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日嫁主
永昌二十九年的这个春天,似是来的格外漫长。m.www.uu234.net
长安城中,当新晨的第一缕阳光沐浴在人的脸上时,瞬间少了几分前几日的凉意,不出所有人意外,四月初三是个温暖且热闹的日子。
温暖,自是因为长安城春花苏醒;热闹,则是因为今日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出嫁的日子。
大约早在几个月之前,长安就已经热热闹闹的议论开此事。
人们虽未见过公主的真容,却也不免期待起这位在皇后患难时出生、青年时期最受帝后宠爱的永平公主来。
抬首望去,四处皆可以看到飘飞的红绢,官道两边,已经有卫士开始再次摆道清扫路面。
随着太极门两侧咚咚的鼓声响彻天际,正在大街上等待的长安人们终于沸腾了。
承天门、嘉德门、太极门的城门再次开启,京师禁军纷纷出动,身着整齐的服装配刀而巡。
婢女则来来回回手捧着银盘金炉,一路分花拂柳,沿着风景秀丽碧波荡漾的太液池步行一会儿,来到承香殿旁。
为首的一个梳百合髻的女子恭敬地向着上首一个身材高挑,身着青色团花半臂裙的少女福礼,“云阿监。”
“原来是楚娘子,快些进来罢!”素云笑吟吟道。
这边婢女绿意正在为元香精心打扮,刚刚放下手中的细簪子,便听有人通传,“含凉殿的阿监们来啦!”
元香心中一喜,便见几个婢女打扮的少女缓步走来,当先的少女挎着一个檀木食盒,鹅蛋脸,眉目间尽是清秀文雅,行礼问好:“见过公主和诸位姊姊。”
元香身边的素云赶紧扶了一把,“快起来。”
楚荷才盈盈笑道:“公主,皇后娘娘和圣上在紫宸殿听百官祝贺,此时不方便前来,特意嘱托奴婢将刚刚做好的糕点送来,却不知适才史司膳已经来过了。”
然后将食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牙盘,盘中正放着元香最喜欢吃的紫龙糕。
元香心中一暖,柔声说道:“司膳来不过是例行公事上晚膳,我自然也吃不下去,这些糕点还是劳烦你们了。”
眼睛转了一转,又向着楚荷身后一个少女嗔道:“你这丫头,前几日不过和母后提了两嘴你的姻缘,你竟还躲在后面不敢来见我了?”
这话说完,旋即有一个面目沉静的少女从队列中走出来了,语气却是颇为无奈:“公主说的哪里的话?”
元香当然知道她的心思,不由失笑道:“罢了罢了,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想必母后也不会这么快就把你嫁出去,说不定还想再留你三四年,那时候你可别过来求我!”
那少女却也只是微微一笑,矜持道:“奴婢倒是也想在皇后娘娘身边多呆几年。”
元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抚额长叹:“你这丫头!”没注意抹去了些脸上的脂粉,一边的素云急声道:“娘子!”
元香窘迫了一会儿,待素云收拾完,自嘲道:“我十八年来也没抹这些多的粉……哎哎素云你别急呀!”
却冷不防听那沉静的少女浅浅笑道:“公主何必如此自扰,女为悦己者容,日后抹粉的日子还长着呢!”
元香看着一旁的人皆是是如此不厚道的笑,不由得红了脸,对少女娇嗔:“日后你嫁人可要我给你抹粉才好,你要是找了别人,就别来见我!”
不认识公主的婢女听到这句话自然皆是一惊,要公主给婢女梳妆抹粉?
而这婢女呢,却似乎只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元香毫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自顾自的又把少女调笑了一番。
众人还在说笑间,就听殿外有人唤道:“公主,该走了!”
素云早用手绢把包好的紫龙糕放在袖中,然后为元香整理好褶皱的婚服,拿好团扇蔽膝等物什,准备启程。
沿着宫人铺好的红色地衣款款而下,青色的大袖襦裙拖了一地,身后几个玉雪可爱的小娘子捧住那绣满吉祥折枝花纹的衣尾,直到看着女子的背影渐渐远去。
楚荷正凝神望着,却听身边的少女轻轻一叹。
她不由诧道:“瑶儿,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叹什么气?”
东方瑶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当年刚刚见公主的时候。”
“是啊,转眼间七八年了。”楚荷也轻轻感叹。
承香殿在大明宫的之北,紫宸殿在南,于是两人便抄近路也好早点回话,想必帝后早等不及了。
两人并肩走着,东方瑶忽微笑道:“不知芸儿怎么样了,我觉得今日娘娘和圣上一定会赐糕,不若我们去看看芸儿,也好打打她的馋虫?”
楚荷自然开心,却不免有些担忧:“我也觉得殿下会赏赐,可我们这不算擅离职守么?倘若被谢宫正发现……”
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罢。
和妹妹虽然同在大明宫中,却不是一个宫苑的,平时也没有多大机会能碰到,毕竟像建宁大长公主这样日日礼佛的人平时也是不太爱外出走动的。
东方瑶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到时候我们寻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出来。”
“自然,殿下平时最喜欢你,跟着你我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看东方瑶从容有定的样子,楚荷忍不住微微一笑。
“未必啊,你的官衔可比我高呢,楚阿监?”
两个女孩子顿时笑成一团,加快步子边说边走,沿着小路不一会儿便过了紫宸殿,来往的宫人多了,两人自然少了几分嬉笑,走过游廊,沿着铺着干净的地衣的台阶走到门外,东方瑶一抬头,正看见兰湘那双如死水般冰冷的眼睛。
“回来了!”
她的声音原本尖细,此时面无表情,看了不禁让人心生一寒。
两人赶紧恭敬行礼,齐声问好:“谢宫正。”
兰湘心里才舒服了些,居高临下看着两人:“皇后娘娘、圣上和一众郎君娘子都在上头呢,你们俩快些上去,莫要怠慢了。”
两人唯唯,这便踩着轻缓的步子走了进去。
第二章 青庐钟情
殿中十分热闹,最上首摆了一张宽大的案几,案几上各色的糕点饮品一应俱全,殿下是数张长长的案几,上面也摆了许多瓜果点心,只是周围坐着的却是些公主亲王。
当先的自然是梁王李况和太子李怀睿,其次是端王和赵王、未出嫁的公主们,再往后便是些各色官员了。
婉娘先看见两人回来了,笑着迎上来:“回来了!”
楚荷和东方皆微笑应是,那穿着最华丽的皇后才注意到两人回来了,不由得和蔼问道:“紫龙糕送去了?公主可喜欢?”
今日皇后着了一件金绣滚边折的枝莲花百褶裙,映的眼角几分皱纹也显得和蔼可亲几分,东方瑶吊着的心不由得松下来几分,轻声道:“回禀殿下,公主自是十分欢喜。”
皇后才放下心来,随即命婉娘赏了东方瑶和楚荷两个人各一块玉佩,两个人恭敬的退到一边去站着,只听韩鸿照对身边的皇帝感叹:“元儿出嫁,咱们俩却只能在这里干看着,这真是为人父母的一大憾事啊!”
皇帝李道潜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虽发鬓斑白,眉目却仍见年轻时候的秀朗,听了此话不禁笑道:“皇后,莫非你还想去安家观礼不成?”
皇后却宛若受了什么启发般,道:“陛下,我们等会儿去又有何不可?”
只听长案几旁一人笑着摇头,“父皇母后若是去了,恐怕安家人也顾不上喝酒助兴了,只需窥看天人之颜便够了,你说是罢,睿儿?”
对面的被称作睿儿的男人却是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一个骨瓷小杯,细细的品茗,仿若没听到一般。
李况顿时一梗。
尽管他经常在李怀睿身上遇到这种情况,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却还是头一次,不由得心中愈发不满和忌恨。
皇帝看着情形不对,两个人似乎近日又是不和,便连忙替儿子李况道:“况儿说的有理,皇后你看,我们自然是不能去了。”
韩鸿照眼神扫过太子和儿子,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陛下说的很是,倒是我着急了。”
东方瑶偷偷抬眼,果然看到梁王的嘴角不经意的下垂,在王妃顾氏为他满茶后,脸上却又恢复了一贯温厚的的笑容。
不一会儿,在外面守着的兰湘走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陛下、娘娘,公主现下大概已经过宣政门了。”
韩鸿照这才长舒一口气,站起来对众人笑道:“想必不过一会儿元儿便到了,咱们就快些下去罢,别耽误了吉时!”
