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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宋成祖txt下载     宋成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极限一换一

    赵桓坐在城头,说是观战,不如说是“听战”,他判断得不错,吴元丰很顺利攻了进去,何蓟和后续士兵也杀了进去。

    这一点根据喊声传来的距离,就能推算出来。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不是那么乐观了。

    喊杀声越发强烈,金人的反击势头非常凶猛。

    韩世忠也把三百重骑投入上去,随后的甲士想潮水一般,蜂拥向前。大宋这边,毫无疑问全力以赴。

    但除了喊杀声越发猛烈之外,并没有别的变化。

    从战斗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宋军确乎是突破了大营,但是却没能夺下金营,双方不停拉锯纠缠……

    此刻的吴敏躬身站在赵桓面前,神色之中有焦急,有担忧,唯独少了没开战之时的惶恐。毕竟上了战场,生死相搏,人自然而然就单纯起来,只要不想投降,就只有玩命!

    时间迅速流逝,他的心也在不停下坠。

    “官家,金人箭术高超,重甲精良,尤耐苦战。若是,若是我大宋兵马,被攻破寨门,不免军心浮动,继而四散溃逃。可眼下金人不但不退,反而越战越勇。臣,臣以为若是到了天明之后,金人会更加凶猛,我们不得不早作打算。”

    赵桓面色深沉,思索着吴敏的话。他讲得不错,事实的确很让人悲哀。按理说大宋富庶,物产丰富,钢铁产量惊人,怎么算也该是大宋军械精良才对。

    但是对不起了,事实恰恰相反。

    对金人来说,武器就是他们的饭碗子,命根子,抢到的钱财,全都变成了铠甲兵器,什么都可以含糊,唯独杀人的工具不行。

    可大宋这边就不一样了,枢密院、兵部、工部、统军的三衙,生产武器的匠作监……还包括批准预算的户部,乃至接收兵器的将领,储存武器的仓库……一层层,一块块,牵连到了整个朝野上下。

    可悲的是大宋朝堂,衮衮诸公,不管新旧,不论清浊,不拿钱的少之又少。

    即便自己不拿钱,也挡不住身边人,手下人拿钱……

    悲催的结果就是不管投入多少下去,经过层层盘剥,官官伸手,人人吃肉,最后到了士兵手里,一定是凑活事儿的破烂兵器。

    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诚不欺我!

    “金人能快速集结,强力反击,除了他们本身凶悍善战之外,还跟提前得到了消息,有所准备不无干系!”赵桓缓缓说道,眉头不停颤抖。

    金人还是知道了大宋的打算,虽然他们没有进行针锋相对的准备,但是心里却有了计较。所以突然偷袭的威力减少了大半。

    李邺这个贼,到底是害了整个计划!

    吴敏用力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官家,臣请领兵出战,只在天明之时,全力以赴,再攻牟驼岗。而李邺这个贼,就在城头,千刀万剐,为臣助威,臣势必拿下牟驼岗,不胜不归!”

    吴敏说完,竟然大步到了跪在地上的李邺身后,提着他的衣领,像是一条死狗,拖到了众人的面前。

    李纲同样怒火中烧,一步向前。

    “吴相公,此战还是交给我!”

    吴敏苦笑摇头,“李相公,你别跟我争了。我是御营使,此战是御营司主持,我上战场,理所当然。再有,你是官家认定的主战大旗,万万不能倒了。不光是你,还有韩世忠、刘锜、刘晏,他们都是未来朝廷的栋梁之才,李相公,你要保护好他们,不许追责,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李纲倒吸口气,虽然他迟钝,却也明白了吴敏的用意。

    这一战恐怕没法大获全胜了,甚至会失败。

    但是这口气不能泄了,开封的人心不能散了,该有的武力还要保存……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一位重臣上去,以悲壮掩饰失败。既是最后一搏,也是给失败擦屁股。

    “吴相公……”李纲动容了,他死死抓着吴敏的腕子。

    吴敏抬头,冲他一笑,“伯纪兄,我读了一辈子圣人之书,到了今日,方才明白,夫子为什么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吴敏猛地扭头,鄙夷冷笑,“李邺,你的六如之言,把金人说成了天神,既然战不过,就要屈膝投降,祈求垂怜。你的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为君者,有卧薪尝胆,破釜沉舟,为臣者,有持节牧羊,有碎齿血战。便是我大宋,也有力战不屈杨无敌!吴敏不才,也愿意流干一腔热血,和金贼不死不休!你这般汉奸丑类,受大宋百姓供养,临战不思退敌报国。却出卖军情,双手将开封百万生灵奉送给金贼,任凭杀戮抢掠,每一笔血债,都要记载你的头上!金人是虎,你就是跟在猛虎身后的丑鬼!今日或许是你我的死期,可我吴敏必定受人祭拜,万古流芳。而你,一定会留下千古骂名,纵然子孙,也会唾弃你这个无耻之徒!”

    说到义愤之处,手里的佩剑挥动,就在李邺的头皮掠过,霎时间发髻飘落,还带着鸡蛋大的一块头皮。

    鲜血淋漓,顺着面颊流下,在这一刻李邺的眼睛瞪到最大,突然眼前一黑,竟然吓得直直昏过去!

    全然忘记了刚刚是何等慷慨陈词,大约他真的以为,大宋朝不敢杀士大夫吧!

    死亡临头,怂就是怂!

    什么狗屁为了苍生百姓,忍辱含垢,全都是屁话!

    “贱种!”

    吴敏毫不客气啐了李邺一口浓痰,狠狠摔在脑门上。随即转身,到了赵桓面前。

    话已经不用多说了,吴敏的用意赵桓一清二楚。

    “你这是拿自己的命,替朕挽回面子啊!”赵桓声音沙哑道。

    吴敏摇头,随即深深一躬。

    “官家,臣这是替自己赎罪啊!臣怕啊,臣怕百年之后,人们提到吴敏,就是那个谏言内禅,力主议和的祸国殃民之徒!官家,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吴敏说完,重重跪在地上。

    “请陛下许臣赴死!”

    又一个准备拼命的人,还是一个文臣!

    赵桓很清楚,还要有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以身殉国。

    可他真的做不到毫无波澜。

    毕竟这到底不是一个游戏,这些生命,也不是屏幕上的NPC,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赵桓悲愤郁积,强烈的无力感,几乎让他抓狂。

    可也正因为愤怒到了极点,让赵桓脑筋转动到了最高速!

    突然,赵桓猛地站起,一把抓住吴敏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又转向其他几位相公。

    “如果金人拖住咱们的兵马,转而突袭其他城门,该当如何?”

    这一句话,彻底吓到了几位宰执。

    大家伙意识到了一件最要命的事情,他们竟然没有留下足够的预备队。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如果开封兵力那么充裕,作战计划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大宋这边一心想着攻克牟驼岗。

    可若是换个角度,金人知道了宋军的打算,真的是毫不在意吗?

    会不会干脆以牟驼岗,引诱宋军主力,然后也去偷袭开封?

    毕竟偷家这种事情,不是哪一方的专利,金兵或许玩得更熟练。

    完颜宗望可是灭了契丹的狠人啊!

    要是低估了他的水平,绝对会吃大亏的。

    这一刻从赵桓到几位宰执,全都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怎么办?

    迅速召回韩世忠,放弃作战计划,死守开封。毕竟大宋真的赌不起。

    张邦昌向前迈了一步,即将开口之际,突然李纲抢了先!

    “官家,不用担心,咱们开封还有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

    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难道是十万阴兵不成?

    李纲却是不顾一切质疑的目光,从城头冲下去,飞身上马,果断下令。

    所有开封民夫,悉数上城,每丈城墙,至少三人。

    什么石头,滚木,一切能拿来守城的东西,全都摆上去。

    韩世忠说李纲是个棒槌不假,他倒现在还没学会怎么合理调拨兵马,在军务上,一窍不通。但是李纲只有一个念头,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毫无意外,李纲把自己的儿子李宗之推上了城头。

    “汝死,则为李家忠魂,汝生,不许入李家大门!”

    李纲说完,就去布置其他方向,留下了唯一的独子,在城头凌乱……

    开封城头,就像是变戏法似的,被密集的守卫兵力填满。

    而此刻距离通津门不足一里的城隍庙,有一个叫郭京的人目瞪口呆,继而彻底凌乱了,怎么办?还怎么替太子郎君开城门?

第62章 短斧扬威

    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缕曙光。

    按照原本的估计,战斗已经结束,或者至少胜局已定。

    可眼下整个战场呈现出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

    刘锜和刘晏,各自率领一支骑兵,在东西列阵,保护攻击队伍的两翼。宋军方面的用意很明白,就是担心金人依靠骑兵优势,切断宋军的后路。

    在拂晓时分,两翼果然出现了骑兵,并且向宋军发起了攻击。

    刘锜立刻引兵反击,双方战斗了不到半个时辰,金兵就撤下去了。

    没有全力以赴,是佯攻?

    他急忙向韩世忠送信,让他传令刘晏,多加注意。

    事实上刘晏送来的消息比刘锜还早。

    他也遇到了骑兵佯攻,担心金人攻击刘锜。

    两人的消息送到了韩世忠面前,这位横行南北,威震西夏,生擒方腊的泼韩五……怕了!

    他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金人没有袭击进攻兵马的后路,只是派遣骑兵牵制。

    放弃了开封城所有的精锐兵马。

    这么大的饺子不吃,自然要图谋更大的。

    毫无疑问,金人的目标八成以上,就是开封!

    意识到问题的严峻,韩世忠几乎想要立刻放弃战斗,赶快退回城中死守。

    无论如何,开封也不能丢啊!

    韩世忠也意识到了,他跟当世最顶尖名将——完颜宗望,还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这种差距不是韩世忠天赋不行,甚至说在大宋这个泥潭里,能达到韩世忠的高度,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

    可跟灭了大辽的宗望相比,他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大宋想要攻击牟驼岗,想要主动出战……这个消息宗望知道了,但他没有针锋相对进行部署,相反,他放任宋军攻击,只求主动拖住宋军主力,而后对开封发起了迂回攻势。

    不是偷家吗?

    你偷牟驼岗,我就拿下开封。

    赵桓啊!

    你虽然有雄心,有手段,但是军略却差得太多了,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前面打交道,你是占了便宜。

    可在接下来的残酷现实面前,你的小聪明根本不值一提。

    说白了,就像小公鸡临死之前挣扎的那两下一样,徒增笑料耳!

    宗望的喜悦被身边的一个人察觉了,他叫董才,又是一个降臣,郭药师死了,他补位了,任何时候,这种玩意都少不了。

    董才和郭药师不一样的是最初他率领上万人,起兵反抗大辽,被辽人击败之后,又带着残部祸害大宋。

    结果就这么个玩意,大宋还没法对付,只能招降。

    可惜的是天底下一心想着招安,不惜拿弟兄的性命染红官袍的只有黑宋江。董才可不傻,他见金人灭了大辽,就果断投靠强大的大金,顺便将大宋的虚实悉数告知。

    在郭药师死后,他充当起天字一号带路之人的使命。

    “太子郎君这一场分兵实在是太妙了。”

    董才手舞足蹈,恨不得跪下高呼主子圣明。

    这里就很有必要说一下金人的兵马安排。

    他们兵分两路攻击大宋,看起来兵力差不多,实则粘罕的西路兵马要强于宗望的东路军,二者的数量看起来差不多,但是东路军完全就是个大杂烩。

    除了宗望的本部人马之外,什么契丹人、渤海人、奚人,尤其是燕云的汉人,一大堆的降臣,杂七杂八,凑在一起,构成了东路军。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就只有去问当下的大金国主了。

    可说来也有趣,本来立下大功,势如破竹的西路军居然止步太原,无法南下一步。只能说一句,王禀牛!

    该立功的没立功,不该立功的宗望,却一路顺利,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绕开,竟然轻松杀到了开封。

    或许阿骨打的在天之灵,的确在庇佑他的儿子。

    宗望的金人主力大约有近三万人,阇母带走一万(另外一万是伪军),奔向阳桥镇,迎战老种。

    剩下的两万人,宗望给四弟兀术留下了五千人。

    这五千人包含两千重甲骑兵,三千精锐步卒,另外宗望还把一万常胜军配属给了兀术,加上杂七杂八的兵马,总计小两万人,担负守卫牟驼岗的使命。

    至于宗望,则是引着近两万名精锐,直扑通津门!

    大宋把主力押在了西北,宗望就从东南下手。

    这一次的金兵依旧没有准备妥当攻城器械,但是花样也比第一次多了许多。

    首先,他们驱赶民夫,以最快的速度,负土填河。而且金人还准备了一些短梯,不是用来爬城,而是扔在浮土上面,这样就不必填的那么满,可以节省时间。

    另外金军还准备了高大的革车,用来阻挡城头的弓箭,掩护自己的士兵,接近城墙。

    再有,金兵还拿来了投石机。

    面对开封这种级别的城市,使用石弹砸开并不现实。

    宗望也知道,但是却可以制造恐慌。

    在主力尽数云集北边的情况下,或许一轮猛攻,就能吓得城中守军四散奔逃,一鼓拿下开封!

    “董将军,这个先登之功,俺就交给你了。好好打,回头俺把常胜军交给你。”宗望眯着眼睛,热情洋溢。

    董才很傻眼,他甚至分不清楚这是对自己的赏识,还是让自己当危险的马前卒……不过这两样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一战胜算至少有七成。

    “给我冲!”

    董才兴高采烈,催促着部下,对开封发动了攻击。

    战斗到了这一刻,双方完全明牌,犹如日头东升的天空,晴朗通透,万里无云。

    宋军想要攻克牟驼岗,宗望反过来要拿下开封。

    城里城外,超过十万兵马,奋力搏杀,都在争取最后的胜利。

    何蓟砍卷了三口刀,两匹战马都死了。

    一时找不到马匹,就只能提着兵器步战。他的肩头,小腹都插着箭,胸前,大腿,后背,都有伤口。

    自己的血液和敌人的血,凝结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勇敢!

    或许真的是老爹在天之灵保佑吧!

    何蓟率领的士兵距离金人中军越来越近,一路披荆斩棘,杀戮无算。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奋勇向前。

    一个个的士兵倒下去,很快又有人补充上来。

    完全是杀红了眼的节奏。

    大家迈着沉重的步伐,越过一道浅浅的壕沟,终于到达了金人中军,大家举目看去。一瞬间,人心低落到了谷底。

    就在他们的面前,两个精锐的金人猛安骑兵列队面前。这些金兵披重甲,持利刃,等候多时!

    完颜兀术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狂笑,他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

    说实话,宗望最初并没有打算将守卫牟驼岗的任务交给兀术,但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

    身为阿骨打的成年儿子,自带光环的天之骄子,兀术那叫一个骄傲啊!自从赵构换回了何灌的遗体,安然回城之后。

    兀术就憋着一股子邪火。

    尤其是听说开封又是放孔明灯,又是万家灯火,还弄了一大堆烟火……真是不知道死之将至!

    就让你们领教一下四太子的厉害!

    “上!”

    他的一声令下,金人铁骑突出,地动山摇,霹雳惊天。

    在这一刻,何蓟是绝望的。

    完了!

    没有任何胜算了。

    他下意识看了看两边的弟兄,跟着他杀过来的已经不足二百人,且多数带伤。

    “弟兄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杀!”

    何蓟紧握着兵器,发起了飞蛾扑火的一击。其他士兵居然也没有多少迟疑,跟着冲了上去。

    宋军的勇猛令兀术稍微有点动容,可很快就不以为然了。

    装备不行,经验不行,士兵素质更不行……这些冲上来的宋军,就是找死的羊群,让大金的虎狼之师吞没他们吧!

    双方碰撞,刹那之间,就有近半数宋军被撞倒,或是死,或是伤,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何蓟眼珠充血,他不怕死,可问题是就算拼命,也伤不到对方吗?

    他不甘心!

    “杀!”

    何蓟再度鼓起余勇,想要拼命的时候,突然从他的身后蹿出一个人影。

    这家伙动作迅捷,转眼到了金兵的马前,手里的兵器一挥,就听咔嚓一声,马腿断裂。马背上的金人滚落,好巧不巧,滚到了何蓟的面前。

    “死!”

    他手起刀落,金人脑袋滚出三尺,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听对方闷哼,“这个是我的!”

    何蓟抬头,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还顾得上抢功劳!

