀术之外,他还没有多少机会,展示自己的本事。
这一次北伐,正是天赐良机,他要让世人知道,刘锜是真正有本事的,是足以和那几个人抗衡的当世名将!
因此在接到任务之后,刘锜快速规划,他挑选了最精锐的泰山兵精华,同时又集中了御营左军的所有牲畜。
宋军骑兵不够,但也不是什么都缺,至少代步的牲口还是不少的。
刘锜给八千步兵准备了代步的牲口,有战马,也有骡子,毛驴……他这么干其实是有风险的,如果遇到了金人骑兵冲击,他们就危险了。
不过时间给刘锜帮了大忙,现在已经到了正月底,正是月光最弱,长夜漆黑的时候。
凑齐的时候,寒冬将去,又是气候变化剧烈,风云变幻的时候。
黑夜,狂风,一个最不适合出战的机会,刘锜选择了出击。
顶着小刀子一般的砂石,御营左军的泰山兵出动了。
狂风最大限度压制了马蹄声,他们匀速北上,三十多里的道路,已经走了大半,只剩下十里多。
刘锜下令,放弃坐骑,全军集结,他带头掏出来金黄酥脆的油饼,赵佶看到了,保证会激动地哭了,没错,这就是他复原出来的军粮。
刘锜大口大口嚼着,他很仔细,不管饼多好吃,也只能吃个五分饱,再多就影响发挥了。
稍作休息之后,兵马迅速分成左中右,三个纵队,迅速前进。
当他们赶到了内黄城下,还不到四更天,士兵们的眼睛冒着光,看不到丝毫的困倦,有的只是兴奋。
北伐第一功,就在眼前!
刘锜保持了相当的克制,他没有急着发起攻击,而是下令几个人过去侦查。
还真别说,金人也算是严阵以待,哪怕到了最疲倦的时候,城上还有人巡视。但侦查的士兵发现城墙拐角的位置,有着盲区。
刘锜立刻下令,从宋军当中,出来了三十名身形矫健的士兵。
其中还有三个是泰山上的挑工,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了城角,扔出爬城索,勾住了城头,接下来就见他们三下两下,就摸上了城头,动作快如闪电。
上了城头之后,三十名士兵简单分成了左右两代,顺着石阶下去。迎面来了一队迷迷糊糊的金兵,他们打着哈气,还没弄清楚,就被士兵迅速了结。
当冲到城门口的时候,才有几个歪歪斜斜的士兵站起来,拿着兵器迎战。
如此仓促,又怎么是宋军的对手!
“杀!”
士兵们果断击杀这帮人,随后劈开了城门,……完全没有用得着强攻,刘锜率领着兵马,就冲入了内黄县城!
北伐第一功,看样子已经到手了。
下一秒,情况突变,负责守卫内黄的金国将领率领着五百铁骑,迎面撞来。
猝不及防的宋军,开始出现了损失。
“不要慌!弓弩手准备!”
在刘锜的呵斥下,十几张神臂弩对准了迎面的骑兵,一轮射杀,对方也出现了一丝混乱,这个金将也颇有本事,居然迅速稳住,果断反击。
而此刻宋军也集结完毕,铁甲长斧,齐鲁大地的汉子,露出了自己的峥嵘。
“杀!”
长斧高举,凶猛劈砍,瞬间骑兵倒下去五六个,而被撞飞的宋军也有差不多的数量。
“不怕!咱们人多着呢!”
狭窄的街巷,血肉碰撞,没有半点侥幸,也别想退后……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敌人杀死,而即便能杀敌下一秒自己也可能会丧命。
即便如此,宋军也没有退后。而就在这时候,彭郎带着一队人,绕过了一片房舍,从后面夹攻这一股骑兵……整个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但却格外残酷,五百金人骑兵,近四百名宋军甲士,全都拼光了,尸体交织在一起,彼此交叠,浸泡在鲜血中。
刘锜咬着牙齿,紧握着长刀,砍下金将的人头,提在手里。
“向官家报捷!内黄拿下来了!”
第326章 岳飞放心飞
“这个刘锜,果然涨本事了。”
韩世忠搓手大笑,立刻吩咐,让人把消息传到后方,尤其是京城之中。
区区一个内黄县城,还值得炫耀吗?
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在赵桓北上之后,京里京外,军中民间,都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尤其是军粮的意外,更是触动了不少人心。
这种事赵桓不会轻易放过,像韩世忠这种军中大佬也不能放过,只是怕牵连太大,暂时必须压下去而已。
但话又说回来,能一直这样吗?再出事怎么办?
一场内黄大捷,就告诉了所有人,宋军已经彻底转入了战时状态,两方已经开始交战了,再敢有任何的疏漏,一律按照军法从事。
军法往往就意味着简单粗暴,没有什么情有可原,也没有什么轻重缓急,只要是违反军规,立刻砍脑袋,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至于会不会有冤假错案,实在是对不起,这就是战时体制,一切以战争为核心,不会有人为了你浪费时间和精力的。
如果说北伐檄文是战争的号角,那么这一篇光复内黄的捷报,却是实打实的提醒,宋金之间的决战,到了!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决定两个庞大国家命运的时刻就在当下!
相比起后方的鸡飞狗跳,刘锜的心思单纯太多了,他需要清理干净内黄的金兵残部,需要迅速建立起防御体系,守住这座并不高大,也不坚固的城池。
泰山兵表现出了他们的凶悍,在正面硬拼的情况下,他们丝毫不逊于金兵,对付那些汉儿军,更是不在话下。
在天光放亮之后,内黄已经完全落到了宋军手里,他们又加固了城门,并且向城上搬运物资。
而就在这时候,金兵已经到来了,负责领兵的正是韩常,临河之战的时候,这家伙失去了一只眼睛,接下来的苦战,巨量的失血,几乎要了他的命。
不过这货到底是活了过来,生命力之顽强,还真让人惊叹,他应该改名叫韩小强才是。
这一次的“韩小强”再度引兵前来,他眯缝着独眼,将内黄城一目了然……韩常的愤怒非常强烈,即便这是一座不大的县城,但几千人马,防守一两天总是没问题的,其实只要能坚持半天以上,金兵就会增援。
到时候宋军除了以几倍的兵力平推之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毕竟金国的骑兵优势还是相当明显的。
说穿了,内黄就是金国抛出来的一个诱饵。
出乎预料的是宋军果断吞下了诱饵,吐出了鱼钩,反而把内黄变成了吸引金人上钩的鱼饵。
前面宋军那种不断北上的小手段,也不是什么引诱金兵出击,相反是掩护自己北上……计谋谈不上复杂,但却简单管用。
韩常的第一时间就觉得是银术可老了,他还是习惯用旧式思维理解对手,并不相信宋军敢主动进攻金兵,迷信金国铁骑,天下无双。
让他统御河北。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情……
韩常短暂思忖之后,便立刻下令,全军攻城!