东方瑶和楚荷自然是跟在婉娘身边出去观礼。
前朝惯例,公主出嫁,驸马必须迎到紫宸门前。
只是当帝后行至紫宸门时,元香已在殿门前等候,却依旧不见驸马前来。
韩鸿照柳眉微蹙,正待说什么,元香却已然明了她的意思,赶紧道:“是儿来的早了,母后莫要生气!”
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团扇,眼中十分慌乱。
韩鸿照到底不忍,她沉默片刻,怜惜的拉过女儿的手来:“谁说我生气了?”
转过身来,对着身旁的皇帝微微一笑。
“陛下,我们还是先去丹凤门罢。”
“那些都是宫里的阿监么?可真是俊俏呀!”
“哎呀,本来看公主,竟然看到的皇帝皇后,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本来自然是看不见,谁知这帝后的心思也是常人不能揣测,竟是破了规矩来了丹凤门!
长安百姓乐滋滋的站在丹凤门的夹道边,瞧了帝后又左顾右盼瞧着公主的车架。
“没见过世面,”一锦衣少年抱臂鄙夷:“曲江去过没?好一个乡巴佬!”
耳边传来少年不屑的声音,听了这话,东方瑶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我才不是乡巴佬……哎呀呀,你瞧瞧,那小娘子朝我笑呢!”
两个少年正打算掐架,一见东方瑶冲两人嫣然一笑,不由得面红耳赤。
楚荷颇为无奈,推推东方瑶的腰,嗔道:“还闹,来人了呢。”
东方瑶赶紧敛容,抬头一看,果然是驸马来了。
为首的是个身着紫色喜袍的年轻郎君,面色沉静而俊朗,即便是远远观来,也有种气度不凡的感觉。
到了帝后身前,下马作礼。
“见过皇后娘娘和陛下,错令诸位久等了,是臣的过失,还请皇后娘娘和陛下责……”
然而罚字还未说出口,韩鸿照便皱眉打断他聒噪一般的解释,说道:“日后便是一家人了,只要你对公主好,自然没什么责罚不责罚。”
皇后话说完,安思逸却并未接话,依旧直挺挺的在地上跪着。
眼见着皇后的面色愈发的差,皇帝急忙圆场:“安爱卿,快起来,别跪着了!”
身边两个内室立时把安思逸扶起来,李道潜才抚着自己的胡须和蔼的笑:“是朕和皇后等得心急,早就下来了,没什么久等这一说。”
说完细细打量面前的安思逸,只见他气宇轩昂更兼身姿修长挺拔,面目也沉静,不由得心中安慰,笑呵呵的摘下手上的白玉扳指递到安思逸手上。
安思逸毫不惊讶,只谢恩道:“谢陛下赏赐。”
东方瑶不禁心中暗暗称奇。
圣上手中那块曼陀纹样的玉扳指可是跟了他好多年了,还是当年新罗来的使者献上的,这驸马却宠辱不惊的样子,莫非是不知道这扳指的缘故?
倒不止东方瑶一人纠结于这个问题,事实上在场的众人都十分惊讶,就在众人正大眼瞪着小眼的时候,忽听有人喊了一声,“公主到了。”
只见装饰华美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影,她手中拿着一把足能够遮住容颜的青色织羽团扇,在数十位婢女簇拥下走近了,韩鸿照握了女儿的手叹息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把她交给面前的安思逸。
一边的皇帝耐心嘱托:“到了驸马家,以后可莫要娇性了!”
手中炽热,心中却无比酸涩,元香的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低声说:“父皇母后放心,儿定不负所托。”
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一步步的走向眼前年轻的男人。
……
都尉府。
青庐大帐近在眼前。
安思逸凝视着帐中明亮的烛火,却微微失神。
“虽然安家与皇后结了姻亲,但永平公主毕竟是皇后和陛下最宠爱的子女,倘若你因为一时之气怠慢于她,日后安家在长安,甚至天下又如何有立锥之地?”
昨夜父亲叹息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他无可奈何,皇命难违,只可怜妍儿受的无妄之灾。
猛吸一口气,安思逸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呀!”
绿意正从怀中掏出手绢,一见账外高大的人影晃动,吓得叫了一声,手中那块刚刚递到元香手中的紫龙糕骤然掉在了地上。
素云一见形式不对,赶在安思逸看清元香的时候挡在了他的面前,强自镇定:“驸……驸马来了!”
待行礼完毕,团扇已经遮好。
安思逸瞥了一眼地上的糕点渣,眼神扫到新妇子的身上。
团扇遮面,婚服平整,只有手臂处略微折起,有小截玉臂露出,纤瘦而雪白。
纤纤素手,雪肤皓腕。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兀然出现这些词。
失神中,安思逸的手碰到那双温热的柔荑,团扇猝不及防的从公主的手中滑落,露出她的一张精致的脸来。
公主的脸上薄薄施了粉黛,丹唇轻动,一双清澈美丽的眸子正受惊似的望向自己。
愣了片刻,安思逸终于回过神来,他低下身去捡起那把轻巧的团扇握在手中,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变成一句话。
“……抱歉。”
第三章 提灯路遇
含凉殿位于太液池之南,因临水而环境清幽,此时月挂上弦,时有虫鸣和流水潺潺之声也能传入寂静的宫殿中,听来令人心情舒畅。顶 点 X 23 U S
斟上一杯芳香醇烈的葡萄酒,映在折花琉璃盏中,愈发显得酒水晶莹剔透般美丽,韩鸿照端起来轻轻了一口,回头觑了一眼皇帝,只见他眉目间似有倦色,便柔声问道:“陛下可是乏了?”
李道潜轻轻摇头,“没有。”
说完喝了满口的一杯葡萄酒,却忽然呛住了,不住地咳嗽起来,谢普宁赶紧拿来帕子替李道潜擦拭,韩鸿照轻轻拍着皇帝的背,温声道:“陛下不必非要陪我,若是有些不适,也好早早回去睡一觉,莫要那头风病又返上来。”
皇帝这才点头,虽是惦记着那些章奏,此时也无可奈何,便说道:“那我先回去,你也早些休息才是呐。”
随后在谢普宁的扶持下离开了。
好一会儿,韩鸿照看着李道潜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才端起琉璃盏来将盏中最后一口葡萄酒饮尽,楚荷赶紧上来添酒,韩鸿照顺着楚荷纤细的手看向楚荷,只见她身着一件淡色的襦裙,皓腕纤纤,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瘦弱,“小荷,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似乎在建宁大长公主那里当差?”
楚荷心一跳,“回殿下,奴婢的确有一个十岁的妹妹在大长公主那里。”
韩鸿照笑道:“大长公主平时不太爱走动,倒是喜欢在三清殿礼佛,不若你今晚带份喜糕去看看姊姊。”又瞧了一边低头肃立的东方瑶,随手拢了拢耳边细碎的鬓发,“瑶儿也一起去吧。”
东方瑶当然知道自己和楚荷常常偷溜去看芸儿的事情瞒不过韩鸿照,索性大方承认,上前来行礼,笑道:“多谢殿下!”
韩鸿照嘴角含笑,成人之美这样的恩惠她还是一向很愿意随手放出去的。
一边的兰湘却是皱着眉,看着两个年轻的身影离开大殿,不由得心中忿忿。
似乎殿下总是如此偏爱这两个丫头,就连陪侍也是两个人离得最近,枉费自己当年救了殿下一命!收回白眼,兰湘又赶着上前来为韩鸿照斟上葡萄酒。
婉娘却是暗自摇头,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两人拐出去,才退到一边去侍候。
……
“到了么?”
幽黑的夜里,东方瑶一手提着四角宫灯,一手想去拉楚荷的手,却猝不及防碰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顿时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见楚荷在一边尴尬的站着,而楚荷的身边站了个高大的男人,东方瑶一眼就能看到他幽深的眸子,不由得心中一紧,赶紧拉了楚荷的手,跪下行礼,“奴婢无眼,冲撞了韩侍郎,还请侍郎恕罪!”
手心紧张的出汗,有一会儿的静默,面前的男人低声询问,似是疑惑:“你知道我是谁?”
