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霸王回京了
京郊的长井田庄离城二十五里,山水相邻,绿树成荫。
尤其是这在春意盎然,初夏将至的四月里,那满山的姹紫嫣红,当真是美不胜收。
潺潺流动的溪水旁,只见一妙龄女子闭目躺在藤椅上,而在她的身边,有着一根用石头压住的钓鱼竿。
起起伏伏的鱼漂晃动得极大,看似鱼儿都钓着诱饵跑远了,可她却一无所觉。
“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您要是想喂鱼,咱们去池塘里不就好了。”站在一旁打伞的小丫鬟忍不住跺了跺脚。
许卿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突然睁开眼睛道:“竹露,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别吵我?”
“我只是想安静地想想怎么跟徐胤然解释呢?”
竹露闻言,翻了个白眼道:“当年小姐悲愤欲绝地将楚王爷告到了御前,楚王爷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五十大板呢?”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他跟小姐结了死仇,宁愿从军也不愿娶小姐?”
“徐公子想必也是知道的,小姐何必耿耿于怀?”
许卿无语地抓了抓头发,愤懑于心又无处发泄。
当年她怎么就有胆子去惹那个小霸王,还害人家从军四年,在边关出生入死?
现在好了吧,小霸王军功赫赫,一跃成了楚霸王,她呢?
好不容易订了一门亲事,却总是害怕对方会随时悔婚。
苍天啊,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待她?
成为满京城的笑柄还不够,更可怕的是,那小霸王竟然在三天前回京了。
“竹露啊,这溪水深不深啊?”
“要不……要不我跳下去死了算了?”
许卿说着,就要往下跳。
竹露连忙去抓住她,主仆二人拉扯间,只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蹭蹭蹭地跑来。
片刻后,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响彻在了许卿的耳边。
“三小姐,不好了,徐家退亲了!”
扑通一声后,竹露扯着嗓子喊道:“小姐,小姐,小姐……”
来报信的婆子一见许卿跳水了,尖锐的声音便震响四邻道:“天啊,快来人啊,三小姐想不开自尽了。”
许家庄子上的人闻风而动,连忙奔往溪水边。
可潜在水里的许卿一路往下游,足足憋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探出头来。
溪水深潭,蜿蜒而下。
许卿看着拿着竹竿到处找她的奴仆们,眼睛一闭,再次沉入水中。
小霸王的阴影已经影响她整整四年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门能看上眼的亲事也废了。
她到是真想看看,逼死了她,那小霸王会不会再被皇上揍一顿扔去军营。
憋着一口气的许卿越游越远,最后直接找了个空旷无人的地方站起来,然后拧了拧身上湿透的衣服。
她不想回去,可四周茫茫然一片,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恍惚一阵后,她眼眸一亮,顿时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
……
许卿受不了徐家退婚的刺激,跳水自尽的消息传入京城时,天色已经暮晚。
整个永宁侯府上下震动,年过五十的老侯爷亲自策马前往长井田庄,而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如今的侯府的掌家人永安侯。
四五辆马车接连跟上,动静如此大的永宁侯府很快便引起了有心之人的关注。
新开的楚王府内,赵玉郎将修长笔直的腿搭在案桌上,斜挑的凤眼微眯着,凉薄的唇瓣轻启道:“徐家真的退婚了?”
跪在地上的白长史点了点头,拧着眉头道:“退了,不过跟着许家去庄子上报信的人回来说,许三小姐受不了刺激,跳水自尽了。”
“什么???”
赵玉郎猛然收回双腿,因为动作的浮度太大,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可能?”
“许卿怎么可能会自尽?”
赵玉郎紧紧地捏着拳头,英挺的眉头狠狠皱起,俊美无俦面容上也只余心慌。
白长史低头一叹,轻声道:“探子看得清清楚楚,许三小姐跳水以后,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有被捞上来。”
“嘭”的一声巨响,赵玉郎的拳头用力地砸在案桌上。
坚硬的乌木案桌晃了晃,竟然四散开来。
“她欠本王那么多,她怎么敢死?”
赵玉郎阴戾地嗤了一句,身影却如风一般掠了出去。
白长史从地上起来,看着他家王爷那急匆匆的背影,摇了摇头道:“明明就在乎得要命,却又不肯明说。”
“这下好了,人家许三小姐只怕死了都是满腔恨意。”
……
居高临下的竹楼里,远眺的视线被一串火龙给灼得收了回来。
许卿委屈地流着眼泪,心里徒生出一股恐慌。
一如四年前,懵懵懂懂的她被赵玉郎那个登徒子拉了手的时候。
明明不是她的错,可是到头来,所有人都用指责的目光看着她。
压抑的哭声难掩悲切,可就在这时,一道清润悦耳的男声道:“哭够了就跟我回去。”
许卿惊讶地回头,只见她大姐夫就站在她身后。
“姐夫,呜呜,我不想回去。”
许卿哭得惨兮兮的,她现在可委屈了。
赵玉宸揉了揉疼痛的眉心,责备地看着许卿道:“老侯爷他们都出来找你了,还有你爹,你娘,你二姐,二姐夫……”
“我们谁不疼你,为了个混小子,你便要让我们伤心?”
许卿闻言,眼眶越发酸涩了。
只听她控诉道:“当年明明就是他的错,现在怎么连我的姻缘也要断?”
“我就是想死,也让他尝一尝被众人指责的滋味。”
“胡说什么,好端端的,为了他也值得?”赵玉宸低声呵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许卿的身上。
许卿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就要欺负她?
“姐夫,我就在你这住几天,你帮我给祖父和爹娘带个信好不好?”
许卿小心翼翼地望着赵玉宸,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一样。
赵玉宸看着她那满是水雾的眼睛,心里顿时一软。
“那就说,你被我的人救起来,呛了水,身体不宜移动。”
“谢谢姐夫护着我。”许卿勉强笑了起来。
赵玉宸眸色微深,语气无奈道:“以后别再任性了。”
第2章 自讨苦吃
许卿跳河的那条长长的溪流,已经遍布了打捞的人。
举高的火把随风摇曳着,在夜里十分醒目。
寒风微凉,潺潺的溪水声中,还掺着着哀泣的哭声。
在溪水里打捞的下人们在一次次浸入水中后,身体也慢慢冻得僵硬。
可却有一个人一直沿途往下,只见他身手敏捷,入水时长,出水迅速,宛如水中游龙一般。
永宁侯带着亲随跟着他的身影一路小跑着,时不时问道:“找到了吗?”
可回答他的,却是窒息般的沉默。
扑通一声,水花再次激起。
可永宁侯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时辰了,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呢?
“都怪楚王爷,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回京。”
“不仅吓得徐家退了亲,还逼得三小姐走到这一步?”
身边的亲随忍不住抱怨,永宁侯阴沉地瞪了他一眼,冷声道:“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怪只怪卿儿福薄。”
压抑的气息里,蕴含着无法消散的愤懑。
而水下,有人突然被水呛住,也尝到了窒息般的痛楚。
突然,不远处有人影匆匆赶来。
永宁侯见了,连忙敛去悲痛的神情,恭敬地行礼道:“参见靖王。”
赵玉宸连忙伸手扶着永宁侯,低声道:“岳父何须见外。”
“卿儿她呛了水,被冲到下游,恰巧我庄上的人认识卿儿,将她救走了。”
“她现在没有大碍,只是不能随意挪动。”
永宁侯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那种剧烈的撞击感几乎让他失态。
他紧紧拽着赵玉宸的衣袖,眼眶泛红道:“那就先不要挪动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哗啦”一声,有人突然冲出了水面,而且还剧烈地咳嗽起来。
永宁侯根本顾不得了,瞥了一眼那个站在水中的人影,简短地道:“三小姐找到了,你也上岸歇息吧。”
他说完,便要急匆匆地往回赶。
赵玉宸瞥见了水中的人影,眸子倏尔一暗。
只听他道:“岳父先回去吧,这会只怕老侯爷他们也急坏了。”
永宁侯闻言,颔首后匆匆带着亲随走了。
蜿蜒的一条长火龙,挨着收聚而去。
赵玉宸遣退身边的护卫,负手站在溪岸上。
冷冷的寒风吹来,晃动的水波带来阵阵湿意,只听赵玉宸厉声道:“去了边关那么久,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欺负卿儿,这就是你的长进?”
赵玉郎的脊背僵了一下,只见他慢慢地上了岸,撩开挡住脸庞的墨发,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
“她伤得严重吗?”
赵玉郎不自在地问道。
当年那个在大殿上杀他一身威风的小姑娘,现在竟然会想不开自尽?
“哼,我且问你,倘若你今夜捞到的是她冰冷的身体,见的是她惨白的面容,是她闭不上的眼睛,你是不是还会觉得得意,以欺负一个小姑娘为荣?”
赵玉宸冷声质问。
赵玉郎抹了把脸,说不出心里那种沉闷的窒息感。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报复。“徐胤然那个伪君子根本就配不上她。”
“那谁配,你配吗?”
“当年是谁宁愿去军营也不愿意娶她的。现在还敢坏她的姻缘,你难道不明白,她如今没得选择都是你害的。”赵玉宸冷嗤,眸光阴翳。
赵玉郎握了握拳,愤然道:“那她不是也说,宁愿死也不会嫁给我的。”
“啊!!!”
“四哥,你打我干嘛?”被打了一拳的赵玉郎吃痛,眉头都皱了起来。
“是你轻薄在先的,难不成她要上赶着嫁给你不成?”
“你自己不知道争取,一味地意气用事,现在就不要管她嫁的是不是伪君子?”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有永安侯府在的一天,徐胤然就算是伪君子也只能装一辈子。”
赵玉郎当然知道他四哥的本事,可他心里就是不舒坦。
“让她再从新选一个,下一个我不插手就是。”赵玉郎冷冷地道。
赵玉宸目光阴鸷地盯着他这个九弟,不咸不淡道:“你最好记住你的这句话,再让我知道你敢插手她的婚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玉宸说完,拂袖离去。
赵玉郎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四哥,我才是你的亲弟弟。”
赵玉宸的步伐丝毫没有停顿,只是凉凉地道:“本王的亲弟弟很多。”
赵玉郎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句,心里却很是不爽。
他这个四哥生性冷淡,对谁都爱理不理的。
可唯独对许卿那死丫头,到是好得很。
……
深夜的皇宫安静极了,就连巡逻的禁卫军都下意识放轻脚步声。
养心殿里,赵玉郎跪得笔直笔直的。
原本湿透的衣服这会受了体热,潮得厉害,贴着他的肌肤上带来痒痒的感觉。
赵玉郎皱着眉头,刚想伸手挠一下,只见他父皇随手抄着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
赵玉郎伸手去接,温热的茶水洒在他的身上,瞬间隐没。
就这样又跪了两个时辰,眼看着上早朝的时辰要到了。
张德印小心翼翼地走到那熬夜看奏折的帝王身边,轻声提醒道:“万岁爷,更衣了。”
“嗯!”
太兴帝站起身来。
他走过赵玉郎的身边时,不轻不重地道:“继续跪着。”
赵玉郎不敢违背,垂下眼帘,继续跪得笔直。
一夜的时间,京城早就传遍了,许卿因为徐胤然退婚的事情而跳水自尽。
幸得靖王相救,已经平安无事了。
已逝的靖王妃乃是许卿的嫡亲大姐,因此御史到是上表,赞誉了靖王顾念亲缘,德善兼备。
而刚刚归京的楚王,虽然此事的由头是他,可御史却不敢提上半句。
到是见风使舵的徐家,皆被众参,直接跪在了大殿的外面。
太兴帝顺势贬了徐胤然的父亲徐全去了山东泰安府任知府,谁都知道,山东监察御史乃是永宁侯的大姐夫,徐全这一次去又怎么可能会有好日子过?
退朝后,太兴帝赐下了许多的补品给许卿,众臣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楚霸王闯了祸,皇上自然是要出来善后的。
太兴帝回养心殿用早膳的时候,赵玉郎咽了咽口水,余光暗暗扫过那些精致的软汤包。
太兴帝用了些粥,其余香气沁鼻的早点到是没有怎么动。
赵玉郎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父皇,儿臣错了。”
“哦,你错在哪?”太兴帝往后靠去,神情惬意,一夜未眠,他却仿佛若无其事。
“儿臣不应该插手许、徐两家的亲事。”
太兴帝的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这个自幼跟匹野马的儿子,淡淡道:“当年是你不对在先,许卿固然冲动,可你更是鲁莽不知变通,害得她姻缘难寻。”
“如今往事已过,你既贵为楚王,她也即将出嫁。”
“朕且问你,为何还要去招惹她?”
