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繁华终有尽处
此时的杭州府人口不下百万,比起汴梁城来也不遑多让,一路上看得田十一惊叹不已。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千年前的都市,竟能繁华至此。
眼见十一郎如乡下人进城一般,方百花不禁得意起来,心中颇为自傲,同时另一个疑惑浮上心头:十一郎必然不是杭州府人士,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百花若是知道在田十一眼中,这全天下所有人都是土著的话,不知会恼怒成什么样子。
不知为何,走着走着,田十一的脸色却愈加难看起来,令百花心中不解。
看着眼中的繁华,田十一不知不觉却心情沉重起来。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几年,这座繁华的都市将陷入战火之中。先是被方腊攻陷,后又被金军荼毒。这街市里或满脸喜色、或一脸颓废的百姓们,不知有多少会丢了性命,又不知有多少会被百般凌辱。
见十一郎情绪低落,百花心中有些惴惴,恰好一声吆喝传入耳中,百花不禁眼前一亮,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她还记得小时候吃糖葫芦的喜悦心情,觉得十一郎若是吃上一颗,心情也许会好一些吧。
“七文钱,不是应该五文钱才对吗?”百花对商贩乱涨价的行为表示质疑。
卖糖葫芦的老汉哈哈笑道:“小娘子怕是许久没买过了,这几年花石闹得厉害,物价腾贵,卖七文钱也才勉强糊口。若是五文的话,老汉就要亏本了。”
百花抿嘴想了想,微笑说道:“我一起买两串,你总要优惠些才好。”
说着,她从“补丁”里抓了铜钱出来,放到小贩的车上,又麻利地取了两串糖葫芦道:“两串给你十五文。”
眼见百花拿着两串糖葫芦跑掉了,老汉与田十一面面相觑,也不知一串七文两串十五文,优惠在哪里。
哈哈笑了两声,田十一冲着老汉摆了摆手,追着五姑娘而去,只留下卖糖葫芦的老汉独自在风中凌乱。
被方百花这么一闹,田十一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他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插在兜里,摇头晃脑走在闹市之中。
百花许是因为省了一文钱,许是因为许久不曾出来游玩了,心情也是格外的好。见十一郎走的随意畅快,不禁也学着他的样子走了起来。
一对举着糖葫芦的少男少女,都是单手插在“补丁”之内,一个走得摇头晃脑,一个走得摇头摆尾,引得周围众人一阵侧目。
一位拄着拐杖的学究老爷爷见了,只感觉胸膛被怒火烧成了焦炭,老儒生不停用拐杖怼着地上青石,大声嚷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真是世风日下……”
因为儒家思想的传播,哪个朝代都少不了如此“可爱”的学究爷爷,田十一完全不去理会,只是装作视而不见,依然我行我素。没想到五姑娘竟是听而不闻,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浑身上下透着股洒脱,令十一郎有些惊讶。
在宋朝男儿眼中,五姑娘妥妥的叛逆少女,长此以往怕是要嫁不出去。在整个大宋朝,能容忍五姑娘如此“离经叛道”的,除了田十一怕是也没有几个,也不知十一郎想没想过将她娶回家去。
田十一想不想呢?答案是:他没想过。
一个单身了N年的单身狗,早已忘记了何为恋爱、何为成家。就算月老给他连根钢筋,怕是他都会因为心中惶恐给锯了去。
每日忙于三乡会的事务,方百花真的很久没有出来游玩了。一时间笼中鸟得以展翅,心中畅快可想而知。
只是,十一郎笑得,怎么有些诡异?
看着田十一嘴角坏笑,方百花偷偷琢磨起来,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被这机智奸猾的小子给骗了。
“呀!十五文……”
方百花终于醒悟过来,连忙转身,却发现已经走出好远,哪里还能找到那卖糖葫芦的老汉。
田十一哈哈大笑起来,百花不禁一脑门子黑线。到不是因为多花费了一文钱,而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被十一郎嘲笑,实在是太丢面子了……
天光总有暗时,繁华终有尽处。
天模模糊糊的暗了下来,两人也渐渐脱离了闹市,周围形形色色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田十一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重,那是怎样的情景啊。
一丛丛一簇簇一堆堆,脏兮兮的大人和孩子挤在角落里,脸色污黑、目光空洞,像是地狱里潜伏的野鬼。
“都是一些失了田地的百姓,因为没有生计,只好在城中乞讨。”方百花低声说道。
田十一还在吃惊于这些人的可怜可悲,方百花已经去旁边的食肆里买了炊饼出来。一时间乞丐蜂拥而出,转眼将一筐炊饼哄抢一空。
越是贪财的人便越是吝啬,这种劣根性却与方百花无关。百花此时的表情让田十一想起了一个词,“悲天悯人”。也不知如此善良的姑娘,又为何会如此贪财。
回程的路有些压抑,脚步也有些重。
“那些人,都是被花石纲害的吗?”田十一疑惑地问道。
百花摇了摇头道:“北方梁光天,南地朱半国。梁师成光天化日抢占田地商铺,朱勔以花石纲为借口巧取豪夺土地田产,大宋朝的田地,怕是有三成都落入这两人手中。这两人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又岂是眼前所见这星星点点。”
田十一长出口气,他没想到真正的宋朝与想像中截然不同。当民怨积累到足已毁天灭地的程度,必然会爆发出来。难怪历史上方腊造反从者如云。自己若是落得和那些乞丐一般境地,怕是会第一个站起来反抗吧!
梁师成朱勔之流,绝不是田十一这个层级人物所能匹敌的。
十一从没有过匡扶正义、诛奸报国的远大理想,更没有面南背北、君临天下的卑鄙野心。他只想生活过得好一些,再备些自保的手段,在方腊造反、金军南下之时,能护得身边之人一生平安。
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要钱的,赚钱才是田十一目前的第一要务。
听十一郎说起新的生意,方百花立即眼中冒光,那些沉重的心思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要三十贯?”百花吃惊叫道。
田十一点了点头道:“我是说,第一天至少要三十贯。”
咬了咬牙,百花略带凶狠地说道:“明天一定要让伍德将那一千贯钱送过来。”
十一瞬间石化,从悲天悯人到贪财,原来只需这短短时间吗?五姑娘变化如此之快,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PS:一会儿五姑娘,一会儿方百花,确实有点乱。但此时田十一还不知道方百花的真实身份,所以涉及到田十一时便称为五姑娘。除此种情节外,都称为方百花。
第十七章 木勺两端
躺在床上,田十一无法入睡。
来到宋朝,不知不觉竟落了个失眠的毛病,也不知过些时日能不能好转。
“五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呢?”田十一心中疑惑又增了几分。
鉴于白日里的毒誓,田十一已经推翻了最初的猜测。
“难道她真的与方家无关?只是除了方腊家族,又有哪个姓方的人家,能让杭州团练使、府衙捕头这等人物都忌惮不已呢?她总不可能,是方腊养在外面的外室吧?”田十一的思想天马行空一般胡乱穿梭起来……
刘氏与百花正在进行着数日以来的保留项目,每日一问。
刘氏问道:“还不知道十一郎的身世吗?”
百花无奈回道:“我已经央人查探了,乳娘再等几天吧。”
刘氏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的身世,为什么要瞒着十一郎呢?”
百花放下手中的账本,略想了想,答道:“我既怕他因为我是方家的人而不肯做乳娘的养子,又担心他因为我是方家的人而同意做乳娘的养子。”
这段话绕口无比,刘氏竟是听懂了,不禁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十一确是个好孩子,莫让别家抢先认了去。”
百花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这世上只有抢夫婿的,又哪里会有抢儿子的。”
听到这话,刘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盯着百花道:“丫头,你觉得十一这孩子,怎么样?”
脸上一红,方百花刚想辩驳几句,不料刘氏却连忙摇头道:“不行不行,你背着三乡会十几万张要吃饭的嘴,可莫要连累了十一郎。”
百花惊骇地瞪圆眼睛张大着嘴,万万想不到乳娘竟已偏心到如此程度。
“田十一,明天定要给你好看。”百花气恼着暗暗想到。
只是,她却猛地想起十一郎白日里说的那句话来。“要不是看你生的好看,我才懒得理你。”
想到这里,百花一阵面红耳赤,也不知十一郎为何要说出如此轻浮的话来。
“他说我好看,我真的好看吗?”方百花不禁偏头望向桌上的铜镜。
宋人喜欢的是身量瘦小、弱不经风、胸前乳鸽的女子,便如方小六那般才是最美的。像百花这般“伟大”者,大多只能去大户人家做个奶妈,并不招人喜欢。
百花还是第一次听到男子说,她生得好看,心中难免会窃喜一番。
只是看了看乳娘的“魁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百花暗恼想道:“莫非是因为被乳娘喂大的,所以才长成了这般模样?”
许是星光太亮,小院三人两屋,同时陷于失眠之中不可自拔,恼得月亮婆婆不想再看,草草应付了差事转回家中。
被月亮婆婆掀了被子又一脚踹了出来的太阳公公,打着哈欠懒懒的将困顿的日光洒向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
……
牛皋一如昨日的勤奋,铺面打扫得很干净,制冰的隔间很整齐,一点也看不出是粗人拾掇过的样子。
十一与百花双双点头,老牛却心中委屈。半辈子了,自己啥时候做过这种活计?无奈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田十一眼圈有些发黑,方百花不停打着哈欠,牛皋耷拉着脑袋不想说话。
十一与百花各有心事整夜末眠,牛皋却也是整整想了一夜。“到底是投靠方腊,还是投靠田小哥好呢?”
从实力来说,自然是方腊更靠谱一些。但方腊的心思,牛皋也能猜出几分,他不想让水寨的人们走上那条必死的道路。田小哥儿自然是没有造反的心思,只是他除了这铺子和一个好用的脑袋之外,称得上一无所有,再加上他堪堪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想都放心不下。
老牛心里不停犯着难……
吃冰这种享受自然要等太阳毒辣时才好,早早的不可能有生意上门。可偏偏就有那嘴馋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便喊着“快快端碗冰果上来。”
铺子里三人吃惊地望着来人,不知道这可恨又可怜的小人儿,怎么会一大早就跑了过来,而且满脸喜色,就像昨日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呀!好丑。”方小六一眼看到牛皋,忍不住惊呼出来。
自从住进这冰果铺子,牛皋抗打击能力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更何况“夸”他丑的,是如此可爱的小丫头。
转身进了隔间,牛皋主动承担起制冰的活计。
方小六冲着百花阳光一笑,开口就想要叫小姑姑,却险些被方百花一个眼色砸到门外去。
小嘴张成“O”型,看了看小姑姑,又看了看俊俏的小伙计,小六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连忙冲着百花说道:“昨日是小六的错,师父已经狠狠责罚过小六了,五姑娘就不要生小六的气了吧?”
千娇百媚的小姑娘,低眉顺眼的样子,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田十一不知不觉中竟萌生出,想要将其留下做服务员的想法。
百花嗔怪地看了小六一眼,语气温和地说道:“你该当向十一郎认错才是。”
方小六看了看田十一,觉得自己的猜测一定不会错。
她是晚辈,自然不会去干涉小姑姑的事情,所以略带羞涩的向田十一半蹲行礼,这才说道:“昨日是小六太过任性,还望田哥哥莫怪。”
伸手难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如此可人的小丫头,田十一也不好意思板着脸。只是那一千贯钱,他是不会放弃的。
牛皋毕竟不是专业的伙计,送了冰果上来却没有拿勺子。田十一连忙取了个木勺递了过去,方小六笑眯眯伸手去接。
“嗯?”小六轻嗯一声,那木勺竟被田十一牢牢抓着。
两只手木勺两端,四目相对。
田十一笑了笑,这才说道:“你看这勺子,像不像一千贯钱?”