金兵放弃战马,披着重甲,扛着云梯,带着爬城索,迅速向内黄城头扑去。
刘锜立在城头,手持长刀,战意昂扬,既然来了,那就别回去了!
“传令弩手,突火枪,全军准备!”
手下士兵瞬间答应,大家伙也早就憋住了劲头儿,要一显身手。
内黄城没有羊马墙,就连护城河也干涸淤积的差不多,因此金兵能长驱直入,就在他们逼近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
城头多达二十支突火枪对准了他们。
“放!”
喷吐着硝烟火焰的大杀器开口了。
相比起几年前,这玩意威力大了不少……里面藏着的沙子砾石仿佛万千的飞镖,以一种冰雹罩顶的势头,席卷而下。
瞬间淹没了数十金兵。
有人甲胄点燃,浑身笼罩火焰,成了个火人。
有的面部被打烂,血肉模糊,眼球流出眶外,凄惨如鬼。
有些则是被熏得满脸漆黑,眼睛没法看物,等硝烟稍微过去,弩箭立刻袭来。
噗噗的入肉之声传来,强悍的神臂弩穿透金兵的身躯,鲜血像是箭一样喷出,粗壮的身体像是面条一样倒下去。
看到这一幕幕惨状的韩常太阳穴上青筋凸起,牙齿咬得咯咯响!
金兵早就总结过,宋军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利斧和弩箭,其余者不值一提。不过现在看起来,还要增加上火器这一项了,宋军的火器的确让人越发惶恐。
不过即便如此,大金也不会退缩,尤其是他们这些燕云汉人,更没有退缩的余地!
“冲!”
“谁能杀上城头,赏万金!”
在韩常的督战之下,金兵潮水一般,扑向了内黄,几乎到处都在短兵相接。
金人的重箭依旧犀利,不断有宋军中箭从城头滚落,但是很快就会有士兵弥补上来。守军不断投掷石块,滚木,痛砸下面的金兵。
双方战斗到了接近中午,渐渐的宋军出现了疲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连夜奔袭,攻取了内黄,随后又马不停蹄,和金兵战斗,许多人连一口饭没吃,一点水没喝。
包括刘锜在内,上一顿饭,还是那块油饼,胃里的饥饿感已经相当严重,却也只能靠着燃烧体内的脂肪,来维持战斗力。
所以说古往今来的大将,没有一身膘是挺不住的。
“谁也不许退,为了咱们的家人,和金贼血战到底,杀光金狗!”
刘锜督兵血战,战斗到了下午,金国方面又陆续投入了一个半万户,他们占有了三倍以上的兵力。
同时到来的还有十架鹅车,金兵仗着掩护,竟然数次突破到了城墙之上……接下来就是血腥的短兵相接,白刃搏斗。
双方兵将殊死搏杀,鲜血染红了内黄城头。
战斗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才稍微减弱。
金人开始陆续退去,宋军总算能够修整喘息了。
彭郎提着染血的刀,找到了刘锜。
“总兵,咱们的人马什么时候能到?”
刘锜冷哼道:“怎么,扛不住了?想要援兵?”他正色道:“我告诉你,这一次北伐第一战落在了咱们身上,就要打好,打出威风。不管打到什么时候,我们都要撑住!明白吗?”
“明白!”
彭郎大声答应,随后道:“总兵,我不是害怕金兵,我是觉得他们的鹅车太厉害了,今天有几个损坏了,却还有五六个,我已经看过了,他们放在营前,准备明天债推上来,我打算请令,去把那几架鹅车给废了!”
刘锜一愣,他当然知道彭郎的提议很好,只不过这可太危险了。
“没别的说的,上了战场,这条命就不算什么了,现在不拼,明天会死更多人!”
彭郎招呼着三百名泰山兵,瞧瞧出了城池,摸向了金军营地。
一刻钟之后,战斗爆发!
喊杀震天,兵器撞击,人喊马嘶,就在城中提心吊胆之际,一团火焰腾空而起,一架鹅车被点燃了。
随后是第二架,第三架……
当所有鹅车都被捣毁,彭郎返回的时候,已经有一半的士兵战死,即便活着的,也几乎人人带伤,彭郎更是受伤多处,血染浑身。
“总兵,总算没给咱泰山的汉子丢人!”
……
内黄的战斗,牵动着所有宋军上下,大家伙都在等候天子旨意还有大帅的命令。
而此刻赵桓,韩世忠,曲端,岳飞,其余人全都在外,只有君臣四个,要做最后的决断!
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上气。
曲端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道:“看起来金人已经上钩了,要不干脆就在内黄和他们决战,或者猛攻大名府?”
他这话一出,剩下三个人都没说话,毫无疑问,这是要改变作战方案的,现在还能改变吗?
根本是笑话!
后勤调度,兵马安排,完全是按照岳飞的方案,要直取燕山府……张荣的水师也早就起航了,正在海上等候配合,大批的粮草在登州囤积。
如果此刻改变方略,兵马容易调动,这些物资怎么办?
谁都知道不可能,可是没人去怪曲端提这么荒唐的建议,因为真的这么干了,就意味着赵桓身边的人马不足对面大名府的一半,而凭着一半的兵马,却还要摆出猛攻的架势,拖住金兵主力。
这个难度太大了,也太危险了。
良久之后,韩世忠突然闷声道:“有俺在这里,官家安然无恙!”