东方瑶放下心来,镇静道:“奴婢是含凉殿的婢女,曾有幸见过侍郎一面。”
“起身罢,”男人看了一眼楚荷手中的食盒,眼神却逐渐柔和,淡淡道,“大长公主将要歇下,你们交给杜娘子便可,莫要打扰她清净。”
韩侍郎走后,楚荷长舒出一口气,随即问道:“你这小丫头,竟然认得出韩侍郎?”
东方瑶拉紧楚荷的手,低声咬耳朵:“从前在弘文馆的时候我曾经远远地见过他一面,况且这里快到了福寿宫和三清殿,韩侍郎是建宁大长公主的重孙,是以才肯定是他。”
楚荷看了看四处,见的确是到了九仙门,便道:“你倒是机灵,幸好韩侍郎脾气好,刚刚冷不丁看到有个人站在我旁边,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今日皇室子弟多半聚集在大明宫,想必他也是不能例外的。”
东方瑶不过无意一说,却勾起了楚荷的心思,“韩侍郎不爱入宫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晓得他和成国公不和的传闻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听东方瑶语气肯定,楚荷不禁愕然:“咦,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明白?”
眼前少女却一笑,眸中狡黠毕露,“假的……又关我们什么事呢?”
同为皇后的侄子,一个狡猾如狸,一个嫉恶如仇,不打起来才怪呢。
“你……”
楚荷失笑,两人走到三清殿旁边的福寿宫,有个大年纪的老婢女闻声出来了,正是杜娘子,见是熟人,便笑道:“两位娘子是来看芸娘的吧?”
楚荷便递上一个精致的鎏金双狮纹菱弧形银食盒,柔声细语:“劳请娘子了,奴婢是替皇后娘娘和圣上来为大长公主递上一盒喜糕,还请娘子代为转达一番心意。”
两人都知道大长公主向来不关心红尘俗事,便如是说。
杜娘子微笑着和两人寒暄了两句,无非就是回去后代为感谢之类的,走的时候嘱托道:“芸娘在院子里还未睡下,两位去即可。”
进了小院,却见早一个少女在门口逆光站着,面容白皙,修长的弯眉和楚荷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挂着三分朦胧的哀愁却为她添了几分柔弱的美感。
十一岁的女孩,身子还小小的,望着两人笑,楚荷的眼睛有些湿润,立刻上前去揽住妹妹,“这里冷,先进去仔细着凉了!”
待坐定后,东方瑶才揉揉楚芸脸,问道:“一个月没见怎么清减了不少?”
楚荷抹去眼角的濡湿,忍不住柔声嗔道:“现在正长身体呢,怎么能日日和大长公主那样茹素呢?”
因为建宁大长公主平日吃素,之前妹妹也和自己提到过福寿宫的大部分宫人也是吃素的,是以自己倒也没有太多询问,只是今日一见妹妹越来越瘦的身板,楚荷便好一阵难受。
楚芸不以为意的笑笑,“大长公主待芸儿极好,芸儿茹素也是应该的,况且大长公主昨天已经准许我只晚间一餐茹素即可。”
东方瑶把桌上的小食盒打开,拿出两个小牙盘,“看看,这可是你姊姊亲手做的。”
楚荷把牙盘推到妹妹面前,指着面前一个道:“这个是紫龙糕,我为公主做的时候留了几块,”又指着另一个端盘,“这个是殿下赐的蜜云饼,甜甜的,也很好吃。”
楚荷手艺不错,因此有的时候她会亲自去含凉殿的小厨房露上一手。
从福寿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因着公主的婚事忙碌,是以今夜众人歇息比较早。
两人回氤氲院的时候,婉娘刚好出来,一看见楚荷和东方瑶走回来,便上去替两人拿了食盒,低声嘱咐道:“今日是翠袂和玉莲值夜,其他人也都睡下了,开门的时候小声点。”说着头向着兰湘那屋点了一下,两人了悟,忙感激道:“多谢姊姊!”
婉娘毫不在意的一笑,继续道:“明日一早豫章郡王和他的兄长汝南郡王要入宫来拜见,勿忘早起准备。”
两人皆点头离去,因为这几天也实在是忙,躺下后立刻就睡着了。
第四章 豫章郡王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含凉殿的宫人便都起来了,为皇后准备好糕点早膳。www.uu234.net
因着这些年来皇帝已经许久不和皇后一起用膳了,是以众人只准备了一人的量,等早膳撤下的时候,大明宫的晨鼓已经响完三百下了。
韩鸿照坐在一张坐榻上,随手翻着新送上来的章奏,看了一眼殿外,“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来呢?”
婉娘道:“听说郡王们卯时已经入京了,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说起来,我和二郎、三郎也有十年未见了,”韩鸿照叹了一口气,“当年贞儿和乾儿都不过是半大点儿的小孩子,最喜欢粘着我一口一个祖母叫的,五郎怕累着我,便把兄弟俩都赶到封地去了。”
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摇头笑道:“我还记得,那时候三郎乾儿最淘气,曾指着大哥的长子一顿臭骂,竟还把他弄到了水里……”
这件事情东方瑶还是略有耳闻的。
至于所说的“因为怕累着祖母把自己的儿子感到封地去”这样的理由似乎是不成立的。
话说当年豫章郡王的胆子还是很肥的,因为文国公的长子常常喜欢调戏宫中婢女,就算是皇后身边的也不例外当然,那个时候自己和楚荷和不是跟在韩鸿照身边。这位被宠溺过了的世家子弟竟然还放言整个朝堂都是自己的姑母说了算,潜台词便是李唐早是韩鸿照的了,谁知这番豪言刚巧被正在驯马的李衡乾听到,便不顾众人劝阻,一鞭子把文国公的儿子抽到了湖里。
不过好在这位长子前些年夭折了,连带着把自己年长的父亲文国公拉到了地下,否则估计这位娇蛮的世子不会放过李衡乾。
只是此事之后,李衡乾在皇后面前不但没有失去恩宠反而更受其青睐。
正想着入神,忽听外面一阵疾行的脚步声。
“许是来了,瑶儿,你赶紧去外面看看!”韩鸿照笑道。
东方瑶领命应是,走到门口,脚步稳稳地跨过门槛后落地,刚一转身,便撞到一堵似乎很结实肉墙上……
东方瑶脑中一片空白。
头顶上方响起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这位阿监,你没事吧?”
下意识的抬起头,跌入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
李衡乾嘴角的微笑似乎凝滞了一下,旋即恢复刚刚温和的笑容,那刚毅奇骏的眉眼和他清朗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搭。
东方瑶回过神来,见来人一身紫色金绣的便袍,身后还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的男人,两个人看上去面貌有几分相似,心中明了便赶紧镇定好心神,“奴婢无礼,请郡王恕罪!”
心中却是一阵苦笑,昨晚冲撞韩侍郎也就罢了,今日竟然又撞上了豫章郡王和汝南郡王,这是什么好运气!
好在听说汝南郡王的脾气还是比较温和的……谁知却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三郎艳福不浅啊,倒也不辜负咱兄弟俩日夜兼程了!”
那被称为三郎的男人笑容淡淡。
“阿兄莫要又胡言,”他见面前少女似是惴惴不安,便温和笑道:“一点小事而已,无妨。”
随即和汝南郡王迈入含凉殿。
看样子豫章郡王的性子倒是收敛不少……东方瑶垂下眸子,低头默默地跟在两人的身后。
甫一入门,便听韩鸿照嗔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倒是让祖母好等!”
语气自然是欢快的。
两人在婢女的安排下入座,东方瑶乖觉的退到一边,接着便听汝南郡王告罪道:“祖母可是错怪儿和三郎,我俩可是一见过阿爷阿娘便急忙赶来了,实在是怠慢了祖母,还请祖母恕罪啊!”
话虽如此,语气却也十分轻松。
豫章郡王的话显然便狡猾了许多:“祖母一向对儿等宽容的很,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责罚罢?”
韩鸿照抿嘴一笑:“你们俩啊,真是比小时候有过之无不及啊,要说这离开的几年有了什么变化,除了容貌魄力愈发出色,便是一张巧嘴,兄弟俩倒是练得愈发炉火纯青了!”
