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白菜和猪
这话听起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可说话的人偏偏是十一郎,方百花再不信也要仔细思量一番才是。
“一万多贯,开业当日如何赚得回来?”方百花在心里嘀咕着,也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而且,又到哪里去弄如此多的本钱呢?
想到这里,百花不仅想起了一直没有音讯的堂兄方七佛,也不知是否查探到了十一郎的身世。
便在此时,穿着铜钱饰纹锦袍,头戴员外帽,生着一张胖胖圆脸的方七佛,已经来到了冰果铺子外面。
方七佛看着方和尚与方小六,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两人一个是侄子,一个是侄女,虽然都不认得他,但血脉里的亲情却是做不得假的。
方七佛有些想不通,这两人算得上方家新生一代最出色也是最宝贝的两个了,怎么会在这里给人做伙计?
小六此时心情很不好,先是被田无赖欺负哭了两次,偏偏今日的盲盒卖得又极不顺畅,至今也不过卖出寥寥数个,心情不禁愈加烦躁起来。
眼见穿成土财主一样的方七佛站在那里不住打量自己,心中的恼怒便发作出来,凶巴巴地吼了他几句。
土财主一样的方七佛被侄女凶了好几句,竟还是笑哈哈的没有生气,反到取了张钱引出来,随手买了个最小的盲盒。
方小六大喜过望,十几日里和尚那边的抠宝匣子被抠空了上百轮,自己这边的四种盲盒也卖空了几十次,唯有这最小的盲盒却是一个也没卖出去。一来是那小盲盒要整整十贯的天价,二来是杭州城里的人们对珍珠十分喜爱,听说过猫儿眼的却不多,任她如何吆喝也引不起众人的兴趣。
如今这土财主模样的土包子竟是出十贯钱买了只小盲盒去,小六哪里会不高兴,精致的小脸上立即堆起笑来,狠狠夸赞方七佛是杭州府出手最阔绰的富豪。
方七佛被不认识自己的侄女夸得喜笑颜开,哈哈大笑着便走向冰果铺子。
站在铺子外面,方七佛便听到田十一关于丝织业的那番话,还有酒楼开业当日便能赚回全部本钱的“狂妄”之语。
方七佛心中一阵迷茫,若不是证据确凿,单单听了这番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田十一是田虎的庶子。
想想田定在杭州城里的种种无能,再看看田十一风生水起的生意,还有轻易折服方家三个宝贝的手段,方七佛心中不禁一阵感慨。
晋州田虎一代英豪,却将那愚蠢无能的田定封为太子,反将才华横溢的十一子视作蝼蚁。可笑,真是可笑。
方七佛此时已经生出要偷偷见见十三弟的想法,他想要劝说方腊,千万莫要与那田虎结盟。
方和尚回头看了呆呆站在铺子门外的方七佛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十一哥与小姑姑在铺子里自会说些话,但一定不会说些怕人听的话,因为牛皋在里面,因为这里是铺子,因为有许多人会来吃冰果。若想说些体已话,二人自会回到家中去说,又哪里需要在这里。
和尚心里想着有的没的,便又转头去推销自己的抠宝。他心里一直认定,十一哥必定会成为自己的姑父。这想法自他第一次来冰果铺子就认定了,从未动摇过。
此时田十一突然觉得背上奇痒无比,连忙示意五姑娘帮他抓痒痒。
方百花看了看十一郎双手上的墨迹有些无奈,写大字能写到双手都是墨汁的,除了十一郎还真就没谁了。
百花那只握过剑、煮过菜、洗过袍子、救过人,唯独没有触碰过陌生男子的妙手,隔着袍子在十一郎背上轻轻抓了起来。
田十一只感觉通体舒泰,不禁轻吟了一声,口中却兀自说道:“你是吃可爱长大的吗?这么轻,用点力啊。”
对于十一郎的胡言乱语,百花早已有了部分抗体,那一脚跨进铺子里的方七佛,却猛然间感觉眼前一黑,无数只“长脖子羊”从脑海里狼奔豕突,险些气得喷出口血来。
突然发现有人进了铺子,百花“呀”的惊叫一声,整张脸红得似滴血一般,转身就跑进了里间。她万万没想到,十一郎的胡闹竟全部落入堂兄的眼中。
田十一望着门口呲牙咧嘴的土财主一脸懵比,心说大叔你谁呀,这表情莫不是吃了黄连?
毕竟是四料间谍,方七佛数息间恢复如常,平静地坐了下来,盯着田十一一言不发。
一眼看到土财主随手放在桌上的小号盲盒,田十一心中就是一喜。十几天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买十贯天价的盲盒。
喊了老牛快快给客人端碗冰果出来,田十一决定继续低头写自己的大字。
五姑娘不太对,这土财主也不太对,知已不知彼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十一郎决定先装会傻子,搞清对方的来历再说。
牛皋用托盘托着碗冰果放在方七佛面前,方七佛面容不禁一愣,随即恢复如常。
田十一与牛皋并没有多想,几乎每个来吃冰果的客人见了牛皋都会愣那么一下子,有的还会惊叫出声。土财主只是愣了一下,自控能力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生得丑的不少,可丑到牛皋这种程度的绝对少见。
十一曾隐晦的暗示牛皋,可以把胡子留起来,但也不知是老牛愚钝没听懂,还是他觉得满脸胡子太像悍匪,仍就保持每日刮脸的习惯。
方七佛此时心中更加惊奇起来,来之前他便知道太湖水寨寨主躲在这冰果铺子里,只是没想到堂堂不死寨主,竟在这里做了小伙计,任那姓田的小子呼来唤去。这田十一,到底有什么魔力?
此时方七佛心中的恼怒已经不见了,刚进铺子看到那一幕的愤怒,完全基于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奇怪心理。
白菜早晚要被拱的,这头猪看起来比较好看一些,而且也比别的猪聪明,被他拱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只是十三弟那里,怕是比较麻烦。
第三十二章 借钱来的
方七佛吃了口冰果,觉得味道不如密报中写的那般好,但能在夏日的杭州吃到冰,本就是极难得的,真真不该过分奢求。
百花已调整好心态走了出来,只是脸色依旧涨红,扮关二爷的话都用不着化妆。
方七佛正一边吃着冰果一边打开盲盒,百花一眼看到盲盒中的“宝物”,连忙伸出手来一把将盒子抢了过去。
羞涩望着满脸莫名的堂兄,百花有些紧张地说道:“这个……这个盒子……不卖。”
方七佛满脸错愕,田十一却瞬间明白过来。
十贯一个的盲盒十几天一个都没卖出去,好不容易卖了一个,里面却是那颗猫儿眼。低到发指的机率也能遇到,也不知是自己和五姑娘的运气太差,还是这土财主的财运太好。
方七佛是何等人物,早就看清了盒中之物。如今见堂妹夺了盒子紧张地看着自己,哪里会不明白她那点小心思。
站起身来,方七佛趁百花不备,曲起手指在百花额头上“啪”地弹了一下,在百花的惊呼声中说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贪财了?”
方百花牢牢抱着装了猫儿眼的盲盒,单手揉着额头,满脸幽怨。
田十一呆呆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土财主,不会是方腊吧?”
脑子里思索着,田十一手上做了个极其习惯的动作,转笔。
刚刚沾饱了墨的毛笔,立即划着弧线洒出一片墨点。田十一的胸前,百花的素色布衣,还有方七佛的鼻尖,黑星点点,墨迹一片。
田十一立即傻眼了,心想:如果我说这是习惯动作,他们会信吗?
自然没有人会信的,这就像早上交作业时,某同学说昨晚遇到两个神仙打架,赢的那个抢走了他的书包做彩头,傻子都不会信啊。
百花不知十一郎为何要如此作怪,却仍是牢牢抱着盲盒,像只护崽儿的母鸡。
方七佛摸了下鼻尖,看着手指上的墨黑,不禁心中感叹起来。
“这小子还是个护短的,见我弹了百花的额头,竟用这种办法来报复我。只是这法子不太好啊,杀敌一千自损两千。敌人护短让人头疼,自家人护短却是好事,百花这丫头若是跟了他,到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辈份是个问题,十三向来与田虎平辈论交,这田十一却是小了一辈。若是将百花许给他,如今的方家人岂不是整整齐齐掉了一辈儿?”
方七佛能在四大势力中游走,自然不是普通货色,生性也是相对洒脱。若站在这里的是方腊,必然竭力反对。
田十一决计想不到,自己不经意间惹的祸,竟为他在方家找到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方七佛来冰果铺子的目的,百花心中自然知晓,但有些话却是不能当着十一郎说的。
冲着百花点了点头,方七佛转身向外走去。百花也顾不得身上的墨迹,连忙将装了猫儿眼的盒子塞给十一郎,随着堂兄走向铺子外面。
田十一奇怪问道:“那人是谁?”
许是被十一郎带坏了,百花随口答道:“借钱来的。”
方七佛突然一个踉跄,险些平地摔倒……
田十一不明所以,却也看出两人有秘密,而且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秘密。
既如此,那就不要去探听好了,谁又没有秘密呢?如果有人打探自己穿越的秘密,怕是自己都会生出杀人灭口的想法吧。
在一处偏僻茶楼的雅间之内,方七佛将一张残破的旧纸放在百花面前,那是田十一的公凭。
“公凭”也称“引据”,是宋朝百姓的通行证,有些类似于汉唐的“过所”。
宋朝对百姓管理并不严格,允许百姓自由流动,走州过县也无人询问,可是若要出入军事要寨或是边关要地,却需要验看“公凭”。正是这种宽松的制度,宋朝才会有无数“侠客”闯荡于江湖之上。若是如其余朝代般管理严格,某某大侠怕是没等离乡便要去吃牢饭了。
田十一这张公凭是阳城县开具的,但是众所周知,晋州周边地域,早就让田虎的人渗透成了筛子。
寻到这张公凭后,方七佛立即派人去田定那里打探。田定弃下田十一时,所有手下都是看着的,方七佛很轻易便探听到田十一被弃的地点,正是方百花如今居住的那条巷子。
方七佛随即又将田十一在晋州的情况说与百花,直听得百花两眼润红。
百花没有想到,十一郎的身世竟如此之苦。
出身贼窝自不必说,偏偏娘亲早逝,亲爹又视其如草芥,兄长见其生病竟能狠心弃之与巷,也不知晋州这些人都是什么心肠。
见堂妹颇为那田十一鸣不平,方七佛却有些担忧地说道:“我让人秘查了这些年来自晋州探子的秘报,凡涉及这田十一都说,其生性呆滞,虽读过书却认死理,是个死读书的,加之身体羸弱,又不喜与人交往,这才被田虎嫌弃。这等说法,与今日所见之人全然不符。”
方百花心中也很奇怪。这十一郎自小在晋州长大,完全没有办法接触到如此高深的经商之道,总不可能是梦里神仙教的,真真让人想不通。
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方百花连忙将十一郎被摔了两次的事讲给七哥听,方七佛却摇头道:“只听说有摔傻的,哪里有人会被摔成旷世奇才,不通不通。”
兄妹两人左思右想,终是想不通其中关节。最后竟是得出与牛皋类似的结论来,认为田十一要么是精怪附体,或是老鬼还魂,亦或是老树成精,总之不可能是人。
说到这里,兄妹两人互视着大笑起来。方家本就是绿林中人,又哪里会相信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如此说也不过是为自己想不通的事寻个托词而已。
无论如何,田十一乃是田虎庶子是不会错的,至于十一郎为何性情大变、机智百出,却是无法想明白的事情。
方七佛最后说道:“娄敏中那老货不知为何,竟也对田十一的身世关心异常,数次向我探听虚实。”
第三十三章 骗人的小狗
百花听后到也没有多想。白胡子的娄敏中与方腊、方百花父辈是莫逆之交,又是方小六的师父,将一身医术与武功尽数传与小六,可说是方家最可靠的盟友,自不必心疑。至于他会关注田十一的身世,想来是担心小六被奸人所骗也未可知。
最后,百花却羞涩的提出,想要借方七佛在江畔的一座别院。
所谓别院便是大一些的宅子,大多比较豪阔。百花想借别院,自然是为三乡会调来的乡民居住的。
要说这别院的来历,就要从方七佛的身世说起了。
方家为了培植暗中的力量,早在百花和方七佛上一辈人就开始谋划了。
方七佛少年时游历江湖,机缘巧合下结识了皇城司的一名察子。见到如此良机,七佛便假称是孤儿,从此加入皇城司并接受察子的训练。后来在汴梁被梁师成看中,成了有隐相之称的梁太监心腹,后又被派到杭州,为的是帮梁师成培植江南势力,以便与朱勔分庭抗礼。
方七佛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其父母多年前早已过世,却在江畔留了处别院。七佛不敢暴露身份,那别院却是一直空着。
回想起自己的半生,方七佛忍不住叹息道:“百花既要用送你便好,七哥这一生,怕是再也没有回去之日了。”
见七哥伤感,百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方七佛却继续说道:“那别院比起十三那座要大出许多,只是多年不曾修缮,想必早已残破。你若能用上最好不过,也免得杂草丛生,更免得被江湖宵小借机霸占……”
……
送了方七佛离开,百花心事重重回到了铺子里。
田十一依然在写大字,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架势却拿了十足。
看着那歪扭的大字,百花心中又是一阵错愕。从公凭看,这十一郎虽是死读书的,但却考中过解元,算得上货真价实的读书人,这字怎会比稚童还不如?