“咣当”一声,隔间里的铜盆再次被牛皋掉到地上。百花有些心疼,心说是不是应该再买两个铜盆备着,免得哪天突然摔破了影响生意。
其实在看到田十一笑的那一刻,方百花就知道小六要吃亏。因为每次看到十一郎半边嘴角上翘,她都会被气到半死。果然,这次轮到自己的宝贝侄女了。
百花本以为这娇生惯养的侄女会立即翻脸,不料方小六却明亮一笑,手上稍一用力就将勺子夺了过去。
美美地吃了口冰果,小六这才说道:“伍家今日里就会送过来,两千贯。”
第十八章 我家五姑娘
听到“两千贯”三个字,田十一和方百花都被吓了一跳,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对方,四只手整整齐齐插到衣服上的口袋里面。
直到此时,方小六才注意到四块“大补丁”的存在,不禁再次将小嘴儿张成了“O”型。
……
同一时间,团练使伍德的府上,迎来一位预料之外的不速之客。那人猿臂蜂腰、剑眉朗目,很是英武,看得伍成名一阵嫉妒。
“方公子大架光临,伍某有失远迎。来人哪,看茶!”伍德嘴上说着客气话,身子却坐在椅子上纹丝末动,满脸的假笑。
那位方公子拱了拱手道:“草莽之人不敢称公子,方和尚今日前来替我六妹捎句话。昨日贵府公子输了赌局,还要快快将那两千贯赎罪钱送过去才好。”
“什么,两千贯?”伍成名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吼道。
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伍德假笑着说道:“方公子放心,一会儿便差人给五娘子送过去。”
名字叫和尚却不是和尚的方和尚点了点头,客套了两句,起身离了伍府。
见方和尚出了府,伍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伍成名喋喋叫嚣着方家太过欺负人,不料伍德却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伍德指着儿子大声咆哮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去招惹方家女子,你偏是不听。他方家再有钱有势,也不过是江湖匪类,这种人家的女子,怎有资格嫁入我伍家门庭?”
伍成名捂着脸畏惧地看着老爹。“我……我……我只是想娶她做妾。”
“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痴的孽障?”伍德气得险些吐血,回手“苍”地拔出刀来。
方家出身再不好,那也是杭州府数一数二的大族,想娶方家嫡女做妾,也不知伍成名是自不量力还是天生白痴。
一个四十余岁留着三缕鼠尾须,看似师爷模样的干瘦老书生连忙跑了出来,一边按住伍德的手,一边暗示伍成名快跑。
伍成名终于聪明了一次,转身跑了出去,嘴里还大叫道:“娘,娘,爹要杀我……”
“唉!”伍德叹了口气,将腰刀狠狠掷在地上。
“安师爷,一会差人将两千贯钱引送过去。”伍德耷拉着脑袋说道:“就算再瞧不起方家,却也不便翻脸,谁让我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安师爷先是答应了一声,随即附在伍德耳边说道:“在下想出一条妙计,既可以不得罪方家,又能得到制冰的配方。”
伍德大喜过望,安师爷继续说道:“只需查明那冰果铺子每日里进些什么货,再寻些高手匠人回来,重赏之下那些匠人必定能揣摩出制冰的法子。咱们一没偷二没抢,就算方家不满却又能如何?这杭州府,毕竟不是他方家的。”
伍德的眼睛越来越亮,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连连夸赞安师爷智谋过人。
随后,伍德的脸却再次阴沉下来。“那姓田的小子也不能放过,我就不信,方家真能护他一辈子。早晚都要将那小子剥皮抽筋,才能消了我心头恶气……”
……
方百花紧皱眉头,看着将两只手插进“大补丁”的方小六,一阵阵头疼。她只是觉得缝两个口袋在身上装铜钱方便一些,没料到方小六死活吵着也要缝上一对。
看着美滋滋的傻侄女,百花有些担心,心道:“这丫头可千万别让她爹打折了腿。”
小六似是知道小姑姑心中所想,笑嘻嘻说道:“我爹爹整日里忙着那群雄……那群朋友,我已经十几天没见过他了,不会被发现的。”
百花心道:“早晚还不是要见到。”
面对仅比自己小一点点的侄女,百花也没什么好办法。更何况她身上也缝了两个,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又哪有资格去教训别人。
“咦!”方小六突然盯着牛皋轻咦一声,随后绕着他转起圈来。“你受了内伤?”
牛皋错愕道:“你怎么知道?”
“嘻嘻。”方小六得意一笑。“本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武功医术样样精通,比我家那姑姑可强多了。”
说罢小六也不看百花的脸色,不知从哪里取了包银针出来。
“每日施针三刻,只需半旬保你内伤痊愈。”小六笑嘻嘻说道:“收你一千贯,不算贵吧?”
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对着田十一说的。
田十一活了两世,哪里会被一个小丫头绕进去。只听他轻飘飘说道:“治好他的伤,便让他帮你打架还债好了。”
方小六不屑说道:“才不用他,我和尚哥哥比他厉害多了。”
听到和尚哥哥,田十一奇怪想到:莫非这小丫头喜欢出家的?
武人向来自负,哪能忍受说自己不如别人。牛皋“哼”了一声,一时没想起小六姑娘口中的和尚哥哥是什么人,只是不服气地说道:“改日定要向你那位……大师,请教一番。”
“想挨揍随你,只是一千贯钱我是要收的。”小六不依不饶道。
牛皋想了想,摇头拒绝道:“不劳姑娘费心,牛某慢慢养着便好。”
小六吃惊地望着牛皋,没想到这丑大叔竟如此倔强。
百花自然知道自己这侄女的性子,只是偷笑着不语。
田十一哪肯让送上门的便宜跑掉,连忙说道:“小六姑娘,一千贯钱,昨天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众人一齐望向睁眼说瞎话的田十一,十一却不紧不慢说道:“你昨日里吃了一碗冰果。”
方小六大声道:“冰果二十文。”
“冰果确是二十文。”田十一道:“可是你把装冰果的碗拿跑了,那只碗乃是前朝的旧物,价值连城,算你一千贯,不算多吧?”
“你……”
方小六气得直喘粗气,好半天才瞪着田无赖咬牙说道:“我这就去将那碗取回来。”
这自然是瞎话,那粗瓷碗早就被她扔掉了,所谓取回来,不过是出去买个一模一样的。
结果田十一却再次说道:“一经售出,不退不换。不过,既然小六姑娘与我家五姑娘交好,就允你给我这伙计治伤抵债吧。”
“我家五姑娘”几个字像炸雷一样落在铺子里。
田十一心说坏了,怎么才说过一次就说顺口了呢?
方百花红着脸瞪着田十一,方小六吃惊地望着两人,牛皋低头数地上青砖的纹理,铺子里落针可闻。
气氛不算融洽,而且有点尴尬,谁都不敢说话。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在下团练使府上师爷安知礼,求见五娘子。”
那声音就像用锯子锯铁锅,难听至极,偏偏几人听到耳中却如天籁般动听。
留着三缕鼠尾须的安师爷惊诧莫名,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
恭恭敬敬奉上钱引,安师父说了几句奉承话连忙告辞,只是离开时深深看了田十一一眼。
他真的想不明白,自己设下的赌命之局精妙无比,怎么就被这不及弱冠的小子轻飘飘给破了呢?
对于安师爷,田十一也是多留意了几分。那赌命之局,很可能就是这安师父的计策。与伍家的仇既然结下了,田十一才不相信对方会就些作罢,与伍家早早晚晚都要有一场了断,自然应该多注意一下这姓安的师爷。
拿着钱引,方百花怒视着十一郎道:“应当分我一千五百贯。”
第十九章 排排坐
田十一暗暗叫苦,一句话说进去五百贯,何其贵也。
方小六也不敢再调皮,老老实实为牛皋施针治伤,只是看向小姑姑和田十一的眼神比奇怪还奇怪。
所谓施针治伤,不过是疏通经脉,加速内伤恢复的速度。
田十一借此时机,开始与五姑娘讨价还价,最终以再想出一条赚钱的主意为代价,换回了自己的五百贯钱。只是五姑娘却提出,本钱要一人一半,田十一无奈答应下来。
听着两人讨价还价,方小六的眼神从奇怪变成了古怪。她对两人的关系已经彻底猜不透了,同时暗暗想道:“小姑姑与这田无赖的事,要不要告诉爹爹呢?”
便在此时,却又有人登门,来的是单家之人。
来人极有礼数,只说公子单平年幼顽皮,愿向五娘子奉上铜钱两千贯赔罪。
似单家这等巨贾,多的是铜钱,要的是低调,怕是早就派人在铺子外面守着,只看伍家会怎么做。若伍家胜了,单家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若伍家认输,便如现今这般奉上铜钱赔罪,端的是狡猾无比。
单家人离去,方百花看着两千贯钱引犯起愁来。
来人说得明明白白,是向五娘子赔罪,可若是没有十一郎,单家又哪里需要赔罪?这钱,是否要分给十一郎一半呢?
见十一郎嘴角挑起,坏笑着望向自己,方百花心中一紧,连忙将钱引拍到桌上道:“看什么,真当我会私吞了不成。老规矩,一人一半。”
田十一哈哈一笑,拿起钱引揣进怀里,心中一阵庆幸。那单家人竟然指名将钱引交给了五姑娘,若是五姑娘死硬不给自己,还真就没什么办法。
二人分赃完毕,刚为牛皋施过针的方小六又跳将出来。
在方小六的大力怂恿下,百花终于下决心歇业一天,出去为新生意进货。田十一对停业一事持无所谓的态度,刚刚分了两千贯,正应该出去好好潇洒一番。
于是,刘氏冰果铺子在开业第三天,便第二次挂出了歇业一天的牌子。
一男两女六个“大补丁”行出如意坊,牛皋则躲在铺子里默默舔舐着身体与心灵的伤口。
三人先去找了木匠,听着田十一奇奇怪怪的要求,木匠坚决表示这世上没有这等物什。只是当铜钱摆在面前时,木匠立即放弃了自己的坚持,保证下午就将三位财主要的东西送到刘氏冰果铺子。
接下来便是逛街,买了各种各样、各门各类,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关联的东西。其中最贵的,是一颗南海珍珠,足足十贯钱。
要不是十一郎也投了一半的本钱在里面,方百花必然以为田十一是个骗子。
午饭去的大酒楼,请客的自然是唯一的男士。
到是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三人再次遇到了昨日那位,拄着拐杖的学究老爷爷。
老儒生看到四个“补丁”变成了六个,险些冲上来与三人理论。
都说大宋朝富庶,但穷人依旧很多,衣服上带补丁的比比皆是。可如果在簇新的衣服上缝上两个大“补丁”,那就是叛逆外加糟蹋好东西了,更何况方小六那身上好蜀锦的衣裙,从料子到做工,没个三五贯钱甭想做下来。
如此三人,自然是不符合圣人之言的,难怪老儒生会如此气愤。
看那老儒生走路都气喘连连的样子,三人为了不沾上人命官司风一样跑掉了,气得老儒生将拐杖都扔了出去。
田十一觉得,下次出来游杭州的日子,很可能就是那老儒生嗝屁的时候。
回到铺子,木匠已经等在外面了。原因很简单,牛皋没敢开门,怕泄露身份。
财宝似乎是专为女人创造的,不管那女人的身份多么高贵,对财宝的酷爱自出生那天便刻在了骨子里。
眼见百花与小六目不转睛盯着那颗珍珠,田十一决定立即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免得转头的功夫珍珠不翼而飞。
一听十一郎要讲故事,百花、牛皋、方小六齐刷刷坐了下来。
这年代的娱乐活动很少,说书人也不多,而且那故事难听得要命,却仍是能收获成片的掌声。与之相比,田十一的故事就要精彩得太多了。
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讲着故事,三人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生怕错过哪怕半句话的剧情。
“那,郭靖后来回去找华筝了吗?”这是方百花。
“我好想去草原,我也要做草原的公主。”这是方小六。
“九阴白骨爪真的那么厉害?”这是牛皋。
只是停下来喝口水润润喉咙的田十一,立即收获了无数问题。
“郭靖和杨康后来成为兄弟了吗?”百花问道。
田十一猛地愣住了,郭靖、杨康。他突然想起,这两个名字的由来。
“靖康耻”,田十一失神中轻轻说道。
三人不明所以,可十一却知道,怕是距离那个日子不太远了,只是自己到底能不能做点什么呢?
