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贼二代重生杭州
茫然地睁开双眼,田十一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全身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这里明显不是他原本生活的世界。
身体一阵阵发冷,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田十一抱着头将身体蜷曲起来。随即,许多散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之中。
从残存的记忆知道,这里居然是宋朝,当朝天子乃是自称教主道君皇帝的赵佶。
田十一彻底傻眼了。对“死”这个字,他早已没有半点畏惧。任谁躺在病床上默默的等死,最后一刻的到来都将是一种解脱。只是从痛苦到绝望,又从绝望到麻木,自己好不容易将生死看得淡了,怎么又活过来了?而且还来到了宋朝。
目前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也叫田十一。叫这名字不是因为他在兄弟中排行十一,也不是某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只是因为亲娘是他贼老爹的第十一房小妾。
庶子,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地位可言的。
贼老爹可不是乱叫的,因为他真的是个贼。反贼,晋王田虎。
一个月前,听闻方腊要举办群雄会,并准备在众多豪杰之中为女儿选一个夫婿。田虎立即决定,派嫡子田定前往杭州。
与方腊结盟的好处不用说也能想出N多,但田虎担心嫡子生性粗鲁、外貌丑陋,这才想起,似乎还有个长相俊俏会读书的庶出儿子,刚好能做个“备胎”。
一路上舟车劳顿,外加水土不服,“备胎”田十一同学一到杭州就病倒了。
哥哥田定不屑地看了这陌生的弟弟一眼,轻轻摆了摆手,重病在身的田十一,便被晋州的“英雄”们抛弃在偏僻的小巷子里。
当天夜里,田十一魂飞魄散,田十一重生于此。
残存的记忆并不多,只是知道此时的方腊还没有造反。也就是说,距离金军南下,还有一段时间。
可田十一的历史知识同样少得可怜,只知道金军会南下,有个靖康耻。具体还有多少太平日子可过,实在是没有概念。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在历史课上偷瞄妹子了。
如今的田十一从一个标准的穷二代重生为贼二代,只是依然很穷,全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没有。
疲劳和虚弱感迅速漫遍全身,田十一已经没精力想父母,没时间想回家,更没心思想那每天盼着见到的大眼睛小护士。他此时仅有一个念头,想吃饭,这副身体已经整整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六月的杭州有些热,漫无目的游荡于小巷中的田十一又饿又累,还感觉一阵阵恶心,怕是要中暑。
正在饥渴难耐之时,他看到前面的一道院门半开着。院子里是一张方桌,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正坐在桌旁吃桃子,桌上摆着茶壶和几个茶碗。
敲了敲门,田十一走入院中,勉力学着古人的样子作了个揖,表达了想要讨碗水喝的愿望。
那妇人嘴上叼着桃子,诧异地抬起头来,发现一个俊俏的小公子正不伦不类的作揖。哑然失笑后,妇人示意田十一坐下来自己倒茶。
田十一连忙道了声谢坐到桌旁,接连灌了六碗凉茶这才长出一口气。
一抬头,十一心里“咯噔”一下。那妇人的眼睛像死鱼一样,正狠狠瞪着自己,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音。
田十一的汗“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心说:自己莫非不是在宋朝,而是到了地府?
仔细一看他这才发现,妇人双手掐着脖子,看样子是被桃核卡住了喉咙。
做义工时学过一些急救知识,田十一连忙转到妇人身后,双臂从妇人腋下穿过,同时握紧右拳,左手按压在右拳上,两个大拇指顶住妇人的胃部。
田十一刚要发力,一个身穿素色布衣的姑娘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一见田十一抱着妇人,那姑娘惊叫一声大喝道:“禽兽,放开那个畜生。”
田十一还没明白谁是禽兽、谁是畜生,便感觉胳膊一紧,随后整个人便被扯飞起来,狠狠摔在地上。手上架着的妇人,也被那姑娘夺了过去。
那姑娘用的是巧劲儿,但能将一个男子轻飘飘摔飞出去,必然是个练家子。
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田十一头晕眼花。他用力甩了甩头,再次望向桌旁。
姑娘此时也已发现妇人的不妥,但却满脸惊慌不知所措。
田十一喝道:“你会救人吗?”
姑娘凄惶摇头:“不会。”
田十一怒吼:“滚一边去。”
挣扎着起身,十一再次架起妇人,将两个大拇指顶住妇人的胃部用力上顶。
如是者三,妇人“咕”的一声,一个桃核落在方桌之上,滴溜溜旋转起来。
眼见妇人得救,田十一全身脱力,加之刚刚被摔得狠了些,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姑娘眼见那小公子抱着妇人向后躺倒,惊叫着抓住妇人。田十一没人搀扶,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后脑狠狠砸落……
……
一阵凉沁沁的感觉在脸上荡漾,田十一迷茫地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恩公醒过来了。”
妇人和姑娘惊喜地叫了起来。
十一这才发现,原来是那素衣姑娘正用沾湿的手帕为自己擦脸。而自己,依然躺在地上。
强烈的虚弱感袭来,田十一差点再度昏厥。他知道,自己必须吃些东西了,不然怕是要再死一次。
他想起桌上还有桃子,所以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来,指向方桌。
素衣姑娘眼中疑惑,起身拿了妇人吐出的桃核送到田十一眼前。因为有些惶急,那桃核差一点塞进他的嘴里。
田十一轻微中暑,刚喝了一肚子凉茶,又被摔了两次,胃里本就有些难受。
一偏头:呕……
……
眼看田十一吞下两个大桃子,大难不死的妇人小声说道:“小公子看来是饿坏了。”
素衣姑娘连忙起身道:“灶上的粥许是熟了,我这就端来。”
就着盐菜,唏哩呼噜喝了三大碗粥,田十一这才找到一点儿活着的感觉。眼见一锅粥被自己喝了大半,十一也有些不好意思。
肚子里有了东西人就有了精神,田十一这才有精力关注面前的两人。
娘俩自我介绍,被十一救活的妇人唤作刘氏,是那姑娘的乳娘。姑娘姓方,在家族姐妹里排行第五,大家都称其为五姑娘。至于五姑娘的名字,她自己没说,十一也没敢问。毕竟是在宋朝,随便问一个姑娘家的名字是犯忌讳的事儿。
刘氏只是一位很普通的妇人,素衣姑娘也并不如何漂亮,只能称得上秀丽,到是这身材,实在很“伟大”。
听说姑娘姓方,田十一心中一颤,心说“不会这么巧吧。”
PS:五姑娘会是方腊的女儿吗?我猜不是,您猜呢?打赌不?
第二章 十一郎的手段
看了看院子里的环境,十一放下心来。
方腊家族在两浙路名声不小,虽不是官宦世家,却也是绿林大豪,方家子女绝不会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随后,田十一默念着五姑娘这称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五根手指,心中很是邪恶了一把。
轮到田十一自我介绍时,他却摸着后脑耍起了无赖,声称可能是刚刚摔坏了,只记得自己叫田十一,别的都记不起来了。
两女目瞪口呆,刘氏用手指捅了五姑娘一下小声道:“呀!失魂症。咱们把这小公子给摔傻了,是不是得负责啊?”
五姑娘嗔怪地看了乳娘一眼,心说:怎么负责,你总不能把我许给他吧?
毕竟救了自己一命,刘氏提出,应该帮这小公子谋一份糊口的差事。
五姑娘听了暗暗点头,心说人家救了乳娘,又可能让自己给摔傻了,帮他谋份差事到是应该的。
让两人没想到的是,田十一摇着头说道:“糊口的差事就不必了,只希望能向五姑娘借一贯钱,利钱三分,明日天黑之前连本带利归还。”
刘氏和五姑娘惊讶地望向田十一。在大宋朝,利钱三分算不得高,但一日之间便还三分利钱却是高了些。而且,他凭什么说能在一日之间赚到那么多钱呢?
要知道,虽然杭州富庶,但普通百姓每月仅仅能赚到两贯多钱而已。
田十一连忙补充道:“二位放心,在下绝不会去赌。”
五姑娘略一沉吟便起身回房,取了一贯钱出来。
在五姑娘看来,这田十一拿了一贯钱必定不会回来了。说什么摔出了失魂症,又说什么三分利钱,不过是想骗些铜钱而已。不过这人毕竟救了乳娘的命,就算他直接讨要一贯钱,也是应该给的。
刘氏却没想那么多,她一直用看待子侄一样的目光望着十一,此时突然插话道:“十一郎既然没有地方可去,就在我这厢房中委屈一段时日吧。厢房里堆放了些杂物,一会儿让五丫头收拾一下,十一郎不要嫌弃就好。”
被叫做十一郎,田十一开始庆幸自己不是田虎的长子。若是每天被人大郎大郎的叫着,万一哪天生了病,还真怕听到一句“大郎,该吃药了。”
刚刚还在想,是否要找一家便宜的客栈对付一晚,却没想到刘氏要让自己住到家里来,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想要在一天里归还一千三百文钱,而且自己还要有盈余,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田十一需要准备很多东西,所以和刘氏还有五姑娘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了门。
刘氏催促五姑娘快些将厢房收拾出来,五姑娘却说那十一郎拿了钱不会再回来了。但在刘氏的坚持之下,五姑娘也只好在头个系了条手帕,走进覆满灰尘的厢房之内……
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饭菜早已做好,一直放在灶上温着,田十一却没有回来。
刘氏双眼愣愣地望着院门,心中有些失落。
白天里田十一刚一踏进小院,刘氏就有一种看到儿子回家的感觉。所以她才会被桃核卡住喉咙,所以他才会想着留十一郎住在这里。她只是为了欺骗自己,假装儿子还活着。
五姑娘是刘氏从小带大的,她如何会看不出乳娘的想法,所以才会毫无怨言的将厢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只是,那名叫田十一的小混蛋竟然真的没回来。
眼看着星斗满天,娘俩已经不再奢望田十一会回来了。院门外却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那是住在巷子尽头的刘老汉。
“刘氏,我把你家的客人送回来了。”
老汉只是喊了一声,并没有进来。到是院门轻响,田十一背着个木头箱子走了回来,满头满脸的汗水。
却原来,田十一人生地不熟,买齐了所需物品后才发现,自己已然迷路。一路打听了许多人,这才遇到刘老汉,并跟着刘老汉一路回到巷子里。
五姑娘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十一郎一眼,转身去灶上端来饭菜。刘氏却偏过头,悄悄擦拭起眼角。
厢房收拾得很干净,并没有令人讨厌的霉味。褪色的古朴木床铺盖齐全,就是枕头让田十一有些难以接受。
说是枕头,其实就是一截光溜溜的圆木头,又高又硬,枕在脑袋底下简直像受刑。
叠了衣服枕在脑下,望着黑乎乎的屋顶有些恍惚。
从死亡到重生,跨越千年,一切就像梦幻一样。对于自己的死亡,父母早有心理准备,应该不至于太过伤心吧……
不知过了多久,强烈的疲惫感让十一的意识渐渐模糊。在虚幻与迷惘中,渐入梦境……
清晨醒来,太阳升得老高。五姑娘已经出门去了,据说要晚上才能回来。刘氏取了套儿子在世时的衣服让十一换上,又端了饭菜出来,便说要去城外的庙里烧香,缘由是感谢佛祖送来十一郎,救了她的性命。
临走时,刘氏留下十个铜板,说是让十一郎中午去巷口的陈记吃碗素面。
田十一有些感动,还有些疑惑。这刘氏,莫不是把自己当儿子养了?