三人随意聊了些这几年间的事情,中间换了三次茶,说的甚是愉快。
这些年来,似乎还真没有人敢这么和韩鸿照说话了,一年来东方瑶一直侍候在韩鸿照身边,自然知道皇后面善心冷,要说眼里容不得沙子倒也未必,只是手段之狠辣让凡是近前之人无不敬畏三分,这样说来,汝南郡王和豫章郡王之前倒确实是很受皇后的宠爱。
“要说此次漳州动乱,还真是多亏了你们俩,”韩鸿照稳稳地端起一个淡黄色夔纹琉璃杯,轻轻了一小口茶水,嘴角隐隐掩下一丝怒意:“虽非什么大的动乱,在这样喜庆日子却难免令人心中不快,祖母也晓得你们兄弟二人有才能,在地方上的磨砺也差不多了,我这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不如这些年就陪在祖母身边,如何?”
韩鸿照微微笑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地看着李衡乾和李衡贞。
从滁州前往长安来参加永平公主的婚礼,在取道漳州的路上却遇到一场兵变,说实话两人到的时候基本都是些散兵游勇了,只是因为两人郡王的名号,是以漳州刺史邀宠献媚,上报朝廷时便多了不少溢美之词。
李衡贞神色蓦然一顿,微微低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推脱一下,但是一想起走时父亲说的话,嘱托自己谨言慎行,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气氛忽然凝固了。
从三年前端王受诏回京开始,这事就不简单了。
韩鸿照这些年来倒也并非孤军奋战,母族有韩宿襄韩宿迁等韩家子弟,在朝中也有卫季卿、王震、薛礼等心腹大将,却要将五子端王的几个儿子皆留在长安,看来端王想置身事外保全自身恐怕也是不可能了。
“祖母此言差矣,儿见祖母身体还是一如往昔康健,何来大不如从前之说?况且为人子女,理应为祖母分忧,衡乾和阿兄从小承欢祖母膝下,受祖母教诲,自然愿意留在祖母身边,想必父亲知道,心中很是欢喜的。”
李衡乾自然晓得,置身事外恐怕不是皇后的想要的,事已至此,只能坦然接受。
李衡贞琢磨了一会儿也缓过神来,“祖母明鉴,贞儿和三郎自然是愿意留下来尽孝的。”
韩鸿照微微颔首,满意的微笑,“你们兄弟俩,倒是懂事,四郎真是教养的好孩子,日后祖母啊,少不得还要多倚重你们!”
两人自然是连声说不敢,接下来的话题顺理成章也沉闷了不少,无非就是这些年最棘手的州郡旱涝情况和前些日子的顺王兵变,李衡乾倒是颇有看法,于是三人又说了一会儿,兄弟俩才告辞离去。
“豫章郡王和汝南郡王倒是孝顺,赶着回家和王爷用膳。”兰湘一边为韩鸿照净手,一边夸赞道。
“不错。”韩鸿照面色淡淡,保养得当的手按在太阳穴上转了一转,闭上眼睛对楚荷道:“小荷,你去传话,今日早些用膳。”
第五章 书阁得见
皇后是个喜欢歌舞应酬的人,只是有时候她的理性也可以把玩乐全都抛之脑后,即便是得闲的日子。www.uu234.net
用过午膳后不过小憩片刻便开始批阅奏章,通常批阅奏章的时候也只会留下东方瑶在一边侍墨,其它的婢女离得很远。
此时四月里还是有些凉渗,下午起了风,东方瑶便找来一件绯紫色绣金滚边的披风为韩鸿照披上,韩鸿照笔端不停,似是漫不经心道:“周荃弹劾侍御史孟鹤琏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这几日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弹劾孟鹤琏的奏章了。”
又是弹劾?
听东方瑶轻笑,韩鸿照手中停顿,抬头看了东方瑶一眼,只见她杏眼微眯,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很好笑的样子,便问道:“因何而笑?”
“回殿下,奴婢笑的是,从来只有孟御史弹劾别人的份,如今见了弹劾他的自然是心中好笑。”
“哦?”韩鸿照仿佛是很有兴趣的,“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回禀殿下,”东方瑶收敛了嬉笑之色,轻声道:“奴婢常常听人提起孟御史,说是孟御史二十几岁便以进士出身进入御史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孟御史却依然待在御史台,不过从五品的侍御史,弹劾的达官贵人、皇室子弟自然也不在少数,这些年来既没有升任亦无贬谪,想来也是有几分……功力的。”
“你说的倒是还有那么几分意思,看来这些年在弘文馆偷学的倒是不少。”韩鸿照笑着摇头。
“想来也是殿下赏识,否则只恐怕,”管窥蠡测罢了,东方瑶有些心虚,将研好的墨递到韩鸿照面前,“恐怕瑶儿也只能研墨了。”
孟鹤琏二十余年来刚正不阿敢触动权贵而沉浮不动,无非就是触动了皇后的心底那根平衡之弦。
能溜须拍马谄媚侍人的官员自然也不再少数,可是像孟鹤琏这样既不谄媚又能够很好的为皇后除去障碍的人却不多,尽管偶尔也会成为她的障碍,但也只是偶尔而已。
权衡一下利弊,韩鸿照自然留他,只是想要升迁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想的出神,这时,听韩鸿照话锋一转。
“听兰湘说,你近些日似乎对医书颇为感兴趣?”
东方瑶当然知道兰湘是怎么说的,无非就是旁敲侧击一下她不认真服侍皇后,镇日喜欢看些史书典籍什么的。
只好告罪:“殿下日理万机,自冬日以来常常因足寒而半夜醒来,是以奴婢便从藏书阁借了些医书来看,去的勤了些,难免误事,若是得罪之处,还请殿下治罪!”
“那可有什么眉目?”
东方瑶惭道:“奴婢才疏学浅,自是无法参详。”
“你若是才疏学浅,那含凉殿也不会有这么聪慧的丫头了,”韩鸿照温和一笑:“既然如此,便准许你随时可去藏书阁观书,直到参详的那一天。”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东方瑶心中窃喜。
且不说从含凉殿到弘文馆这段路的路程够走上一段时间,便是在浩如烟海的藏书阁里找卷书那也是十分耗时耗力的事情,现在有了殿下的口谕,想必日后兰湘也不敢置喙什么了罢?
当下便笑吟吟道:“奴婢谢过殿下!”
……
藏书阁在弘文馆、修书院等中央官署都设有,然这长安的藏书阁,也只有大明宫的弘文馆和东宫的崇文馆的书籍最为丰富,许多和太子交好的官员就喜欢去东宫,只是由于东方瑶小时候曾在弘文馆做过侍读婢女,是以对那里的藏书阁也比较熟悉,日常喜欢到弘文馆去。
弘文馆原本设在太极宫,三十年前迁居后也在大明宫修建了一所弘文馆,太极宫的便称为西内,大明宫的便称作东内。而东内正位于宣政殿东侧的日华门外,西侧是门下省,东侧是史馆,门下省的官员进出史馆和藏书阁倒也很是方便。
进入弘文馆先和守卫打好招呼,这里的守卫大多认识她,是以也没那么多搜查,反而是恭敬的唤了一声“娘子”便让她进去了。
沿着大门向西侧拐去,走过一处抄手游廊,直到一个六棱门,拐进去后有棵十分高大的柳树,这便是藏书阁了。
藏书阁看上去是个两层的楼阁,实际上中间还有暗层用来放置更为名贵的书籍,只是大部分藏书都放在一楼,门是开着的,不时还有一些穿青着绿的官员进进出出,他们有些也是和东方瑶相识的,都知道她是韩鸿照身边得宠的婢女,便也相互点头问好。
藏书阁的书摆放也是颇有学问的,按照《易经》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说法来划分了六个单间,其中原理便是克火,在这里便不详谈。
东方瑶走到第三个名为“文成”的单间,抽出一卷书来。
书是用一个棕色的帙袋包起来的,只是开口处露出一个标签来,标签是象牙做的刚开始知道手中这个沉甸甸的牌子是象牙的时候,东方瑶也很惊讶,毕竟藏书阁藏书上万卷,若是都用象牙来做标签,没有一个积玉成山的国库恐怕也是做不到的。
标签上用小楷写着“饮膳要略,卷二”,解开红色的系带,大体浏览了一下书的内容,最后终于找到自己上次看的地方,细细研读起来。
书只是入门,要说看懂自然是天方夜谭,不过她最近发现药膳治病到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饮膳要略》这本书上对许多病症进行了记载,想必这本书上的药膳以楚荷的能力还是能做出来的罢?
“郡王。”
门外,守卫恭敬的行礼。
李衡乾本来是想到弘文馆来瞧瞧,小时候倒是在这个地方学过两年,这可惜未能学出什么来便被父亲赶到封地去了,只是那时顽劣,藏书阁也没来过多少次。
他微微颔首,漫不经心问道:“还有谁在里面么?”