赵桓也咧嘴笑道:“朕经历了这么多战斗,也不算废物了,面对银术可,我心里有数,更何可还有良臣和正甫两个,朕自会安然无恙的。”
说完赵桓昂头,对着岳飞道:“鹏举,该你鲲鹏高飞了,替大宋夺回燕山府!”
岳飞肃然,他起身冲着赵桓深深一躬,而后道:“官家,臣明天上午再离开,晚上臣打算去一趟相州!”
赵桓一听,立刻抚掌大笑,“打回老家,不愁银术可不上当!”
岳飞颔首,复又对韩世忠和曲端抱拳,目视二人:官家……拜托你们了!
第327章 岳云建功
赵桓的北伐,经过了庙算和试探,终于到了展开兵马,一决胜负的关键阶段了……也就是说,在此之前,都还有回旋的余地,而这次的命令一旦下去,整个大军,便要行动起来,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
留给宋军的只有四个字:一往无前!
前面提到了过了,赵桓最终认可了岳飞的北伐方略,二十多万的御营兵马,要怎么配置呢?
首先是吴玠,他入关中之后,借用李世辅的党项骑兵,伪装成韩世忠的御营中军,同时调拨吴璘北上,和他会师。
三万御营后军,在吴玠的调动之下,愣是弄出了十多万人的架势,再加上李彦仙所部,完美构成了宋军主力军团,死死吸引了对面的河东金兵。
再往下,就是赵桓和韩世忠,出乎预料,老韩将最核心的三万御营中军让了出来,解元和王德两大悍将也派了出来。
至于赵桓,他把骑营刘晏派出来,再加上水师营张荣,悉数交给了岳飞节制。
如此一来,岳飞军团计有御营前军四万五千人,御营中军三万人,御营左军一万两千人,骑营一万三千人,水师营两万五千人,其中战兵八千人。如果再算上一些效用,弓弩手,还有诸如医务兵,后勤兵……岳飞的总兵逼近十五万人!
光是这些人也就罢了,赵桓给他配属的牲畜达到了恐怖的八万匹。
其余舟船不计其数。
从兵力的安排上看,赵桓几乎是把手上的成建制精锐都拿出来,灌注在了岳飞身上。
赵桓手下还能用的兵马,只有御营左军的一万多人,御营中军一万多人,原来驻守曲端堡的兵马,还有御前班直,相当数量的弩手,还有一支数量可观的火器营。
杂七杂八的兵马加起来,差不多有六万出头,不到七万的样子。
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少,可谁都明白,拆散了建制的兵马战力严重削减,这些人马或许都不如一个完整建制的御营中军。
赵桓最大的依仗,就是韩世忠手上的静塞骑兵,还有黄河上的水师船只……如果老韩都不行,他就只能坐船狼狈逃窜了。
不过貌似坐船比起驴车还要体面一些。
其实包括曲端,甚至是岳飞在内,都主张削减攻取燕山府的兵马规模……保持在五万人左右就行,务必保持官家手上的兵力。
赵桓并没有立刻拒绝,只是他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施利芬计划,虽然跨越了时空和国度,但是两个块头相仿,各有优劣,完全凭着国力较量的案例并不多,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参考一下。
战争打到了现在的地步,正如岳飞战前分析的那样,核心就是燕山府,拿回燕山府,北伐就算是赢了大半,对于金国人心士气的打击堪称毁灭,同时对大宋军民的鼓舞也会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抛开这个目标之外,其他几个战场,都是牵制和对子,哪怕失败了,也无关紧要。
既然如此,就必须让岳飞这一支突出去的手臂足够强壮。
要像施利芬最初计划的那样,一击拿下巴黎,彻底奠定胜局……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金国能像法国人民那样可爱,该多好啊!
赵桓思索了一夜,最后不但没有削弱岳飞的兵力,还把骑营奉送给了岳飞,全力加强他的攻势。
到了这一步,岳飞已经无话可说了。
官家拿着全国之力,灌注到了他的身上,这是给他成就千古大业的机会。
这已经不能用知遇之恩形容了……岳飞是个内敛的人,他不善于表达情感,只能在心里发誓,此战无论如何,都要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岳飞首先带领一队兵马,千万相州,几乎没有遇到抵抗,他就成功拿下了相州老家,随后岳飞竖起了精忠报国的大纛旗,并且留王贵在这里,假充御营前军主力。
随后岳飞马不停蹄,直接南下,从黎阳过黄河,然后再纵马沿着黄河东进,直接前往京东境内,前往历城。
在经过滑州的时候,岳飞遥望北方,心潮澎湃。此刻赵官家或许还在和韩世忠、曲端等人,商量着如何拖住银术可的十几万大兵吧!
天恩如斯,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岳飞打马如飞,沿着黄河故道的南岸疾行,两天时间,奔出六百里……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等他到了历城,张俊,刘子羽,徐庆,张荣,诸多将军都等在这里。
张荣首先抱拳拱手,“岳副帅到了,水师大船五百艘,小船八百艘,已经全数准备妥当,只等副帅令下。
岳飞点头,“有劳张总兵了。”
张荣咧嘴,“没说的,岳副帅千万别把俺当成总兵,俺就是你手下的将军,水师这一次就是全力配合,干什么都行。”
岳飞想了想,突然道:“张总兵,我在地图上看到在德州南边,有一条黄河东流故道,此地的水量到底如何,是不是完全断流?”
张荣立刻抚掌道:“岳副帅真是厉害,竟然一下子把俺筹谋了好些天的方略说出来了。俺派船只勘察过了,这条故道是会断流的,可是在初春的时候,因为冰雪融化,上游水量增加,可以有一两个月的通航时间,俺只要派遣平底沙船,可以迅速出现在德州城下!”
“那可太好了!”