“呀!这是什么?”百花惊讶地问道。
原来在三人沉浸于故事之中时,田十一边讲故事边干活,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只见桌子上并排放着三个木头匣子,一大一中一小。每个匣子分八十一个格子,上面用油纸糊住,买回来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装到了格子里面。因为有油纸遮挡,完全分不清每个格子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就连那足足花费了十贯铜钱的珍珠,也不知放在了哪个格子里。
放下沉重的心思,田十一为三人解释起来。
这是一个游戏,被田十一称之为“抠宝”。只要交一定的铜钱,就可以抠破一个格子上面遮挡的油纸,并获得格子里的“宝物”。至于能抠到什么,凭的完全是运气,没有技巧可言。
大号匣子抠一个格子要十文钱,中号匣子要一百文,小号匣子抠一个格子则需要昂贵的一贯钱。而那颗价值十贯的珍珠,就藏在小号匣子之内。
听田十一说完其中的道理,三人都吃惊不小。那小号匣子全抠开足足要八十一贯钱,里面“宝物”的总价值尚不足二十贯,堪称暴利。
“那,要是第一下就被人把珍珠抠走了怎么办?”方百花不放心地问道。
田十一想了想自己能死而复生的逆天运气,觉得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方小六早已按耐不住,非要亲手抠上几个不可。方百花也已跃跃欲试,就连牛皋都在不停搓着双手。宋人好赌之名,还真就不是乱说的。
无奈之下,田十一与三人约定,抠开后不许把“宝物”拿走,之后他再贴上一张油纸就是了。
油纸被抠破的声音有些沉闷。“噗噗”之声接连响起,三个人像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不时发出惊喜的叫声。
当小号匣子被抠开第五十二个格子时,珍珠终于显露出真容。
几人一算,按照这个概率,净赚接近四十贯。
牛皋看天神一样望着田小哥儿,方小六则像是在看怪物。只有方百花还算平静,因为她早已见识多次十一郎的不凡,心中对他的感觉,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
“不是说有两样新生意吗?另一个呢,另一样生意是什么?”方小六迫不及待地问道。
田十一摇了摇头,无奈说道:“木匠还没做出来,估计还要过两天吧。”
三人齐齐叹息了一声,急迫的想知道十一郎另一样奇思妙想是什么,想来一定会让人惊叹不已吧!
此时末到傍晚,方小六吵着要把摊子摆出去,由她主持招人来抠宝。
田十一本来还在犯愁如何让宋人接受这新鲜事物,如今有一个靓丽的小美女主动请缨,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看着方小六在铺子外面吆喝,转眼就围拢了大批看热闹的百姓,百花也只是笑了笑。
方家出身绿林,对礼教看得很轻,只是出面招揽生意而已,比街头卖艺强多了,本就不需在意。
转头看了看十一郎,百花不无惊奇地问道:“你哪里来这么多赚钱的手段?”
第二十章 初逢会之
田十一伸了个懒腰,随意答道:“我到是想做个啃老族,可惜没处啃去,只好自己赚钱了。”
啃老族又是个新鲜词儿,百花想了想,似乎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随即想到:若是乳娘的话,怕是巴不得让他啃吧。
看着坐在桌子后面,双手捧脸做沉思状的五姑娘,田十一下意识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百花脸上一红、又红、总红,嗔怪着白了十一郎一眼。“女孩子的年纪哪能随便告诉人。”
田十一有些不好意思,不料百花却反问道:“你多大了?”
听了这话田十一立即愣住了,双眼直直盯着墙壁,好半天没有反应。
方百花发现十一郎似是有些不对,连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田十一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答道:“我……我……我不知道。”
田十一说的不是忘记了,而是不知道,这是实话。他真的不知道,因为前任田十一残存的记忆里,真的没有这一项。若是按上一世出生的日期来算年纪的话,他应该是比负一千岁还要大一点点。总之,就是应该还没出生。
见十一郎脸色难看,百花立即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难道,那天真的把他摔坏了?”方百花惴惴不安地想道。
“那,你还记得家里的事吗?”百花想要看看十一郎的失魂症,严重到什么程度。
“也没什么。”田十一觉得,为了保护自己穿越的秘密,此处应该真真假假,让五姑娘晕头涨脑才好。“就是村口的小河边种了几棵树,其中一棵是柳树。”
“其余几棵呢?”百花追问道,想要借此唤醒十一郎的记忆。
“其余几棵,也是柳树。”田十一答道。
方百花一阵气结,觉得田十一不是失魂症,而是骨头痒了想挨揍。
这时,门外方小六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十一与百花连忙起身去看,发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慷慨陈词。
那书生年近三旬颧骨高高,穿了件青色布袍,薄薄的嘴唇不停开合着,吐出无数圣人之言子曰圣曰。
十一与百花眨巴着眼睛听了半天,这才明白,那书生说他们是骗子,还说那小匣子里根本就没有珍珠。”
原来是那书生听说有珍珠,便连续抠宝三次,花了三贯钱,却得了三盒胭脂水粉,立即发起飙来。
虽然方小六调皮又刁蛮,但毕竟是自己人,不能看着她吃亏。十一刚想出面,不料方小六却伶牙俐齿,抢白了几句,那书生一怒之下,却拍了张钱引出来,声称要将小匣子上八十一个格子全部抠开,让众人看清奸商的嘴脸。
珍珠本就在里面,有人送钱上门自然是好事,但小六却拦住了书生,因为那张钱引是三十贯,还差了将近五十贯。
方小六本就不是肯吃亏的主,刚刚被书生劈头盖脸训了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如此好的机会哪肯放过。
被方小六夹枪夹棒好一顿贬低,书生涨红着脸恼怒说道:“今日出来的急,只带了这些钱。无论抠出什么宝物,我一概不取,只是要让众人见识一下这匣中宝物即可。若匣中没有珍珠,你又如何说?”
“若匣子里没有珍珠,便赔六十贯给这位仁兄可好?”田十一大声说道。
背后有人撑腰的感觉自然是好的,方小六心中高兴,冲那书生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对方。
书生也不愿和一个小姑娘打嘴仗,伸手一个接一个戳破格子上的油纸。
“噗噗”之声不绝与耳。
当书生戳破三十余个格子后,围观的百姓“轰”的一声吵嚷起来。
书生涨红的脸瞬间苍白,他伸手取出那颗珍珠仔细查看,发现果然是如假包换的南海珍珠。虽不如走盘珠珍贵,更不及东珠难得,品质也很一般,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珍珠无疑。
眼见围观众人目光炽热,田十一知道未来一段日子,抠宝的生意一定会很火爆。只可惜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模仿。
方小六端着小匣子回到铺子里,百花帮其将格子里的“宝贝”调换了位置,再重新糊上一张油纸,便可以继续开张。
那书生失魂落魄,低头走出人群,却踌躇着没有离去。
过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注视他,书生这才小心来到铺子里,对着田十一施了一礼。
听说那三十贯钱,是书生要为其父寻访名医的诊金,田十一想了想,便将钱引还给了他。
此时铺子外面抠宝的生意格外火爆,全亏这青衣书生帮忙“炒作”。钱自然是好东西,但田十一却始终相信,良心这东西比钱更重要。
听说是治病的钱,百花虽然贪财却也没说什么,到是方小六大为不满。怎奈她只是临时客串,两大股东都点了头,她只好恨恨地瞪着青袍书生咬牙切齿。
青袍书生大喜过望,一揖到地,诚恳说道:“秦会之多谢小公子仗义之举,他日定当厚报。”
“你是秦会之?”方小六听了青袍书生的名字,立即瞪大了眼睛,竟是连眼珠都没有错一下。直到书生走得远了,却仍在远远眺望着。
田十一心中奇怪,伸出手掌在方小六眼前摇了摇,这才问道:“你认识这书生?”
小六这才回过神来,满脸兴奋地说道:“他可是江宁才子,大名鼎鼎的秦桧秦会之。据说是做了官的,怎么会到杭州府来。”
听到秦桧两个字,田十一呆立当场,随后却又醒悟过来,连忙追了出去,可惜对方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惶急地跑了回来,田十一一把抓住牛皋,就要拉着他去追那秦桧。
牛皋哪里是田十一拖得动的,只是追问田小哥儿发生了什么事。
“是秦桧,是奉桧,千万别让他跑了。”田十一急切地说道。
方百花从未见十一郎如此失态过,连忙追问。
田十一此时终于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确实是失态了。
岳飞此时不知正躲在哪里练武种地,牛皋也还站在自己面前。难道要告诉牛皋:你将来追随的岳将军还有你本人,都会被这秦桧以“莫须有”为罪名给害死?
一来这话没法说,二来说了也没人信。
历史上的秦桧自然该千刀万剐,但现在的秦桧该不该死,田十一还真的说不清,总不能用他还没做的事当罪名吧,那不也成了“莫须有”?
而且方小六刚才可是说了,这秦桧现在已经是官身了。杀官等同于谋反,田十一还不想学贼老爹一样占地为王。
拍了拍牛皋的肩膀,田十一胡诌道:“这秦桧八字与你相克,以后千万记得不要相信他的话,否则必有杀身大祸。”
第二十一章 铁枪巷
“你胡说。”
方小六立即跳将出来,维护她心目中的大才子。“你连秦会之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凭什么说他们八字相克?”
田十一此时心中烦躁,没心思和一个小丫头片子斗嘴,随口说道:“白胡子老神仙昨晚托梦告诉我的,不行吗?”
小六尤自不肯妥协,赌气说道:“老神仙为何不曾托梦给我?”
“老神仙说你太笨。”田十一气死人不偿命。
“你……”
方小六怒指田十一,偏又不能动武,气得跺脚坐到一旁去生闷气。
百花看着斗嘴的两人,暗暗叹了口气,不想加入到幼稚的行列之中,同时对十一郎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却不知道好奇心同样会害死人。
方百花整日里在心中猜测十一郎的出身、学识、智慧、狡诈、神秘,最后能不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并不知晓,只是那人在她心中住得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从心里赶出去。
最实诚的就数牛皋了,他同样拍了拍田十一的肩膀,说道:“十一哥儿,我信你。”
从田小哥儿升级为十一哥儿,可见田十一在牛皋心中,已经升级为可信赖对象了。虽然是哥儿,不是哥,但牛皋这类粗人,一旦真心相信一个人,那就会信任到底,哪怕面临刀山油锅。
田十一有些感动于牛皋的信任,不料牛皋却继续说道:“俺老牛是寅时二刻生的,以后再帮俺看看,那修化真是不是也和俺八字相克。”
百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十一险些吐血。牛皋这话简直是在打脸,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还大言不惭说八字相克,这话也就只有牛皋这种憨人才可能相信吧。
三个匣子被抠得七七八八,净赚了近五十贯钱,这收入已经堪比小型赌坊了。
百花也不知从哪里取出个账本,认认真真记起账来。
田十一站在一旁奇怪观看,发现五姑娘记账的法子也是流水法,只是归类统计和加减收支时非常的麻烦。
摇了摇头,取了张纸过来,田十一拿着毛笔,里倒歪斜画了个简单的表格。表格分三栏,田十一开始给五姑娘讲解起最简单的收付记账方法。
这种记账法简单易懂,账目清清楚楚,还能逐笔结计余额,上手极快。五姑娘每晚都在昏黄的油灯下记账,基础非常扎实,只是听十一郎讲解了一遍,便觉察出这记账法的高明之处。
随后,田十一又用毛笔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百花却是一个也不认得。
“啊啦博数字?”百花奇怪地重复了一遍,也不知啊啦博是阿拉伯。
“你的字怎么写得这么难看?握笔的姿势也不对。”方小六关注的东西明显与百花不同。
经小六提醒,百花才意识到这点,惊讶地看着十一郎。
虽然经过两世的历练,厚脸皮的田十一依然有些脸红。他心说:我哪里想过要穿越,早知道就练练毛笔字了。要是用铅笔,你们就能见识到本公子的不凡了。话说,本公子的素描作品可是得过大奖的,可惜这里是宋朝,怕是没人懂得欣赏。
放下心中疑惑,百花开始用全新的方法和数字记账。初时极慢,只是过了一会儿,却渐渐快了起来,方百花也从中品味出这记账法与数字的简练来,不禁抬头看了十一郎数次。
十一郎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更加神秘且高大起来。
鸡可能是蛋孵出来的,蛋可能是鸡生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实在无法考究。但这阿拉伯数字,却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方百花追问起这数字的来历。
田十一心中一紧,连忙胡诌说,是海上来的大食人传过来的,应该有很多人见过才对。
方百花听了将信将疑,却又觉得这说法有些道理。
以方小六跳脱的性子,看到如此新奇的东西自然要尝试一下。
许是把技能点都点到刁蛮和调皮上去了,方小六费了好大劲儿,终是没能学会那简单易懂的数字。
田十一适时安慰道:“不要急,过段时间就好了。”
方小六一直学不会,心中十分烦躁,听了这话连忙喜悦问道:“过段时间就能学会了吗?”