守卫往里面看了一眼,答道:“回郡王,似乎只有含凉殿的东方阿监在里面了。”
李衡乾大脑迅速转了一下,东方阿监?
是那个吊眼长脸的婢女还是那个若风拂柳的鹅脸婢女,抑或是……
他走进来随意转了一转,也翻来书看了看,像是漫无目的的走着,最终发现有个身着青色长袖襦裙的婢女侧对这自己,亭亭而立。
她似乎是看的入了迷,嘴中念念有词,想记下来。
看她认真的样子,李衡乾觉得有些惊讶有些好笑,却也不想打扰她,想了想,只好转过身去,随手拿起一卷书来,谁知放下的时候两卷书的象牙签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东方瑶回过神来,惊讶的发现身边站了一个身着品蓝色折枝莲花圆领长袍的男人,竟然是豫章郡王李衡乾。
“奴婢见过郡王。”东方瑶赶紧放下书来行礼。
李衡乾见她低垂着眉眼,沉静端庄,便微微笑道:“你是祖母身边的阿监么?我见过你,快起来罢。”
第六章 太液牡丹
“多谢郡王。顶 点 X 23 U S”东方瑶起身肃首而立。
“阿监怎么在这儿,却不知看的是什么书?”李衡乾笑问。
“奴婢闲来无事便会来藏书阁走动,现下看的正是前朝史云川先生的《饮膳要略》。”
“原来是这本书,”李衡乾脸上露出恍然神态:“我小时候也有幸见识过云川先生的医术,这药膳之法倒是好用的紧。”
见东方瑶略惊诧的看向自己,他才娓娓解释:“幼时顽劣,常常喜欢半夜溜出去玩,是以冬日便会生里寒之症,母亲便会以姜米合在一起为我煮粥服食,这样病症也慢慢好了。”
东方瑶听他语气轻快,虽没什么架子,但心中还是保留了几分敬畏,跟着笑道:“郡王小时候顽劣,真是看不出来呢!”
刚说完便觉得自己虚伪,不由干笑一下……唔,刚才谁说他顽劣来着?
只是她一笑开,脸上便有淡淡红晕。
“那自然也只是小时候的事了。”李衡乾低声道。
从他的话中听出几分惆怅的意味来,东方瑶不由得也带了几分怅然。
成人之后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般无忧无虑,可至少人家快乐过。
而像自己这样的人,只要在宫中一日,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有他的那种感觉吧?
两人又随意说了几句,东方瑶见他身边也没有带一个奴婢,不禁怪道:“郡王可是要来藏书阁是找什么书?”
李衡乾四下扫了一眼,说道:“……听说苏扶先生的《千山散记》只有皇城的藏书阁才有?”
东方瑶了悟:“原来是这本书呀,前几天奴婢曾随手翻到过,不晓得还能不能找到它。”便示意李衡乾可以跟着自己走。
走过三个大书架,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她记眼前的这个书架是专门放游记之类书籍的,便踮起脚尖来一一查看标签,最终在第七层上找到这卷书。
东方瑶将书递到李衡乾手中,又看了看外面快要黑的天色,“郡王不妨先记下位置,明日再来翻看?”
不知是因为她的善解人意,还是眼前一双纤细的手指,李衡乾声音放慢了半拍,“……好。”
东方瑶又说道:“时辰不早了,奴婢便先行告退。”
正准备要走,李衡乾却又叫住她:“正好,我也想回去了。”
……
东方瑶回去的时候,韩鸿照正在用晚膳,见没自己什么事便径直回了氤氲院。
楚荷一个人在屋里愣愣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掩门进来,东方瑶奇道:“殿下在用膳,你怎么倒先回来了?”
楚荷暗自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平静如常,只微笑:“谢宫正在前面侍候,我便得闲回来吃饭了。”
东方瑶自然明白楚荷什么意思,倒也不多说,见案几上空无一菜,纳罕:“吃饭,吃案几么?”
楚荷白了东方瑶一眼,旋即从身侧抬出一个檀木食盒,“还不是等着你么。”
然后将食盒中的牙盘一一端上来,一盘凉拌紫蕨菜,一道马齿羹,两小碗颜色奇怪的饭。
至于说它奇怪,是因为这饭的颜色是淡淡的红色。
“院里那棵桃花树新开的桃花被你做成饭了?”东方瑶尝了一口,果然有淡淡的桃花香,十分清爽可口。
楚荷笑道:“你倒是聪明,快说说,这桃花饭味道如何?”
“自然是十分可口美味,”嘴里甜滋滋的,东方瑶眼角含笑,忍不住想要逗她:“不知楚娘子做这桃花饭又是为了哪位出征的将军,是要等他回来给他尝的么?”
“你这丫头!”楚荷脸一红,嗔道:“好心好意却被你嘲笑,不愿意吃就算了!”
“谁说的,我自然愿意吃嘛!”东方瑶赶紧把碗搂在怀里。
心中却叹气,知道这个时候也不好说什么,便夹了几块马齿羹中的肉塞到楚荷的碗里,“对了,前些日子我对你提到的那羊肉羹你做的如何了?”
昨日从《饮食药膳》里找到一个治足寒的方子,也不晓得管不管用。
“今日我试了试,以当归、生姜为佐料,加上上好的乌鸡汤熬制,味道却是不错,”楚荷说:“问过医师也说可以,不过这样的方子怕是要常喝才有以汤沃雪的效果。”
想必来年冬天的时候殿下便不会那么难受了罢。
无端觉得有些怅然,楚荷垂眸端起一杯酪浆来轻轻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嘴清甜的香气。
说起他来,走了一个多月,也该回程了罢?
第二日早晨,照例这次轮到东方瑶去从尚仪局为韩鸿照拿来新做的胭脂水粉,回来时远远便看见翠袂在门口站着,一看见她,赶紧迎上来,“瑶儿,你可是回来了,容娘子吵着非要见您呢!”
话音未落,便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小姑娘径直扑到东方瑶回来,小娘子虽气力不大,仍然是把东方瑶端着的檀木托盘中的瓶瓶罐罐撞了一出清脆的乐音。
一个头绾飞天髻,身着杏色团花织锦襦裙的女子匆匆走出来,她眉眼清淡,容貌看上去也并不是很出色,神色却十分紧张,斥道:“容儿,你怎么这么莽撞!”
“阿柔,”韩鸿照也从大殿缓缓走出来,贴着宝相花形的花钿的眉心微微蹙起,语气颇为责备:“容儿还小,你语气何必那么重?”
沈如柔当着韩鸿照不敢说什么,只讷讷道:“母后,儿也是一时心急嘛。”
绮容躲到东方瑶身后,细声细气地说:“阿娘惯爱说容儿这不好那不好的。”
韩鸿照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这个儿媳妇一向比较怕自己,便挥挥手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我哪有怪罪你?只是容儿还小,以后有什么话要好好和她说。”
“是是,儿媳晓得了。”沈如柔忙道。
东方瑶将端盘递给了玉莲,摸摸绮容柔顺的头发:“这些日子可是长高了呢。”
绮容笑的天真烂漫:“容儿要长的和瑶姐姐一样高!”
走了几步,韩鸿照道:“听说最近宫里新移植了些春花,不晓得都开了没,不如我们去看看。”
绮容跟在东方瑶身边,拉着东方瑶的衣角撒娇:“瑶姐姐和容儿一起去吧!”
韩鸿照终于失笑:“容儿,你这丫头,是来找祖母的,还是来找瑶儿的?”
绮容乖巧道:“阿娘说祖母和阿祖每日上朝很累的,要容儿有什么事不能烦祖母,容儿喜欢听瑶姐姐讲的故事,便自然和瑶姐姐亲近。”
沈如柔面色一软,显然对女儿说的话很满意。
韩鸿照轻点绮容眉心:“你这丫头倒真是会说话!”