见百花愣愣望着自己,田十一停了下来,望着百花道:“你有心事?”
百花深叹口气,这才问道:“你与晋州田虎是何关系?”
“田虎是谁?”田十一说谎从不打草稿。
百花觉得必须出杀手锏了。“你是田虎的儿子对不对?”
田十一摇头道:“不对,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方百花惊骇地看着田十一,心说:他怎敢说这种胡话?
“你骗人。”百花恼怒说道。
田十一再度摇头:“没骗,骗你是小狗。”
方百花早就上过“骗你你是小狗”这种恶当,连忙追问道:“谁是小狗。”
田十一无奈叹气道:“唉,骗你我是小狗。”
从“补丁”里取出残破的公凭,小心放在十一郎面前,百花不言不语,只是直视着田十一的眼睛,看他又有何话可说。
看着那破旧的公凭,田十一觉得前身残存的记忆里,似乎真的有这么张纸。只是看这原本的田十一竟考中过解元,心中不免惊诧,心道:你一个反贼的儿子,考举人做什么?难道还幻想着田虎做了皇帝,能封你个官不成?
“你如何说?”百花见十一郎不语,再次追问道。
田十一抬头看了看五姑娘,轻声说道:“汪!”
“咣当”一声,牛皋适时将铜盆掉在地上。
方百花小嘴儿不停张合着,却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无耻的人见过不少,如此无赖的却是生平仅见,难怪小六每日里都称其为田无赖。
人,怎会无赖到如此程度呢?这个问题,也不知会纠缠百花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生?
那一声“汪”,等于田十一承认自己说谎,自然也就等于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世。
若是有人听到田虎的儿子藏在这里,怕是要第一时间跑去官府举告。一来藏匿反贼是大罪,二是可以得到不菲的赏钱。就算那赏钱被层层克扣,拿到手里的仍然不会太少。
敢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田十一自然是对铺子里的人充满信任的。
眼见十一郎承认自己就是田虎庶子,方百花却又担心起来。
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十一郎既然是田虎的儿子,怕是早晚要回晋州。一想到自己这生了十一根枝杈的摇钱树有可能跑掉,百花心中便一阵阵发慌。
没了十一郎,这些生意怎么办?三乡会的乡民怎么办?乳娘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知什么时候,田十一已经偷偷成长为,方百花心中那株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如今突然发现大树可能会长腿跑掉,心里的惊慌竟在脸上显露出来。
“你……”
方百花一脸担忧却欲言又止。
隔间里默默拾起铜盆的牛皋,心中的失落一点儿也不比方百花少。
就在昨夜,他已经下定决心带领太湖水寨几万张嘴投靠十一哥了,只是还没找到单独表白心迹的机会。如今却得知,十一哥竟是晋州田虎的儿子,这消息不下于晴天霹雳。
若说方腊有反心,田虎则是老牌的反贼了,而且已经打下了一块立身之所。若是投靠十一哥的话,就相当于投靠了晋州田虎。若哪天田虎一声令下,太湖水寨数万人不论愿与不愿,都要拿起刀子去和官军生死厮杀了。
牛皋不想做反贼,他只想让水寨里的乡亲们有饭吃,有衣穿。所以,老牛心中的失落不仅不比百花少,甚至尤有过之。
看着吞吞吐吐的五姑娘,田十一却没有想到这许多的事情,只是奇怪问道:“咋了,狗叫的太凶,把你吓到了?”
方百花抿了抿嘴,有些哭笑不得,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晋州?”
田十一错愕地张大了嘴。“我为什么要去晋州?我的生意在这,钱在这,朋友在这,去晋州做什么?”
“咣当!”
铜盆再次摔落地上,制冰隔间里传来老牛低低的惊呼。
“呀!摔破了……”
百花来不及心疼自己的铜盆,奇怪追问道:“你的家在晋州啊,而且,你爹也在那。”
方百花说这话,完全基于担心十一郎走掉,听起来却又像是劝说田十一回家一样。只是百花没有注意到,十一郎之前说的不是“回晋州”,而是“去晋州”。
她根本想不到,对于田十一来说,晋州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地方有一个完全陌生、不需在意、不需顺从、不需理会,只在名义上是他爹的人。
“多新鲜啊!”田十一招牌式的无赖性子发作。“我咋不知道我家在晋州?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爹?”
隔间里安静,铺子里安静,和尚正在铺子外面对客人憨厚地笑着,小六不知在向哪位邻里咆哮。坊市里的喧闹隐隐传到铺子里面,听起来恍如隔世。
方百花觉得,自己张嘴张得腮帮子都快酸了,却仍是说不出话来。
回想了半天,百花不得不承认,十一郎除了那一声“汪”,真的没承认过他是田虎的儿子。
“人怎么可以如此无赖?”百花终于将心中最想说的话吼了出来。
田十一挠了挠鼻子,却把墨黑抹了一脸,随后狡辩道:“这怎么能叫无赖呢?我只是有些不太正经好吧。”
百花再一次被打败了,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击,田十一却继续说道:“你拿了张破纸就说我家在晋州,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只记得有个女人好像是我娘,后来死了,还有就是经常挨饿,很想吃东西。”
十一说谎了吗?其实是没有的,他只是把前任田十一残存的记忆少说了些而已。死去的娘和挨饿,是前任田十一记忆最深刻的两件事。此外除了田虎是他爹外,记忆里真得没留下任何有关晋州的人和事,就连那田定都只是模模糊糊。如果田定此时站到十一郎面前的话,他铁定认不出来。
第三十四章 身世猜猜看
听十一郎说的凄惨,百花心中一阵可怜,一阵后悔。
眼见气氛尴尬,成功蒙混过关的田十一拿起桌上的公凭,看了半天那陌生的年号,却递给五姑娘道:“你帮我算算,我多大了。”
百花接过公凭,算了算说道:“呀!你才十五岁,还没有表字吧?”
田十一却反问道:“你呢?你多大了?”
方百花脸上一红,扭捏说道:“我十八了。”
可恶的十一郎突然惊呼道:“那你怎么还没嫁人?”
“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方百花极其恼怒地吼道:“你是说我嫁不出去吗?”
吼罢,百花转身向铺子外面走去。
方百花这一吼的声音太大,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方和尚的笑声不见了、方小六的叫声不见了,隔间里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了,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没有了人一样。
走到铺子门口,百花终于没有跨出去。一来会被侄子侄女看笑话,二来能去哪里?回家抱着乳娘哭鼻子吗?
气呼呼坐在靠门的桌旁,百花满脸怒气,不停喘息着,愤怒的小脸儿盯着铺子口的青石发呆。
百花那一声吼,和尚与小六确是听到了。两人互视一眼,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进屋的好。随即,和尚的笑声,小六的叫声,再度传了进来,坊市也恢复了往时的喧闹,整个世界仿佛复活一般充满了生活气息。
牛皋小心地走出来,见两人又在生闷气,略微踌躇了一下,却仍是对着田十一小声问道:“十一哥,田大王若真的是你爹,你会回晋州吗?”
田十一略微沉吟了一下,回道:“不会,他视我为粪土,我便只能视其为蛆虫。也不对,粪土要养着蛆虫,我可不想养着他们。”
牛皋连忙追问道:“十一哥儿以后想做什么呢?”
田十一想都没想便答道:“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要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再去买个海岛,建立一支海上船队做大生意。没事儿就钓钓鱼、哄哄老婆、逗逗孩子,无聊了就带着船队去打打海盗……”
十一郎滔滔不绝说着他的人生蓝图,牛皋却暗暗想到:我有岛啊,可惜是湖岛。去海上建立船队的话,需要很多懂水性会操船的人手啊,我太湖水寨有啊,只要能让他们吃上饭。而且,女儿我也有啊,只是这五娘子……
方百花听着十一郎豪壮的人生构想,腰身却一点点挺直起来,连带着胸中的怒气都莫名消散了。
她心道:海岛我有啊,而且不止一个。船队我也有啊,就是船太小太破,人手我也有啊。我就是没有钱而已……
想到这里,百花惊奇的意识到,这十一郎居然说“要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难道,他只会娶一个娘子?他若有了很多钱,真的不会妻妾成群吗?
“咳!”
田十一说了半天,终是觉得有些乏味,轻咳了一声向五姑娘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方腊?”
牛皋愣了一下,觉得十一哥儿哪都厉害,就是在五娘子身世上太过糊涂。
不敢掺和两人的“身世猜猜看”游戏,老牛乖乖退回到隔间里玩冰块。
方百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也是想不通,十一郎机变百出,怎会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
气既已消了,百花也不愿再板着脸。
她去端了盆温水出来,示意十一郎洗干净脸上手上的墨迹,这才心平气和说道:“方才那人的身份十分隐秘,我不便说,十一郎和牛大哥也切勿对人提起。”
牛皋在隔间内低低应了声“是”。
百花继续对十一郎说道:“十一郎不若与我打个赌,若真能一日间赚回开酒楼那泼天的本钱,我便将身世和盘托出,如何?”
既然清楚了十一郎的身世,百花的身份是否告诉十一郎便已不是什么紧要之事。只是不知为什么,百花就是想瞒着。为何会有这种怪怪的心思,方百花自己也说不清,许是觉得看十一郎傻傻猜测她身世的样子,很好玩吧!
赌约成功订立,牛皋被迫做了证人,铺子里皆大欢喜。
快乐的依然快乐着,幽怨的依然幽怨着,恼怒的依然恼怒着。只是世间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许是冥冥中至高无上的存在眼红这冰果铺子的快乐,降下不可违逆之意志。杭州城数股怨念正纠缠成猛兽,怕是下一刻便要噬向这快乐的人们……
……
不知什么时候,如意坊又有两间铺子被人盘了下来,眼下正在拾掇着,也不知是个什么生意。只听说铺子背后的老板手笔很大,同样的铺子在杭州城里整整盘下了五十家。
……
方腊为了让宝贝女儿开心,竟是放下所有的烦心事,亲自去买了杭州府名气最大的陈记桂花糕。
看着宝贝女儿开心地吃着桂花糕,方十三满脸疼爱之色,唯有看到上好蜀锦衣裙两侧的粗布“补丁”时,手中把玩的铁球便会停顿一下,眼角也会不由自主地抽动几下。
“你姑姑的生意真的有那么赚钱?”方十三温和问道。
方小六连忙点头。
咧着嘴笑了笑,方十三继续问道:“那姓田的无赖本事如此大,是哪里来的?莫不是晋州田家的人?”