    这一次投入战斗的正是牛英等人的短斧甲士。

    这也是韩世忠寄予厚望,又忧心忡忡的一支力量。

    他们的优势和劣势都非常明显,要想在战场发挥威力,必须有着充足的训练,还有强大的纪律。

    面对金人能够不害怕,能够承受住损失。

    只等金人到了近前,才能发挥出致命一击!

    只不过令人感叹的是战局永远和设想不一样。

    何蓟绝望的冲锋,一百多人的损失,竟然迟滞了金人的动作。

    停顿的战马,在短斧甲士眼里,就是一个个活靶子。

    “杀!”

    牛英挥舞着短斧,成了马腿收割者。

    他不在乎杀死几个金人,反正从马上掉下去,后面的人就会补刀,他的使命就是砍断马腿!

    金人披甲,战马却没有完全披甲,而且即便披了铠甲,也挡不住斧头的一击。

    咔嚓!

    又一条马腿断裂,金兵重重摔倒。

    后面的人吓得连连后退,仓促之间,战马后退打绊,竟然坐在了地上。

    牛英看准时机,猛地跃起,双手攥着斧头,狠狠劈下。

    马儿面部受到重击,骨头碎裂,鲜血迸溅,硕大的眼珠子都流出来了,好不骇人!

    “哈哈哈,金狗原来怕斧头,弟兄们,杀!”

    牛英和其他将士狂叫着,扑向了金军。

    斧子在近战之中,有着令人叫绝的杀伤力。

    兀术的两个猛安,在半个时辰之内,居然损失过半!

    这位踌躇满志的四太子,脸色终于变化了。他不得不下令骑兵暂退,同时将金人甲士压了上去。

    金军的动向最先被韩世忠察觉,他忍不住狂喜,胜利的机会终于出现了,而这一切都是短斧甲兵的功劳!

第63章 兀术败了

    一场夜袭作战,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滑向了双方的主力决战。以韩世忠为统帅的大宋精锐,没命似的攻击牟驼岗,试图将金人大营毁掉,解除近一个月的开封之围。

    另一边,完颜宗望统御一万五千多金兵,加上几千常胜军和民夫,全力攻击通津门。

    一旦城破,大宋官家,还有朝堂诸公,都会沦为金人俘虏,靖康耻就要提前上演、

    大宋的确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官家,老臣去通津门督战,还望官家保重!”

    李纲说完,大步向着城墙台阶走去,就在要向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扭头,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

    而赵桓则是一躬到地,良久没有起身。

    李纲发动了开封所有民夫百姓,在不久前,他们或许还会樊楼的厨师,汴河的挑夫,大相国寺的艺人……别说杀人,或许连鸡都没有杀过。

    这一刻却要拿着刀剑兵器,上城御敌。

    他们的对手竟然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兵马。

    胜负如何,没有人会知道。

    但是有一点,不管胜负,开封父老百姓,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就是这么一群小人物,面对生死,竟然没有半点犹豫,他们纷纷拿起兵器,甚至是木棍菜刀,冲上了城头。

    牢头王三从床下取出了一口带着锈迹的砍刀。

    他凝视着刀锋片刻,也没有擦拭,就毅然提着刀,向城头赶去。他在军中很多年,打过吐蕃人,西夏人,平过方腊。

    他立过一些战功,但是时运不济,没有得到提拔。上了年纪之后,只能谋个牢头的差事。就连他的儿子都看不上胥吏身份的老爹,跟着母亲在乡下种田,从来不进城。

    他的人生应该说很失败了。

    但是王三又是骄傲的,他的好兄弟韩世忠位居御营提举,是官家第一心腹爱将。他接济的混蛋牛二在军中崭露头角,甚至得到了李相公的赏识。

    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在不久前,也投军了。

    而且王三还知道了,孩子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孩子敬重他,佩服他这个当爹的,想要跟他一样,沙场建功。

    可孩子怕他不答应,就只能躲在乡下,随着母亲耕田,跟着乡间的武师练出了一身好本事,甚至在白马渡大杀金兵,未来可期。

    人生如此,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王三虽然老了,远征杀敌,固然不行了。

    但是金人杀到了家门口,这还能忍?

    就算是死,也要砍几颗金狗脑袋!

    王三走得很快,不断有民夫汇聚过来,他注意到自己前面有个后生,低着头快步向前。

    到底是年轻人,还是怕了,连胸膛都挺不直!

    也罢,跟在三爷后面,让三爷教你怎么杀敌!

    王三几步赶上,伸手一拍,哪知道对方竟然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轻松躲过,并且回头,将刀柄对准了王三,想要出手。

    不过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两个人是老熟人了,在牢门口见过面!

    “三哥!”

    王三也下意识要喊弟妹。

    梁红玉急忙摆手,示意他不要点破。

    王三也急了,开封的爷们还没死绝,怎么能让女人上战场?

    更何况这可是韩世忠的夫人啊,万一她出了点意外,怎么交代啊?

    “三哥,论起本事,我也未必就比良臣差了,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是在开封城头杀几个金人,也算是过过瘾了。倒是你年纪大了,就不要逞能!”

    “扯淡!”王三急了,“三哥这口刀虽然老了,杀人却不含糊,你就瞧着吧!”

    说完三哥气鼓鼓冲在了前面。

    通津门的喊杀,惊天动地。

    还留在城中的御营兵马,率先登城。

    在过去的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们甩掉了百年的颓靡,虽然距离精兵还有太远的距离,但至少打仗已经有了章法。

    金人推着投石机,试图吓唬守军。

    可论起机械,金人又怎么是大宋的对手。

    守军迅速集结了两倍的投石机,并且仗着城墙高度的优势,先下手为强,猛轰金兵投石机,并且在半个时辰之内,捣毁了金人一半的投石机,杀死金兵数十人!

    每当一个投石机被砸烂,城头就会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董才气急败坏,太子郎君给自己的任务,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在此一举了。

    他亲自督军攻城,手下的汉军迈着大步,向城头扑来。

    顺利通过了护城河,就在他们以为唾手可得之际,箭雨从天而降。

    数十人中箭,不是被射中脖子,就是被射中面门,痛苦倒地,哀哀痛叫。

    开封的防卫力量,并没有消失。

    董才没有选择,只能提刀督战,谁敢后退,立斩不饶。

    挨了三轮箭雨,付出二百多人代价之后,终于靠近了开封城墙,可以竖起云梯,使用爬城索了。

    而就在这时候,城头上滚木雷石,雨点般砸下来。

    这些金人手下的伪军损失惨重,人仰马翻,被活活砸成了肉饼,鲜血肢体,遍地都是,血水甚至流进了护城河,染红了河水,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尸山血海。

    战斗的血腥,让远处观战的宗望微皱眉头。

    自从开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超出他预估的状况。

    原来汉人百姓也有一些勇气,不过想想也是,要真是一群羔羊,又怎么占据中原这么多年。

    乳宋的本质是乳辽,要是大宋脆弱不堪,对峙了一百多年的辽国算什么?

    辽国虽然被金国灭了,但是他们完颜部也给辽国当过好儿子啊!

    所以说开封百姓玩命作战,也不算太意外。

    但也仅此而已,这种毫无章法的守城,根本不行。

    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光物资。

    先让董才消耗着,等时机到来,就让女真勇士上去,一举破城!

    不过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牟驼岗那边能撑住。

    悄然之间,最大的压力落到了兀术头上。

    这让宗望没来由一阵烦躁,毕竟自己的这位四弟还是太年轻了。

    或许就不该给他这么重要的使命,但是话说回来,自己的兄弟,自己不栽培,谁又会栽培。

    阿骨打死了,皇位却落到了兄弟吴乞买手里,这是草原部落的规矩,却不是一个正统王朝的气象!

    宗望暗暗咬牙,等攻克开封之后,或许就该纠正这个错误了……

    肩负着二哥厚望的兀术此刻却是一点也不轻松。

    他最仰赖的重骑竟然被大宋步卒克制死死的。

    这帮家伙就是亡命徒,他们什么都不管,专门盯着马腿,短斧,砍刀,不要命地攻击。

    一旦马腿受伤,战马扑倒,上面的骑士就凶多吉少。

    牛英完全杀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砍翻了几条马腿,就在又一次挥动斧头的时候,对方连人带马,一起砸了过来。

    疲惫的牛英闪避不及,被砸在地上不说,数百斤的马匹压在了他的腿上。

    不大但清晰的骨头断裂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在一瞬间,牛英知道自己废了!

    开封街头的混混,宣泽门的英雄,突入牟驼岗的猛士……到底别人会怎么看自己?

    牛英并不清楚,就在这一刻,那个摔倒地上的金人,口中吐血,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牛英的双腿动弹不得,但是胳膊依旧有力,他用手肘撑住上身,奋力转动上身,双腿传来撕裂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浑身汗水湿透。

    腿没了又怎么样,就算赔上这条命,老子也要把他带走!

    牛英的双手终于够着了金人的脖子,随即像是鉄钳一般,死死扣住。

    “金狗,陪着爷爷一起死吧!”

    短斧甲士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两倍有余的伤亡,摧毁了兀术的重甲骑兵。让这位四太子气得哇哇大叫,不停放屁,却也只能徒呼奈何。

    牟驼岗虽然是大宋的马场,但毕竟地域狭小,骑兵失去了宝贵的机动能力。

    其实这也不是问题,毕竟宋军的战斗力摆在那里。

    十几个金兵追着几千人打,几百人就能杀败几万人,女真过万,天下无敌……这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所以说宋军甲士损失惨重,可是这个交换比例公布出去,哪怕是最高看宋军的人,也会目瞪口呆,高呼作弊!

    大宋的兵马,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兀术也想不通这个问题,而且也没有时间想明白了。

    他收拢残余的骑兵,退到后面,同时以甲士列阵,迎战宋军。

    而这一刻,正是韩世忠心心念念的战机,也是他唯一快速破敌的希望所在。

    “亮出旗号!”

    一声令下,在韩世忠背后的一个骑士猛地冲出,举起一杆一丈八尺的大旗,这面旗号迎风飞扬。

    上面只有两个字:静塞!

    赵桓曾经许诺给韩世忠的铁骑称号,当时韩世忠没敢接。

    就在不久前,赵桓下旨继续执行作战计划,韩世忠派人进城,讨了这面旗号出来!

    “杀!”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英灵存在。

    这一面旗号,唤起了曾经那支让契丹胆寒的铁甲骑兵的魂儿,从九天之上,降临到了韩世忠和他身后将士的身上。

    冲!

    铁骑撼天动地,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金人步甲冲来。

    就在两军交锋的刹那,数十名金人愣是被撞飞了!

    天啊!

    被撞飞的不一直是宋军吗?

    怎么轮到了金人头上?

    韩世忠不管这些,他手中刀锋挥舞,人头滚落,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金人,都挡不住一击之威。

    韩世忠已经疯了!

    这一战打得太憋屈了,该算账了。

    “这是替陈老爷子砍的!”

    “这是何老将军的!”

    “还有吴元丰!”

    “还有牛英!”

    “金狗,都去死!”

    韩世忠一马当先,第一个冲破了金人步甲的阻拦。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战栗的完颜兀术!

    静塞大旗猎猎作响,韩世忠宛如魔神附体,五官狰狞,兵器寒光闪闪,甲胄溅满鲜血……刀锋一指,直奔着兀术杀来。

    这位大金的四太子目瞪口呆,下一秒居然掉头逃跑。

    原来金人也会害怕!

    兀术这一跑,甚至比命丧宋军之手还要重要三分。

    疲惫的宋军瞬间士气冲天,嗷嗷叫着,追杀金兵……一个时辰之后,牟驼岗易主!

第64章 活着

    韩世忠一马当先,凿穿了金军阵型,结结实实击败了金人兵马……这一战的价值无论怎么高估,都不为过。

    宋军不是没赢过。

    韩世忠就曾经靠着伏击,消灭了近两百金兵。

    开封兵马也曾围杀郭药师。

    李纲也指挥兵马,击退了金兵的攻城作战。

    不过谁都清楚,出其不意,是捡个便宜,郭药师不过是伪军罢了。至于守城,本就占着优势,金人也未必真的要强攻开封……总而言之,认为金兵不可战胜的人,还有貌似充分的理由,继续迷信金人不可战胜。

    但是在这场牟驼岗争夺战之后,谁也没法继续吹金人天兵天将了。

    虽然这场仗金人犯了分兵的错误,但问题是大宋也有勤王之师没有赶到。

    双方几万人排开战阵,真刀真枪拼命。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难道英雄好汉,是靠嘴吹出来的?

    歼敌一亿,转进仙岛,终究是自欺欺人而已。

    大宋真的赢了!

    韩世忠手里长刀,立马军前,威风八面,虎视龙蟠!

    二十年从军,立过所有的功劳,加起来,也不及这一刻的万分之一。

    甚至说仅仅凭着这一战,就足以让韩世忠跟大宋最优秀的将领,并驾齐驱。

    他立马牟驼岗,身后静塞大旗,猎猎作响。

    就是战争史上,最重要的名场面。

    甚至在许多年之后,哪怕大宋已经灭亡,银幕上依旧会有这一幕存在,韩世忠也会成为人们传颂的英雄,甚至会引来某个善于偷窃国度的觊觎,韩世忠姓韩,没毛病啊!

    当然了,站在人生巅峰的老韩,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也预料不到。

    韩世忠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扩大战果!

    他盯上了金人的马鬃装饰的织金大纛!

    毫无疑问,这是代表宗望身份的大旗,但是对方居然没有交战,就转身逃跑,多半不是完颜宗望。

    若是这位太子郎君就这么点胆魄,也不配灭辽国,攻大宋,横行天下了。

    但也正是如此,才是最好的机会。

    韩世忠在几十名铁骑的护卫下,奔着大纛就冲下去了。

    他的眼中只有这一面象征着金军主帅的大旗。

    “杀!”

    韩世忠拔山倒树席卷而来。

    兀术在这一刻,死的心都有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致命的错误。

    女真自从阿骨打起兵以来,每战必胜,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哪怕有几十倍之多,金兵也没有怕过。

    宗望以一千疲惫骑兵,就敢冲辽帝几万大军,还大获全胜,靠的就是这股子劲儿。

    不论输赢,死战到底!

    而且往往只要坚持下去,不管多强大的敌人,都会败北。

    失去了重骑如何,甲士被洞穿又怎么样?

    他们可是天下无敌的大金雄兵啊!

    只要坚持下去,不管是宋军撑不住崩溃,还是宗望回援,又或者开封被打破……总而言之,他们还有胜算。

    当然了,兀术未必能看到那一幕,因为他已经战死了,可问题是追随着阿骨打的老人,死得还少吗?

    兀术意识到了一件很操蛋的事情,他或许不如父辈,也不如自己的兄长……这个结论让雄心勃勃的兀术羞愤交加,无地自容。

    仿佛被韩世忠按在了地上,脚踏后背,无情摩擦,还把原味袜子扔在了脸上,问他香不香。

    这个耻辱感实在是爆了!

    兀术气得不跑了,猛地勒住战马。

    他手下人的傻了,四太子莫不是糊涂了?

    就在他们迟疑的时候,一支重箭贴着兀术的脖子掠过,箭头甚至划破了兀术的脖子,冰冰凉凉的,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兀术在这一瞬间,脑子是空的,原来他也会死!

    这不是废话吗?

    可兀术还真的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是大金的四太子,他的父亲以两千五百人起家,几年之间,就灭了不可一世的大辽。

    说句不客气的,哪怕是他家的一条狗,都战神附体,所向无敌。

    年轻气盛的兀术从来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他的少年时光,就是大金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完颜家的人,全都顶着大大的无敌光环,他们超凡脱俗,英勇无敌,有万千宠爱,百灵护体。

    他们永远不会死!

    可怜的是,韩世忠一箭,射碎了兀术虚妄的自信。

    就在兀术迟愣的时候,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大纛断裂!

    当兀术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宁可让那一箭射中他的喉咙!

    给我拦住他!”

    兀术玩命催促,两个金人护卫冲过来,韩世忠收起弓,连看都没看,只是挥刀,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两个半截的尸体落到马下。

    剩余的半截还在马背上,鲜血迸溅,内脏流出,兀术的魂儿都飞了,或许下一个就是自己吧!