田十一回道:“过段时间,你就习惯学不会的日子了。”
本来还在因为秦桧的事生气,此时又被戏弄,方小六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气。
她“啪”的一声将毛笔狠狠拍在桌上,怒喝道:“田十一,我和你势不两立。”
说罢,小六含着满眼泪花负气而走。
百花抬头望着侄女那可怜的背影,无奈对十一郎道:“我看你和小六才是命中相克,怎地又将这孩子给气走了?”
田十一摸了摸鼻子,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为什么一见方小六,就有意无意想去欺负她。是因为她的刁蛮无礼,还是因为她的漂亮可爱?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田十一就被五姑娘拉着去街市上进货,三个抠宝匣子总要装满了才能继续赚取暴利。
至于冰果铺子的生意,就连方百花这小财迷都看得淡了。
方小六同样起了个大早,却同样没去冰果铺子,而是来到了杭州城的金桂坊。
金桂坊这名字很有几分贵气,可惜却是杭州城的下等去处。坊内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治安也是整座杭州城最差的地方。无数暗地里的肮脏交易,躲避官府缉拿的逃犯,半掩门的暗娼,比比皆是。
马车在或恶毒、或贪婪、或阴狠的目光注视下,碾过污水横流的地面,行进了坊内唯一干净整洁的铁枪巷。
眼见马车进了巷子,所有注视的目光转眼便不见了,就像那些恶人一瞬间集体死掉了一样。
在金桂坊中,没有人敢无故进入铁枪巷,没有人敢招惹铁枪巷的客人,甚至没有人敢直视这条窄小的巷子。因为,那巷子里仅住了一户人家,家中一师一徒。徒弟名字唤做方和尚,师父据传说叫做“铁枪王寅”。
陈旧的木门半掩着,方小六下了马车,推开木门走了进去,轻车熟路。
院中一个方脸中年人正在小口酌着杯中老酒,端着酒杯的手骨节粗大,手上的老茧似是比手掌还要厚些。
见方小六进了院子,一大早就以酒代茶的中年人笑着说道:“昨日的老酒还末饮完,你这丫头怎么又来了?”
语速缓慢,笑容温和,看起来到有几份像朴实的老农。若是有外人在场,万万不敢想信,这便是绿林中鼎鼎大名的铁枪王寅。
方小六甜甜一笑道:“黄酒总是淡了些,今日小六为伯父带来了三十年的女儿红。”
说着,小六将一坛子泥封老酒放在案几上。
王寅哑然失笑道:“昨日是那团练使伍德,今日又是谁要倒霉了?”
第二十二章 纯良的“和尚”
方小六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小六可没有欺负人,伯父不是常说,我堂兄的武艺只有博采众家之长,才可能再有突破吗?我近日结识一人,唤作田十一,屡次败于其手,就连小姑姑也被他欺负,怕是只有堂兄才能是他的对手呢!”
“哦!”王寅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小六身上的两块“补丁”问道:“上好的蜀锦,这又是为何?”
小六很是委屈地说道:“还不是因为败给那田十一,这才被他逼着扮成乞丐模样。”
王寅笑而不语,对小六的话不置可否。大半辈子都在绿林中打滚,又哪里是这小小伎俩蒙骗得了的。
便在这时,身穿粗布袍子的方和尚回到院中,手中提着菜蔬和鱼肉。若是田十一看到如此情形,一定会感叹,大宋朝的单身狗何其多也。
“六妹来了。”方和尚先是向师父行了一礼,这才微笑望着小六问道:“莫不是那伍家没有将钱送过去?”
一见堂兄归来,方小六再次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叽叽喳喳将被田十一欺负的事情添油加醋讲述起来。
这其间自然把田十一说成了狂妄、自大、卑鄙、下流的无赖子,而她自己变身为备受欺凌的小白兔。
铁枪王寅默默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深沉起来。虽然方小六将田十一的机智贬得一钱不值,但王寅依然听出,那姓田小子的不凡之处。
眼见方和尚怒不可遏,与师父说了一声便怒气冲冲向外走去。
方小六连忙跟随,想要出了巷子再与堂兄好好计较一番,如何定计支走小姑姑,再狠狠教训姓田的一顿。
不料王寅却伸手招小六过去,似是有话要说。
方小六连忙向堂兄急使眼色,那意思是:你在巷子外等我,咱们好生谋划一番。
哪成想天性纯良的方和尚却会错了意,对小六点头道:“六妹放心,你且在这里陪着师父说说话,我这就将那姓田的小子擒过来给你赔罪。”
小六心中暗暗叫苦,怎奈王寅与方腊情同兄弟,方小六又哪里敢忤逆这位铁枪伯父的意愿。
见方和尚大步离去,王寅这才叹气说道:“我这徒弟天赋一流,武功一道我早已教无可教,你知我为何还要将他强留身边,不肯让他出师吗?”
方小六心说我哪里知道,脸上却依然笑盈盈地答道:“定是伯父舍不得堂兄离去,想要多多相处一段时日。”
王寅摇了摇头,再次叹气道:“和尚这孩子学武自然是好苗子,可惜天性太过纯良。如此天性若是生在庄户人家自然无碍,可他偏偏姓方。”
小六立即想要为堂兄辩驳几句,王寅却摆手继续道:“虽然每次你来寻他,做的都是些荒唐事,我却依然不曾点破,为的便是希望有一日他能知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假话。可如此多年过去,他却依然对你深信不疑,实在是无可奈何。今日听你说那田十一如此奸猾,和尚在其手中定然讨不得好去,是以才将你留了下来,为的就是让我这徒儿多多吃些苦头。不吃一堑如何生智?”
方小六的小嘴儿,再次张成招牌式的“O”型,心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师父,竟然主动送徒弟去给人欺负。”
小六虽然心急如焚,但王寅铁了心将她留在这里,任她千般狡猾、万般跳脱,在王寅这老江湖面前却是半点用处皆无,只好呲牙咧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陪着王伯父怀古。
若是王寅知道田十一是何许人也,若是知道自己的徒儿从此被姓田的引上“歧路”,若是知道徒儿会给他王寅“找个兄弟”,怕是会将肠子都悔青的……
……
若要论起逛街购物,女人的战斗力,怕是要比男人强出十几个等级,方百花与田十一自然不会例外。
当装满了“宝物”的马车停在冰果铺子门前时,田十一几乎要累得休克过去了,偏那五姑娘却兴奋得小脸通红,满心愉悦得像是吃了十几碗蜜糖一样。
虽然方家是大户人家,但方百花从小到大也没有过一天里花掉五百多贯钱的经历。“买买买”对于女人来说,果然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兴奋、最甜蜜的事。
田十一完全顾不得会暴露牛皋的身份,喊着让老牛向铺子里搬东西,自己便瘫软到椅子上不肯起来了。
刚刚搬空了马车,不料又来了辆驴车停到门前,却是那木匠连夜做好了十一郎要的东西,用驴车送了过来。
搬运的粗活自然由牛皋去做,只是看到方百花满脸心爱地在给那些“宝物”分类,田十一只好拖着软绵绵的两条腿,去给那位木匠“付尾款”。
打发走了木匠,田十一就想回到铺子里继续装死,不料旁边却有一人突然问道:“你就是田十一?”
田十一回头,发现那是一个二十余岁,看起来十分英武的年轻人。
青年身穿粗布衣裳,肩宽腰细,一脸的正气,只是目光却有些冰冷。
“田十一,说吧,你想怎么死?”方和尚冷冰冰地说道。
十一一阵错愕,心说这难道是伍德请来的杀手?
见青年冷冷盯着自己,大有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的架势,田十一挑着眉毛说道:“我想老死。”
方和尚之前听小六说田十一武功极高,是以早将状态调整至最佳,随时能轰出惊天一拳。不料田十一的一句“我想老死”,却让他瞬间失了气势。
从小到大,方和尚接触的都是直来直往的粗鲁汉子,无论是骂人还是打生打死都见过无数,偏偏没见过如此无赖的。因为对手一句无赖的话便失了气势,难怪王寅说他天性纯良,不适合在江湖上厮混。
连忙深吸口气,方和尚就想直接出手试一试田十一的深浅,不料却再次泄气,因为方百花说话了。
“小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方百花奇怪问道。
方和尚惊讶地望着小姑姑,心中一片茫然,因为堂妹方小六可没说过小姑姑也在这里。
田十一看了五姑娘一眼,有气无力说道:“又是你家的奇怪亲戚?”
说着,十一拖着两条腿,向铺子里走去。他现在腰酸背痛,实在是没有精力理会五姑娘的家事。
见田十一走路的姿势,方和尚再度惊讶,因为那步伐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是他不会武功,还是武功已经练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方和尚心中猜测着。
“你怎么在这里?”方百花见十一郎进了铺子,连忙再次追问道。
方和尚连忙抛开好勇斗狠的心思,恭恭敬敬向方百花行礼。刚想开口叫声姑姑,却不料方百花低声道:“千万莫让十一郎知道你是我侄子,一会儿就唤我五姑娘好了。”
和尚吃惊地抬头,满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第二十三章 是谁疯了
方百花是极聪明的,看到侄子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定是小六骗他来找十一朗晦气的。十一郎可是她的摇钱树,哪里容得这些个侄子侄女乱来。
扯着方和尚跑到一边,百花小声说道:“我不管小六对你说了什么,但你要记住,一定要对十一郎恭敬一些,更不许生事。说不上哪一天,十一郎便会成了你的长辈。”
方百花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乳娘刘氏若是收了十一郎做养子,百花便是十一郎的姐姐,她的这些个侄子侄女们,自然就成了十一郎的晚辈。
可方和尚哪里知道刘氏收养子的事,一听说会成了自己的长辈,立即惊愕地抬起头来,心说:那姓田的,要做自己的姑父?
方和尚心中虽然千般不愿、万般不肯,可长辈的事情,又哪里轮到他一个晚辈插嘴,总不能去十三叔那里告状吧?更何况,告了状也没用,小姑姑与十三叔不合,这是整个方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嘱咐完年岁比自己还要大的侄子,百花招呼方和尚向自己那卖冰碴子的商铺走去,双手自然而然插进衣服上的大口袋里面。
和尚并没有注意到小姑姑身上,也和小六一般缝了两个大补丁。他此时心中很绝望、很凌乱,浑浑噩噩的随着姑姑进了冰果铺子。
铺子里堆满了琳琅满目各色物品,还有许许多多的木头盒子,木头盒子自然是那木匠刚刚送过来的。
看着满铺子的东西,百花无奈,再次将歇业的牌子挂了出去。
仔细算起来,这冰果铺子除了开业那一天,似乎就没好好地营业过。
牛皋与方和尚四目对视,彼此看出了对方的练家子身份。互相通了姓名,两人不禁重新打量起对方,明显是彼此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眼见牛皋步履重而杂,方和尚知其受了内伤,便低声询问了几句。牛皋简单说了受伤经过,又说是被十一哥儿所救。
牛皋既然在这里,那便是小姑姑的人。方和尚已经决定,找时间一定要去会会那修捕头,为牛大哥讨个说法。田十一冒险救了这位牛大哥,方和尚对其印象提升了不少。
回头望向田十一,方和尚心中再次郁闷起来。这未来的小姑父分明比小姑姑还要小,自己这辈份,实在是太低了些。
练武者心气儿最为重要,方和尚只是片刻便调整好了心态,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位“必将”成为长辈的年轻人。这时他才发现,小姑姑与田十一的身上,竟然都缝着与小六身上相同的补丁。
“小六说,因为败于田十一之手,所以缝了补丁?难道这田十一打败了姑姑和小六之后,又打败了他自己?”和尚再度陷入凌乱之中。
很快的,方和尚确定田十一确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随即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小六是他的妹妹,所以和尚不愿去想。就算自己被骗了,骗自己的也是亲人,怎可去想亲人的过失?