方小六听爹爹提到田无赖,连忙喝了口水,急迫说道:“怎么可能?晋州来人个个如狗熊一般,田无赖虽然人很无赖,但却生了一副好皮囊,怎么可能是晋州的人?”
方腊点了点头,继续道:“他如此帮护着你姑姑,该不会是另有图谋吧?”
小六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那还用说,爹爹你是没看到田无赖和小姑姑在一起的样子,定然是男盗女那个……那个……郎情妾意。”
说到这里,小六猛地醒悟过来,盯着方腊问道:“爹爹,你不会为难田无赖吧?虽然他确实无赖,但人还是很好的。”
方十三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会呢,只要他不欺负咱家小六,爹爹自不会为难他。”
听到爹爹如此说,小六这才放下心来。自从娘亲辞世后,爹爹与娄敏中那即是爷爷又是师父的老人家,是她世上最最信赖的两人。爹爹说不会,那自然就是不会了。
叮嘱女儿早些休息,方腊离了小六的绣楼,一张脸立即阴沉的似滴下水来。
一个左脸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见方腊下楼,连忙迎了上去,拱手抱拳叫了声“教主”。
方腊沉着脸低声道:“元兴,你和姚义带些人手去宰了那叫田十一的小子。记住,不要伤了圣女,更不要让官府知道是咱们做的。”
第三十五章 友人和敌人们
元兴连忙称是,转身就要离去,却又被方腊叫住。
只听方腊说道:“不要急着动手,一定要一击必杀。”
见元兴离去,方腊满脸怒色,从嗓子眼儿里迸出阴森的话来。
“我疼你是我妹妹,却不能容你辱没了方家门庭。方家,丢不起这个脸。”
……
方和尚光着上身,跪在房间之内,背上是几道鞭痕,满脸倔强之色。
王寅手里提着鞭子,满脸怒气,对跪在地上的徒弟吼道:“你还不知错吗?”
“我没错。”方和尚倔强地回道。
铁枪王寅气得暴跳如雷,用鞭子指着方和尚道:“那姓田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幻药,竟骗得你拜他做了师父?你可对得起为师对你的教导,可对得起为师将一身的本事尽数传与你?”
方和尚硬硬地回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自会侍奉您一生。但徒儿既认了十一哥做师父,自然也要当做长辈来敬重。”
“你……你……”
王寅气极反笑。“好好好,那你就说说,姓田的小子都教给你什么了?”
方和尚一正色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凡是拥有能力者,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能力越大,责任也就……”
“混账!”王寅忍不住骂道:“我早就说过了,让你学坏,他却偏偏教你这些。”
方和尚偏头想了想,这才说道:“有道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混江湖就得狠,还要有脑子,懂高低知进退。该硬气的时候咱就得硬气,该服软的时候咱就得低头。只有低头弯腰做过狗,才能挺胸抬头像个人。”
王寅瞪着眼睛看着方和尚,完全不相信这些话是从徒弟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不正是自己一直期望徒儿能做到的吗。只是,这段话与前面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相差也太大了些吧。难道这反正两面,都是那姓田的小子教的?
便在这时,方和尚似是想通了什么,突然低头道:“师父,我错了。”
大名鼎鼎的铁枪差一点喷出口血来。他一心想让徒弟认错,如今徒弟到是认错了,只是这心里咋就更生气了呢?
缓了好半天,王寅这才问道:“看起来,你很喜欢和那姓田的小子在一起,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方和尚依然跪在地上,老实答道:“十一哥说,人心只能勾引,不能收买,男人和女人是这样,男人和男人也是这样。他说,他每天给我讲故事,就是在勾引我。”
王寅突然用力地咳了起来,他是真的要吐血了。自己好端端一个徒弟,竟然被田十一教成了如此乱七八糟的样子。
只是,这似乎不是件坏事啊?
想到这里,王寅突然阴沉一笑,说道:“如今,你十三叔要杀姓田的小子,你想怎么做?”
方和尚终于低下了头,这真的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一个是亲叔叔,一个是小师父,夹在中间的滋味真的太是难受。
想了一会儿,和尚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答道:“十三叔要杀十一哥这事,我不能告诉十一哥,但我可以去贴身保护十一哥。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到既不出卖十三叔,也不让十一哥被杀。”
“你想的美。”王寅狠狠地说道:“从今天起,你若是敢踏出房间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我看你怎么去救那姓田的。”
王寅摔门离去,依然跪在地上的方和尚扬起头来,眼睛里泛着坚毅的目光。
躺倒在竹椅上,王寅突然偷偷笑了起来。
自己这徒弟竟然说出了“只有低头弯腰做过狗,才能挺胸抬头像个人”这句话,他的心里实在是满意了,这不正是他一直在教徒儿的吗?
“看来这姓田的到有几分本事。”王寅自言自语道。
对于王寅来说,田十一的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徒弟是否真的学到了该学的东西。不过,与别人分享徒弟的感觉确实不太好。如今方十三愿意做这恶人,自然再好不过了。自己只需管住徒儿,不让他出去就好了……
……
范权突然叩响了太子田定的房门。
见房门打开,范权惶急地说道:“太子,田十一没死,据说还开了个铺子。”
田定一脸不快,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等小事也需来烦我?”
说罢,田定“咣当”一声关了门,片刻后,房内传出女子低声娇呼的声音。
看着关闭的房门,听着耳中的淫靡之声,范权脑子里实在是想不明白,晋王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东西做太子。
明知道是来和亲的,却大摇大摆将妓子带回住所。这不是女人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把方教主放在眼里,若自己是方腊,铁定不会将女儿许给他。
放弃利用白痴太子的想法,范权摇着羽毛扇,在黑暗里来来回回地走着。那名意外遇到田十一的心腹便站在一旁,看着拉磨一样在院子里转悠的范权发呆。
范权心中有些担忧,田十一毕竟是田虎的儿子,那日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却又活了过来。如果田十一回去晋州向虎王告上一状的话,虎王会怎么想?
田虎一定会想,田十一再不济也是姓田的。今日能弃了田十一,焉知明日不会弃了我田虎?
想来想去,范权终于下定决心,转头对呆立一旁的心腹低语道:“过两日你便去府衙里举告,就说晋州的反贼田十一在如意坊现身了。”
那心腹惊骇地望向范权,却见范国丈正冷冷盯着自己,连忙低下点,心中惴惴不安地应了声“是”……
……
苏杭应奉局左近的冷清茶楼之内,白胡子娄敏中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窗棂轻响,一个周身黑衣,黑巾蒙面的刀客爬了进来,恭恭敬敬跪在娄敏中面前道:“参见会首。”
娄敏中睁开双眼,看着黑衣人问道:“田十一的身世,可查探出来了?”
黑衣人连忙摇头。“皇城司的察子最近盯得紧,小的不敢妄动。”
娄敏中脸显怒色,挥手示意黑衣人退去。
黑衣刀客跪着退后,却又似想起什么,连忙抬头道:“摩尼教的元兴和姚义正在调集人手,似是要杀什么人。”
娄敏中摇头道:“还不是又看中了哪家的家产,不需理会。”
黑衣人连忙点头,顺着窗子爬了出去。
用力“哼”了一声,娄敏中气恼地自语道:“哼!方七佛这小子,竟然利用皇城司来压制我杭州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又为什么要帮着田十一隐瞒身世?”
……
刘氏心心念念着十一郎的身世,如今有了结果,百花自然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当刘氏得知十一郎是晋王田虎的儿子后,几乎被吓傻过去。她没想到,一直以来自己竟然想要和大名鼎鼎的反贼晋王争儿子。
第三十六章 不安
方百花将田十一在晋州的日子讲述完后,刘氏竟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他没想到十一郎名义上贵为田虎的儿子,日子却过得如此凄惨。
就在那一刻,刘氏抛开了对晋王的恐惧,下决心一定要收十一郎做养子,要让这可怜的孩儿过上好日子。她甚至和百花商议起来,如何能劝说十一郎不再回到狼窝一样的晋州去。
方百花自然将田十一在铺子里的话讲给乳娘听,听得刘氏喜笑颜开,一劲儿夸十一儿有志气。
随即,刘氏却又担忧起来,忙问百花,若是十一郎不愿做她的养子怎么办?
田十一住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刘氏的想法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刘氏为人善良、慈爱,对十一郎也是真的疼爱。
若是没有刘氏和五姑娘,田十一在宋朝的生活不会如此顺利。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刘氏和五姑娘在十一心中已经等同于家人,对于认刘氏做干妈这件事,田十一也是从心里往外认可的。
既然双方都同意,又有方百花在其中跑前跑后,刘氏终于得偿所愿,再次有了儿子。
当田十一脆生生叫了声“娘”,刘氏“哇”地哭了出来。十几年无夫无子的委屈,顷刻间宣泄出来。从这一刻开始,她刘氏终于又有儿子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便能过上儿孙满堂的好日子了。
又喜又辈之下,刘氏竟是哭了半个晚上。若不是田十一变着法儿地哄刘氏开心,怕是老太太直接就能将喜事哭成丧事。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依然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除了百花偶尔会被“弟弟”气到头晕之外,一切都是那么幸福,那么和谐。
自从被刘氏正儿八经收做养子后,田十一在家里的待遇直线上升。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最基本的。袍子不仅是新的,连料子都是上好的。五姑娘不再像小狗护食一样给十一郎脸色看,反到像个大姐姐,总是把好吃的、好用的主动让给他这个“弟弟”。
当刘氏提出要和五姑娘搬到厢房,让十一住到正房时,田十一彻底不同意了。
刘氏心地善良,五姑娘除了贪财心地同样善良,在如此陌生的世界里,能收获到相亲相爱的老娘和姐姐,田十一很满意。可是那娘俩奉行的男子地位远远高子女子的思想,田十一却实在接受不了。
最后在十一郎的强烈要求下,一家三口又过回到最初的样子。
第一声娘叫得确实有些别扭,过了两天,也就习惯了,更何况刘氏是真的疼爱十一儿。
刘氏对十一郎的疼爱没有半分虚假,她似乎是想把这些年没有付出的母爱,全部补偿到十一儿的身上,让田十一既感动又惶恐。
方和尚和方小六已经两天没来了,抠宝和卖盲盒的生意也冷清到无法糊口。原因很简单,最开始还是整个如意坊,后来是整个杭州城八成的铺子,全都做起了抠宝和卖盲盒这两样生意。
除了刘氏冰果铺子外,真正从这两样生意里赚到钱的,怕是只有木匠……
田十一如今坐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屋子既小又破,还有浓重的霉味,这是他昨天偷偷租下的。
硝石、硫磺和木炭是牛皋帮他偷偷买来,并搬到这破屋子里的。
火药的配方依稀在哪里看过,亲手调配却还是第一次。
田十一这两天感觉很不安,因为方和尚和方小六已经两天没来了,而且没有任何消息,就像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
和尚和小六是方家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两人,田十一很容易就探听出两人的真实身份。五姑娘既然是他们的姑姑,其身世自然也不难猜。
虽然田十一知道方腊有个妹妹叫方百花,却不知道方腊到底有几个妹妹,所以仍是不能确定,五姑娘到底是不是历史上同样有名气的那个人物。
方腊做为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反贼,定然是心黑手辣的,自己既然招惹了他的妹妹,就必须做好被方腊报复的准备。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乃千古不变之真理。
制造火药并不难,主要是材料。
买来的硝石和硫磺都不够纯,木炭也不够好,但仍要细细地研磨。
想要提纯材料,那需要将硝石提炼成火硝,提炼硫磺还需要坩埚,眼下是不可能做到了。如此粗制乱造的火药,也不知还剩下几成威力。可惜杭州城虽大,却没有能让自己实验火药威力的地方。
将火药装进小小瓷坛子里,再插上引线密封好,就是最简单的手雷。
引线比较麻烦,刚制好的引线是散的,还要用米浆沾湿,之后还要晾干。
十几颗简易手雷,竟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好不容易干完活,田十一坐在椅子上想休息一会,却迷迷糊糊做了一个又一个梦……
自己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妈妈送他去参加奥数兴趣班。这名字真的很可笑,有谁的兴趣会是奥数呢?