赵玉郎蹙起眉头:“那徐胤然没有成亲就已经养了外室,根本就是一个伪君子。”
“他配不上许卿。”
“呵!”太兴帝冷笑。
他瞥了自己这个嘴硬的儿子,不以为意道:“就算徐胤然有外室又如何?”
“难不成以你四哥对许卿的维护,以永宁侯府的手段,还怕打发不了徐胤然的一个外室?”
“莫不是,你还一直都惦记着许卿?”
赵玉郎只觉得周身一紧,破口而出的答案死死地被他压住。
他冷凝地抬起头,固执道:“没有。”
太兴帝似乎早就意料到这个答案,只听他冷嗤道:“最好没有。”
“这一次你害得许卿跳水自尽,她早已恨极了你。”
“更何况,你四哥和永宁侯府不会容许你再欺负许卿。”
“你别忘记了,明泰是谁亲手带大的?”
赵玉郎垂下眼帘,心里隐隐有些烦闷。
离京四年,赵玉郎一直想不明白许卿为什么瞧不上他?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许卿眼盲、心盲、不知好歹。
赶走赵玉郎以后,太兴帝对着身侧的张德印道:“不知道的以为是徐家自讨苦吃。”
“可你看看,到底是谁在自讨苦吃?”
张德印抿着唇笑了笑道:“楚王爷这性子太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跟许三小姐言明心意。”
“哼,朕到要看看,他能捱到几时?”
“许柏文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女断了姻缘?”
“朕若是猜得不错,许卿很快会离京了。”
张德印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只怕楚王爷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第3章 是谁变了???
靖王的庄子上。
许卿窝在她的竹林小屋里发呆。
窗外的竹林里透着斑驳的碎金光。浓荫下的小院,仿佛与世隔绝。
知道她平安无事以后,除了她娘和她二姐,家里人都没有来打搅她。
许卿心沉得厉害,既不想因为赵玉郎委屈自己,又不想亲人继续担心。
“三姨!”
突然,六岁的孩童一下子撞进许卿的怀里。
许卿连忙搂住他,开心地抱起来道:“泰哥儿怎么来了?”
“今日没有念书吗?”
泰哥儿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心疼地看着许卿。
“我都听说了,三姨受伤了。”
“父王带我来,说是给三姨解闷的。”
许卿抱着泰哥儿不撒手,亲昵地蹭着他的额头道:“泰哥儿真乖。”
赵玉宸渡步走进竹屋,看着露出笑颜的许卿道:“不知道的都以为是明泰黏着你。”
许卿亲了亲泰哥儿的小脸蛋道:“可姐夫知道是我喜欢黏着泰哥儿。”
“还说呢?”
“明泰如今也大了,可不许再亲他了。”
许卿散漫地笑了笑,好似根本没有把赵玉宸的话听进去。
她牵着泰哥儿的手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三姨带你出去玩。”
明泰暗暗瞅了他父王一眼,见他父王没有反对,这才跟着他三姨出去。
当年靖王妃难产时,许卿还在靖王府小住。
她亲眼看着她大姐鲜活的一条命,在一盆盆血水中丧生。
下人拦不住她,她冲进产房,见了她大姐最后一面。
一屋子的血腥味,重得她几次欲呕。
襁褓中的明泰就在姐姐的臂弯里,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只是轻微地哼着。
“卿儿,他好不好看?”
许卿哭着点了点头,从姐姐的臂弯里抱着孩子,凑到了姐姐的眼前。
“很好看的孩子,卿儿,帮姐姐照顾他,让他平安长大。”
许卿抱着孩子,在床边哭得发抖。
而靖王妃的手,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那双早已空洞的眼眸,像是一口幽幽的深井,怎么也合不上了。
而后的六年,明泰就成了许卿的命。
赵玉宸站在窗户边,看着那牵着手,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长长的窄道,木制的阶梯,蜿蜒而下。
恍如他心里,曲曲折折,无法捋直的心思一样。
当年那个抱着明泰不撒手,日日夜夜都要带在身边的许丫头,长大了。
……
出了那一片幽深的竹林,视野便开阔起来。
靖王的这一处庄子很大,许卿带着明泰来过三次,可三次都还没有逛完。
后花园里,有引来的山涧,造了小桥。
再往上走,那可真是云梯向上,一览周围景致的好去处了。
明泰想去玩水,许卿就脱了鞋袜,在那小桥下,囤了一个蓄水池。
用石头堆砌,再深挖,却突然刨出了一只螃蟹。
许卿将它捉起来,假意去吓明泰道:“看看这是什么?”
明泰兴奋地伸手去接,开心道:“螃蟹。”
许卿把两只大夹子卸了,递给明泰玩,略显遗憾道:“可惜就是个头太小了,不然到是可以拿去清蒸。”
明泰得了螃蟹,目光却落在许卿的脚边道:“三姨,我们往上再找找啊,说不定有大个的呢?”
许卿将裙摆挽到小腿的地方,带着明泰顺着水流往上寻。
下人们不敢靠近,自然要去回禀靖王。
赵玉宸来的时候,许卿和明泰已经捉了十几只螃蟹了,全都用水草绑着。
许卿的脚白皙莹亮,泡在清亮的水中就更显眼了。
赵玉宸皱起眉头,不悦地瞪视着许卿道:“上来。”
许卿的裙摆打了个结,走路笨拙极了。
赵玉宸好几次怕她摔倒,眸光跟随着许卿的步伐,晦暗不明。
上岸后的许卿放下裙摆,这才发现赵玉宸已经把她的鞋袜提了过来。
许卿脸颊微红,连忙低头道谢:“谢谢姐夫。”
赵玉宸“嗯”了一声,看着裙面脏兮兮的许卿,再看看沾了水草的明泰,出声道:“想吃螃蟹让吴海去买就行了。”
许卿跟明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们就是抓着玩的。”
“姐夫去忙吧,我们不下水就是了。”感觉到明泰的局促,许卿想让赵玉宸离开。
赵玉宸看着怂着脖子紧靠许卿的明泰,心里微微不爽。
“行了,本王给你们抓。”
赵玉宸脱了鞋袜,撩起长袍压在腰带下,然后卷起裤脚。
许卿和明泰眼里皆闪过一丝兴奋之意。
只见许卿指挥着明泰道:“你快跑去跟吴海说,让他提个木桶来。”
明泰闻言,一溜烟地跑了。
许卿顺着岸边往上,看着赵玉宸轻而易举就将那些大石头搬开的时候,遏制不住地惊叹道:“姐夫好厉害啊。”
赵玉宸的嘴角微微扯了扯,这种事情他还真自豪不起来。
“哇,我看见了,就在那里。”
“跑了跑了,好大一只啊。”
“姐夫,你小心点脚,别被它夹到了。”
……
高处的密林中,长腿下垂,坐在树干上观望的赵玉郎冷嗤。
“什么呛了水?”
“什么不能移动?”
“许卿,你分明好得很。”
姐夫,姐夫,叫得那么甜做什么?
知道的说年少无知,不知道呢?
可她还年少无知吗?
赵玉郎心烦意乱的,恨不得跳下去质问许卿。
可他隐忍着,继续看着,明泰回来以后,那恍如一家三口的场景。
一家三口?
赵玉郎的心提了起来,猛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六年了,四哥都没有续弦。
难不成是为了等许卿?
这怎么可能呢?
许卿不是还和徐胤然定了亲?赵玉郎的心思有些烦乱,他理不清那股不知名的恐慌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这一刻,他却无法安然地继续在暗处窥探。
只见他一跃下了林子,然后快速奔去。
赵玉宸听见异动的时候,站起身来。
许卿还在疑惑,为什么姐夫杵着不动了。
忽而间,似乎有股厉风从她的脸上刮过。
许卿下意识抬目朝前望去,只见记忆中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竟然直直地对着她奔了过来。
他的面容比四年前更加俊朗了,透着刀锋冷箭磨砺后的坚毅。
尤其是那又黑又沉的目光,仿佛蕴含着一股血腥的戾气。
几乎是下意识的,许卿想也没有想就往溪水里跳。
她那奔逃的动作彻底激怒了赵玉郎,原本放慢脚步的赵玉郎轻功掠起,在许卿下了溪水时伸手拽住了她。
许卿挣扎着,伸手去拉赵玉宸,惊慌道:“姐夫救我。”
赵玉宸凌厉地瞪向赵玉郎,将手中的螃蟹掷在赵玉郎的手上,怒斥道:“放开她。”
赵玉郎吃痛,却是不肯放手。
他那阴沉的目光看着许卿牢牢抓住赵玉宸的手,讥笑道:“当初我不过是碰一下,你便告到御前去,说我轻薄你。”
“那你现在呢,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许卿知道赵玉郎在嘲讽她,可她却怕放开以后,自己会被赵玉郎收拾。
如今可不比往日,在她面前的,是收复西域十五余国的楚霸王。
许卿咽了咽口水,强撑道:“那怎么能一样,他是我的亲姐夫,犹如长辈一般。”
“呵!”
“长辈?”
“你姐姐若还在世,看到你这样,她会是何心境?”赵玉郎继续冷嘲。
许卿的眼睛倏尔红了,下意识放开了抓住赵玉宸的手。
赵玉郎趁机将她拉上岸去。
可下一瞬,他却被赵玉宸狠狠地击了一掌。
赵玉郎踉跄后退的时候,赵玉宸将许卿护在身后道:“卿儿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她姐姐和我都很清楚。”
“到是你,你来干什么?”
“你当真以为,我会念着母后的养育之恩一再对你纵容?”
冷戾的声音,寒意四起。
许卿躲在赵玉宸背后都感觉到一阵凉意。
她看着似笑非笑,面露鄙夷的赵玉郎,愤然道:“如果你还记恨当初的事情,那你就恨吧。”
“像你这种做错事不知悔改,还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报复的人,真是坏透了。”
许卿说完,对着被吓到的明泰招了招手。
“泰哥儿,我们回去了。”
泰哥儿连忙跑到许卿的身边,然后跟着许卿走了。
赵玉郎一直看着许卿的身影,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拿正眼瞧他。
什么叫做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报复?
他什么时候报复过她?
徐胤然那个伪君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还有他眼前这个,处处维护她,却心思晦暗的男人又有什么好的?
“你敢说,你对她没有心思?”
“向来洁身自好的四哥,什么时候任由姑娘抓着你的手了?”赵玉郎嗤笑。
赵玉宸目光阴沉地瞪着赵玉郎,厉声道:“你最好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自幼和卿儿一起长大,靖王府开府的那两年你是怎么对她的?”
“是你变了,还是她变了?”
“看看明泰,再看看你自己!”
赵玉宸说完,拂袖离去。
赵玉郎一脚踢走岸边慢爬的螃蟹,心里憋闷至极。
明明,看起来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密。
可该死的,个个都义正言辞,到显得他疑心生暗鬼,里外不是人。
第4章 许卿离京
赵玉郎回到楚王府大发雷霆,白长史遣退下人,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候着。
突然,只听书房里一声爆呵。
“滚进来!”
白长史恭敬地垂首问道:“还请王爷吩咐。”
赵玉郎气息粗重地喘了一会,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可片刻后,他又佯装一本正经地道:“本王离京的这四年,许卿去过几次靖王府?”
白长史愕然。
他默了片刻,认真地回道:“王爷离京以后,许小姐就不去靖王府了。”
“明泰小世子几乎一年有十个月都是住在永宁侯府,余下两个月,多半也是住在京郊的庄上或是住在皇宫里。”
“这么说来,这一次四哥将她安排在庄子上是为了躲本王?”
赵玉郎低声自语道。
白长史挑了挑眉,这他可不敢乱说。
“王爷,您若是还喜欢许小姐,咱们求皇上赐婚就是了。”
赵玉郎闻言,一脚踹向白长史道:“滚,谁说本王还喜欢她?”