清洗了碗碟,田十一便开始他的赚钱大业。
打开木头箱子,十一将东西一件件取出来。一大一小两个铜盆,各种时鲜的水果、蜂蜜、糖霜、硝石,二十几个粗糙的瓷碗。最下面的,是一套崭新的棉被。
棉花在宋朝还没有大量种植,这套棉被是从一个胡商手里买来的。
将小铜盆坐在大铜盆里,又将冰凉的井水注入小铜盆。取了几块硝石,田十一突然愣在了那里。
小铜盆中水波微漾,里面映着一张略显苍白而英俊的脸,很是耐看。只是,却不是自己原本那张路人甲的面孔了。
从一张路人脸猛然变成英俊的小帅哥,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怎奈天海星河,人魂变迁,也不知如今的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轻叹口气,田十一将硝石扔进大铜盆,随后向大铜盆里逐渐加水。试验了几次,小铜盆里盛装的井水,终于冻成了并不如何结实的碎冰。
将事先切碎的水果均匀装入瓷碗里,用木勺将碎冰盛到碗中,又洒了些糖霜、蜂蜜,简单的冰果就做好了。
冰果这东西绝对是田十一自己想出来的,灵感来自于前世的炒冰果,也不知这么做对还是不对。
端起碗尝了一口,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和前世的炒冰果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田十一将盛了冰果的瓷碗装进铺好棉被的木头箱子里,用棉被裹好瓷碗,挎着木箱栓了院门,向街上走去。
第三章 五姑娘的小心思
棉被不是给冰果保温的,而是为了将外界的热浪与箱内的冷气隔绝开来,这样冰就不容易化成水了。过去冰箱还是奢侈品时,走街串巷卖冰棍的老太太用的都是这种方法。
木头箱子上钉了一条皮制的带子,用的是后世单肩背的原理。
出了巷子不远就是刘氏说的那家陈记素面铺子。田十一在街边站定,鼓足勇气吆喝了几声。
太阳肆无忌惮地播撒着光和热,当听到“冰果二十文”的吆喝声后,形形色色各类人便惊诧地望了过来。当他吆喝第五声时,便已经被人群围了起来。叽叽喳喳的人群不停询问着,“冰果”到底是个什么果子,一听就好像很凉快的样子。
“这是啥东西,看着怎么像是冰?”
“这是冰吗?这时节怎么会有冰?”
“天啊,这真的是冰啊……”
围观的邻里和路人吃惊地叫嚷起来,一转眼瘦弱的田十一就被围得看不见人影。
制冰在宋朝还是件稀罕事,没人相信能在夏日里如此轻易得到凉沁沁的冰。坊间一直有传闻,说是北方豪富人家都建有冰窖,冬日贮冰夏日享用,那成本不是一般的高。
至于杭州这等地方,就算再有钱的人家也不可能贮冰,能在冬日里看到薄薄的一层冰花就算造化了,又哪里能品尝到冰的味道。
田十一觉得,二十文已经很贵了。一个包子三文钱,一碗加了水果的碎冰就要二十文,堪称黑心商贩。
可围着他的吃冰客们却觉得,二十文吃到嘴里的,可绝不仅仅是一碗掺了碎果子的冰,而是一份堪比北方富豪的虚荣。
如果田十一知道上帝们的心思,不知道会不会哀叹,卖的太便宜了。
田十一连吆喝第六声的机会都没有,冰果就已经被抢购一空。周围没买到的人还在不停的追问还有没有。
好言好语安抚好没买到冰果的可爱上帝们,田十一连忙赶回去继续制冰。
……
天色渐晚,十一郎买了块熟驴肉,一坛子老酒,外加一条新鲜的大鱼和几样蔬果,撸胳膊挽袖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投桃报李不是美德,而是人际交往中的必备。没有谁是傻子,单方面的付出是有限度的。有来有往这个词儿,在朋友和仇人间都适用。
五姑娘和刘氏不知为何同时回到家中,看着桌上丰盛的酒菜有些呆滞。
这里可是宋朝,男人下厨这种事也许有,但仅限于厨子和单身狗这两种职业。
刘氏有些惶急地说道:“十一郎以后莫要再做这些了,这可是女人的活计,男人做不得。”
五姑娘则是满脸的惊讶,看怪物一般怔怔地望着十一郎。
田十一微笑回复二人的关怀,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五姑娘怀着赴死的心情,尝了一口十一郎的手艺,随即眼睛一亮。男人做菜,竟也能如此好吃吗?
瞪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十一郎看了半晌,五姑娘心中的疑惑更浓了几分。心说:他该不会是,不想还钱了吧?
见自己的手艺很受欢迎,十一似能看透五姑娘心思一般,从木头箱子里取了三十串铜钱放在桌子上。
钱是田十一自己串的,一串一百文,刚好三千文。
刘氏惊呆了,她一心只是想将十一郎当成儿子养着,哪里想到他真的能在一日间赚到如此多钱。
五姑娘比起刘氏更加不堪,她看着十一推过来的一千三百文钱,眼睛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嘴巴除了合不拢还在流口水。
她实在想不明白,什么生意能在一天里将一贯钱变成三贯,而且还要除去这一桌丰盛的酒菜钱。
五姑娘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她知道这十一郎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是一个让那些可怜人活命的机会,这种机会绝不容错过。
“哗啦”一声,五姑娘将一千三百文钱推还给田十一道:“那一贯钱不是借给你的,是和你合伙做生意的。”
说罢,不等田十一反应过来。五姑娘熟练地捡了十五串钱,连饭都顾不得吃,抱着钱向房内跑去。
“我占五成,这一千五百文是我那份。”院子里,只留下五姑娘的声音回响着。
田十一正夹了片驴肉,“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心中惊骇地想到:“这女人,莫非是藏在杭州城里的强盗?”
刘氏美滋滋地喝着酒、吃着菜,对于小儿女们的事,她不打算干预。也许在她看来,大家都是一家人吧!
随即,田十一明白过来,自己亏大了。明天还要买些原料,难道也要从自己这一千五百文里出?
更重要的是,以后赚的钱,难道都要分给她一半?
五姑娘收好钱,磨蹭了半天才从房里出来。
做为一个姑娘家,她如何不知道这样做很丢人。可是,她真的很需要钱。一文钱很少,但若换成麸皮,也许就是一条命。
田十一的担忧五姑娘同样想到了,但她实在没有脸皮每天都去十一那里分钱,所以她想到一个长久的办法,既不愧对田十一,又能赚很多钱的办法。
此时,十一已经调好了两碗冰果。刘氏看到十一郎制冰的过程,惊讶得合不拢嘴。
五姑娘震惊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拳砸到桌上怒道:“什么?只卖二十文?你应该卖三十文。”
刘氏美美地吃了口冰果,这才说道:“我相公在世时,曾经在汴京喝过加了冰的酸梅汤。他说啊,那滋味儿,一辈子都没忘过。那一碗酸梅汤啊,整整花了一百文。”
田十一和五姑娘互视一眼,随即低下了头,两个土包子一齐为自己的没见识自卑起来。
刘氏吃了酒菜、品了冰果,便将院子留给了年轻人,一个人回屋休息去了。
眼见刘氏不在,院子里猛地扬起一股凛冽的铜臭味。
五姑娘道:“合伙开个冰果铺子,我出钱,你经营。”
田十一道:“不干,要开铺子我自己就行。”
五姑娘冷笑道:“你自己开?哼哼!没有我,你知道每天要应付多少花胳膊的敲诈吗?你知道衙门里的差官、街头上的泼皮、地方上的税吏、黑地里的帮派,一个月要刮走你多少钱吗?你知道在杭州府盘个铺子要多少钱吗?你知不知道,没有保人私自经营,是要被杖三十、徒三百里的!”
田十一:“我……”
五姑娘:“我七你三。”
田十一:“不行,我七你三。”
五姑娘:“我七……”
田十一:“我七……”
……
第四章 菩萨说很圆满
太阳老头懒洋洋地爬了出来,睡眼朦胧的田十一脸都没来得及洗,就被五姑娘拉着去看铺面。
星光下的争论以平手结束,依然是五五分。经营之外的事情由五姑娘摆平,经营上的问题由田十一决定。
一对儿注定要将杭州府搅得天翻地覆的伙伴,齐齐站在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前,一家书画店。
既然只管经营,田十一也没兴趣和书画店掌柜讨价还价,只是随意查看着周围的环境。
店铺前门临街,后面是厨房和一个不大的起居室,后门连通着一个小院子。总体还是比较满意的,就是铺面小了点,好在吃一碗冰果用不了多少时间,到是足够用了。
“掌柜的,三百贯真的已经很公允了。”五姑娘说道。
掌柜道:“这位小娘子,这可是我家的祖产,哪里能如此低价售卖?”
五姑娘:“三百一十贯。”
掌柜:“这可是祖产。”
五姑娘:“三百一十五贯。”
掌柜:“想当年我家祖上初来杭州……”
五姑娘:“三百一十七……”
田十一接连叹气,觉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一口价,两百贯,不卖就算了。”田十一插嘴道。
“什么?”掌柜暴跳如雷。“这可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
“哗啦!”
田十一扯下一副山水画,尘土飞扬。
“你这铺子有三四个月没打扫过了吧?”十一捂着口鼻说道:“看看这满屋的灰尘,连个手指印都没有,很久没来过客人了吧?风水这么差,要是盘过来没生意怎么办?要不,一百五十贯?”
五姑娘本还恼怒于田十一的捣乱,一听说风水不好,连忙扯了扯十一的袖子。“你会看风水?怎么不早说,那咱们不要了,换一家吧。”
那掌柜果然傻眼了,连忙拦住两人。“风水哪能不好呢,这不是最近没开门嘛。要不,三百贯?”
十一摇头,五姑娘拼命摇头。
“两百九十贯?”掌柜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
“两百三十贯,说定了。”田十一最后拍板,示意五姑娘交钱。
“不行。”五姑娘拼命摇头。“你都说了,这里风水不好?”
田十一瞬间抓狂,这特么还真是个猪队友啊。
事实证明,憨人有憨福。在五姑娘的反对下,最终以一百九十贯盘下了这间铺子。
五姑娘极其不舍地付了钱引,那掌柜连铺子里的书画都不要了,在契约上按了指印转眼就消失在街头的人流之中。
见五姑娘依然紧皱眉头,田十一无奈开解道:“你看这街上的人流络绎不绝,生意一定会很兴旺的。”
“可这书画店……”
五姑娘指着满屋的灰尘欲言又止。
“呵呵……”
十一被五姑娘蠢萌蠢萌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
“你仔细看,来来往往的除了贩夫走卒就是商贾匠户,哪里有一个读书人?在这里开书画店风水当然不好,若是卖冰果,那自然是风水上佳之所。”
看了看街人如水的人流,又看了看满是灰尘的书画,五姑娘终于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书画店开错了位置。
随即,五姑娘转过头来,诧异地望了田十一一眼。她实在是不明白,这十一郎的年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些,可这份见识和手段,却比那些人老成精的老怪物也不遑多让。
“嗯!有空一定要查探一下这田十一的底细,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五姑娘暗自想到。
既然这里风水上佳,五姑娘欢喜起来,立即开始清扫铺面。
钱引是此时宋朝发行的纸币,用于大宗交易,早于会子而晚于交子。两百余贯钱绝不是小数目,如今听说自己的钱不仅没有白花,反而买到一处位置上佳的商铺,五姑娘心中自然高兴,连带着干活都麻利起来。
其实,田十一心中很是疑惑。看刘氏和五姑娘不过是普通人家,怎么会有如此丰厚的身家呢?
