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刀客
牛皋声称,今晚他便带着众人住在那小房子里,绝不会让任何人接近那些坛子。
老牛本想让小沫留在铺子里,怎奈百花对小沫喜欢的要命,一定要带回去与乳娘同住。如此一来,住在铺子里的人就变成了未来的“金毛太岁”,如今的小金毛牛通。
听说可以留在铺子里,小金毛不知正在想什么,竟是呼的一下红了脸,嘴上还不停说道:“我……我不吃……我不吃……”
田十一哈哈大笑,心知小金毛是想吃冰果了。也怪自己,带他们过来,竟是还没让牛通与小沫兄妹尝尝冰果的味道。
牛皋有些脸红,却还是为兄妹俩制了冰果端出来。结果牛通竟是还要再吃一碗,还说要换大碗。
老牛觉得丢人,就想狠狠给小金毛一个爆栗,却被百花护了下来,说是老牛平时也没少吃冰果,孩子们多吃两碗有何不可?
田十一到是有些担心。所谓的冰果,不过是凉水加碎果子,可别把这兄妹两个给吃坏了……
一路回了刘氏的院子,牛皋竟是安排了人轮流在院子周围护卫着,他本人则到那小房子里看护坛子手雷去了。
田十一与方百花各自抱着巨款欣喜入睡,有的人却注定,将要度过一个难眠之夜。
……
团练使一路回到家中,脸色难看得吓人。
坐在厅堂之内,伍德沉着脸许久不曾言语,吓得府里下人不敢靠近。
“安师爷应该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吧!”伍德闷闷地想着。
自从得知那交引铺子是方家的,伍德就已经认定,这是方百花与田十一设下的圈套。再加上自己五十间冰果铺子一开业,田十一两人立即公开了制冰的方子,伍德完全断定,这一切都是针对他的报复。
“毒誓?哼哼!”伍德冷笑着。
心中猛的一阵烦躁,伍德抓起身边的茶碗高高举起,却是没有砸到地上。因为他……舍不得。
堂堂杭州府团练使,竟然舍不得砸碎一个茶碗。
“哼哼哼……哈哈哈……”
伍德渗人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真以为我会在乎区区几句誓言?毒誓再毒,可有我的刀更毒?方百花,田十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
修化真近来的作息极有规律,每日放衙必定按时回家。
为了让内伤快些痊愈,他已经很多天没去楼子里快活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想去也没有钱。
今日里那虎口带着厚厚老茧的汉子吓得他够呛,生怕因此引出什么地方的强悍贼人来。本想就此放掉,但人家是来举告晋州贼人的,若是将其放出去,那汉子再到处嚷嚷的话,自己和知府大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想来想去,终是没什么办法,只好先关着。
为了不招惹麻烦上身,修捕头吩咐手下人要好吃好喝伺候着那汉子,只要那人不闹事,就不要去招惹他。
眼见那汉子只是闭眼坐在牢房之内,修化真这才放心地离了差房,只是心中仍是发愁,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范权的这名心腹极其恼火,可他偏又是那种越是怒火高涨越不会出声的人。
想他堂堂一名刀客,却被逼着到官府来耍嘴皮子,心中不满早已积压至顶点。没成想这天下的官竟是一般黑,自己明明是来举告的,却反被关进了牢房里,莫非是因为自己没给孝敬钱吗?
刀客在牢房中面无表情地坐了一天,送来吃的便吃,送来喝的便喝。
天底下最有耐心的是什么人,是书生还是商贾?都不是,最有耐心的是他这种杀人不眨前的刀客。
别以为刀客都是粗鲁的汉子,若是没有耐心,又如何练出高超的刀法?若是没有耐心,又如何能在草丛里、荆棘中趴上一整天,只为了向敌人砍出那致命的一刀?
终于,天黑了,刀客慢慢从袍子里抽了柄短刀出来。
因为他是来举告的,并不是被捉来的囚犯,所以没有被搜身,这才能一直将短刀藏到此时。
手脚上没有镣铐,牢门上的铁链虽粗,却只是一刀的事。
眼见两名捕快趴在桌子上打盹,刀客凝聚全身的力道,猛地斩了出去。
“嚓”的一声,手指粗的铁链竟像豆腐般被一斩而断。
捕快很警觉,听到声音迷茫地抬起头来,却见牢里的汉子已经打开了牢门。
“来……”
人字还没有出口,短刀已经斩了过来。
刀很快,捕快根本来不及躲闪,半边脖子已然被斩断,鲜血“噗”的一声喷得漫天都是。
刀客很享受这种感觉,每次看到敌人的血从腔子里喷涌出来,他都会感到莫名的兴奋。
另一名捕快也已惊醒,一见同伴被斩断半边脖子,连忙去抓桌上的腰刀。
回刀再斩已经来不及了,刀客随着未尽的刀势,全身用力向前扑去。人借刀势,刀借人力,就那样直直刺进捕快胸膛,竟是将那捕快牢牢钉在了墙上。
瞪眼看着捕快手刨脚蹬,刀客脸上现出畸形的兴奋神色。
上午被两名捕快带进差房时刀客就已经观察过了,凭自己的本事想要从这府衙杀出去轻而易举。整个府衙的捕快除了那个明显受了伤的,没有任何人是自己一合之敌。
想到这里刀客感觉心里一阵憋屈,自己竟然被这些弱鸡一样的官府走狗关了一整天,说出去怕会让兄弟们笑死吧。
为了发泄胸中的愤懑,刀客觉得自己应该多杀些人,若是能杀了这府衙里的狗官最好不过。
也许是因为刀客的命太薄,也许是因为知府高权大人有未卜先知之明。
白日里听修化真说有人举告田虎的儿子在城中,高大人便一直感觉心神不宁。
用了午饭,高大人心中更加烦躁起来,最后终是没能忍住,便差人去城外宁武军驻地,向防御使调了两押官军过来。眼见着百名官军驻扎到府衙之中,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官军住在另一跨院之内,距差房颇远,被关在牢房里的刀客自然不会知晓。
一路杀了一个更子两名衙役外加一个丫鬟,刀客如瞎猫一样继续摸向府衙深处。
偏也凑巧,官军中的一个押正见好不容易能住到城里来,便偷偷出去喝了顿花酒,此时刚好心满意足地赶了回来。
那押正哼着小曲向前走着,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从地上趴起来,押正就感觉手上发黏,还带着股冲鼻的血腥味。趴在地上一看,却发现是个被开了膛的丫鬟,血流了一地。
“有刺客……”
押正凄厉地大喊起来。
刀客听闻后方有人大叫,仍是没放在心上。宁武军驻地颇远,等官军进城来怕是要天亮了。就城里的这些个差役捕快,刀客竟是一个都没放在眼里。
想虽是如此想,但脚下却仍是加快了步伐。
在他终于寻到知府大人住处时,耳中却猛地听道有人喝了声“举火”,周遭随即亮了起来,他竟已被上百名举着火把的官军围住了。
想都没想,刀客转头便逃。
眼见围堵过来的官军,他红着眼睛几乎每一刀都是以命搏命,竟是转眼间便砍倒了五人。
耳中突然听得一声“放”,刀客心知不好,却已感觉左腿一疼,一枝弩箭已经射穿了他的膝盖。
拖着左腿拼命逃着,后方官军却有人大叫道:“捉活的……捉活的……”
第四十七章 小六的马夫
一队队的官军涌了上来,刀客怡然不惧,不停地用搏命刀法砍杀着官军。
杭州升平已久,宁武军平时连个山贼都没打过,眼见这贼人根本不去招架,每个照面都是一刀换一刀,众官军不禁胆寒。
带兵的队正眼看瘸了腿的贼人竟然接连砍伤已方十数人,怒吼一声带领几名得力属下扑了上去。
在火把的映照下刀光如电,几乎每一道刀光都会带起一蓬鲜血。刀客竟然凭着一口气与官军互换了十几刀,最后终是没了力气这才倒下去。
队正此时身中两刀,呆呆地看着死后兀自不肯闭眼的贼人一阵胆寒。
区区一名贼人,堂堂宁武军在动用了军弩的情况下,竟是死了七个伤了十五个,这才将对方乱刀砍死。如此凶悍的贼人,称得上生平仅见。
知府高权早已吓得抖如筛糠,呆傻傻看着那贼人一刀刀的砍过去,竟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修化真本已睡熟,却不知何人将门砸得震天般响。心中一惊,他下意识想起牢房里关的那人,连忙起身点了灯笼去开门。
当听说那人竟是杀出牢房,一路杀到知府大人的寝房之外,修化真手中灯笼不由自主落在了地上。
顾不得未愈的内伤,修捕头仓皇地套了件袍子,拿了腰刀一路跑到府衙,却只见被砍死的官军和捕快在地上码了一排,冲鼻的血腥味呛得他喉咙火辣辣的。
进了大堂,一见冷冰冰望着自己的知府大人,修捕头知道,自己完了。
正所谓一见十一误官身,若是能重新再选一次的话,修化真那天绝不会进到冰果铺子里面,更不会与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说上哪怕半句话。
如果说方百花是田十一的克星,田十一恐怕就是杭州城里所有人的克星了吧。
……
方腊此时正在愤怒地拍着桌案,整整五万贯,竟是让自己的妹妹取走了。当年为了脸面留了件信物给方百花,不曾想竟成了作茧自缚。
便在这时,方小六的贴身丫鬟灵儿却来禀报,说是小娘子行动怪异,不知是否生了什么病。
听了这话,方腊不禁想起那名叫田十一的小子。
百花自离家后向来不屑使用方家之物,如今却突然取走了五万贯钱,必然是被那姓田的小子教唆。可恨元兴、姚义两人,竟是如今还未得手,难道是想让我方十三亲自出手击杀那小贼吗?
若是被方腊得知,田十一便是晋州田定的弟弟,不知道会不会认为这是田虎的阴谋。
怒气冲冲来到小六的闺房,方腊不禁吃了一惊。小六竟是将所有的衣裙都翻找出来,全都缝上了两个大大的“补丁”。
看着散落满屋的各色锦衣,方腊顿感头痛欲裂,几乎被气出脑梗塞来。
白日里烧了女儿缝了“补丁”的衣裙,没想到这不孝女竟是如此倔强,将所有的衣裙都缝成了这个样子。
那各色料子的衣裙,怕不是要值数百贯,方腊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可当他看到桌案上供着的一个灵位时,不禁又呆住了。这不孝女竟然将其母亲的灵位搬到了闺房中来,难道是怕我打她吗?
看了看仍在低头缝着“补丁”的女儿,方十三又气又乐,小六这脾性到底是像自己,还是像她娘呢?
他哪里知道,这脾性自然是被姓田的小贼给“传染”了。
眼见爹爹一句话没说便离开了,方小六噘嘴“哼”了一声,继续缝着“补丁”,口中却说道:“娘亲啊娘亲,你说那无赖子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新花样呢?他说,这个东西叫口袋,也叫衣兜……”
趁着小六自言自语的功夫,叫做灵儿的丫鬟却偷偷拿了小六经常戴的一支桃花簪子,悄悄藏在袖子里,轻手轻脚退出房去。
灵儿趁黑一路跑到后院假山,眼见姚义站在那里,立即喜悦地扑到其怀里。
姚义抱着灵儿,亲妹妹亲宝贝地叫了一通,灵儿开心的将方小六的簪子取了出来,交于姚义。
姚义大喜过望,两人互相凝视着,四片唇瓣狠狠贴在一起……
……
在金桂坊的铁枪巷中,却上演着另一幕情景。
看着头上敷着毛巾的方和尚,王寅一脸惊疑。
他这徒弟自幼习武,几乎从未生过病,如今这是怎了?
谁说练武之人都通晓一些医术?起码王寅就不懂。不懂是不懂,只是伸手摸了摸和尚的额头,铁枪师父便气得回身去院子里取鞭子了。
额头一点也不烫,这是生得哪家子病?