若铁枪王寅知道徒弟的心思,怕是会直接吐血。
方百花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各种木盒,疑惑地望向田十一。
田十一正腰酸背痛,见方百花的眼神,不禁有些无奈。他毫不客气地叫牛皋和方和尚过来帮忙,将木盒按大小分成五类。田十一的生财之道,也终于揭示出来。
正是“盲盒”。
抠宝都出现了,怎么可以不卖盲盒?
田十一的盲盒里自然不会装玩偶,而是装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其中以舶来品居多。
五类盲盒分售五个价格,最便宜的盲盒售价三百文,最贵的则要整整十贯钱。盲盒里最贵重的宝物,是海商带到宋朝来的一颗“猫儿眼”,虽然是品质最差的那种,却也花了上百贯的高价。
听田十一讲完盲盒中的“猫腻”,方百花与牛皋虽也吃惊于十一郎的奇思妙想,但毕竟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只有方和尚吃惊得合不拢嘴。
绿林人吃的是刀口饭,常常为了三五贯钱便要用命去拼。可这田十一仅是将些普通的货物装进盒子里,就能净赚数百上千贯。这让刀口舔血的“武疯子”们情何以堪?
牛皋不便出门,这几天的午饭都是在铺子里吃的。因为盲盒的出现,再加上侄子的到访,方百花觉得应该多买几个菜,大家吃顿好的。
田十一已经不像刚回来时那般劳累,便自告奋勇下厨,说是要烧几道大家从没见过的菜色。
许是方小六说服了王寅,许是王寅觉得时间已经足够了,方小六飞一般赶到了冰果铺子,想要看看是田十一被揍成了猪头,还是和尚哥被坑得当掉了衣服。
一脚跨进铺子,小六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成堆的盒子与匣子暂且不说,铺子里的几个人,就没一个正常的。
牛皋面前的铜盆里装着暗红的血,正在不停地搅拌着。小姑姑正夹着肉片,扔到面粉里打滚儿,随即放到一旁的瓷碗里。被她给予厚望的和尚哥哥,正在剥蒜。
田十一呢?田十一在做什么?田十一在讲故事。
方小六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者是,这铺子里的人全都疯了……
小六此时万分后悔,她真的不该让堂兄来这里。天性纯良的堂兄,遇到奸猾狡诈的田十一,再加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小姑姑,堂兄想不被带坏都难。
“咦!”方小六愣了一下。“带坏?王寅伯父一心想着的,不就是让堂兄变坏吗?难道,自己歪打正着了?”
“去洗鱼。”见小六进了铺子,方百花毫不客气地说道。
“啊?啊……哦!”小六只是一瞬间,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洗鱼这种事真的没做过,可说话的是小姑姑,再小也是姑姑,能不听吗?更何况自己正心虚着,小姑姑那眼神里还带着嗔怪,只好让自己可爱又可怜的小手,沾染上鱼腥味了。
田十一刚讲完了小和尚十方的故事,此时要讲的,是唐和尚去西天取经的故事。
方和尚无奈叹了口气道:“唉,我虽然名字叫和尚,可我真的不是和尚,不必一直讲和尚的故事。”
田十一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好,那就讲个笑傲江湖吧。”
……
第二十四章 部分地区
铺子里除了田十一都是从小练武的,对金大作品的魅力,实在是没什么抵抗力。
笑傲江湖的故事很长,田十一有意讲得很细,待到田十一说是要去烧菜时,竟有三人嚷着这顿饭可以等到晚上再吃。
百花同样听得如痴如醉,但毕竟还没有忘记三乡会那十几万饿着肚子的乡民,所以便拍板决定吃了饭做生意,故事留待晚上再听。
论辈份她最大,论身份她最高,只要田十一不捣乱,就没人敢驳了百花的面子。十一郎有意用故事勾引着众人的心思,自然要举双手双脚赞成。
血豆腐、锅包肉、蒜蓉鲍菇、红焖湖鱼。菜不多,胜在量够大。
百花看着桌上的四道菜,小声嘀咕道:“有这么糟蹋菜油的吗?”
宋朝此时植物油的产量很低,主要用途还局限于点灯,用植物油烧菜还是大酒楼的专利。炒菜的普及,要等到失却半壁江山,岳飞和牛皋被秦桧害死,宋金停战临安府起死回生之后。
此时看到田十一烧菜的法子,自然是过于浪费了。
油是费了些,味道却是真的好。方和尚只吃了一口便停不下来,竟偷偷生出每天都来蹭饭的念头。
没等众人吃几口,铺子外面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听闻方和尚在此,麒麟帮饿虎陈飞请赐教。”
方和尚性子纯良淡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脸色却陡然阴沉下来。
向众人点了下头,和尚起身出了铺子。田十一刚想出去看看热闹,却听到“啊”的一声惨叫,方和尚已然回身进了铺子。
田十一惊讶地看着方和尚,心说关羽温酒斩华雄也不可能这么快吧。其余三人的神情并没有大的变化,想来早就知道方和尚的不凡。
此时外面传来杂乱的喧哗声。“他居然不用拳,方和尚居然连拳法都不屑用……”
不用拳,用得自然是脚,百花这才吃惊地看了方和尚一眼。
绿林中盛传方和尚拳法无双,但只有百花等少数几人才知道,和尚真正厉害的,却是一套腿法。王寅曾数次提及,这套腿法不到危急时刻不得轻用,为的便是留做杀手锏。
方百花没想到,刚刚那一瞬间,和尚竟已恼怒到直接用了那套隐藏的腿法。看来十一郎烧的这桌菜,真真戳到了侄子的软肋。
想来也是,第一次品尝到如此美味的佳肴,却有人来搅局,换成谁都会恼怒异常的。
田十一看着方和尚问道:“你武功很好?”
和尚点了点头。
田十一追问道:“是不是名气很大?”
方小六嘴里叼着半块锅包肉,含糊着抢话道:“我和尚哥哥乃是杭州第一高手,两浙路和江南东路的绿林道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和尚哥哥的名号,就算在淮南东路和淮南西路,也有许多人听过他的大名。”
听方小六这么一说,田十一猛然想起一部电影来,笑着说道:“那你和尚哥哥以后与人交手时是不是应该这么说?‘在下方和尚,名震两浙路、江南东路,以及淮南东西两路部分地区’。”
“噗”的一声,牛皋刚喝到嘴里的黄酒被喷了一地。好在是练武之人反应比较快,若是换成普通人,怕是就要喷到桌上了。
和尚和小六惊愕得说不出来话,百花嗔怪地剜了十一郎一眼道:“不许欺负孩子们。”
田十一心中愕然,心说这方和尚比你我都大,哪里算得上孩子?
方和尚却在姑姑的话里听出了其他意味,心说“唉,看来这声姑父,怕是要叫定了。”
不错眼珠地看着方和尚,田十一十分认真地说道:“你武功这么好,不如,拜我为师吧!”
“啪”的一声,方和尚手中的筷子断成四截,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田十一,不知他在闹哪样。
方百花连忙咳了一声,既恼怒于十一郎的胡闹无底线,又担心和尚会忍不住暴走。
轻轻一声咳,听到和尚耳中却又是另一种味道。
再次在心中暗叹一声,方和尚心中委屈,嘴上却轻轻说道:“好!”
满座皆惊、皆静。
方小六第一个跳将起来,指着田十一怒道:“你连武功都不会,有什么资格做我和尚哥哥的师父?”
田十一额头冒汗,心中也有些不知所措。接连说些胡话,本就是为了搅局。
桌个三个方姓子弟关系奇怪、身世奇怪,田十一偷偷问了牛皋几次,牛皋却死死闭着嘴什么都不肯说。
田十一见方和尚不善言辞,本想激怒他让他怒中失言,说出些和身份有关的话,没想到他却轻轻说了声“好”。
事已至此,退缩却不可能了,也只能强词夺理。
面对方小六的质问,田十一淡淡答道:“谁说要传他武功了,我传他赚钱的法子不成吗?练武之人必定要购买许多滋补的草药,没钱怎么行?我要收他为徒,自然是为了他好。”
简单如牛皋者,纯良如和尚者,听了这话不禁连连点头,觉得这话实在是太有道理。可他们都忘了,方和尚做为方家子弟,又怎么会缺少买草药的钱。
田十一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只要是叫我一声师父,就算学不会赚钱的法子,我做师父的难道还能看他伤了身体?滋补草药的价钱,想必不便宜吧?”
方小六张着嘴哑口无言,方百花脑子里一团混乱,实在不知道十一郎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方和尚却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恭恭敬敬行礼,清清脆脆叫道:“师父!”
拜师自然不应该这般简单,但方和尚能做到如此程度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田十一。
方百花最是清楚,方和尚虽然没有跪拜,虽然没有敬茶,但他叫了这声师父,终其一生,都会将十一郎视做亲人和长辈。从此,十一郎在和尚心中虽不能与铁枪王寅并列,却也将是和尚的至亲之一。
要说最觉得不可思议的其实是田十一,他怎么也没想到,没诈出五姑娘的身世,却收了个杭州第一高手的徒弟,实在是太扯了。
方和尚叫了声师父,却又转身对牛皋抱拳道:“师叔!”
牛皋脑子里立即与百花一般乱成一团,不明白自己咋就成了师叔。
在和尚看来,牛皋叫师父十一哥,那自己自然是该叫师叔的。
第二十五章 十一哥的礼物
脑子里“嗡”的一下,牛皋心中一阵激动。
这十一哥儿收了方和尚做徒弟,与方百花关系密切,若是带太湖水寨数万老少投靠了他,也许真的是条光明大道也说不定啊!
看了方小六一眼,牛皋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
他早已看出,方小六便是方腊的女儿,也只有十一郎先入为主,因为“灯下黑”猜错了方百花的身世,这才一直没能看出几人的真实身份。
方小六在这里始终是个变数,谁也不知道十一哥儿最后,会与方腊成为敌人还是朋友。
毕竟关系着几万人的身家性命,虽然心中已极度偏向于投靠田十一,但牛皋还是不敢冒险。他最后决定,还是再等等,看看十一哥儿是否能将这方小六也折服了。
方小六向来是不肯服软的主,如今见堂兄认了田无赖做师父,自己又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要说小六也实在聪明,既然堂兄拜师已成了定局,想要找回面子,只能曲线救国了。
只是喘息间她便收了脸上怒气,一边愠笑着坐下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拜个年还要封个红包呢,拜师怎么能不送徒弟礼物?更何况我堂兄是杭州府第一高手,这礼物总要与身份相当才是。”
拜师时师父送件礼物给徒弟当然是应该的,可是还有一种东西叫拜师礼,那是拜师时徒弟应该准备的,而且一般都比较“厚”。只是方和尚的天性实在是太过纯良,纯良到田十一都不忍心欺负老实人的程度。
看了看英武忠厚的方和尚,田十一决定还是放过他吧,但绝对不能让方小六得逞。到不是舍不得钱,实在是不想花钱,那些钱是要用来生钱的。
舍不得钱和不想花钱实质上没什么区别,但田十一就是觉得有区别。因为舍不得是小气、是吝啬,不想花那是没必要花,能想出不花钱解决问题的办法。
田十一在心中给自己的小气找到了正当理由,底气开始变得足了起来。
对着武力比自己高出N个等级的徒弟笑了笑,田十一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说道:“我这儿有两个礼物供你挑选。第一是三个赚钱的法子,每一个都能让你富贵一生。第二是几道药膳的配方,可以‘寓医于食’,既将药物作为食物,又将食物赋以药用,保健强身、延年益寿。你选哪一个?”