众人边说边走,不过一会儿便走到一处小花园。
大明宫修建时虽耗费时间不长却处处几乎算得上风景,而这太液池一隅,便是大明宫最秀丽的风景。
太液池修筑在龙首渠向北平地的低洼处,水源来自龙首渠之产水,水色交天,碧练满池,池上有蓬莱山,山上建有太液亭,据说德宗皇帝活着的时候常喜欢一个人在五月里坐船到湖中心,是以工匠才在池中修建了一座蓬莱山。
而其风景比之曲江、芙蓉园也是毫不逊色,此时是五月初,太液池周围的春花渐次苏醒,尤以丁香、樱花、海棠为最。
“殿下您看,那是去年新移植的牡丹花。”
兰湘作势指着数十株十分艳丽雍容的牡丹笑道:“听说此花代表高贵典雅,唯有容貌美丽、才德无双的人才能配得上她,便是圣上亲自为殿下引进宫中的。”
韩鸿照凝视了那花儿一会儿,听了兰湘的话却也只是淡笑,“美则美矣,就是太过艳丽。”
兰湘面一僵。
这番说辞她可是斟酌了好久,听阿福说这几日太液池旁的牡丹花开了,自己才千方百计的撺掇殿下来看牡丹,顺便旁敲侧击圣上的良苦用心……
东方瑶缄默不言,自然是也晓得各种情理。
而沈如柔一向不敢在皇后面前说什么,自然是明白自己说多错多,一时之间,也无人开口。
似乎只有绮容没察觉到众人心思迥异,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一个人在花丛里面蹦蹦跳跳了许久,看的沈如柔很想把女儿揪出来,只是一见韩鸿照那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便什么都不敢说了,只能隐忍着,小声的叮嘱女儿:“慢些!慢些!”
韩鸿照看着远处烂漫的春光,碧色荡漾的湖水,时不时有鸟儿飞过扫起一连串的水珠,幽静挺立的石桥……不禁有些失神,回想起儿时在扬州和家人欢快的时光,心中有丝时过境迁的怅惘。
“瑶儿,你做首诗来听听。”韩鸿照命道。
吁…
东方瑶暗自吐出一口气,幸好她早有准备,略一思索便可。
“宫莺逐水晓风来,万花争为仙颜开。
舰浮花蓬莱近,簪笔难描一色裁。”
有风暗动,吹醒春花,簌簌落英缤纷,一时之间,恍惚让人以为现世的安稳也不过如此。
第七章 公主回门
端起一盏团花银碗,揭开盖子,一层红色的、撕的小小的花瓣漂浮在略显桃色的酪浆上面,韩鸿照皱着一双却月眉,未喝便将手中的银碗放下,“这酪浆是以新摘的花瓣熬制而成,我昨日新得后以为公主定会喜欢,谁知公主似乎是难以下咽?”
元香正在失神,听了母亲这话忙解释道:“母后误会了,儿今日早晨食多了甜食,是以才喝不下去。m.www.uu234.net”
安思逸听了元香的话显然也有些发愣,直到韩鸿照的目光凉飕飕的移到他身上:“公主说的是真的么,驸马?”
安思逸不敢看元香,他迟疑了一会儿,只含糊:“是。”
韩鸿照瞧着两人同是一副不安的神情,心中几分了然,招呼来玉莲:“去取些五色饼来。”
直到玉莲回来时,元香才问道:“母后是要赐饼给儿么?”
韩鸿照神色淡然的摇头,又对玉莲吩咐:“把糕食拿给驸马。”
元香立时心中一紧,她虽不知道母后的用意,却自知她每做一件事情都有一番机锋。
韩鸿照对安思逸笑道:“驸马,公主爱吃甜食,想必这甜食味道是不错的,今日本宫便赐你一些,家中甜食毕竟不比宫中,这些都是近些日子我那得宠的婢女新做出来的,你可莫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语气不过像是父母对子女的殷殷教导,笑容也和蔼,只是安思逸没来由后背一阵冷意,只能道谢:“多谢殿下。”
却未注意到韩鸿照眼中的讽刺之意。
去年元香请求皇后赐婚的时候,皇后就不太满意这门亲事,如今看来……东方瑶望着元香和安思逸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却看出一丝生分来。
自己都看出来的事,皇后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为了公主回门,皇后特意早便处理完了政事,谁知公主和驸马两人用完膳便匆匆回去了。
午睡醒后,她在婢女的服侍下下床来,缓步走到梳妆镜前,由兰湘负责为韩鸿照梳妆绾发。
兰湘绾好了一个朝云近香髻,从一个金盒中取出几只步摇簪钗,恭敬道:“不知殿下想簪什么样的簪子?”
韩鸿照拿起一只通体白皙的白玉鸳鸯簪来,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就在兰湘以为韩鸿照是选中了这支簪子的时候,却听韩鸿照道:“今日元儿回门,我原想着把这只当年陛下赠予我的簪子赐给元儿,做母亲的也希望女儿婚姻美满如这只簪子般寓意,谁知却忘记了。”
兰湘眼睛转了一转,笑道:“殿下平时事多,忘记一两件自然也是不打紧的,不如过几日公主进宫时再赐给公主?”
韩鸿照摇头,说道:“不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皇后是何意。
唯有东方瑶了悟,她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殿下,奴婢愿意去驸马府替殿下送去这白玉鸳鸯簪。”
……
原本韩鸿照已经为元香选好了新宅子,只是安思逸的父亲安玄策的身体不好,新宅虽靠近皇城却离安府有些远,是以元香执意不愿搬宅。
安府新换了牌匾又重新修葺一番,就在兰陵坊南侧,东方瑶坐着马车到兰陵坊的时候,做的头晕腿僵,她被下人搀扶着从车上下来,门房看这架势便知道是宫里来的,立时迎上去,笑眯眯道:“阿监有何吩咐?”
上房里,元香正在专心致志的绣花,手下那一只鸳鸯似乎也渐渐有了个形状,针脚算不上什么细密,元香看着却觉得心情分外舒畅,连日来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嘎吱”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着葱绿色对襟窄袖襦裙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瓜子脸,丹凤眼,身材看上去也十分单薄。
款款走上前来,孙妍娘盈盈笑道:“姐姐是在刺绣么?”
元香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确然,不知妍娘有什么事?”
孙妍娘却自顾自坐下:“表哥从来不许妹妹碰这些东西的,怕伤了妹妹的手,看姐姐绣的如此妥帖,否则妹妹倒也想学上一学。”
元香心中有些恼怒了,不过多年宫廷教养,她没有当面别苗头,只是礼貌性的哦了一声。
孙妍娘见元香尚无别意,更加肆无忌惮,看到桌上一个食盒,便笑道:“姐姐,这是什么?”
说着丝毫不理会元香眼中不虞的神色便伸手将那食盒的盖子打开。
食盒正中放着一盘红、绿、黄、紫、黑五色的扇形饼,每一块饼食的两侧露出里面淡黄色的馅来。
“姐姐,不知这是什么糕食,为何妹妹没见过?”
“五色饼。”
元香轻轻的皱了眉,显然对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她有些厌恶的神色。
“妹妹可否能尝尝?”
孙妍娘笑的一派天真,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午时安思逸便借口不爱吃甜食将韩鸿照赐的这盘五色饼留在了元香这里,原本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已经伤到了元香,却没想到孙妍娘也还敢来如此挑衅,这怎能不令元香生气?
此时孙妍娘已经拿起了一块红色的饼,元香心中愈发恼怒,刚想训斥她不守安分,却听到门外似乎是安思逸紧张的声音:“别吃!”
然后快步进来一把夺下孙妍娘手中的饼,扔在地上。
这一套动作做的有些快,以至于元香还尚未反应过来。
她愣愣的看着地上碎成两块的饼,里面的馅料隐约还能看出来是自己喜欢吃的黄栗。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莽撞了些,安思逸迟疑了一下:“公……”
“你怕母后下毒?”
元香觉得心中有个地方堵的非常难受,质问他:“所以你才借口自己不爱吃把它给了我?!”
安思逸未看元香,只低头沉默不语。
孙妍娘拽着安思逸的袖子楚楚可怜道:“表哥,你别这么凶,姐姐也是一片好心才让我尝一下宫中的糕食……况且,姐姐也是不可能在里面下毒的,姐姐人那么好……”
俨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柔弱样子。
安思逸轻斥道:“妍儿,你难道忘了上次宫中为你送来的那坛葡萄酒吗?”
“娘子!”
安思逸未说完的话被门外素云的喊声打断,众人往门外看去,只见素云和绿意身边站了个杏眼少女,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冷,正打量着地上的一团狼藉。
第八章 挑拨生事
“瑶儿,你……你怎么来了?”元香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她极力想掩饰自己此时悲伤的情绪,却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一句话。www.uu234.net
东方瑶缓缓走进来,她的眼光幽幽的在安思逸身上扫了一眼,竟然连看都没看安思逸身边柔弱的孙妍娘。
安思逸对上东方瑶的眼睛,心中有些不安。
不知道她站在门外看了多久,若是这件事情被她告诉皇后,恐怕父亲说的都要一一映现了,他想辩解,可是自己倒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只好僵着脸道:“今日阿监怎么得空来了?”