打扫商铺、置办桌椅器具和原料,连带着找木匠将厨房重新布置了一番,一天的时间竟是全部准备完毕。五姑娘办事的能力让田十一很是吃惊了一把,放在后世妥妥的女强人。
最后,在商铺名字的问题上,两人再次争执不下。
田记和方记这两个名字,无论怎么投票都是一比一。最后两人以二比零通过,决定叫刘记冰果铺子。
五姑娘在这一带很有几分面子,那制匾的匠人一看方小娘子上门,拍着胸脯保证连夜赶制出牌匾,并许诺第二天起早直接把牌匾给挂上去。
终于筹备好所有的事情,田十一和五姑娘累得像两条死狗一样,踏着月光,摇摇晃晃向家中走去。
院子里用过的硝石还没有干透。硝石这东西是可以反复用的,只是要晒干了才行。新买的硝石已经在刘氏冰果铺子里躺着了,明日就可以正式开张。
古人都讲究吉日良辰,五姑娘却不同,连黄历都没有看,就坚持着要明早立即开门做生意,这让十一有些惊讶。
十一哪里知道,五姑娘早就和粮商签好了契约。等到粮商交货时她若是拿不出钱来,被人告到官府还算小事,没有那些最粗鄙的粮食,不知会是多少条性命。
昏暗的油灯将窗纸染成黄色,五姑娘手执毛笔,坐在窗口下的桌子上写着什么,时而拨弄几下算盘。十一从院子里望去,像是在看高清版的皮影戏。
看着昏黄背景下的五姑娘,十一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五姑娘时而高冷大气、时而娇憨可爱、时而呆傻气人,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而且白日里累得够呛,她不抓紧时间休息,也不知是在算些什么。
听到十一郎回房了,刘氏这才悄悄向五姑娘提起她的打算。
“乳娘要收十一郎做养子?”五姑娘诧异地问道。
养子可不是义子。有的人收义子做心腹,有的人收义子做死士,有的人视义子如子侄,也有的人拿义子当奴仆。而养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儿子,是可以继承刘氏家产的。虽然刘氏除了这破院子就没什么家产,这想法仍是吓了五姑娘一跳。
担心五姑娘反对,刘氏连忙说起她昨天去拜了菩萨。菩萨不仅同意,而且还做了个很圆满的手势。
五姑娘听得云里雾里,待她想起观音菩萨单掌竖起的手式,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没想到乳娘收十一郎做养子的想法如此迫切,连菩萨都搬了出来。
第五章 护食小狗
细细想来,那十一郎若是身家清白,乳娘能收其做养子到是一件好事,起码有个送终的人。
沉思半晌,五姑娘向乳娘说起十一郎颇多神异之处,说是要查探一下十一郎的出身,免得收了个贼人做儿子。
刘氏心中不悦,心说贼人又如何?那花石纲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十一儿若是造反,便随他一起反了又怎样。大不了一起死了便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虽是这般想,但刘氏却知道五姑娘是为自己好,说的也都是实情,只好答应下来,只是催促五姑娘快些去办。
当朝皇帝赵佶设立了苏杭应奉局,专为他收集运送花石纲。数万斤的大石头,用人力从杭州府运到汴梁城,就为了这石头长的有灵气儿。花石船队所过之处,当地百姓要供应钱谷和劳役;有的地方甚至为了让船队通过,拆毁桥梁,凿坏城郭。
刘氏的儿子,就是死在运送花石纲的路上。
田十一起了个大早,拿起刘氏买来的马尾牙刷,一边沾着白盐刷牙一边想着:有空一定要扎个舒坦些的牙刷,还有枕头,若是再能弄出个淋浴喷头就好了。
五姑娘出了房不禁吓了一跳,那田十一不仅用的是马尾牙刷,沾得竟然还是白盐。
马尾牙刷也就算了,那东西能用很久,可白盐绝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大宋朝盐井产的盐既苦又涩,唯有西夏的青白二盐品质最佳。出于经济目的,大宋从西夏买的青盐白盐很少,市面上的价格不是一般的贵。
一见乳娘竟然买了白盐给田十一刷牙,五姑娘心中难免像护食的小狗般,起了浓浓的酸意,连带着看田十一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田十一哪里知道这白盐的价格,一见五姑娘脸色难看,还以为她是亲戚来了。
虽然宋朝人习惯吃三顿饭,但人家的饭时却与现代不同,早饭更是没有普及。好在五姑娘终日忙碌,不吃早饭几乎就没什么时间吃下一顿了,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吃早饭的习惯。十一也因此,才过上了自己熟悉的生活。
等到吃饭时,五姑娘的脸色更差了,因为十一的面前,竟放着一个煮熟的鸡子。
因为养殖业不够发达,宋代的鸡蛋还是比较金贵的,普通人家很难吃得起。
五姑娘看了看鸡子,忍着心中浓浓的醋意,噘着嘴狠狠剜了田十一一眼。
田十一不是傻子。自己用马尾牙刷沾白盐,五姑娘用的却是柳枝。桌上只有一个煮鸡蛋,五姑娘的脸色又那么难看,自然是给自己看的。
十一剥了蛋皮,将弹性十足的纯天然水煮蛋放到刘氏的碗里,感动得刘氏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更坚定了收十一郎做儿子的决心。
其实十一心中很奇怪,为什么刘氏会对自己比五姑娘还好呢?就算刘氏重男轻女也说不通啊,五姑娘是她喂大的,自己却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无论怎么说,她都应该对五姑娘更好才对,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田十一这边胡思乱思,五姑娘则给了田十一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三个人端起碗,桌旁立即响起“稀里呼噜”喝粥的声音。
既然名字叫“刘氏冰果铺子”,开张这么大的事,刘氏自然是要出面的。
牌匾已经挂好了,那制匾的匠人果然是个守信之人。
没有亲朋好友的祝贺,没有街坊邻里的捧场,更没收到份子钱。噼里啪啦放了一挂鞭炮,刘氏冰果铺子就算是开张了。
一碗冰果的定价依然是二十文。田十一既然开了二十个铜板的头,就没有再涨价的道理。宋朝人对被人戳脊梁骨这种事,是非常忌讳的。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越来越毒,冰果铺子里却几乎不见客人,五姑娘急得团团转,催促十一郎快些想想办法。
田十一心说:既没有开业前的宣传,又没有营销策划,来来往往的行人连冰果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有生意才怪。前天挎着木头箱子大家还能看到卖的是冰,如今开了铺子,来往行人也不好意思进来问问卖的是什么,门可罗雀也就顺理成章了。
到街上喊住十几个追逐打闹的稚童,十一在每个孩子的手心里放了一个铜板,然后又和颜悦色的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十几个小孩子欢呼一声,转眼消失在街上。
五姑娘和刘氏满眼不解,不知田十一在搞什么鬼。刚想开口询问,却已经有客人登门了。
就如同开闸放水一样,从第一个客人踏入店门开始,刘氏冰果就成了这条街上生意最火爆的铺子。
五姑娘一边与刘氏忙着在隔间里制冰,一边猜测田十一和那十几个孩子说了什么,怎么就让店里的生意突然好起来了呢?
眼看着午时已过到了吃饭的时间,街上的行人渐少,店里才算是安静下来。
五姑娘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出了隔间,却见那十几个孩子在门外探头探脑,一时间又不敢进来。直到田十一向他们招手,孩子们才欢呼一声涌进铺子里来。
田十一招呼孩子们坐了下来,神秘地问道:“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孩子们异口同声答道:“冰凉在口,酷夏无忧。刘氏冰果铺子,花最少的钱,享受最顶级的冰爽。耶……”
田十一笑着给每个孩子装了一碗冰果,转头冲着五姑娘得意一笑。他却没注意到,自己那得意的一笑里,还带着三分挑逗、两分轻浮、一分欠揍。
五姑娘脸上一红,将头偏到一旁,心中却像钱塘潮一样澎湃起来。她直到此时才知道,生意原来还可以这样做。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和田十一比起来,怕是比眼前这些吃冰的稚童还要稚嫩。
想到这里,五姑娘对田十一更加好奇起来。
“他的脑袋里,为什么会装着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他,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孩子们吃了冰果,满脸的兴奋表情。十一与他们约定,只要他们每天都在人流最多的地方大喊一百遍约定的口号,就可以在客人不多时,到铺子里吃上一碗冰果,每人还能领到一个铜板。
眼看着孩子们消失在长街上,田十一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这些大宋朝的花朵儿们,千万可别吃坏了肚子。
第六章 叉竿唤贵人
也许是孩子们多变的性情传染了江南的天气,刚刚还是毒辣辣的太阳,转眼却乌云万里。
没有温度就没有生意,田十一觉得,自己应该再开发一些新的经营项目了。
五姑娘见乌云遮日,与刘氏低语几句,便出了铺子,也不知要去哪里。
田十一恶意想到,这种不向老板请假就私自外出的员工,是不是应该扣除本月全部的工钱。
刘氏毕竟年纪不轻了,此时已面露倦容。
好不容易才让刘氏答应回家休息,田十一准备取三贯钱让刘氏带回去。既然赚了钱,就不能再白吃白住。可是一想到三贯钱的分量,十一觉得还是自己背回去比较好。
眼见哩哩啦啦下起了雨,田十一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雨打青石。
生命这种一次性消耗品,硬生生被他活成了两次,心中却仍是有些浑浑噩噩。
“老爸老妈,他们还好吗?好想吃老妈炖的红烧肉……”
田十一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杭州府钱塘江畔散落着许多豪宅大院。住在这里的多是些豪商巨贾,真正的贵人是不屑在这里修建别院的,只有西湖左近才配得上贵人们的身份。
在一座色调略显深沉的府门外,来自于晋州的太子,田定同学,看着缓缓关上的府门脸色难看。他几乎每天都来求见那位方家小娘子,却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
眼看着田定有暴走的趋势,头戴青巾,手里抓着把羽毛扇的国丈兼谋士范权,连忙扯着田定小声道:“太子莫要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年刘备三顾茅庐才得诸葛武侯相助,也才有了三国鼎力之势。想来定是那方腊想要考校太子的耐性,太子还需多多忍耐,切莫误了晋王大事。”
说着,范权还用力扇了几下手中的羽毛扇,好似在提醒别人,又像在悠然自得,他可是堪比诸葛先生的存在。
能被称为国丈,自然是因为他是田虎的老丈人,可惜他却不是田定的外公,因为她女儿是田虎的侧妃。
田定丑陋的脸上横肉抖了又抖,这才咬着牙说道:“明日再来!”
见田定转身离去,范权这才松了口气。
田定的脾气范权再了解不过了,典型的易怒无脑。若是耍起性子,在这方家别院大闹一场,先不说方腊能不能放过他们。坏了田虎结盟的大计,等到回了晋州,他范权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别院内廊道曲折,直通向深处的别致绣楼。一个十五六岁却已初显柔媚之意的美人坯子,正叮叮咚咚拨弄着古琴。
没有什么调子,只是随手拨弄着,竟也似雨打荷叶般动听。
“那田定走了?”美人坯子问道。
一旁的丫鬟连忙答道:“已经走了。听门房说,走时咬牙切齿的,怕是气得够呛。”
美人坯子轻蔑一笑。“生得如晋州的狗熊一般,也想打我的主意。”
丫鬟知道小娘子心中不快,连忙转移话题道:“养马的刘二上午回府来了。听刘二说,五……五……五姑娘似是在如意坊开了间冰果铺子,也不知卖的是什么物什。”
“兵国铺子?”美人坯子奇怪地说道:“难道卖的是兵器?那可是犯忌讳的事。”
说罢看了看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的雨点说道:“明日去看看吧,好久没见了,到是有些想念。”
……
雨点渐大,出离铺子多时的五姑娘却紧张异常。
在杭州府的大街小巷转了无数的圈子后,又先后换乘了五辆马车,五姑娘终于来到一座威严庄重的衙门外面。雄壮的石狮子瞪着眼睛呆立两旁,大门上镶满铜钉,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书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苏杭应奉局”。
过了苏杭应奉局不远,五姑娘下了马车,沿着路走了一段,待确定没有人尾随后,这才一闪身钻进路旁的一家茶楼之内。
茶楼很陈旧,泛着淡淡的霉味。上下两层一个客人都没有,连端茶倒水的茶博士都不曾见到,许是因为生意不好被辞掉了。茶楼中唯一生了两条腿的,便是那胡子雪白邋里邋遢趴在柜台上睡觉的糊涂掌柜了。
五姑娘没有唤那掌柜,径直上了二楼,捡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
从窗口向街上望了望,五姑娘取了条手帕出来,系在撑着窗户的叉竿上。若是田十一在这里,一定会担心那叉竿掉下去的话,会不会砸出个西门庆来。
系好了手帕,五姑娘便趴在桌子上出神,也不知是在心疼那一百九十贯钱,还是在因为乳娘疼十一郎多一些而捻酸。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穿铜钱饰纹锦袍,生着胖胖圆脸的贵人来到茶楼之中。
贵人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头面,一边笑吟吟地向趴在柜台上的白胡子掌柜点了点头。那掌柜似是一边的胳膊压麻了,所以换了条胳膊掂在脑袋下面继续装死。
胖脸贵人讨了个无趣,无奈自嘲笑了笑,迈着四方步子上了二楼。
此时五姑娘已经起身,见了那人微笑着半蹲行礼道:“百花见过堂兄。”
那贵人不禁摇起头来,无奈说道:“你这丫头何时与我这般见外了?”