听十一郎说完,方百花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用了极大毅力才忍住没明说让和尚选第一个。
此时方百花甚至生出想认十一郎做师父的想法。
叫声师父就能换来三个赚钱的法子,而且是十一郎传授的法子,这种天大的好事哪里找去?
实际上赚钱的法子不需要多,多了也没用,因为精力是有限的,法子多了也做不过来,可是方百花却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三乡会足足十几万人,大多都在为没有生计而发愁。无论有多少个赚钱的方法,百花都有足够的人手去经营,因为她手里有许许多多无事可做、无饭可吃的穷人。
伸出脚偷偷踢了方和尚一下,百花就想暗示侄子选第一个,然后再将赚钱的法子交给她。
还没等百花暗示,方和尚却再度理解错了小姑姑那一脚的含义,抢先说道:“我选第三个。”
铺子里再度安静下来,百花诧异地看着方和尚,有种想要掐死他的欲望。
田十一给出的选择是两个,和尚说选第三个,众人都注视着方和尚,等他说出所谓的第三个是什么。
方和尚已经感受到小姑姑杀人的目光,心里却想不通自己什么地方触怒了她。在和尚看来,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要了,您干嘛还要死死盯着侄儿?
深吸口气,和尚为自己壮了壮胆,这才说道:“我想……听故事。”
又是“啪嗒”一声,方小六的筷子也掉在了地上。
牛皋知情识趣地起身,去厨房取了三双筷子出来。饭还没吃完,筷子却断了一双、掉了两双,青衣小帽的牛皋自然应当承担起这身衣服的职责。
百花虽然年纪不大,可毕竟是长辈,虽然她恨不得扑过去掐死方和尚,却仍是忍住没有吭声。
方小六却不管那些,瞪着堂兄凶巴巴地说道:“笨和尚、呆和尚、臭和尚,他手里足足有两千贯钱,你怎么不要过来?”
和尚挠了挠头,觉得妹妹这话实在是不像话。自己又不是强盗,而且就算是强盗也不能抢自己的师父不是?
田十一同样叹了口气,觉得这傻徒弟实在是傻的够可以。但既然人家说了,自己总要有所表示才对。
“我还会讲天龙八部、神雕侠侣、小李飞刀、四大名捕、雪山飞狐、鹿鼎记、侠客行、倚天屠龙记、绝代双骄……”
田十一足足说出了三四十个名字,听得方和尚眼睛越来越亮。
“嗯!”田十一点了点头。“老故事差不多就这些,新故事还有庆余年、唐砖、赘婿、大宋最强县令……”
又是足足几十个名字,听得铺子里众人眼睛都直了起来,也不知道十一郎到底读过多少书,又听过多少故事……
对于“未来姑父师父”的礼物,方和尚极其满意,他已经将小六的不快和姑姑的不满抛到了脑后。他决定以后每天都来这里听故事,而且还能蹭饭,他已经无限期待起未来的美好生活了。
一顿饭三个男丁吃得畅快无比,方小六满心不快,百花患得患失。
方百花一个眼神,小六立马去收拾残羹,方和尚和牛皋主动帮忙,田十一却被五姑娘拉着去了后院。
“把那三个赚钱的法子告诉我。”五姑娘开门见山说道。
田十一看了看五姑娘:“告诉我你和方腊的关系,还有方和尚和方小六是什么人,我就告诉你。”
五姑娘眼睛一亮,连忙将昨晚在心中编排好的说词说了出来。“他们两个是我的侄子和侄女,我们是方家的旁支。”
田十一愣了愣,心说这说法似乎……没什么毛病啊。方腊家族之所以称为家族,自然是因为有很多有很多旁支的原因。若是说五姑娘几人是方家的旁支,确实很有可能。
“三个法子呢?”百花追问道。
十一挑了挑眉毛,快速说道:“油饼、油条、大麻花。”
方百花懵住了,不知道十一郎说的都是些什么物事。
“都是什么?”百花继续追问。
田十一单边嘴角上翘,拿出他招牌似的坏笑,说道:“你只说让我告诉你,可没问应该怎么做。”
第二十六章 故事会
眼见十一郎施施然走回铺子里,百花将牙咬得“咯咯”做响,却偏偏拿十一郎没有任何办法。
“我一定会让你告诉我的。”方百花咬牙切齿道。
“不信。”已经走进铺子的田十一大声回了一句。
对于两人的斗嘴,牛皋早已习惯了。
方小六见田无赖竟然欺负小姑姑,立马对方和尚小声道:“他欺负姑姑,你还不快去教训他?”
和尚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他是我师父。”
小六把嘴张成O型,傻傻看着堂兄,觉得堂兄根本就不是什么纯良,而是傻,难怪铁枪伯伯不让他出师。就堂兄眼下这傻劲儿,如果不是自己和小姑姑在这里,怕是他被田无赖卖了还会帮着数钱。
田十一把方和尚叫了过来,准备规范一下称呼的问题。
对于“师父”这个称呼,方和尚叫着也有些别扭。一来当着别人面叫十五六岁的田十一做师父,他会很没面子;二来他可能会因此被铁枪师父打断腿。
田十一则是担心想要扬名立万的那些“绿林豪杰”们,直接向他这位杭州第一高手的师父挑战,被人打断腿。
“师徒两人”为了保住彼此的腿,一拍即合,确定了“十一哥”这个称呼。
方和尚被田十一打发去门外摆摊“抠宝”,方小六被方百花派去卖“盲盒”,牛皋主动承担起制冰的责任。
铺子里两位股东瞬间成为最闲的人,看起来似乎可有可无。
十一与百花彼此对视一眼,再次齐齐“哼”了一声,摆出两张臭脸各自偏向外侧。
百花开始琢磨起如何让田十一说出“油饼、油条、大麻花”都是什么生意,田十一则揣摩起五姑娘“方家旁支”这身份的可信性。
转眼到了掌灯时分,田十一烧菜,五姑娘打下手,慰劳三个免费劳力。饭后,自然是大家无比期待的“故事会”。
今晚没有继续讲笑傲江湖的故事,而是重新讲起了射雕英雄传。前边的剧情因为有三个人听过了,讲得略为简单,后半部剧情则是有声有色,让几人听得如醉如痴不可自拔。
不知为何,故事讲完后,田十一却想起一首歌来,不禁低声唱了出来。
“草原最美的花,火红的萨日朗,一梦到天涯遍地是花香。流浪的人儿啊,心上有了她……听惯了牧马人,悠扬的琴声,爱上这水草丰美的牧场……“
听着曲调古怪的歌曲,小六眨着大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田无赖。
田无赖生得很好看,唱歌很好听,故事很好听,做菜很好吃,很会做生意。除了会时不时欺负她一下,还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无赖。
听到方小六在喃喃自语,田十一凝神静气,这才听清她说的是“我一定要去草原,做最美的公主,比华筝还美的公主。对了,对,就叫萨日朗……”
田十一瞬间被打败了,少女的心思,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真的不懂哦!
百花表情平和,内心却激荡不已。她知道了一个新的名字,丐帮。自己的三乡会,可不可以成为像丐帮一样的帮派呢?如果势力像丐帮那么大,高手像丐帮一样多,三乡会的乡民们就不会再挨饿了吧?
牛皋正热血沸腾,他恨不得现在就出去苦练武功,成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一样的人物,叱咤江湖,被人敬重。可惜,伤还没有好。方小六的医术确实不低,可内伤恢复起来,依然需要一个不短的过程。
方和尚不知为何,盯着比自己还小的师父,良久才问道:“十一哥,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像郭靖?”
田十一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靖哥哥和你一样忠厚、憨直,但是他为国为民挺身而出抗击蒙古人的入侵,称得上真正的大侠。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郭靖那样的人才能称之为侠。东邪西毒武功再好,也不过是自私自利的江湖宵小而已。”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方和尚低声呢喃者。他还没有意识到,田十一今天的故事,其实就是为他而讲的。
田十一希望武艺高超、天性纯良的方和尚,能走上另一条路,一条对的路,而不是随着方腊的覆灭而消逝。
方百花突然问道:“故事里的金国,是不是正和辽国打得不可开交的金国?”
田十一呆住了,用不了几年,金国就会灭亡辽国,随后便是金兵南侵。二帝被掳走,百姓为奴,山河泣血。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方和尚首先提出反对意见,认为草原上的蒙兀人羸弱无比,既不是契丹人的强敌更不是女真人的对手,根本不可能是故事里强大的游牧民族。
众人立即就蒙古大军是不是现在的蒙兀人,展开了热烈地争论。
田十一恼怒说道:“这嗑没法唠了,散会!”
热烈的争论被终止,方和尚护送小六回她城中的宅子,方百花在田十一的陪同下,保护着十一郎回家睡觉。当然,两人一个和乳娘睡正房,一个独自睡厢房。
牛皋关好了门,开始默默养伤,然后思虑起到底应该投靠方腊还是十一哥儿的问题……
与冰果铺子里的众人比起来,修捕头的日子过得实在不太好。
那天他自作主张,用一千贯的天价平息了赌命一事,只是团练使伍德实在不是好相与的,放言让他赔出两千贯来。
他一个小吏,十辈子也不可能赚到两千贯钱,每日里愁得头发都快白了。花了数十贯钱上下打点,最后请了府衙里的主簿出面游说,伍德这才点头同意放他一马。喜出望外的修捕头再次筹借了十多贯钱,在青云楼摆酒赔罪,并请了当红的花魁作陪。
好不容易将喜笑颜开的团练使陪好,并恭恭敬敬送回府去,修化真这才松了口气,满心郁闷的向家中走去。
“什么人?”修化真猛的转身,伸手摸向腰刀,却不料摸了个空。
宴请团练使赔罪,自然不方便带刀,如今突遇存心不良之人,不禁有些暗暗后悔。
来人隐在墙影之下,听了修化真的叫声双手抄袖走了出来,似乎没打算隐藏身份,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面目。
修化真暗暗戒备,口中却颇是威严地喝道:“竟敢伏击官府中人,你是想造反吗?”
那人将双手垂到两侧,极为淡然地说道:“我姓方,名字叫和尚。”
第二十七章 幸福的人们
听说来人是方和尚,修化真连忙退了两步。
杭州第一高手的名头可不是蒙骗来的,那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修化真抱拳拱了拱手,这才问道:“方三公子深夜来寻修某,不知有何指教。”
方和尚缓缓握紧了双拳,骨节“咔咔”做响。
“请赐教。”
如方和尚者向来不喜话多,即是来帮牛皋报仇的,自然要动手打过。若只是打了几句嘴仗,那算是报的什么仇。既如此,那便不需废话,三个字足以。
眼见方和尚简简单单一招黑虎掏心,修化真却惊出一身冷汗,脚下连忙后退。
修化真向来只听说过方和尚的名,本以为武功比自己也高明不了几分,甚至能在伯仲之间。只是这简单至极的一拳打将过来,却让他脸色大变。这简简单单的一拳,竟带着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让他生出无可匹敌之感。
眼见接不下这一拳,修捕头只能选择后退,他希望能够凭借自己高超的身法,与这方和尚缠斗一番。只要两人能纠缠在一起,他便还有翻盘的机会。只是哪里料到,他只是退了这一步,却再也没了还手的机会。
方和尚拳法势大力沉,眼见必是以稳扎稳打见长的功夫,哪里料到一拳未尽,第二拳却又递了过来,威势比起第一拳竟然丝毫。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和尚的拳法浑如天成一般,竟是连个缝隙也没有。
接连挡了七拳,修捕头终于露了空门出来,胸口“砰”的挨了一拳。
拳上带着暗劲,力道大的惊人,修化真连连退出十几步这才止住身形。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嘴角却流出血来,想是受了内伤。
见方和尚停手,修化真满脸怒气地问道:“不知哪里得罪了方三公子,值得杭州第一高手深夜找修某切磋。”
方和尚声音依旧平淡。“用锤子那个,是我的朋友。”
修化真心中一阵郁闷,知道自己这哑巴亏是吃定了。一来黑毛贼一事自己做得确实理亏,因为对方本就没有作奸犯科,完全是因为手下人鲁莽造成的。二来这方和尚不仅是杭州第一高手那么简单,因为他还是方家的人。
心中恨极,修捕头嘴上却不得不口是心非。“既是方三公子的朋友,修某自当登门赔罪,只不知那位朋友如今身在何处?”