将鞭子握在手里,王寅却又冷静下来。向来直来直往的方和尚,如今不仅懂得讨好自己,竟然还学会了装病。虽然装得并不像,可毕竟是将一要直肠子打了几个弯,如此下去,岂不是便能应对江湖的险恶了?
方和尚的每个变化都让王寅感到欣喜,只是一想到徒儿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去救那姓田的小子,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也不知姓田的到底懂什么妖法,能让徒儿如此维护他……
……
范权一夜未睡,一大早便带了两人进城寻找去府衙举告的心腹。只是不知为何,整队整队的官兵竟是纷纷涌入城中,也不知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他来到府衙之外时,却见大队的官兵守在府衙门外,差役捕快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一打听才知道,说是昨夜有人入府衙行刺,杀伤了十几条人命。
范权心中一惊,竟是连从不离手的羽毛扇都掉落地上。
入府衙行刺,心腹一日夜未归,这些合在一起,莫不是自己那心腹做的这事?
本是安排心腹来举告的,他又怎会去行刺狗官呢?
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的范权,顿感一阵阵头疼。但有一点却是无可置疑的,此时的城中太危险,必须立即出城才好。至于出城后该怎么做,就要先看看方家有何安排了。
至于那心腹刀客,此时却是无暇顾忌了。
只是宁武军入城又岂会不封城门?许进不许出,自然是在城内捉拿贼人的惯例……
……
清晨来到刘氏冰果铺子的田十一突然发现,牛通、牛小沫兄妹两个,竟是齐齐将手插在了衣袍两边的口袋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竟是也缝上了“补丁”。
田十一心道,自己不会在这大宋朝,掀起一场“口袋”风暴吧?
本来说定了今日要让濮成带着太湖来人去采购粮食的,只是濮成还没有来,方小六的马夫刘二却上得门来。
第四十八章 鱼水情
刘二是带着方小六的簪子过来的,声称他家小六娘子近两日一直在西湖上忙着扎花船,所以没有过来。如今花船已经扎好,想请姑姑和田公子同乘花船在西湖上游玩。
百花与田十一不禁对视了一眼。
花船自然不是眼下时节该玩的东西,只是以方小六跳脱的性子,做出这等事来到也不算稀奇。只是和尚与小六两日齐齐未至,不要说田十一,就连方百花都生出些疑虑来。
田十一点了点头,方百花便笑着接了簪子,让刘二转告他家小六娘子,就说两人晚些自会前去,还给了十个铜板的赏钱。
能得到贪财小百花的赏钱,刘二回去也算有得吹了。只是以小六的性子,邀请两人去西湖游玩这种事,必然会是亲自前来的,又怎会派了个马夫过来。
无论怎么想,这里面都透着些诡异。
这时,濮成却急急赶了过来。
一步跨进铺子连施礼都来不及,濮成惶急地说道:“昨晚知府遇刺,今晨三万宁武军入城,正在全城大索贼人。我带了些乔装的衣袍物什,马车已停在后门之外,速速让太湖的兄弟们换了装扮。”
昨晚告知濮成时便已说明,是要带太湖水寨的兄弟去买粮的,不料他居然如此急智,听说宁武军入城,竟是将太湖水贼改装的东西都带了过来。
事出紧急,街上三十余名水贼连忙闪身进了铺子,穿铺子而过,去后门的马车取了衣袍换上。
田十一略想了想,便让濮成掩护这些人往西湖而去。
虽不知西湖上有什么埋伏,但此时正值混乱之际,却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如果真的是方腊想要对自己不利,不论愿与不愿,这事情都是躲不过去的。
虽然宁武军大索全城让众人束手束脚,但方腊的人同样占不得什么便宜。两相比较之下,还不如去西湖将事情了结了好。毕竟那里是西湖,而田十一带的这些人,是水贼。
如果是后世的西湖,水贼的用处自然不大,可此时的西湖比后世大了不少,也深了不少。在湖上动手,水贼们自然占了极大的便宜。
这时已有官军自街头而来,太湖的三十几人便扮作贩夫走卒各类人等自后门离去,相信有濮成照应,自是能安全到达。
铺子里如今只剩下田十一、方百花、牛皋与牛小沫四人,连牛通也被安排着先行一步。
濮成带来的马车就停在后门外,百花遣走了车夫,由牛皋暂时假扮。四人关了铺门,乘着马车离了冰果铺子。
坛子手雷自然要带上,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田十一买了许多碎布,又将小坛子装到塞满碎布的小箱子里固定好,这才装到马车上。
百花寻了人回家里陪着刘氏,马车载着四人优哉游哉向西湖而去。
此时,整个杭州城被宁武军搅得鸡飞狗跳,青皮花胳膊和大小帮会,自然成了重点扫荡对象,可真正受了损失的,反到是一般的百姓和各色商铺。
真正的高门大户自没人敢去招惹,但普通的百姓之家和店铺,若是不能奉上满意的铜钱,必会被翻个底朝天。因为有军律管着,太出格的事自不敢做,但若是搜捕之时打翻几个瓶子,掀翻所有家具,将商铺里的货物抛得满地,却真真没有地方说理去。
四人乘着马车,一看就是有些小钱的人家,一路上竟是被敲诈了十几次,整整送了三贯多铜钱出去。
百花有些情绪低落,一直没有说话。每当看到有被祸害的人家嚎啕大哭之时,便会流露出悲戚的神色。
有件事田十一一直想不明白,方百花如此善良,为什么在历史上却成了永乐朝的元帅?要知道,历史上的方百花可是带领着大军打了许多硬仗的,就连这杭州城都是她带兵打下来的。
在眼下的这段时间一直到方腊造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原因,能让方百花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细细想来,那一定是极其可怕之事。
不管历史上的方百花经历了什么,但此时有他田十一在,就绝不会让那些事情重演。
田十一有信心,让这善良的方百花永远善良下去。能够一生幸福、开心、快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应该是生命中最好的礼物吧?
西湖左近已经被宁武军梳理了一遍,街头有些杂乱,但却在以强大的自愈能力快速恢复着。
正是这些平常得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一次又一次治愈了这个伟大民族的无数次创伤。哪怕是那些几近毁灭的,无法挽救的创伤。
能够让种族延续下来,将文明传承下去的,正是这些最最普通的人们,而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这些生命已经平凡到乏味的普通人,才是整个世界得以延续下去的原因。
田十一与方百花出神地望着逐渐恢复生机的街市,心情同样沉重。愿平凡的能够安宁,愿乏味的能够幸福,这或许是两人此时的共同感受。
眼见气氛沉闷,以田十一的性子自然要跳出来搞些事情。
只听他说道:“平日里整天丘八、贼配军地叫着、骂着,如今好了,人家有机会还不狠狠报复一把?老百姓看不起官府的军人,军人有机会立即就会狠狠地祸害这些百姓,还真特么是个畸形的社会关系。为什么不能彼此互亲互爱呢?为什么不能军民鱼水情呢?你听听,军民鱼水情,多好的感觉。都特么是那香孩儿闹的。”
听到军民鱼水情几个字,三人都吃惊地望向田十一。这五个字表达出来的,不仅仅是宋朝从没有过的一种情感,更是一种相互依存、彼此难分的紧密关系。若是有这样一支军队的话,在如今的大宋朝里,怕会是无敌的存在吧?
田十一最后一句中的香孩儿,那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小名。若是这话被别人听了去,大逆不道之罪是跑不了了。好在车上四人论背景都不是什么良善百姓,到是没人在意田十一亵渎太祖之罪。
若是杭州知府高权大人知道,晋州田虎的儿子、未来反贼方腊的妹妹、太湖水寨原寨主及其女儿,这四人正同乘一辆马车,并不停说着太祖皇帝的不是,怕是要立即让防御使调齐三万大军过来,将这小小马车碾成碎片了。
不知不觉中,马车已行至西湖不远的一家酒楼,四人下车上楼坐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道长救我
马车自是比双脚要快,太湖来的水贼们需要提前在西湖上布置一番,才可能护卫他们的新寨主完好度过此劫。最起码,他们需要弄些船备着。
上得酒楼,田十一便发现有一人死死盯着自己看,那眼神似是见了鬼。
仔细回想了一下,只是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却终是记不起到底是何人了。
范权远离府衙后,并没有出城,因为许进不许出。
为了尽量躲避官军,他带着两名手下很是吃了些苦头,最后终是逃到了西湖左近。虽然他知道田十一还活着,却没料到会在距离如意坊如此远的地方遇到。
在晋州时范权是堂堂国丈,田十一却是个彻底被晋王忘记,而且经常会挨饿的庶子,两人的地位完全不在一个等级。若不是为了这群雄会,怕是直到田十一死掉田虎都不会想起这个儿子来。
习惯了俯视田十一的范国丈起身走了过来。
举告一事不成功,反到损失了一名心腹,此时遇到田十一不正是个好机会?只要带了田十一一起离去,中间再想办法让其“自然”死掉,一切烦恼就都解决了。
范权行至四人桌前,冷冷瞪着田十一道:“十一郎,随我回去。”
说罢,范权就想转身下楼。
以往的日子里,过去的田十一见了范权向来唯唯诺诺,所以范权以为,自己这饱含威严的一句话说出来,田十一自然会老老实实跟着他下楼。
哪里想到,如今的田十一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更是记不起他是谁了。
一路上看着杭州城里的乱象,田十一本就心情不好,如今却突然冒出个人来像训孙子一样叫自己跟他走,心中的火气猛地喷了出来。
“啪”的一拍桌子,田十一怒道:“我凑,你特么谁呀?”
范权的身子刚刚转了一半,却听到田十一竟是飙出脏话来,心中勃然大怒。
猛地转回身,范权举着羽毛扇点指着田十一怒道:“大胆,你竟敢如此与我讲……嘎……”
范权的话还没说完,却是牛皋已按捺不住,起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提了起来。
牛皋不知范权是何人,也不管他是何人,既然这人想要冒犯十一哥,既然十一哥怒了,自己怎能不出手?
远处范权的两名属下原本正站在一旁,正满脸不屑地看着田十一,如今却骤然见到国丈被人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两只脚还在空中乱蹬。
范权在晋州那可是重臣,两人一见这还了得,连忙伸手去拔刀,不料却拔了个空。
因为宁武军大索全城,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贼人的身份,范权便命两人将刀弃掉。身为刀客怎能无刀,两人本是反对的,但怎奈范权位高权重势大,最后终是舍了看得如性命一般的佩刀。如今骤然见国丈受制,手中竟是没了兵刃。
国丈大人是万万不能有事的,否则两人必死无疑,所以两人一见手中无刀,立即双手握拳就要扑将过去。
牛皋单手擒着范权,双眼冷冷扫过两名无刀的刀客,手上微一用力,范权立即“吱吱”叫了起来。
晋州两人连忙止步。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牛皋一出手两人就看出,便是公平对战的话,两人也不可能是这丑汉的对手,更何况如今国丈受制于人。万一那丑汉再用力一捏,国丈大人怕是就要归西了。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数息之间,百花看着翻转落地的羽毛扇,突然低呼道:“晋州范权?”随即想到,十一郎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人和事了?
听了百花呼声,田十一也是一愣,此时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晋州之人,心中不禁一阵郁闷。
范权其人田十一是不知道的,原本的记忆中也没有,但这并不妨碍十一郎插科打诨的本事。
“咦,是范先生吗?”田十一连忙示意牛皋将其放下。
两名刀客见国丈脱困,连忙搀了范权向后退去。
田十一伸着脖子装出仔细辨认的样子,吃惊说道:“范先生怎会变成如此模样,怎地脸色漆黑无光?莫非是被煞气缠身?”