那时候,爸爸妈妈工资的一半,几乎都要花费到田十一的身上,主要是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
田十一的素描作品曾经在全市得过奖,爸爸妈妈很开心,可十一却并不开心,因为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素描,就算得了奖,也依然不喜欢。
十一最喜欢的,是一些父母无法理解的东西。他喜欢戚继光,喜欢鸳鸯阵,喜欢偏厢车,喜欢岳飞。呵呵,也喜欢过现在整天被自己呼来唤去的牛皋。
因为这些兴趣,他收集了许多相关方面的资料和故事,还加入了一个俱乐部,里面都是与他有同样爱好的人们。
哦对了,自己还学过手风琴,只是学得不好,简谱到是认得。
直到后来,得了那该死的病。确实是该死的病,因为他确实是死了的……
……
“十一哥儿……十一哥儿……”
迷茫中,有人叫着自己。
激灵一下睁开眼睛,却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牛皋与五姑娘正紧张地望着自己,看来是老牛这家伙引着五姑娘过来的。
刚想笑着说几句无赖话,却猛的发现五姑娘脸上有泪痕。
前世最在意的只有父母,今生最在意的却是刘氏与五姑娘。
田十一一把抓住五姑娘的手,惶急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第三十七章 坛子和名子
方百花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牛皋连忙仰头看向屋顶,似是在查看这破屋子会不会突然倒掉。
虽是心中羞涩,百花却没甩开十一郎的手,只是万分委屈地说道:“坊市里又开了两家冰果铺子,同样的铺子,据说整个杭州城一共开了五十家。”
一听是这事,田十一却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也值得如此慌张。”
百花脸更红了,低头小声说道:“放开。”
“啊?”田十一似是没有听清楚。
百花微一用力,猛地把手从魔掌里抽出来,田十一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握了百花的玉手,不禁也有些不好意思。
百花忍着羞涩继续说道:“开冰果铺子的是伍德,也不知姓伍的,是如何得到制冰配方的。”
田十一起身,小心地将十几枚简易手雷收拢到一起,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道:“早就想将冰果升级一下了,如今更好,可以狠狠地坑姓伍的一把。”
随后,田十一似是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小手挺嫩。”
“你……”
方百花这次是真的怒了,田十一平时虽然性子无赖了些,但那只是性子,人却并不无赖,更未如此无礼过。
若不是牛皋在这里,若不是十一郎如今是她的弟弟,百花早已经一脚踹过去了。
见五姑娘果然火冒三丈,田十一又加了一把火。
他拿出毫不在乎的腔调说道:“你说,我要是把制冰的方子写好贴出去,姓伍的会不会吐血?”
满胸怒火的方百花听了这话,不禁愣了一下。
眼见时机成熟,田十一用极自然的语调叫道:“方百花。”
“啊?”五姑娘自然而然应了一声,茫然抬头望向十一郎。随即她醒悟过来,十一郎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惊恐地望着田十一,百花瞬间明白过来,之前那句“小手挺嫩”,又说什么“把制冰的方子贴出去”,都是为了扰乱自己心神。十一郎真正要说的只有最后这句,“方百花”。
有和尚和小六整日杵在门外,十一郎能探听出自己的身世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叫出了自己的闺名。
知道五姑娘是方腊妹妹的人很少,但知道方腊妹妹叫做方百花的,那简直是凤毛麟角。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百花的声音有些发涩。
田十一理所当然地说道:“难道方腊的妹妹不应该叫方百花吗?”
见百花脸色更怪,田十一连忙看向牛皋。老牛连忙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五姑娘的闺名。
田十一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此时方腊还没有造反,方百花还没被方腊封为长公主,更没有成为永乐朝的元帅,一个女孩子的闺名,自然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骤然听到十一哥叫出五娘子的闺名,牛皋有些不知所措,连忙低头,准备帮十一哥收拾那些个小坛子。
“别动!”
田十一连忙拦住鲁莽的牛皋,小心将一筐简易手雷搬到墙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迎着两人疑惑的目光,田十一后怕道:“我不在千万不要动那些坛子,更不要让那些坛子接触火,会死人的。”
顶着方百花叽里呱啦关于坛子和名子的疑问,还有牛皋疑惑的目光,田十一无奈扯谎,说名字是咱娘告诉我的,坛子是自己研究出来的,因为还不稳定,所以比较危险。
说完这些话后,田十一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在说谎方面,自己简直就是人才呀!
结果五姑娘一句话便将田十一打回原型。“昨晚乳娘还问我,要不要将我的闺名告诉你,我说十一郎唤我姐姐便好,何须知道我的闺名?”
好吧,田十一已经不得不承认,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天生的克星。自己来到宋朝的克星,铁定是这方百花无疑了。
寻了些杂物将坛子手雷遮掩好,三人出了破房子,田十一锁了门便闷头向家跑。只要回到家,有刘氏帮衬着,方百花便拿十一郎无可奈何了。
三人一追一逃一沉默,逐渐融于杭州城的暗夜之中。
被十一郎如此一闹,百花竟是将那五十家冰果铺子的事都看得轻了。
要说和十一郎在一起的感觉就是这么怪,要么被气死,要么被惊死,要么被愁死,要么开心死……
事情虽然看得轻了,但毕竟要解决。
回到家中,百花立即追问冰果铺子的事情该怎么办。田十一前后如一,仍说要将制冰的法子写成大字贴将出去,百花当即反对。
若是将制冰的法子公开,伍家自然会损失巨大,但自家的冰果铺子同样会关门大吉。
如果不公开的话,伍家会占很大的便宜,自家冰果铺子的生意也会冷清许多,但毕竟还能维持下去。
如今抠宝和盲盒的生意已经遍地都是,早已做不下去了。若是再关了冰果铺子,百花怕是会立即疯掉。
要知道百花可是偷偷调了上千人来杭州城,就为了做油饼、油条、大麻花的生意。
上千人的生意想要开张,是需要投入一大笔钱的。百花的钱本就不够,如果再断了冰果铺子这唯一进钱的渠道,那上千人怕是要在杭州城里喝西北风才能活下去,就更别想做什么生意了。
好在十一郎做出保证,冰果铺子一定能开下去,而且会比以前更赚钱,百花心中这才踏实了些。
冰果铺子的事解决了,方百花立即翻脸不认人,追着十一郎问是如何知道她闺名的。
田十一此时已黔驴技穷,好在刘氏一见十一儿面色不对,立马跳出来说是他告诉十一郎的。
百花果然信以为真,好一番劝说乳娘,让刘氏莫要太过护着十一郎,又列举了数个“慈母多败儿”的例子来。
没想到田十一却又跳了出来,说什么:“咱娘这些年没有儿郎在膝下承欢,如今有了儿子,多败几次又怕什么,只要娘高兴就好。”
刘氏听了这话高兴得了不得,百花却气恼得狠狠瞪着十一郎,若不是为了冰果铺子的生意着想,怕是百花姐姐就要代乳娘执行家法了。
……
第三十八章 团练使的美好生活
杭州城中方府之内,方腊此时又急又怒。
自从那日用桂花糕套了小六的话,方腊便将女儿禁足在家,安排了十几个绿林女高手看着,打的是杀死田十一之前不许女儿出门的主意。
方腊没想到女儿如今却倔强得厉害,竟是整整两天不吃任何东西。一怒之下方十三将女儿好一顿训斥,还将小六缝了“补丁”的几件衣裙付之一炬。
方小六并不知道爹爹已经对田无赖动了杀心,只当他是觉得自己胡闹,所以才将自己关起来。但如今一见爹爹烧掉了带“补丁”的衣裙,立即嚎啕大哭起来,大叫着要去地底下寻娘亲告状,气得方腊甩袖而走。
……
金桂坊铁枪巷内,王寅老神在在躺在躺椅上,满脸的惬意。方和尚蹲在躺椅旁边,脸上挂着别扭至极的傻笑,温柔地为师父捶着腿。
王寅闭眼不语,和尚每过十几息便会说上一句:“师父,您老人家舒服吗?您老人家饿了吧,徒儿去买些酒肉孝敬您老可好?”
享受着徒弟的殷勤,王寅心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恼火。
高兴的是,这么多年从未享受过徒儿如此殷勤地侍候。恼火的是,这小子根本就不是真心侍候自己,不过是想跑出去救那姓田的小子罢了。
……
田定被方家安置在城外的一处偏僻宅子里,此时国丈范权手里狠狠抓着羽毛扇,恨不得用这扇子砍死眼前的心腹。
整整两天了,不过十几句话而已,教了几百遍了,这心腹竟是至今才背得下来,却依然说得不够纯熟。
“什么官府大爷?”范权怒道:“是官差大爷。”
看着心腹手下无辜的眼神,范权心中一阵哀叹,这些个拿惯了刀的,脑子咋就这么笨呢?
“你给我听着。”范权用羽毛扇点指着心腹说道:“明日一早你就直接去府衙,尽量少说话。不要带刀,对人要自称小的,不能说本大爷……”
……
踏着朝阳,百花像小媳妇一样跟在田十一身后,满脸的纠结之色。
“真的要这样做吗?”百花不知是第几百次问起。
田十一笑着回道:“你刚不是还说相信我,怎们这么快就忘记了?”
百花依然纠结。“可是……”
方百花揪着衣襟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田十一再度笑了起来,调侃道:“百花姐姐莫非,真的是吃可爱长大的?”
方百花羞恼地瞪了十一郎一眼道:“你又胡说。”
十一哈哈笑着不敢继续调侃。
自从昨夜那句“小手挺嫩”之后,百花姑娘便逼着十一郎叫姐姐,任凭刘氏出面说项她也不肯通融,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那本不该有的小心思吧。
她比他大三岁,她是他的姐姐,她是方腊的妹妹,她是摩尼教名义上的圣女,她是三乡会的会首,她身上背负着十几万张需要吃饭的嘴。她,不敢也不愿拖累他,只要他能帮她多赚些铜钱,多救活几个三乡会的乡民,她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十一郎将制冰的方子贴到铺子外面,百花心如刀绞。
这法子一公开,团练使家的五十间冰果铺子自然会倒闭,而刘氏冰果铺子怕也会开不下去了。制冰如此的简单,还有谁会花二十文的高价出来吃冰呢?
见百花面色悲苦,田十一无奈叹气,只好附在百花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方百花脸上猛地光彩耀眼,转头惊喜地望着十一郎道:“真的?”