“是是是,小的错了,王爷不喜欢。”白长史揉了揉疼痛的屁股,连忙退到门外去。
房间里的赵玉郎烦透了。
心里仿佛百蚁横行,凌乱如麻。
可问题是,他还却无法静下心来,想一个让他舒坦的办法。
……
靖王的庄子上,用过午膳以后,许卿带着明泰回永宁侯府了。
金灿灿的骄阳下,连清风都带着一丝暑气。
赵玉宸站在庄外,看着那摇曳的马车远去,忽而有种再回不到过去的心慌。
今日她坚持要回去,何尝不是因为九弟的话在她的心里埋了根。
曾经那个懵懂的小姑娘,在知道避嫌以后,又了解了“讳莫如深”的膈应。
永宁侯府里。
夕阳余晖下,折腾了整府上下两天的许卿回来了。
老侯爷和老夫人免了请安。
其余二房和三房送了些礼品,叮嘱好生修养。
到是侯夫人宋馨云不放心地陪在许卿的身边道:“好端端的,不是说要多住几天吗,怎么回来了?”
许卿无力地靠在软塌上,示意竹露带明泰下去玩。
等她们走了以后,许卿这才慢悠悠地道:“赵玉郎那个混蛋追到庄子上去了。”
“什么?”
“那个霸王还真无法无天了?”
许卿点头,认真道:“他还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娘,要不你们送我去家庙吧。”
宋馨云一听,顿时气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他是王爷又如何?”
“卿儿别怕,娘不会送你去家庙的。”
“娘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宋馨云说得气愤填膺。
可许卿却仿佛早已看透,淡淡道:“那大哥怎么办?”
“二弟、三弟怎么办?”
“还有这永安侯府受我拖累的姑娘们怎么办?”
宋馨云脸都气白了,唇瓣嗫嚅着,却始终没有再说出那刀锋一样冷语。
怎么办?
忍啊!
都忍这么多年了,还能怎么办?
觉得愧对女儿的她,一个劲地哭了起来。
许卿听得头疼,说是想出去透口气。
结果才走到后花园里的凉亭外,便只听到她的四妹许灿尖锐道:“她还回来干什么?”
“死了岂不干净些,现在我都不敢出门了,一出门就全是说我们永宁侯府的三姑娘是如何的英勇无畏,如何的坚贞不屈?”
“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连嘲讽的语气都听不出来?”
“四姐,等三姐出嫁就好了。”她五妹许娇怯懦地小声道。
“哼,她还嫁得出去吗?”
“满京城谁不知道,谁娶她谁倒霉。”
傲慢的声音刺耳极了,许卿咽下喉咙里的苦涩。
只见她慢慢走了过去,目光直视着许灿,淡淡地道:“嫁得出去如何,嫁不出去又如何?我终究还是你们的三姐。”
“若有一天你们也被旁人言语侮辱时,我许卿绝不会站在一旁奚落道:“骂得好。”
“是有良善之心,还是有鄙夷之目,不是因为我许卿做了何事,而是在于你们本身的涵养德行。”
“说得好,不愧是我永宁侯府的姑娘。”老侯爷从对面的假山上渡步下来,看起来悠闲极了。
许灿一瞬间涨红了脸,泛着泪光的眼眶狠狠地瞪向许卿。
她那唇瓣动了动,低声骂道:“就会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
许柏文走过来的时候,只见三孙女立在凉亭外等他,不卑不亢,眸色清明。
四孙女眼眸忽闪,神情慌张。
五孙女低垂着头,还绞着衣袖。
“来,陪祖父走走。”
许柏文夫妇的院子,在南边单僻的一座小院,永宁侯府统称为:南院。
慢慢走过去的时候,要穿过一座不大不小的石园。
石园里有参天古木,绿树成荫,可唯独没有栽花。
凌乱自生的绿草没有经过修剪,杂乱无章的,偶尔还掺杂着几片枯黄的落叶。
青砖铺砌的小道上,浓荫下的凉意袭来,伴随着一股腐旧陈新的气息,到让许卿的心越发静了下来。
“祖父,上一次您说离京的事情,卿儿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吗?”
许柏文看着眸色平静的许卿,淡淡道:“你想清楚了?”
许卿点了点头:“当初舍不得是因为泰哥儿。”
“可这几年卿儿也看明白了,泰哥儿终究是皇家之人,卿儿能管的不过是他年幼的这几年。”
“如今他已然由他父王亲自教导,卿儿也不必再插手了。”
许柏文到是没有想到,这受了一遭罪,原本不肯妥协的三孙女到是一下子通透许多。
只见他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能这样想,那证明你是真的长大了。”
“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祖父会安排人送你出京。”
许卿颔首退下,心里仿佛大石落地,可压抑的负重感没有了,她的心反而空落落的。
……
许卿不知道,这一夜,家里的人在商量着她的去处。
她守着熟睡的泰哥儿,温柔的手来回抚摸着他的小脸。
小家伙睡得很香,根本不知道这个从小最疼爱他的三姨即将要离京了。
许卿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赵玉郎那句:“你姐姐若还在世,看到你这样,她会是何心境?”
四年前跟赵玉郎大闹一场,她便自此不住靖王府,对靖王也是本着敬重之心。
可如今这膈应她的话却猛然将她敲醒。
因为泰哥儿,她跟靖王走得亲近。
在跟徐胤然定亲之前,京城里甚至于还有流言蜚语,说她要当靖王妃,想顶替她姐姐的位置。
好不容易销声匿迹的那些话柄,落了便要落得干净。
她许卿再不济,就算一世孤苦,也绝不会做对不起大姐的事情。
卯时刚到,许卿便在丫鬟婆子的拥簇下,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
车轱辘响起的时候,京城的大街上还清静得很。
第5章 赔她一段好姻缘
“走了?”
“谁准她走的?”
“去了哪?”
楚王府里,白长史恭恭敬敬地跪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赵玉郎穿着单薄的直裾,连对襟大衫都还来不及套上。整个人披头散发的,浑身都是冻死人的寒气。
“嘭”的一声巨响,赵玉郎踹番了香几,上门摆放的香炉滚落在地。
白长史心肝一颤,连忙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赵玉郎狂躁地攥紧拳头,然后气势汹汹地在房间里来回渡步。
白长史好歹也是禁卫军出身的,这会子也感觉额头在冒冷汗。
只听他试探道:“王爷,您离京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也是时候歇息歇息。”
“咱们可以跟万岁爷讲,出京散散心啊,顺便巡查一下地方官员。”
赵玉郎盯着白长史看了看,白长史下意识端正姿态,一本正经的样子。
赵玉郎冷哼一声,呵道:“让人来伺候本王更衣。”
白长史一下子站起来,连声应“是”。
他溜出去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左右脚相互绊了一下,把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顾不得碰撞下流出的鼻血,白长史一边狠狠抹去,一边大呵道:“快,来人伺候王爷沐浴更衣。”
“嘭”的一声,赵玉郎从屋里甩了一个笔筒出来,厉声道:“混账,只有更衣,没有沐浴。”
白长史一巴掌乎在自己脸上,紧跟着道:“快,来人伺候王爷更衣。”
末了,恍恍惚惚道:“没有沐浴。”
……
勤政殿里,热茶刚端上来,茶托都还留有余温。
刚刚坐下的太兴帝看着急匆匆赶来的儿子,冷哼了一声。
赵玉郎掀袍跪下,认真道:“父皇,儿臣在西域这几年吃了许多苦头……”
太兴帝:“许卿离京了吧?”
赵玉郎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儿臣不求父皇恩赏……”
太兴帝看向张德印,询问道:“你说许柏文那个老狐狸会把许卿送到哪去?”
赵玉郎的声音戛然而止,适时地把头抬起来。
只见张德印乐呵呵地道:“老侯爷最疼许三小姐,去的地方想必是富庶之地。”
“许三小姐的大舅舅前年提了正四品宣武将军,现供职于江南漕运总督府,祖籍嘉兴,正是安定繁荣的富庶之地。”
“而且……”张德印偷偷打量了一眼赵玉郎。
太兴帝往后靠在龙椅上,饶有趣味地问道:“而且什么?”
赵玉郎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德印的身上,恨不得掰开张德印的嘴让他把余下的话都吐出来。
张德印见关子卖得差不多了,这才继续道:“而且这宣武将军的嫡长子正巧与许三小姐年龄相仿,也还未曾定亲。”
赵玉郎的脸一下子黑了,原本就不悦的目光瞬间冷了许多。
太兴帝只当没看见,继续道:“这不是很好吗?亲上加亲!”
赵玉郎忍不住插话道:“好什么好?他爹是个四品武将,他是几品?八品还是没品?”
太兴帝道:“没品?你还没有见过别人就开始鄙夷?”
赵玉郎嘴硬,直接道:“没有。”
太兴帝转过头跟张德印道:“你留意一下,若是许宋两家定下亲事,朕下旨给他们赐婚,顺便让内务府给许卿备一份嫁妆。”
赵玉郎险些气得跳脚,暴躁道:“父皇说过不插手许卿婚事的。”
太兴帝见儿子那副狂躁的样子,忍不住轻哼道:“朕没说要插手,朕不过是想锦上添花而已。”
赵玉郎冷嗤道:“父皇为什么总是帮着许卿?”
太兴帝真想破口大骂,你个混球,老子帮的是你!!!
不过他当皇帝多年,早就练就一身稳而不乱的气势。
只听他漠然道:“朕不帮着许卿,难道要帮着你?”
“帮你欺负许卿?”
赵玉郎捏了捏拳,辩解道:“儿臣什么时候欺负过许卿了?”
太兴帝冷哼道:“过去的暂且不提,自你回京以后威胁徐家退亲,算不算欺负许卿?”
“那怎么能算欺负?”赵玉郎道,徐胤然就是个伪君子。
太兴帝气得胸口疼,“啪”地一掌拍在龙案上。
“你断了她的姻缘,还不算欺负?”
赵玉郎又憋屈又愤懑,忍不住怒声回道:“那儿臣赔给她一段好姻缘便是。”
太兴帝冷笑,讥讽道:“朕到想看一看,你怎么赔?”
赵玉郎眼珠子一转,立即道:“儿臣这就赶去嘉兴,一定会赔给许卿一段好姻缘的。”
太兴帝冷冷地望着他,目光里满是犀利的嘲讽。
赵玉郎不以为意,自说自话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太兴帝嘴角抽搐,仿佛被赵玉郎厚颜无耻的话给惊到了。
赵玉郎达成目的,急匆匆就出宫去了。连慈宁宫侯了半响的王公公都没有理会。
太兴帝喝着茶,悠哉悠哉地道了一句:“蠢。”
张德印忍着笑,给太兴帝打扇道:“当年楚王爷伤了自尊,现在越发不肯说实话了。”
太兴帝讥讽道:“就他这横冲直撞的性子想娶许卿?除非他把人绑去王府。”
“好笑的是他还不屑。”
张德印直接笑出声,委婉道:“楚王爷还年轻。”
太兴帝感叹道:“他要有靖王三分的谋略,朕说不定都抱上皇孙了。”
张德印收敛了笑,谨慎道:“楚王爷和靖王爷各有各的好,楚王爷只是小孩心性更重一些,不懂迂回婉转,所以常常被许三小姐误会。”
太兴帝皱了皱眉,神情寡淡。
他的这些个儿子,除了老九,其余的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尤其是老四,这几年显得越发沉静。
……
许卿前脚刚出京,赵玉郎后脚就跟着走了。
吴海将消息报给赵玉宸的时候,赵玉宸提着壶正在浇花,新鲜的海棠娇美动人,沾染水珠更显颤颤巍巍,惹人怜爱。
转悠了一圈,见没什么花可浇了,赵玉宸这才开口道:“既然楚王已经跟过去了,那把我们的人撤回来。”
吴海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可又咽了回去。
“属下知道了。”
吴海走后。赵玉宸后知后觉地放下手里的花壶。
他看了看着满园竞开的花朵,忽然发现竟然没有一朵看得上眼的。
第6章 谋算
许卿是四月二十八日到的嘉兴,她三舅母范氏在宋家的大门外迎她,丫鬟婆子一大推来搬箱笼,热热闹闹的。
许卿上一次见她三舅母还是两年前,那时她三舅舅带着三舅母上京寻访名医,在永宁侯府小住了半月。
范氏的个子较矮,也不喜欢穿长褙子。寻常都只是穿袄裙,今日也不例外。
一身鹅黄色绣粉牡丹的袄裙,头上插了两支珠花和步摇,走起路时步摇轻晃,随身有着珠玉碰撞之声。
范氏挽着许卿的手往大门里去,前头的小厮早早就跑进去报信了,那一溜烟的背影跟猴一样轻快。
范氏笑道:“早知道你要来,老太太都等不及了。你大舅母今日推了刘大人家的添丁之喜没出门,你二舅母连牌也不摸了,就等着你呢。”
“还有你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大家都在老太太屋里等着。”
许卿害羞地笑道:“到是劳烦外祖母和三位舅母记挂了。”
范氏拍着许卿的手腕道:“来这里还客气什么?京城规矩多,规矩大,别说是你一个侯府嫡小姐,就是我一个女客都觉得不自在。来了咱们嘉兴就好好玩,桐乡、海宁、乌镇,喜欢上哪里就上哪里,多叫几个婆子跟着,保准你玩得痛快。”
许卿调侃道:“听三舅母这语气到像是我三舅舅不在啊?”