两名刀客连忙望向范权,范权一手捂着脖子喘气,一边用手摸向瘦脸,不知田十一为何如此说。
“呀!好重的煞气。”不知是何人,突然在楼梯口的位置说了一句。
众人连忙偏头去看,却发现一个年轻的小道士正站在那里,满脸惊疑地望着范权。
田十一觉得这小道士有些眼熟,再一仔细辨认,却发现是那名叫小狗子的水贼。
早上濮成带了一马车的东西供太湖水贼们改换装扮,田十一到是没有注意到,这小狗子竟假扮成了道士。
待看清来人,牛皋连忙装作低咳,掩饰脸上的异色。方百花却是对这水贼印象不深,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唯有牛小沫差点露馅,竟是一把抓住了十一哥的胳膊,身子颤动个不停,不知用何方法,将大笑改成了震动模式。
小狗子装模作样绕着范权转了一圈,这才在范国丈惊疑的目光中说道:“竟是鬼煞缠身,唉,来不及了。”
说罢,竟然转身直奔楼梯而去,似是想就此下楼。
范权心中惊惧,连忙示意身边属下。一名刀客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正档在楼梯前面,对着小道士拱拳施礼,一副你不说个明白就不让你走的架势。
小道士猛地转头,满含怒气瞪着范权道:“你待如何?”
范权少了一人搀扶本已委顿在地,此时连忙向前爬了两步,惶急说道:“小……咳咳……小师父此话怎讲?”
小狗子冷冷看了范权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楼梯口依然拱着手的刀客,这才冷哼一声说道:“既有鬼煞缠身,自是有鬼差出动。鬼差降世,七个时辰之内必将携凡人魂魄回归地府,你最多还能活七个时辰。”
牛小沫抓着田十一的胳膊,抖得似更厉害了些,老牛则耷拉着眼皮不忍直视。十一与百花,则是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一幕。
“道长救我。”范权又爬了两步,竟是跪在小道士身前磕起头来。
小狗子腆着胸脯,单手背在身后,好一副仙风道骨。
第五十章 智多狗
小狗子略微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鬼差既然降世,必定要带着凡人魂魄回去方可交差。你若是有将死的亲友,可用黄纸包其头,将其魂魄献与鬼差。有了魂魄交差,又拿了你的买钱命,鬼差自然离去。记住,必须是与你相熟的魂魄方可。”
说到这里,小道士抬起手来掐了半天手指,却又有些惊奇地说道:“呀,竟是已过了三个时辰,如此一来,一个怕是不够,起码要两个魂魄才行。”
故事编得如此离奇,别说田十一四人不信,就连范权都冷静下来。
两名刀客此时正心中打鼓,心说两个相熟的魂魄,那边的田十一动不了,那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了吗?
范权此时却已爬了起来,看了看两名属下,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两名刀客连忙摇头,示意并无不妥。
恢复冷静的范权冷冷看着小道士说道:“你耍我?”
小道士脸色陡然冷了下来,显是愤怒已极,冷声说道:“吾乃龙虎山正一靖应真君首徒太清妙一,汝焉敢疑我?”
范权却不买账,反问道:“为何我两名属下看不到煞气?”
道士又冷哼一声道:“此二人始终与你伴在一处,自然沾染了煞气,又如何看得出来?”
说着,又一指田十一道:“这位公子之前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范权听了这话,再度惊疑起来。田十一之前那句“范先生怎地脸色漆黑无光?莫非是被煞气缠身”终于显出了威力。
就在这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牛小沫偷偷比划了几个手势。那手势很简单,若不是早有规矩,万万不可能知道是何含义。小狗子余光一扫,心中已是了然。
此时,小道士似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沉着脸再度掐起指诀来。
掐了两下,小道士却无声地“呀”了一下,诧异地看了范权一眼,随即再度掐指一番。
好不容易掐完了手指头,小道士无声而笑,颇为潇洒地甩了甩袖子,对范权说道:“却原来是晋州的贼人,去休,去休,莫要扰了本道爷的酒兴。”
说罢,小道士冲着楼梯说道:“伙计,拿酒来。”
随即,小狗子仙风道骨地走到靠窗的桌旁坐了下来,竟是再不理会范权三人。
听小道士叫破自己的身份,范权与两名属下大惊失色。
范权满脸惊恐,看了看两名心中打鼓不敢与其对视的属下,又看了看田十一四人。
田十一四人一齐点头,示意确实被煞气缠身了。
做出如此骗人的事情来,百花有些脸红,牛皋有些无奈,唯有小沫觉得似是很好玩。
又看了看坐派十足不屑理他的小道士一眼,范权终是败了,冲着小狗子恭敬一揖,连忙叫了两名属下一齐下楼,竟是连田十一都不去理会。
两名属下有些紧张,担心范权取了两人魂魄。
范权却低声说道:“速速想办法出城,寻那随行而来的车夫捡出两人来。”
两名属下一听,立即放下心来,护着范国丈匆匆而走。
田十一与百花对视一眼,对范权说要出城的话嗤之以鼻。如果那两名刀客信了范权的话,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小狗子坐在窗子旁,眼见范权三人走得远了,连忙收了一脸正气,嬉皮笑脸地跑过来给十一哥请安。
田十一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心说,这居然是个小骗子。只是能做到如此地位,这小狗子也称上是一个“智多狗”了。
听牛皋说过才知道,小狗子父母早亡,从小被一个算命的收做徒弟。后来算命先生被抽了劳役,去运送花石纲,从此一去不回杳无音讯。小狗子没了生计,这才投了太湖水寨。
据小狗子回报,西湖之上确实有一艘花船,船上绑了些绢花。水寨的兄弟偷偷入水查探,并未发现船底有何不妥,只是那些绢花却是绑在竹子之上。查探后发现,那些竹管里面,竟是暗藏了火油。
田十一早就有思想准备,并不如何吃惊。到是百花听说兄长果要谋害十一郎性命,立即气得眼圈发红。
十一郎早已成为方百花心中遮风挡雨的大树,如今确定兄长要谋害十一郎性命,不禁悲从中来,竟是险些哭出来。
田十一连忙安慰百花,声称自有妙计不让方十三得逞。好一番开导,牛小沫又在十一哥示意下哄着百花姐姐开心,这才劝住百花。
随后,田十一与几人仔细谋划了一番,小狗子连忙出了酒楼,将十一哥的命令传与水寨兄弟们知晓。
此时刚过晌午,田十一几人吃了些酒饭,便决定去西湖左近游览一番。
田十一的计策需在晚上才好施行,此时实在是太早了些,也只能想些办法消磨时间,同时也是为了吸引方腊手下的注意力,以便水贼们做好准备……
……
方家大宅之内。
丫鬟灵儿昨夜偷了方小六的簪子给了情郎,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但一想到义哥哥许诺的话,心中便美滋滋的,竟是连心中的忐忑都轻了许多。
方小六噘着小嘴儿呆呆坐在闺房里,看着桌上娘亲的灵位发呆。将亲娘的灵位从灵堂里请出来摆在闺房之中,这已经算得上不孝了,好在方家混迹于绿林,本就看轻礼法。若是普通人家,以小六做的那些事,怕已经被打折几十条腿了。
满屋都是缝了“补丁”的衣裙,小六心中也有些心疼,毕竟有些场合是不能穿着带口袋的衣服去的。
只是一想到爹爹硬生生将自己关在房里,心中的恼火便燃烧起来,恨不得举火烧了这关住自己的绣楼。
“田无赖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新的赚钱法子了呢?”小六百无聊赖地想到。
之前她便知道,姑姑与田十一想要开酒楼,只是钱不够才一直等着。
开酒楼?小六心中一动,不禁想到:“如果自己也投钱进去,不就成了酒楼的东家之一?到时候自己在酒楼里也有了说话的权利,看那田无赖还敢欺负我。”
想到这里,小六心中大喜。只是一直以来,他想用钱都是去账房支取,如今这种情况,肯定是支不来钱的。只是,自己有首饰啊。
小六娘亲去世后,所留的头面首饰自然都传给了方小六,只是那些首饰是不能动的。不过方家的那些叔伯,还有想讨好方腊的“江湖豪杰”们,可是没少给小六送首饰,那些首饰平时都收了起来,此时不是刚好能用到?
一想到自己也做了酒楼的股东,田无赖被自己气得直瞪眼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小六心中竟美得像飞起来一样。
连忙将装首饰的盒子取了出来,小六仔细分拣着。头上戴的是一支金簪子,自然要放在换钱的盒子里,随即便想起平时常戴的桃花簪子来。那簪子并不如何值钱,样子又颇为喜欢,自然可以留下,只是那簪子哪去了呢?
第五十一章 各取所长
“灵儿,过来帮我找找那支桃花簪子。”方小六叫道。
灵儿刚刚见小娘子突然开始翻找首饰,心中立即惶恐起来。果然,她竟真的问起了那支簪子。
灵儿装做不知情的样子,连忙帮小娘子翻找,只是手却抖得厉害。
方小六奇怪地偏头望向灵儿,却发现自己的贴身丫鬟脸色白得吓人,头发里的汗水竟已顺着脖颈流了下去。
方家小一辈的兄弟姐妹里,若论武艺自然是方和尚排在首位,但若论起聪明来,怕是一半的人加在一起都敌不过一个方小六。
“你有事瞒我。”方小六对灵儿说道。
灵儿心中一突,连忙跪了下来,口中却兀自说道:“没……没有。”
方小六站了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灵儿,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应该知道,偏偏却不知道的。
“你和姚义相好。”小六说道。
灵儿大恐,没想到小娘子竟是连这件事都知道,立即抖得更加厉害起来。
小六俯身轻轻说道:“近日里有什么事是没告诉我的,现在告诉我。若是有半句假话,我便将你许给赶马车的刘二。”
“啊!”灵儿吓得立即瘫倒在地上。
见小娘子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灵儿连忙将方腊派元兴、姚义去杀田十一,元姚二人又定计用簪子骗田十一去西湖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方小六一听大惊失色,爹爹要杀田十一,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杀他啊?
脑子里仅是乱了数息,小六就醒悟过来,此时应该做的是救人,却不是胡思乱想。
方小六蹲了下来,盯着灵儿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帮我做件事,做得好了,我就成全你和姚义。如果办砸了或是田十一死了,今晚就是你和刘二洞房的日子。”
灵儿一听连忙点头,却不知小娘子要她做何事,只是在心中惊恐地想到:“义哥哥,你可千万别杀了田十一啊,不然,灵儿就要嫁给那个下贱的刘二了……”
作为方小六的贴身丫鬟,灵儿在方府的地位颇高。
眼见灵儿低着头脚步急促向外走去,门房并没有阻拦,反到是关切地说了句“灵儿姑娘慢些,莫要绊倒了。”
灵儿低低“嗯”了一声,急急出了门,脚步略微顿了一下,便向如意坊的方向快步走去。
门房有些奇怪,他们这些下人平时都是走侧门的。虽然灵儿受宠,但如眼下这般大摇大摆自正门而出,却还是第一次。
灵儿是怎么想的?
灵儿此时正穿着方小六的衣服,躲在闺房的床榻上瑟瑟发着抖,心中不停祈祷,老爷千万别在此时来寻小娘子。若是被老爷发现了,灵儿怕是会被活活打死吧。
……
方小六聪明,自然要用脑子。
方和尚却是武艺超群,想要破局,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动用武力了。
王寅看着已经摆好架势的徒弟,气得胸膛上下起伏。
“你真的要与我动手?”王寅瞪着方和尚气恼说道。
方和尚脸色坚毅,脚下不丁不八,双拳摆了个架势,平静说道:“今日若徒儿胜了,师父就放徒儿出门,若徒儿败了,便熄了救十一哥的心思。”
“哼哼!”王寅冷笑道:“我传你一身武艺,你却转过来要对付我,我还真是教了一个好徒弟啊!”