田十一微笑点头,半干不湿的姐弟二人兴高采烈进了冰果铺子。
远处的元兴和姚义交换了眼色,无奈转身离去。虽然方腊给两人的命令是尽量不要伤了圣女,可若是方百花在侧,他们俩个还真就没有胆量杀人。
圣女毕竟是教主的亲妹妹,就算如今生了间隙,可哪天若是和好了,自己两人的性命轻易便会成为教主向妹妹示好的礼物。而且从眼下的情形看,姓田的小子怕是早已将圣女迷得失了理智。若是圣女不顾一切拿刀追砍自己两人,整个杭州府能拦住她的,怕也数不出一巴掌来。
教主的命令自然是要执行的,自己的小命也是要保住的,更何况元兴和姚义身后都有一大家子人,哪里能不考虑后果。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等到田十一独处时下手,但等了数天,圣女与那小子竟是形影不离。好不容易昨日圣女出门,那小子却又莫名消失,找了一天也没找到。
元兴用手挠着左脸上的狰狞刀疤,低声说道:“看来只能依昨晚定下的计策行事了。”
姚义颓废道:“那计策到是有可能瞒过五娘子,只是怕小六娘子不会放过你我。”
元兴摇头:“那也总比被方和尚一拳打死强,反正我是没有万全之策,你若有的话快快讲来,哥哥这心里也是怕得紧。”
……
团练使府上,伍德正美滋滋地品着茶。
在鞭子和铜钱的威势之下,骗来的那些高手匠人,终是摸索出了制冰的法子。
伍德没有想到,这堪比神迹的夏日制冰之法,竟是如些的简单,简单到他刚听说之时,还以为那些匠人是在糊弄自己。怒着抽了匠人几鞭子,那些匠人竟是嚷着要演示给自己看。一看之下,伍德这才相信,如此高深的技艺,果真是这般简单。
为了保住制冰的法子不外泄,伍德给那几个高手匠人发了些赏钱,随即又用其全家性命狠狠威胁了一番。若不是怕招惹麻烦,他连杀人灭口的事都做得出来。
有了方子就要开铺子,杭州府的铺子实在不便宜。
安师爷出主意要找几个商贾合伙开铺子,伍德却不想让别家占了便宜,一咬牙找了家交引铺子,硬生生借了两万多贯的高利贷。
在他想来,自己几十家铺子一开,那便是日进斗金,还些利钱还不容易得很?
铺子是盘下来了,但内部翻修,日常进货都需要钱,伍德一狠心将自家宅子抵押了出去。
人手方面,伍德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什,再加上娘子陪嫁的首饰,这才找人牙子买了百多个仆役。
大宋朝是禁止人口买卖的,但说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一回事。数百年来,人口买卖在宋朝始终是个公开的秘密。
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伍德幻想着富家翁的日子。
只要赚够了钱,再通过关系给高太尉献上几件宝贝,自己的官就能蹭蹭的往上升。到时手底下管着几万官军,别管是吃空饷还是让丘八帮自己种地做工,大把大把的钱就会像水一样流到腰包里。
方腊和田十一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自己有权有兵,拿捏他们还不像踩死只蚂蚁那么简单?
“哈哈哈……”
想到这里,伍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呦”一声,却是安师爷仓惶地跑了进来,一不小心摔了个大前趴,正趴在伍德面前。
第三十九章 举告
看了眼安师爷,伍德俯身将其搀扶起来。毕竟是自家的大功臣,总要礼贤下士一番才好笼住其心。
“不……不好了……”
安师爷摔得呲牙咧嘴,结结巴巴地说道。
伍德心中正美着,到没将安师爷的话太当回事,只是随意问道:“成名那小子又惹祸了?”
“不……不是……”
安师爷急得有些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将刘氏冰果铺子公开了制冰秘方的事说了出来。
伍德听了半天竟是没太明白,这事与自已有什么关系。
安师爷急得直转圈,急切说道:“如今整个如意坊的人,都能在自己家里作出冰来了。用不了两天,整个杭州城的人就都学会制冰的法子了。”
猛地一下摔进椅子里,伍德直到此时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氏冰果铺子竟然将秘方贴出去了,如果杭州府人人都会制冰,谁还会去他开的铺子里吃冰?自己的铺子怎么办?借下的高利贷怎么办?
一瞬间,伍德从天上摔到了地下,所有美好的愿望都成了臆想。
伍德和安知礼之前将一切应对方家的办法都想好了,唯独没有想到,田十一会把制冰的方子贴出去。
这叫什么?这叫同归于尽!
可是,到是同归了,也同尽了,受到的损失却完全不一样啊。方家五娘子和姓田小子损失的是一间铺子,自己损失的却是整整五十间铺子啊。
伍德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安师爷好一番拍捏,伍德这才缓过神来。眼前总算是不黑了,可他的一生,却彻底黑了。
“备马。”伍德大叫道:“老子要去如意坊问问他们,焉敢如此欺我伍德,真当我伍德不敢杀人吗?”
同样方寸大乱的安知礼“唉”了一声,连忙出去叫人备马。只是他们两人忘了,刘氏冰果铺子公开的方子,本就是人家的,又与他伍家何干。
……
此时在杭州府衙外侧的跨院,捕头修化真正盘腿坐在差房之内发呆,时不时咳上两声,只是没有黛玉妹妹咳的凄美。
方和尚当初那一拳是留着手的,所以内伤并不如何重,只是想要恢复却仍要许多时日。
近日来知州大人早已对他不满,甚至生出了想要换人的打算。修捕头如今两手空空,本想送份薄礼给知府大人,怎奈实在拿不出钱来,也只好伸着脖子硬挺着了。
想着想着,修化真心中发狠。“大不了等老子伤好了就去做个飞贼,凭老子的轻功,只要不去那刘氏冰果铺子,有谁能奈何我?”
便在这时,两个捕快却押了个汉子里来。
那汉子横眉楞眼、身宽背阔,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货色,只是如今却老老实实,任凭两名捕快推了进来。
那汉子瞪着眼睛盯着修化真看了一会儿,那眼神就像在盯着死人,吓得修化真差点伸手拔刀。
“扑通”一下,汉子不知为何,却莫名其妙跪了下来,还冲着修化真磕了个头。
这里是差房,捕快们进进出出人手不少,修捕头自然要在手下人面前拿出派头来。
低头看了眼跪下的汉子,修化真刚想问话,那汉子就又“扑棱”一下站了起来,盯着修捕头嚷嚷道:“本……小人来举告,晋州田虎大王的儿子到了杭州,就藏在如……如……如什么坊里。”
修化真滕地一下就跳了起来,随后胸口一痛,咳了两声,却又连忙对那汉子问道:“此话当真?”
那汉子见修化真跃起,条件反射般退了两步,摆了个防守的架势,却将身后的捕快撞得一个趔趄。
在那名捕快的叫骂声中,汉子连忙收了架势,对着修化真点了点头。本想说虎大王的儿子叫田十一,却想起国丈嘱咐自己要少说话,立马将话咽了下去。
修化真大喜过望,晋州田虎的儿子,若是逮住了,那真是泼天般的大功劳啊。
“你且在这里候着。”修化真对那汉子说道,抬脚就要去禀告知府大人。
毕竟是江湖上打惯了滚的人物,修化真猛地顿了脚步,盯着那汉子的虎口看了一眼。那虎口上厚厚一层老茧,分明是用惯了刀的。
心中一动,修化真冲两个捕快使了个眼色。那两名捕快心领神会,推搡着汉子向差房深处走去,最里面是个临时关押疑犯的简易牢房。
那汉子先是挣扎了几下,却不知想到什么,放弃了抵抗,任凭两名捕快将他推进牢房锁了牢门。
见汉子被关了起来,修化真这才放下心来,对那汉子说道:“你且在这里候着,我这就去禀告大人。若消息可靠,少不了你大把的赏钱。”
见汉子不置可否,修化真这才放心地直奔府衙后宅而去。
知府大人高权此时正在书房,修化真叩了门,进房施了礼,这才小心将有人举告田虎儿子在杭州的事讲了出来。
知府大人听后明显震惊了好一会,随即深深地望着修化真不语,看得修化真一阵紧张。
轻轻敲了敲桌案上的一封信,高知府迈着四方步离了书房,只把修捕头一个人扔在了房间里。
修化真满脑子莫名其妙,不知知府大人到底是何用意。
看了看那封信,最终还是壮着胆取了过来,打算看个究竟。
因为读的书不多,修化真很是费了些脑力,终于看懂了信里的内容。一瞬间修捕头汗流浃背,双腿不停颤抖起来,竟怕得连手里的信纸都险些掉到地上。
信是知府高权的一位同年寄来的,说的是单州丰县某日突然接到举告,有梁山泊贼人意欲过境。丰县知县立即发动马步弓手、衙役刀头,带领着大批乡兵在路上设下埋伏,结果梁山贼人生猛凶狠,竟是硬生生杀将出去。乡兵和衙门里的差役死伤愈百人,梁山贼人却只是死了几个小喽啰。
知县将此事上报知府大人,被上官狠狠训斥了一番。若是等到报进朝廷里,还不知是否能保住官位。
未曾想,不过几日梁山大队贼人竟是杀进了丰县,知县一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县内大户人家几近死绝,一时间单州境内人人自危。
看完信,修化真终于知道高知府为何会不发一言了,自己这还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梁山贼人不是好相与的,晋州田虎难道就得罪得起了?
擦尽头脸汗渍,修化真将信放回原处,强打精神向差房走去。他已经打定主意,田虎的儿子是惹不起的,那举告之人却颇多疑点。
猛地顿了脚步,修化真再次犯起难来。举告之人来路不明,若是再牵连出梁山或是王庆等人,又该当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修捕头觉得还是先行将其关押,不要审问才好……
第四十章 小沫
此时团练使伍德骑了马,带了五六个亲随和安师爷,来到如意坊刘氏冰果铺子门外,却见那铺子上了门板,门板上贴的正是制冰的法子。
一群百姓正围着关闭的铺门吵吵嚷嚷,识字的正拿了纸笔记录,不识字的自有那热心人帮其讲解。
伍德下了马,看着关闭的铺门怒火上涌,忍不住低喝道:“来呀,给我砸……”
本想说“给我砸开这铺门”,可毕竟是骑马跑了一路,头脑总算冷静了些,此时终于想到这铺子与方家有关,而且自己似乎不怎么占理。
强忍怒火,吩咐亲随去叫门,结果好半天没有回应。伍德无奈,只好安排两名亲随在此等候,自己和安师爷几人赌气囔囔去了自己的铺子暂歇。
一进自己家的伍氏冰果铺子,伍德悲从中来,差一点哭出来。
铺子里除了买来的仆役,竟是一个吃冰果的人都没有。生意如此,两万多贯的高利贷,又让他怎么还呢?
田十一和方百花为什么没在铺子里?让我们回到数个时辰之前……
当清晨两人将制冰的法子贴出去时,百花满脸的悲苦,结果田十一在他耳朵说了冰果铺子的新产品时,百花的脸上立即光彩夺目,她没想到十一郎竟是留了一手。
原来,冰这东西,本就不应该做成冰果。
两人回到铺子里,百花细细听了十一郎说清需要准备的东西,便打算立即出去筹备,没成想却有人来了。
来人名叫濮成,三十余岁年纪,干干瘦瘦的像根风中摇晃的麦秸,脸色焦黄,看起来就像大病初愈一般。
一直以来,濮成都是方百花的左膀右臂,承担着三乡会中许多杂事。也正是因为有濮成的存在,百花才能从那些杂七杂八的乱事中抽出身子来,才会有时间做生意、听故事,也才会有时间经常被十一郎气得半死。
濮成来过多次,但却从未进过刘氏冰果铺子,每次都是站在铺子外拱手作揖。田十一虽然见过濮成数次,竟是从来没听过他的声音,这次也是一样。
百花迎出铺子,听濮成说了几句什么,竟是满脸喜色,随着对方便走了,似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田十一见连句话都没留的百花就此离去,心中竟是生出些酸意来。也幸亏濮成来得晚了些,他若是在元兴、姚义离开之前到来的话,怕是十一郎就要面对摩尼教高手的突然扑杀了。
孤孤单单坐在铺子里,田十一总感觉今天缺了点什么。想了半天,他突然恍然大悟,随即吓了一跳。
牛皋不见了。
连忙进了里间的小小卧房,发现近日来为牛皋置办的换洗衣物都在,连那软乎乎的大枕头也在原本的位置之上,竟是什么都没有少。
来到后院,一处泥土尚有湿意,明显是被人挖开又填回去的。田十一知道,那里原本埋了短柄重锤。
牛皋能去哪呢?田十一敲着脑袋思索起来。
修化真的仇方和尚已经替他报了,莫非他在杭州城里还有其他仇家?又或者,是去打家劫舍了?