范氏闻言大笑道:“他去杭州府办事去了,得过些天才能回来。”
许卿轻哼道:“怪不得了,听三舅母的语气可欢腾了。”
范氏掐了许卿一下,羞赧道:“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你三舅舅管我管得严,偏你还来取笑我?”
许卿笑道:“我也只敢取笑三舅母了,这要是大舅母二舅母我可不敢说。”
从垂花门走来的杜氏笑道:“说啊,有什么不敢说的。二舅母一向待你最好,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许卿屈膝行礼,唤了一句:“二舅母。”
杜氏拉着许卿打量了一圈,她是瓜子脸,偏生了一对犀利瑞凤眼,看人的时候目光格外锐利。此时她看向许卿,眼中的锋芒尽退,到生出些惊艳之光来。
“阿卿这模样生得好,一双杏眼盈盈如水,穿这身交领的蓝色褙子更是衬得肌肤白皙如雪,就像是夏日里的一朵冰花,怪不得要到咱们嘉兴来找夫婿呢。”
“你放心,你娘在信里说了。第一模样要配得过你,第二要有学识的,第三家世不能太低的,第四要……”
许卿伸手捂住了杜氏的嘴,连忙道:“二舅母别说了。”
杜氏拉着许卿的手嗔怪道:“怕什么?天王富贵咱们不求,显赫高门咱们不嫁,挑个翩翩君子总还是要的。”
范氏在一旁道:“你二舅母这张嘴一开口,就是你大舅母都得让她三分呢,你且听着便是。”
许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脚才刚刚踏进宋家的大门便感觉到自己的婚事时时刻刻都悬在了脑门上了。
……
暮色四合,天边的残云逐渐消散,徒留一抹暗红的晚霞缱绻流连。
嘉兴知府衙门的正堂里,尊客驾临。
赵兴怀跪了一会才想起正官帽,可惜正堂里坐着的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地端详着茶杯,连个余光都没赏给他。
又跪了一会,赵兴怀舔了舔唇,有些不安地道:“不知王爷驾临嘉兴可有什么需要下官效劳的?”
赵玉郎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赵兴怀,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你也姓赵?”
赵兴怀不明所以,连忙磕头道:“下官是姓赵,只是这草木土灰之姓怎能与国姓相提并论?”
赵玉郎蹙了蹙眉,冷嗤道:“宋岩什么时候回嘉兴?”
赵兴怀连忙回禀道:“宋将军最多半月回一次嘉兴,只在月中十五,月末三十回来,其余多半时日都在当值。”
赵玉郎盯着赵兴怀道:“你替本王寻个合适的身份,本王要去宋家小住。宋岩若是回来,你就替本王挡一挡。”
赵兴怀愕然地瞪大眼睛,嘴巴下意识张开,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赵玉郎锐利地扫了赵兴怀一眼,声音冰冷道:“嘉兴知府这位置你也坐了三年了,就不想换一换?”
赵兴怀连忙磕头,应声道:“下官一定替王爷办好。”
赵玉郎轻嗤道:“你那点脸面不算什么,本王的脸面可不能丢了。”
赵兴怀眼眸一动,谨慎点头。实则心里澎湃激昂,脑袋里早转了千百个念头。
……
且说许卿见了她外祖母蔺老太太以后,她大舅母郭氏便拉着许卿道:“去我们那院住,跟你二妹妹做伴,你们俩也有话说。”
许卿看向她外祖母道:“多谢大舅母好意。只是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在外祖母跟前尽孝,便先跟外祖母一起住吧。”
蔺老太太朝许卿招了招手,拉在身旁坐下道:“你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都疼你,外祖母自然也是疼你的。就在这里住下,横竖你三位妹妹日日都要来请安的。”
许卿点了点头道:“听说三位妹妹都还在进学,功课要紧。姐妹之间想说什么,有的是机会。”
郭氏满意地赞道:“侯府小姐到底不一样,她们要有这份上进的心,早三年学堂都能散了。就昨日还气走了一个老先生呢!”
郭氏说完,拉扯着女儿宋江雪到前面来,让她给许卿行礼。
宋江雪今年十五,比许卿小三岁。两个人小时候见过几次,不过一直不怎么亲热。
好几年没见了,宋江雪身材越发像她大舅舅的,格外高挑。面容则像她大舅母,脸盘略宽,好在眼睛大而有神,肌肤莹润宝满,看起来到也不俗。
接着是二舅舅家的两位妹妹,排行第三的是宋瑾瑶,今年十四岁。
许卿徐徐地看过去,只见这位三表妹身形偏瘦,瓜子脸,瑞凤眼,笑起来时眼尾上挑,平添几分妩媚风流,容颜可算上乘。
再有就是四表妹宋思嘉,今年十二岁。
宋思嘉是在京城出生的,许卿小时候还抱过她,因此觉得格外亲近些。
小丫头肌肤白皙,笑起来明眸皓齿。
姐妹间正在见礼,便有婆子掀帘来禀:“老太太,大爷、二爷都来了,说是二老爷准他们今日早些放假。”
蔺老太太拉着许卿的手笑道:“难为你二舅舅有心了,等会叫你表哥带你去园子里逛一逛。”
许卿颔首,腼腆一笑。
屋里三位太太一时神态各异,气氛诡谲地沉静下来。
第7章 心思
大舅舅家的大表哥宋子凡,弱冠之龄。身上早有秀才功名,只是这举人功名却一再落榜。偏她大舅舅一心崇武,早就想扔她大表哥去军营,因此一直不肯送去京城念书。
许卿正暗暗思附,丫鬟挑了帘子,只见宋子凡牵着宋子轩的手慢慢走了进来。
一个是身量高大,微微发胖的年轻公子。一个是笑容逐开,眼睛乍亮的稚子顽童。
许卿屈膝向宋子凡行礼,温柔地唤了一声:“大表哥好。”
宋子桓连忙回礼,莞尔笑道:“三妹妹好。”
宋瑾瑶狭促道:“大哥在叫谁?”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蔺老太太看着宋瑾瑶道:”偏生你话多,那以后让你大哥叫你老三,不许叫三妹妹了。”
宋瑾瑶玩笑道:“那我可不依,老三老三,听着怎么跟土匪强盗似的。”
许卿“噗”地笑出声来,刚要掩口,谁知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哈哈声。
尤其是她二舅母,竟然笑得直拍宋瑾瑶,顺势将宋瑾瑶拉扯到身后去。
强忍了笑,许卿道:“要不以后大表哥叫我老三也使得的。”
宋子凡还未开口,郭氏便道:“那可不行。好好的侯府娇小姐来我们这里若真被叫成了土匪强盗一般,只怕你大表哥要被你大舅舅打折双腿。”
许卿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横竖不个是个称呼罢了。”
郭氏道:“要真那般,还不如叫卿妹妹呢?”
众人含笑,却偷偷打量着许卿的神色。
许卿嘀咕一句:“卿妹妹,亲妹妹,横竖都是亲的,随便怎么叫吧。”
郭氏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说:“好。”
到是杜氏笑得最开心,还开口对宋子凡道:“你可千万别叫什么卿妹妹,这要以后你们表兄妹俩熟络些,一不小心叫了卿儿,卿儿,亲儿,那才真要笑死人了。”
又是一屋子的爆笑,蔺老太太眼泪花都笑出来了。
宋子凡大窘,连忙道:“不不,我还是叫三表妹吧。”
许卿也知深意,连忙又道一句:“谢谢大表哥。”
宋子凡窘迫极了,脸颊羞得通红,又是作揖又是回礼,嘴里连道:“不用谢,不用谢。”
好在宋子轩直接蹿到许卿的身边,拉着许卿的手道:“卿姐姐,你就是我卿姐姐,我记得的。”
宋子轩也是在京城出生的,那时许卿常年带着泰哥儿在身边照顾,宋子轩便成了泰哥儿的玩伴,两个人直到去年她二舅舅调任杭州巡盐御史才分开的。
伸手揽着宋子轩,许卿捏了捏他的小手道:“轩哥儿都是大人了,要好好进学,以后有大出息了,到京城去做官就能看见泰哥儿了。”
宋子轩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卿姐姐,我会的。”
杜氏笑道:“轩哥儿就这点好,读书用功。”
许卿知道宋子轩聪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眼里越发柔和了些。
一旁的郭氏见了,神情微微冷了下来。
宋岩前些日子跟她商量,要是儿子再考不上举人便要送去军营里历练去了。
她心疼儿子没处说,偏生儿子又不争气,这会更是不想开口了。
到是范氏暗暗羡慕,手里攥着的手帕紧了紧,眼里一片黯然。
……
众人在蔺老太太的春晖堂里热闹一下午,等到酉时用了晚膳才各自散去。
宋子轩闹着也住下了。杜氏带着两个女儿回了东跨院,恰逢宋齐沐休回来,夫妻俩打发了两个女儿下去歇息便在一处说话。
杜氏冷笑道:“大嫂那心思也太明显了,可别折了咱们宋家跟侯府的情义。”
“旁的不说,侯府若真有意跟咱们宋家亲上加亲,哪里会等到现在?”
宋齐皱着眉头道:“大哥心里有分寸,你急什么?”
杜氏不悦道:“怎么不急?咱们在京城的时候可没少得大姐夫的帮衬。更何况若不是卿丫头愿意带着子轩,子轩又怎么能跟靖王世子玩到一出去。前日靖王府还差人送东西来呢,可见小世子还记挂我们子轩的。”
宋齐随意抹了把脸,又换了件薄衫,这才开口道:“等会我去和老太太说一声,有老太太压着,大嫂怎么也要收敛些。等我回杭州再跟大哥商议,保准为卿丫头寻一门好亲事。”
杜氏喜笑颜开道:“这样才对。”
……
许卿安置在了春晖堂的西暖阁里,往里还有一个明心斋,做小书房用。
蔺老太太的卧室安置在了随安室,在东暖阁的后面。宋子轩暂时住在了东暖阁里,不过用落地屏风隔了个小间,寻常待客也不影响。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王嬷嬷进来跟许卿报备。
“老太太赏了两个粗使婆子,舅大太太赏了两个二等丫鬟,舅二太太和舅三太太各一个三等丫鬟。其余还有些衣服首饰,我都已经登记在册了。”
许卿接过王嬷嬷递过来的册子,翻看后道:“回礼都一一送去了?”
王嬷嬷回道:“已经送去了。”
许卿点了点头道:“那嬷嬷下去歇着吧,留竹露、凝霜伺候就行。”
王嬷嬷屈膝退下,暖阁内一下子清静许多。
竹露收拾床铺,凝霜沏了新茶来,玩笑道:“大表少爷胖了,看着越发富态了。”
竹露笑出声戏谑道:“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呢,在我们小姐跟前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许卿斥道:“可不许背后说人,否则撵你们出去。”
竹露和凝霜对视一眼,有些忌惮,也有些愁然。
只听凝霜壮着胆子道;“这年头候补的官员可不多了,大表少爷文不成才,武不成将,奴婢只怕会委屈了小姐。”
竹露也连忙道:“奴婢也是这个意思。”
许卿蹙了蹙眉,冷声道:“父亲和大舅舅若真有这个心思,那两家议亲便是,何苦要我跑这一趟?”
“你们且收敛些,不要先闹出了笑话。”
竹露、凝霜齐声应是,可两人心里不免又有几分担心。
怕就怕人心不古,有人会背地里算计她们家小姐。
第8章 赵先生
第二日傍晚,下学回来的宋子轩一头钻进西暖阁里,围着许卿叽叽喳喳地道:“卿姐姐明日跟我去进学,我们学堂里来了一位了不得的赵先生,竟然什么都知道。”
“不仅如此,他还长得特别好看,就连二姐姐、三姐姐她们都被迷住了。”
许卿在黄花梨长案上写字,轻哼道:“你二姐姐、三姐姐她们还跟你在一处念书呢?”