听了这话,五姑娘展颜一笑,偏着头调皮说道:“七哥如今是苏杭应奉局的贵人,百花可不敢失了礼数。”
五姑娘的“五”,是族中女孩儿的排行,这位七哥,自然是在方家男丁中排行第七位了。
七哥曲起中指,在五姑娘的额头上“啪”的弹了一记,在姑娘“哎呀”惊叫中,一掀袍子的后襟坐在五姑娘对面。
“许久也不见你来,莫不是有了心上人将七哥给忘了?”
五姑娘揉着额头没好气道:“就知道欺负我,还不是担心败露了你的身份?”
七哥哈哈一笑,压低声音道:“这苏杭应奉局中都知道冯喜是朱勔的人,去年我有意将皇城司的职司泄露给了他们,前些时日又偷偷透露我是隐相梁师成的人。身份如此复杂,又有哪个能猜到,我冯喜便是方七佛呢?”
说到这里,化名冯喜的方七佛促狭一笑道:“这世上知我身世者,除了楼下那个老货,便只有你和十三兄妹两个,七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若是田十一在这里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方腊还有个名字,叫方十三。而百花,自然是方腊的亲妹妹方百花。至于方七佛,那同样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可笑田十一一直想躲着方腊和田虎,没成想却和方百花成了合作伙伴。也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该当有些一劫。
PS1:五姑娘身世真相大白,故事也终于要展开了,您猜中五姑娘的真实身份了吗?
PS2:方腊女儿肯定是要出现的,群雄会田十一自然也要出席。当田定在群雄会上看到自己的“十一弟”又会如何呢?后续故事非常精彩,期待您的关注。
第七章 十一公子很记仇
提到方十三,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方七佛摸了摸鼻子,小心开解道:“百花,怎么说你也是教中圣女,还是早些回去吧。你整日为那三乡会奔走,却完全不理教中事物,早已有人不满了。”
方百花似是对这圣女的名头嗤之以鼻。
“这圣女是硬塞给我的,我早就不想要了。更何况摩尼教教义过于偏颇,我很是反感。你再看教中教众远超百万,可教中上层人物又有哪个是真正信了这教的?还不是将这摩尼教当成了谋利的工具。三乡会虽然不能帮我什么,而且还要为那些穷苦的乡民筹集粮食。可三乡会却只是大家为了混口饭吃而联合到一起而已,哪像摩尼教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虽是苦些累些,但一想到能多帮几个穷苦的乡民,多救几个快要饿死的孩子,我这心里就像喝了蜜糖一样舒坦。”
“哎!”方七佛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件事上没有办法说服堂妹,只好改口道:“叔叔婶婶过世多年,十三是你唯一的嫡亲兄长,你总要回去看看才是。”
“哼!”
提起方腊,方百花当即冷哼一声道:“哪有嫡亲兄长要将亲妹妹送与他人做妾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老头子。”
“老头子好啊!”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却是楼下装死的白胡子掌柜,端着茶盘上到二楼。“老头子家产多,用不了几年就死了。凭方十三的手段,弄死那老头子的妻儿轻而易举,到时那泼天的家产,岂不都是方家的?”
百花脸上一红,啐了老头一口道:“娄叔父竟说些疯话。”
娄老头也不生气,将托盘上的两个茶碗分送到方七佛与方百花面前,边转身下楼边对百花说道:“这方家的娃娃里,也就剩下你这么个好孩子了。你再看看这些不肖的男丁,一个想用妹妹去换钱,一个混得连自己是姓方还是姓冯都忘了,何苦来哉。”
方七佛听了这话不以为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却又喷了满地。
他掀开碗盖,随即转头怒视娄姓老者的背影道:“你竟然用喂牲口的草料泡茶?”
娄姓老者哈哈笑道:“一个老货,哪里会有好茶?”
方七佛知道,娄姓老者是在报复自己刚才骂他是老货。但人家辈份摆在那里,也只好悻悻的闭口不言。
百花轻轻掀开面前茶碗,方七佛连忙伸长脖子望过来,却发现瓷白茶碗里碧绿的茶叶上下起伏着,竟是碗极品好茶。
方百花笑眯眯的将茶碗推到七哥面前,这才说起正事来。
听百花说了许久,方七佛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奇怪说道:“前几日,晋州田虎派了嫡子田定来参加群雄会,方才我以为,田十一许是与那田虎有什么关联。只是你又说他智计百出,在经商一道上堪称天才,偏又谦逊有礼,面对黄口稚童也会说声谢谢,这等做派完全不似晋州那般粗鲁模样。若想查出此人底细,怕是要费些手脚。”
百花本以为方七佛兼顾苏杭应奉局、皇城司、隐相梁师成、摩尼教四方消息来源,想要查探突然出现的田十一底细应该很轻松才是,没想到连七哥都颇感棘手,不禁有些犯起愁来。
见百花皱眉,方七佛调笑道:“我家五妹莫不是真的有了心上人?”
名为娄敏中的白胡子老掌柜,听着楼上百花的羞恼和方七佛的坏笑,不禁揪着胡子沉吟起来,口中喃喃道:“田十一,莫非,是那个孩子来了?”
一道惊雷炸响,似睡非睡的田十一被惊醒过来。眼见门外瓢泼大雨,十一连忙起身,想要装了门板打烊。
黑影一闪,一个手持钢刀的汉子如闪电般窜进屋来,那刀上还沾染着血迹。
田十一心中一惊,心说这杭州府的治安也太差了吧。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人身穿公服,居然是个捕快。
捕快瞥了田十一一眼,提着钢刀一闪身就窜进后院,身法飘逸迅捷。随即,厨房里便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也不知打碎了多少家什。
见后院无人,捕快又转身跃到铺子里,瞪着田十一吼道:“那野汉子逃哪去了?”
听到后院那些用来赚钱的家什碎了不知多少,田十一眯起了眼睛,在心里的小黑账上狠狠记了一笔。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连本带利一起讨还。
眼见十一脸色呆滞,捕快恨铁不成钢地“嗐”了一声,提着钢刀窜进雨幕之中。
田十一刚想装上门板,那捕快却又唰的一下窜了回来,盯着十一道:“我乃府衙捕头修化真,若是见到一个手使铁锤满脸黑毛的贼人要立即报官,窝藏钦犯者与钦犯同罪。”
说罢也不等田十一答应,捕头修化真义无反顾再次冲进瓢泼大雨之中。
连忙上了门板,十一一边心疼后厨里的瓶瓶罐罐,一边咬牙切齿诅咒那修化真,真的是绣花针。
“扑通”一声巨响,铺子里的桌椅板凳被震得一阵颤动。
惊愕的回过头来,田十一发现地上多了个人。
那人身材壮硕,胸口一片血迹,胡子浓密得吓人,连眼睑部位都长出黑黑的毛来,不是那黑毛贼人还能是谁?地上一柄锤头比篮球还大的圆头短柄铁锤,将四块青砖砸得粉碎。
田十一没想到,那绣花针捕头要找的野汉子会在房梁之上,他是什么时候跑上去的?
刚想卸下门板将绣花针喊回来,地上的黑毛贼人却挣扎着说道:“不许开门,否则我一拳毙了你。”
田十一果然停了下来。一来拆卸门板要好长时间,足够对方打自己百八十拳了。二来那修化真的身法快得惊人,若是全力奔跑的话,这时怕是已经跑出十余里了,开了门也见不到人。
见十一停了下来,那贼人和缓语气道:“我身上有一锭金子,若是不报官,这锭金子就是你的。”
十一蹲了下来,看了看黑毛贼人,又指了指旁边的短柄铁锤问道:“这是你的兵器?”
贼人挣扎着想要起来,结果不仅没能起身,胸口反到渗出血来,看来伤得不轻。
“不行,除了兵刃,什么都能给你。”黑毛贼人有些惶急地说道。
田十一摇了摇头:“我不要。”
贼人松了口气,心说可算是遇到个好人。
结果田十一继续说道:“看你伤的不轻,估计挺不过今晚。等你死了,你的东西都是我的。”
“小贼……”
那黑毛贼人气得险些死过去,但挣扎了半天,却仍是不能起身。
十一见此,终于放下心来。他说这话,一是为了确认这贼人的伤势,二是对贼人刚刚威胁他的报复。
十一公子,很记仇的。
第八章 是个有名字的
见贼人果然伤势严重,田十一又犯起愁来。
按现代人的思维,遇到伤者自然是要救助的。可这里却是宋朝,若是救了对方却被一拳打死,还真没地方喊冤去,他可不想做东郭先生。更何况,谁知道这贼人是不是杀人不眨眼。
那贼人见田十一沉思,连忙说道:“这位小哥儿若是助我疗伤,来日定当奉上十锭赤金。”
按此时中原的风俗,小哥儿只是一种称呼,大抵相当于现在的帅哥和美女。
黑毛贼人见十一不为所动,继续道:“若是救了我,方家便承你一份恩情。”
田十一猛地抬头,瞪着贼人问道:“你是方腊的人?”
壮汉心中一喜,就想承认下来,但一看田十一的眼睛心中便是一颤。那双眼睛平静地盯着他,似是能看透人的心肺一般,全然不像十五六岁少年人该有的眼神。
这贼人本就嘴笨,心中惊惧之下忍不住结巴起来。
“当……当然……早……早晚会是……”
十一心里偷笑,心说居然还是个实诚人。
在田十一咄咄逼人的追问下,黑毛贼人老实交待。
没想到贼人刚刚说出自己的名字,田十一却高声惊呼起来:“牛皋?你是牛皋?”
黑毛牛皋惊奇地问道:“小哥儿认得我?”
田十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道:“怎么会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虽然脸上的表情演绎得十分到位,十一的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
不论是影视剧作还是漫画小说,岳飞从来都是伟光正的代表人物,而这牛皋,就是岳飞麾下的一员猛将。没成想,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活的。
“该不会是重名吧?”田十一不无担心的想到。
牛皋虽有些奇怪这小哥儿过激的表现,但田十一此时的表情太过平静,何况牛老兄本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到也没有多想,只是继续交代起自己的“故事”来。
据牛皋说,他家里人口太多,因为花石纲闹得厉害,一家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他这才孤身一人来到杭州府,想要投到方腊手下赚些银钱养家胡口。没想到,他的外貌太有特点,一进城就被府衙的差役认定为贼,而且身上还带了违禁的兵刃。牛皋本就不善言辞,争执几句便动了手,打伤了几名捕快,这才引出捕头修化真。
牛皋力大无穷,武功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偏偏那修化真的武功却是以轻巧闻名,正合了一巧破千斤这句话。
一番打斗,牛皋受了伤。好在杭州百姓喜欢看热闹,他一头扎进人堆里逃了出来,趁机爬到冰果铺子的房梁上。随后的倾盆大雨掩盖了牛皋的痕迹,这才逃得一条性命。
田十一冷眼看着牛皋,问道:“你说你家里人都快吃不上饭了?”