和尚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却又连忙定住心神,诚恳说道:“徒儿保证,只用拳法,不用倒悬三鞭。”
所谓倒悬三鞭本是王寅的绝学腿法,传给方和尚后命其不得轻易使用。如今听徒弟主动说不用这套腿法,王寅嘴角上翘,心说这傻徒弟还是有点傻啊,如此轻易就上了当。
“放马过来吧,让为师看看,现在的你是否有资格挑战为师。”王寅一脸傲气说道。
方和尚双眼渐渐立了起来,眉心拧出小褶,沉声道:“师父小心了。”
和尚凝聚全身力量,猛地一拳轰了过去,一出手便尽了全力,与师父动手若是还要留手的话,怕是三五个回合便要败下阵来。
“来得好。”王寅叫了一声,
翻手便架了和尚的拳头,两人拳来拳往战在一处。
方和尚的拳法是王寅传的,自然知道徒弟的拳法套路与风格,是以应付起来颇为轻松。
眼见徒弟无法取胜,王寅便存了教导一番的心思。
“拳出八分力方可收发自如,如这般全力施为若遇到强手怕是……”
王寅话说了一半,却感觉一股凛冽之风直奔耳根要害。
“你……”
王寅心中大气,这徒弟之前还信誓旦旦说“只用拳法不用腿法”,如今却趁自己不备,一脚踢向自己的耳门要害。
这套腿法刚猛绝伦,堪称威力无双,若是被踢中了不死也要躺上几个月不能下床。
猛地一个倒挂金钟,王寅头部已近脚踝,躲过和尚的杀着,单腿踢向方和尚面门。师徒两人竟是用了同一套腿法互踢起来。
毕竟是学自王寅的武艺,方和尚无论如何都胜不了师父,即便耍诈也还差了几分。
眼见败局已定,方和尚突然大喝道:“倒金山。”
倒金山是倒悬三鞭威力最强的一脚,有开山裂石之威。
王寅听徒弟喊出倒金山,连忙加了小心,左肩微缩已做了躲闪的准备。
若是硬接这一脚的话,凭着沉浸这套腿法数十年的经验,王寅只需受些轻伤便能取胜,但是徒弟却必然伤得不轻,甚至有可能永久伤了右腿。
肩膀已缩回一半,不料方和尚口中喊的是倒金山,却是一拳猛地击向王寅面门。
略一错愕,王寅先机已失,他没想到徒弟已经无耻到了这种程度,竟然嘴上说一套手上打一套。
眼见要败,王寅将牙一咬,就想硬拼这一拳,宁可自己与徒弟都受些伤,也不许他去救姓田的小子。
练武人求的就是一口心气儿,若是心气儿泄了,武艺便要开始退步了。
数日以来,看着方和尚对田十一的牵挂更胜自己,王寅心中那口气早已顶到了胸口。若这口气出不去,早早晚晚都会导致自己的心境大跌。若不是方十三要杀田十一的话,怕是王寅已经自己出手去做了。
眼见就要拳拳相拼,方和尚却又猛地顿住,另一只手掷了个纸包出来。
王寅不及收拳,正砸在那纸包上。一瞬间脸上、头上、鼻子里、眼睛里,全都是白色的粉末。
第五十二章 齐聚西湖
王寅一瞬间无法视物,不免心中大气,拳头却并未停下,依旧向前砸去。当拳锋触到方和尚胸口时,他猛然醒悟过来,这一拳怕是要砸掉徒弟半条命吧。
慌忙中连忙收拳,却已只能收回三分力,拳锋下的方和尚闷哼一声,“蹬蹬蹬”退出十几步去。
揉了揉眼睛,王寅这才看清,徒弟手捂胸口,唇上带着点血渍,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师父,你输了。”方和尚平静说道。
“胡说。”王寅大怒。“明明是你受了伤。”
和尚摇头道:“师父,若是真的对敌,我掷出去的便不会是一包面粉了。”
王寅本还要狡辩,不禁有些词穷。若那纸包里装的是石灰,自己现在已经是任人宰割的废物了。
摸了摸自己一脸一头的面粉,王寅怒道:“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就不怕丢了我王寅的脸,丢了你方家的脸面吗?”
方和尚奇怪道:“师父,不是你说我太过纯良,应该学会阴险,学会狡诈,学会不择手段吗?”
“你……”
王寅气得暴跳如雷,狠狠地吼道:“要去你便去,再别让我看到你……”
吼罢,王寅气冲冲向房内走去,竟是再也不想理这徒弟了。
方和尚对着房门恭敬行礼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儿去去就回,待回来后,任凭师父发落。”
说完,方和尚就想转身出门,屋子里却传来王寅的怒吼:“回来,吃了伤药再去。”
和尚欣喜转身,再次对着房门行了一礼,却伸手从胸前的衣服里掏了块薄铁板出来。
“师父,徒儿只是牙齿磕破了内唇而已,并无大碍。”
说完,方和尚扔了薄铁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王寅在房内看着自己正在流血的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特么要是不收力,这只拳头怕已经废掉一半了吧?这个小兔崽子,看来……是可以出师了……”
……
宁武军大索全城,团练使伍德自然也在被征召之内,只是他却放弃了可以发笔小财的机会,谎称有病在身告假在家。
大军进城搜捕刺客,必然会满城皆乱,不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吗?
伍德换了身不显眼的衣服,耳中听着前堂里债主讨债的叫嚣,偷偷从后门溜出府去。他要趁乱杀了那小贼和小贱人,狠狠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一路潜到如意坊,却发现刘氏冰果铺子打了烊。
思来想去,伍德偷偷由后门潜入,凝神静气埋伏在房间之内,准备等那两人回来时借机偷袭。
只是等了整个上午,那两人竟是一直没有回来。就在心浮气躁之时,耳中却听到铺门外传来方和尚的声音。
伍德心中一惊,若是方和尚的话,就算他偷袭也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便在这时,伍德听到了方小六的声音。
“臭和尚,你受伤了?”方小六问道。
方和尚声音有些惶急。“没事,姑姑和十一哥呢?”
方小六也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连忙将她爹爹要杀田无赖,元兴和姚义设计在西湖的事说了出来。
方和尚一听,连忙扯着小六就跑,说是要立即赶去西湖救十一哥。
伍德听闻方腊要杀田十一,不禁心中大喜。坐等方和尚和方小六跑远了,他这才小心地潜了出去,心中想到:只是死了小贼怎么行,那小贱人若是不死,又怎能消我心头之恨。如此好的机会,还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寻了寄放在邻街客栈的马匹,伍德满怀欣喜直奔西湖而去……
……
西湖左近偶尔还能看到少量的宁武军士卒,但逐门逐户的搜索已然停止了,街市再度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也不知大队的官军此时正在祸害哪个坊市。
来之前,百花就安排了人陪伴刘氏,到也不用担心。
杭州西湖淡妆素抹,苏轼更是留下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佳句。怎奈十一郎俗人一个,竟是带着三人去了个极重要又极有特色的地方——菜市场。
小狗子此时再度寻了过来,将太湖众人的布置报于十一哥,随即便跟在新寨主身后侍候着,摆明了要抱田十一这条细细的粗腿。
牛皋也不在意,本就将整个太湖水寨献给十一哥了,手下的兄弟能认可他的决定,这本就是对他的信赖。
看着热闹的街市,各色来往的人群,田十一心中忍不住再次惊叹起宋朝的繁华来。
宋朝打破坊市分区的制度,商店可以任意开设,还出现夜市与晓市。便说眼前的杭州城,人口便不比汴京少。就连南宋灭亡后,马可·波罗依然称杭州为“天城”。
此时宋人推崇的是牛羊肉,就算吃些猪肉也是越肥越好。至于没多少吃头的排骨和蹄膀,却是既便宜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是不知为何,十一郎却买了许多。
小狗子跑前跑后,吩咐卖肉的屠户在马车上放好,一行众人也只好步行了。
田十一本来还想买上一口大铁锅,等湖上事了带着太湖众人来上一场野炊。其实他本来是想要来一场篝火烧烤的,但一来烤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好的,二来烧烤这东西,没了辣椒和孜然实在是没什么吃头,三来则是因为人太多,烤不过来。
方百花略微思忖了下,便止住了十一郎,说是向南不太远有一处宅子,一应家什俱全,可以去那里烹饪。
说出这话来,百花是下了决心的,三乡会一事也确实没有继续瞒下去的必要了。而且,十一郎手里不是也有三万多张嘴要养吗?大哥不说二哥,再也不用担心十一郎会嫌弃自己是个拖累了。
铜钱这东西,田十一是极不爱带的,因为重。
钱引这东西好也不好,好自然是因为方便携带,不好则是因为朝廷乱发钱引,也没个章程,导致这东西总是贬值。
一直以来,田十一接触得大多是钱引,因为金银那东西没有资格使用。
其实真正的大户人家都是用金银的,只是似他们这种没有功名在身的,用起来却十分麻烦。银锞子是必须有官身的人才能使用的,所谓的官银指的就是这个。老百姓想要使用,需要先去钱行换成铜子才行,否则会被商家当成大盗扭送官府。
田十一下定决心,一定要快些寻个隐秘之所,一来安置太湖众人,二来可以存放金银,三来也可以秘密研发一些能赚钱的商品,还有火药等武器。钱引这东西,他是真的不想再用了。
初来宋朝时,一贯钱引可兑九百文钱,这才多久,竟是只能兑换八百八十文钱了,如此下去单是贬值就要损失掉大笔的铜钱。
第五十三章 折扇两面(一)
几人在市场里游逛着,却见一屠户正在当街杀羊,田十一好奇地站定观看。
只见那屠夫在羊的腿上割开一个小口,把嘴凑上去使劲往里吹气,直到羊全身都膨胀起来,随即轻轻一刀,羊皮竟自己裂开了。
小狗子见十一哥露出惊奇的神色,也不知这新寨主为什么没见过,却知道这是个讨好的机会。
“这法子叫吹羊。”小狗子低声说道:“如果谁敢说可以把牛皮吹起来,那就是大话了,因为牛皮很大,而且坚韧,根本吹不起来,所以咱就把吹牛当是说大话的意思。”
田十一赫然,心道:“吹牛皮”原来是这么来的,只是后来怎么就演变成了吹牛那啥呢?
这时,那杀羊的屠户终于看到了双手插兜,齐齐站立的一行人,竟是连忙扔下手里的活计,跑着过来“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对着方百花磕起头来。
听闻那屠夫称百花为会首,田十一有些错愕,心说:是洪兴还是天下会?
方百花好言相劝,屠夫这才感激涕零地起身,却割了半只羊来,一定要百花收下。
见推迟不过,方百花只好示意小狗子放进马车里,一行人双手插兜,再度游逛起来。
田十一低声嘀咕道:“第二十七个。”
方百花面色一囧,回头看了看马车。
此时马车已然装满了,田十一买的猪肉排骨和蹄髈只占了马车一角,方百花收到的各色礼物,却是填满了车厢其余的空间。
虽然十一郎没有发问,百花却仍是有些紧张,小声对田十一道:“等西湖事了,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田十一笑了笑,却并不当回事。以他对方百花的了解,就算她是黑社会大姐大,也只会是劫富济贫那一种,绝不可能是为了方腊造反做准备。当然,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以后的事就难说了。只是,如今自己站在这个世界里,就绝不会让百花跟着方腊去造反。
不知不觉,几人竟是走到了西湖边上,却见周遭更是繁华。
只见街上行人络绎不绝,道路两旁商铺林立,不多远便是一家酒楼。酒楼外酒旗微荡,绿树成荫,楼内酒客熙攘,青衣小二穿梭其间,更有那清倌人的唱曲遥遥飘了出来。诱人的香气自楼中钻出,奋力挤进过往路人的鼻孔里,诱惑着每一人的胃口。江南富庶,果然不是假话。
转回身,只见画舫荡于湖上,如西子一般清柔的江南女子于舫上轻舞,柔媚琴曲隐约传至岸边,其间还夹杂着某位公子哥儿放荡难听的大笑。
田十一突然心有所感,轻声诵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百花自是读过书的,一听便觉察出这诗的好处来,心中连连惊叹自己的摇钱树不仅会摇钱,竟然还会摇诗。只是,为何十一郎的字,却又写得那般不堪呢?