正在铺子里转着圈圈,心中担忧的田十一一抬头,刚好看到一个小姑娘躲在铺子外面,正探头探脑向铺子里偷看。见田十一发现了她,那小姑娘连忙将头缩了回去,只是不知为何,随即又大胆的将头探了出来,满眼好奇地看着田十一。
田十一心中奇怪,向那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缩了缩脖子,却仍是闪出身来,轻手轻脚进了铺子,十分拘谨地站在那里。
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身子还没发育好,瘦瘦小小的,一身旧色的粗布衣裙洗得干干净净,边角处却已起了毛边,一看便知穿了许多年月。
小姑娘生得很是耐看,与方小六比起来确实还有差距,但若是放入后世的校园之中,绝对算得上校花级别的小美女了。只是这小美女的脸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抹了几道黑印,
见田十一上下打量自己,小姑娘将紧紧揪着衣角的小手松开,半蹲着施了一礼,这才开口说道:“我……我爹爹说,金子他身上是没有的,但若是他哪天真的死了,身上的所有东西就都是十一哥的了。”
田十一愣了一下,立即想起当初与牛皋初见时的情形,不禁笑了出来,忍不住开口道:“兵器也可以给我吗?”
小姑娘有些紧张,乖巧地点了点头,回道:“就是那锤子有些重,怕十一哥拿不动。”
哈哈哈笑了起来,田十一连忙招呼小姑娘坐下来说话,并且问道:“你是牛大哥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你爹爹去哪了?”
摇了摇头,小姑娘不肯坐,却说是她爹爹让他来找十一哥救命的。
田十一吓了一跳,连忙追问牛皋遇到什么事了。小姑娘却说,她爹爹在运河边上等十一哥,别的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略想了想,田十一觉得必须要去。在这大宋朝,他能真正信任的,怕只有刘氏、方百花与牛皋了。方和尚和方小六虽然相处多日,但毕竟是方家人,若是哪日与方腊成了敌人,还真说不准他们两个会做何选择。百花虽是方腊的妹妹,但却要另说了。
运河没去过,但田十一毕竟来到杭州多日,知道距离如意坊不近,是已雇了辆驴车。
车夫要价三十文,田十一价都没讲就坐了上去。
小丫头名叫牛小沫,一听坐个车居然要三十文钱,脸上露出心痛的神色。但碍于和这位十一哥并不熟悉,这才强忍着没有开口。
田十一看着牛小沫,突然奇怪起来。牛皋那副尊荣,居然能生出小仙女一样的牛小沫,莫不是头上戴了点什么吧?
牛小沫很聪明,见十一哥满脸奇怪地盯着自己,连忙说道:“我生得像我娘,若是像我爹爹一般,小沫就不敢出来见人了。”
田十一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心说老牛那么丑的人,竟能讨到好看的娘子,还能生出如此水灵的女儿来,这算不算是没有天理。
一转头,刚好看到一家陈记桂花糕的铺子,田十一连忙叫车夫停下来,进铺子买了盒桂花糕出来。
捧着桂花糕精美的盒子,牛小沫惊喜得好半天回不神来。等她在十一哥的催促下美美地吃了一口后,却连忙询问这盒糕点要多少钱。
听说这区区不到十块桂花糕,竟卖到恐怖的一百文钱,牛小沫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好人田十一
见清清秀秀美美丽丽的小姑娘哭得如此伤心,田十一竟是心疼起来,连忙用袖子帮小沫擦拭脸上的泪水,问她是怎么了。
牛小沫抽抽噎噎地说道:“这盒子糕点若换成麸皮,够上百人吃上一顿饱饭了,小沫不敢吃。”
田十一立即想起牛皋说过的,“家里人口多,快吃不上饭了”。
心中一阵自责,田十一不禁痛恨起自己来,这么长时间竟是没想起让牛皋给家里稍些钱回去。也不知牛皋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那一大家子人是怎么活过来的。
此时的田十一却万万不会想到,牛皋口中的人口多,可不仅仅是十几或是几十口人那么简单。
见牛小沫如此可怜,田十一连忙安慰,并夸下海口道:“你放心,有十一哥在,以后你们家所有人都不会再挨饿了。十一哥保证你们天天能吃饱,咱家小沫天天能吃上桂花糕。”
小沫看了眼慈爱的十一哥,连忙破涕为笑,用袖子抹着泪珠道:“爹爹说十一哥是好人,一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好人田十一一边安慰着牛小沫吃桂花糕,一边给小姑娘讲起故事来。却不知,自己随随便便安慰小姑娘的一句话,会让他吃上多少苦头。
运河的码头自然是极热闹的去处,但在牛小沫的指引下,驴车却沿着码头向远处走去。
眼见周围已经没了人烟,田十一心中暗暗奇怪,却见牛皋不知在哪里突然钻了出来。
结了车钱打发走驴车,田十一被牛皋引着向荒野里走去。一边走,牛皋一边将方百花让其采买菜油的事说了出来。
十一此时才知道,百花与那濮成匆匆离开,却是去接收菜油了。
听牛皋说,为了运送菜油,家里来的人有点多。因为太过扎眼,所以他将家里人都安顿在了野地里。
随着牛皋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来到一处山坳里。田十一放眼一望,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便见牛皋轻轻拍了拍手,山坳里的野草丛、大石后、树丛里,呼呼啦啦走出黑压压一大片人来。
目瞪口呆的田十一呆傻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好半天才发现,竟然足足有上千人。
那些人衣着破烂,每人身上都带着兵器。有锈迹斑斑或断掉一半的钢刀,有简易的长枪,最不济也握了根削尖的竹竿在手里面。
上千人乱码七糟汇集到牛皋与田十一面前,直直地盯着田十一,竟是一个说话的也没有。
指着眼前随时能拉出去杀人放火的上千人,田十一张了好几次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牛皋转身正对着田十一,突然跪了下去,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大声说道:“太湖水寨牛皋,愿带领太湖水寨一干人等,尊十一哥为主。”
话声刚落,千多人呼啦啦跪了下去,齐声说道:“愿尊十一哥为主。”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牛皋、牛小沫,还有那上千带着武器的水贼,田十一觉得喉咙里一阵阵发干,嘴巴涩得竟有些发起苦来。
十一真的没想到,牛皋口中的家里人口太多,竟是多到了上千人。
自从穿越以来,田十一对自己的身世是极不满意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反贼的儿子,他一定要想办法混个一官半职,也免得在商人堆儿里打滚。商人,在封建社会永远是地位低下的代名词。
一直以来,田十一都在想如何彻底撇开与田虎的关系,都在想如何让百花远离必将造反的方腊。万万没想到,这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牛皋,此时竟还是个水贼头子,而且还要尊自己为主。
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也成了贼人?那自己想抛开贼人身份的想法,岂不是都要泡汤了?
与十一哥相处多日,牛皋或多或少也知道些田十一的想法,所以连忙解释起来。
看了眼跪在面前满脸期待的牛小沫,又听说太湖水寨从不打家劫舍,更没有造反的心思,只是一些没了生计的人想混口饭吃而已,田十一的心这才放下了一些。
既然不是梁山那种穷凶极恶的纯粹贼人,总还是有办法改造一下的。何况自己也确实需要人手,眼下能毫不费力招收上千名手下,实在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养活上千人确实不太容易,但好在自己手里已经有了些余钱,供这千把人吃上两个月饱饭还是足够的。
而且,牛皋已经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了,总不能看着他犯难不管不是。
想到这里,田十一就想伸手将老牛扶起来。毕竟大了自己这么多,让他跪在地上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用力扶了两下,牛皋竟是不肯起来。心中奇怪,田十一看着牛皋的眼睛,想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老牛的目光有些躲闪,却仍是干巴巴地说道:“水寨里还有……还有……三……三万多……老幼青壮。”
田十一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磕磕巴巴地问道:“多……多……多少?”
老牛很配合十一哥。“三……三……三万多……”
说着,牛皋不由自主低下了头。若自己带着三万多人投靠十一哥,自然能够挺胸抬头,可自己带着的却是三万多张嘴,换成谁也不可能理直气壮。
十一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三万多张嘴,若是合在一起,那得是多大的一个窟窿啊,每天又要多少粮食,才能将这窟窿填上啊。
牛小沫此时眼含泪花,委委屈屈地叫道:“十一哥……”
在小沫看来,十一哥是爹爹的朋友,是太湖水寨未来的主人。
十一哥给自己买一百文一盒的桂花糕,坐三十文钱一次的驴车。而且,十一哥来时还说过,以后她们家所有人都不会再饿肚子了,而且还天天给她买桂花糕吃。
小沫不敢想天天吃桂花糕,只要能让寨子里的人每天都有东西吃,不用吃饱,每天能有东西垫垫肚子,十一哥就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好人了。
听了小沫一声十一哥,田十一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可能不管牛皋吗?可能不管那三万多张嘴吗?答案是不能。一想到如小沫般可怜的人们,自己又如何能狠下心来不管不问?
“唉!”
田十一暗暗叹了口气,心说:也许,这就是命吧。
穿越宋朝,竟是田虎的儿子。有了一个可以性命相托的合伙人加姐姐,却是方腊的妹妹。如今连牛皋都是太湖水寨的寨主,这不是命是什么?
莫非,自己就一定要做个贼吗?
田十一突然释怀,谁说带着贼名声,就一定要做贼呢?
就在这一刻,田十一下定决心,他要试一试,能不能改了这命运。
自己连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担忧和害怕的?
第四十二章 饱糠
对着小沫笑了笑,田十一用力搀扶起牛皋来,大声说道:“大家放心,只要有我田十一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大家饿肚子。”
“谢十一哥!”
千多人一齐说话,那是相当有气势的。只是随后却传来许多不和谐的声音,那是许许多多咽口水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咕噜噜”肚子叫的声音。
田十一一愣,向牛皋问道:“已经没吃的了?”
牛皋有些羞愧,默默点了点头。
田十一连忙将手伸到口袋里,这才发现,身上却是只带了十贯钱的钱引出来。
将钱引塞给牛皋,说道:“先派人去买些吃的东西,我这就回去取钱。”
说完,十一疑惑地看着牛皋问道:“近些日子赚的钱都在铺子里,你怎么不买些粮食直接带过来?”
牛皋连忙摇头道:“那些都是十一哥和五娘子的钱,牛皋怎可乱动。”
实际上牛皋本还是有点钱的,起码修化真还赔了三贯,只是安排水寨里的人买菜油时,连带着自己的钱和百花买油的钱,都已经捎回太湖去了。
田十一拍了拍牛皋的肩膀,心中有些感动。
牛皋安排了机灵的水贼去买些粮食,随后将一个少年叫到面前。
那少年十五六岁年纪,小圆脸,黄头发,生得虎背熊腰,背上背着柄厚背的钢刀。
田十一心中一动,心说:这莫非就是故事里的“金毛太岁”?
果然,牛皋拉着少年跪在十一哥面前道:“这是犬子牛通,一身武艺虽比不得方和尚,却也能以一敌十,以后就让他跟着十一哥吧!”