“阿监来了,为什么不让人通传一声……也好好好招待一下阿监。”孙妍娘在一边柔柔道,仿若自己就是一个主人。
东方瑶眼皮都没抬一下,扶住元香在榻上,淡笑:“听说安都尉不喜欢吃甜食?”
安思逸迟疑点下头。
“那安都尉定是不知这宫中的糕食比之民间自家所做的要美味更多罢?”东方瑶继续问。
安思逸继续迟疑点头,不明东方瑶是何意。
“安都尉可知这自家做的糕食为何多半味道寡淡粗糙?”
东方瑶自问自答,嘴角露出很官方的笑意:“因为民间常用些粗俗的炊具来做缺材少料,做出的糕食也自然粗俗一些难登大雅之堂,不过长安倒是也有些做糕点不错的铺子,但他们大多品行不错,不愿和那些只图利润的小商小贩之流为伍,精心烹制,自然也能做出和宫中大致一般的糕食来。”
听了这话,就连一向稳重的素云都几乎笑出来。
寡淡粗糙、难登大雅之堂这些词来形容孙妍娘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东方瑶看着孙妍娘有些难看的脸,诧道:“孙娘子可是身子不适,为何脸色这般差?”
孙妍娘汗水涔涔,却强笑道:“哪里,只是奴向来多病,是以刚刚露出了病态,不想竟冒犯了阿监,还请阿监恕罪。”
安思逸担忧的看了看孙妍娘:“你先回去吧。”
孙妍娘早就呆不下去,忙道:“姐姐,表哥,妍儿这便走了。”
转身想要出去,却听东方瑶喊了一声:“慢着!”
孙妍娘立刻像受惊的小鹿,“阿监……阿监还有什么吩咐?”
东方瑶走到孙妍娘旁边,不咸不淡的讽刺她:“孙娘子,我家公主只有一个妹妹,那边是住在仙居殿待嫁的孝慈公主,还请孙娘子以后不要自称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子是安都尉的姬妾。”
孝慈公主原是谢昭仪的女儿,谢昭仪的母族乃是豪族,她出身高贵不凡,而孙妍娘不过是寄人篱下,她有什么资格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对元香不敬?
尽管东方瑶自己是孤女,但是她起码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知道谨守本分,孙妍娘不过仗着自己是安夫人长姊唯一的女儿,仗着安家人的疼爱,就嚣张跋扈、目中无人,难道当日的那杯毒酒还没有让她警醒么?
“东方阿监,你……你怎能如此说话?”
安思逸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气恼东方瑶说话没轻没重,自以为自家表妹是个没心机的柔弱女子,当然听她这话刺耳,不由忿忿,正待开口,却忽听李元香斥了一声:“都给我出去!”
她眉心蹙起,一贯温柔细腻的眸中此时也充满了厌恶,却不晓得究竟是对谁。
安思逸话止于嘴边,他看了元香一眼,一语未言,终是拉着孙氏离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新婚三日,他对我不曾如此啊……”
元香望着安思逸的背影,流露出失望又伤心的神色。
绿意委屈的红了眼,“娘子,娘子你别这样!”
“瑶儿,他前些日子不是这样对我的啊,怎么现在会这样?”
元香痛苦的摇头,她不明白,倘若安思逸之前喜欢孙妍娘,为何却又不娶她,但是如今却又为了她一再的伤害自己?
“是我做错什么了么?”她颓然。
“都尉不娶孙氏,便说明他对孙氏没有男女之情,公主,”东方瑶迟疑了一下,想起了安思逸走时的那个眼神,只得安慰:“也许他是另有隐衷。”
“奴婢也觉得,定都是因为那孙氏挑拨离间!”按了按眼睛,绿意忿忿道:“刚刚奴婢出去为娘子拿些瓜果,却被孙氏身边那个叫阿珠的婢女叫去和她一起为老夫人搬些东西,我还寻思着府上又不是没有粗实奴仆,为何偏要将我叫了去?谁知老夫人也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奴婢瞧着老夫人倒是不错,还嘱托奴婢一定照顾好娘子,定是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才有了那孙氏的趁机挑衅!”
“今日的且不说,便说是前日,孙氏说要和娘子一起赏花,谁知走着走着却忽然昏了。郎君却怪罪娘子带着孙氏出来赏花,可是我家娘子也不知道那孙氏从小不能闻花,郎君这样做,委实……”
“绿意,不必再说了。”
元香打断绿意的话,看上去有些疲倦,顿了顿,才道:“瑶儿,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么?”
东方瑶在心中暗暗叹气,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低声道:“这是殿下要我送来的。”
……
掌灯时分,安府一片静谧声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阵铮铮的琴声。
幽兰轩中,孙妍娘正在梳妆打扮,往自己有些发红的眼圈上细细的涂了层粉,只是唇脂刚刚沾到唇上,忽然被乐声惊得手指颤了一下,细簪子戳在嘴角上,孙妍娘立时疼的柳眉皱了在一起,恨声道:“哪个贱奴婢大晚上的扰人,阿珠,阿珠!”
阿珠匆匆赶来,“娘子有什么吩咐?”
孙妍娘却不说话了,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原来是那个千金公主在作怪啊。”说完便拿块绢子把嘴角按了按,看上去心情竟然不错。
阿珠暗自奇怪,刚刚郎君一句话不说只把娘子送回了幽兰轩,娘子还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心情就好了?
却听孙妍娘轻笑道:“这琴声如此幽怨,看来公主的心情不甚好啊。”
她不断的拿起步摇钗子在自己的头上比划,希望能戴上一支最美丽的簪子。
仔细的拢好鬓角细发,不时的描深自己的眉毛,阿珠知道,自家娘子又在等安郎君了,纵然他不会来。
“只要她在一天,表哥就不会有一天的开心,日日想起大世伯的惨事,总有一天,表哥会明白,我才是那个最适合他、最爱的人!”
孙妍娘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娇媚的笑了起来。
第九章 暗中发力
紫宸殿
皇帝按了按摆在案上的奏折,又看了看身旁皇后不太好脸色,心中暗暗一叹。顶 点 X 23 U S
韩鸿照闭着眼睛,紧紧地皱着眉头,一只手在坐榻的隐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
这种情况下兰湘多半是不敢上前去的,而此时站在一旁的何福也是低头缄默不语,倒和刚刚在朝堂之上那些因惊惧而不敢发一言的大臣别无二致。
东方瑶无奈,只好上前去为李道潜和韩鸿照沏了一杯茶。
说起今日之祸,始于刚才被下狱的吏部尚书许成宪。
原来汴州位近黄河,并不算是常年旱涝之地,只是近些年旱涝灾重罢了,前些年朝中拨款去往各地的赈灾之银各地皆称悉数发放给百姓或折成菜粥,谁知汴州的长史裴延知竟于三日前秘密入京来,找到素以刚正不阿闻名的孟鹤琏联合递上来弹劾汴、滑、陈三州的刺史的奏表。
这奏表便像是一粒小小的石子投入了平静许久的深潭水,顿时在朝堂上掀起了狂风巨浪。
在韩鸿照看到经由中书令递到自己手上的划定了吏部尚书许成宪的三项罪过后大怒,直接在宣政殿当着百官的面便摔了奏章在许成宪的脸上,直把许成宪原本就肥胖的脸打的肿了老高,当场痛的连辩解的话也说不清楚。
这三项罪过分别是“欺上瞒下、卖官鬻爵、贪污灾银”。
温热的茶水“滋滋”的倒入双鸾纹海棠银杯中,一时之间香气氤氲。
韩鸿照再睁开眼时,门外已经响起了“沙沙”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着内侍服饰的人当先跨步进来,宽脸细眉,正是谢普宁。
他身后跟着身着绯色官袍鬓角微白的孟鹤琏,容色清正;紧接着是一位身着浅青官服,容长脸,相貌颇为刚正、皮肤略黑的陌生面孔,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
几人跪下来行礼,齐声道:“叩见圣上、皇后殿下。”
为做避嫌孟鹤琏和东方瑶并未有对视,东方瑶把眼神移到孟鹤琏身旁,心中暗忖:想必那身着青色官服的便是汴州长史裴延知了。
“你便是裴延知?”