    兀术傻住了,他的那些护卫也傻了。

    四太子啊,你比起你二哥,也差得太多了。

    他们没办法,又不能把兀术扔在这里,就只能冲上来玩命。

    韩世忠杀疯了,每一刀都有人毙命,血染战袍,汗透甲胄,转眼之间,他的面前就是一地尸体。

    等他斩杀了最后一个护卫,兀术已经跑出去近百步!

    “想跑,没那么容易!”

    韩世忠又一次抽出硬弓,就是一箭。

    他确乎是射中了敌人,但是兀术是生是死,韩世忠并不知道。他没有心思追下去,而是翻身从战马跳下,拾起了地上的大纛。

    仔细看了又看,老韩咧嘴大笑!

    “赢了!我们赢了!”

    他抓着大纛,又翻身上马,一面挥舞,一面狂吼!

    所到之处,宋军士兵气势如虹。

    哪怕是最胆怯的人,也勇气爆表,疯狂挥刀,大肆屠戮。

    反观金人,却是如丧考妣,难道太子郎君死了?

    有了这个念头,金兵全面崩溃。

    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伪军,主子在后面督战,还能有些勇气。可主人都垮了,他们还怎么撑得住?

    这帮孙子跑得比主子还快。

    失落超过半个月的牟驼岗,重新回到了宋军的手里!

    胜利的欢呼,惊天动地。

    十里之遥的开封城头,赵官家,还有几位宰执傻傻看着,一语不发,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

    赵桓干咳了一声,凝滞的眼珠缓慢转动,试探着说出两个字。

    “赢了?”

    轻轻的两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张叔夜瞬间跳起,拍着巴掌,老泪横流。

    “赢了!大宋赢了!”

    吴敏喜极而泣,举起双臂,仰天大呼。

    真的赢了!

    太不容易了!

    哪怕是他,都做好了为了战败赔上性命的打算。

    因为在此战之前,没有人相信宋军能在正面对战中,战胜金人。

    女真满万不可敌。

    敢攻击他们的大营,简直是找死!

    说这些或许还不明白,看看李邺,就一目了然了。

    这家伙傻傻看着城外,望着牟驼岗的方向,露出痛苦的神色。

    怎么会?

    没有道理啊?

    大宋怎么会赢?

    天神一般的金人如何会输?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不停念叨,纠结折磨,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接受不了。

    “李邺,官家没有杀你,就是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幕!大金不是神仙,大宋不是懦夫,而你……给事中李邺,却是地地道道的丑类!汉奸!无耻之尤!”

    吴敏破口大骂,理直气壮。

    胜利就是最好的一剂药,彻底治好了许多人的软骨病。

    从宰执以下,一直到普通的军民百姓,精神面貌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改变。

    可以说,这一战一扫百年颓靡。

    尽管大宋离着最终胜利还很远很远,甚至还远远没有扭转强弱之势。但是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种下了一颗胜利的种子。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是为了这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大宋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民夫抬着阵亡将士的尸体,运到了东华门,放在了卫国英雄纪念碑的前面。他们的名字也会刻在石碑上,刻在人们的心里。

    民夫小心翼翼,将吴元丰的尸体放在了最靠近第一面石碑的位置。

    老英雄战死了,他的弟子也死了。

    老天爷,你也太狠了!

    不知道是谁带头,低声抽泣,紧跟越来越多的人哭了起来,悲戚的声音蔓延开来……突然,吴元丰的尸体动了,他先是眼睛睁开,紧跟着一跃而起。

    “败了吗?打败了吗?你们哭什么?”

    他怒吼着,想要摸兵器,继续战斗。

    却是把所有人吓坏了。

    “吴英雄好走!咱们赢了!”

    原来他们只当吴元丰死不甘心,突然回魂,来询问战果。

    “赢了!大胜金人!请英雄安息!”

    人们跪下了一大片……吴元丰很懵,愣了许久,他把手伸到了胸口,那里只剩下一根丝线……原来是赵桓赐的玉牌替他挡了箭头。

    玉碎人存!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啊!”

    吴元丰放声大叫,片刻之后,东华门外,变成欢乐的海洋……

第65章 岳飞之谋

    吴元丰极具戏剧化的死里逃生,着实振奋了开封百姓。大家纷纷说老英雄陈广在天之灵庇佑弟子;还有人说,是官家赐下的玉牌有神威,玉碎而猛士存,这玉有灵性啊!

    甚至因此各地的玉石价钱都涨了一大截。

    非要说是百姓愚昧,也没有必要,更多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期盼。吴元丰能活下来,只是他足够幸运,致命的一箭射在胸口,由于玉牌挡了一下,箭头崩裂,没有入肉太深。而且还有丝绸衬衣阻挡,又加了一道保护。

    但即便如此,他的胸口也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淤青,浑身上下,疼痛无比,四肢,后背,小腹,到处都是伤。

    他兴奋大吼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百姓们涌过来,搀扶着吴元丰去就医。

    他还没进去医馆,就听到了一个人咧着大嘴,哇哇地哭。

    “你们救俺干什么?俺不想活着啦!让俺死吧!”

    吴元丰本来是没心思管的,可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是那个泼皮牛英吗?

    只见他躺在担架上面,两条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脚心愣是冲着上面,看着又滑稽又疼!

    原来他被战马压在身下,以双臂勒死了金人骑士,最后也疼晕了过去。

    等到清点战场,把他从战马下面扒出来,人还没事,两条腿却是断了。

    牛英只觉得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完了!

    真的完了!

    不能走,不能动,还不能那啥……他还年轻啊,往后的日子怎么活啊?

    还不如一死了之,还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死得壮烈,名扬天下。

    现在可好了,只剩下一半能用,不死不活,真是要了命了!

    牛英又是哭,又是骂,弄得民夫们不知所措,这个混账玩意,救他还有错了?

    “别丢人了!”

    吴元丰咳嗽着低吼,怒骂道:“不就是骨头断了,又不是长不好了!”

    正在咧嘴哭的牛英突然眨巴眨巴眼睛,傻傻道:“还,还能好啊?老吴,俺没读过书,你可别骗俺!”

    吴元丰没好气道:“我骗你,你去问问医官啊,请最好的正骨郎中!”

    这下子提醒了牛英,这小子老脸通红,到底还是犯浑了。

    你丫的不是街头混混,你可是立了大功的英雄啊!

    想到这里,牛英连忙朝着民夫拱手讨饶。

    “算俺牛英求几位哥哥了,千万别传出去,我请你们喝酒。”

    这几个民夫也忍不住笑了,这个泼才,还真是死性不改。

    就在这时候,又有脚步声传来,却不是伤员……而是几个大相国寺的几个和尚,他们个个背着药箱,跑得满头是汗。

    “诸位施主让一让,老衲师兄弟坐诊多年,尤其善于正骨治伤,手法高明。这回是奉了朝廷命令,过来给诸位好汉治伤,请给个方便。”

    和尚说着跑进来,正好看到了牛英,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尴尬!

    牛英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师,只要你认真接骨,俺就买十条黑狗还给你,俺拜求大师了。”

    和尚眉头乱挑,怒火再三蹿起,却又怒极一笑。

    “牛二!你放心,老衲会尽全力治好你,让你多杀几个金狗,为自己赎罪!”

    和尚二话不说,伏身抓住了牛英的一条腿……

    牛英有点怕怕的,“大师,不疼吧?”

    和尚笑容和善,“放心吧,老衲治骨——就没有不疼的!”

    “啊!”

    一声惨烈的哀嚎,直冲云霄,绕梁三日,经久不息……

    开封百姓不断说着吴元丰死而复生,不断说着牛英接骨的哀嚎,大家伙狂笑,可笑着笑着,有些人就哭了。

    这一战,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事实上殉国的将士,受伤的士卒,包括在金人攻城过程中,惨死的民夫百姓,不可计数。

    ……

    “官家,宗望还在猛攻通津门,要不要让刘锜和刘晏率领骑兵过去?”吴敏躬身道。

    赵桓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心动,最后却还是一声叹息,“吴相公,你带领三千甲士去帮助李相公守城吧!”

    吴敏略停顿,立刻点头,急忙照办了。

    能拿下牟驼岗,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金兵的损失不小,可若是就此认为大宋兵马可以平推金人,那才是想瞎心了。

    赵桓很清楚攻克牟驼岗的意义所在,不是彻底击败金人,而是暂时解围开封,毕竟失去了大营依托,金兵就没法包围开封。

    换句话说,粮食蔬菜,各种物资,就可以送进开封了。

    大宋的都城活过来了!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赵桓将目光转向了西北方向……事实上在发动攻击的同一时间,赵桓就把一道旨意送去了阳桥镇,交给了老种。

    赵桓多余的话一点没说,只讲战机难得,开封御营兵马发动对牟驼岗的攻击,志在必得。勤王西军如何调度,全凭种卿自决。

    信使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赶到了西军大营,以时间计算,此刻牟驼岗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种师道捧着这一份轻飘飘的旨意,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

    御营居然要主动发起攻击……且不论胜负如何,光是这个举动,就足以让种师道汗颜羞愧。

    奉旨勤王,居然裹足不前,竟然让京中官家先发起进攻。

    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办种师道拥兵自重,无视君父的大逆不道之罪。

    当然,赵桓不会这么干的,他也知道种师道的难。

    西军主力未到,而且西军本身派系林立,各大将门勾心斗角,没法做到如臂使指,仓促出战,只会惨败。

    但这也只是事情的第三层,如果要再问一句,西军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种家几代将门,光是所谓种家军就在二十万以上!

    这些种家军多为类似岳飞的那种敢战士,是自备干粮上战场的。

    可说是自备,西北也不富裕,谁能拿得出铠甲,兵器,谁又愿意主动上战场呢?

    毫无疑问,种家就是背后的大老板。

    说穿了,西军多为私兵!

    既然是私兵,朝廷就很难指挥。

    种师道恩养敢战士为自己所用,自然不能以严格的军法约束部下。西军能打不假,可西军的纪律也是最差的。

    甚至西军打仗就是为了钱,一轮弩箭射完,不给辛苦钱,立刻掉头就跑,拦都拦不住。

    西军如此,种家难辞其咎。

    这事情追究起来,绝对是一地鸡毛,老种半点也不无辜。

    其实无辜不无辜,已经不重要了。

    御营主动出击,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号,那才是真正致命的!

    官家手里已经有了一支敢战之兵!

    虽然这支人马跟西军还有联系,比如韩世忠,就是二十年的老西军。

    但是对不起,韩世忠是西军,却不是将门嫡系。

    赤心队刘晏是从辽国归顺的,其余的年轻将领,也不是老西军。

    直白点说,天子有了甩开西军的资本。

    这一次赵桓主动发起进攻,他明打得敌人是金兵,但他暗中打的另一个敌人,却是大宋最顽固的西军势力!

    别以为到了国家危难的时刻,就可以仗着手里的兵权,挟持天子。

    更别想变成军阀藩镇,朕可不是唐肃宗。

    赵桓盘算了那么多天,其实想要夺权赵佶,根本用不着那么激烈,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绝。

    他大可以提拔主战派,然后让主战派去联名上奏,施压赵佶,归政天子,不着痕迹,就把权力拿在了手里。

    赵桓为什么没有这么干,而是跑去大讲一番与开封共存亡,然后又跟宰执讲,跟开封百姓讲,甚至跟金兵讲……

    最大的敌人,永远在大宋,在垂拱殿,在皇帝身边!

    这一次,赵桓站在了大气层。

    试想一下,赵桓真的避敌锋芒,放弃开封,他能去哪?

    去洛阳,去长安?

    然后被西军掌控,靖康耻变成安史之乱;去扬州,金陵,杭州,被东南士林掌控,做第二个完颜构;要不就去南阳,虽然他叫赵桓,但是真没有召唤陨石的能力,而且大魔导师的背后,也是南阳世家啊!

    算来算去,赵桓只有钉在开封,才能维持皇帝的尊严,不至于被挟持。

    换句话说,赵桓根本没得选择!

    幸运的是赵桓走出了最难的一步,现在轮到西军了。

    “擂鼓聚将,立刻发兵开封!”种师道声嘶力竭,严厉怒吼。

    这位天下第一名将的威严终于显露无疑。

    姚平仲一个小辈,也配跟他叫板?

    老种要不是故意放水,又怎么会任由姚平仲上蹿下跳?

    这里面的水,绝对深不可测。

    当种师道拿出了强硬的姿态,所有将领,包括姚平仲在内,都乖得不得了,让去京城就去,没说的!

    可偏偏在这一堆人里,就有一个不识抬举的。

    岳飞突然站出,“老相公,直接兵发开封,恐怕不妥!”

    种师道嘴角抽动,却还是笑道:“岳统制,你有什么意见?”

    “回老相公,官家攻取牟驼岗,搓动金人锐气。末将以为,应该立刻分兵,沿着黄河东进,攻取滑州,截断金人后路。到时候不论完颜阇母,还是完颜宗望,都必须撤军河北,开封之围,自然解除!若还是按部就班,向开封进发,实在是有负皇恩,也辜负了开封军民创造的绝佳战机!”

    岳飞昂然说道。

第66章 张俊的选择

    种师道在最近三天,陆续接纳勤王之师。虽然种师中和姚古还没有到,但总兵力已经逼近五万,而且粮草充足,加上京城御营已经反攻,他们这一支兵马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壁上观,否则就真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了。

    可进军归进军,像岳飞的提议,却是这群人无法接受的。

    老种收敛笑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前方。

    这时候在种师道手下,资历仅次于他的老将杨惟忠不悦道:“岳统制,大家伙都说进京勤王,你却在这里讲攻击滑州,不知所谓。念你年幼无知,就不要多言了。”

    杨惟忠资历吓人,在哲宗朝就已经从军,在西军当中混了大半辈子,除开种家兄弟,杨惟忠绝对是数得着的人物。

    岳飞算什么东西?

    不久前还只是河东的偏校,不值一提。

    一句呵斥,足以让岳飞闭嘴。

    只是杨惟忠也低估了“大鹏”的傲气,岳飞竟然挺直腰杆,毫不畏惧道:“滑州乃是金人后方,截断退路,加之牟驼岗大营不保,金人在黄河之南,无有立足之地,又岂能不退?”

    杨惟忠眉头高挑,气得笑了。这小崽子挺有脾气啊!

    “现在还只是官家旨意,并没有捷报,你又如何断定,牟驼岗必胜?”杨惟忠不客气道。

    岳飞面色不该,依旧朗声道:“官家设立御营司,整军经武,砥砺士气。开封百姓为求保卫家园,军民上下,人人用命。金人攻城受挫,城中兵马又曾经出击,挫败金人。以此观之,金人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天兵天将。”

    “如今官家送来了这份旨意,就是有七成把握。牟驼岗距离开封不过十里,守城并非金人所长,故此末将敢断言,官家必胜,金人必乱。勤王大军,两路并进,截断退路,联合御营,围攻金兵。东路几万金人,陷入重重围困。就算想脱身,也要留下些人头来!大宋又岂是金人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岳飞慷慨陈词,一个巨大的围歼计划已经展开,按照他的想法,至少要歼灭一两万金兵,彻底打疼他们,打出大宋的威风!

    敢犯我强宋,做不到虽远必诛,但是在眼皮子底下,总不能轻易放过吧?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令岳飞吃惊的是,在场的武将,不管是老种相公,还是杨惟忠,也包括王渊,姚平仲,这些人都不赞同。

    杨惟忠已经懒得废话,只是把头扭到一边,鼻子冷哼。

    突然,一个站在岳飞后面的人,挺身而出。

    “末将以为岳统制之言极是,应该攻取滑州,截断金人退路!”

    说话之人正是张俊,一个同样在西军厮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兵,跟先前的韩世忠一样,都是郁郁不得志。

    不过他却也没有韩世忠的凶猛,还沾染了酒色财气,一身毛病。

    谁也料不到,这么个无名之辈,居然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岳飞。

    令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张俊一开口,姚平仲就愤然站起,几步冲到了张俊面前,举起巴掌,要掌掴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军官!

    “哼!”

    种师道冷哼,姚平仲没有下手,却也十分不客气,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学官家红人说话!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也不怕闪了舌头?分兵进攻滑州,想得挺好!金人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姚平仲对着张俊大骂,却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河北义军勤王,有人就闹着去了阳武。我们西军过来,竟然急着去开封勤王。现在老相公答应进军开封,又说什么分兵滑州!好!真是好!”