少年有些羞涩,恭恭敬敬地叫道:“寨……寨主。”
田十一连忙将小金毛拉了起来,拍了拍这传说中彪悍得一塌糊涂的金毛太岁说道:“叫十一哥吧。还有,告诉大家,以后不要下跪。你们一跪,我这心里就不舒坦,好汉子就应该站着生、站着死。”
站着生站着死这话,让千多个汉子突然感觉有股发烫的热气儿直往上涌。虽然肚子里空着,这心里面却像是塞了什么东西进去,一时间恨不得狠狠吼上几嗓子心里才痛快。
领导是没做过的,兵也没带过,但田十一却知道,人心这东西,靠的是勾引。
以后想要让这些人做自己班底,总要先拉近心理上的距离,再逐渐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自己才行。若是一味的用钱去买,等别人出的价高了,只会是众叛亲离。
牛皋也是心里热乎乎的,又把牛小沫拉了过来,声称要将女儿送给十一哥做婢女。
老牛原本的打算,是想将女儿许给田十一的,最不济也要给十一哥做个妾。只是有方百花在那里,这话老牛却是打死也不敢说了。
田十一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人人平等,哪里会将这些人当下人看待。小沫一个小姑娘总是和一大群男子待在一起自然不太方便,田十一同意让她跟着自己,但不是什么丫鬟婢女,只当是妹子好了。
牛皋详细的将这上千人来杭州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田十一。
原来百花借助太湖水寨采买菜油,想将菜油安全送到杭州,自然要安排人护送。只是此时太湖水寨的粮食实在是不多了,众人一商量,决定多派些人,分成几十伙来杭州寻寨主牛皋,希望牛寨主能在此混得风生水起,他们好运些粮食回去。
只是没想到,牛老大混得实在差了些,连供这千多人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
要说太湖水寨,实在是困难到一定程度了。这上千人出来时竟是一点粮食也没带,完全靠着河里的鱼虾充饥。
小金毛牛通按牛皋留下的法子找到冰果铺子时正是半夜,牛皋听说来了如此多人,顿时吓了一跳。这么多张嘴,他也是没法喂饱啊,无奈这才想到了十一哥。
上千水贼,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进杭州城的。若是繁华的杭州城里突然涌进上千悍匪,怕是朝廷立即就会派大军过来围剿。就算是方腊听说这消息,也会认定是有人想要图谋摩尼教,必然要想尽办法将这千多人置之死地。
听说百花买了如此多的菜油,田十一不禁吓了一跳。虽然油饼、油条、大麻花很是费油,但也不用这么多呀。除非,她想把这三样东西卖到整个杭州都是。只是,百花又哪里来那么多人手呢?
问了牛皋,也是没有答案。牛皋自然不知道三乡会的事,事实上整个杭州城知道三乡会这个组织存在的,一共也没几个人,知道方百花管着三乡会的,更是屈指可数了。因为那三乡会的三个乡,并不在杭州。
既然成了一家人,田十一略想了想,就将自己的担心告诉了牛皋。
方和尚与方小六的突然消失,牛皋也有所警觉。以他对方腊的了解,自然能感觉到这里面的危机。
既然决心投靠十一哥,那就不能两面三刀,就算对上方腊,也只能咬牙拼了。
牛皋毕竟是历史上有名的杀才,真需要拼命的时候,自然不会再瞻前顾后。更何况,他方腊总不能带大队人马去太湖吧,而且太湖一万多口刀,也不是吃素的。
大湖水寨的船自然不敢进码头,此时都停在运河的某处河汊中,安排了人专门看护。好在都是些破船,停得又分散,也没有谁会太过在意。
这山坳虽然隐蔽,但却不适合长时间居住。田十一感觉有些头疼,还得想办法寻个偏僻些的农庄供这些人落脚。想要买农庄田地,又要一大笔钱。至于眼前,也只能搭些草棚在这里对付几日了。
派出去买粮的人很机灵,分了大大小小十几伙,此时已陆续赶了回来。几十袋粮食大多是那些水贼用肩膀扛回来的,也有几伙不知是偷还是借的独轮车,满脸喜色推着粮食回到山坳。
独轮手推车这东西在宋朝早已大量使用,田十一前世就在清明上河图中见过。
看着被随手放在地上的粮食,田十一感觉似是有些太轻,便过去打开一袋。
“为什么是糠?”田十一奇怪问道。
那推着独轮车的水贼一见新寨主面色不善,心中便是一紧,连忙小心答道:“实在是买不到麸皮。”
田十一更加奇怪,问道:“为什么不买粮食?”
左近听了这话的水贼都惊讶地望向田十一,牛皋连忙说道:“如此多人,都吃粮食那要多少钱?能吃上糠已经是少有的好饭食了。”
周遭的水贼连忙笑了起来,一起附和着,脸上都带着喜色。
看得出来,对于能吃上一顿饱糠,这些水贼确实是由心地感到高兴。
第四十三章 汝何人
田十一用目光扫视着众水贼,发现他们虽然人人都带了些破烂的“兵器”,但大多一脸憨实,完全没有贼人该用的狠戾彪悍之色。
这哪里是水贼,分明就是些吃不上饭的百姓罢了。
叹了口气,十一大声说道:“我田十一在此保证,只要大家能真心实意跟着我,我保证以后让大家顿顿吃上粮食。不仅是你们,还有太湖的父老兄弟们,田十一一定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
“轰”的一声,水贼们像开了锅一样。
能吃上饭,一直是他们所向往的生活。能顿顿吃饱饭,那几乎是梦里才能见到的事。可如今这新认的寨主,却保证大家以后能顿顿吃上粮食,那得是多好的日子啊。
名不副实的水贼们,全部用热烈的目光望着田十一。
眼看着形式一片大好,田十一心中有些满意,不料此时却有个乱糟糟头发的少年嚷了一句:“寨主,你说杀谁就杀谁,小狗子这条命以后就卖给你了。”
众水贼齐声附和着,田十一差点喷出口血来。
田十一一心想的是,想把这些人从“贼”变成“人”,最不济也要变为“兵”,将来金兵南下时也好有些用处。没想到被这叫小狗子的少年,一句话全给曲解了。
看了看小狗子眼睛里的狂热,十一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示意大家想办法做饭。
听说要做饭,千多人一下子散开,也不知从哪里取了锅碗柴火来。原来在田十一来之前,大家早就准备好了一应物什,就等着寨主口中的十一哥买粮食了。
看了看笔直升起的炊烟,田十一有些担忧。
牛皋连忙说道:“早已探查过了,三十里之内没有人家。来的这些人,都是我带熟了的,他们早已习惯隐蔽形迹。若是遇了樵夫或猎人,自会有人引着往别处去,若遇到那不听劝的,也只好先绑了,等走时再放掉。”
田十一开始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有那不开眼的自己往这枪口上撞。
眼见水贼们吃了饭,自然要先回去想办法赚钱。太湖那里还有三万多张嘴呢,总要先买些粮食送回去。
因为担心方腊会突然发难,牛皋选了三十余个身手好,人又机灵的水贼,准备跟着进城。
田十一本不想让他们带着兵器,只是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冲突,便嘱咐他们一定要将武器藏好。
很快,田十一见识了这些水贼的本领。
有的扎了捆柴火,有的将袋子装了杂草,最上面放了些就近采来的常见草药,放在独轮车上推着。武器则藏在了袋子里或是柴火中。
田十一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自己若有心带着千多人一起进城的话,估计他们也能想出办法来吧?
牛皋安排了头目负责山坳里的众人,田十一带着牛家三人,外加三十多个身手高强的水贼,一路向杭州城走去。
此时他还不知道,团练使伍德已经在如意坊恭候他多时了。
牛皋、牛通、牛小沫三人跟在田十一身后,其余人都是远远的缀着。
有惊无险地混进城,十一就想给那三十几人买些合适的衣服。水贼们的衣服有些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转头,他突然惊愕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些水贼竟是都换了衣裳,三三两两或远或近,以田十一四人为中心,散布在街上各处。
田十一心中惊叹,难怪水浒传里梁山贼人可以随意偷袭各个州府县城,有这等本事,就算混进汴梁城里怕也是轻而易举了。只是明日里不知有多少位大婶,会站在大街上痛骂偷衣服的贼偷了。
回到如意坊时已到了掌灯时分,方百花依然没有回来。
水贼护卫们游荡于街道各处,只有田十一四人进到铺子当中。
刚想和牛皋商量一下买粮食送回太湖水寨,还有寻找农庄安置山坳里水贼的事,不料等了大半天的不速之客已迫不及待地登门了。
伍德穿了身大红的军中袍服,背着双手走进冰果铺子,双眼冰冷地盯着田十一。
既是来到别人家中,自然应该自我介绍一番。没想到伍德为了在气势上压迫田十一,竟然首先开口道:“汝何人”
眼见伍德来者不善,牛通伸手摸向钢刀,却被牛皋眼神制止。
十一一见对方的衣服,立即便猜出来的是团练使伍德。
眼见伍德的做派,便知道是伍家冰果铺子损失惨重,到自己这里来找场子的。
一个团练使,远远未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若是普通百姓也许还会被他吓住,继而被其讹诈一番,可惜他遇到的是田十一。
想用气势和不大的官职来十一哥这里嘚瑟,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田十一笑眯眯看着伍德道:“某姓田,名十一,性别男,爱好女。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噗呲”一声,却是躲在身后的牛小沫笑了出来,随即脸上一红。心说这十一哥说话果如爹爹说的那般荒唐,不过对付这种当官的恶人,本就该如此。
伍德本想恐吓田十一一番,随后才好狠狠敲诈,以便弥补自己的损失。结果一句性别男爱好女,把他整个人都整凌乱了,好一会儿没想起自己原本想说什么来着。
伍德不说话,田十一自然是要说话的。
“这位大人既然没有别的事,那就请回吧,田某还要多写几张制冰的方子,明天好贴到杭州各处去。”
“你……”
伍德怒火上涌,指着田十一怒道:“你真当伍某的刀,杀不得人吗?”
听伍德说要杀人,小金毛牛通“砰”的上前一步,竟是将脚下的青砖踏得粉碎。
田十一心疼青砖,伍德却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田十一身边竟有如此高手。
被牛通的杀气所激,伍德身后的亲随惊得纷纷拔出刀来。
眼见图穷匕见,不知哪个水贼在外面突然喊道:“当兵的欺压百姓了,大家快来看哪,贼配军要抢钱了。”
宋朝本就没有宵禁,此时刚刚掌灯,街上的行人不少,一瞬间冰果铺子门外就围了好大一群人。
田十一眼尖,一眼看到喊话的正是那名叫小狗子的少年,不禁心中一喜。心道:这小狗子若是能好好培养一下的话,到是能继承我的衣钵。以后恶心人这种事,就不必总是自己出马了。
第四十四章 一个条件
转眼间,刘氏冰果铺子就被层层围了起来,街头巷尾的百姓们指点着大红袍服的伍德,贼配军等等各种难听的话不住传入他的耳中。
伍德满脸通红,却又不敢当着如此多人发作。
宋朝武人的地位是很低的,几乎每个士大夫都以鄙视武人为光荣。伍德若是当众做些出格的事来,怕是立即就有文官兴高采烈的将弹劾递到兵部去。而且以那些文人的脾性,弹劾的奏章会一封接着一封,直到他身败名裂为止。
就在团练使大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当口,小狗子瞄了个空,一脚踹在伍德一名亲随的腿弯上。
那亲随本就有些不知所措,腿弯骤然挨了一脚,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刚好一头撞到团练使大人的背上。
伍德的武功还算扎实,被亲随一撞也只是晃了晃,连脚步都没有挪动。但围观百姓见了这一幕,立即哄堂大笑起来,笑骂的声音随即也高了起来。
能一路爬到一府团练使的位置,伍德自然不是什么憨货。
眼见情形对自己不利,伍德冷眼瞪了手下亲随一眼。那些亲随立即收了腰刀,老老实实靠墙站到一边。
哈哈笑了两声,伍德对围观百姓拱着手大声说道:“让众位乡亲见笑了,伍某今日实是有些生意要与这位田掌柜商谈,刚刚不过是些误会而已。”
大宋朝看不起贼配军的人,又岂止是那些文官,否则也不会有贼配军这种称呼了。
各种难听的话从围观之人的口中吐出。
“是恳请田掌柜收留这几个贼配军吗?”