牛皋连忙点头。
“吃不上饭你还会有一锭金子?”田十一冷声问道。
牛皋的汗“唰”的一下冒了出来,他没想到这看起来仅有十五六岁的小子,竟然如此精明。
吭哧瘪肚了半天,牛皋这才承认,他的身上确实是分文皆无,而他的身世还有家里的情况不便相告,但来杭州的目的还有受伤的经过,却是真的。
田十一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救下这牛皋。他可不希望后世的故事里,少了这么牛叉的一个人物。更何况,救活牛皋,他一定会去找捕头修化真寻仇,也算是间接帮后院那些坛坛罐罐出了口恶气。
至于别的,十一没有多想。牛皋不过是个活着的历史人物罢了,连晋王田虎都是自己名义上的贼老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些有名字的,将来说不定会遇到多少个呢。
雨水渐歇,田十一连拖带扛将牛皋弄到空着的卧房里,取了些刘氏白日里买的白盐,用盐水清洗伤口,敷上牛皋自己带来的金疮药,又用煮过的麻布包扎好,最后制了些冰镇在伤口上。
看到那一大块冰,牛皋惊骇得差点把眼角瞪裂开。在他看来,六月里能见到冰,这比老黄狗开口说人话更加不可思议。
“伤口要保持干净,金疮药要按时换,包扎伤口的麻布必须用开水煮过才能用,不要让脏水碰到伤口……”
田十一絮絮叨叨地说着,完全无视牛皋那震惊的眼神。
处理好伤口,十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那短柄铁锤拖到卧房。从后院找了几块备用的青砖换上碎掉那几块,又仔细冲洗了所有可能染上血迹的地方。随后,又给牛皋做了些吃的东西,田十一这才长出口气,坐在地上看着这位未来的抗金英雄。
牛皋此时已收敛心神,诚挚对十一拱手道:小哥的恩情牛皋没齿难忘,来日若有用到我牛皋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田十一摆手道:“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命了,明早你若是没死就自己走吧,若是死了,我就要报官换赏钱了。”
说罢,十一起身,却又补充道:“不要投靠方腊了,那本就不是你该走的路。”
看着装了铜钱离开铺子的田十一,牛皋满脑子不解。“投靠方腊不是自己该走的路,那自己的路又在哪呢?寨子里那些饿着肚子的乡亲们,他们的活路又在哪呢?”
……
乌云化雨,月朗星稀,方百花乘了马车来到刘氏冰果铺子门外。
她本打算直接回家的,却又实在放心不下铺子,担心十一郎粗心,没有将铜钱带回家里。
只是看了一眼打烊的铺子,百花的双眼却立了起来。
门板的角落里溅了几点血迹,若不细看极难发现。但方百花自幼习武,而且向来以心细著称,修化真忽略掉的细节,却全盘落入她的眼中。
在街口下了马车,百花绕到铺子后门,轻手轻脚进了后院。
后院有些杂乱,卧房里传出压抑的喘息声音。不是田十一,更不可能是刘氏。
百花的心险些撑破胸膛跳出来。不知为什么,她脑海里首先跃出的是十一郎,而不是乳娘。
方百花柳眉倒立,也不知从哪里“唰”地抽出柄短剑来。
“碰”的一声,门被从里面撞开,牛皋拖着短柄重锤喘息着立在门内。大丈夫只可站着死,岂可跪着生。既然杭州城里没有朋友,来的便只能是敌人。
百花明显呆滞了一下,胡子如此浓密的人还真是不多见。她没有立即动手,只是冷冷注视着牛皋,她急于知道乳娘和十一郎是否安好。
牛皋单手擒着短柄重锤,伤口已经崩裂,血从麻布上渗了出来。他本已做好拼死一搏的打算,只是看到方百花那一刻却愣住了。
“五……五娘子……”
牛皋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第九章 短锤与大锤
方百花心中疑惑,沉声问道:“你认得我?”
牛皋砰的扔下重锤抱拳道:“在下太湖水寨牛皋,当年令堂故去时曾来拜祭过,远远见过五娘子一面。”
百花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你就是不死寨主牛皋?”
牛皋点头,百花却又加了一句。“你就是那个不会水的水贼?”
方百花这句话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牛皋脸上一阵发热,好在黑毛浓厚,到是看不出脸红来。
听到百花问起铺子里的人,牛皋连忙说了田十一救他的经过。
百花听闻后心中更加奇怪起来,没想到十一郎竟然会冒着凶险,救了这太湖水寨寨主的性命,心中对田十一的身份更加疑惑起来。
随手将一个青釉小瓷瓶抛给牛皋,方百花说道:“这是方家秘制的伤药,白色内服红色外敷。既然你是那个怎么都死不了的牛皋,这点小伤对你来说就不算什么。”
说完后百花潇洒转身,准备就此离开。
牛皋连忙上前一步,想要趁机表达投靠方家的意愿。
投靠方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太湖水寨名义上是水贼,实际上不过是被花石纲压迫得活不起去的老百姓。没有过劫富济贫的壮举,平时以渔耕为生,最多就是偷偷抢几条官府运粮运盐的小船,缓解一下燃眉之急。
但近两年,因为活不下去所以来投靠的人越来越多,食物的进项却没有增加,大家挨饿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牛皋无奈才想起要投靠方腊,就算方腊不臣之心众人皆知,但总比坐等饿死要强。
只是牛皋话还没有出口,方百花却又猛地转回身来,冷眼盯着牛皋道:“不许将我的身份泄露给十一郎,否则你就是方家的敌人。”
说罢,百花再不理他,转身出了后门,投入昏暗的黑夜之中。
牛皋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说出想要投入方家门下的话,反到是险些成了方家的敌人。他连伤带吓,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同时对救了自己的那位小哥儿好奇起来。
“不知那小哥儿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五娘子如此忌惮……”
不死寨主嘴里喃喃着,吃力的将短柄重锤拖回卧房,开始为伤口更换伤药,同时想起田十一唠叨过的注意事项……
百花回到家时田十一已经睡了,见乳娘和十一郎无碍,她这才放下心来。
待她看到十一留在她房门口的钱箱子时,不禁仰天无声大笑三声,又连忙俯身将箱子紧紧抱在怀里。
按今天的收入算,怕是用不到一个月就能赚回本钱了。视铜钱如无数条生命的百花又怎能不高兴、不兴奋,又怎能不将田十一这根摇钱树,当成大熊猫一样保护起来。
也不知方百花为什么那么忙碌,又哪来那么大的精力。田十一起了个大早,五姑娘却已经有事出去了,据刘氏说是去西湖那边处理些事情。
田十一气哼哼地想道:“这种员工,月底一定不能发工资给她。”
可田十一不知道的是,百花将这冰果铺子当成自己的生意,又怎么可能想起工钱这种东西。
略微收拾一下,田十一有些紧张的直奔冰果铺子而来。
“牛皋既然是历史上有名字的人物,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死吧。”十一有些担忧的想到。
因为心中焦急,田十一脚下的步伐更加急促起来。
等他来到铺子外面却惊愕的发现,门板已经被卸了下来,一个身着青衣小帽的丑陋汉子正在清扫铺面。
“你谁呀?”田十一一脚跨进铺子奇怪地问道。
那丑陋汉子一见田十一,连忙拱手行礼道:“昨日多谢小哥儿搭救之恩。”
田十一目瞪口呆。眼前这丑鬼,真的就是昨天救下的牛皋?
见十一呆滞,牛皋做了个刀刮胡子的动作,不禁得意地笑了出来。
仔细看了半天,田十一终于确定,丑鬼确实就是黑毛贼。只是这刮了胡子的牛皋,比起满脸黑毛的样子,丑了不是一星半点啊。
就这副尊容往铺子里一站,生意立马能下降十几个等级。
“不是让你自己走吗,你怎么还没走?”十一压低声音愤怒地质问道。
牛皋好不容易遇到方百花,又怎么可能随便走掉。太湖水寨里,可是有着几万张嘴等着吃饭呢。
若是被牛皋知道,方百花身上背着十几万张嘴的话,估计他立马就会直奔杭州府衙,请求招安换取活命的粮食了。
见牛皋死皮赖脸要留下做伙计,田十一怒火中烧,心说这好人果然做不得,竟然在宋朝也能遇到“碰瓷儿”的。
废了半天口水,终是没能赶走这死皮赖脸的丑鬼,田十一只好想办法掩饰他的身份。“你锤子藏好了没有?这身衣服又是哪来的?”
“兵刃埋在后院地下,衣服是从临街的酒楼里‘借’来的。门板上和铺子里的血迹我又清洗了一遍,就算那修化真今日再来,也看不出半点端倪。”牛皋施施然地说道,没有半点紧张和尴尬的神色。
田十一心中大骂其无耻,却又不得不问道:“你的伤好了?”
牛皋摇头。“外伤本就不重,昨晚用了五……我的伤药,已经不碍事了。只是内伤比较麻烦,怕是要三五个月才能痊愈。”
既然赶不走,十一只能接受现实,让牛皋暂时做个伙计,只是却不许他在客人面前露脸。一来是担心被修化真发现,二来是牛老兄那张脸,实在是太影响生意。
……
……
大锤这名字粗狂豪放,用在牛皋身上再合适不过。怎奈天意弄人,这名字的主人偏偏是一个小姑娘。
也不知方腊是怎么想的,居然为娇滴滴的女儿取了这么个名字。好在大锤姑娘还有个小名,唤做方小六。
要说方家人取名字还真是随意。方百花在姐妹中排行第五便唤做五姑娘,方腊在兄弟间排行十三就唤做方十三。这位方小六比五姑娘和方十三小了一辈,在姐妹中排行第六,就在名字里加了个“小”字,也不怕叫差了辈份。
方小六乘着马车来到如意坊,远远看到刘氏冰果铺子的牌匾,樱桃一样的小嘴张成了可爱的O型。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冰果”非“兵国”。只是,“冰果”又是什么呢?
第十章 方家有大锤
下了马车,车后尾随的一胖一瘦两位公子哥儿立即围了上来,惹得她眉头紧皱。
大锤小姐姐本想悄悄来见见自己的小姑姑,没想到出了别院不远,就遇到了这两块狗皮膏药。
瘦膏药是本地团练使的公子伍成名,胖膏药则是杭州巨贾单家的公子单平。
方小六琴棋书画、武功医术样样精通,人又漂亮得一塌糊涂,杭州府里惦记这位姑娘的公子哥可不在少数,这两位能在街上遇到她,自然不肯错过机会,便一路“粘”了过来。
三人进了冰果铺子,单平眉头紧皱,觉得这铺子实在寒酸了些。伍成名更是不加掩饰的用手帕捂住口鼻,满眼的鄙夷神色。
方小六的出身毕竟与他们不同,更何况这是她姑姑开的铺子,自然不会存着轻视的心思。
待她看到田十一时不禁愣了一下,心说:好俊俏的小伙计,也不知小姑姑是在哪里找来的。莫非……嘻嘻……
心里虽是胡乱想着,小六姑娘脸上可没流露出来。
她刚想说让伙计将小姑姑唤出来,不料单平却抢先说道:“这等低贱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好吃食。不若我们去那状元楼,由本公子做东。”
伍成名连忙点头,也是巴不得远远离开这种只有苦哈哈才会光顾的下等地方。
冷哼一声,小六心说:你们若是知道这铺子是谁开的,怕是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方家虽出身草莽,但在杭州府的势力却不容小视,就算知府大人也要给方十三几分面子。似团练使、商贾一类的家世,自然不敢得罪方家。
田十一一见那两贴膏药,就知道是架鹰走马的纨绔子弟。到是那小姑娘生得比后世的网红小姐姐还要好看几分,不禁多看了几眼。
单平一见田十一在看方小六,立即勃然大怒,颤着脸上的肥肉吼道:“大锤姑娘仙子样的人物,也是你这下等人能看的吗?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虽然对方态度恶劣,但听到大锤这名字,田十一还是惊愕得愣了一下。他实在想不通,这姑娘的爹娘是怎么想的,居然会给一个女孩子取这种名字。
方小六脸上隐现怒气,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当众叫她的名字。
“单公子请自重。”方小六冷声说道。
田十一对那单公子也是十分恼火,但却被大锤姑娘抢了先,到嘴边的话硬是没能骂出去。
被方小六抢白了一句,单平气得满脸通红,到是伍成名捂嘴偷乐,恨不得让单平更加丢脸一些。
方小六转回身来,笑呤呤看着田十一道:“我姑……五姑娘去哪儿了?怎么没在铺子里?”