方和尚并不担心修化真会去报复牛皋,因为小姑姑在那里。
“在刘氏冰果铺子。”方和尚淡淡说道,随即对着修化真拱了拱手,双手抄入袖中,转身投入黑暗之内。
“哇”地吐了口血,修化真再次咳了起来。伤势本不至于如此严重,只是“刘氏冰果铺子”几个字,却像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上。
如果没有那少年,自己又怎么会去紫竹林。如果没有那个姓田的,又哪里需要如此多钱去向团练使赔罪。
如今听说黑毛贼人在冰果铺子里面,修捕头郁闷、羞恼、畏惧、无奈,种种情绪一瞬间纷至沓来,竟使得伤势又重了几分。
……
牛皋卸下门板,不一会儿四人两路齐齐到来。
今日众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唯有方和尚的额头上多了个红红的大包,粗布衣袍上多了两个大大的“补丁”。
方百花看着和尚头上的大包问道:“你师父打的?”
和尚咧嘴笑了起来,将两只手插到两侧的口袋里,欣喜说道:“值得。”
百花立即头大如斗,心说:这算不算自己这上梁不正,所以和尚和小六的下梁都歪了?
田十一看着和尚被他暴力师父打出的大包,感觉有些头疼。他那师父要是来找我这个师父拼命的话,也不知五姑娘能不能拦得住。
和尚摆摊“抠宝”,小六吆喝着卖“盲盒”,牛皋制冰,田十一则悠闲地坐在铺子里用毛笔写起了大字。
毕竟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不会写毛笔字怎么能行,既然有了空闲的时间,自然应该抓紧时间练字。
偶一抬头,田十一突然惊奇的发现,牛皋的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两块“大补丁”,而且时不时将手插到口袋里,一副很舒服的样子。只是那“补丁”上大针小线颇是难看,看来是这老牛自己缝的。
“这是刘氏冰果铺子的制式补丁吗?”田十一自言自语道。
情侣装、亲子装一类的服饰,此时自然没有。在五人十个“补丁”的启发下,也不知会不会提前个千把年,将这两种服装发展出来。
说起情侣装,田十一不禁想到:哼!等我田十一有钱了,一定要娶杭州府里最漂亮最温柔的姑娘。不对不对,重要的是爱情,自己一定要找到爱情。只是,爱情是什么呢?
两世老处男的田十一,终于开始渴望爱情的味道了。只是,到底什么是爱情?以十一郎这情场小白,就算他坠入到爱河之中,怕是自己还不会意识到吧。
眼见快到正午时分,修捕头时不时咳上一声,背着个包裹缓缓来到刘氏冰果铺子门外,包裹里是卖了他娘子陪嫁首饰凑出来的三贯钱,
见方和尚在摆摊“抠宝”,修化真愣了一下。
方和尚正笑得开心,很随意对着他拱了拱手,修化真连忙回礼。
见方三公子没有时间搭理自己,修捕头缓缓踱进铺子,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青衣小帽没有胡子的丑牛皋身上。
恭敬施礼,修捕头向牛皋至歉,并将装了三贯铜钱的包裹放在桌上,连忙拱手告辞。
至始至终,修捕头都没敢看一眼坐在角落里写大字的田十一。他已经怕死了姓田的小煞星,生怕看对方一眼,又会被算计到要命的奸计之中。
家里,真的没有钱了,再想赔罪就只能卖娘子了。
眼见修化真走远,牛皋对着刚好回头望来的方和尚恭敬施了一礼。和尚笑着拱了下手,随即转身吆喝起来,招揽过往行人“抠”上一把。
对于牛皋不用再躲避官府中人,田十一和方百花自然为他高兴,两个贪财的小财迷也不可能去惦记老牛那三贯钱。
对于牛皋的去留,两人很默契的没有提过一个字。去留自然要牛皋自己拿主意,走的话必定会送上一份丰厚的盘缠,留的话自然一切照旧。
牛皋自然不想走,在想好到底是投靠十一哥,还是投靠方十三这个问题前,他是不会走的。
随手将装钱的包裹扔进卧房,牛皋立即进到隔间中去制冰。
田十一和方百花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免费而且不用担心泄露制冰配方的伙计,真的不好找,牛皋愿意留下来,自然再好不过了。
方百花很忙,经常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但在吃饭和讲故事的时间,她必定会准时归来。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幸福且快乐,转眼就是十几天。
与冰果铺子里的人们不同,一些人会时不时生出些怨念,那些怨念因铺子里的人而生,慢慢缠绕纠结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化做洪水猛兽,噬向铺子里幸福的人们。
第二十八章 怨念
……
金桂坊铁枪巷的宅子里,铁枪王寅正咬牙切齿啃着又干又硬的炊饼,桌上摆着碗凉水。
就着井水啃炊饼,日子确实凄惨。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方和尚那不肖之徒每日里早出晚归,竟是忘记了给师父做饭。
啃上一口干硬的炊饼,王寅就会骂上一句。
“田十一那小子到底用了什么妖术,竟骗得和尚那傻徒儿每日泡在冰果铺子里。哼!要不是百花那丫头在,看我不狠狠教训那姓田的一顿……”
……
团练使府上,伍德正在大发雷霆。
“啪”的将茶碗摔在地上,伍德怒气冲冲地吼道“不过是个制冰的法子,为什么还没弄出来。从今儿个起,一天弄不出来,每人赏十鞭子。”
安师爷见团练使大人发了怒,也不敢大声说话,连连称是,转身去找那些连蒙带骗拐来的匠人们赏鞭子。
……
在杭州城郊一个偏僻的宅子里,晋州来的太子田定将茶碗狠狠摔在地上。
加上团练使摔的那一个,千年后的中华大地少了两件古董,GDP增长不知会不会受到较大影响。
“欺人太甚。”
田定暴躁地吼叫着,随手抓起谋士范权的茶碗,狠狠砸到地上,GDP再次遭受重创。
也难怪他如此愤怒。原定于前两日的群雄会,因为几路“英雄”路上遇到些麻烦,所以时间推迟。具体时间,方家负责接待的人说会稍后告知。
至于每日都去求见方腊的千金方大锤一事,更是让人恼火。
最初几日门房还说主人家有事无法见客,后来干脆说小娘子搬去城西的宅子里住了。至于宅子的位置,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这让田定如何能不怒。
当初被他扔到巷子里的田十一,田定早已忘记了。
如此不重要的小人物,哪里有资格浪费太子宝贵的时间。只是不知道,若是将来在“群雄会”上遇到田十一的话,田太子的嘴巴能不能张大到足以塞进一个拳头去。
眼见太子满屋子找茶碗,范权连忙对着屋外叫道:“再端几个茶碗来……”
……
方腊此时也是怨念满满。
他看着几个丫鬟,阴着脸低沉问道:“小六又去那冰果铺子了?我不是让你们贴身侍候吗,为什么会让她自己跑出去?”
看着几个战战兢兢丫鬟,方腊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性。虽然有些恼怒于女儿的胡闹,却偏又舍不得苛责,只好赌着气,抓着两个铁球虎虎生风的离去。
他并不喜欢那两个铁球,但人前人后却始终在手里把玩着。
既然在杭州府假扮富家翁,自然就该有富家翁的样子,这在手里一转就叮当乱响的铁球,就是他最好的道具。
数日里方腊可说是连日不顺,邀请来参加“群雄会”的“英雄”们到了八成,可那重要的几个却还在路上。
梁山来人据说是在路上与官府起了冲突,折损了几个小喽啰,他们居然就此转身回了梁山泊,说是要带大队人马去报仇。
王庆那边又说官军有意围剿他们,奇怪的是淮西军没有整军备战,而是大把的钱财洒出去疏通关系,据说已经买通了太尉高俅,不日就能浇熄战火,随即便会派人启程来杭州。
本不需过于在意的太湖水寨最是恼人,竟说寨主牛皋早已启程来拜见自己,只是自己何时见过那头黑毛牛?
田虎到是早早派了人来,只是看了晋州的那位太子,方腊非常的失望。若是那田定接了田虎的位置,晋州灭亡之日怕是不会远了。好在田虎正值壮年,短期内还不用担忧。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方腊不禁又想起妹妹方百花来。
也不知那丫头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若是听自己的话给那老家伙做个妾,此时那泼天的家产都已经是她的了,想过什么样的好日子不成?
“唉!”方腊叹了口气,对妹妹不理解自己的“苦心”颇为懊恼。
……
修捕头今日又被知府大人骂了一通,原因是几个不出名的小毛贼至今没有捕获。
若是全胜时期,那几个毛贼自然不在修捕头话下。只是如今他“三步一咳”的柔弱身子,又怎么有力气抓贼。
方和尚那一拳用了些暗劲,所以修化真受了些内伤。
牛皋有方小六帮助梳理经脉,内伤自然好得快些。但修捕头的钱都用去赔罪了,自然没有办法请些高明的郎中,也只好这样慢慢养着。
听捕快回报说,有一个小毛贼躲在如意坊中,修化真立即就是一哆嗦。他连忙派了几个捕快去捉拿,自己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离那冰果铺子远一些。至于那见之必倒霉的田小子,最好今生不要再见,若是不小心见到了,自己一定要转身就逃才好……
……
在苏杭应奉局中,化名冯喜的方七佛手里捧着张破纸,满脑门子黑线。
应五妹方百花的请求,方七佛动用了所有人手和关系,用了十几天才找到这么一张破纸,田十一的身份,也终于浮出水面……
……
方小六今日来得晚了些,而且换了身新衣服,怀里还抱了个大大的盒子,也不知盒子里装的是不是方大锤。
“田十一,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厉害。”
说罢,方小六将那盒子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平放在桌案之上。
在这冰果铺子里,百花叫田十一做十一郎,牛皋与方和尚称其为十一哥,唯有方小六每日里田十一田无赖地叫着。
方小六总是感觉田无赖似乎与别的男子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和田十一在一起时,大多都会被气得半死,偏又感觉很舒服。
若是从心理角度讲,方小六这也算是受虐狂的一种了。
在这杭州府,方小六是公认的琴棋书画、武功医术样样精通,偏又生得娇媚无双,整日里上赶子讨好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每一个都巴望着把她弄回家去为所欲为。
只有田十一始终将她当成一个很吵、很小、很闹人,而且可以随意欺负的丫头片子。正是田十一的这种不同,给了方小六很陌生却又很舒服的感觉。
若不是因为总被田无赖欺负,以她跳脱的性子,怕早就不会每日里来卖盲盒了。
第二十九章 可怜的小六
方小六优雅的动作,终于吸引了田无赖的目光。
田十一随着小六打开的木盒望过去,却发现原来是一架瑶琴。
方大锤小姐姐一向自夸琴棋书画、武功医术样样精通,今日终于见她带了瑶琴过来。只是,田无赖的注意力却穿越到了千年后的世界,心中想着:这古琴若是放到后世,不知会被炒出何等样的天价来。
见田无赖目光呆滞,小六只当是自己优雅的动作折服了对方,不禁得意地笑了出来。
她缓缓坐下,两手覆于琴上,十指轻拨,悠扬的乐声自刘氏冰果铺子里响了起来,顺着大开的铺门,回响在如意坊之内。
本以为方小六只是炫耀她的琴技而已,没成想这曲子听起来却极其耳熟。
田十一眨了眨眼睛,立即想起,这不正是自己前些日子唱过的那首“不谓侠”。
果然,小六轻稚的声音响起,那歌声竟比田十一唱得要好听数倍。
“……论意气,不计多或寡,占三分便敢自称为侠。刀可捉,拳也耍,偶尔闲来问个生杀。没得英雄名讳,掂量些旧事抵酒价……”
与“火红的萨日朗”比起来,小六作为标准绿林家族的女儿,当然更喜欢这首曲调动听、歌词寓意不俗的“不谓侠”。
当日田十一唱出这首不谓侠后,方小六与和尚乃至百花与老牛,深深被歌词中那种看轻天下侠客的不羁与洒脱所折服。小六回了宅子辗转无眠,竟是整整陶醉了一夜,次日她便顶着黑眼圈,缠着田无赖要学唱这首歌。
被小妖精纠缠得无计可施的田十一,只能乖乖为小六唱了数遍,那小丫头竟是将曲谱与歌词全盘记在了脑中。若是放在后世,这等聪明的丫头,必然是学霸级别的女神。
回去后,方小六几乎是不眠不休,好不容易将这曲子练得纯熟了,今日便喜滋滋地抱了瑶琴来献宝。
琴声是动听的,歌曲是动人的,百花、和尚与老牛是陶醉的,唯有小六一心想要折服的田无赖却无动于衷,反到走过来转着圈琢磨起她的瑶琴来。
方小六唱得是不错,可是与原唱比起来呢?与某音的烟嗓比起来呢?田十一没当众说她唱得太嫩已经算是积德行善了。
见田十一不为所动,小六有些恼怒,还有些委屈。不料这时田十一却伸出手来,在琴弦上随意拨弄。
大家都已经很熟儿了,拨弄几下琴弦本就不算什么,怎奈田十一还真就没玩儿过古琴,只是一下便“噔”的一声将琴弦给拨断了。
小六本就陷于恼怒与委屈之中,一见田无赖弄断了琴弦,立即发作起来。
“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方小六冲着田十一大吼道:“你赔我。”
田十一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琴弦竟如棉花糖般易断。当听说让自己赔,贪财性子瞬间发作,想也不想耍赖道:“几天?”