    “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精忠报国,分明是专门跟上峰对着干!兵法无情,军中有这么害群之马,只怕要未战先败啊!”

    这话几乎就是指着岳飞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满腹怨气,如何能忍?

    岳飞斜了一眼姚平仲,凛然不惧道:“用兵之法,随机应变。阳武粮仓,落入金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仆唯有先救阳武。老相公号称百万勤王之师,汹涌而来。完颜阇母闻听,仓皇撤围。倘若能果断进军,金人不察虚实,大有可为。结果大军顿足阳桥镇,让金人看透了虚实,阇母领兵复来,战机贻误若此,人所共见!”

    岳飞越说越气,双眼不自觉眯起。

    “所幸官家英睿,把握战机,果断出击牟驼岗。如今人心士气,皆在大宋一方。不趁机重创金贼,难道还要放任他们从容离去吗?”

    姚平仲气得咬牙,他本来就桀骜不驯,哪怕老种,也未必完全服气。岳飞的资历甚至不如张俊,偏偏又胆大包天,处处直指软肋,姚平仲能舒服就怪了。

    若不是忌惮岳飞御营司统制的身份,姚平仲甚至会直接砍了他,这种事情在西军也不是没有过。

    “岳飞,你方才之语,可是在指责种老相公,你莫要忘了,种老相公可兼着御营司副使,总揽勤王诸事,这是官家准许的!”姚平仲冷笑着提醒。

    岳飞并没有因为牵连到种师道而有犹豫,相反他更加义正词严。

    “官家给的不只是权柄,还是一份信任!”

    岳飞说到这里,冲着种师道深深一躬,而后正色道:“老相公名扬天下几十年,人所敬仰,皆以老相公为天下名将,大宋干城。官家以大权授之,以社稷托之。足见对老相公之倚重。”岳飞不理会面色渐渐铁青的种师道,而是继续侃侃道:“官家信重若此,身为臣子,只当以社稷为重,以官家为重,以击退金人为重。若是存了私心杂念,便是不忠!”

    “大胆!”

    杨惟忠豁然站起,厉声叱责,姚平仲急得把手按在刀柄上,盯着种师道,只要老头一声令下,就要砍了岳飞。

    种师道眉头紧皱,拳头几次握紧,却又几次放开,最后喟然长叹。

    “岳飞,老夫若是不忠,自有官家斩之。你不过是军中后辈,指手画脚,冒犯上官,老夫的庙小,留不得你!你现在就带着本部,速速离开,不得有误!”

    说完之后,种师道扭头,不给岳飞多说的机会。

    而岳飞也咬了咬牙,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西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有所了解。说实话,知道的越多,就越让人失望。

    这么一群勾心斗角,自私自利的人,居然是大宋最强的一支兵马,难怪金人能肆无忌惮!

    岳飞扭头就走,半点不迟疑。

    就在岳飞转身的刹那,那个叫张俊的小军头突然放声大笑!

    “若是忠心,就不该在洛阳拖拖拉拉。若是忠心,就不该裹足不前。若是忠心,就不该勾心斗角,阴谋算计。若是忠心,就该明白谁说的是对的!官家以御营大战金贼,想拥兵自重,挟持官家,可是打错了算盘。不取滑州,给金人留后路,想着养寇自重,那更是自寻死路!”

    “官家圣睿,岂会看不透尔等蝇营狗苟!张俊不才,不屑与尔等为伍!嘿嘿,告辞了!”

    这家伙说话就跟连珠炮似的,话音刚落,就把头盔摘下,往地上一摔,而后快步出去,也不等帐中反应,就飞身上马。

    “岳统制,等等张俊,俺和你一起破贼!”

    张俊带领着不到五百人的部下,追随岳飞而去,这个在西军厮混了二十多年的家伙,在这个关头,果断站在了岳飞这一边。

    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很显然,他们是要前往滑州,截断金人归路。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震怒之中,竟然带着一丝惶恐。

    “老相公!”

    姚平仲低声呼唤种师道。

    老种摆手,“不要说了,全军开拔,向开封进发。官家那里,自有老夫应对。”停顿一下,老种又把佩剑重重拍在桌上。

    “从今往后,谁敢不遵将领,立斩不饶!”

    众人哄然领命,纷纷下去。

    半天之后,大军开拔,风卷旗号,人喊马嘶,他们走出还不到二十里,一个信使急匆匆跑来。

    “老相公,京城来信了。”

    种师道双手微微颤抖,当看到捷报二字的时候,竟然不知道喜多,还是忧多……

第67章 来之不易的胜利

    种师道督军东进,陆续不断有消息传来,其中就包括完颜阇母领兵后退了。

    这位本来是督兵两万,想要攻击种师道,顺便把阳武的粮草劫了。

    可惜他刚离开牟驼岗一天,宋军就发起进攻。

    等他得到消息,那边的战斗也接近尾声了。

    阇母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下来,阻挡种师道,另外就是大军后退,汇合宗望,再部署下一步行动。

    毕竟只要东路金军抱团行动,就没有人能奈何他们,哪怕所有宋军集合起来都不行,这可是金兵的自信。

    毕竟女真兵过万,天下无敌,这可是公认的事实。

    “老相公,这个阇母空有名将之名,根本没有名将之实。上次老相公打出百万大军的旗号,就吓得他屁滚尿流,如今他又跑了,真是鼠辈一个,阿骨打幸好死了,不然看见儿子这样,还不气死!老相公神威,真是势如破竹……”王渊跟在种师道身后,一脸谄媚,不停说着吹捧的词儿。

    正在他沉醉其中的时候,种师道突然回头,老眼之中,冒出火焰!

    “闭嘴!英雄好汉是自吹自擂的吗?金人在大宋疆土上来去自如!身为大宋武人,老夫恨不得砍下这颗皓首,以谢天下!”种师道突然爆发,弄得王渊目瞪口呆,他这不是拍到马腿上了,是拍到炮仗上了,还炸了!

    “是是是,末将惭愧,惭愧!”他偷偷摸了摸头上的冷汗。

    种师道怒不可遏,“还愣着干什么,催促人马,赶快前进!”

    王渊老大没趣,赶快溜了。

    他大声吆喝,不停叫骂,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把种师道给他的气,十倍,百倍,加到了普通士兵身上。

    面对这些部将,老种的脸色越发阴沉凝重,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这位老相公,一直到了天黑,全军暂时休息的时候,资历够老的杨惟忠才敢仗着胆子来见种师道。

    帐篷之中的老种坐在桌案后面,面前摆着饭菜,一点也没动。

    杨惟忠暗暗吸口气,在旁边垂手侍立,不敢发一言。

    过了良久,突然听到了种师道一声轻叹,杨惟忠竖起耳朵。

    老种低声道:“你说我这次进京,朝廷会怎么处置我?”

    处置?

    杨惟忠大惊,忙道:“老相公,你这么大年纪,奉旨勤王,风尘仆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朝廷会看在眼里的,你是有功之臣,怎么会被处置呢?还请老相公不要胡思乱想啊!”

    杨惟忠近乎哀求,要是种师道都难以自保,他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老种摇头,并没有把杨惟忠的安慰当回事,而是自顾自道:“白天的时候,岳飞说我裹足不前,辜负皇恩。张俊更是直接说完拥兵自重,居心叵测。”

    杨惟忠急了,晃着脑袋道:“岳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天子恩典,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那个张俊尤其可恶,他在西军二十年,以前还老老实实,现在居然敢背主中伤,回头我就上书弹劾他,非把这兔崽子的皮扒了不可!”

    种师道苦笑,“关口不是这俩年轻人如何,而是为什么岳飞会有这个质疑,为什么张俊敢攻击老夫?”

    杨惟忠沉吟片刻,忙道:“是他们年少无知,丧心病狂!老相公,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这年头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多了去了,就跟蚊子臭虫一样,不用在乎。”

    “以前或许能行,可现在不一样了。”种师道一声长叹,他招手让杨惟忠坐在自己的对面,他们两个,一个很老,一个也不年轻,白发对着白发,片刻之后,种师道感慨摇头。

    “岳飞所讲听起来是有道理的,但是却做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惟忠咽了口吐沫,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想分出一支兵马,截断金人退路,把几万金人大军围歼在黄河以南,年纪不大,胃口不小!”杨惟忠顿了顿,又道:“几万金人,是吃素的吗?想围歼他们,要有多少兵马?还有,金人西路军若是舍了太原,兼程南下,只怕连我们都保不住。岳飞年轻气盛,根本不知道大局,我也要弹劾他!”

    杨惟忠杀气腾腾说道。

    老种却摆手,甚至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容。

    “我跟你打个赌,他日岳飞必成天下少有的名将,此人的眼光之高,非是你我能比的。”老种又无奈道:“倘若倒退二十年,以那时候的西军,还真有把握围歼金人!只是现在不行了。”

    二十年前,正好是赵佶登基之初。

    那时候正是西军战力的巅峰,他们压得西夏喘不过气,差点亡国,军中猛将强兵云集,可不是现在外强中干的样子。

    杨惟忠也经历过那段时间,他也忍不住唏嘘,“的确,岳飞不知道军中详情,还只当西军天下无敌呢!”

    老种复又道:“岳飞之论,还是出于公心,可张俊就是贼心,可偏偏朝廷喜欢听的就是张俊的话!西军的大难到了!”

    杨惟忠低头寻思,渐渐的,额头冒汗,手足无措。

    岳飞的意见,还只能说西军战力不行,没了往日的本事。虽然承认自己不行,挺丢人的,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张俊的话就歹毒多了,拥兵自重,那可是要命的罪过!

    而更可悲的却是以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朝廷还就愿意听张俊这类的话。

    古往今来,阴谋论都是最容易被一些不爱动脑的人接受的,毕竟把什么都归结到一个大坏蛋身上,跟危难关头,祈求神明保佑,是一样很容易的应激反应。

    朝中的宰执,还有那些御史,甚至是太学生,他们只知道御营能战,大名鼎鼎的西军却不敢战。

    为什么?

    还不是西军拥兵自重,老种居心叵测吗?

    “老相公着实艰难,不过我以为光凭着一二小人,还撼动不了老相公的地位!官家还是英明的!”

    “哈哈哈!”

    老种突然大笑,而后凝视着发懵的杨惟忠。

    “你觉得老夫真的打算这么维持下去?”

    杨惟忠不解。

    种师道深深叹了口气,“不整军,大宋必亡,整军,西军必亡!”

    这一句话,弄得杨惟忠傻了,怎么回事?

    非要死一个吗?

    似乎为了大宋,牺牲西军,是天经地义。

    可问题是他们这些人都是西军出身,一生荣辱,甚至连子孙后代,全都系于西军之上。如果西军真的被官家处理掉了,他们又该怎么样?

    杨惟忠傻了。

    种师道又顿了顿,这才艰难道:“这些话我没法跟别人说,只能同你讲,你知道为什么?”

    杨惟忠摇头。

    种师道笑道:“因为你是蕃人出身,虽然在军中多年,却也不像我,兄弟子侄一大帮,全都拴住了,想动也动不了。”

    杨惟忠无奈苦笑,“老相公,你这是高看我了啊!”

    种师道愣了片刻,只能摇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一个蕃人,六亲不认也好,不讲情义也罢,那些人还说不出太难听的。记着我的话……”

    种师道语气加重,杨惟忠不敢怠慢,连忙伏身,侧耳倾听。

    “替西军留一口气,替咱们武人留一点脸!人家高太尉都能在阵前杀敌,咱们不能成大宋的毒瘤。等官家下刀的时候,不管是谁,哪怕是我兄弟,也请你以社稷为重,出来仗义执言。算我求你了!”

    说完,老种竟然起身下拜,可把杨惟忠吓坏了,他慌忙跪倒,老泪横流。

    “我记下了,请老相公放心!不过我总觉得,到不了这一步。”

    种师道张了张嘴,却是没有继续说什么,他这么大年纪了,能做的实在是不多了。

    “传我的命令,四更拔营,明天务必赶到开封城外。”

    一夜过去,老种率领勤王兵马,终于赶到了开封。

    还没等他喘口气,突然眼前的一幕,让老种颇为惊讶,只见汴河之上,一盏盏河灯飘荡,形如莲花的河灯中间,写着一个个名字,放眼望去,足有数千河灯,把河面覆盖得满满的,没有半点空余……

    更有许多和尚,沿着汴河诵经。

    还有更多的百姓,也随在后面,哭泣之声,绵延不绝。

    饶是种师道见多识广,也不明所以。

    这么多大的阵仗,是给谁送葬啊?

    终于,一面旗号的出现,给老种解答了疑惑。

    “自开封围城以来,殉国将士人民,凡八千九百五十三人,英灵不朽!”

第68章 赏功

    牟驼岗一战,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赵桓没过问种师道的事情,甚至没有关心河北的情况,倒不是说这些不重要,而是身为赵宋的官家,他打赢了最重要的一战。

    开封保住了,龙椅保住了,尊严保住了,命自然也保住了。

    这既不是他赵桓洪福齐天,也不是主角光环,而是无数将士军民拿命换来的。身为天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赏功罚过,一碗水端平。

    金人虽然还在河南,但是只怕连宗望都知道,他短期内拿开封没有半点主意,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赵桓小心翼翼,整理着阵亡将士的名单,亲自过问赏赐抚恤,并且制定祭祀方案,同时也要提拔将领,扩充御营实力……

    这些琐碎的事务,竟然比打一仗还要累人,赵桓忙的是头晕眼花,汗流浃背,一点时间都没有,吃饭也是朱拱之送到寝宫。

    老太监提着食盒,正要进去,这时候太宰李邦彦急匆匆来了。

    “李相公,有事?”

    李邦彦无奈颔首,“一般的事情也不麻烦官家了,这件事却是不能不请示……”他一边走,一边将情况介绍了一遍……原来在攻克牟驼岗之后,大局已定,金人却是没有立刻收兵。

    通津门的攻城战还在继续,李纲和吴敏撑着,百姓士气高昂,也没让金人讨到便宜。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差点让整场战斗功亏一篑。

    宗望派遣一支骑兵,直接袭击开封北面的景阳门!

    景阳门对着牟驼岗的方向,此刻开封城中精锐尽出,悉数在牟驼岗,李纲等人又在东南戍守,北面的景阳门和酸枣门恰恰是最虚弱的地方。

    选择这里下手,宗望把握战机的本事,真是让人惊叹。

    宋军本就疲惫,加之胜利之后,放松警惕,一队女真骑兵席卷而来,迅速将外围宋军冲散,直接威胁城门安全。

    要知道赵桓就在城头,金兵已经距离赵桓不足三百步!

    大宋皇帝已经能看清对面金兵的甲胄兵器,再近一点,怕是就能用箭射赵桓了。

    千钧一发,雷霆万钧,景阳门外,弓弩起发,迎着金人,就是一顿犀利的箭雨。

    发动攻击的人正是太尉高俅!

    这位高太尉不踢球了,改行杀人,竟然也是一把好手。

    床子弩,神臂弩,脚踏驽,连弩……所有的东西都招呼上去了,只是一轮就让金兵伏尸过百,冲锋的势头为之一顿。

    高俅立刻招呼手下,进行第二轮射击。

    等到弩箭射出去,金兵再次扑倒,高俅才突然意识到,乖乖,他竟然面对敌兵,射出了两轮弩箭,这也太牛了吧!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西军在一轮射击之后,也必须给赏钱,赏钱不到,可是不会给你干活的。

    他高太尉何德何能啊,居然胜过了西军?

    当然了,这也只是高俅一念而已,因为他清楚,城头就是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官家受了伤害。

    高俅举起宝剑,招呼手下士兵,血战金人。

    这一连串的动作,赵桓看得清清楚楚,微张嘴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刻的高俅,简直忠勇到了无可挑剔。

    幸运的是没用老高拼命,因为刘锜和刘晏两支人马赶到,阻拦了金兵,并且一阵杀戮,留下了一百多具金兵尸体,总算是给整个战斗画上了句号。

    “官家,是这样的,经过清点,又让刘晏辨认,终于确定了郭安国的尸体,另外攻克牟驼岗之后,韩世忠又找到了郭药师的头颅,还用盐淹着,也没有下葬。现在郭药师,一子一女,三人的尸体都在,臣想请官家示下,到底该怎么处置?”