“妙哉妙哉,好一首佳句!”
方百花没有开口,却有人叫起好来。
众人回头,却是一黑须老者与一名中年文士站在不远处,听到了田十一的佳句。
两人走了过来,中年文士开口道:“此诗意境深远,真真是多年不曾闻听之佳句,只是这最后一句‘直把杭州作汴州’有些难解,不知有何典故?”
田十一本就是猛然想起的,却不曾想来到大宋朝第一次剽窃就被别人听了去,不禁有些羞赧。更何况这是汴梁失陷,南宋偏安一偶之后的诗句如今是不可能解释得通的。
对两人拱了拱手,田十一只说是偶尔所得,自是经不起推敲。
老者与文士见田十一似是没有攀谈的意思,又有女眷在侧,便客套了两句转身离去。
只是他二人不曾想到,多年后再次站在西湖岸边,想起这句“直把杭州作汴州”,心中的百味杂陈是何等的酸楚。对于在多年前便咏出此句的少年,又是何等的不解与震惊。
隐约间,便听那中年文士道:“不若与汝霖兄寻一画舫,你我吟诗对饮,岂不快哉?”
牛小沫低声说道:“老不休。”
田十一哈哈一笑,看到天色已淡,开口说道:“时辰差不多了,随便走走,便该去那花船上看看了……”
只是缓步而行,田十一看着湖上的画舫突然想到:苏轼的西子,会不会指的便是那些画舫中人?
哈哈哈笑了三声,田十一心情大好,转头却看到一间卖扇子的商铺,心说:“今晚能否渡过此关,看来就要靠这些东西了。”
带着几人进了铺子,田十一买了把空白扇面的折扇。向掌柜讨了笔墨,十一郎用近来勤学苦练的本事,在洁白的扇面上写了几个大字。
牛小沫一脸好奇地看着,牛皋转头装作护卫的样子不忍直视,百花一阵脸红却不好意思言语。
小狗子则在一旁不停拍着马屁,连连惊叹十一哥的书法铁画银钩、风格自成一家,端的是手好字,直听得田十一都有些脸红。
只有那卖扇子的掌柜不解风情,不住小声说道:“哎呀哎呀,可惜了这上好的折扇呢……”
将墨迹吹干,田十一摇着扇子,带着几人大摇大摆走到街上。
“咦,你快看,那人的扇子,哈哈哈……”
街上行人回头率十之八九,田十一一柄折扇,竟是惹得整条街市都热闹起来,恼得百花脸上绯红,恨不得将这搞怪的十一郎一脚踹进湖里去。
元兴和姚义远远看着招摇过市的田十一心中不解,待元兴看清扇面上的四个大字时,竟是也惹不住喷笑出来,连忙给不识字的姚义解释起来。
对于摇着折扇的十一郎,百花有心躲远一些,又担心十一郎误会自己嫌弃他,同时害怕哥哥的手下会突然出面扑杀,只好无奈又恼火地陪着他丢人。过了一会儿,竟是被笑得有些习惯了。
习惯这东西,还真是可怕。
远远地看到湖边停着艘花船,不料却再次遇到之前的黑须老者和中年文士,也不知这二人为什么还没去湖上喝花酒。
两人一见大摇大摆摇着折扇的田十一同时就是一呆,中年文士脸显愠色,不屑地将脸转到一边,黑须老者却哈哈笑了起来。
指着田十一扇面上的四个大字,黑须老者笑着说道:“一表人才,小兄弟到是配得起这四个字,只是这字,实在是太丑了些。”
田十一“哗”的一声收了折扇,拱了拱手道:“让老人家见笑了,小子不过是图个自得其乐而已。”
说着,“哗”的一声,田十一再次将扇子打下,不住在手中摇着。
黑须老者看着扇面上的四个字不禁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原来扇面两边的字,竟是不同的。
第五十四章 折扇两面(二)
见黑须老者盯着扇面,田十一连忙低头看了一眼,立即将“一表人才”的一面翻了回来,一脸羞涩的笑意。
黑须老者实在是忍不住了,捧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一直将头转到一边,不屑看田十一的中年文士满脸不解。
摇了摇手,老者转身离去,口中却兀自笑个不停,中年文士在其身后不停追问,扇面的另一侧,到底写了什么。
见两人走远,牛小沫突然扯了扯十一哥小声说道:“小狗子不见了。”
牛皋连忙瞪了女儿一眼道:“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不要去管他。”
田十一笑着看了看牛小沫,带着三人便直奔花船而去。
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但依然能看清眼前所谓的花船。
田十一站在湖边不禁皱起眉来,心道:骗人你也得做全套不是,这稀稀拉拉几十朵绢花就敢称花船,在这骗鬼呢,难道真当我田十一是傻子不成?
远处偷偷看着的元兴也有些担忧,绢花实在是太贵了,所以只扎了那么几十朵,姓田的若不上当可如何是好?
正当花船上的艄公有些心急,担忧田十一就此走掉之时,不远处却有几人争吵起来。众人转头望去,却是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公子哥儿,正在对着卖桃子的老翁叫骂,原因竟是桃子不甜,卖桃老翁竟然还敢要钱。
田十一看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快,立即快步走了过去,百花自然跟随。
看着那几个十二三岁的公子哥儿,田十一哗的打开折扇问道:“几位公子可认得这四个字?”
一蓝袍少年转头看了一眼,立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田十一笑骂道:“就你这土包子,也敢自称一表人才?还是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哈哈哈哈……”
几名少年随着蓝袍少年起哄,竟是骂出些更难听的话来。
田十一也不生气,笑着说道:“我自是配不上一表人才这四字,不过几位公子却配得上这四个字。”
说着,田十一将扇面翻转,众少年一看,立即勃然大怒,却见此时的扇面上写着“一表人渣”四个大字。
蓝袍少年明显是领头的,大叫一声就想上来揍人,却见牛皋像铁塔一样站在那里,狠狠地盯着少年,正把两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少年心中一突,不禁退了一步,却刚好撞到卖桃老翁的推车上。
“用桃子砸他。”蓝袍少年大叫一声,抓起两个桃子就扔了过去。
其余少年一见,连忙去抓桃子,在老翁哀求声中,桃子冰雹一般砸向田十一。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牛皋与牛小沫连忙上前遮挡桃子雨,田十一却扯着百花向远处逃去,一直跑到一株柳树之后。
众少年仍是不肯罢休,每人用衣襟兜了十几个桃子就要追过去。百花一见躲着也不是办法,叫了十一郎一声,二人一前一后向花船跑去。只见田十一跑在后面,手中还举着折扇护着头脸,对着众人的,正是写了“一表人渣”那一面。
眼见田十一与方百花上了花船,船上的艄公用船篙轻轻一点,花船便似游鱼般向湖中窜去,急得还未来得及上船的牛皋与牛小沫不停跺脚。
花船颇大,舱内置有桌椅,除了田十一、方百花与那艄公外,竟是再无一人。
方百花向艄公问起方小六,艄公只是说小娘子正在湖心钓鱼,要亲手为姑姑熬上一碗上好的鱼汤。
百花也没说什么,进了船舱,坐在田十一对面。两人用着茶点,指着夜色下的湖面轻声说着什么。
艄公撑船技艺颇高,花船行得又快又稳。只是过了一会儿,却又慢了下来。
只听那艄公在舱外说道:“五娘子,有条小船过来,说是要寻‘会首’。”
听了这话,百花连忙出了船舱,却见是一名粗衣女子,白日里在市场上还给方百花磕过头的。
那女子一见百花,连忙带着哭腔说道:“会首,屠三哥得罪了人,被人剁了一只手,眼看着快不行了,这可怎么办呢?”
百花心中一惊,屠三哥就是白日里送了半只羊那屠户,不曾想却遭此横祸。
回头看了看十一郎,却见田十一一边饮着茶,一边挥手道:“姐姐有事自去,小弟先去江中寻小六。”
方百花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下到那女子的小船上。小船上的艄公连忙开船,那小船竟如箭般直奔岸边而去。
眼见小船走得远了,花船上的艄公却摘了斗笠,自船板下抽了柄钢刀出来。却原来,这艄公竟是姚义假扮的。
小心走入船舱,姚义不禁一愣,田十一竟是已经从船舱另一侧逃了出去。姚义连忙追赶,田十一回头看了他一眼,居然咧嘴一笑,随即跳入湖中。
只是看了田十一一眼,姚义的心就凉了半截。
衣服是田十一,头巾也是田十一,身高体态都像,只是那张脸竟是一直跟在田十一身边的小少年。
姚义想不通,田十一和那少年是何时调换的。他一直站在船上盯着田十一,眼见那四五个少年用桃子追打着,怎么上了船就变了个人呢?
小狗子此时正暗呼万幸,虽然宋时的西湖比后世要深许多,但比起太湖浅了不是一点半点,而且还有不少地方有淤泥。好在摩尼教众人选的地方既偏又深,小狗子与太胡水贼们才得以施展水下的本事。
姚义知道,此时最紧要的是快快告知元兴,还有乘船缀在四周的摩尼教兄弟们,让他们速速搜找。
在姚义看来,那少年定是刚刚潜到船上来的,田十一也必定刚刚从船上逃下去,此时追赶一定追得到。
一转身,姚义突然发现桌上的蜡烛有些特别,外形酷似小坛子,顶端竟还在迸着火花。而且,小小的桌上,竟是摆了三个同样的蜡烛。
只是一瞬间,那外形别致的坛子蜡烛突然“轰”地爆开了,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姚义掀翻出去。
若是田十一在这里看到如此情形,一定会失望外加愤怒。失望是因为坛子手雷的威力不如他预想的好,愤怒是因为小狗子竟将三个坛子都放在一处引爆了。要知道,田十一总共只给了他三个。
小狗子逃跑时已偷偷打开装了火油的竹筒,如今突遇爆炸,花船“呼”的一下燃烧起来。
湖面上元兴和摩尼教众人本已偷偷向花船围拢,却突然发现有人自船上跳入湖中。
元兴呼喊着让大家围过去,莫让跳湖之人逃了,却不料“轰”的一声,犹如湖面上响起了震天雷。
摩尼教众人此时已忘记了跳湖之人,忘记了田十一,眼睛里只有被掀飞的船舱顶棚,还有一瞬间彭起的巨大火光。
一扇木制窗子飞了过来,直接将小船上的一名摩尼教徒砸进湖里,但却没有人想起要去救他。
第五十五章 法堂主与小金毛
这是什么力量,是天罚?还是光明佛降下了怒火?