岳飞立刻下令,让张荣抽出五百水师,立刻走黄河东流故道,杀向德州城下。
在他这边,岳飞以刘晏和杨再兴为主,迅速扑向德州。
想我扒鸡之城,何德何能,竟然被如此重视。
岳飞完全拿出了雷霆万钧的架势,在安排了攻击的兵马之后,随后统御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向北进发。
十余万精锐兵马,名将云集。
能数得着的,除了王贵之外的,所有岳飞部将,包括王中孚在内。同时还有刘晏,张俊,苗傅,刘正彦,张荣,徐文,杨幺等等,宋军六成的精华,全都在这里了。
甚至驸马岳云,都在刘晏的手下,充当一名骑兵都头。
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了如此大阵仗,岳云的心扑通扑通跳。
小家伙都现在为止,都处于一种强烈的震撼中。
把十几万精兵,集结在历城,避开了金人的耳目……完全是神来之笔,哪怕在武学搞兵棋推演的时候,岳云都没有这么想过。
果然现实是不需要逻辑的。
这位驸马少帅惊叹于岳父的手笔之大,也沉迷在老爹的威严里……两大强人伺候着他一个人,这福气还能小了?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岳云还真有点头疼,他是战战兢兢,生怕会有什么差错,
可越是担心,就越容易出错……很不幸,岳云和他手下的一队骑兵迷路了。
岳少帅简直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平时不是挺精明的,怎么第一次真的上战场就迷糊了?
他如此,手下人也一样德行……他们所在的区域,是多年来经常泛滥的黄泛区,加之宋金对峙,交战不断,老百姓已经大量逃跑。
结果就是遍地荒地不说,还生长了许多高大的芦苇,密密麻麻,横亘眼前,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岳云一伙本来是探路的,没想到他们先迷路了。
有人提议,要不要干脆放一把火,把干枯的芦苇烧了算了?
岳云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是小孩子不假,可你不能拿我当小孩子糊弄啊!一望无际的芦苇,这要烧多少时间?
再说了,一旦惊动了金人,暴露了行踪,岂不是坏了大事。
岳云只能硬着头皮,在芦苇丛中乱撞……走了一个多时辰,岳云依旧没有找到出路,不过他想起一件事。
对啊,在他手里还有个罗盘呢!
普通的都头显然不会有这么高级的玩意,也算是岳少帅的福利吧!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也别管有路没路,干脆朝着北边走吧,反正会遇上的!
岳云竟然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轴劲儿,硬生生穿过了芦苇密布的地区……在他们气喘吁吁之时,前面出现了一个镇子。
盘河镇,一个距离德州不是很远的小镇。
在这里正在押运着一些粮草,供应德州的金兵。
岳云干脆下令,把这伙老百姓给控制起来,然后让他的部下化装成百姓民夫,押解着粮车,一路北上,有惊无险混进了德州。
等到岳少帅的没有香喷喷的扒鸡,交割之后的金兵,连饭都没给,竟然直接把他们划入了签军,让他们准备修城。
就这样,岳少帅空着肚子,嘟着腮帮,跑到了城下。他很发愁,为了顺利混进城,他只带了随便的佩刀,铠甲马匹都留在外面。
这样进城有什么用啊?
真是愁人!
岳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有趣,正在他发愁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喊杀声!
张荣的水师乘着东风,迅速到了德州城外,按照袭击滨州的经验,他们迅速攻击德州。
城里的岳云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确定了情况之后,这位岳少帅可来了精神,他立刻和几个士兵提着兵器,冲到了城门口!
“杀!”
岳云一声呐喊,手里的刀已经砍在了一个敌兵的头顶,鲜血迸溅,一片鲜红……貌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杀!”
这一声喊得更加响亮,岳云率领着十几个人夺下了城门,与此同时,杨再兴和刘晏的兵马也到了,德州瓜熟蒂落,成了宋军的囊中物……
第328章 不做岳衙内
攻破德州并不算意外,毕竟谁也没把这里当成主战场,金人如此,大宋也如此。但是能如此之快拿下,还是很值得高兴的,尤其是岳云还立了战功,帮忙弄开了城门,更是惹来了杨再兴的喜悦。
“衙内,你这回可立了大功,混进德州,智勇双全啊!干脆来背嵬军吧,跟俺老杨一起杀敌!”
杨再兴发出了热情洋溢的邀请,岳云顿了片刻,神色之中,稍显落寞,竟然摇头拒绝了,“我还是多历练一段时间,按部就班吧!”
杨再兴不是个细腻的人,自然不会多问,他匆匆引兵,清理德州的残余兵马,准备迅速北上,时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
岳云却越发高兴不起来,他被“衙内”两个字刺痛了,说到底他还是个关系户啊,其实想想自己的情况,岳云突然有些吃惊……他爹是大宋名将,他的岳父是天子,交给他读书的师父是龟山先生杨时,武学的师父是枢密使曲端。
这是多大的福气,多大的背景?
也不知道上辈子做的好事太多,还是受的委屈太多,竟然能得到上天如此垂青?
论起背景,貌似没有谁能比自己更强悍了吧?
奈何这种万千宠爱于一身并没有让岳云感觉到多舒服,相反,他还有些惶恐。其实他是迷路,稀里糊涂进了德州的。
按理说应该处罚的。
可竟然没人询问他是怎么来的,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你是岳飞的儿子,是官家的驸马,有神仙呵护,有百灵护体,弄出什么奇迹,也都不叫事了。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啊!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被人反复提起的太上皇,不就是这样吗?
岳云抱着脑袋,想了好久,越想越觉得不安……他打算向老爹坦白,可转念一想,父亲肩负重担,十几万人都要他调度,自己没事跑去,不还是仗着衙内的身份,给老爹捣乱吗?
想到这里,岳云越发不喜衙内这个称呼,简直狗屎!
恰巧有同伴来招呼他。
“都头,该出发了!”
听到这个声音,岳云一下子跳起,翻身上马,脸上满是少年的喜悦,笑容灿烂,打马如飞。
作为全军前锋,骑营再度出发。
而此刻的战局,对于宋军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好。
从德州到昔日宋辽边关的雄州,差不多五百里。
在这五百里上,除了河间府算作比较大的城池之外,其他地方都不怎么样,几乎可以无视。
包括河间府在内,岳飞都不准备攻打。
因为宋代时期,黄河数次改道,但是北流始终存在,北流的入海口大约在后世的天津,也就是说岳飞只要攻占一处主要城池,充当后勤基地,接收从水路运来的辎重粮草,然后就可以一鼓作气,直扑燕京。
毫无疑问,这是个疯狂到了极点的想法。
放弃中间这么多城池,直接依靠水路补给,一旦出现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岳飞也曾经犹豫过,不过这个方案送到了赵桓的面前,赵官家却是一口答应,“北伐是一场战略决战,所谓战略决战,就是赌国运,把全部力量押上去,就是这么回事!关键的时候,必须狠下决心,哪怕是一锅夹生饭,也要吃下去!”