宋子轩摇着头道:“不是的,是我听书童说了,偷着去看的。”
“真的特别好看,那模样有点像……有点像泰哥儿他爹。”
许卿的笔锋一杵,清隽的字迹顿时粗劣了不少。
她索性搁下笔,淡淡地问道:“不许说泰哥儿他爹这种话,要尊称靖王爷。”
宋子轩拉着许卿的手摇晃,认真道:“我是说真的,真的很像靖王爷。只是……”
“只是什么?”许卿心不在焉地问道。
宋子轩想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词汇,只是一个劲道:“就是比靖王爷好看些,年轻些,还……亲和些。”
许卿脑海里冒出了翩翩公子这样的词汇,想来是读书人那几分的天资风骨在,到让轩哥儿觉得见着了神仙般的人物。
只是说到亲和二字,她又不免疑惑道:“靖王爷不亲和吗?”
宋子轩不知道怎么说,粗略地解释道:“亲和是亲和,可泰哥儿不是怕吗,我也怕!”
许卿想,再亲和的人毕竟是亲王,怎么也会有几分威仪的,便丢开不去深想了。
她对宋子轩道:“你乖乖进学,好好做功课就行了。那位先生长得再好看也跟我无关,我已经不进学了。”
宋子轩深表遗憾,临了还说了一句:“真的很好看的。”
许卿想好看有什么用呢?徐胤然就挺好看的,可还不是个怂货?
想到这里,许卿到是希望将来她的夫君能有赵玉郎的胆色。
那个人坏是坏了一点,不过认准的事情到是很执着,也敢豁得出去。
她到现在也没有定下亲事,何尝不是因为遇到的人都畏畏缩缩,既想攀上永宁侯府,又害怕得罪赵玉郎。
……
正房院里,刚刚用了晚膳的宋子凡有些心不在焉的。
郭氏打发了女儿下去歇息,便叫丫鬟婆子关了房门,母子俩坐在暖阁里说话。
只听郭氏道;“轩哥儿那么小的人都知道讨好许卿,你怎么跟个木头人一样?”
宋子凡赧然道:“父亲说过了,让我离三表妹远些。”
郭氏冷哼道:“你父亲还说了,要是这一次秋闱你再不中就送你去军营。你可自己想清楚了,军营里的苦你吃得吃不得?”
“你若吃得,去也无妨,横竖上面还有你爹周旋呢?保不准六品参将两三年就混出来了。只是六品翰林院士,那可是前途坦荡,更何况还有许家为你周旋。”
“那靖王世子是许卿一手带大的,又是许卿的亲外甥,你若做了他的亲姨父,将来还愁什么前程?”
宋子凡皱起眉头,自暴自弃道:“三表妹也不喜欢我,我何苦去惹她,最后还要挨我爹的揍?”
郭氏气得拧起了宋子凡肩膀上的肉,恨铁不成钢道:“就你成天懒懒散散的,谁会喜欢你?也就你房里那几个丫鬟哄着你,认你做大爷。”
“现在当大爷,等你爹扔你进军营就知道装孙子了。我好好与你说你不听,那等你爹为你做主好了。”
宋子凡忍着痛问道:“娘有什么好办法不成?我对三表妹也是有心的,就怕三表妹不愿意。”
郭氏见儿子还算明白,这才道:“去向你们先生请几天假,多带许卿出去逛一逛。她在京城受了退婚之辱,那楚王爷又虎视眈眈,你只管对她一百个好,事事为她考量周全。她若是肯点这个头,那你的前程就来了。她若是不肯嘛……你也要试着争取一番,怎么也要为自己搏一搏。”
宋子凡捏了捏手指,有些紧张道:“怎么争取?”
郭氏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你屋子里那几个丫鬟没少往你身上使手段,你就没学着点?”
宋子凡大窘,一下子脸都羞红了。
郭氏见了更加来气,直接将他撵走了。
……
入夜,清风微凉。
定云阁里,傅元恒气喘吁吁地跑来。
赵玉郎着一身月牙白鹤氅,屈膝执笔,正富有兴致地抒写着一段锦文。
这位被宋子轩赞叹有加的赵先生此刻正如文人雅士一般执着于锦绣文章,只是不同的是,他那眼中神采奕奕,华光流转,哪里有文人墨客那股子沉心静气?
傅元恒刚到门口便喘着粗气回道:“九爷,打听清楚了。三小姐住在老太太的春晖堂里。”
赵玉郎眼眸一亮,愉悦道:“算她还知道轻重。”
傅元恒摁住岔气的肚子,舔着干燥的唇瓣道:“咱们就这样住进宋府里,要是三小姐知道了怎么办?”
赵玉郎凤眸微眯,玩味道:“怎么办?实话实说。”
“爷是奉旨来赔她一段好姻缘的,就是宋岩来了也无话可说。”
傅元恒喉咙里哽了一口气上不来,直接翻了个白眼。
话说他家主子真要那么站得住脚就不会叮嘱赵兴怀时刻注意宋岩的动向,必要时出面和宋岩周旋。
赵玉郎捋了捋特意留的鬓角发丝,仪态万千地来了一个回眸,问傅元恒道:“怎么样?”
傅元恒着实被惊艳了一番,喉咙那口气直接回咽,险些没把他呛死过去。
待他一通乱咳,再一正色。只见他家主子早就收敛了神色,凤眸冰冷,一张不薄不厚的红唇微抿着,端的是矜贵不凡的冷峻。
傅元恒抿了抿唇,小声道:“九爷当年号称艳冠西域的人物,就是那些胡姬在您的面前都黯然失色,怎么这会子到问起小的来了?”
赵玉郎蹙眉,不悦道:“比那宋子凡是绰绰有余,偏生她竟然瞧不上。”
傅元恒不敢说,心想您这般气势汹汹地追姑娘家,这知道的说是神仙般的人物一片赤诚火热之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凶狮出了笼,准备掠人为食来着。
赵玉郎知道自己说这些没趣,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说,说了又替自己不值。索性发带一扯,披头散发道:“你去拿壶好酒来。”
傅元恒:“……”瞧瞧,这才装了不到一天的斯文人。
第9章 悔意
赵玉郎才吃一壶酒,宋子凡那边便打发了小厮来告假。
赵玉郎劈头盖脸给那小厮一顿痛骂,要不是傅元恒拦着,他能冲去将宋子凡一顿暴打。
好不容易将那小厮送出门去,傅元恒一回头便发现定云阁里一片狼藉,酒瓶酒杯碗碟等皆碎了一地。
傅元恒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心想怎么轮到他跟出京当值了呢?
早知道还不如去军营苦练呢,好歹还能精进些功夫。
傅元恒一边拿着扫把打扫,一边温言细语地劝道:“九爷何必动怒呢?想必是那宋子凡贪图玩乐不肯上进,故意拿三小姐说事的。”
赵玉郎捏着拳头,眼里满是冰冷的寒意。
只听他冷嗤道:“宋子凡那个草包要敢耍什么歪主意,我第一个先收拾他。”
傅元恒在心里轻嗤,是许卿小姐要来的,您怎么不敢收拾许卿小姐呢?
罢了,又自己浑然一笑。连他也糊涂了,他家主子就是因为收拾过许卿小姐,所以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所以说,有时候人太势强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家主子现在不管做什么,在许卿小姐的眼中就是一场报复啊!
呵呵!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傅元恒虽起了看戏的心思,却又忍不住出着主意道:“九爷现在是几位小姐的夫子,随便布置什么题便可逍遥半日。小的先替您在学堂里看着,等您探得那宋子凡的用意,到时再出面接穿,岂不让三小姐对您刮目相看?”
赵玉郎冷声道:“怕就怕我去揭穿了,她也会以为是我存心要毁了她的好姻缘。”
傅元恒想,这到是实话。
不过这实话堵了他的嘴,底下的主意全没了。
赵玉郎也不指望他,只是有些气馁道:“可我奉了旨意来的,又不能不管。”
这句话说的,傅元恒险些没有跳起来鼓掌。
什么叫脸皮厚,这才叫脸皮厚呢?
偏偏他家主子可不会承认,这就是另外一层境界了。
且说傅元恒把定云阁打扫干净,一回头寻人,发现他家主子竟然不见了。
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傅元恒轻笑一声,自个先去歇息了。
……
春晖堂的西暖阁里,郭氏刚打发了人来说明日要带许卿出去游玩。
宋子轩听了,缠着许卿道:“卿姐姐,我也想去。”
许卿让凝霜送那传话的丫头出去,转头与宋子轩道:“大舅母一片好意我不能拒,否则还不如在屋里陪你念书呢。”
“再说了我们去逛胭脂水粉的铺子,你去干什么?”
宋子轩想了想,又问一句:“不逛玩具铺子吗?”
许卿摇了摇头道:“不逛。”
宋子轩失了兴致,蔫蔫地道:“那好吧,我不去了。”
许卿点了点头,欣慰地笑道:“你这样乖巧懂事,我自然是疼你的。就算不逛玩具铺子,我也让丫鬟们出去买一两件来送你玩。”
宋子轩像模像样地给许卿作揖,惹得竹露在一旁轻笑。
宋子轩趁机与竹露道:“明日竹露姐姐去买玩具,一定给我买一个九珠算盘才行,现在学堂里正时兴玩这个。”
竹露笑道:“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表少爷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子轩凑到竹露跟前,兴致盎然地道:“竹露姐姐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说。”
竹露偷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小姐不曾看过来便压低声音问道:“你大哥哥怎么到如今都没有定下亲事呢?”
宋子轩刚要开口,只听许卿一声呵斥:“竹露!!!”
竹露顿时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许卿朝着宋子轩招了招手,从果盘里拿一个桃子给他道:“去祖母那里写字去,一会我过来检查。”
宋子轩拿了桃子也不急着走,出声道:“是大伯父不许定的,说大哥哥他不成才,会误了人家姑娘。”
许卿摸了摸宋子轩的额头,柔声道:“这些话你听过就算了,可不许记在心里,更不许随便说与旁人听。你大哥哥平日待你不错,你可不能在背后说他的闲话。”
宋子轩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说过。竹露姐姐问我,又是当着卿姐姐的面我才说的。”
许卿拍了拍宋子轩的肩膀道;“姐姐知道你乖,你先出去吧。”
等宋子轩一走,许卿便轻斥道:“你还不如一个孩子聪明呢,我带你在身边有什么用?”
竹露也怪臊的,脸红了大片,忐忑道:“大舅太太的为人奴婢素日也是知道的,无利不起早。如今她管着府里的中馈,忙都来不及怎么还有时间带姑娘出去玩呢?”
“听说大表少爷已经打发小厮去向先生请假了,明日不去学堂。”
许卿冷哼道:“纵然大舅母有这个心思,她既没有挑明说咱们只当不知道。我们初来乍到,既然有人结好递了消息来,你只管告诉我,为什么要去问子轩?”
“你想着他年纪小,套一套话。你既会套他的话,难道旁人不会?”
“下次你再敢这样胡来,我直接打发你回京去。”
竹露连忙跪下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凝霜回来,见竹露还跪着擦眼泪,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小姐怎么会罚你?”
竹露不好意思开口,眼圈更红了些。
许卿斜靠在罗汉床上看书,淡淡道:“你们两个是操心我的姻缘呢,还是操心你们的去处?”
竹露惊得眼眸直瞪,凝霜也跟着跪下道:“我们两个自幼跟着小姐,往后也全由小姐安排,怎么敢起什么外心呢?”
竹露越发哭得狠了,伤心道:“奴婢错了,小姐怎么打骂都成,可千万别说这样诛心的话,否则奴婢心里难受得紧。”
许卿合上书本,有些丧气地看着她们两个道:“都怪我当年不懂事,竟惹下了那个孤胆霸王。”
竹露抽泣道:“那怎么能怪小姐,又不是小姐的错。若是随便一个登徒子都能拉小姐的手,那这世道岂不是乱了?”