    赵桓微微冷哼,对于郭药师这个三国降臣,他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挫骨扬灰,随便找个臭水沟,扔了就是!这般畜物,还用得着浪费一块地吗?”

    李邦彦连忙点头,“臣晓得了,不过臣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何老将军的安葬事宜,也请官家一并拿个主意。”

    何灌!

    这位老将是为了防止牟驼岗的粮草落到金人手里,放了一把大火,以身殉国的。又是正月十五的时候,赵构以郭药师的头颅,换回城中,还没有来得及安葬。

    怪不得李邦彦要提郭药师呢,他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关键的是何灌!

    老将军为国而死,赏赐恩荫,全都不能少。

    光是这些似乎还不够……赵桓托着下巴,思索片刻道:“老将军战死牟驼岗,如今又拿了回来,就在牟驼岗立庙,享受香火祭祀,何如?”

    李邦彦连忙躬身,感慨道:“官家洪恩,必定能让老将军在天之灵安心。”他顿了顿,又抬头看了看赵桓,似乎想说什么……

    “讲吧,别吞吞吐吐的。”

    李邦彦忙陪笑道:“官家,来之前臣去见了何蓟,他受伤不轻,肚子上的一道口子,有半尺多长,军医都说如果再深半寸,伤了脏器,神仙难救,何家父子堪称忠勇啊!”

    赵桓点头,“这个朕知道,他有什么要求,朕一定答应就是。”

    李邦彦道:“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官家能给何老将军写点诗词,题字也行。”李邦彦笑嘻嘻道:“官家在元宵节续了两句诗,才情之高,简直让人五体投地。臣等也是惊觉以往官家深藏不露啊!”

    提到了写诗,赵桓脸垮了,且不说爱不爱当文抄公,关键是他一时真的想不到贴切的诗词。

    李邦彦一脸期盼,就连朱拱之都跟着起哄,“官家,写一首吧,写好了吃饭,别让菜凉了。”

    赵桓被气笑了,你当写诗是斩华雄啊!

    还要饭尚温时做首诗?

    对标八斗之才的事情,赵桓半点信心都没有。

    “诗词想不出来,倒是有几句唱词,写给你吧!”

    说着,赵桓不假思索,就写好了,塞给李邦彦。

    李相公接在手里,稍微念了一遍,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虽然不是慷慨激昂,但也是饱含深情,非一般人不能唱得出来啊!

    ……

    就在赵桓的唱词传出来不到半天的时间,竟然全城尽知。

    知道归知道,却没有谁能把握好其中的感情,真正表现出来。

    人们思前想后,怕是只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李师师了。

    可问题是李师师的宅子已经没有了人影。

    原来在赵明诚等人被抓之后,李师师就变卖了宅子,并且将多年的积蓄,合计二十八万两银子,送去了户部。

    倾家捐赠,用作抗金。

    至于李师师本人,却是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去了白云观,准备皈依道家。

    “李姑娘,原本是想今天引你入门,可你足足用了半天时间,再看这六句唱词,由此可见,你不该入门啊!”

    老道姑笑呵呵道。

    李师师蹙着眉头,“师父,弟子这般身世,又能干什么呢?”

    老道姑一笑,“乱世不见佛,盛世不见道。现在是少有的乱世,你要是真想修行,更不该进道门了。至于能做什么,还要看你自己了。”

    李师师抿着嘴唇,思索再三,又把唱词捏在了手里。

    官家旨意下来,将何老将军安葬在牟驼岗,并且建庙祭祀,开封百姓无不赞同。

    就在人们送葬老将军的时候,从队伍一旁响起了饱含深情的歌声……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古城。月圆之夜人不归,花香之地无和平。一腔无声血,万缕父老情。为雪国耻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后生……”

    深情悲凉的歌声,一再响起,人们先是一惊,等到第二遍之后,渐渐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老将军是在正月十五,遗体回归开封。可还有多少壮士,连一个尸体都找不到。

    金兵进犯开封,烧杀抢掠,奇耻大辱。

    老将军已经殉国身死,报仇雪耻,自然是要看后辈晚生了。

    官家写的好,而李大家唱得更好!

    仇与耻!

    从此之后,与金贼只有不死不休。

    从军,杀敌,雪耻报国!

    这是无数百姓的心声,就在大家还沉浸在悲痛愤怒之中的时候,突然官家降旨,要赏赐有功之人……

第69章 心腹

    “天下诸般大事,无过于抗金。自金人入寇之日起,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抗金守土,匹夫有责……”

    赵桓再度把自己的这套主张说了出来。

    差不多一个月之前,他也曾慷慨激昂讲过,只不过那时候闻者无不将信将疑。可时至今日,赵桓语气平缓,好像说家常话一般,每个人都探身倾听,丝毫不敢怠慢。

    毕竟当你做不到的时候,喊得再凶也只是对空输出,嘴炮而已。但是当人们意识到你有那个实力的时候,哪怕只是轻声细语,也宛如雷霆霹雳。

    虽说只是一场称不上大胜的防卫战,但也足以改变赵桓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地位。

    自赵大赵二之后,他差不多是大宋最有权势的官家了。

    奋六世之余烈,驱逐金贼,光复河山,就在眼前!

    好吧,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坚定抗金之决心,只是第一点。至于第二点,就是抗金之策略,依旧是那句话,这是一场持久的战争,敌强我弱的态势没有丝毫改变,接下来还会有更残酷的战斗等着我们。咱们是仓促应战,金人也只是试探。”

    赵桓语气严肃,众人打起精神,听得更加仔细,甚至频频点头。

    “如果朕没有判断错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金人会暂时停止大规模用兵。但是最迟秋后,草枯马肥,他们就会大举南下,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已。”

    “在这几个月里,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多……第一,要把完颜宗望赶到黄河以北,要收拢河北的军力,最好能够在大名府等地建立起迟滞金人的据点,沿着黄河,要构筑堡垒,断然不能像今年一样,轻易被金人杀到开封城下。防御力量要增强,城中的老弱妇孺要向南转移。运河要拓宽,要增加粮草军械储备……还有,我们要集中兵力,解太原之围,不管河东能不能守,一定要把王禀王将军救出来。”

    赵桓每罗列一件事情,垂拱殿中的宰执重臣就一阵唏嘘。

    放在以往,想做成一件事情,都比登天还难。

    现在十几件堆在一起,还彼此牵连,想想就头大。

    不过还是那句话,事情再困难,也不会比跟金人拼命艰难。

    一场大战,洗礼得不只是赵桓,也包括在场诸公,大家伙纷纷挺直胸膛,等候官家分派任务。

    赵桓倒是没有说话,反而把目光放在了白时中身上。

    老白相公立刻站出来,先是向赵桓施礼,而后朗声道:“我大宋自立国以来,就面临着冗官过多的问题,期间经历庆历新政,熙宁变法,元丰改制……目的都是裁减冗员,而方法则是恢复唐代三省旧制,使得名位相符,节约财政开支。”

    “不过仆以为唐代三省并非完美,而且三省虚化,枢密使权柄增加,设立三司使,这些措施都和安史之乱以后,朝政崩坏,战事增加有关,是为了应对战事而采取的相应对策。”

    说到这里,白时中略微沉吟,似乎在斟酌词句……龙椅上的赵桓却把话接过来,“白相公不知道怎么说,让朕说,咱们现在的情况比安史之乱要糟糕太多,金人也比安禄山凶残许多。往后朝政要更加往战时调整,需要倾注更多的力量,整个官制必须调整……”赵桓看了看在场群臣,“大家的意下如何?”

    李邦彦第一个站出来,“圣明睿智,无过陛下!”

    吴敏,耿南仲,张邦昌,相继站出来,表示支持,最后就连李纲也站出来,“臣以为确实应该调整,只是国事艰难,应该以简约为主,最好不要大动干戈,以免动摇人心。”

    赵桓含笑点头,认可了李纲的说法。

    再一次轮到了白时中介绍具体情况。

    “恭奉官家旨意,废除三省之分,设立政事堂,总揽朝政,复设三司使,负责财税,以宰执领工部尚书,同列政事堂……”

    白时中将大致原则介绍之后,大家伙也很快明白过来,赵桓已经不想折腾什么三省六部了,他是想恢复国初的状态,让所有宰执重新变成“临时工”,方便皇帝调度。

    从加白时中平章军国重事,给张叔夜同平章事开始,这个苗头就已经出现了,借着这一次的胜利,赵桓终于能果断落实了。

    “白相公,李相公,还有吴相公,你们三人辅佐朕渡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接下来在朝政上朕还要倚重你们。这样吧,白时中,李邦彦,吴敏,同列平章军国重事,轮值福宁殿,随时以备顾问!”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白时中已经早有准备,没有什么意外。

    李邦彦确实有点失落,毕竟好容易爬上了首相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让出来。不过他也清楚,说到底,他还是赵佶的旧臣,背着浪子宰相的恶名,主战派始终不会对他满意的。

    让出首相位置,得到了平章军国重事衔,还能在寝宫轮值,随时影响官家决策,已经是意外之喜。

    同样的处境也适用吴敏,虽然官家还没说军制怎么调整,但是御营使他是不能担任了,往上走一步,也算是天恩浩荡。

    因此三人一起谢恩,赵桓很动容,亲自走到三人面前,“朕记得当初辽国使者到了大宋,不自量力,出了一个对联,叫三光日月星,是苏学士对上来的,是什么来着?”

    李邦彦躬身道:“苏学士对了四个,其中最妙的就是四德亨利元!”

    赵桓含笑,“没错,亨利元,这三个字,朕就送给你们三位,以示卫国之功!”

    听到这里,把这三人都惊呆了。

    天道四德,代表的是皇帝。

    赵桓给他们如此高的评价,哪怕百年之后,再评价他们的时候,也大约离不开这三个字,从佞臣变成贤臣。

    对三个老男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抵抗。

    李邦彦率先跪倒,泪水横流,“臣何德何能,当得起圣天子如此赞誉!”

    赵桓笑道:“别客气了,相扶危难,共克时艰,咱们君臣还有日子,等到灭了金人之后,一起在黄龙府痛饮庆功!”

    三个人感激涕零,心满意足。

    而接下来就是李纲了。

    “李相公,上天四德,留下了一个贞字,朕是想给你的!”

    李纲眉头挑动,忙躬身道:“臣愧不敢当!”

    赵桓轻笑,“这个字早晚都是你的,不过在当下,朕希望你能挑起政事堂的重担来!”

    李纲深深一躬,连忙道:“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桓大喜,朗声道:“加李纲平章军国重事,总领政事堂。”

    “臣拜谢皇恩!”

    李纲退到一边。

    赵桓又道:“张叔夜,你以同平章事出任枢密使,总揽军务。”

    张叔夜连忙跪倒谢恩。

    “原枢密使耿南仲,加同平章事,三司使,龙图阁直学士张悫,任三司副使。”

    “张邦昌,加同平章事,工部尚书,领营造使!”

    别人还都能理解,毕竟都是以前存在过的,可是这个营造使是干什么的?

    “简单说就是两项,一是城池堡垒的建造,二是军械铠甲的制造。再往大了说,马政,河道,漕运,矿场,工匠,这些都是你负责。”赵桓意味深长道:“张相公,你的担子可不轻啊!”

    张邦昌略微沉吟,就立刻道:“请官家放心,臣当仁不让,一定不辱使命!”

    赵桓很满意,他把目光落在了高俅身上。

    老高很识趣,其实上次官家说用他作为一面旗帜,高俅就知道,他的官位必定会调整的。但是高俅不在乎。

    他这一生,从混混开始,混到了太尉高位,又在守卫开封的战斗中立下了功劳,无愧家乡父老,无愧于心,要是再有什么奢望,那就该天打雷劈了。

    所以高俅反而是最坦然的那个。

    “请官家吩咐,不管干什么都行。”

    赵桓笑了,“高太尉,说实话怎么安排你,朕还真费了不少心思……”

    一听这话,高俅下意识一愣,还有什么难的吗?

    “你依旧以太尉衔,提督皇城司。从今往后,皇城司改组,以监察内外军情为主……”赵桓很是感叹:“高卿,咱们要跟金人斗,除了兵精粮足之外,还要耳聪目明,知晓敌人动向,了解敌人虚实,然后才能针锋相对,制定策略。你这个位置,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任务之重,比其他几位宰执相公,还犹有过之,你明白吗?”

    高俅吃了一惊,心说还接了个大活儿。

    “臣,臣尽力而为……”

第70章 赵氏家臣

    一个开封的小混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不过当了情报头子罢了。

    赵桓给高俅这么个位置,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而其他人也不是随便安排的。

    在当下的大宋,想要找出德行、才能、资历,三者兼具的良相,根本不可能。别说三者,就算能兼具两样,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看着不顺眼,就给罢免了,十七年十九个首辅,五十个大学士,那是亡国之君才干的事情。当然了,赵桓也没资格嘲笑人家,毕竟历史上的“他”只干了十三个月皇帝,就换了二十六个宰执,平均一个月两个,如果世间长一点,或许每个大宋男人都能过一把“相公”的瘾儿。

    这些身居高位的宰执,往往不是一个人。

    换了人,改变了思路,就要调整团队,说得不客气点,就是翻烧饼。

    哪怕没有外患,折腾几回也是要命的,信不信,懂王和睡王再来几个回合,超级大国解体的戏码就要再上演一次了……

    赵桓折腾不起,他的思路也很明白,有些人或许才能不够,或许黑历史太多,没法服众,官家却是不会简单罢免。

    只要肯在抗金大事上配合,最起码的尊重和体面,甚至是一点点的权柄,都是可以拥有的。

    这样一来,也就安抚了人心,避免内耗。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暂时的调整,毕竟赵桓已经说了,要废掉中书和门下省,但却还保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作为宰执的加衔,很显然,以后肯定要恢复正牌宰相设置的。

    但不管怎么变,赵桓的态度和思路都是明确的。

    在确保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尽量维系朝堂稳定。

    毫无疑问,给了大多数人一颗定心丸。

    新的政事堂李纲总领政务,张叔夜负责军务,耿南仲和张悫负责财政,张邦昌负责工程军械,外加上负责军情的高俅。

    坦白讲,这个组合并不是什么天团配置,但却是赵桓能拿出最强的团队了。

    “还有一点,三衙统军废除了,以后负责对金作战的野战军团,统归御营司,而御营司挂在枢密院之下。地方的厢军整顿之后,归兵部统辖。凡是涉及到军事方略,人员调度,一切重要事宜,都要在御前会议解决。李相公,张相公,兵部尚书,御营主将,朕,还有高太尉,共同商议决定。”

    枢密院掌军,御营司统兵,大的军务,由御前会议决定。毫无疑问,整个军权,牢牢掌握在了赵桓手里。

    而在当下这个局势,还有人敢挑战赵桓的权力吗?

    很显然是没有的。

    所以顶层的人事调整,在波澜不惊之中,顺利完成。

    接下来就是针对普通士兵的赏赐……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却没有料到,居然弄得惊天动地,赵桓也只能摇头了。

    “韩世忠,朕问你,攻取牟驼岗一战,是胜,还是败?”

    韩世忠被问愣了。

    不一直都在说大胜吗?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理不直,气不壮。

    首先从伤亡来看,光是攻取牟驼岗,阵亡的士兵就超过了三千五百人,还不算重伤残疾,兵力折损,几乎两成。

    至于金人方面的损失,他几次清点,哪怕把常胜军算进去,斩获也不到三千之数。

    从兵力损失对比上,大宋没有讨到半点便宜。

    原计划夜袭牟驼岗,结果打到了第二天,最后收尾的时候,宗望突袭景阳门,如果不是高俅靠着弓弩挡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韩世忠的指挥是真的不怎么样。

    这算是大捷吗?

    想到这里,老韩脸颊冒汗,不光羞惭,还感到了惶恐。

    “臣,臣有罪,还请官家宽宥!”

    赵桓被韩世忠弄愣了,你这理解能力有问题啊!

    索性赵桓也不兜圈子了。

    “良臣,你听朕把话说完了,别的不算了,从你领兵突袭白马渡算起,围攻郭药师,宣泽门之战,守卫通津门,保护牟驼岗,林林总总算起来,战死的将士就超过两千人,攻击牟驼岗,又损失了三千多人,李相公那边守城,阵亡的士兵也有两千五百多。加上金人封锁期间,几次出战,光是有名可查的殉国将士,就有近九千人,这还没有算受伤,失踪,也没有计算邻近州府的损失。”

    赵桓轻叹口气,“良臣,你算过没有,金人的损失能有多少?”