秉承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岳飞下令,以御营骑兵开路,御营中军和御营前军两个军团分两路跟进,其余人马护送军械辎重,快速跟上。
十多万兵马构成了一条长龙,一往无前,气势如虹。
岳云和他的部下负责探路,扫清障碍,他们冲在了全军的最前面,大约在第二天的下午,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城池——永静军!
这里在昔日也是宋代河北的要地,驻军很多,扼守永济渠,担负着南粮北运的重任。不过自从金人南下之后,永济渠缺少疏通,已经在很多河段断流,没法继续使用,根据情报,守卫在这里的金人也不多。
岳云就打算查看情况,看看守军如何,然后就绕城而走。
只是他没走多远,突然从西边出现了一队金兵,他们欢声笑语,在马脖子上还拴着不少猎物,尤其是野鸭子,差不多有几十只之多。
为首的金国将领喜笑颜开,握着弓,不断跟手下人吹嘘。
“瞧见没有,俺这箭术可是太祖爷教的,早年跟在太祖账下,他老人家就夸奖我,说我聪明勇武,久后必为朝廷栋梁,我现在就是金牌郎君,以后更是前途无限……你们跟着我,肯定能飞黄腾达的!”
手下人纷纷附和,只是心里颇不以为然。
眼前这位金牌郎君叫撒离喝,他的确是阿骨打带出来的人,只不过他有一项非常不光彩的战绩……当年岳飞攻击燕京的时候,他奉命迎战杨再兴,结果被打到啼哭,因此得了个啼哭郎君的诨号。
以至于金国上层特别鄙夷他,直接给他扔在了一边。
按理说撒离喝就该这么无声无息,消失在视线里……奈何他毕竟是阿骨打带出来的人,加之金国内斗严重,老一辈纷纷凋零,撒离喝竟然混成了万户。
不过大家伙也知道他怎么回事,所以没有把他派到大名府前线,而是留在永静军守卫。
基本上就是个看家的货。
撒离喝也乐得如此,每天打猎游玩,简直梦回太祖朝,岁月静好,大金无敌……撒离喝觉得每天都像是在梦中一般美好。
今天他出来打猎,就在永济渠的旁边,一口气猎了几十只野鸭子,虽然臂膀酸痛,但心情飞扬,没有人能比我猎到更多的猎物了吧?
正在他得意洋洋,返回城中的时候,突然手下人惊呼,“万户,有人!”
撒离喝猛地抬头,发现有十几个人朝着他冲过来,看装扮竟然是宋军!
撒离喝傻了,什么鬼?
宋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举起弓箭,想要射击领头之人。
奈何撒离喝双臂胀痛,一时竟然没法把弓拉满,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应对,对面小将的箭就到了。
噗!
一箭射中撒离喝的肩窝,这下子可把撒离喝疼坏了,几乎从马背上摔下去,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抱住马脖子,不让自己掉下去。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对面小将竟然收起了弓,提着一口刀就上来了。
两个护卫前去阻挡,结果这位小将挥动手里的长刀,瞬间砍翻了两个金兵,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撒离喝,直接冲了过来。
恍惚之间,撒离喝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
杨再兴!
一个撒离喝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狠人!
燕京城头,一个杨再兴,杀没了大金国的威风,杀得他啼哭惶恐……怎么宋军这边都这么猛啊?
我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仓皇之间,撒离喝竟然又要哭了。
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尽管撒离喝废物,可他好歹也是阿骨打时候的宗室贵人。
手下人哪敢真的让他死了,只能玩命冲上来,保护着撒离喝,夺路而逃。
岳云就在后面追,他只有十几个人,撒离喝的手下至少有百八十人,居然被赶得狼狈逃窜,比丧家之犬好不了多少。
撒离喝忍着剧痛,逃入了城里。他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下……怎么回事?宋军怎么会到自己这里?
永静军距离大名府好几百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宋军攻破了大名府,推到了这里?
不可能的!
绝对不能!
宋军不是神仙,不是的!
可问题是宋军从哪里来?
相比起这个哲学问题,他们要干什么,更值得撒离喝思考,宋军偷袭永静军,莫非是要迂回包抄,攻击大名府的后方?
这也不对劲儿啊!
撒离喝怎么都想不明白,箭伤又疼得厉害,他只能赶快请军医治伤……这位啼哭郎君一边忍受着军医的摧残,疼得哇哇叫,一边惶恐不安,忧心忡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副帅,刚刚接到了急报,在永静军,居然有一个金人万户驻守。”刘子羽不无忧心道。
岳飞也是一愣,因为根据他的情报,并没有这个万户啊?
莫非说金国隐藏了兵力?
如果是一个战力强悍的万户,依靠城池据守,的确会影响整个大局。
岳飞想了想,郑重吩咐:“让全军继续按照计划进军,不许耽搁。我亲自过去查看。”
岳飞只带了八百背嵬军,提着长枪,迅速朝着永静军赶来。
当他疾驰赶来的时候,正好发现了这样一幕……杨再兴提着大铁枪,正在大呼酣战。
果然是一头猛虎!
杨再兴勇往直前,在他面前的金兵根本不堪一击,被打得抱头鼠窜。
看起来永静军的金人算不得精锐,岳飞放下了心。突然,他注意到一个另一个人,居然也在奋力冲杀,虽然不及杨再兴凶悍,但也相当了得……岳飞眯缝着眼睛再看了看,突然,一下子眼睛瞪大,嘴巴微张!
这时候身后也有人认出来了。
“副帅,那不是衙内吗?”
瞬间,岳飞猛地回头,怒视着说话之人,哼道:“他是岳都头!”
此人吓得一缩脖子,惶恐之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撒离喝受伤,派出手下两个猛安出来试探,结果遇上了杨再兴,被杀得狼狈逃窜,杨再兴冲到了城下,“啼哭小儿,出来受死!”