如果是三枚普通手雷,自然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威力,但那是坛子手雷。坛子再小也是坛子,其中的药当量比后世手雷多出几十倍去,所以才会有如此差强人意的效果。
以田十一的期望,这三个坛子放在一齐,应该直接将船舱四壁炸飞出去才算合格。
元兴站在游船上满脑子都是惊骇,他却没有注意到,湖面上小船里的摩尼教众不时便会有人惊叫一声,不知被什么东西拖进湖里,随即便彻底的消失了。
“快,靠过去。”元兴指着烟火缭绕的花船叫道。
他此时已经忘记了田十一,忘记了姚义,甚至忘记了此行的使命,只想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吱吱嘎嘎”的声音响起,花船的舱壁终于在承受了爆炸与火焰的摧残后,散落到周边湖水里。
“是姚义,快把他救过来。”元兴叫道。
此时的姚义被气浪掀飞到船头的位置,身体破破烂烂的,半边身了耷拉在船舷上,随时可能掉进湖水里。
好不容易用挠钩将姚义勾到船上,却发现已经死去多时了。
“法堂主,不好了”。元兴船上的“碧眼雕”叫了一声。
碧眼雕是教中的小头目,天生目力惊人,就算在漆黑的夜里也能看清五十步外的麻雀,因此落了这么个名号。
元兴连忙顺着“碧眼雕”所指方向看去,立即惊呼出来。
他与姚义本是带着六十多名教众的,他这条游船较大载了二十多人,其余教众乘的都是小船。可此时那些本来跟随在船后的小船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其中两条小船竟是船底朝天,也不知什么时候翻掉的。
摩尼教众毕竟不是水贼,六十余名摩尼教徒会水的还不到十个。而且这个会水还要重点标注一下,因为只是会水,不是精通。
水性最好的姚义,却已经死得破破烂烂了。
“人呢?”元兴怒吼道。
“法堂主,快看水里。”碧眼雕再次叫到。
随着碧眼雕这声喊,船上的摩尼教众一起眯眼望向湖面。只见那些小船周围的湖水不停翻腾着,不时有带血的水花“咕噜噜”浮出水面。
船上众人心中惊疑,不知何时却有五名身穿小衣的汉子,口中叼着钢刀自船后爬了上来。
那五人攀上游船,立即挥舞钢刀乱砍起来,顷刻间就砍倒了十余个没有准备的摩尼教众。
元兴大吼一声,抽出腰刀带领教众扑了过去。
元兴乘坐的游船颇大,有足够的回旋空间。从湖中爬上来的敌人除了黄毛少年外并不如何厉害,只是占了突袭的便宜。如今正面对敌,立即被元兴等人逼到船尾。
黄毛少年甚是强悍,一人阻住摩尼教众人,他身后的四人却借机重新钻进湖里。
元兴大叫着想要将这少年砍死在船上,不料小金毛牛通却以命换命,一刀劈向元兴的面门。
元兴大叫着躲避,身边教众被他带得歪倒一片,小金毛却借机回旋着翻回到湖中。
愤怒地吼了一声,元兴大叫道:“碧眼雕,看看姓田的在哪?”
既然敌人自水中而来,小船里的教众定然是凶多吉少了。此时唯有不惜一切代价斩了姓田的,才能抵消他的过失,也才能减轻教主对他的责罚。
周围的小船上,不时有水淋淋的汉子爬上船,随即那些汉子开始打捞起湖里的尸首来。
这里是西湖,太湖水寨众人自然要毁尸灭迹。若是被官府发现西湖里有大量尸首的话,宁武军怕是会再来一次全城大索。
碧眼雕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对元兴回道:“法堂主,姓田的不在。”
元兴心中一苦,心道:“完了,死伤四十多名教众,而且还折了姚义,结果却连田十一的面都没见到,回去该如何向教主交待?”
就在这时,小金毛牛通不知何时又攀上了游船,猛的一刀向元兴斩去。
元兴此时正兀自失神,完全没料到黄毛少年会去而复返。碧眼雕眼尖,连忙将元兴向后扯去,但仍是晚了半步。
“啊”的一声惨叫,一只握着刀的断手,掉落在游船之上。
牛通占了便宜就跑,连战果都没看,反身再次钻进了湖水里。
游船上的摩尼教众大乱起来,太湖水寨众人则是肆无忌惮地大笑着,突然齐声喊道:“教主妙计安天下,赔了妹子又折兵。哈哈哈……”
如果田十一和方百花在这里听到的话,怕是十一郎真的会被百花姐姐一脚踹进湖里的。
太湖众人喊的这句话,自然不是田十一教的,而是小狗子假传圣旨。至于小狗子是怎么知道的,呵呵,昨晚牛皋不是带着他们,歇在十一哥租的那间小房子里了吗。
十一哥会讲故事,老牛听完自然也可以讲,只不过精彩程度不同罢了。
此时的元兴又痛又恨,为什么宁武军要在今天大索全城。如果没有宁武军这档子事,他又怎会将那几架军弩藏了起来,又怎么可能被这帮会水的家伙欺负到无法还手。
实际上,元兴是应该感谢宁武军的。如果不是宁武军还在城里,怕是他的游船便要被十数枚坛子手雷炸成碎木片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花船上满是火油,不是担心太湖水寨众人死伤惨重,田十一怕是连那三枚坛子手雷都不会拿出来的。要知道,如今的湖畔上,仍有宁武军士卒偶尔经过。
唯一的意外是,小狗子竟是将三个坛子堆在一起引爆了。
看着元兴的游船,众水贼并没有继续强攻。因为那游船有些大,上面人手多,既掀不翻又攻不上去。
按照十一哥的要求,不许硬拼,能杀就杀几个,不能杀就退回来,重要的是不要折损了水寨的兄弟。
众水贼对十一哥的命令很感动,同时也忠实的执行了。如果由着牛通的性子,今天宁肯折掉一半的水贼,也要将元兴等人彻底留在湖里。
眼看着众水贼划着船离开,载着死去教众尸首不知去哪里毁尸灭迹了。
元兴抓着断手,像夜枭般哭嚎道:“田十一,我要杀了你……”
虽然元兴姚义设计伏杀田十一的位置比较偏僻,但又是爆炸又是大火的,远处已有星星点点的船上灯火在缓缓靠近。
元兴无奈,只能一边任由手下人裹伤,一边下令觅隐僻方向遁走。
这次出来不仅没能杀了田十一,反倒折了姚义,死了四十多名教众,结果不仅没见到田十一,连杀了已方教众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如此大败,方腊不知会如何处罚他。
第五十六章 百花错拳
太湖水寨一行船向偏僻的黑暗中划去,小金毛牛通见小狗子要去找十一哥,连忙问他是用啥把船舱顶掀飞的。
小狗子神秘兮兮告诉小金毛:“十一哥说了,不许问,不许说,不许咱们告诉给任何人。”
牛通“哦”了一声,果然再不发问,竟然连不满都不带一星半点。
要说起憨劲儿,牛皋与他儿子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牛通向来的想法就是,爹让干啥就干啥。投靠十一哥之后,他爹说让他以后一切都听十一哥的,这就变成了十一哥让干啥就干啥。要是有一天牛皋让儿子做什么事,牛通若说上一句“十一哥没让”,不知道老牛能不能气到吐血。
小金毛此时想的是:冰果真好吃,就是那铺子离这有点远……
小狗子此时划的是一条带小舱的乌篷船。按之前的计划,他要第一时间去找十一哥,回报剿杀摩尼教众的情况。
田十一呢?田十一去哪了?
田十一此时正坐在湖边看风景,旁边坐着牛小沫,后面站着牛皋,再旁边停着条不大的游船。
田十一与牛皋听小狗子说水寨一人未损,只有几人受了轻伤,立即放下心来。
做为一名现代人,田十一对生命的态度与宋人有很大差别。敌人自不必去管,但自家人,自然能少死就少死,能不死最好不死。
小狗子又把坛子手雷爆炸时的情形回报给十一哥,田十一除了有点失望外,就只剩下无奈了。不仅是对简易手雷威力的无奈,还有小狗子使用错了的无奈。
之前对小狗子耳提面命,结果他还是用错了,那东西本就是该点着了扔出去的。
其实也不能怪小狗子,田十一在讲使用方法的时候,有七成在讲要如何注意安全,怎样才能不伤了自己。如今小狗子全须全影的回来了,岂不是很安全?
一听说方百花被人诓骗走了,田十一心中着急,连忙要架船去接应百花。
寨主有事自然应该下属出力,小狗子自告奋勇独自前去,田十一却放心不下。
牛皋担心摩尼教残余之人还在西湖上,死活不肯让十一哥去,只说他与小狗子同去。田十一见有老牛同行,这才放心一些,只是他却不知道,牛大哥很怕水的。
没了牛皋在旁边,牛小沫立即从小可怜变成了小麻雀,不断追问十一哥与小狗子是什么时候交换了身份的。
在小沫的不停追问下,田十一终于说道:“好吧好吧,告诉你还不成吗?被桃子砸的时候,我不是逃到那株大柳树后面了吗,逃到树后的是我,从树后出来的就是小狗子了。”
“哦!”小沫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小狗子早就躲在柳树后了,那……那这扇子是怎么回事?”
见小沫指着手里一表人渣的扇面,田十一无奈说道:“这不是在家就写过一个吗,你百花姐说是太丢人,死活不让我拿着出去。”
牛小沫立即点头,对百花姐的决定表示赞同。
田十一继续低头不语,心中仍在担心方百花。他本是不同意百花上船的,但方百花却说:她若不上船的话必然会引起怀疑,小狗子的身份就隐瞒不住了。而且百花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的哥哥会连她一起杀。
最终田十一无奈,只好让百花与小狗子两人上了花船。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说道:“还真是个狡猾的小贼,连方腊都杀不死你,好在老天有眼,让我伍德遇到了你。”
田十一回头一看,伍德手上提着刀,正满脸冷笑地走了回来。
想都没想,田十一连忙扯起牛小沫道:“你快跑,我引开他。”
结果,十一哥的命令失效了,牛小沫竟然轻斥一声,迎着伍德冲了过去。
“我……”
田十一瞬间崩溃,心说你一小姑娘冲上去送死吗?
坛子手雷在马车上,手里没刀,有刀也不会用。田十一连忙捡了块石头,就想冲上去玩命。
只是跑了两步,田十一便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看武侠大片。
此时的牛小沫与以往完全不同,竟像只蝴蝶般绕着伍德翩跹飞舞着。
伍德刀法狠厉,没有花架子,没有虚招,刀刀都是实打实的杀着,正是军中的刀法。怎奈他遇到的却是花蝴蝶一般的牛小沫,小距离闪抓腾挪正是小沫的拿手功夫。
大开大合的军中刀法,遇到又滑又快的牛小沫,伍德立即被虐得几无还手之力。
开始伍德还能反击几刀,可很快他便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了。小沫的小拳头噼里啪啦打在伍德身上,快到漫天幻化出数十道拳影来。在成片的拳影里,伍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停摇晃着,刀却早已不知丢去了哪里。
就在田十一觉得已经被牛小沫转到脑袋发晕时,伍德终于瘫软在地上。
小沫拍了拍手,得意地向十一哥走来。只是走了两步,突然向一侧摔了过去。她,竟然把自己也给转晕了。
扶起牛小沫,田十一惊奇地问道,是你爹教你的吗?这拳法叫什么名字?
牛小沫用手敲了敲小脑袋说道:“是寨子里一个老爷爷教的,老爷爷已经不在了,不知拳法的名字。”
田十一点了点头。“哦,那以后,就叫百花错拳吧!”
小沫有些头晕,弱弱地“哦”了一声。
百花错拳本是书剑恩仇录里的武功,但此时两人都没想起来,他们有个惹不得的人,名字叫方百花。
牛小沫人小力气弱,但数百拳打下去,伍德依然被打得体无完肤。发现田十一居高临下看着他,竟是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惊喜不?开心不?刺激不?……”田十一发挥着自己的特长,气死人不偿命。
伍德在被牛小沫虐得体无完肤后,又被田十一狠狠砸碎了那本就将碎的一颗心……
有道是打蛇不死自遗其害,既然伍德想杀自己,此时再放过对方,那就是对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不负责任了。
拾了伍德的刀比划了半天,田十一有些不敢下手。
毕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的文明青年,猛然间让他挥刀杀人,心理这关真的很难过。
转头看了看牛小沫,田十一当即打消了让小丫头动手的想法。如此清新可爱又可怜的小姑娘,哪能让她做如此肮脏的事情。
第五十七章 有缘三次来相遇
田十一快步向游船跑去,一顿翻找,竟是找到了绳子和麻袋,也不知这游船的原本主人,是否常干“板刀面”的买卖。
将伍德堵了嘴绑成粽子模样,又寻了块大石头,将人和石头一同塞进麻袋,又扎死了袋口。在牛小沫的帮助下,两人齐心协力将兀自不停蠕动的“粽子”拖到船上,小沫竖起船篙用力一撑,游船便向湖中行去。
此时的西湖比后世要大一些也深一些,只是沉个人在湖底,仍有可能被发现,只好往偏僻一些的地方去。就算被发现了,估计也已经辨认不出是团练使伍大人了,又有谁能想到是十一郎杀的呢?