许卿叹道:“错就错在,他不是一个市井恶霸,而是中宫嫡子,皇城权霸。而我年幼鲁莽,竟不知天高地厚惹恼了他。”
“倘若能跟他一起受罚到也好了,事到如今谁也不欠谁。偏生他去军营受了苦,在战场上几次三番以命相搏,虽得了军功,可到底是我害他去的。”
许卿说着,情绪低落下来,心中也有了几分悔意。
第10章 心疼
凝霜和竹露齐齐起身,皆凑到许卿的身边去说话,想让她开心些。
奈何许卿觉得自己姻缘多舛全因自己年少鲁莽所致,那时只当义正言辞,后来才知诸多弊端。
“事到如今我也不求什么好姻缘了,但凡父母满意,为人和善便好。”许卿说着,有些蔫蔫地靠在大迎枕上。
竹露擦干眼泪道:“奴婢以后什么都听小姐的,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凝霜连忙表忠心道:“奴婢也是。等小姐将来当了家,奴婢就当小姐的管家婆子。”
许卿笑了笑,对凝霜道:“你陪她去洗把脸,顺便看看轩哥儿的字写完了没有?”
凝霜和竹露知道许卿想一个人静一静,两人随即退了出去。
到了烧水的小厨房里,竹露还是觉得伤心,一边哭一边道:“那时小姐才多大?别的姑娘春杏一般的好年华都知道瞻仰世家公子,心中暗存爱慕之意。可咱们小姐却忙着带小世子,寻常连靖王府的大门都不出。猛然叫那霸王拉着手好一通胡说,怎么会不害怕?”
“但凡小姐再大些,遇事心中有个计较倒也罢了。可那时小姐还需靖王爷和侯爷他们护着呢,怎么能不闹出来?那霸王身份地位高,靖王爷也无法做主,这才闹到御前去的。说起来都是谁的过错?却偏生要我们小姐一律承了,在京城被人笑话几年不算,到如今却连婚事也……”
竹露的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到先哭得不能自己。
凝霜伸手拍着她的肩膀,眼里含泪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那霸王得了军功回来,满朝文武谁不向着他?你瞧着徐家退亲了,那霸王有什么事情没有?”
“现如今小姐已经避到嘉兴来了,往后你也不许提京城里的事情让小姐伤心了。横竖左不过远嫁,还有咱们陪着小姐呢,断不会让人欺负了小姐。”
这丫头两人正满是伤心呢,偏巧前头房瓦坠了一块下来。
竹露和凝霜出来一看,只见瓦片碎了一地。二人暗暗心惊,连忙朝房顶上看去。
“这房瓦不曾整修过吗?落了这样一大片要砸着人了这么好?”
“竹露你先洗脸去伺候小姐,我去找管事妈妈说一声。”
竹露连忙推了凝霜道:“你快去,咱们小姐还在这里住着呢,可不能冒这样的险。”
说罢,二人匆匆分头行动。
……
傅元恒原是在软塌上小憩,猛一听推门声就惊醒过来。
只是他这主子跟往常不一样,脸色虽然阴沉恐怖,眼中却无半点凶光。
到是像那挨了铁锤的狮子一样,一下子受了痛到老实不少。
傅元恒匆匆又点了几盏明灯,忙又端了热茶来。
赵玉郎接了茶,把茶托取了,就让他杯子烫着他的手心。
傅元恒见了连忙要去端回来,可赵玉郎不给他,反问他道:“听说你有一个侄女,今年十四岁了。”
傅元恒一脸懵相,嘴里却下意识回道:“是有一个大侄女,不过不住京城,住通州老家呢。”
赵玉郎蹙了蹙眉,沉着脸道:“那她许了人家没有?”
若是不清楚这位主子的性子,傅元恒到会想到他家侄女的大造化来了。可正是因为太清楚了,心里反倒不安起来,连忙道:“那小丫头片子才多大,尚未及笄呢。”
赵玉郎呢喃道:“是不懂事的意思?”
傅元恒堆了一脸的假笑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赵玉郎怔怔地望着傅元恒,瞳孔一片漆黑,到像是那深夜里的寒潭洞一样。
他心里一怵,连忙收敛笑容道:“小丫头尚未经事,寻常跟长辈们出门也就是会叫个人,傻乎乎的笑,人间险恶一概不知,实在是不适合放在九爷的身边伺候。”
赵玉郎冷嗤道:“我身边缺人伺候吗?”
傅元恒连忙说:“九爷身边不缺,是小的会错意了。”
赵玉郎冷哼一声道:“她不懂,难不成我就懂?为什么她就不肯听我解释一句呢?”
这话又是没头没脑的,可傅元恒经了刚刚对话,伸手一拍脑门就回神了。
只听他询问道:“九爷可是去听见三小姐说了什么话了?”
赵玉郎满腹心事,愁肠百结,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春晖堂离开的时候,他瞧见了许卿红红的眼眶。无人的时候,她那眼泪珠一下子顺着眼角滚落,他还来不及看清呢,却见她又伤心地背过身去。
只是那么一眼,他这心就跟掉了个烙铁一样,热辣辣地不说,还疼得紧。
哪里就有她想的那般严重了?当年一时意气,他事后也曾暗暗后悔。
在西域那几年好一番历练,人命生死都了解透了,偏生心里就惦记着她。
本想荣耀归京,让她瞧瞧他的威风,他哪里就是一个只会知道欺负姑娘家的人?
谁知道……威风还没有耍到她面前,却提前得知她已经同徐胤然定了亲事!
赵玉郎越是深想,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他看向傅元恒道:“你去问一问,明日他们要逛哪条街?然后命赵兴怀送几个得用的人给我,要嘉兴本地的。”
傅元恒连忙应声,立即出去办事去了。
过了一会,茶杯冷了,赵玉郎有些不适地放回去。
他将那僵硬的手指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发现胸口还是隐隐作疼。
从前的许卿,若是受了委屈立即就还回去了,不管不顾的。
可现在的许卿就是哭都要背着人,这让他怎么受的了?
赵玉郎捏了捏拳,眼里已有几分湿意。
……
第二天一大早,刚用过早膳郭氏就派人来接许卿了。
上车的时候郭氏跟许卿一辆,还有一辆是宋子凡坐的。
郭氏拉着许卿亲热地说话,劝许卿搬到正房的听雨阁去住。
许卿岔开话题道;“大表哥今年要参加秋闱的,不应该让他耽误功课的。到是二妹妹和三妹妹应该跟我一道出来逛一逛,我也该挑几朵好看的珠花送她们戴着玩。”
郭氏笑道:“知府大人举荐的赵先生是个烈性的,不许随便告假。也正是你大表哥学问深些,这才放他一天陪我们出来。”
许卿点了点头,一时无话。只是她们才到街上逛了不久,就有个管事的来找郭氏。
郭氏趁机把宋子凡推到许卿的面前,急匆匆就走了。
第11章 送伞
骄阳如火,热浪滚滚。
宋子凡举着把扇子罩在头顶,局促地站在许卿的面前。
只见他勉强笑了笑,指着一家名为四宝堂的铺子道:“三表妹要不要进去看看笔墨纸砚?”
许卿从竹露的手里接过遮阳伞递给宋子凡,温柔地笑道:“大表哥进去看看吧,我去隔壁的首饰店逛一逛。难为大表哥大热天来陪我,可咱们兄妹俩凑一处说话又拘束得很,不如各自逛各自的。”
许卿说着,又指着不远处的清凉茶馆道:“待会我们就在那里碰面喝茶,然后再一起回家去。”
宋子凡顺势看了一眼,但却不想离开。
他纠结一番,出声问道:“三表妹可是不喜欢我跟着?”
许卿笑道:“当然不喜欢啊。大表哥是男子,我是女子,女子喜欢胭脂水粉,钗环玉翠,一逛就是几个时辰。大表哥通文墨,读史书,一头扎进书斋里只怕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出来。既如此,咱们分开逛岂不是更欢畅些?”
宋子凡还在纠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凝霜朝前推了一把宋子凡,嘴里笑道:“大表少爷快走吧,横竖我们要一道回去,没有人会去舅大太太跟前多嘴的。”
一路跟着许卿的丫鬟婆子们掩嘴偷笑,越发臊得宋子凡没脸再待下去。
眼见许卿也在一旁偷乐,宋子凡终是难以僵持,只好道:“那我一会就去茶楼等三表妹,三表妹若是逛远了只管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我会去找三表妹的。”
许卿屈膝行礼,道了声:“那大表哥慢走。”
宋子凡微微颔首,有些不舍地朝四宝堂走去。
许卿带着丫鬟们转身走了相反的方向,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不远处的马车里,赵玉郎痛快地放下了车帘,出声吩咐道:“你让人去缠着那个宋子凡,最好多缠一会。”
傅元恒得令,立即吩咐赵兴怀找来的几个小厮。
……
京城里的繁华都看尽了,家里精致的摆件多半出自宫里。
许卿说是逛街,实则是想自己走一走。
偏巧那街道往下有一条长河,河道虽不宽敞,两旁皆是商铺。
除了蔺老太太赏的两个粗使婆子跟着,其余的许卿皆用银钱打发去车边守着。
那河道往下,又偏僻些。那两婆子怕出了什么事,其中一个便道:“小姐往回逛吧,嘉兴城里好玩的去处多,我们带小姐去。”
许卿停住脚步道:“逛这一会也乏了,劳烦两位妈妈回去叫车来吧。”
那两婆子见状,面色松快些,其中一个往回走,还有一个留了下来。
许卿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道:“我去那里等着,劳烦妈妈留在这里,免得她们来了找不见我们。”
那婆子见那凉亭不远,立即应下了。
许卿带着竹露和凝霜往前去,待到了林荫下,主仆三人这才轻松的说起话来。
竹露笑道:“大表少爷虽说有些心思,但好歹知道分寸,没有硬跟上来。”
许卿道:“他是我亲表哥,我即便不给他几分颜面,大舅舅的颜面也是要顾及的。”
凝霜开心道:“我见大表少爷也不是个蠢笨的,想必小姐再冷落他几回他就知道收敛了。”
许卿看着水中漂浮的残叶,心不在焉道:“我并不担心大表哥有什么深的心思,我只是想着既然是来嘉兴寻姻缘的,自然是和气为好。倘若我走到哪里都要闹一场,岂不是真应了那句“惹事精”。”
凝霜道:“小姐快别这样说了,我和竹露都会收敛言行,不会给小姐惹事的。”
竹露也连忙应声道:“凝霜说的对,我们都会谨慎小心的。”
许卿见她们知晓轻重,心情也略好些。
那凉亭紧靠着湖边,不远处又有一座木栏长桥。长桥下有个带斗笠的男人在钓鱼,那一处宽敞得很,看路面常有人去。
许卿往后看了看,那婆子正盯着她们三个。
许卿看向身边的竹露道:“你去亭子里坐着,她若来问你就说我去长桥上走一走,一会就回来。”
竹露看着不远处的长桥,点头应了。
凝霜同许卿一路走着去,两个人都没带伞,皆是往那树荫底下走。
许卿说笑道;“我把伞递给大表哥是想让他见一份善意,心里存个好念想。可我这会想伞想得紧,连带着他也想了。”
凝霜也跟着笑道:“要不我把这小衫脱了给小姐罩一罩。”
许卿骂道:“要死了,你要脱了小衫像什么样子。别胡说了,忍一忍就快到了。”
树荫外的大道上,赵玉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遮阳伞,转头跟傅元恒道:“你的伞给我。”
傅元恒懵懵地道:“主子手里不是有吗?”
赵玉郎一把夺了过去,厉声道:“就你废话多。”
傅元恒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顺势抬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
“九爷,那我还跟去吗?”
赵玉郎头也不回,冷冰冰地道:“不用。”
傅元恒顺势停住脚,寻了一处阴凉的树荫底下站着。
许卿和凝霜刚走到长桥上,太阳火辣辣地直晒下来,一时连肌肤都是发烫的。
许卿刚想打退堂鼓回去算了,谁知突然有人从后面替她们撑了把伞,阴阳怪气地道:“有个婆子让我送来的。”
凝霜以为是宋家那个婆子,连忙伸手去接。
许卿觉得奇怪,正想去看他的脸,谁知只看见一把青釉色的遮阳扇。
而那人大半个身体都被伞照着,根本看不清楚样子。
他送完伞转身就走,甩动的腰佩发出一声叮当声响,许卿低头看去,一时间疑窦丛生。
虽然只是眨眼之间,但那人佩戴的玉佩通体莹亮,润泽有光,根本不是一般的玉佩。
“你等等。”许卿追上去叫住他。
可那人脚步极快,不一会就走远了去。
凝霜紧跟着道:“小姐,怎么了?”
许卿拿着凝霜手里的伞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伞把上的确刻了“宋”的字样,这才稍安些。
“没什么,就是怕这伞来路不明。”
凝霜噗嗤一声笑道:“小姐可真谨慎啊。就算来路不明,可这不就是把伞吗?最多是人家发发散心罢了,难不成还有用伞害人的?”