带伤被人扶着上城的撒离喝脸都绿了。
“…”
第329章 高歌猛进
“副帅,撒离喝无胆小儿,待末将带兵,攻下永静军!”杨再兴兴奋请战,岳飞却是摆手,低声问道:“你可知城里有多少兵马?”
杨再兴一时愕然,不好回答,在杨再兴身后数步的岳云迟愣片刻,向前躬身道:“回副帅的话,撒离喝万户原有六七千人,刚刚派出两个猛安,被杨统领击溃,此刻城中应该在五千左右。”
岳飞又低声道:“你以为攻城需要多少兵马?”
“很难说……撒离喝是胆怯之人,既然胆怯,必定贪生,末将看过,城防还算严密,怕是需要一些兵马时日。”
岳飞复又道:“那你觉得是该攻城,还是给绕开?”
岳云额头冒汗了,他本就害怕岳飞,又是这么大的事情,压力如山,一时竟无言以对,憋得小脸都红了。
“说!”岳飞突然冷哼道:“这么大的胆子,怎么领兵?”
被老爹呵斥,岳云身体震动,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回副帅的话,撒离喝和永静军不是北伐目标,攻城需要万人以上,拖延时间,还容易打草惊蛇。其他各处虽然知道我军北上,却摸不清我军的兵力,当下时间最为紧要,只要留下一队兵马,看守永静军,监视撒离喝就行。全军应该急速北进,莫要辜负了官家厚望!”
岳云一口气说完,急忙低下头,没敢多看,过了好半天,他才听到岳飞的声音,“你和杨将军带着三千兵马,盯住撒离喝,待全军过后,再去追赶前军。”
岳云猛地抬头,只看见了老爹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面前……这,这是同意自己的方案了?岳云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兴奋地挥拳,忍不住跳起来。
如此孩子气的一幕,被部下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岳云也不好发火,只能嚷嚷着:“愣着干什么,快去巡视,别让城里派出使者,通风报信。”
士兵们轰然答应,所有人都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从永静军北上之后,兵马路过南皮镇,长芦镇,这一路上十分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哪怕是偶尔有些地主武装,碰到了如此庞大的宋军,那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根本不敢凑上来。
而宋军也懒得搭理他们,双方竟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相安无事,各干各的。
这一条行军路线,在左手边,就是浊水滔滔的黄河,刚刚开河不久,尚处于汛期,水流滔滔,浊浪滚滚。
什么叫山河壮丽,哪是大好河山……置身其中,耳边隆隆水声,不由得心潮涌动,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让金贼糟蹋!
此战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来。
这是宋军上下,共同的意志。
待到过了长芦,距离青县不远的时候,突然黄河之上,竟然出现了一只船队,很快有船只靠岸,求见岳飞。
“岳副帅,俺是张总兵手下统领曹旺,奉命前来迎接副帅!”
岳飞一愣,惊道:“你们来得好快!”
曹旺忙笑道:“好教岳副帅得知,本来我们是伪装成高丽的船只,从海路驶入黄河,结果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金兵,只有些零散的守卫,只要给了钱,便能畅通无阻,我们本打算在小南河寨埋伏,等候张总兵的船队,也等候岳副帅的兵马,谁知风向变了,虽然逆流而上,但所幸有西北风,我们就自作主张,前来迎接岳副帅了。”
曹旺说到这里,还忍不住道:“岳副帅,这一路上末将都看过了,金狗的确防御松懈,没什么像样的兵马,真是老天爷让他们灭亡啊!”
岳飞微微颔首,眺望着黄河,看着船队,关于下一步的进军方略,岳飞已经有了筹划。
六百里的进军路程,已经走过了一半,可以说是波澜不兴。
可接下来的三百里却是不简单,岳飞需要完成三件大事,第一,夺取一座城池,打开通往燕京的道路,建立一个后勤基地,保证水师补给……随后合全军之力,夺下燕京,实现北伐目标。
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岳飞酝酿着攻势的时候……整个河北大地已经乱套了。
十几万的兵马,不管如何小心,动作起来,都是雷霆炸响,猛兽突出,又岂能毫无知觉……就算是金国上层糊涂着,当基于本能的应激反应还是不可避免的。
首先就是德州,宋军率先突破,溃散的兵马就把消息传了出去。
首先得到预警的就是大名府的银术可。
虽说这是一条老狗,没有多少锐气,但守夜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也生怕宋军会玩什么花样,因此安排了很多眼线,一旦出事,就要立刻汇报。
“攻击德州?这是什么招数?”
莫非想要突袭临清,断了自己的后路?
银术可并不觉得这是多好的办法,以步兵去断骑兵后路,你们就没有想过,一旦深入大金境内,反而会成为瓮中之鳖吗?
银术可立刻下令,命令完颜折合率领一个万户,返回临清布防,同时侦查宋军动向,确定宋军数量。
到了这一刻,银术可也认为德州出现的不过是一支偏师。
此时此刻,距离岳飞出师已经三天时间了。
银术可在派出了折合之后,并不放心,又决定亲自领兵,加强对内黄的攻势,他要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在内黄坚守的刘锜,得到了赵桓和韩世忠联合下达的命令,要求他稍作抵抗,立即放弃内黄,后撤回宋军大营。
这算什么?
大家伙舍死忘生,好容易光复的第一座城池,用了无数人的生命才守住的地方,如何能随便放弃?
“刘总兵,我们不服!”彭郎带着头前来争辩。
刘锜看着这帮浑身是伤的汉子们,心中感慨,他知道大家伙付出了多少,可也清楚,军令难违,更何况上面还有赵桓的画押。
天子和韩世忠联合下令,就代表着不许违抗!
“大家伙听着,咱们已经是朝廷兵马,身为武人,必须讲究武德。服从命令便是第一要义!忠心耿耿,令行禁止,这才是武人的风范。你们不服气,我也不明白……但我还是要尊奉天子旨意,大帅将令。而你们,也必须按照我的意思办,不然就军法从事!”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难掩失落和懊恼,但是却也没胆子抗命不遵。
好容易拿下的城池,就这么拱手让人,真是晦气。
刘锜只能火速撤退,在退兵的时候,金人不断袭击,一路上损失不断,所幸有何蓟率领人马接应,总算把刘锜顺利带回了宋营。
来不及收拾,刘锜就直接到了御帐。
“官家,臣不明白!”