一听这话,十一知道来的是五姑娘的朋友,连忙招呼方小六坐了下来,并转身去后厨端了碗冰果出来。
“冰?”三人一同惊叫出来。
能在六月的杭州府见到冰,这简直比见鬼还难。
单平虽然也很惊讶,但毕竟家中豪富,也曾在北方的夏季里品尝过冰的味道,到是那伍成名惊骇异常。
伍成名的老爹虽是团练使,但毕竟是个闲职,而且还是被士子所看轻的武人,家中虽有余财,但并不如何富裕。
如今见这简陋的铺子里,居然藏有夏日制冰的法门,伍成名不禁打起了主意。若是能将这制冰的法子抓到手里,再凭借他老爹的关系,就算不能日进斗金也能赚个钵满盆盈
方小六满眼震惊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小星星望着田十一道:“这冰,是你制的?”
田十一温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小丫鬟惶急地跑了进来,趴在方小六的耳边低语起来。方小六立即惊喜道:“娄爷爷来了?”
说罢,方小六转身就要向外跑。刚迈了一步,却又回身端起桌上的冰果吃了一口,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
“真好吃。”方小六满脸喜意,甜甜地说道:“明天我再来,你还要给我做冰果吃。”
说着,她端着手里的粗瓷碗向外走去,看都没看两贴膏药一眼。
一见这情形,两位公子气得咬牙切齿。
伍成名刚想发作,却发现旁边的单平已经气得浑身哆嗦。脸上阴阴一笑,伍成名转身出了铺子。
暴怒的单平果然没有辜负伍公子的期望,他指着田十一怒道:“你个下贱的东西,也敢和本公子抢女人。来呀,给我砸了这铺子,再打断他的狗腿。”
两名躲在门外的家丁听到公子发令,立即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就想要掀桌子打人。哪里想到刚一伸手,就感觉脖子一紧。躲在后面的牛皋一个箭步就跨了出来,冷笑着抓住两个家丁,随手扔了出去。
虽然有伤在身,但两个没练过武艺的家丁在他手里,连只弱鸡都不如。
单平一看到牛皋的长相,吓得连连后退,指着牛皋“你……你……”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见牛皋没有对他出手,他这才强忍惊惧指着田十一道:“小爷今天出门带的人少,有种的话,巳时三刻到城南紫竹林来。你要是不敢来,就是乌龟王八蛋。”
说完狠话,单平连连向后退去,却不料绊了个大跟斗,在两个家丁的搀扶下灰溜溜地逃走了。
牛皋冷冷看着逃走的单平,小声对田十一道:“田小哥儿不用担心,一群土鸡瓦狗而已,巳时三刻我独自前往即可。”
田十一瞪了牛皋一眼道:“我说让你去了吗?谁有时间陪个小屁孩儿打仗玩,生意不做了吗?”
牛皋面色一滞,心说:他若是小屁孩儿,那你算什么?
远处的伍成名气得脸色铁青,他本打算等单平教训了田十一,自己再出来唱白脸。到时连哄带吓,轻易就能拿到制冰的法子,不料那单平如此废物。
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伍成名面带微笑走进冰果铺子。
她本以为凭自己的王霸之气,再加上老爹团练使的威势,那小子就算不交出制冰的法子也会吓得够呛。
哪想到田十一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牛皋的肩膀道:“巳时三刻,城南柴竹林,你若是打不赢,就别来我这丢脸了。记住,多带点人。”
伍成名不禁一愣,随即阴阴一笑。
他方才并没有听到单平撂下的狠话,还以为这卖冰果的小子想和自己约架。要论起打群架的话,他还真就不怕谁。他爹怎么说也是一方团练使,就算没有调兵之权,但找上几十号贼配军打一架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田十一虽然拍着牛皋肩膀说的这话,却没说伍成名要和谁打。
第十一章 看热闹的人围着热闹看你
眼见伍成名阴笑着离去,牛皋沉声说道:“就算他们双方联手,我牛皋也不见得没有一拼之力。”
田十一诧异地望着他,吃惊说道:“好不容易才凑出打架的两伙人,你去凑什么热闹?”
说罢,十一转身走向后院,嘴里喃喃自语道:“要是再能凑出第三方,岂不是会更热闹!”
牛皋惊恐地看着田十一,全身一阵阵发冷。他还以为田小哥儿是想要把敌人凑成一堆儿打起来省事,没想到他却存了挑拨两公子互殴的心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人不见血?
刚想到这里,牛皋心中一惊,连忙向后院走去。远处即轻又快的脚步声传来,除了修化真,这杭州府里怕是没几人的轻功能练到如此程度。
一见修化真进了铺子,田十一不禁皱起眉头。丑鬼牛皋就藏在铺子里,若是被这修捕头发现,将会是一场超级麻烦。
修捕头今日穿了件崭新的公衣,脸上带着笑意,一见田十一连忙拱手施礼,要多和气就有多和气。
“小哥儿请了,昨日修某无礼在先,今儿是特意赔礼来的。”
田十一有些没缓过神来,不知道这修捕头唱的是哪一出。
修化真说完客套话,连忙从怀里取出一贯铜钱来,轻轻放在桌子上,这才小声说道:“昨日里打翻了不少物什,这是在下的赔礼,还忘小哥儿帮修某向方姑娘解释一番。呃……哈哈……多谢,多谢,告辞,告辞……”
修化真边说边向外退去,就像这冰果铺子是龙潭虎穴一般。
田十一掩住心中的错愕和对五姑娘身世的好奇,连忙追上修化真小声说道:“修捕头要抓的人,可是和锤子有关?”
修化真一听连忙顿住脚步,惊喜地看着田十一。
田十一神秘说道:“早上听路过的几人说什么大锤,还有城南紫竹林,好像还说巳时三刻,不知是否和那贼人有关。”
修化真心中大喜,连忙向田十一道谢,就想要赶去城南紫竹林。
田十一连忙说道:“对方人手很多,修捕头莫要大意,小心着了他们的毒手。”
修化真不禁重新打量起田十一来,一脸正色拱手道:“小哥儿忠心赤胆,在下佩服之至。修某这就赶回府衙调集人手,这次若是擒下那贼人,小哥儿当为首功。”
见修化真大步离去,田十一小声嘀咕道:“修捕头啊修捕头,我可没骗你。大锤他们自然是说过的,只不过是位姑娘。怪只怪,你不该打碎那些瓶瓶罐罐。”
眼见修化真没了踪影,牛皋感觉脖子里“嗖嗖”的直冒寒气。一见田十一转身回来,他连忙靠到一边,连和田小哥儿对视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了。
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什么叫运筹帷幄?什么叫阴狠毒辣?
牛皋觉得自己搜肠刮肚,剜出肚子里所有的词儿,也无法形容田十一的机智和卑鄙。
……
也许是冰果太好吃,可能是对小姑姑想念的紧,还可能是那制冰的小伙计太俊俏太勾人儿。
方大锤小姐姐刚过末时,便再次来到如意坊。
离得老远,方小六便看到成群的百姓聚集在冰果铺子外面,里三层外九层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六个子不高,更不可能和那些个臭男子挤做一团。好在马夫刘二极有眼色,将马车赶到路边,让小六姑娘站在马车前沿的车板上向内观瞧。
大锤姑娘的艳丽,在整个杭州府也是数得出的。一时间周遭众人竟把目光移到了方小六身上,正和了那句:“你站在马车上看热闹,看热闹的人围着热闹看你。”
此时田十一正在铺子里咬牙切齿。
如果只是衙门里的差官、街头上的泼皮、地方上的税吏、黑地里的帮派,这些人不来铺子里找麻烦也就罢了,如今连杭州府衙的捕头都对五姑娘极为忌惮,这一切都说明五姑娘的身份很是不凡。
再加上她姓方,田十一已经一厢情愿的认定,这五姑娘绝对就是方腊的女儿才对。
“和亲少年被弃,巧遇姑娘却正是要和亲的女子,如此老套的情节,怕是小说里都不会这么写了吧?”田十一气恼着想到。
方百花若是知道十一郎将她当成了她的侄女,也不知是会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会笑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铺子外面突然传来吵嚷之声。
“姓田的小子你给我出来,今日我伍成名与你不死不休。”
那声音带着颤音,包含着无尽的委屈和恨意,一听就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田十一愕然抬头,知道伍成名是来报仇的。这种时候,自然应该丑汉牛皋出马才对。
转头望向牛皋,却见牛皋已经躲到一旁,手中还做着扭捏的动作。十一莫名其妙,仔细一看,却发现丑牛正在空手绣花。
一个丑陋的大汉空手扭捏绣花,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幸亏东方不败长得不像牛皋,不然令狐冲和任我行一定会吐到拿不稳剑的。”田十一暗暗想到。
绣花自然指的是修化真,既然修化真也在外面,那他要对付的就不仅是一个人了。好处吗,就是修捕头明显知道五姑娘的身份,到是不用害怕他们动粗。
一脚跨到门外,十一不禁被吓了一跳,密匝匝的人头,几乎将坊间的道路都堵塞住了。
铺子外的坊道上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是两个小瓷杯,里面装的也不知是酒是水。桌后正是原本趾高气昂,如今土头土脸的伍成名。
伍成名脖子上系了条布带,左臂平吊在胸前,一只熊猫眼带着卡通式的喜感。看样子紫竹林一战,他吃了不小的亏。
环视一周,没有见到修化真的影子,看来是躲在人群里面了。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自已这边仅有一头丑牛,还不敢拿出来见人。要想解决眼前的麻烦,自然要有所凭仗才行。
眼前还能凭仗什么?除了围观的人群,真的没有什么了。
快步走到桌子近前,田十一抢先大声说道:“伍公子又来强行索要我制冰的配方吗?”
话音未落,围观人群“轰”地吵嚷起来。
无论宋朝还是其他的朝代,谋生的手艺或配方,那是比命还贵重的东西,因为可以一代代传下去,子孙后代受益无穷。许多身怀高超技艺的匠人,就算被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吐露配方。抢夺他人谋生的配方,可说是全天下最招人不耻的恶行。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导致历史上许许多多先进的技术就此失传。
听到如潮的骂声,伍成名连忙大声喊道:“不是索要,是买,是买呀!”
周遭的骂声低了一些。如果出高价买的话,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到也说得过去。
不料田十一紧接着说道:“不卖,伍公子请回吧!”
“嘎!”伍成名一下子被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这时,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声。
田十一听得真儿真儿的,不是修化真还能是谁?