距离岸边足够远了,田十一深深吸了口气,将仍在蠕动的“粽子”,从船上推了下去。
眼见麻袋轻松穿透湖面沉了下去,“咕噜噜”一连串水泡从湖水里面冒出来,田十一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
对于一个讲文明、懂法律的现代人来说,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第一次。
牛小沫看到十一哥脸色略微发白,就想安慰田十一几句。生在太湖水寨的她,自然早就见惯了死人,必然也见过杀人。
还没等小沫开口,田十一却站了起来,转身面向西方合起双手道:“满天神佛太上老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门。”
小沫愣了一下,见十一哥叨咕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后,脸色已然好转,不禁明朗地笑了起来。
正在此时,并不多远的湖上传来“砰”的一声,随即便是呼救的声音:“快快快,有人落水了,快下水救人。”
两人对视一眼,牛小沫轻呼道:“呀!撞船了。”
说罢,小沫连忙将船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撑了过去。
撞船的位置并不多远,只是月色偏暗看不真切而已。
看到其中一条船,十一与牛小沫连连惊呼,那正是牛皋与小狗子划走的那条船,牛皋两人本要去接应百花的。
“爹爹不会水。”牛小沫叫了一声,“扑通”就跳进了湖了。
田十一脑子里懵了一下。牛皋是太湖水寨的寨主,居然不会水?
很快,一人被从湖里托了上来,田十一连忙拉着拖到船上,结果却不是牛皋。
那托人上来的也不是牛小沫,而是小狗子。
此时小狗子也已看清被救之人,不禁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自己摸黑救人,竟然救错了。
好在此时牛小沫将人托了上来,小狗子与田十一连忙帮手将人弄上船。结果,又不是牛皋。
“爹爹。”牛小沫带着哭腔喊了起来。
不远处的小船上突然有人喊道:“牛大哥在这,已经救起来了。”
田十一心中一喜,听声音竟是方百花过来了,而且还救起了牛皋。
原来方百花坐了那条小船上岸后,百花突然问那艄公是哪个法堂的。艄公一见被圣女识破了身份,连忙跪下求饶。
一问之下才知道,名叫屠三的屠户并没有被人剁了手去,去花船上找方百花的妇人只是被骗而已,并没有真的见到屠三受难。
遣走了假扮艄公的摩尼教徒和报信的女子,方百花连忙雇了条小船过来寻十一郎,恰巧救起了落水的牛皋。
牛小沫与小狗子上船,连忙撑船过去接老牛,田十一终于有时间低头查看被救上来的二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是白日里偶遇两次的黑须老者和中年文士,这也算是有缘三次来相会了。
叫了小狗子过来帮忙,连忙按压两人的胸口。好在落水时间不长,很快就苏醒过来,免了田十一为男人做人工呼吸的尴尬。
两船相接,方百花面色急迫,叫十一郎快些想想办法。
田十一一看,老牛脸色发青,便想让小狗子帮忙,两人合力做人工呼吸。
还没等施救,牛皋口中突然喷起水来。这老牛的自愈能力居然如此之强,难怪有不死寨主的名号。
此时一艘画舫也靠了过来,连忙询问方才救上的两人,是不是他们船上的客人。看来黑须老者与中年文士,终是没有放弃喝花酒的打算,这才与牛皋的坐船相撞,三人掉进了湖里。
撞船更主要的原因是,老牛怕被摩尼教的人发现,船上没有点灯。
好一翻忙碌,三名落水者都苏醒过来,一行人在稍大的那艘画舫中坐了下来。
画舫不小,设有单独的小舱,下过水的众人向画舫主人借了衣服,轮换着进入小舱中换上。
互通姓名之后,田十一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那黑须老者是宗泽,此时正告老还乡,被授了主管应天府鸿庆寺的虚衔,准备回东阳养老的。而中年文士则是李纲,此时正因为京师大水,上疏要求朝廷注意内忧外患的问题,反而被赵官家认为议论不合时宜,遂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
两个失意人不期而遇,便相约到杭州游玩一番,以排解心中忧烦,哪想到正在画舫船头邀月吟诗之时,竟是让牛皋的坐船给撞到了湖里,险些丢了老命。
田十一心中一阵后怕,这两位绝对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了,更是抗金的中流砥柱。幸亏今天被救了上来,若是就此淹死在湖里,也不知历史会偏向哪里,更不知宋朝还能不能在金军的铁蹄下,残存半壁江山。
黑须宗泽看着牛皋却突然开口道:“我观这位壮士撞船时尚在舱内,为何一撞之下却翻滚着冲出船头,落到湖里?”
牛皋脸上一红,却仍是诚实答道:“俺老牛天生怕水,见了水就眼晕,在船舱内本是闭着眼的,不料两船相撞,将俺摔进了湖里。”
说着,牛皋还回头瞪了撑船的小狗子一眼,显是责怪小狗子开船不看水,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听了这话,田十一一阵无语,就连牛小沫都小脸通红。堂堂水寨寨主却怕水怕到这种程度,也不知他这个寨主是怎么当上的。
这时李纲突然望着田十一问道:“田公子另一侧扇面上,到底题了何字?”
田十一连忙望向黑须老者宗泽,只见宗泽手捻胡须笑而不语,显然是拿捏着李纲这位小友的好奇心,迟迟不肯相告。
能遇到数年之后的两位牛人,田十一很想结识一番,最不济聊上一会儿混个脸熟也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了用处,可眼下的情形却不允许。
第五十八章 沉湖
一来不知摩尼教残余众人到了哪里。画舫本就是西湖上最显眼的船,若是在此处遇到那些已经红了眼的摩尼教众,别说田十一了,怕是这两位未来的牛人也要一起陪葬。
二来方百花此时正揪心太湖水贼与摩尼教众的死伤情况,偏有这两人在却不能说。如果被宗泽和李纲听出端倪,那将是天大的麻烦。
这两人一个刚正不阿,一个忠心赤胆,还都是认死理儿的人物。若被他们知道田十一是太湖水贼头子的话,估计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杀了他们两人灭口;另一个是这两人去找杭州知府,杭州城从此再无田十一落足之处。
如果将这两人绑了也不行,绑了之后怎么办?杀又杀不得,放又不能放,岂不是更大的麻烦?
看着百花担心的样子,十一郎心中不忍。所以,也只能放弃结交二人的机会,找借口躲得远远的。
从怀里掏出那把扇子,田十一道:“既如此,田小子便将这折扇送于李相,只是要等小子走了之后再看。”
一声李相出口,二人面然有异,田十一心中也是一突,怎么把李纲多年后的官职给叫出来了。
连忙拱手,田十一道:“小子还有些事,改日再与两位相公煮酒论英雄,今日就此别过。”
说完后,田十一连忙带着众人,匆匆忙忙跑回到自己的船上去,片刻间便消失在湖面的夜色之中。
听了一声李相,李纲和宗泽也是吓了一跳。能被称为相者,那便只有宰相了。如今李纲正是失意之时,绝不敢奢望能爬到那等高位之上。好在后来田十一又说了句两位相公,虽然相公也有宰相的意思,但做为恭维话到也过得去,所以二人只当是田十一口误。
煮酒论英雄这话却是元末明初小说家罗贯中的桥段,宗泽李纲听了这话,不禁一起拍掌叫起好来。
看着田十一坐船消失的方向,宗泽说道:“此子必非池中之物,来日能居庙堂高位也未可知。”
李纲却不这样认为,一向刚直的他觉得田十一太过轻浮,所以不屑说道:“汝霖兄焉何看中此子,难道就凭他那首寓意不明的诗,还有那句煮酒论英雄?”
宗泽却摇头道:“只是种感觉,总觉得这田十一做事大有深意,就连这扇面两边,也必有其中的道理。”
这时李纲刚好打开了折扇,正是“一表人才”那一面。轻轻将折扇翻转,看到“一表人渣”四个大字,李纲的脸色突然变得涨红。
猛地跳了起来,李纲指着田十一远去的方向大怒道:“此子若真有为官之日,我李伯纪定要一日一参,直至参倒他为止。”
宗泽哈哈大笑起来,捻着胡须看着“一表人渣”四个超级难看的大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
牛皋坐在船上紧闭双眼,手上却紧紧抓着舱窗。看来这位怕水寨主,真真怕水怕到了极点,同时也涨了经验,知道手上应该抓着些东西才不会掉进水里。
终于没了外人,田十一连忙将与摩尼教冲突的情况告诉百花。
百花听说摩尼教死了四十多人,心中有些难受。毕竟她还挂着圣女的名头,虽然只是个空名,可大多数的教众,都只是被蒙蔽的百姓而已。如今却丢了性命,也不知为了什么。
牛小沫很有眼色,见百花姐姐心中烦忧,连忙讲起花船离岸之后的事来。
原来那几个少年见田十一与方百花上了船,兀自站在岸边大骂不止。
田十一等了一会儿,眼见着元兴等人乘船去追赶,却不知从哪里抓了把苔藓,将脸抹成了绿色,这才突然出现在几名少年身后。
那些少年见本应在船上的田十一突然出现,而且脸色如此吓人,不禁吓了一跳。结果田十一却又说了一句“我死得好惨呢”,那些少年立即嚎叫一声落荒而逃,有两个还滚进了湖水里,爬上来湿淋淋地逃走了。
当田十一向老翁赔桃子钱的时候,那老翁竟吓得哆嗦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要,还说回去就给湖鬼爷爷送纸钱过去。
后来田十一当着老翁的面擦了脸,牛小沫再出面给钱,老头这才将信将疑收了铜钱。
百花听说自家十一郎又去胡闹,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田十一爱胡闹,所以方百花经常被气得不轻。可是细细想来,每次遇到困难之时,都是田十一用看似胡闹的方法轻飘飘解决的。可见十一郎的胡闹,本就是他解决问题的办法。
心灵受过重创的人恢复后会变得更加强大,而死过一次的人,则会变得更加洒脱。
连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事能令他愁眉不展呢?能在或笑、或闹、或无赖、或调皮中解了难题,又为什么要战战兢兢去面对呢?
也许,这就是此时的田十一与前世性格迥异的原因吧。
听牛小沫提起有人要杀十一哥,方百花吓了一跳。听十一郎外加不停叽叽喳喳插嘴的牛小沫说完伍德的事,心中仍是后怕不已。
方百花此时万分后悔,后悔自己的幼稚。
她本以为逼伍德发下毒誓,双方的恩怨便就此放下了,不料想伍德竟如此丧心病狂,连祸及全家乃至列祖列宗的誓言都不顾,仍是前来寻仇。
拍了拍百花的肩膀,十一郎便轻声安慰起这位名义上的姐姐来。
田十一希望百花的心中,永远装着善良和美好,最好不要触及这世界最阴暗的一面。只是,这世界本就如此,若在世间行走,又怎么可能只见阳光不见云呢?