赵桓淡淡一笑,“你不懂,朕就给你解惑……你说此刻朕提兵北上,和银术可决战,他会怎么想?”
刘锜微微迟愣,竟然脑筋没转过来……旁边的曲端哈哈大笑道:“刘锜,银术可这种沙场上老狗,最是相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一套。官家反应太快,动静太大,反而会让他觉得是在遮掩什么大事,心存疑窦。官家放弃了内黄,他必然会以为,这是诱敌深入,反而会坚信大军的主力还在这里,我们不急,他也不急……就只能坐等岳副帅放手北进了。”
曲端抢先把赵桓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很显然有点僭越,不过曲端是真的忍不住啊,从他飞扬的神采就能看得出来,的确是颇为得意。
这个头开的很不错!
赵桓起身,到了刘锜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甲胄,发出噗噗声音,上面尽是血水。
“信叔啊,去休息一下吧,这几天辛苦你了……这一场大战才刚刚开始,有你们大显身手的机会。回头也要告诉下面的将士,让大家伙耐心一些,务必要服从将令,只要我们上下一心,便无往不利!”
刘锜认真点了点头,行礼之后,转身下去了。
又是一阵沉寂……在夺取内黄之后,银术可并没有急着向前。
“宋皇是希望引诱我们南下,在两军决战之际,突然出现一支兵马,断了我们的后路。这一招并不新鲜,在青化之战的时候,已经涌过来。老夫只要稳住大局,不骄不躁,稳扎稳打,等弄清楚了袭击德州的偏师,再一举歼灭,让宋皇偷鸡不成蚀把米!”
银术可的从容自信感染了金军上下,大家伙都相当乐观。
大约又过了半天的时间,从永静军方向,来了一位使者!
“回禀都统,撒离喝万户在永静军发现了宋军,他派遣了两个猛安出去迎敌,随后让小人前来送信!”
这个啼哭郎君果然有点东西,不全是草包……他没等宋军封锁,就抢先派人送信来了。
永静军?
怎么越来越往北了?
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这时候他手下的将领忍不住笑道:“都统,您忘了撒离喝号称什么吗?估计就是走散的几个宋军,他胆子太小,真是丢人!”
银术可稍微思量,却也觉得可能性很大,毕竟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永静军……就这样,又过差不多一天时间,从永静军以南的安陵镇再度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大股宋军北上,并且包围了永静军!
至此为止,银术可终于慌了……宋军不停向北,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德州,永静军,再往北,再往北就是霸州,再往北……银术可突然浑身冰凉,仿佛掉入了冰窖,还没开春,就回到冬天了。
难道宋军真的要攻击燕京吗?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燕京那么大的城池,需要多少人马?至少也要五七万人?
这么多的兵马,后勤辎重走哪里?难道宋军都不用吃喝吗?
还有,如果在河北出现了大股宋军?
那自己的对面呢?
有多少宋军?
要知道对面龙纛飞扬,人马绝对不会少……既然这里不会少,那关中的吴玠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大宋的禁军又是多少?
三十万?还是四十万?
“都统,该怎么办?”手下人明显也焦急了。
银术可突然怒道:“传令,攻击临河,我要看看宋皇的实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都统,韩世忠列阵出战了!”
第330章 蹒跚
赵桓就在宋军之中,天子的龙纛却是没有跟出来……他让刘锜放弃内黄,而后再度出兵,又是两天时间……岳飞是二月初五发兵,算起来已经过去了七天。
六百里路程,至少应该过半了。
假如银术可此时察觉,不顾一切,回援燕京,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当然金兵也会损失不小,但是有这十几万人在,无论如何也拿不下燕京城。
虽然赵桓并不相信银术可敢放弃大名府,更不敢带着大军回师,但他依旧决定出击,以天子之尊,拖住银术可,拖住大名府的十万大军!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剩下的就看岳飞的了……
如果说赵桓是在努力着,那岳飞就是在拼命了,他汇合曹旺的船队之后,竟然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命令曹旺的船只用锁链连在一起,玩了一手铁索横河。
不过曹旺却是咧嘴了,他的船只不够,黄河这么宽,至少还差了十条以上,才能一艘接一艘,把河面横断。
岳飞却是让他横断河面即可,哪怕有点空缺也无所谓。
曹旺将信将疑,可就在他准备妥当之后,一队御营前军的兵马迅速赶来,他们全都背着木箱子,这些木箱原是放在马车上,用来运货,同时充当防御工事的。
如今被拿来之后,以铁索勾连,再栓到船队之上,一道宽大的浮桥顷刻完成。
浮桥既成,岳飞立刻下令,御营前军为首,立刻渡河!
岳飞渡河的地点正是在钓台寨,他在上一次北伐的时候,就曾经经过这里。故地重游,很难不心生感慨。
当初的河北义军,有人成了御营的猛将,为国立国,战场杀敌,名扬天下,如徐文徐大刀,也有人随着李成,一起死在了京东,尸骨无存!
决定迥然不同的下场,其实就是一念之差而已。
对于岳飞来说,事情也是如此,真的没有什么复杂。
黄河在下游河段,尤其是经过河北的这段,近乎于南北走向,岳飞选择走德州,永静军这条路线,就是在大河之东,能有效屏蔽金人的袭扰,确保顺利进军。
但这并不是最直接的路线。
他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选择过雄州,也选择过霸州,不过岳飞最终下定决心,他要打保定军!
毫无疑问,这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但同时也是收益最大的一处。
只要打下了保定军,就能阻绝大名府兵马回援,甚至能牵制真定府方向的金兵,同时保定军向东就是白洋淀,金兵施展不开,同时通过黄河下游,还有巨马河,能够接受水师补充,可以充当后勤基地。
完美符合所有的要求。
唯一的问题,就是保定军守备森严,不是那么容易啃得下来的。
北伐以来,他一直都在取巧,选择金人薄弱的位置进军,一路看似高歌猛进,但实际的苦战并没有打多少。
就用保定一战,检验宋军的成色吧!