方小六迷迷糊糊回了一句:“什么几天?我让你赔我。”
下定决心耍赖到底的田十一继续无赖道:“陪你几天?”
满屋瞬间石化,没想到田十一会对一个姑娘家说出如此轻薄的话来。
百花怒目而视,和尚眼神焦灼,牛皋呢?牛皋还在想,他们两个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呢?
经过多日的相处,大家早已达成对田十一的共识,认为十一郎最拿手的本事不是赚钱,而是能用一句话让大家变成无话可说的石头。幸亏宋朝人没有听过西方的神话故事,如果让他们知道有美杜莎这种生物的话,田十一怕是会多出一个蛇发妖男的恶名。
方小六又羞又怒,“哇”地一声哭着跑进了里间,估计没有小半个时辰不会出来了。
最初时,小六总是哭着跑回家,可每次走到半路都会止住哭泣再回到铺子里来。一来二去,她已经学聪明了,只需躲到里间哭一会儿就好了,免得被路上的人笑话,也免得走许多冤枉路。
方百花怒视十一郎。“怎得又欺负小六。”
田十一也有些无奈,不知这小丫头片子为啥这么爱哭。
摸了摸鼻子,十一厚着脸皮答道:“不想赔钱。”
铺子里三人再度石化……
看了看方小六摆在桌子上的曲谱,田十一一阵阵眼晕,也不知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都代表什么意思。一瞬间突然生出想要将简谱教给方小六的想法,但这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便被田十一打消了。
田十一并不想过多和方小六接触,万一日久生那个啥就麻烦了。有道是短期交往看脸蛋,长期交往看脾气,一生交往看人品。
方小六的脸蛋是不错的,只是脾气太差,人品也有待商酌。田十一清醒的知道,这小丫头不是自已的菜。
“不是陪我,是赔钱!”方小六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了哭泣,脸上带着泪珠冲着田无赖怒吼道。
田十一还没想出应该怎么应付这小丫头,却有一个妇人到了铺子门口,谦笑着叫了声小郎君,将一个大大的包裹递了过来。
连忙接过包裹,田十一取了铜钱交与那妇人。
妇人接了铜钱,连忙对十一郎说道:“还有两个,待明日做好后便与小郎君送过来。”
说罢,妇人半蹲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众人的目光都被那大大的包裹吸引过去,就连方小六都忘了要钱。
眼见众人盯着包裹,田十一连忙拿着想放到里间去。怎奈小六就站在那门口,不肯让路,非让田十一打开让大家看看,包裹里装了什么宝贝。
别人的东西自然不能随便看,但那是别人的,不是十一郎的。十一郎的东西必须要看,因为田十一出品必非凡品,若是不看的话,不知道会错过何等样长见识的好机会。
眼见无法善了,田十一无奈打开了包裹,心中还在想着:交待那妇人时,怎么就少算了一个人呢?如今又赶到这个节骨眼上,这可如何是好。
四人看着包裹里的物什,满眼的不解。田十一则随手交给了五姑娘,并说明这个东西叫枕头,是睡觉时枕在脑袋下面的。
警枕这东西自然是不舒服的,几人立即看出这枕头的好外来。
田十一递给五姑娘的是三个枕头,自然有一个是给刘氏的。
这时大家想起那妇人走时说的话。“还有两个,待明日做好后便与小郎君送过来。”
小六看看和尚,和尚看牛皋,牛皋看两人。最后,老牛与和尚的目光锁定了方小六。以十一哥的脾性,这枕头没有谁的,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哇”的一声,方小六再度哭着冲进了里间……
第三十章 失忆公子的生意经
百花、和尚、牛皋三人立即过去,表示愿将自己的让与小六,田十一则追了出去,让那妇人再多做一个枕头送来。
枕头风波告一段落,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却鬼鬼祟祟来到铺子门外。
方和尚一见那人,连忙迎了过去。两人也没说话,那汉子将一个包裹塞到和尚手中,转头便沿着墙边溜走了。
和尚冲着十一哥点了点头,两人去了里间。
包裹细长,整整包裹了三层,竟是一把突火枪。
突火枪这东西早已出现,但宋朝军队并没有大量装备。一来是因为宋朝的火药配比不对,威力很低;二来是因为突火枪的技术很不成熟,经常是未伤敌先伤已。
前几日听十一哥说想看看突火枪是什么样子,和尚立即包揽下来,许诺帮“姑父师父”弄一把过来。
看着竹制枪管的突火枪,田十一有些失望。做工如此简陋的火器,他是真的没有勇气使用。
为了避免十一哥伤到自己,和尚便想讲解一下突火枪的性能和危险。
不料田十一抚摸着竹制枪管说道:“你知道突火枪为什么能将弹丸发射出去吗?火药燃烧时产生大量热能,而因为相对密闭的空间,热能瞬间转化为动能,这才将弹丸发射出去。可惜这突火枪做工太粗糙了,枪管还是竹子的,很容易炸膛。若是能够好好改良一番,威力必定能提升数倍。”
方和尚脑子里嗡嗡做响,心说自己明明能听懂十一哥说的每一个字,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小小铺子并不如何隔音,外间三人同样听到了田十一的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小眼一齐傻眼……
牛皋、和尚、小六三个免费劳工自动走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田十一则继续自己的练字大业。
方百花踌躇了半天,这才坐在十一郎对面,和他谈起生意上的事。
“你要在杭州城里开分铺?”田十一抓着笔杆,诧异地对五姑娘说道:“不行啊,这是个没有产权的时代,制冰的法子太简单,早晚会被别人学了去,若如你所说开上几十家分铺,怕是要赔个底朝天。”
虽然十一郎说的又是方百花没听过的新鲜词,但意思却是听懂了。十一郎说会赔钱,那就一定会赔钱,此事不需质疑,百花无奈叹了口气。
近日里,方百花偷偷从三乡会调了上千人来杭州城,正在教授那些乡民学习做油饼、油条、大麻花。只是来的人有些多,单单这三样生意,还会有不少人闲着无事可做,这才想着要扩大冰果铺子的经营,以便安置些人手。
田十一将油饼、油条、大麻花的做法教给五姑娘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话说那天回家,发现刘氏为十一郎做了件新袍子,五姑娘为了讨好十一郎,连忙拿了袍子去洗。
接连三天,五姑娘洗了三次,田十一看着没上过身的新袍子即将被洗成破袍子,立马乖乖将三种吃食的制作方法教给了五姑娘。
虽然那之后五姑娘再没给十一郎洗过衣服,但好歹新袍子总算有机会穿到身上了。田十一自那以后下定决心,再不会乱说有赚钱法子的屁话了。
五姑娘讨要油饼、油条、大麻花的制作方法时声称,有几个穷亲戚没了生计,想要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田十一哪里想到五姑娘口中的穷亲属会有上千人,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心疼得呼天抢地。
因为这三样东西是送给百花的,并不是合伙。
和五姑娘毕竟是同居……那个,同住一个院子的关系,田十一及时提醒五姑娘,应该提前备些植物油。因为油饼、油条、大麻花这三样东西,没了油那是彻底玩儿不转的。
此时用植物油做菜还没有普及,宋人大多用来点灯,若是都在杭州府买,油的价格铁定会蹭蹭的上涨。
方百花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所以她背着十一郎,偷偷让牛皋帮她去中原一带大量收购菜油运回杭州。
百花不仅给油钱,而且还给运费,牛皋自然应允。两个人便背着十一郎,偷偷合作起来。只是他们两人没有想到,也不知是传话的人会错了意,还是太湖水寨那边自主主张,竟是生出许多事来,因此惹出的麻烦,自然又需要十一郎去解决。也正是那些麻烦,才促使田十一下定了某些决心。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盲盒与抠宝实在是没什么技术含量,如今已经有许多商家在模仿,生意已大不如前。
为了能多赚钱多买粮食,方百花自然要想尽办法做生意才是,所以又向十一郎说出自己新的想法来。
听五姑娘说要做纺织方面的生意,田十一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此时苏杭两州的丝织业已经十分发达,而且已有严密的分工。每日里来吃冰果,还有抠宝买盲盒的,就有车工、纱工、缀工、织工等专门的工匠,同时还有在织造坊打线、染色、挑花的女工。
布匹纱纺生意几乎全部被垄断,统一压价收购再转卖四方,从中可以获得暴利。那十几日前为百花与十一奉献了两千贯钱的单平所在的单家,就是丝织行业中的翘楚。
这种情况下,方百花一个商场新丁想要进驻丝织行业,在众多垄断大佬的挤压下,就算整个方家的产业怕都不够她赔的。
最重要一点,像丝织业这种正经的生意,田十一真的不会作。凭着两世为人的经验,也只能捞些偏门的生意,或者开发出此时宋朝还没有的新产品出来。
听了十一郎说些丝织业的内幕,百花心中分外奇怪。心说我都不知道这些秘密,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失忆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好在十一郎最后还是给出了一个像样点的主意,开酒楼。
田十一说的酒楼自然和街上那些不同,他要开成杭州府最大、最豪华、最赚钱的酒楼。
开酒楼这想法,田十一已经琢磨好几天了。想要在杭州生存下去,总是要有一个正经些的生意做支撑的。一来可以扩大自己的知名度,二来可以提高在商人中的地位以及话语权。
想要将生意做大做强,在这个没有商业贷款只有高利贷的时代,单打独斗是不可行的,唯有合众家之长,才有发展壮大的机会。
只是一听起码要投进去一万多贯钱,百花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虽然不停的在做各种各样的生意,但她却真的没有做过如此大的生意,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自从与十一郎合伙以来,两人确实赚了不少钱。再加上伍家与单家的赔礼钱,虽不到万贯,但差的并不是太多了。但十一郎却不知道,百花赚的钱都贴补到三乡会那边去了,手里剩下的很少。这种情况下,单靠田十一手里那点钱,这酒楼是无论如何都开不起来的。
田十一继续说着自己的商业构想,并且拍着胸脯保证,投进去的所有钱,在开业当天就能全部赚回来,之后赚的钱,都将是纯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