    韩世忠意识到赵桓似乎不是问罪,便打起了精神。

    “官家,以臣的计算,金人损失应该超过五千,只不过这五千人当中,有一半多是常胜军,还有不少是契丹人和渤海人。真正的金人死亡不多。”韩世忠说出了无奈的事实。

    赵桓颔首,“没错,你在白马渡全歼两个谋克,攻击牟驼岗的时候,以短斧步甲斩杀了几百骑兵,接着你的冲锋又杀了不少金兵甲士,总结起来,大举消灭金人,也就这么几次了。”

    韩世忠的头渐渐低了下来,是啊,这点损失算什么啊?

    金人虽然不多,可这点损耗也就是擦破皮罢了,根本不会觉得疼。

    自己还有什么脸骄傲啊?

    韩世忠越发尴尬……

    “抬起头来!”

    赵桓低吼了一声,韩世忠打了个激灵,傻傻看着官家!

    “韩良臣,战场得失,不是这么简单计算的。当初你从黎阳带了二十八人回来,几乎人人带伤。三百多人袭击白马渡,回来过百。历经守城之战,攻取牟驼岗,见血杀敌的猛士,足有几千人之多!”

    赵桓眼睛冒光,着实兴奋。

    “良臣,朕在城头,亲眼看到高太尉尚且敢指挥弓弩,从容射杀金人,你知道朕是何等欣慰?还有,牛二从一个泼皮成长为勇猛的战士,才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再看看开封城中百姓,从最初惶惶不安,到现在争相上城作战,不惧生死。对了,你的夫人还斩杀了三个金兵,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韩世忠猝不及防,他怎么没听说啊?夫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了?居然背着自己上城作战,还让官家知道了,这是什么道理啊?

    韩世忠很懵,赵桓却不管他,自顾自道:“这一战把开封百姓打醒了,给了朕一大批可用之才,依靠着这些老兵猛士,朕可以训练出十万,百万大军,金人或许能猖獗一时,但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大宋的,朕深信不疑!”

    赵桓振奋道:“就凭良臣给朕练兵选将的功劳,就应该给你个王爵!”

    韩世忠目瞪口呆,王爵?

    他根本不敢想象啊!

    泼韩五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让人尊称一声韩太尉,就算立刻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赵桓直接许了个王爵,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韩世忠正在想怎么回答,哪知道赵桓话锋一转,“朕现在纵然有心给,你也没法接着!”

    这一句话,直接闪了泼韩五的老腰,饶是他身体过硬也承受不住,不想给就别说!韩世忠怨愤如小媳妇。

    赵桓失笑,“良臣,朕虽然暂时没法封你,但是朕决定让你担任御营司都指挥使,你对这个位置还满意不?”

    韩世忠咽了口吐沫,艰难道:“官家,臣上面还有人不?”

    “有!”赵桓很干脆道:“朕还准备设一个都点检,一个副都点检……”

    韩世忠眉头微皱,这个官名听着有点耳熟,还有那么点吓人……突然,韩世忠瞪大眼睛,傻傻看着赵桓,官家,咱别开玩笑行不?

    赵桓笑道:“位置还是要留出来的,毕竟种老相公他们不是你泼韩五能越过的。但是在御营司这一块,你是直接统兵的第一人,甚至可以越过张枢相,只对朕一个人负责……韩世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韩世忠又不是傻子,四舍五入,他就是军中第一人了。可问题是他配吗?

    韩世忠脑筋转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双膝跪倒,虎伏在赵桓面前,而后动情道:“官家在上,臣之前不过是军中无名小卒,且犯上荒唐,多亏了官家提拔,一月之间,居然有了如今的身份。臣,臣的一切都是官家给的,国之大事,无过祀戎,臣算什么东西,也配执掌兵权?天下之兵,皆是官家的!”

    趴在地上,屁股撅起的韩世忠,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赵桓嘴角的笑容。只不过他的这一番话,却是让自己受益无穷。

    百年之后,盖棺论定,岳鹏举,社稷之臣。

    韩世忠,赵氏家臣!

    “良臣,身为大将,岂可自轻自贱!起来吧,随朕去犒赏其他有功将士!”赵桓伸手,拉住了韩世忠的胳膊……

第71章 清算

    韩世忠虽然一身毛病,但到底是个知进退,懂轻重的人。而且忠心耿耿,丝毫不用怀疑。加之二十年的军旅生涯,才堪大任。

    倘若这时候岳飞在开封,赵桓还真没法把御营托付给他,没法子,名将也需要历练。到目前为止,赵桓手里掌握的消息来看,岳飞已经不出意外跟两个上官闹翻了。

    第一个是刘浩,第二个就是老种。

    不过想想岳飞历史上的经历,赵桓也不意外,刘浩小人,如何能驾驭猛士?至于老种,年轻二十年,或许还可以,现在却是不行了。

    问题落到了赵桓身上,他有本事驾驭吗?

    还真不好说。

    所以才会把韩世忠捧起来,作为第一心腹吧!

    赵桓沉吟片刻,便不再多想,他让韩世忠陪着,先去了医馆。

    只不过赵桓也没往救治的区域凑热闹,他来到了养病的区域,这里原是太学之外的一片区域,房舍不大,但十分讲究,也干净幽静,适合养病。

    赵桓此来,让里面的将士吓了一跳。

    吴元丰挣扎着要坐起来给官家施礼,赵桓亲手把他按住。

    “按理说朕不该过来添乱的,可有些话又不能不说,你们只管好好养伤,这一次所有参战将士,都能领三个月军饷,有功将士,还有赏赐,斩首一级,赏银五十两。另外根据战场表现,也有重赏。”

    赵桓笑道:“吴元丰,你有破营先登之功,擢升为御营前军统领,赐银一千两……对了,你成亲没有?”

    吴元丰老脸一红,“官家,臣,臣是师父收养的孤儿,连家人都没有,更别提成亲了。”

    赵桓回头,看了眼韩世忠,“这就是你的事情了,回头让尊夫人帮着说媒,给他找个好姑娘,成亲的时候,朕还要去讨一杯酒水。”

    韩世忠连连点头,吴元丰激动地眼圈泛红,“官家天恩,臣就算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

    赵桓含笑,“别说这些了,好好养伤。光是这些赏赐,还远远不够,朕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一切后顾之忧,让弟兄们安心为国效力。至于具体措施,朕暂时不透露了,不过你们放心,肯定让大家伙满意。”

    赵桓从吴元丰的院子出来,又陆续看了几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十来个伤兵修养。

    包括牛英,也不例外,赵桓来的时候,和尚正给他换药呢!

    “辛苦大师了!”

    赵桓微笑着道谢。

    和尚连忙躬身,“多谢官家过问,出家人治病救人,哪里谈得上辛苦,倒是将士们为国杀敌,不避刀枪,才是真的忠勇无双,可歌可泣!”

    赵桓笑道:“听大师谈吐,看大师治伤手法,不像是普通人啊?”

    和尚忙道:“官家谬赞了,小僧年轻时候读过书,却无福科举,后来病了一场,所幸被相国寺的师父们救下了,小僧就留在庙里,读了些医书,渐渐给穷苦人看病,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

    赵桓微微思忖,感叹道:“不能为良相,就为良医,大师慈悲啊!”赵桓说着,又把目光放在了牛英身上,“怎么样了?”

    牛英忙道:“官家放心,大师说俺是贼骨头,好得快。可就是养伤太闷了,要是有点酒肉,再有个唱曲的就好哩!”

    韩世忠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腿都折了,还贼心不死!真真是个泼才!”

    牛英吓得一缩脖子。

    赵桓倒是注意到了,“唱曲的没有,不过朕回头会安排一些教书先生过来,让你们利用这段时间,读书识字。”

    “什么?”

    牛英吓得叫了出来,被韩世忠瞪了一眼,他连忙闭上了嘴巴,可眼神里面满是惶恐。让他读书,爷这辈子听到这俩字就头疼啊!

    一想到满嘴之乎者也的大头巾,牛英宁愿提着斧子跟金人再去拼命!

    他傻傻看着赵桓,拼命摇头,一副哀求的可怜样儿。

    不过赵桓却丝毫不打算放过他。

    “御营司是以后抗金主力,军中文书往来,粮饷军械,作战任务,军情谍报……都要靠文字传递,身为将领,不识字是不行的,朕一定给你们安排先生。而且职位越高,读书就要越多,以后御营司要有规矩,不读书,不识字的,不能升官!”

    这下子别说牛英,就连韩世忠都傻了。

    “官家,那个臣不用读书吧?”

    赵桓看了眼韩世忠,呵呵一笑,“良臣,回头朕让李相公专门教导你,然后或是十天,或是半月,给朕递一篇读书心得,朕给你批阅,这样一来,你也算是天子门生了!”

    韩世忠的眼睛瞪得跟牛似的!

    要命了!

    活不成了!

    让他读书,还要写心得,怎么不杀了他啊?

    韩世忠跟死了亲爹似的,倒是让牛英幸灾乐祸,高声叫道:“大师,下次换药的时候,把千字文拿来,俺要当读书人了!”

    ……

    抛开了要求大老粗读书这种惊悚的事情之外,赵桓的赏赐还是相当丰厚的,最最关键,御营司刚刚组建,从上到下,如臂使指,所有的赏赐,几乎都能落实到每一个士兵头上。

    捧着沉甸甸的赏银,大家伙无疑是心满意足。

    再看看身边的一些人,前几天还在一起杀敌,现在却已经提拔为官,俯视自己了,就更激起了士兵们的进取之心。

    除了针对将士的赏赐,这一次能守住开封,也是无数百姓的功劳,赵桓也是有所准备的,因为涉及人数太多,还需要一些时候筹备。

    赏功罚过,真正的重头戏,却也来了。

    “自金贼入寇以来,国家丧乱,社稷危急。朝野上下,有挺身卫国者,有舍命杀敌者,官宦百姓,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切齿痛恨金贼,恨不能尽数诛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朝廷之大,岂无贤良!牟驼岗之役,军民人等,同心同德,共击金贼,举国振奋。”

    “然则去岁至今,国家板荡,奸佞现形,宵小之徒,朕欲容之,苍天不容!有罪之人:一曰畏敌避战,鼓吹议和,动摇军心,扰乱社稷,此辈包括蔡京、蔡攸、朱勔、李彦、梁师成等等。二曰为敌鼓吹,暗中结党营私,名为议和,实则苟且偷安,辜负国恩,如赵明诚,刘跂等等。三曰出卖军情,甘做汉奸,罪孽滔天,如李邺之辈。四曰投降金贼,甘为爪牙,阴谋大宋,罄竹难书,如刘豫之徒……”

    赵桓颁布旨意,钦定罪状,这下子所有人都清楚了,算总账的时间到了。

    不出意外,赵桓将审讯地点放在了东华门外。

    在过去的时间里,不断有刻满阵亡将士名录的石碑竖起,每一面石碑都象征着为国而死的忠魂猛士。

    他们流芳万古,受百姓敬仰。

    而在这些英雄的面前,审问宵小罪人,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赵桓要的不是单纯的诛杀。

    否则的话,大可以把人头砍下来,拿头骨做成器皿,白天当酒壶,晚上当夜壶……对不起,只是泄私愤而已。

    赵桓想要的是彻彻底底的审判。

    通过一场公开大审,将大宋的颓靡一扫而光,坚定人心,明确是非,继往开来……

    被赋予如此之多的意涵,赵桓自然不会马虎,实际上早就开始布置了,如今只是借着胜利的东风,顺势抛出来。

    让赵桓意外的却是这一场审判,得到的回应,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人山人海,已经不足以形容。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目之所及,全都是人。

    只不过来的人虽然多,但却没有多少声音,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努力盯着,最先被推上来的是蔡京、蔡攸父子。

    人群之中,有了动静。

    原来那个头发胡子都雪白雪白的,缩成一个大虾模样的老者,就是蔡太师,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还有蔡攸,白白长了个好面皮,心却是黑的,还打算带着太上皇逃跑哩!

    朱勔,李彦,梁师成,没有一个好东西!

    相比这些大奸大恶,当赵明诚被推上来的时候,人群之中的叫骂达到了高峰!

    名门之后,宰相之子!

    呸!

    易安居士也是倒了霉,怎么就嫁了个没骨气的软蛋!

    赵明诚这些日子一直疯疯癫癫的,大小便都失了禁,弄得满身都是,狼狈到了极点。

    难道这样还不能躲过去吗?

    浑浊的眼睛终于清澈了一些,可排山倒海的咒骂随之而来,他痛苦纠结,伸长脖子,大口喘息,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无所遁形。就在马车停下的刹那,恐惧到达了顶点,赵明诚的眼睛瞪到最大!

    “什么都完了!我冤啊!”

    赵明诚一声悲惨的哀嚎,顺着嘴角流出绿色的液体,还没等到审判,人就吓死了……

第72章 死个明白

    赵明诚死了,死得还有那么一点滑稽,这货被浩大的场面,吓破了胆,口吐绿水而死。

    宰执公子,士林贤才,才女之夫……这么多光环叠加在一个人身上,本该光芒万丈,人中龙凤,却以比小丑还惨三分的方式收场,看得人不寒而栗。

    反正都是脸皮扫地,身败名裂,如何能死得不明不白?

    在一群人当中,率先喊冤的人,居然是梁师成。

    “李纲,你好歹也在朝中多年,应该清楚,我和蔡京父子不一样,当初官家尚未继承大位,而太上皇偏爱郓王,有废立储君之心,是我尽力回护,保护了官家。还有,且不说我跟东坡学士的关系,这些年来,我保护了多少官吏?做了多少好事?你们用什么罪判我?说我贪赃枉法,还是收受贿赂?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都是替太上皇干的。跟我一样受贿的,现在还在政事堂呢!”

    梁师成挺直了腰身,朗声狂叫:“有本事把他们带来,跟我一起受审,一起挨刀,梁某方才辛苦口服!”

    这家伙咧嘴大叫,“官家!你要明察秋毫啊!臣对你有恩,臣不该死啊!”

    李纲受命审理这些奸佞之臣……他是朝野公认的正人君子,跟“六贼”之间的冤仇,深入大海。

    赵桓掌权之初,李纲就要处斩奸佞,收拾人心。当时赵桓以大局不允许,阻拦了李纲。如今机会到了,梁师成居然百般狡辩,让李纲怒不可遏。

    “大奸大恶,从来冥顽不灵!梁师成,你敢攀扯陛下,简直丧心病狂,来人,给我先杖责二十!”

    士兵们涌上来,按住梁师成,板子举起来,狠狠往下打。

    还不到十下,就把梁师成打得昏死过去,屁股一片糜烂,血肉模糊。

    浇了一盆水,他才缓缓醒过来。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梁师成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得意。

    “李纲,你自诩君子,没想到屈打成招也来得这么顺手!好啊,你只管杀人就是,在天下人面前,大可以把梁某千刀万剐,我倒要看看,谁才会身败名裂!我有保全回护官家之功,屠戮功臣,官家总要给我个交代吧!我要见官家!”

    梁师成扯着嗓子嚎叫,李纲的怒火再三涌起,如果连梁师成都摆不平,其他人又该怎么办?

    这场大审不能虎头蛇尾……正在李纲焦急的时候,突然有人赶来了。

    大宋官家赵桓,白时中、李邦彦、吴敏,三位平章军国重事,一起驾到。

    赵桓笑容和煦,“李相公,既然人犯提到了朕,面对天下百姓,朕就该给个交代。”说完之后,赵桓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梁师成,微微一笑。

    “朕听说,你是苏学士的私生子,可有此事?”

    梁师成朗声道:“没错,苏学士文采风流,胜过李太白。臣母原是苏家丫鬟,让苏学士换给了梁家,彼时臣母怀有身孕,臣的确是苏学士后人。”

    赵桓点头,“难得啊!朕早些年的时候,很不受宠,储君之位也不安稳,你也进言过?”

    “没错!”梁师成忍着屁股上的疼痛,高声道:“蔡京等人鼓动太上皇改立郓王为太子,臣看不惯他们,才出面帮官家讲话的。”

    赵桓眯起眼睛,轻笑道:“凭着为朕说话这件事,就想让朕高抬贵手吗?”