岳飞踌躇满志,在渡过黄河之后,他们贴着白洋淀的南端进军,在抢占了长丰镇和张家寨之后,岳飞果断向北挥军,发起了对保定军的攻势……
真正的大战,瞬间打响……这是岳飞北上的第八天,他比赵桓预估的还要多走了五十里!
一位真正厉害的名将不在于能杀敌多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岳飞并非不能打,而是他清楚,自始至终,宋军的目标就是燕京,他必须保留最大的实力,把每一份力气都用在光复燕京上面,断然不能浪费分毫。
如果说韩世忠是赵桓手上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刀,那么岳飞就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剑,中正平和,百战百胜,足以托付社稷!
如今神剑出鞘,整个大金国都为之一震。
这些日子,河北大地,最多的就是信使,除了正常的兵马调动之外,想什么撒离喝啊,银术可啊,还有各地的守军,地方武装,他们或多或少,都碰到了岳飞的兵马,但是又少有人能弄清楚,这支兵马是干什么的。
包括燕京的金国贵胄,也是一团浆糊。
德州,永静军,清州,保定……这一路坏消息传来,金国上层终于按捺不住了。
其实在岳飞攻击保定之前,他们已经在燕京皇宫,连夜召开御前会议。
流着口水的吴乞买也被请来了,大太子、三太子、挞懒……这几位决定金国命运的大人物凑在一起,面面相觑,这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军不是主攻河东吗?怎么河东没怎么样,河北乱成了一锅粥?”大太子斡本疯狂吐槽,气到抓狂。
突然之间,挞懒幽幽道:“大太子,你还没看明白?宋军声东击西,关中的吴玠根本是骗人的,河北才是要害!”
讹里朵黑着脸,心里十分懊恼……早知道河北是主攻的方向,就不该把老四派去河东,没有兄弟在前面顶着,换成了银术可这条老狗,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着实不让人安心。
讹里朵气哼哼道:“就算是声东击西,大名府十几万人摆在那里,就算宋皇想北伐,也要先解决了大名府吧!”
挞懒微微摇头,苦笑道:“如果仅仅是为了大名府,宋军就不会在路过永静军之后,继续北上了!”
“那,拿他们想干什么?”三太子讹里朵惊恐叫道,眼神之中,不无惶恐。
挞懒再度长长叹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宋军的图谋就是燕京!”
“什么?”
两位太子齐齐站起,这个结论着实是太惊人了,甚至说完全是匪夷所思。
金国上层也反复推演过宋军的可能路线,其实不管是河北还是河东,又或者两路齐发,金国都有充足的备案。
做为一个以军事为本的帝国,别管金国上层怎么混乱,怎么腐朽,战争的本能还是存在的,尤其是猛安谋克,保证了基层的战斗力。不管从动员效率,还是粮饷开支,金国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本来双方就差得很多,宋军再主动进攻,需要消耗的物资甚至是金国的十倍。
据此判断,无论如何,赵桓也没有本事威胁到燕京,就算退一万步,那也是先大名府,然后才能北上,步步为营这不是最基本的操作吗?
不然呢?
还指望宋军玩出什么花样?
可谁能料到,还真就在这种事情,玩出了花样,一支至少几万人的兵马,正在快速北上,大步前行。
难道真的要舍弃一切,直取燕京?
苦惯了的金国上层,已经离不开燕京了,相比起上京,这里温暖,富庶,物产丰饶,还有辽国留下来的现成宫殿,吃穿花用,每一样都远远超出他们昔日想象的极限。
太多金国贵胄已经不想其他了,他们只希望在燕京醉生梦死,快快乐乐,过完后半生。
突如其来的危险,打破了所有人的迷梦,这就好比抢了一个孩子的玩具,迎来的必定是撕心裂肺的哭闹。
“不,不能让,让宋军得手!”
吴乞买声音含混,不停用拳头捶打桌子,发出咚咚的声响,而这一拳一拳,仿佛捶在了大太子和三太子的心头,让俩人局促不安。
毫不夸张讲,这一次针对宋军的北伐,就是这俩兄弟,加上梁王兀术在主持,结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们简直罪大恶极。
斡本强忍着惶恐,故作镇定道:“一切还没有定论,多派人去探查,当下务必要弄清楚,这支宋军有多少,是不是偏师?以燕京的牢固,就算有两三万宋军,也没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吴乞买的儿子前来送信,别自欺欺人了,宋军已经杀到了保定,看样子至少有四五万兵马!
完了!
听到这话,几个金国贵人都眼前发黑,大太子斡本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三太子讹里朵也是惶恐不安,突然他大吼道:“快,快让银术可回援,让,让老四带兵援救,让他们都回来!”
“住口!”
吴乞买终于爆发了。
属于天子的威严让讹里朵瞬间闭嘴,他只能惶恐不安地看着这位半边身体不太管用的叔父。
“我还是大金国主,我不许,不许你们糟蹋我的江山!”
这一句话,彻底堵住了两位太子的嘴,让他们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尽管他们看不起吴乞买,但是不可否认,到了生死关头,假如你也没有完全的办法,那就要看地位高低,而皇帝又天然带有无上权威,吴乞买干的日子不短了,至少比赵桓长,他早年又有战功,此刻俨然金国唯一的主心骨。
两位太子一起低下了头。
吴乞买江南扭头,对着挞懒道:“保定,保定是谁在,在守着?”
挞懒咧嘴,“是,是设也马。”
吴乞买一愣,复又道:“那,那燕京城中,还,还有谁的兵马?”
“有,有都元帅的兵马。”
吴乞买又是一阵无语……本来粘罕已经被架空了,几乎失势,谁知峰回路转,此刻唯一能拯救金国的,就剩下他了。
沉默了良久,吴乞买艰难道:“扶,扶着我,去见粘罕!”
挞懒心砰砰跳,连忙搀扶起吴乞买,两位太子傻傻看着,竟无法阻止。大金国主,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折磨,蹒跚行进,一如此刻的大金国……粘罕不是个好对付的,他心中含怒,要出多高的价码,才能换来他的卖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