第十二章 妖孽转世
听了咳声,伍成名眼睛一亮,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将胸膛挺了挺,伍成名用半边已经升级为国宝的眼睛瞪着田十一,大声说道:“我要和你赌命。”
话声末落,围观的百姓立即鸦雀无声,随即却不知谁领头叫了声“好汉子”,周围的百姓竟乱码七糟地喊起好来。
宋人好赌,宋人好看热闹,而且看热闹的,从来都不怕事大。
伍成名一声“赌命”,正瘙到了大宋百姓的痒处,再加个带头叫好的“托”,气氛不热烈才是怪事。
田十一好记仇,但记仇不等于不要命。只有在确保自身不会出危险的情况,他才会放手报仇,没有把握的事,十一是不会冒险的。更何况,又没有彩头,谁愿无缘无故去赌命。
伍成名明显受了高人指点,根本没给田十一拒绝的机会,连忙继续说道:“你要是不敢赌,就从我胯下钻过去。”
“托儿”又适时的大笑起来,周遭立即响起无数哄笑的声音。
田十一的眼睛眯了起来,知道伍成名对自己起了杀心。
要知道,这里可是宋朝,律法的威严远远不及后世。就算今天平安度过,可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把暗中的刀子刺过来,这种日子可不好过。
一个想杀自己的敌人,而且还不是好人,留在世上是对自己最大的不负责任。
见田十一眯眼不语,伍成名得意地笑了起来,指着桌上的两个瓷杯说道:“这两杯酒,有一杯是鸩酒,只需一滴就会肠穿肚烂。今日你我各饮一杯,有胆子的话……”
伍成名话还没有说完,却见田十一伸出手指,在一个酒杯里搅了一搅,随后抬起手指含在了嘴里,还用力地吮吸了一下。
“味道还好,可惜我从不饮酒,今日浅尝‘一指’,伍兄不会怪我饮得太少吧?”田十一笑着说道。
全场鸦雀无声,伍成名的脸瞬间惨白。他不明白,这姓田的小子怎么会没死,他怎么可能没死?
“好……”
围观人群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这次叫好完全是众人由衷而发,根本不用别人挑唆。
田十一面不改色且毫不拖泥带水喝下那“一指”酒水,在宋人看来,这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胆色。谈笑间便赢了赌命之局,又怎能让他们不佩服。
在袍子上轻轻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口水”,并没有感觉到手指的不妥,十一这才放下心来。
伍成名既然是抱着杀心来的,两杯自然都是毒酒,这一点傻子都能想到。
待场间稍微安静一些,田十一带着温柔笑意说道:“伍兄,该你了!”
伍成名嘴唇哆嗦、浑身颤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不想死,可是若不喝的话,眼前这关又该怎么蒙混过去?
“对了,装作不小心将酒打翻。”伍成名暗暗想到,随即心中打定主意。
哪想到还没等他伸手,田十一却叹口气说道:“唉,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杯毒酒,伍兄就不必喝了。”
围观百姓再次爆发震天般的叫好声,众人对胆色过人而且如此大度的田十一,已经佩服到了骨子里。甚至有好多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已经开始动起了小心思。
田十一笑着做了个四方揖,止住众人的叫好声,对如释重负的伍成名说道:“今日伍公子虽失礼在先,但在下并不想以怨报怨,伍公子只需饮下我方才尝过的这一杯酒,便当是赔罪了。”
“啊……”
伍成名本以为自己得脱大难,没料想田十一却让他喝下已经尝过“一指”的那一杯酒,一时间心中惊惧,被吓得惊叫一声,连着退出两三步去。
围观众人正暗自佩服田十一的大度,却见到伍成名大惊失色,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田十一立即沉下脸,装出狂怒的样子指着两杯酒大声道:“怎么,莫非这两杯酒都……”
话说一半,听者自会联想。
旁边的一个小厮猛地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两杯酒都有毒,所以他才不敢喝。”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围观众人全都明白过来,立即指着伍成名大骂其卑鄙。对于田十一为何尝了毒酒却没死,一时间竟没有人想起来。
伍成名连连摆手,矢口否认。
一个壮硕的汉子吼道:“捉两只野狗当场一试便知,我这就捉来。”
说罢,那汉子转身挤出人群。也不知是谁接着喊了一声:“我随你一起去。”
一时间,四五个汉子挤了出去,也不知有几条野狗要遭殃。
“看住那姓伍的,可不敢让他掀翻桌子毁了罪证。”
也不知是哪位老汉叫了一嗓子,立即有七八个后生钻出人群,冷眼盯着伍成名,大有一言不合就暴打一顿的架势。
伍成名手足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躲在人群里的修化真却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然躲不住了。
分开人群,修化真不情不愿地走到近前,深深地望了田十一一眼。
他真的想不明白,这少年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先是挑逗伍成名和单平互相殴斗,后又将自己设计圈套之中,称得上智计百出。
更加没想到的是,他竟能轻飘飘破了眼前的赌命之局。要知道,这场赌命可是有高人指点的,称得上环环相扣,就连毒死田十一后,如何隐瞒两杯毒酒都做了详细的谋划,
这姓田的小子如此厉害,难道是妖孽转世不成?
见到修化真终于露面,田十一忍不住嘴角翘了翘。此时的修捕头半边脸肿得像猪头一样,也不知是紫竹林之战太过惨烈,还是伍成名的后台太过霸道,竟能将牛皋口中轻功一流的捕头打成这般模样。
摸了摸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半边脸,修化真心中哀叹,昨晚怎么就闯到这冰果铺子里来了呢?
如果没进这铺子,就不会被田十一拉到今天的圈套之中,也就不会被那极其护短的团练使伍德扇这一巴掌了。
修化真虽是府衙的捕头,但只能称之为“吏”,距那“官”字虽仅有一步之遥,却相差了千里万里。在宋朝,一日为吏终生为吏,若想“入流”为官,那是千难万难的。
见田十一平静望着自己,修化真心中一阵哀叹。
第十三章 十一根枝杈的摇钱树
修化真心道:“团练使伍德得罪不起方家,但又咽不下被一个伙计坑害儿子这口气,所以才定计要毒死这小伙计,凭借的不过是方家为了脸面,不会为一个下贱的伙计出头。为了保险起见,伍德这才逼了自己来。可是,自己得罪不起团练使,难道就得罪得起方家吗?只是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将伍成名带回去,若是将这伍公子折在这里,伍德怕是要灭了自己全家。”
对着田十一恭敬施礼,修化真语带谦卑地说道:“田公子请了,今日确是伍公子不对,还望田公子看在修某的面子上,就此揭过,来日修某定当报答。”
田十一看着修化真半边肿脸,语带讽刺地说道:“修捕头的面子,为何一边大、一边小呢?”
听了田十一的嘲讽,修化真半边好脸腾的一下涨红起来。
修化真师出高门,闯荡江湖少有敌手,哪里受过这种恶气。但形势比人强,比什么都强,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上前一步,修化真低声对田十一道:“你到底想怎样?他可是团练使伍德唯一的儿子,难道你还真想逼死他不成?”
听了这话,田十一对伍成名的背景终于了然。
死仇既已结下,就没有再解开的道理,就算他肯,伍家也必然不肯。只是如今却不能真的逼死伍成名,因为他若死了,那伍德定然不顾一切来寻仇。
仇自然是要报的,只是要有个先后顺序。逼死仇敌却害了自己,算起来似乎是一命换一命,但生命怕是只有这第二次了,哪能轻易去换。
有句话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总不能轻易放过他。
田十一从袍子里摸出枚铜钱来,装做不经意在手里把玩着,脸上做沉思状。
修化真本就是成了精的老油条,一见之下双眼一亮,连忙将伍成名叫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起来。
伍成名脸露惊喜之色,连忙对田十一小声道:“在下愿奉上十贯铜钱赔罪。”
田十一和修化真差一点集体晕倒。这伍成名真的是脑袋让驴踢了吗,十贯钱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拿得出手吗?
修化真狠狠瞪了伍公子一眼,伍成名立即醒悟过来,低声道:“一百贯。”
“啪”的一下将铜钱握在手心里,田十一大声道:“什么,伍公子想用一百贯钱买通田某?不行,此事万万不可。伍公子用两杯毒酒谋害田某性命,修捕头不会装作看不见吧?等我家五姑娘回来,便让他到杭州府衙呈上状纸,相信知府大人,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修伍二人脸色大变,一来田十一竟然将私底下的交易公布于众,二来这姓田的竟然说“我家五姑娘”,这关系怕是非比寻常。
在周围众人的怒骂声中,修化真低声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田十一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鼻子。
修化真咬牙切齿,转身大声说道:“我乃府衙捕头修化真,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今日伍公子愿出千贯铜钱向田公子赔罪,此事由我作保,尔等可有疑义?”
伍成名眼睛睁得溜圆,瞪着修化真道:“一千贯,你疯了吗?”
修化真不去理这白痴公子,只是环视着众人。
场间众人既吃惊于一千贯的天价,又忌惮修化真的捕头身份,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好气魄!”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方小六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分开众人来到场中,对修化真拱了拱手道:“就冲修捕头这份气魄,这一千贯钱,我替你出了。”
说罢,方小六也不理众人,大步向冰果铺子里走去。
田十一心中大怒,追着方小六跑向铺子。心说,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让这小妮子坏了事。
跑了两步,十一这才反应过来,不能放那伍成名离开。
一回头,修化真竟已经扯着伍成名跑了,连桌上的两杯毒酒也不见了。围观人群也在交头接耳,三三两两转头离去。
十一心里这个气呀。
他跑进铺子,狠狠一拍桌子道:“方大锤,拿一千贯钱来。”
方小六刚刚坐下,立即又跳了起来,瞪着田十一吼道:“你竟敢和我要钱?”
“多新鲜?”田十一怒不可遏。“是你说要替他出那一千贯钱,今天你就算卖身,也得把这一千贯钱交出来。”
“你……”
方小六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咬牙瞪眼,手掌狠狠抓着桌角,竟将那方桌抓得“咯咯”响了起来。
在她看来,田十一不过是小姑姑雇的伙计,自己怎么着都算得上半个主子。而且平时见父兄与绿林人相处时,也都是这般豪迈的。有样学样,她便大喊了那一声,心中果然舒畅无比。没想到,这小伙计竟然真的敢向自己要钱,还说出卖身也得还钱的狗屁话,让她如何不怒。
田十一连忙退了一步,他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有如此武功。
“这是怎么了?”一身素色布衣的方百花偏在此时回来了,看着斗鸡一样的两人不解问道。
一见小姑姑回来,方小六连忙叽叽喳喳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方百花一时间有些迷糊,没想到自己只是大半天没在,竟闹出这许多事来。
随即,她猛然醒悟,连忙看着自己长了十一根枝杈的摇钱树,惶急地问道:“你喝了毒酒?有没有中毒?身体可有不适?”