许卿瞪了一眼凝霜,这才轻哼道:“出门在外,小心为好。”
凝霜不敢继续多嘴,只是眼里的笑意更甚。
第12章 暗中安排
僻静之处,赵玉郎一下子收了伞。
他有些慌乱地转头去看,后面什么也没有,连下长桥去的小路口都只看到一半。
那个人没有跟来,他心里说不上庆幸和欢喜,反而堆满了失落和忐忑。
刚刚他离她好近,伸手就能碰到她的衣袖了。
她也好敏锐,若非他机智改变了声音,只怕她早就认出来了。
赵玉郎心里品到了一点点的甜,嘴角才刚刚咧开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啪”的一声,赵玉郎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只听他嘀咕道:“我刚刚怎么学了太监的声音?”
“噗。”走过来的傅元恒好一顿笑,险些连腰都直不起来。
赵玉郎把伞扔给他,轻斥道;“算你还有点用处。”
傅元恒尽量压制笑声,最后实在不行只好用伞挡着。
两个人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傅元恒缓过劲来打趣道:“下次再有这种送伞的事情您交给小的不就行了,小的总共也没见过三小姐几次,她听不出来的。”
赵玉郎整理了一下衣衫,淡淡道:“我看她也没有什么心思逛街,你先去茶楼里安排好。我可不想看见她用别人用过的茶具碗碟。”
傅元恒收敛笑容,连忙正色道:“小的这就去安排好。”
等傅元恒走了,赵玉郎又绕回去看许卿。
只见凝霜帮许卿打着伞,许卿则一直站在河边眺望。两岸杨柳依依,偶有小舟顺流而下。
说到景致,其实也不外乎就是江南小桥,蜿蜒河道之景,称不上什么稀奇的。
可许卿往那河边一站,身姿高挑,倩影婀娜,举手投足尽显温柔娴雅。赵玉郎不知不觉看痴了去,直到见许卿主动与那垂钓之人说话,心里不免又有几分吃味。
一个陌生渔家汉子,看着年纪虽大,可也是个男人啊。
赵玉郎心中不忿,寻思着明日他要不要带个斗笠来垂钓。可想了又觉得可笑,即便明日他乔装钓鱼人来了,可许卿还会再来这里游玩吗?
大概是不会了。
她能那么果断的拒绝宋子凡的亲近,这会又不留恋街景,可想而知她心里是想图一片清静之地的。
……
日头越发烈了,宋家的婆子把马车叫来,许卿很快乘车离开了。
赵玉郎穿过小巷子,提前就到了许卿她们约好的茶楼。
赵兴怀找来的小厮提前就在小门处候着了,见了人立即行礼道:“九爷,傅总管都安排好了,咱们直接上三楼去。”
赵玉郎跨过门槛之际,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立即回道:“小的叫洪昌,今年十六岁,自幼在嘉兴长大,读过三年书。因舅舅在衙门当差,所以才有幸来伺候九爷。”
赵玉郎道:“听说南湖上有个烟雨楼,远吗?”
洪昌连忙道:“不远的,嘉兴统共就这么点大。先坐车要不了半个时辰,再坐船就更要不了。”
赵玉郎点了点头,寻思着找个机会让许卿去南湖烟雨楼看看。
……
许卿的马车才停到茶楼的前门,傅元恒已经指着包厢里的一白瓷茶具回禀道:“这是让店老板新备的,从未用过。另外还有两套,一套青釉色的,一套粉彩的。”
赵玉郎四处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们去隔壁。”
门口守着的小厮立即掀帘,不一会几人匆匆离开这个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包厢。
底下的跑堂小二虽然得了叮嘱,却是个机灵鬼。
他一边引着许卿上楼,一边出声道:“宋大爷让人打个招呼了,让小店好好招待小姐。小姐想吃什么,想喝点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小店没有的也可以去外面买回来。另外我们店里还有两位说书娘子,不知道小姐感不感兴趣?”
许卿自己没逛多久,怕宋子凡一时还来不了,便道:“那你叫她们来说一段。”
小二眉开眼笑地应了,那模样实在是欢喜得很。
许卿心里思附,只怕是大表哥赏了银子提前安排妥当的。怎么着也是亲表哥,许卿心里到不是很抵触宋子凡。
包厢里一切用具都是新的,地面和窗沿都擦拭得很干净。
凝霜和竹露转悠了一圈,两个人的眼中都露出满意之色。
小二退下后,不一会就有两个婆子端了几叠点心和一壶西湖龙井上来。
凝霜叫住其中一个婆子道:“我们小姐喜欢喝花茶,玫瑰、牡丹、茉莉这些可有?”
那婆子笑道:“小店现备下的,只有玫瑰和牡丹。”
凝霜回头征询许卿的意见,许卿便道:“牡丹吧。”
凝霜与那婆子叮嘱道:“牡丹花茶,先用温水浮去碎末,还有不许加糖,只许加一勺蜂蜜。”
那婆子点头应了,匆匆下楼去。
隔壁的包厢里,赵玉郎转头看了一眼傅元恒。
傅元恒立即警觉道:“那小的也让他们照着给九爷来一壶。”
赵玉郎点了点头道:“你去叮嘱那小二一声,叫那两个说书娘子可不许说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就说……就说打仗的将军心里惦记……”
惦记什么?
赵玉郎及时止住了声音,神情顿时有些失落。
傅元恒见了,灵机一动道:“自古美人爱英雄,这为国为民的将军可不就是英雄吗?若这位英雄只钟情一位姑娘,并非卿不娶,岂不是一桩妙缘?”
赵玉郎点着头道:“这个好,就说这个。”
傅元恒背过身出门时感觉脸上怪臊的,可叹他从那帘子缝隙看了一眼他家主子,却见他家主子稳如泰山,脸皮实在是堪比城墙了。
花茶泡好了,十二花碟的点心也上了。
两位说书娘子来拜见许卿,都是高高瘦瘦的,盘着头,穿着整洁体面的长褙子。
许卿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们,淡淡道:“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吗?”
那两位说书娘子立即一唱一和,引出了“大英雄冠绝古今,娇美人倾国倾城”的故事来。
第13章 出手大方的赵先生
且说那两位说书娘子正说到兴起之处,冷不防听见许卿问道:“军营里有军妓的,你们知道吗?”
“啊?”
“啊?”
那两位说书娘子一时哑然,面面相觑。
隔壁的赵玉郎险些跳起来了,他跟个急躁的猫儿一样,苦于无法开口,否则早就申辩了。
他去西域那四年铆足劲冲锋陷阵,哪里见过什么军妓?
一开始或许是有的,但后来随着军队驻扎之地深入荒漠,连楼兰遗迹都寻不到了,哪里来的随军女人?
傅元恒也是听得心惊胆战,一时屏息凝神,连话也不敢多说半句。
许卿见那两位说书娘子被问住了,也知她们说的都是编出来的,便道:“你们继续说吧。”
那两位说书娘子接着往下说,只是到底说得不如之前得劲,渐渐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许卿无心再听,让凝霜给了赏钱送她们出去。
包厢里顿时清静了许多,竹露打着扇道:“这故事不好吗?”
许卿懒懒道:“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出生入死挣得功勋的大将军惦记着青梅竹马的佳人,两个人结了夫妻的缘分,情深一世。”
“我只是在想那位将军出生入死的时候,不顾性命,只顾家国大义,那时他怎么能断定自己能活着回来呢?还有那位小姐,两人既没有婚约之定,也无诺言为约,她怎么可能会拂去父母之命,去等一个也许一辈子也回不来的男人呢?”
“这故事虽不同以往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但也没有什么好听的,一样都是假的。”
竹露附和着点头道:“小姐不必在意,横竖都是编来给人取乐的。”
许卿点了点头道:“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你打发人去四宝堂问一问,大表哥若是遇见熟人被绊住了脚,咱们就先回去。”
竹露出去吩咐宋家的婆子去四宝堂寻人,转头便看到她家小姐靠在椅子上小憩。她悄然侯在帘外,与凝霜小声说话。
隔壁的包厢里,赵玉郎想起自己有一次腹部受了刀伤,鲜血淋漓,半死不活的。
亲兵一个个鬼哭狼嚎的,生怕他就此死了。他因年轻没有征战经验,也以为自己快死了,心肠冷了半截。
只是心里有口热气,任凭身体僵得厉害也冷不了,相反还萦绕着一个人的名字,反反复复的出现。
那时他想,做鬼了也要去问她一句,可还恨他?
后来得知那伤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还要不了他的命。那时他又恍然,原来他心里还是想解释清楚的,可惜又深知她根本不在乎了。
……
宋家的人没有找到宋子凡,不过据四宝堂老板的话可以得知,宋子凡的确被熟人绊住了脚,不知拉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
许卿留了话在茶楼,自己先回去了。
待她走后,赵玉郎来到她待过的包厢,手指研磨着她喝过的茶杯。
这丫头气性很大,到现在也不肯好好跟他说句话,让他就是有一肚子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何况他本就不是儒雅君子,会那等鸾笺诉请之事。
“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也回宋家去。”赵玉郎说着,拿着许卿喝过的茶杯就走了。
傅元恒连忙张罗,少不得又要叮嘱一番。
……
晚上的时候,宋子凡被灌得烂醉如泥送回来。
郭氏气愤,打骂一番也无济于事,到是让杜氏好一通笑话。
许卿在春晖堂的花厅里陪蔺老太太用晚膳,门外有个婆子道;“府里的西席先生给老太太送了两斤上等燕窝,还有一筐红得正好的樱桃。”
蔺老太太放下筷子,看着那回禀的婆子道:“这位西席先生可是赵知府举荐那位?”
那婆子笑道:“正是那一位呢。”
一旁的宋子轩道:“祖母不知,这位先生可了不得呢。他说因我们家同卿姐姐家有亲才来的,到不是为了府上的月例银子。”
蔺老太太道:“既是知府大人举荐,又出手大方,想必是有些来历的。不知是叫什么名字?”
宋子轩道:“叫赵玉清。”
蔺老太太看向许卿,拧眉深想道:“这名字怪熟悉的,卿丫头知道吗?”
许卿脸色有些黑,可还耐着性子道:“赵是国姓,外祖母兴许听过。外祖母既然好奇,不放请他来见见。”
蔺老太太打发婆子去请,谁知宋子轩轻哼道:“赵先生不会来的,他连大伯母也不肯见呢。”
许卿轻嗤,心想什么地方来的清高之辈?
过了一会,婆子来禀,又送来红漆木雕盒子装的老山参。
“赵先生说原是应该来拜见老太太的,只因老太太身边住了娇客他不便前来。他请老太太原谅,待大老爷回府便立即来给老太太请安。”
蔺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素来最喜爱知礼自重的后生,听了婆子的话以后笑得越发和煦了。
许卿暗暗瞧了一眼那老山参的成色,眉头微微蹙起。看品相最起码得百两银子以上,这位赵先生的来历当真不俗。
只是各地藩王之子,论以玉字辈当头的皇族,到还从未听过叫“赵玉清”的。
用过晚膳以后,许卿陪着蔺老太太在后花园里散步。
蔺老太太挽着许卿的手道:“不知道那位赵先生定过亲没有?倘若没有,那等你大舅舅回来你正好可以相看一番。”
许卿道:“外祖母可不许差人去问。如今几位妹妹都在赵先生跟前念书,这猛一问,到让赵先生多思多虑了。”
蔺老太太闻言立即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咱们就等你大舅舅回来。”
许卿点头颔首,心里也对着赵先生的来历好奇起来。
……
府里西席先生往春晖堂送礼的事情传得满府都是,而关于这位赵先生的来历自然也是各处打听。
正房后的听雨阁内,宋江雪的丫鬟转悠一圈回来,绘声绘色道:“我听二太太房里的芳芳说,赵先生虽然是知府大人举荐来的,但连知府大人都要敬三分呢。知府大人还叮嘱过二老爷,说这位先生学问深,家世不薄,不可慢待。”
宋江雪羞红了脸,绞着手帕道:“知府大人都暗示得这般明显了,莫不是……”
那小头是个机灵的,连忙接话道:“咱们虽不敢说,但连知府大人都要敬着的,想必不是世家子弟也是正三品官爵之后了。”
宋江雪闻言,脸颊越发红润。只见她咬着薄唇,赧然道:“就是不知他定了亲事没有?”