    “不!”梁师成摇头,“臣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想死得明白!”梁师成看了眼李纲,又扫了眼赵桓身后的三人,而后自嘲笑道:“臣扪心自问,若是臣该死,那他们几个呢?总不会因为李相公,还有那些太学生污蔑臣是什么六贼,官家就听他们的杀了臣吧?这么干怎么能让人心服?”

    梁师成越说越觉得委屈,他真的和那些奸佞不一样!

    真的!

    赵桓看着他,冷冷一笑。

    “梁师成,你和苏学士之间的关系,朕就没心思过问。便是苏学士复生,做了跟你一样的事情,朕也不会客气。再有你说对朕有恩,朕也不否认。可若是因此就想让朕饶了你,那是万万不能!”

    梁师成如何能服气,“官家,功高莫过救驾,陛下如何能这般薄凉?”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梁师成啊,你真是死不自知!真当朕愿意做这个官家吗?”

    “陛下!”李纲等人大惊,赵桓摆手,拦住了几位焦急的大臣。

    “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朕情愿悠游林下,耕田读书。可谁能料想,金贼长驱直入,我大宋上下,不堪一击!群臣主张议和,太上皇内禅皇位,择机南巡。国家危如累卵,君臣人等,或顷刻之间,沦为金人俘虏奴仆,这把龙椅很好坐吗?朕想说,不幸生在帝王家!”

    “彼时若是能退金兵,朕情愿还政太祖子孙,若是柴家有回天之力,朕也可以弃了赵家江山!让与贤者!”

    “官家!”李纲真急了,双膝跪倒,大声劝谏道:“天下没人比官家做得更好,开封百姓,天下臣民都看着呢!”

    赵桓只是呵呵,“李相公,你是有胆魄的人,用不着害怕。人越多越好,朕所幸把话说明白了,别拿什么对朕有恩说事!朕早说过,天下大事,就是抗金!如果不幸被金人攻克开封,下场最惨的就是朕这个官家,当然了,还有朕的后妃,宫中女子,宗室贵女,全都会成为金人玩物,生不如死。朕做诸般事,只看一点,就是对抗金大局,是否有利!”

    “朕要讲讲赵明诚,他把自己吓死了,朕要替他讲一句话,他并没有真的投降金人,成为可耻的汉奸,他们这群人要干什么?说穿了,就是家世好,生活安逸,有官职在身,又喜好金石收藏。”

    “打什么仗啊!能打赢吗?还不如早早议和,多拿一点岁币,求金人退兵,金人走了,也好继续过安稳的日子,继续摆弄金石……主张用兵,两国交战,兵连祸结,哪里还有安稳日子。毕竟不管大宋胜败,士大夫终究是士大夫,反正损失不到他们的头上,抱残守缺,不是很好!”

    众人还以为赵桓想要给赵明诚开脱,可是听到这块,怎么觉得这家伙比汉奸还要可恶啊?

    貌似死了都便宜他了!

    “官家!”李纲再度开口,他沉声道:“臣以为赵明诚之流懦弱无能,贪图享乐,大战之际,动摇军心,虽然从本心来讲,未必要出卖大宋,可从他的作为来看,比起汉奸国贼,还要可恶三分!如此无耻无德之徒,根本不配称为士大夫,臣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毕竟……大宋的文人,还不乏舍生取义的猛士!陛下切不可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赵桓点头,立刻道:“李相公说得对,是朕鲁莽了。不过朕想说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偃武修文,且北伐燕云失败,西夏割据一方,朝廷束手无策,庆历新政,熙宁变法,皆告失败。我们失去了汉唐的勇毅,没了进取之心,遇事抱残守缺,贪图安逸。汉唐的文人想的是什么?是提三尺剑,为国戍边,斩杀胡虏,封爵扬名,百世流芳。可我们的一些文人呢?不但不敢上战场,还蔑视武人,把科举显贵当成毕生追求,以东华门唱名为荣,真是让汉唐的前辈汗颜!”

    “朕此番定罪的四类人,就是四类官吏的代表……刘豫此贼被金人俘虏,便投敌卖国,并且付诸行动,十足汉奸。给事中李邺,怯懦胆小,异想天开,觉得金人必胜,大宋亡国在即,就跟金人书信往来,出卖城中军情,也是汉奸无异!”

    “除了这两类罪行明确的人之外,还有两类潜藏的祸害,比之他们也不遑多让。赵明诚名声不小,影响很大。他却勾连一批人,上蹿下跳,鼓吹议和,散播投降必败言论,为祸巨大。赵明诚能有如此胆量,自然后面要有人撑腰。”

    赵桓把目光落在了梁师成身上。

    “你方才说对朕有恩,赵明诚之流,就利用这一点,鼓动你来劝朕同意议和,对吧?”

    梁师成脸色骤然变化,气势没了大半,“臣,臣的确见过赵明诚,可臣没有答应什么啊!”

    “你胡说!”赵桓冷笑道:“梁师成,你给康王送礼,还买通宫里宦官,询问朕私下里见过什么人,看过什么书……你也是处心积虑,想要让朕议和,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身为朝廷重臣,朕不奢望尔等一心抗金,却没有料到,你们一心掣肘,这样的畜生,朕还留着干什么!”

    赵桓的这一番话,彻底撕碎了梁师成的面目,而且再一次告诉了天下臣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赵桓竟然意犹未尽,又抛出了一颗惊雷。

    “朕列了四类人,其实还有一个人,朕办不了他,甚至没法说他的名字,只能交给千秋史册,后世评说了,还请见谅。”

    赵桓抱拳一躬,鸦雀无声,只要还要脸,估计就要上吊抹脖子了……

第73章 割发

    能处置六贼,对于李纲这些人来说,已经是天大之喜,足以告慰天下。而梁师成的反扑,虽然有些歪理,却也不用太过在意,毕竟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十全十美。

    耿介如李纲,也觉得够了。

    可赵官家突然赶来,讲了一番道理,更是就差直接点名太上皇,却让人直呼物超所值,真是太过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当着百姓去说,官家体面啊!

    可是赵桓却还尤嫌不足。

    “苟图安逸,自欺欺人,拿丰亨豫大骗人,拿钱赎回燕云骗天下,等到危难临头,只想着逃避,大宋诸般病症,就在于此!梁师成不服罪,朕可以明言,以他的恶行,悉数掀出来,杀一百次脑袋,都有不足。他觉得冤枉在于未必公平。因为有一个大蠹虫未去,还有许多小蠹虫潜藏朝野,国法不公,便不能服众。”

    “这是对的,可朕也想请天下臣民体谅,国事至此,金人还在几十里外扎营,刚刚侥幸小胜,我们君臣人等尚在生死之间。朕实在是没法穷追下去,这是朕的无奈,也是朕愧对百姓的地方。”

    “朕只能在这里跟天下臣民保证,自靖康以来,所犯罪孽,朕绝不宽宥,牵连人等,一律严刑峻法,乱世重典。便是朕,在抗金大业上,也不许有半点迟疑,天下臣民可以一起监督朕。”

    赵桓话语停顿,突然摘下了头上的长翅幞头,露出了发髻,随后赵桓猛地抽出佩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割下一缕头发。

    割发代首,曹老板的高招。

    怎么说呢?

    避重就轻是一定的。

    但诚如天子所言,大敌当前,掀起大狱,且不说能不能做到,真的折腾起来,也只是便宜了金人。

    更何况已经推出了这么多人,再加上官家的一缕头发。

    足够了!

    “吾皇万岁!”

    居然是李纲,带头跪在地上,哭拜山呼,老泪横流。

    君臣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赵桓这个皇帝绝对当得起坦然两个字,就像针对赵佶的态度,暗中骂赵桓不孝的人,不在少数。

    换成别人,或许会假装一下,表演父慈子孝,堵住那些人的嘴……可赵桓偏不这么干,他反其道而行之,用近乎将赵佶放到被告席的做法,告诉天下人自己的态度。

    没错,大宋沦落到今天,赵佶就是罪人。

    我虽然不能杀他,但是愿意割下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赵桓这一刀明着割在自己头上,实则跟谁一刀两断,不言自明。

    官家坦然如此,他们这些臣子也终于能正道直行,放开手脚做事,不用瞻前顾后。

    君臣相得,同心同德,在几千年的历史上,都不多见。

    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必然是盛世。

    哪怕面前还有再多的困难,也都不足为虑。

    自李纲以下,军民人等,无不热血沸腾,振奋激昂,万岁之声,震动开封,直冲九霄。

    赵桓脸色涨红,得民心者可为天子,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仅可为大夫……他这个天子到底合不合格,就只有等待时间检验了。

    “李相公,既然朕也无法做到完全公允,不妨网开一面……死是必须要死的,只用绞刑和斩首,也不牵连无辜家人,毕竟不能把苏学士的后人都抓来,你说是吧?”

    李纲用力点头,“官家仁慈,臣都听官家的。”

    仿佛是听到了赵桓的话,老迈不堪的蔡京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官家仁慈,罪臣感激涕零。”

    就连蔡攸都艰难跪下,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简直就跟小丑似的。

    还想着掀起所有人的烂事,让赵桓投鼠忌器,好保住一条性命。

    谁能料到,不用他折腾,赵桓直接把事情点破了,连亲爹赵佶的老脸都给撕下来了。

    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位皇帝?

    不能了!

    什么都不能!

    难怪皇帝都称呼自己是孤家寡人,狠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敢跟你玩啊!

    蔡攸半点心思都不敢有,老老实实挨刀子,都是幸福的。

    至于梁师成,此刻浑身都湿透了,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老头鱼,半点生气全无。

    朱勔,李彦,刘跂,这几个货早都没魂了。

    倒是刘豫,他还有那么一丝理智,他后悔至极,早知道赵宋新官家是这么个狠人,他就不该投靠金人!

    可惜的是,说什么都晚了。

    枉费自己在朝多年,居然没有看出赵桓这条真龙,着实该死……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痛苦之中,而一切痛苦的尽头,就是那一口鬼头刀,还有千古唾弃的无穷骂名……

    处置了这群人,赵桓再度迈步,走到了刻满牺牲将士姓名的石碑面前……抬头看去,这上面既有陈广、何灌等名扬天下的人物,也有明显是普通小兵的李狗蛋,王大力等等,

    不管是谁,在这个天崩地裂的时刻,他们拿起了武器,殉国疆场,他们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突然,赵桓单膝跪倒,官家的举动再一次惊到了几位宰执,说实话,赵桓给他们的刺激已经够大了,干出什么事情,也不注意惊骇,所以居然没有人阻拦。

    “英灵在天,浩气长存。大宋天子赵桓披沥肝胆,上告诸公,宋金之战,必须以大宋全面胜利告终,大宋不会主动议和,也不接受有条件的投降,战争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金人臣服大宋,要么女真人被彻底抹掉!犯我京师,靖康奇耻,朕必洗雪!”

    赵桓对着厚重的石碑,再度施礼,而后站起。

    当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子的身躯似乎又高大了许多。

    毫无疑问,开封的百万父老,真心诚意相信了这位年轻的天子,别觉得这点人数不多,赵佶当了二十六年的皇帝,真心拥护他的百姓,会有二十六万吗?

    会吗?

    “本来朕还想等些日子再说,难得有这么多百姓在此,朕就提前告诉大家伙……朕已经告诉钱监,让他们制作一批当百大钱……别误会,朕不是要拿铜钱糊弄大家伙,这个当百大钱,正面是卫国有功,背面是特此纪念。凡是参与戍守开封的民夫,普通百姓,每人一枚。可以像有功将士的玉牌一样,戴在身上,也可以拿到市面流通,按照一百文计算。当然了,这个也可以交回衙门,没有别的,一枚大钱,可顶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丁税。”

    “朕也想过多给大家伙发点钱,只可惜朝廷的确没钱。而且为了接下来的抗金大业,需要付出的代价还太多太多……总而言之,就是朕的一点心意,每一个参与保卫开封的百姓,都是真正的英雄,推而广之,凡是和金贼作战,保家护国的猛士,都是真正的英雄。在这里,朕要说:英雄万岁!开封万岁!”

    赵桓情不自禁,举起了胳膊,他真没有那么多高端精妙的手段,面对百姓,尽量坦诚以对,面对群臣,尽力赏罚公平,面对抗金,坚定不移。至于觉得他只会说漂亮话,那也没有办法,毕竟要是连漂亮话都懒得说,恐怕才是真的糟糕。

    赵桓振臂高呼,得到了百姓热烈的回应。

    诛杀奸佞没有彻底,区区当百大钱,赏赐也不算丰厚……可官家的心意,诚意,大家都体会到了,还有什么奢求。这位官家就是最合适坐龙椅的那个人。

    甚至因为赵桓的关系,大家伙都想原谅赵佶了。

    哪怕错了一辈子,至少在选择继承人这一项上,没有犯错。

    赵桓在三位宰执的簇拥之下,穿过兴奋热情的人群,在百姓欢呼中返回皇宫。

    替官家开道的士兵当中,就有一个叫钟子昂的年轻人!

    而他的父亲,就是洞庭湖一带的大豪钟相!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钟相不断传教立社,发展力量,笼络人心……这一次金人南下,钟子昂带着一群青壮进京,就是想窥探一下大宋的虚实,看看有没有发动的机会。

    “有此人在位,父亲焉能成事!”钟子昂忍不住陷入了思忖当中……

    返回福宁殿的赵桓,来不及休息,就要见一个人——李若水!

    “西军的情形如何,是否堪用?”赵桓从朱拱之手里接过手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李若水脸色难堪,低沉着声音道:“官家,臣正要说这事,西军怕是不行了……”

第74章 骄兵

    整体来说,处置罪臣,恩赏大钱,坚定抗金决心……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赵桓还是满意的,甚至可以打到八十五分的样子。

    随着皇位越发稳固,权柄直线上升,自然不免出现了轻敌的意思。

    开封有御营五万,西军怎么算,也有十万以上,再加上其他兵马,别的不说,把金人推到河北,应该不成问题的。

    奈何李若水一上来,就给赵桓泼了盆冷水。

    白时中、李邦彦、吴敏这三位御前宰执,虽然不负责具体政务,但是在天子身边,咨询顾问,也不是等闲。

    吴敏是枢密使上来的,他就代替赵桓发问。

    “老种不可靠?”

    “不不不!”李若水连忙摆手,“老种相公绝对堪称忠心,是难得心向朝廷的大将。”

    吴敏愕然,落差有点大,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了,李邦彦接过来,“李学士,你出城一次,莫不是被老种收买了吧?怎么急着替他说话?”

    李若水知道李邦彦是开玩笑,却也面色严肃,不敢马虎。

    “好教李相公知道,这一次老种相公从阳桥镇起兵向开封进发,在出兵之前,姚平仲军中曾经抓了五个逃兵,被姚平仲砍下人头,悬挂营中,这才让兵马迅速出发。”

    李邦彦愣了片刻,沉声道:“怎么回事?是指挥不动?”

    李若水摇头,“其实据我所知,这五个人并不是逃兵。”

    “什么?”李邦彦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不是逃兵,却被杀了,这是冤假错案,还是怎么回事?

    “李学士,你说明白点。”

    李若水颔首,“是这样的,西军人心涣散,军纪荡然。为了御使部下,必须足够凶悍残暴,即便没有逃兵,也要硬找出来,当众斩杀,震慑军心,若非如此,根本没人会听。”李若水说到了最后,声音都低下去了。

    他以前也是个纯粹的文官,对军中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次被赵桓派去阳武,处理刘豫的事情,总算接触了军务,加上西军的不少人,像张俊这种,想要改换门庭,让李若水知道了不少内幕。

    而且他也想弄清楚西军到底怎么回事,所以狠下了一番功夫。

    最终的结果,却让李若水不寒而栗。

    “官家,诸位相公,要说西军衰败,罪孽深重的祸首,还是老贼童贯,官家诛杀此獠,实在是罪有应得!”

    李若水滔滔不断,讲述起来……当下的西军,以种家为主,其实倒退十年,西军第一猛将是刘法。

    此人有天生猛将之名,他成名于哲宗年间,人生的高光时刻,刘法曾经击败西夏主力,渡黄河追击四百里,斩首过万人。

    在武德并不丰沛的大宋,如此战绩,几乎就是卫青霍去病了。

    就是这么一位猛将,结果如何呢?