田十一心中一暖。里里外外这么多人,五姑娘是唯一一个问他有没有中毒的人。
看了看方小六,又看了看方百花,十一心想:唉,光是漂亮有什么用?娶老婆还得娶五姑娘这样的,心地善良,又知道关心人。虽然有些贪财,但只要娶回家就不是缺点了,因为她贪的财,都会是自己家的……
田十一这边胡思乱想,方小六却还在气头上。她怒道:“管他作甚,这种不知尊卑的东西,就该打断了腿赶出门去,任那伍家随意……”
方百花怒气上涌,大喝道:“你闭嘴。”
方小六更加理直气壮,指着田十一继续骂道:“听到没有?让你闭……”
说到这里,小六却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一直都是她在说,田十一始终没有开口。
惊愕地转头望向小姑姑,她这才发现,方百花正满脸怒气地盯着自己,一时间竟是呆住了。
第十四章 毒誓
“小……小……”
方小六呆傻了半天,却是惊讶得连小姑姑三个字都叫不出来了。
从小到大,她向来被宠着、惯着,从没有人对她大声说过话。没想到第一个吼她的人,竟是这既像长辈又像姐姐的小姑姑。
百花仍是怒视着自己的小侄女,气哼哼地说道:“那伍成名分明已经动了杀心,若是让伍家出了一千贯钱,团练使自然知道十一郎有我们护着。如今伍家丝毫末损,胆子定然会大起来,怕是明日里便要派人来谋害十一郎的性命了。”
“害了又怎样?”方小六眼眶含泪。“一个下等的……”
“闭嘴!”百花再次怒喝道:“你爹爹是怎么教的,竟让你变成这般不通情理的模样?伍家的事既然是被你办砸的,那就由你去解决。若是那团练使敢来找十一郎的麻烦,我便唯你是问。”
“哇”的一声,方小六再也忍不住委屈,大哭着冲向门外。
田十一初时还在惊愕这五姑娘发起火来,竟然有如此威势。一见方小六向外跑去,他连忙喊道:“等一下,站住。”
方小六极度错愕,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竟是连哭声都止住了,含着满眼满脸的泪花回头望了过来,真真是我见犹怜,看得方百花一阵心疼。
田十一却追到近前,盯着方小六说道:“写了欠条再走。”
满屋瞬间石化,就连躲在后面的牛皋,都忍不住探出头来惊愕地望向田十一。
宋人重诺,便是生意往来写下契约的也不多见。老赖这种东西,在宋朝堪称是濒危物种。谁都料不到田十一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方小六愣了半天,再次“哇”地大哭起来。
“你们都欺负我。”小六哭号着掩面而去。
方百花叹气,他知道十一郎并不是借机报复小六,只是单纯的放心不下那一千贯钱而已。在贪财方面,他们两人堪称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
小侄女确实可恨又可怜,却仍及不上自己的摇钱树重要。因为对百花来说,钱能买来的,是许许多多三乡会乡民的性命。
再次关切问起十一郎是否真的喝了毒酒,田十一笑着说要为五姑娘演示一次。
躲在后面的牛皋,再次将脑袋探了出来。
只见田十一缓缓伸出中指,在桌上的水杯里搅了一下,又慢慢抬起手来,收起中指将食伸含入口中。
方百花和牛皋恍然大悟,却原来只是如此简单的障眼法而已。
百花深深看了十一郎一眼,对他的身份更加疑惑起来。暗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会如此的智计百出?”
心神被田十一所慑的牛皋不知不觉走了出来,看了看桌上的水杯,又伸出自己的中指和食指,愣愣地盯着两根手指发起呆来。
一见牛皋的样貌,百花不禁吓了一跳。见过长得丑的,却没见过丑到如此骇人地步的。
盯着丑汉打量了半天,百花这才从其身形认出,正是不死寨主牛皋。
从神游状态里回复过来,牛皋连忙退了两步,就像田十一身上有剧毒一样,他此刻竟生出想要立即逃回太湖水寨的想法。
谁家的少年郎会如此机智,如此狡诈,如此聪慧,如此奸猾?牛皋觉得,这田小哥要么是山中精怪、要么是老鬼还魂、要么是老树成精,反正不可能是人。
“这田小哥实在是太……太可怕了。”牛皋颇为惊惧地看了田十一一眼,却又连忙低下头去,不敢与十一对视。
看了看牛皋,方百花沉脸对田十一道:“为什么要收留贼人在此?若是被人知道,铺子还怎么开下去?我盘铺子的钱岂不是收不回来了?”
牛皋的头更低了。一个是惹不起的田小哥儿,一个是得罪不起的五娘子,而且两个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能怎么办?
丑牛很绝望啊,这杭州府的人,一个比一个可怕。要不是水寨里几万张等着吃饭的嘴拖累,他早已经连滚带爬逃回去了。
听了五姑娘这话,田十一吓了一跳,心道你怎么不背着点人,你这么说让丑大哥多尴尬。
五姑娘上前一步,盯着田十一继续道:“还有,你对修化真和伍成名说,谁家的五姑娘?”
“哈……”
田十一连忙左顾右盼,随即一把抓住牛皋。“牛大哥,你不是想学制冰的法子吗?我教你……”
牛皋连忙摇头,示意自己没有窥探制冰法门的想法,怎奈田十一却硬是拖着他向后间逃命。
方百花一个箭步拦住两人,盯着田十一道:“男子汉大丈夫,敢说不敢当吗?”
见失了退路,田十一死猪不怕开水烫。“说都说了,你想怎么样?”
百花冷哼一声道:“那一千贯,我要分一半。”
听说要分自己的钱,田十一立马就不干了。
撸了一把袖子,田十一回瞪五姑娘道:“刚好我也有件事想要问你。说,你和方腊到底什么关系?”
方百花心中一惊,心说坊间只是知道自己与方家颇有渊源,但真正知道自己是方腊胞妹的,却没有几个。除非是修化真那等官府中人,又或是杭州府那些实力雄厚的帮会,这十一郎又是如何知道的?
想到这里,方百花立即冷冷地望向牛皋。
丑牛吓得连退三步,不停地摇头,示意自己真的没有打小报告。
田十一有些得意,哼哼着说道:“你就是方十三的女儿。”
百花与牛皋一齐将嘴张成了“O”型,不知道这智计百出的十一郎,为什么会冒出如此浓郁的傻气。
“我不是。”方百花摇头否认。
“你就是。”十一郎坚信自己的判断。
百花抬手指天,发誓道:“我若是方腊的女儿,就让我万箭穿心、肠穿肚烂、遍身生疮、死无全尸,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田十一倒吸了口凉气,这誓言实在是太毒了。若自己想发誓骗人的话,最多说几句“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一类的瞎话,哪可能发这么毒的毒誓。
看了盯着自己的五姑娘一眼,十一觉得自己真的错了。只是,她若不是方腊的女儿,又是什么人呢?
田十一有些不死心,凶巴巴问道:“那你的名字叫什么?”
第十五章 四块补丁
“方五。”百花毫不犹豫扒瞎道。
“哪有人会叫这种名字?”十一不信。
“你还不是叫田十一?”方百花一句话怼了回去。
田十一哑口无言,心说自己怎么就叫了这么个倒霉名字。
一想到那一千贯钱,田十一咬牙硬挺道:“那钱本就是该赔给我的,凭什么分你?”
“凭什么?”方百花毫不退让道:“就凭没有我帮衬,怕你有命拿钱没命花。”
一语中的,田十一再次哑火。心说:这特么不就是保护费吗?这丫头该不会是自己的克星吧,怎么每次都会受制于她?
旁观两人斗智斗勇斗嘴,牛皋心中终于燃起一点亮光。因为他终于发现,原来还是有一个人能拿捏住这小哥儿的,如此的话,只要投到方家门下,岂不是再不用怕他了?
“不对不对!”牛皋继续想道:“五娘子为什么要隐瞒身份?这小哥为什么又对方腊女儿的身份如何敏感?”
牛皋一阵心惊,心道:莫非,这小哥与方家有隙?又或者他看不起方家的出身?而偏偏五娘子又中意这小哥,所以才会……
牛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心惊,越心惊越向后退,不知不觉竟退到墙边,整个人背靠墙壁,满脸惊骇的表情,陷入沉思不可自拔。
田十一和方百花诧异地看了看牛皋,不知这丑牛在发什么癔症。
牛皋并不聪明,更加不善思考。只是他看了修化真、伍成名、单平的凄惨后,已经开始学着想事情了。因为待在这小哥儿身边,脑子不多转几个弯的话,总感觉太危险。
想到这里,牛皋心中一动,一道闪电似乎一瞬间照亮他的脑壳。
“也许……或者……投靠这田小哥儿,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牛皋立即权衡起来。“五娘子芳心暗许田小哥儿,方家自然会是他的助力。田小哥儿生财有道,若水寨里那几万个人都对他惟命是从的话,赚些活命钱应该不是问题。这小哥儿聪慧狡诈,只要我太湖水寨上下一心尊他为主,想必一定不会吃亏……”
牛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忙抬头看去,却发现斗智斗勇斗嘴的两人,似乎依然没有和好的意思。
方百花坐在门口,一脸怒气望着坊间的街道,田十一坐在里侧,满脸阴云盯着制冰的隔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牛皋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向制冰的隔间走去。阎王打架,小鬼儿自然要躲得远远的,免得殃及池鱼……
也许是因为伍成名闹的,也许是被修捕头吓得,也许是孩子们今天集体被禁足在家,总之就是没有人上门吃冰果。
方百花心中有些焦急,投了两百余贯钱,第二天生意就如此冷清,换成谁能不急?偏她此时却又放不下脸面去央十一郎想些办法。
一回头,却发现田十一正在隔间里教牛皋制冰,不免心中有些担忧。略想了想,又放下心来。牛皋摆明了惹不起方家,到也不怕他将这法子外传出去。
田十一将制冰的法子教给牛皋,也是深思熟虑的。一来百花总是玩消失,刘氏身体又不好,他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二是他本就没打算长久经营这冰果铺子,因为制冰的法子太过简单,早晚会被人学了去。
见牛皋学得差不多了,田十一抓了把铜钱出了铺子,也不知去买什么。
见田小哥走得远了,牛皋连忙来到外间,信誓旦旦向五娘子保证,绝不会将这制冰的法子泄露出去,反到让百花心中有些羞愧。
不一会儿,田十一拿了针线和几块碎布回来,随即将自己关在卧房之中。
方百花有些好奇,不知道十一郎在鼓捣什么。好一会儿,田十一却穿了小衣出来,竟然提出让五姑娘帮他缝衣服。
虽然前世是只单身狗,但缝缝补补这种事,还真就没做过。
每天早晨洗漱时,十一都是穿着小衣的,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该露的地方,百花并不介意。只是让她帮一个男子缝衣服,一时间还是羞红了脸。
见五姑娘颇为扭捏,田十一抛出杀手锏,说是又想出新的赚钱法子,只需在铺门外摆个摊子就好,声称收入比起冰果铺子只高不低。
百花心中大喜,事实早已证明,十一郎说能赚钱,那就一定能赚钱。
拿了针线和碎布,听完十一郎的要求,百花带着满脸疑惑走针穿线。
少顷,田十一的袍子外面就多了两个口袋,虽然百花针线活计一流,只是那两个口袋看起来仍像是两块补丁。
田十一也不嫌丑,将袍子穿在身上,将两只手插到口袋里,立即找到了前世的感觉。
盯着十一郎身上的两块“补丁”看了半天,百花脸现喜色,随即拿了针线和碎布进了里间。
很快,同样身带两块“补丁”的新鲜五姑娘出炉了。
少男少女双手插兜,互相看着对方,不禁心有灵犀一齐笑了出来。随即,两人又止住了笑,整整齐齐两张臭脸,一齐“哼”了一声,各自将脸转向一边。
既然生意冷清,田十一很想借机出去转转。来到千年前的杭州,却始终没离开过如意坊,这和出国去老美却从没离开过唐人街有什么区别。
自已出去是不行的,一来怕迷路,二来怕伍家、单家还有姓修的报复,所以必须有五姑娘陪同才好。
本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态度,田十一看了五姑娘一眼,说道:“哼,要不是看你生得好看,我才懒得理你。”
百花瞬间脸红心跳,心道:他怎可说出这种话来,若是被人听到如何是好?
“咣当!”
隔间里和硝石铜盆玩得不亦乐乎的牛皋,适时的将铜盆掉在了地上。
方百花面红耳赤,羞恼地瞪了十一郎一眼,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像极了在婆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田十一也没想到,这平时看起来既大气又高冷的五姑娘,竟会如此害羞,连忙转移话题,说是想让五姑娘带自己去热闹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百花连忙摇头,心说这十一郎是呆子吗?一个姑娘家与男子出双入对,不知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
十一郎却大义凛然地说道:“要想开辟新的经营项目,自然要进行市场调查。贸贸然大把扔钱进去,你就不怕血本无归吗?”
经营项目、市场调查什么的,这些词虽然没听过,大概意思百花还是听得懂的。
听说是为了赚钱,方百花同学立即将一切抛诸脑后,连忙允了十一郎的无礼要求。
四块“大补丁”,第一次走出如意坊,融入杭州城,也不知又会闹出多少幺蛾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