拍肩膀本是习惯动作,百花却不禁将肩膀缩了缩,有些嗔怪地瞪了十一郎一眼。
这时牛小沫突然低低叫了声十一哥,指着湖面示意向那边看。
十一与百花连忙顺着小沫所指方向望去,却发现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在船上向湖里推麻袋。
人影有些瘦弱,麻袋有些重,显得极为吃力。那身形看起来,像极了晋州国丈范权。
田十一让小狗子将游船小心地靠过去,此时那人已将颇重的麻袋推到了湖里,却反手去拖另一个麻袋。
十一心说“乖乖”,自己刚才向湖里沉了一个,这位老兄到好,一齐沉两个。这风景秀美的西湖,也不知到底沉了多少亡魂在里面。
第五十九章 你求我呀
对着正在撑船的小狗子比划下手势,小狗子心领神会,连忙将船篙交与牛小沫,他本人则是顺着船舷滑到了湖里。
两船已相距不远,正在毁尸灭迹的国丈范权,正奋力掀着沉重的麻袋,根本没发现自后方驶来的田十一等人。
眼看着第二个麻袋滚过船舷,范国丈终于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那麻袋却又猛得滚回到船上。
“啊”的惊叫一声,范权被吓得坐在船上,险些从另一侧滚落到湖水里去。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双腿间立即湿了一大片。
“你不要怪我。”范权哆嗦着声音说道:“到鬼差那帮我说几句好话,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家人的。”
说到这里,范权本想爬起来,再度将麻袋推进湖中,不料却感觉衣领一紧,一股大力直接将他拉进了湖里。
浑身湿透又喝了好几口水,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范国丈,终于被弄到了田十一的船上。
他本以为是遇到了水鬼,却不料是被人给擒住了。
惊魂未定的范权连忙求饶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
“田十一?”范权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惊呼了出来。
一见是田十一,范权心中惊惧立减,怒火猛地冲上脑门。
“小子,你活腻了吗?”虽然范权仍是腿软到站不起来,却不妨碍他用以往高高在上的心态和姿态,指着田十一喝骂起来。
看着落汤鸡一样的范权,田十一叹了口气,不知这人咋就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呢?
阴着脸,田十一沉声问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死?还是想死?自己选一个吧!”
“你……”
范权愤怒,随后终于看清了眼前情形。这船上都是田十一的人啊,又是在湖上,他若杀了自己向湖里一扔,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好在此时的小狗子全身上下水淋淋的,乱发沾在脸上,范权没有认出他就是白日里的龙虎山高人,否则怕是立即就要羞愧到投湖自尽了。
虽然形势不利,但在田十一面前高高在上的感觉,早已深深刻到了范国丈的骨子里。
范权心中惊惧,嘴上却兀自说道:“吾乃国丈,乃大王账下第一谋臣,你怎敢害我?”
田十一觉得这人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回头说道:“麻袋、石头、绳子。”
“你……你……我……我……我不想死。”
对于死亡的恐惧,终是战胜了骨气,范权又惊又怒又憋屈地喊出这四个字。
田十一单侧嘴角微微上翘,百花心中开始为范权悲哀起来。每次见到十一郎嘴角微微上翘,必将有人会倒霉,也必将有人会遭了十一郎的算计,这次明显是范国丈了。
“不想死就求我呀!”田十一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贱贱腔调说道。
牛小沫与小狗子一齐被十一哥的腔调吓了一跳,同时一致认为,看来十一哥是打算气死范国丈,免得身上有刀伤。只是,淹死不是更合适吗?
至于十一哥如此欠揍的腔调,二人微微偏头,果然看到凶狠瞪着他们的牛皋。呵呵,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谁敢到处乱说寨主的坏话,谁就一定会变成欠揍的那个人。
田十一记忆里确实没有范权的容貌,但却有他做下的事。既然范权是以谋臣身份来的杭州,当初将前任田十一弃在街巷之内,又怎么可能与这范权没有关系?
虽然此十一已非彼十一,但不论是为了心安,还是为了以后没有麻烦,这仇却是必须要报一下的。虽是没打算弄死范权,活罪却也不能让他少受。更何况,如今的十一郎,那可是很记仇的。
“士……士可杀……不……不……”
范权腿上嘴上一起哆嗦,却仍是不肯服软。
“士你个头。”田十一骂道:“你也敢称‘士’?有哪个士子是像你这样没骨气的?有哪个士子会像你这样杀死自己的亲信手下?有哪个士子会尿在自己裤子上?味真冲,离我远点。”
虽是被小狗子从湖里拖了过来,但那味道却依然残留在范权的身上。如今被田十一一句话挑明,范国丈羞得都想自己跳进湖里去了。但生的欲望是世上最强大的欲望,能下决心去死的人,不是心理上需要治疗,就是真的遇到过不去的坎了。
田十一这些话听起来似是有些过份,似是有些侮辱范权之嫌,但十一郎的胡闹,却从来不是单单为了胡闹而胡闹。
方百花与牛皋对视一眼,同时觉得范权的悲剧不过刚刚开始而已。十一郎既然用起了胡闹的法子,必定是有什么目的了。
要说百花和牛皋,还真是眼下这个世界最了解十一郎的人。
田十一羞辱范权只是为了报仇吗?要报仇扔湖里就完了,哪里用这么麻烦。田十一如此做,是为了彻底打掉范权的自尊,之后才能进一步将其拿捏住,因为田十一不想回晋州,更不想让名义上那个贼老爹,来打扰自己。这里面自然要有人帮他出把子力气才行,而范权的身份,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我……”
范权的心中在挣扎着。
从前一直对他唯唯诺诺的田十一,如今却要自己低头求他,心理这一关实在难过。可是当他看到扔在面前的麻袋和绳子时,整个人立即崩溃了。
“十一郎饶命,饶命啊……”
范国丈终于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哀求起来。
“唉,乖!”田十一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你看,这多好,不想死就说嘛!”
范权哭得期期艾艾,田十一一边让小狗子去帮范国丈毁尸灭迹,将后一个麻袋沉入湖里,一边让小沫去船舱里看看,有没有笔墨纸砚。
听说这游船里还真有那些东西,田十一就请范国丈到舱内写封信。怎奈范权挣扎了半天,两条腿却是软到站不起来,无奈才由牛皋提着他,拖到了船舱里面。
看着抓了笔却抖个不停的范权,田十一说道:“国丈若是写不得字,便只能下湖去陪那两个兄弟了。”
范权一听,连忙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涕泪,狠狠喘息了几下,这才稳定了一些,手也算不那么抖了。
提着笔看着田十一,范权心中开始打起小九九,心想等到自己脱了困,就算拼着被晋王责罚,也一定要虐杀这小贼,以雪今日之耻。
第六十章 他太难了
田十一没说话,因为他正在默默措辞。
此时宋朝分为俗话和官话,俗话便是日常的语言交流,虽也是文绉绉的,但却好懂。若要落笔写在纸上,那就必须要用官话了,其实就是文言文。
想了半天,田十一这才发现,平日里与众人说些俗话还好,这官话却是半句也憋不出来。想那前身可是考中过解元的,可惜这方面的才能一点也没能留下来。
无奈,田十一只好笼统地说道:“你写封信给当今官家,就说你有意投向朝廷,请圣上派大军攻打晋州。到时你里应外合,帮助朝廷大军剿灭田虎,灭田虎九族。记住,用你的私印。”
听了这话,屋子里几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有了这封信,范权的命就算抓到十一郎的手里了,若是哪天十一郎不高兴,把这封信往田虎那一送,范权全家从上到下,必然会被晋王杀个干干净净。至于范权,怕是会被田虎一刀刀剐成肉片儿。
范权好不容易稳住的手,再次抖了起来。哭丧着脸看了看牛皋,还有牛皋手里的绳子麻袋,终是期期艾艾地写了起来……
吹干了墨迹,田十一将信收好,对着满脸期待的范权说道:“请范国丈再给晋王写一封信,就说假意受招安的事已经妥当,只等朝廷兵发晋州,到时将计就计尽剿朝廷大军,然后携大胜之威直捣汴梁,杀了狗皇帝,辅佐晋王登基。”
听了这话,范权“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他刚刚还在想,大不了回了晋州就将家人送走,然后真的投靠朝廷,如此一来田十一便拿捏不住他了。没成想,田十一却还有后手,竟将他全部退路都堵死了。
湖面清风微荡,夜色微凉,方百花却似置身火炉中一样。
十一郎在她心中向来是最聪明、最可靠、最多智、最无赖、最气人、最胡闹的形象,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将十一郎看低了。
田十一此刻在方百花心中,已经升级为“妖”,狡诈似妖、智多近妖、无赖胜妖。若十一郎为恶的话,这天下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制住他吧?
看了十一郎一眼,百花的心中又安定下来。他仍是那个能赚钱、会气人、很无赖的十一郎,是她的摇钱树十一郎。若是哪天十一郎真去作恶的话,自己又能如何呢?至多也就是尽量规劝他了吧,总之是无法为敌的……
方百花想着有的没的,范权却已经彻底绝望了。他不得不收了所有的小心思,老老实实按田十一要求写了信,用上私印。此刻的他,已经彻底认命了。
范权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原本唯唯诺诺的田十一,为何会变成眼前这副既可怕又可恨的模样。这还是那个木讷、内向、胆小的田十一吗?
看着正在吹干墨迹的田十一,范权不由自主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田十一被吓了一跳,心说这么短的时间就被范权发现了不妥,看来晋州是死活都不能去的。
要想掩饰身份,插科打诨的本事自是不能少的。
“多新鲜,我脸上又没有黑煞之气,你怎么可能不认得我?”田十一说道。
范权仔细看了一回,确定这确实是田十一,如假包换。可他的变化又作何解释呢?莫非,以前的那些种种,都是他装出来的?若如此的话,这田十一定然所图非小。除非是,他想做晋州的主人,而且已经谋划了许多年,所以才会掩饰得如此之好。
想到这里,范权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收了两封信,田十一就打算和范权聊一聊。毕竟真正的目的不是坑死范权,而是要让他回晋州后作些事情的。
范权规规矩矩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对着田十一一揖到地,这才说道:“范权拜见主公,从今日起,范权唯主公命是从,定将竭尽毕生所能,助主公登上晋王之位。”
这次轮到田十一懵了。
见众人都在望着自己,田十一莫名其妙问范权道:“我啥时候说要当晋王了?”
范权愣住了,心说:你若不想当晋王,为什么要死死捏住我的命门?好玩吗?
心是这么想,话可是不敢说出口。
范权只好恭敬又小心地问道:“那,不知主公,想让范权做些什么?”
田十一也怕百花和牛皋误会自己想当晋王,连忙说道:“你回去后绝对不许提起我,有人提起你就打岔,反正就是让晋州人、田家人永远忘了我。如果能让他们当我死了,那就最好了。若是做不到,说不定我就真将信送出去了。”
方百花与老牛齐齐松了口气,一颗刚被提起来的心,再度放了下来。
范权身体微晃,脑子有些发晕。一直以来他最怕的是,担心田十一回去会向大王告他的状。如今转了这么大一圈,他想的竟然是不回晋州。自己转这么大一圈是为了什么?自己被他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又是为了什么?若在最开始大家就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把话说开了,不就皆大欢喜了吗?本来就是一个目的,却搞得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何苦来哉?
想着想着,范权再也惹受不住心中的委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田十一心中奇怪,他怎么又哭了,这事很难吗?
哭了一会儿,范权这才止住哭声说道:“请主公放心,一切交与属于便好,定让晋王忘记主公。就连田定,我也要骗他相信主公已不在世上。”
不在世上就是死了,古人对这话还是比较忌讳的,但田十一却完全不在乎,还连连夸了范权几句。
忍不住心中疑惑,范权问道:“主公,为何不回晋州图谋霸业呢?”
众人再一次望向十一郎。
田十一“呵呵”两声,胡扯道:“此间乐,不思虎。”
范权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晕倒。自己被祸害成这个样子,却听到这么一句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短时间里情绪起落太大,范权一阵头晕目眩,脚下踉跄,竟然委顿在地上。
田十一连忙让小狗子去扶起范权。
等到范权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一抬头正好与小狗子四目相对。
用力揉了揉眼睛,范权指着小狗子惊恐地叫道:“你……你不是……”
小狗子见范国丈终于认出了自己,连忙挺起胸膛仙风道骨地问道:“鬼差还没带你走吗?看来,是你的两名属下随鬼差回去了吧?”
“哎呀!”一声,范权一下摔在地上,竟是被气晕了过去。
田十一连忙叫小狗子救人,心说好不容易搞定他,若是就这样死掉岂不是白忙活了?
过了好一会儿,范权这才醒过来。睁眼一看小狗子正巴巴地望着自己,范权“哇”地一声哭号起来。
田十一看着范权,忍不住替国丈说道:“唉,他太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