第14章 自尊自爱
宋子凡宿醉后,巳时才去春晖堂给蔺老太太请安,顺便给许卿赔罪。
许卿陪着才刚说了几句话,前头有个婆子面色慌张地进来回话。
“老太太,赵先生打了二小姐,用戒尺足足打了二十下,手心都打肿了。”
蔺老太太昨天还对这个赵先生颇有好感呢,这会听了婆子话一头雾水道:“好端端他怎么打了二丫头?”
婆子递上一张宣纸,只见上面写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蔺老太太看了,脸顿时就黑了。
许卿接了过去,顺手揉成一团。
那婆子接着道:“赵先生说,宋家文出御史,武出将军,还出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永宁侯夫人,万万不可轻贱姑娘们的教养。这自尊自爱四个字,须牢记在姑娘们的心中。”
蔺老太太又气又急,站起来怒声道:“去把二丫头给我叫来。”
宋子凡暗暗咋舌,一边被自己妹妹的英雄壮举给吓到了,一边又暗暗反思,自己一直对许卿是不是太过守礼了?”
就在他沉思间,只见许卿已经搀扶着蔺老太太坐下,柔声道:“二妹妹年纪还小,许是写了这两句诗问赵先生是什么意思呢?”
底下那婆子闻声道:“不是的。今日赵先生让小姐们以四月为题作诗。”
许卿凌厉地瞪了一眼那婆子,出声道:“什么是与不是?先生布置先生的,学生倘若有不懂自然会问。你既是在宋家当差,怎么连主子颜面也不顾了?”
那婆子早就得了好处,心里自然是向着那赵先生的。冷不防听许卿这样一说,立即惊出一身冷汗。
只听她辩解道:“表小姐说的对,都怪我见识浅薄又不识字,所以才胡言乱语。”
许卿见她还知晓利害,呵斥她退下去。
蔺老太太冷哼道:“你也不用费心帮她圆。她娘一向是个有眼界的,生怕她将来低嫁了,早早就跟她说了高门大户的好。之前还是你大舅舅压着,否则你大舅母早就将她送去京城请你娘相看好姻缘了。”
许卿笑道:“那不是很好吗?京城有我娘,我二姐,二妹妹去了必定不会受委屈的。女儿家想高嫁是好的,总好过一昧地相信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好。”
蔺老太太拍着许卿的手背道:“她也是我的孙女,我怎么能不望她将来能好呢?只是你大舅母只肯教说鲜花着锦,却不肯细说烈火烹油。高门大户,嫡长庶子,各房各户,多的是学问。我只担心她压不住,将来自己吃了亏也不知道。”
许卿道:“也没有那么严重。京城多的是人口简单的清贵人家,年少为妇,少不得要婆婆好好教导一番。只要二妹妹是个通透的,将来掌一府中馈不在话下。”
蔺老太太轻哼,却是不肯再说了。
二孙女若真是个通透的,又怎么会写下这样的诗句给自己的先生呢?
……
宋江雪被当众打了戒尺,丢了人,哭兮兮地回了听雨阁。
那一边郭氏怎么问她都不说,把郭氏急得直跺脚。
这一边听说老太太叫宋江雪过去,急得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好不容易把宋江雪哄过去,蔺老太太要罚宋江雪去跪祠堂,郭氏急得请许卿向蔺老太太求情。
蔺老太太怒急道:“你还有脸求卿丫头?当年为了自身名节,卿丫头连御前大殿都去过。哪里像你们母女俩,一个不知羞耻,一个养女不教。”
郭氏满脸通红,也不敢回嘴,眼圈都红了。
后面还是赶过来的杜氏道:“老太太这样说让卿丫头如何自处,二丫头既有错那我们也有错。谁让二丫头是我们教出来的呢?”
许卿道:“二妹妹还小呢,以后慢慢教就是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是那赵先生会错意了呢?”
宋江雪见许卿一副清高在上的模样,一时心里不忿,便呛声道:“不用你装好人,你要真有本事怎么沦落到来我家寻亲事?”
蔺老太太怒道:“我还没有死呢?卿丫头何时住到你家去了?”
郭氏连忙打了宋江雪一个耳光,恨铁不成钢道:“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还不快跟你三表姐道歉?”
许卿尴尬地笑了笑,摆手道:“不用了。”
宋子凡开始还心疼宋江雪,见她说话不过脑子,立即沉着脸道:“你胡说什么呢?三表妹是真心疼你!”
宋江雪被打,虽然惊恐,可还是忍不住恨声道:“她当然是个好的,否则你和娘能看得上她?”
此话一出,花厅里一阵诡异寂静。
“嘭”的一声巨响,蔺老太太狠狠地摔了一个茶杯。
只听她怒吼道:“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当我死了不成,竟然敢明着算计卿丫头?”
蔺老太太将许卿拉到身后去护着,伸手推着郭氏道:“滚,带着你生的孽障滚出去。祠堂不用她跪,带着她滚出这里,等她爹来我到是要问一问,是先有她老子还是先有她?”
罢了又指着宋子凡道:“还有你。你老子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竟然半点也听不进去。既如此往后也不必来给我请安了,我受不起。”
郭氏又惊又惧,被吓得不知所措。
宋子凡连忙跪下请罪,只可惜蔺老太太气上头了,一时谁也劝不了,最后郭氏带着宋江雪和宋子凡狼狈离开。
没过一会,消息传得满府都是。
……
定云阁里,得了消息的赵玉郎紧蹙眉头,十分不悦道:“她有什么脸在许卿的面前闹?”
傅元恒暗暗翻了个白眼,无语道:“都说让九爷不要小题大做了。三小姐现在又不知道府里的赵先生是您,现在那宋江雪一闹,想必三小姐又要想起往事伤怀了。”
赵玉郎搁在琴弦的手猛然放落,琴音低沉闷响。他抬头看向傅元恒,心不在焉道:“她会想起往事伤怀?”
傅元恒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惆怅。
赵玉郎忽然站起来道:“我出去走走。”
待那开门声响起,傅元恒突兀地坐在地上道:“出去走走?”
他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为什么他家主子总是会讨许三小姐的嫌了。就这样肠子绕了百八十结,其目的只为奔向心里那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主子在暗搓搓地算计些什么呢?
第15章 闹剧
安抚老太太睡下以后,许卿就回房了。
杜氏怕她多想,还陪她喝了两杯茶才走的。
许卿到没有什么好想的,就是王嬷嬷和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气不过,嘟囔了几句。
许卿嫌她们吵,打发她们出去了,自己一个人清静清静。
赵玉郎仗着自己在军营里练就的身手,悄无声息地趴在房顶上。
他就跟那猫儿一样,俯身不动,单接了片瓦悄悄看去。
只见许卿闲散地卸了钗环,又换了一身轻便的半臂。
她拿着一本书轻靠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沉心静气,半点也不见伤心的影子。
赵玉郎心里酸溜溜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从前他同许卿是真的好过一场,那时年幼,尚且不知男女之事。
只是觉得许卿爱憎分明,性子极合他的胃口。
他们之间何曾一开始就结了死仇了,偏生她半点也不念他的好,一次次气得他暴跳如雷,胡言乱语。
赵玉郎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去,结果因他一直走在僻静处,冷不防听见假山洞里传来一对男女的对话。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吗,现在怎么来堵我来了?”
“爷勾引人家的时候,动动手指就行了。且不知人家夜里想爷想得紧,知道爷晚上被几个小妖精缠着,只好自己来了。”
“你还不是小妖精,刚刚缠我那么紧。”
“嗯,我是妖精那也是爷勾来的,可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
污言秽语自然不少,赵玉郎本也无心继续听下去。
只是这男人的声音正是宋子凡的,因此才没有立即走开。
过了一会,只听宋子凡认真问道:“你们女人家的身子给了男人,是不是就特别服帖?”
那女人娇媚道:“那可不一定。不过像爷这样的,要一百个女人,一百个也会服服帖帖的。”
宋子凡被哄得高兴,两个人又闹了一场。
赵玉郎冷笑一声,看了看那假山上一处封顶大石,“嘭”的一声给推下。
宋子凡和那相好的女人只听一声巨响,两人进来的山洞竟然被一块滚落的巨石给挡住了。
这一下真是漆黑如夜,半点光亮也不见了。
宋子凡忙着起身,结果太急了,额头上撞了好大一个包,一时间眼冒金星,痛呼出声。
两人都受了惊吓,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全扑到那洞口边好一阵拍打,鬼哭狼嚎地叫唤着救命。
……
宋府的下人听见了呼救声少不得要回禀郭氏,等郭氏带人来搬开巨石,自然是让阖府上下看尽了笑话。
原来那跟宋子凡相好的女人竟然是郭氏房里的二等丫头小彤。
外面闹得是沸沸扬扬,春晖堂几个丫鬟看了戏回来,在外面一阵叽叽喳喳的。
不一会蔺老太太去了许卿的房里,见许卿还歪在罗汉床上看书,免不了又是一阵长叹。
许卿连忙起身服侍她老人家坐下,又见她老人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折身就想去叫人。
蔺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傻丫头,别叫了,都去看戏去了。”
许卿不明,疑惑道:“今日家里请了唱戏班子吗?”
蔺老太太捏了捏她肉呼呼的脸颊,欣慰道:“你不知道也好,省得污了你的耳朵。”
“你那大表哥是个糊涂虫,那心肠说不上什么好坏,但配你是万万不能的。”
许卿给蔺老太太捏着肩道:“我父亲和大舅舅若有意,也不会叫我来嘉兴小住了。外祖母放心,我都知道的。”
蔺老太太拍着许卿的手道;“不着急,安心多陪陪我老人家。等你大舅舅回来,自有主张。”
许卿点头应是,心里寻思着,只怕是她那大表哥又闹出什么惹人非议的笑话来了。
只是这念头刚起,外面一阵喧哗。
有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尖锐地喊道:“表姑娘,表姑娘救命啊!”
许卿看向蔺老太太,只见蔺老太太面色阴沉。
“这是在叫我吗?”许卿指着自己问道。
蔺老太太猛然站起来,又压着许卿坐下,怒声道:“你别管。”
“来人,你们伺候小姐的人呢,都死了不成?”
蔺老太太朝外怒吼,早就候着的凝霜和竹露连忙掀帘进来。
蔺老太太指着她们两个道:“看好你们小姐,别叫她出去污了眼睛。”
竹露和凝霜连忙跪下应声。
蔺老太太气呼呼地甩帘而去,许卿看得蹙眉,往前跟了两步。
凝霜和竹露立即拦着,二人皆是摇头苦色,异口同声道:“小姐别去。”
许卿越发狐疑,正想往窗边去看,谁知道竹露更快一步,连窗也给关上了。
没过一会,王嬷嬷进来回禀道:“老太太带着人绑了那丫头往正房里去了。”
许卿正色道:“到底何事?”
王嬷嬷看了看凝霜和竹露,那两丫头知趣地退下。
王嬷嬷请许卿坐下,又端了茶给她,这才出声道:“大表少爷跟人在假山洞里厮混,不想山上的巨石滚落,堵住了洞口。他们嚷嚷着呼救,这人是救出来了,可惹恼了舅大太太。”
“舅大太太要发落大表少爷房里的人,那些个丫头便疯了一个,要来求小姐开恩。”
许卿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道:“怎么蠢成这样?”
王嬷嬷冷哼道:“可不是吗?”
“老太太气狠了,绑了人要去正房里发落。小姐只当什么也不知道,横竖有老太太为您做主。”
许卿道:“大舅母是个掐尖要强的,老太太这要去打了她的脸,横竖要推二舅母出来管家了。二舅母能力手腕不输大舅母,还比大舅母更得人心。只是她们妯娌间和睦十几年了,这一回只怕再难和睦下去了。”
王嬷嬷冷笑道:“不是我混说,舅大太太也该收敛些了。”
“她若是个明白人,舅二太太也当不了家去。她若是个糊涂的,那老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许卿叹道:“小时候,看大人们说说笑笑,以为个个都是要好的。”
“长大了,看多了两面三刀才知道,倘若假好也就罢了,说不准还有背后捅刀子的。”
王嬷嬷拥着许卿道:“我的小姐,您可千万别怕这些。我跟夫人在后宅讨了一辈子的生活,一定会护小姐周全的。”
许卿顺势靠进王嬷嬷的怀里道:“我才不怕。嬷嬷别忘了,我也是在后宅里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