“该不会是来卖娘子的吧?哈哈哈……”
……
田十一听了这些话不禁皱眉,伍德自不是好人,只是民间这种看不起军人的风气,实在是让人担忧。
一群整日里被取笑、嬉骂、鄙视的军人,如何能保家卫国?如何能守土卫民?又哪里会愿意为了国家百姓去拼命?这样的军队,若是一旦断了钱粮,立即便会成为逃兵、溃兵,倒戈相向也是极有可能的。没有荣誉感的军队,只能是一盘散沙。
伍德到是有张厚脸皮,对如此难听的话竟能做到充耳不闻,转回身对着田十一拱手道:“伍某在杭州城有上好铺子五十间,不知田掌柜可有盘下来的打算?”
田十一突然有些佩服伍德了,这种情形之下竟是能扯出这种谎话来。不过,若真在此时盘下这五十间铺子的话,肯定会省下一大笔钱啊。就算转手卖出去,也必定能大赚一笔。
只是这五十间铺子就算再低价,也不是此时的自己能买得起的。更何况,手里的钱还要买了粮食送到太湖去。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太湖已经没什么吃的了,就算有更好的赚钱机会摆在面前,此时也必须放弃掉。
就在田十一沉思时,却有一个清丽的声音说道:“伍大人若诚心出售,我到是愿意买下。”
听了这话田十一心中就是一喜,整整一天没有见到方百花,这心里竟是有些想念了。
围观的几乎都是这条街上的邻里,听到方百花的声音,立即闪出一条路来。
百花进了铺子,回身对着围观众人施了一礼,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众人知道五姑娘是在送客,一时间铺子外面众人拱手的拱手,告辞的告辞,转眼间竟是走了个干干净净。
伍德亲随如蒙大赦,不等团练使大人发话,连忙躲了出去。
方百花与十一郎和牛皋点了点头,又好奇地看了看牛通兄妹两人,这才请伍德坐了下来。她竟然真的想要买下那五十间铺面。
交引铺子的利钱不是一般的高,伍德若是不能立即脱手这五十间铺子,就算把娘子和儿子都典给人家,也还不清那高额的利钱,就更不用说本金了。
见方百花竟是真的要买,伍德连忙坐下,态度恭敬非常,只是听了百花的第一句话,却又猛地跳了起来。
方百花声音不高,每个字却说得清清楚楚:“伍大人若是能贴补两千贯钱,五十间铺子的契约,我便买下来又如何。”
田十一惊讶地看着百花姐姐,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她已经将自己的无赖大法学了个十成十。买下伍德的五十间铺子,还要让姓伍的再贴补两千贯钱,这种话,似乎自己也说不出口啊。
伍德一跃而起,怒指百花道:“简直是欺人太甚,五娘子真的以为我伍德就怕了你方家不成?”
方百花皱眉看着这位团练使,满脸不快地说道:“怎么,我将你与交引铺子的契约接手过来,连两千贯都不值吗?若不是觉得伍大人拿不出更多钱来,没有五千贯,这笔生意我和十一郎是不会接手的。”
伍德突然僵住了,田十一这时也才明白过来,方百花说的是“五十间铺子的契约”,而不是“五十间铺子”。
伍德立即明白了五娘子这话里的意思,不禁大喜过望。方百花分明是在说,铺子归她,从交引铺子借的钱也由她来还,这等好事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
别说是两千贯,就算这五娘子真的开价五千贯,自己也会给的。
只是,伍德刚刚浮现喜色的脸却又僵住了。别说两千贯,他此时连两百贯都拿不出来呀,二十贯到是还有,可那是阖府上下的活命钱呢。
百花面现不快之色,却仍是说道:“一千贯,伍大人总拿得出来吧?”
伍德的脸色更难看了,此时他也顾不得面子,躬身作揖道:“不敢向五娘子隐瞒,伍某连家中宅子都已抵押出去了,真真是拿不出钱来。”
见方百花皱眉,伍德生怕她甩手不要,连忙继续道:“伍某手中还有一百一十三名仆役的卖身死契,不知可否抵那一千贯钱?”
十一和百花突然同时深深吸了口气,四只眼睛冷冷瞪向伍德。
仆役不过是干活的人手罢了,田十一刚刚收了太湖水寨三万多张嘴,那就是三万多个人手,又哪里会缺少这百多个。他现在犯愁的是如何养活这些人手,而不是无人可用。
百花手里握着三乡会,那可是十几万人,比田十一的人手还要多,自然也是不需要人手的。
伍德哪里知道这两人的情况,以为他们是嫌弃太少,连忙补充道:“若是不够,伍某愿将我家娘子与两房小妾一起典卖与两位掌柜,不知……”
“不必了。”田十一义正言辞地回绝了后一个提议。
要人家的大小老婆干什么,请回来当老娘供着吗?百花自然更不会同意。
方百花略微沉吟了一下,对伍德说道:“伍大人若是能答应我一个条件,便允你用那些仆役抵钱。”
第四十五章 百花的勾引
田十一早就知道方百花会同意伍德的条件。
那些仆役在伍德手中怕是会分外凄惨。男的命好一些会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仆人,命不好的则会被卖到南风馆。至于女子,怕是只有青楼那一条路了。
百花的条件很简单,要求伍德发下毒誓,终其一生不得与田十一为敌。
听了条件后,伍德与田十一都有些错愕。伍德没想到条件如此简单,田十一则是有些感动。
事实证明,女人的要求从来都不是容易达到的。
伍德前后发了三个毒誓,百花都觉得不够毒。最后伍德狠心之下,把自己家所有人外加老祖宗都搬到了誓言里,百花这才觉得还算凑合。
安师爷取了五十间铺子的地契以及一百一十三名仆役的卖身死契,伍德便想要与百花约定明白同去那家交引铺子。结果百花却从随身的大“补丁”里,将伍德的契约拿了出来。这一刻,伍德终于醒悟过来,原来那放利钱的交引铺子,居然是方家的……
眼看满脸颓废的团练使大人黯然离去,田十一与百花相视而笑。这伍德绝对算得上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范了,而且是好大的一把米。
该走的人已经走了,牛皋连忙叫牛通与牛小沫向五娘子见礼。
见了牛小沫,百花竟是从心里向外的喜欢,还偷偷在小沫耳边说道:“你要小心些,莫让十一郎欺负了,他最喜欢欺负小姑娘。”
田十一脸上一黑,心说“欺负”这个词有歧义的,不要乱用好不好。
太湖水寨投靠田十一之事,自然不方便瞒着百花,更何况牛通和牛小沫已经在这里了,外面还游逛着三十多个水贼,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听说三万多水贼已经成了十一郎的属下,百花叹气看着十一道:“唉,焉何如此。”
百花如此说,心中所想的是:“那三万多张嘴,是那么好养活的吗?如今到好,我这里十几万张嘴,你那里又多出三万多,怕是这辈子不用干别的,只能玩命的赚钱了。”
可在田十一听来,百花这句话却分明是在说,“大好青年,奈何做贼?”
田十一自然不想做贼,只是心中所想却不能当着牛皋的面说出来。好在百花只是叹息了几声,就被五十间铺子的地契吸引了目光。
百花脸上满是喜色,心想:油饼、油条、大麻花的生意,终于可以开张了。
只是,就算每间铺子放十个人,却仍是只能放进去一半,其余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若田十一知道百花此时心中所想,一定会像鸭子一样笑上好久。这三样吃食被百花当成了高端生意来做,可在田十一的世界里,那就是个街头巷尾的摊子或是小车,哪里需要什么铺子。
方百花一抬头,突然发现十一郎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百花心中一紧。
以十一郎的无赖性情,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但此时百花又不想将三乡会的事告诉他,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眼看着方百花从怀里一摞一摞的向外掏钱引,屋子里的人都傻了眼。也不知百花是抢了谁家,竟然抢了如此多钱回来。
“三万贯哪!”田十一惊叹着说道。
却原来,百花的爹爹去世之前,曾交给方百花五万贯钱。
家产自然是应该由儿子继承的,爹爹去逝后,方腊便以暂借为理由,向百花讨要这五万贯。当时百花还没有操持三乡会,而且要钱的又是她的亲哥哥,毫不犹豫便将这大笔的铜钱交了出去。方腊不知是怕脸上难看还是心中有愧,竟是留了信物给百花,声称百花何时想要用钱,可以凭这信物到方家的交引铺子支取五万贯铜钱。
许是与十一郎相处日久被带坏了,方百花白日里与濮成收了菜油后,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将这五万贯钱收回来才好。
兄长想做什么百花心中清楚,这些钱放在方腊手中自然做不出什么好事情,而若是自己拿过来,便可以救活无数人的性命。
一经决定,百花便带着信物去了交引铺子。那铺子的掌柜一见五娘子登门,立时吓了一跳,当听说百花要取走五万贯巨款,掌柜便想立即差人去请方腊定夺。
方百花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若想拿到钱,必须要在方腊得知之前。
信物是真的,方百花的身份是掌柜惹不起的,在百花的催促之下,掌柜只好委委屈屈交出钱引来。可惜那交引铺子里只有三万贯钱引,却还是差了两万贯,刚好伍德的契约就在那里,便顶了两万贯交给百花。
这钱自然是方百花的,田十一不可能要求分他一半,但鉴于眼下的困境,十一便想借些钱先用着。
还没等田十一开口,百花却是将钱引分成了三摞,每摞一万贯。
将其中一摞推到田十一面前,方百花说道:“这一万贯是你的,我自己留一万贯,剩下的用来开酒楼。”
田十一目瞪口呆,这可是一万贯啊,方百花就这样给了自己?十一知道,从这一刻起,在钱财这件事上,这辈子怕是要和方百花拎不清了。
既然百花没有将自己当成外人,既然自己急需这笔钱,既然已经无法分清到底是谁欠谁的,田十一决定,那就不要分好了。自己今后的生意,自然也要分一半给百花。若从长远来看,必然不会让她吃亏就是了。
方百花如此大方,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小九九。
十一郎赚钱的本事不需怀疑,虽然眼下付出的多一些,但为了长久合作,方百花极有魄力的做出了这个选择。
就如同田十一说的那样,人心是收买不来的,唯有勾引。对于这句话,方百花是十分赞同的,所以她便用这一万贯钱做了个鱼钩。
有了钱,明日便能大批购入粮食,太湖水寨里的乡亲们,终于要有吃的了。
牛皋父子三人心中的喜悦,优胜田十一与方百花。
田十一本想让牛皋直接送钱回去,在太湖水寨左近买粮食也能省些费用。牛皋沉思片刻后却摇头拒绝了,坚持要从杭州买粮食运回去。
据老牛说,他离开后水寨里主事的是二寨主,此人资历才能都可服众不假,但却有些爱财。若是送钱回去,怕是会生出些事端来。
田十一对此自然是没有疑义,百花却说有些低价购买粮食的渠道,明日交由濮成去办即可。
伍德抵钱的那百多名仆役,要明日里才能交接,百花说她在城中借了个偏僻的残破宅子,刚好可以安置。至于让这百多人做些什么,就要细细想过再商议了。
外面还有三十多个水贼,田十一准备让他们先去自己租的小房子住一晚。虽是有些残破,总比露宿街头要强。只是十一哥一再叮嘱,墙角里的那些坛子,是绝对不能碰的。
百花很是想说,她在江畔借了一处大宅子,若是挤一挤的话,再住个三五百人进去不成问题。可是三乡会一事十一郎并不知晓,那里住着上千乡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而且那宅子距如意坊颇远,此时过去怕是要半夜才能走到,是以便止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