    很不幸,死在了西夏的一个小卒手里。

    刘法为什么会死?

    自然是童大王的指挥有道了,他催促刘法出战,还拿欺君的帽子扣他,跟刘法一起出战的还包括杨惟忠等人。

    结果他们遭遇西夏围攻,其他各部战败,刘法不幸掉落山涧,摔断了双腿,被西夏小兵斩首。

    刘法之死,断送了西军最后一位猛将。

    彼时老种已经年近七十,不得不重新披挂,宋金海上之盟,攻取燕云。

    又是童贯指挥,又是惨败,老种丢官,直接退归林下。

    “刘法阵亡,西军失将,燕云之败,西军失兵。其后数年之内,非但没有恢复元气,反而因为彼此争斗,离心离德,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上下隔绝,号令不行,今日之西军,早就是一团乱麻,哪怕是老种相公,也是回天乏术。”

    吴敏耐心听着,沉声道:“照这么说,老种刚出山的时候,摆出百万大军的架势,他是真心来勤王,只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几年之间,西军竟然会如此堕落?”

    李若水用力点头,“吴相公所言极是,也正是因为察觉了军中的状况,老种相公才改变方略,陈兵阳桥镇,不敢前进,想要等着更多兵马聚集,再图进取。毕竟以西军的情况,出击败多胜少!”

    吴敏脸色很不好看,也不知是不满李若水,还是不满西军,又或者杂而有之……

    “这么说,岳飞攻讦老种,说他拥兵自重,是冤枉好人了?”

    “不!不是!”

    李若水连忙摇头,“好教吴相公知道,西军背负天下第一强军的名头,却已经溃烂到了如此地步,种家难辞其咎。我这里有一封老种相公的请罪札子,想要交给官家。”

    李若水说着,果然掏出了一份札子,双手托着,递给了赵桓。

    吴敏和李邦彦已经替赵桓问出了大部分关心的问题……再拿起这份老种亲笔所写的札子,赵桓的心越发沉重。

    他特别能理解老种,因为不久之前,赵桓就接了同样的烂摊子。

    不是有句话叫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吗,西军很完美延续了大宋的传统,甚至还给发扬光大了。

    大宋有党争,西军有将门内斗。

    大宋锐气尽失,西军也沉浸在失败氛围中,不能自拔。

    大宋主张议和的官吏居多,西军畏敌避战的也不在少数。

    ……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有的毛病,西军有,大宋没有的,西军还有。

    指望这么一支百病丛生的兵马,能够力挽狂澜,挽救大宋江山,那是真的很需要想象力的。

    就拿李若水提到的随便杀人来说。

    因为指挥不动下面的人,就必须杀鸡骇猴,有逃兵更好,没有就随便找几个替罪羊,砍了他们的脑袋,吓唬其他士兵。

    其实吧,真正能跑的,胆子大的,根基深的,还不敢下手。因此几乎百分百,是拿几个老实人充数。

    这么一来,军中的老实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刺头儿。

    拉上战场,那个名场面就出现了,一轮弩箭射击之后,必须给赏钱,不给转身就跑……管你什么将领,什么朝廷,老子就认钱!

    一支兵马堕落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能打胜仗,就奇怪了。

    老种在札子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写道:“万般罪孽,皆是老臣无能,西军整顿,势在必行。纵然不能让西军脱胎换骨,也要提防西军糜烂,为祸天下……”

    种师道没有继续说,可赵桓也明白了。

    这帮西军大爷,弄不好可是会投降金人的。

    按照投敌之后,战力暴涨的伪军定律,西军甚至有可能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

    这是请来的勤王之师?

    大宋西军的水平就这样吗?

    赵桓努力思忖着,历史经验已经不管用了,毕竟在历史上,“他”可是在战和之间,不停摇摆,答应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件,金人根本没必要死磕,只靠着吓唬就能拿到的东西,何必打仗呢?

    所以历史上西军勤王的战绩没有价值,而解围太原之战,小种种师中就以很屈辱的方式,丢了性命。

    事实上种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已经从猛将蜕变成了豪强。

    他们长于养兵,真正的战力没剩下几分了。

    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已经是大宋最杰出的“将才”了,赵桓谈未来的时候,那叫充满信心,坚信前途光明。

    触及实际的事务,却又不得不承认,道路还真是曲折!

    曲折到了让你想放弃!

    “官家,老种相公的意思是徐徐图之,毕竟西军有几十万众,如果操之过急,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无奈苦笑,“朕还指望着他排忧解难,没想到却是让朕擦屁股,还真以为朕无所不能啊!”

    赵桓嘴上抱怨,心里却在思忖,西军到底应该怎么办……正在这时候,高俅赶来了,这位刚刚接替皇城司的高太尉,就表现出应有的过硬素质。

    “官家,刚刚御营司的一队押运蔬菜物资的兵马,遇到了一部西军,为首之人叫做范琼,他纵兵抢了物资不说,还把几十个御营弟兄抓了,又,又把他们的衣甲扒光,绑在了竹竿上。说……”

    赵桓脸已经黑了,“高太尉,你结巴了吗?吞吞吐吐干什么?”

    高俅咧嘴苦道:“官家,范琼说这些人都是毛都没长齐的雏儿,根本不配舞刀弄枪,把粮饷给这些人是浪费东西,要朝廷明察秋毫,把东西给他们……”

第75章 面皮

    御营兵马是赵桓一手组建的嫡系班底,亲信中的亲信,更何况还立了大功,简直比官家的亲儿子还亲。

    西军中居然有人抓了御营不说,还公然羞辱。这都不是猖狂骄横,简直跟找死无异。

    李若水心砰砰乱跳,手指烦躁地捏来捏去,他刚建议徐徐图之,就来了这么一手,实在是要命。

    难不成金兵未去,自己人要先分个胜负?

    吴敏三人的脸色最难看,他们早就对老种有了意见,李若水费力气解释,他们也最多信了三分。

    还是那句话,谁没有困难?

    京城为了对付金人,宫里的金银器皿都给熔了,赵桓把箱子底的丝绸都拿出来了,这么多日子,当真就是一饭一菜。

    虽说节约不了太多的东西,但是态度摆在那里。

    西军倒好,不敢战也就罢了,还跟着添乱,这帮东西着实可恶!

    “官家,让臣去城外,见见老种吧!”吴敏主动请缨。

    赵桓眉头微皱,摇了摇头,“还是让李学士去吧。”

    被点名的李若水先是一喜,可又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好办,心里沉甸甸的。

    “官家,臣一定好好问问老种相公,让他给朝廷一个交代!”

    “不必。”

    谁知赵桓竟摆手,“你就是去瞧瞧,看看老种怎么处置。而且朕得到了消息,种师中和姚古的兵马也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勤王大军差不多二十万了,猛将强兵云集,不可怠慢。顺便再把朕准备的犒赏物资送过去。”

    赵桓复又对高俅道:“高太尉,这种时候,你的皇城司可不许怠慢了,不管大事小情,都要弄清楚,尤其不能马后课,要提前察觉危险,及时上奏给朕。”

    高俅悚然,急忙点头,可很快他又想起一件事。

    “官家,臣不敢隐瞒,最近开封市面出了个什么六甲天王。传说精通佛道秘法,功力通玄,不是凡人。”

    一听到这类妖人,赵桓就皱眉头。

    而且很快他想起了一件耻辱爆表的事情,莫不是那个畜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声音沉闷,质问道:“高太尉,你怎么没拿了?”

    高俅也没有料到赵桓反应这么大,其实这一类的妖人,一直不少。赵佶好道,高俅就曾经接待过许多手捧着祥瑞经书,跑来忽悠天子的东西。

    说实话,也没多少人把他们当回事,无非是找点乐子罢了。

    也就是两国交战,生死关头,任何小事都不能马虎,不然他是不会跟赵桓浪费吐沫的。

    “官家,此人说是圣人有德,感动玉皇,才派他下凡,辅佐官家,剿灭金贼的。他现在四处点化,物色门徒。说是集结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下大阵,就能直捣阴山,大破金贼……”

    “够了!”

    赵桓揉了揉太阳穴,气得脑仁都疼。

    明明他都做了这么多,怎么这个妖孽还跳了出来?

    坦白讲历史上赵桓的臭名声,有不少都来自这个妖人。你说背靠着开封,只要咬死了不降,哪怕被金人打进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古往今来,被攻破都城的例子多了。

    可偏偏“赵桓”鬼迷心窍,信了妖人郭京,让他以“神兵”临敌,还他娘的打开了开封城门。

    结果金人兵不血刃就杀进来了,郭京也不知所踪。

    要说这货至少是第三号金人内应,至于前面两个,不说也罢!

    “高太尉,国家生死,岂能寄托在妖人身上!他吹得神乎其神,不妨就给他几刀,扔到油锅里,看看到底有多少本事!”

    高俅咧嘴,官家这是要杀人啊!

    “臣这就去把人抓了!”

    ……

    高俅去抓妖人,李若水出城外的军营,还没等他动身,在西军的大营之中,范琼已经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了帅帐的外面。

    在范琼的身后,还有几十位西军将领,全都看着。

    范琼用力磕头,而后冲着里面大声道:“老种相公,末将冒犯了天子亲军,惹了塌天大祸。末将不会让老相公难办。只管砍了末将的脑袋,送给官家就是,只求老相公能够网开一面,照顾我的家人,末将感激不尽……”

    他说完又是磕头。

    此刻的大帐里面,只有种师道和杨惟忠,老种没戴头盔,为数不多的头发如银一般,脸色却是像黑锅底儿!

    范琼的话老种听在耳朵里,越发烦躁。

    “杨惟忠,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把老夫的心思透露出去?”

    杨惟忠吓得急忙跪倒,用力摇头。

    “老相公,俺敢对天盟誓,泄露一个字,俺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种师道认真看着杨惟忠半晌,他不像是撒谎的人,可问题既然不是杨惟忠透露消息,那是谁透露出去的?

    范琼虽然骄横,却不是傻子,他急不可耐跟御营冲突,目的何在?

    还不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又或者察觉了整顿西军的味道,就来这么一手,逼着种师道表态!

    这帮畜生,简直是狗胆包天,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终究是老了,压不住了。”

    种师道无奈哀叹,“去把那个畜生叫进来。”

    杨惟忠答应,他出去之后,一转身,就把范琼叫了进来。

    这位也够乖觉的,直接跪在了门口,直竖竖的,仿佛犯错的小学生,见到了班主任。

    “你跪什么?你还不如拿把刀过来,直接砍了老夫的头!我都快八十了,这条老命是一定要断送在你们手里,是吧?”

    种师道愤怒地拍着桌子,范琼浑身颤抖,竟然也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冒出来。

    “老相公,末将是混蛋,末将该死,怎么处置,都没有怨言。可末将也有几句话,我是真想不通!”

    种师道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话说。

    范琼仿佛受到了鼓舞,立刻就说道:“老相公,咱们奉旨进京勤王,为了保护官家,咱们是昼夜兼程,拼了性命,为了大宋江山,多少苦都吃得!可末将就想明白,什么御营司,是从哪个耗子窟窿冒出来的?凭什么就压咱们一头?”

    范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就在帐篷外面,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隔着帘子,侧耳倾听。好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怒气。

    “老相公,汴河上面放河灯,您看到了吧?那么多和尚念经,您也知道吧?同样是为国效力,凭什么他们就是人命!咱们这么多年,死了多少弟兄,就跟蒿草一般?光是这些虚的也就罢了,末将还听说了,这一次官家给御营开的军饷都是银子!而且还一次给了三个月!再看看咱们,铜子,还有交子,粮饷就没有充足过。都说皇帝不差饿兵,官家要是真的艰难,俺们也就认了,可都是为了朝廷效力,怎么就区分出三六九等?”

    “还有!”范琼冷哼道:“我是扒了那几个小崽子,为什么扒他们的衣服,因为俺不服气!好啊!他们不过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身上的衬衣竟然是丝绸的,还是三层,五层的!”

    范琼低头,指了指身上的伤疤,咧嘴自嘲,“俺为了大宋的江山,出生入死,满身都是伤疤,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俺,俺连御营的一条狗都不如。官家想要杀人,只管砍了俺的脑袋,只求朝廷能给西军将士一个交代,俺范琼就算死了也值了!”

    啪!

    种师道怒拍桌案,豁然站起,胡须乱颤,怒到了银发竖起。

    “谁敢杀你?杀你岂不是对不起西军将士?范琼啊,你这是来负荆请罪吗?老夫看你是来问罪的!行啊,老夫这里有刀子,你砍了我的头,给你们交代!换军饷,换丝绸衣服,岂不更好!”

    种师道冲着杨惟忠道:“你,你去把刀给他!给他!”

    杨惟忠吓得慌忙跪倒,“老相公,万万息怒啊!范琼胡言乱语,自寻死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用不着顾忌的。”

    种师道冷哼一声,指着门口,哂笑道:“外面那么多小祖宗在听着了!他们可不觉得范琼胡言乱语,他们只觉得范琼说到了心缝儿里,朝廷对待他们不公,他们劳苦功高,辛辛苦苦来勤王,竟然没有被奉为上宾,当成祖宗供起来,他们就不高兴了,就要闹腾!抓了御营,扒了衣服,开胃菜罢了,惹急了他们,就杀进开封,学五代的时候,当了反贼!”

    “我这把老骨头,挡了他们的路,瞧见没有,他们都来逼着我死呢!”

    老种气喘吁吁,跌坐在椅子上,心乱成了一锅粥。

    他的这番话,可着实吓到了里里外外的众人,大家伙纷纷跪倒。

    杨惟忠更是爬了几步,扶住种师道的大腿。

    “老相公,弟兄们心里有怨气,或许是真的。可大家伙怎么可能反叛朝廷啊?多少人几辈子为了大宋朝卖命,疆场上战死的数不胜数,还请老相公明察啊!”

    种师道根本懒得听了,他是想着拼着老命,勤王救驾,可很快就发现西军大不如前,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偏巧这时候御营表现不错,种师道打算配合官家,整顿西军,也算是善始善终,这才有李若水递给赵桓的札子。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就泄露出去,就有了范琼的事情……无力,强烈的无力感……开封城里是官家,是种家几代人效忠的天子,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正确的方向。

    而城外军营,跪在面前的,不是旧部,就是子侄,还不止一代人的交情,有人的先辈为了种家,命都没了,几代人的恩情,如何能抹掉?

    偏偏又是这么个要命的关头,该怎么办?

    种师道真觉得活得年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倒不如死了拉倒。

    就在这时候,李若水来了,跟随在李若水身后,还有一队御营士兵,他们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相反,全都推着车。

    车上有大块大块的马肉,都是用盐处理过的,还有粮食,甚至还有甲胄、兵器、帐篷……各种军需物资,应有尽有。

    “老臣叩谢官家恩赏!”种师道胡须颤抖,望着开封方向。一拜再拜。

    李若水看着苍老的种师道,心有不忍,却又不能不说。

    “老相公,还有诸位将军,这些马肉来自金人,是牟驼岗一战,被斩杀的战马,粮食也是,那些盔甲兵器,也全都是。特意给送过来,一是犒赏大家伙,二也是告诉大家,御营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着实打过仗,杀过金贼。保护了开封百万生灵,官家以为那些赏赐是应得的。”

    李若水说完,也不理会一张张黑脸,直接让御营士兵,推着车,把东西卸在了西军诸将面前。

    “对了,那些被抓的士兵呢?”

    还能说什么,不一会儿就被带来了,前面的确受了委屈,可后面范琼都请罪了,谁敢怠慢,因此一个个完完整整送过来,只不过遭逢大辱,每个人都不是很自然。

    李若水看了他们一眼,“这是你们原来的衣服甲胄?”

    士兵们红着脸点头。

    李若水沉声道:“既然范将军喜欢,你们穿走了又是怎么回事?还不都脱了!”

    士兵们不解,却只能动手。

    这时候李若水又一挥手,一队御营奔着范琼就过去了,他本来就玩负荆请罪,上身的衣服没了,御营士兵涌过来,把范琼下面最后的一块布也给扯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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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祖介绍:
宋太祖起介胄之中,践九五之位,在位十有七年,九州不全。太宗沈谋英断,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取太原,伐契丹,高粱河,驴车梦断。
及至靖康赵桓,去六世之颓靡,翼护京城,血战胡虏。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以成大业。
破金国,服西夏,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故曰:宋成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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