李道潜仔细的向下看去。
由于眼神不好,他用力眯了眼,才看见裴延知福了身,一丝不苟地回道:“回陛下,臣乃河东郡裴氏延知,原本出身微寒,幸的孟御史刚正待人,陛下和皇后娘娘垂青,才终得入朝来揭露奸佞小人!”
李道潜笑着捋了捋胡子:“果然是青年才俊啊。”
“许成宪已经押后大理寺审查,汴、滑、宋三州的刺史本宫也定会革职严查决不轻饶。”
韩鸿照笑了笑,声音威严又不失柔和:“说起来,许成宪在吏部当政多年,身兼太子少师以及定州刺史等职,这些年来我虽深恶之却又因他是功臣武国公许岩之后而对其无可奈何,你们两个却能如此不惧权贵上书弹劾,实乃勇气可嘉。”
听了这话,李道潜原本充满笑意的脸顿时有些发僵,
这些年来,许成宪做的的确有些过分,可他毕竟是自己老师的子嗣,当年武国公跟着先帝出生入死,他又自小和自己交好,这个巴掌皇帝是没法打的响……
更何况,外戚与皇后逐渐势大,在平衡权利之间做出抉择,就必须要打压外戚,那么扶植许成宪理所应当。
谁知,这个家伙如此不成器!
皇帝有些伤脑筋,他不自然的笑了一笑,转移话题:“皇后说的对,孟卿,裴卿,不知你们两个想要什么赏赐?”
第十章 话里有话
韩鸿照几无可见的皱了皱眉,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殿下两人很是心意一致,齐声高呼:“自然全凭陛下决断。”
皇后淡笑着把台阶搬过去,说道:“陛下,向来青云直上才是每个士子的毕生之愿。”
李道潜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便只好说道:“这些日子头昏脑胀的,还是皇后决断吧。”
心中却又胡思乱想,如果说皇后要的是拔除许成宪,他也知道自己对许成宪的过分偏袒不对,可如果是……
不会的不会的……
皇帝急忙否定自己这想法。
“既然陛下身子不舒服,为陛下分忧也是妾的分内之事,陛下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妾亲自去蓬莱殿告知陛下结果,如何?”
思虑周全,关怀备至。
李道潜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却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试图找出哪里不对,却发现那双深邃的眼睛早就让他什么也看不出了。
“陛下?”
何福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
李道潜暗暗苦笑,对下面俯身的两人再次重复:“一切却听皇后决断即可。”
随即跟着何福出了殿去。
皇后脸上倒是无甚表情,只一双琥珀眸子中光华幽深摄人,深邃的眉眼尽管爬上了皱纹,却依旧威严。
“擢升孟鹤琏为门下谏议大夫,裴延知为御史台侍御史,”韩鸿照含笑看着两人,“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
沿着环太液池这一圈,最里面先是一排长长的围栏,围栏上雕刻着些花鸟兽的吉祥样子,每隔上一段距离便会有一个小小的花圃,花圃里种了些稀奇好闻的当季花。
一双绣锦的重台履轻轻踏在铺着白沙的环湖路上,似是步履轻快。
当东方瑶正无聊至极的数着自己的步子时,忽听到韩鸿照问她,“瑶儿,你且说说,裴延知和孟鹤琏是不是胆子很大?”
东方瑶思忖着,想必韩鸿照这一次早就摆好了天罗地网,万事俱备只差裴延知和孟鹤琏这一告。
裴延知不过是地方上的小小七品官吏却敢入京告状,可见其心之大胆;巧妙的避开了许成宪在三州的势力,可见其心之细。
而孟鹤琏……以自己这些年对他的认识来看,他绝对不是一个一句话能说完的人。
看来当年母亲的选择没有错。
东方瑶微笑:“殿下的心思奴婢虽不敢揣测,却也知道木朽蛀生、报应不爽的道理。”
“你这丫头,我瞧着你是话里有话啊,”韩鸿照看了一眼在身侧跟着的东方瑶,笑道:“跟我在宣政殿紫宸殿服侍了一年,却不晓得你对这孟鹤琏认识了几分?”
第十一章 明珠暗投
东方瑶心口一跳,正待回答,又听皇后顿声道,“前几日你说孟鹤琏是可造之才,我也的确认同,只是通常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也许面上会对我毕恭毕敬,心中恐怕是不会真正认同我。www.uu234.net”
也许这正是一个聪明人才应该有的境界,东方瑶在心中暗忖。
“殿下,奴婢窃以为,可用之人在可用之处即可。殿下大恩,想必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推脱的,就算是孟大夫也不能例外。”
“孟大夫靠明经进士,可以说他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这些年来在其位上也算是兢兢业业,然而与他人相比,却显得实为落魄。并非是孟大夫不肯上进,而是趋炎附势、卖官鬻爵的人太多,只要殿下酌情选拔,思虑得当,天下有才之士自然尽为殿下所用。”
“哦?”韩鸿照似乎对东方瑶的这句话颇感兴趣:“酌情选拔?”
东方瑶显然一愣,她没料到韩鸿照会有此一问,不过是随口说出来了心中想法而已,只好继续说道:“今日之事尚且能妥善处置,那么明日之事,又该如何设想?殿下,现下虽正是太平盛世,然仓廪库满之中尚滋生虫孽,恐怕今日之祸,始于许成宪,却未必有终止之日。”
韩鸿照停下来,仔细琢磨东方瑶说的话,才知她其实是另有想法。
孟鹤琏出身不高却有真才实学,却一直得不到提升;许成宪贪得无厌靠父母荫庇却步步高升,当中虽也有自己的原因,可说到底,自己不过在其中推波助澜而已。
“你是想说,这件事的缘起,不在许成宪,或许是在选拔制度?”
从前朝以来,科举选人的制度便取代了魏晋以来的士族门阀制度,寒族子弟也有了出头之日,然而也只是有了机会而已,至于在官场上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依靠家世门第获得高官之位的,这样说来,许成宪也许不会是第一个,他只是凑巧撞在了皇后的枪口上,像三州今日这样的事情只会愈演愈烈。
“殿下说的不错,在制度上是在还有欠缺,不妨命各地官员几年一度进行考核,有贤能者任之,无才者再贬之,如此,天下方能归心焉。”
韩鸿照不由认真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不过十四岁,竟然会有这样的觉悟?
想当年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宫中籍籍无名,得不到皇帝的宠幸,被人排挤,而东方瑶的十四岁,却已经明白这么多了……
“你和你的祖父、父亲,真的是一点也不像啊。”韩鸿照由衷的感叹道。
第十二章 玫瑰胭脂
祖父和父亲深明大义,东方瑶深觉望尘莫及,只是自己的出身,便决定了自己不可能如他们一般。www.uu234.net
心中苦笑,东方瑶面上却只能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殿下对奴婢和先母有再生之恩,对奴婢来说便是涌泉亦难以相报,奴婢自然愿意事事为殿下分忧!”
不过听了这话,韩鸿照却是笑着摇头,“以才德选人,这是亘古不变颠扑不破的道理,你的想法不错,但是太过激进,不论是朝中还是地方,势力皆是盘根错节,不是一贬一升那么简单,还需徐图缓之,懂么?”
徐图缓之。
东方瑶沉吟片刻,方才垂眸轻轻点头:“奴婢省的了。”
她这般沉静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她的父亲东方殊和母亲盛氏的神韵,想起她父母秀丽的容貌,韩鸿照不由笑道:“你看你,整日素净着一张脸,想必脂粉奁都没有吧?前几日婉娘不是拿来三盒上好的玫瑰胭脂么,回去记得到她那里去领一些。”
兰湘离得远,听不太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事实上殿下和圣上或者朝中官员在讨论国事的时候一般都不喜太多身边婢女服侍太近,唯有东方瑶,殿下却时常喜欢对她说些国家大事……
看到韩鸿照拉着东方瑶的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兰湘自然也知道殿下多年前便对她青眼有加,此时心中也只能酸酸的想,不过是一个谶言罢了,殿下为何那么上心?
正想着,无意看到远处的一个清丽的宫装少女正在向着这便赶来。
兰湘眯着眼,神情看上去是一贯的不太友好。
东方瑶也就罢了,殿下看来是有意栽培她,自己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可是这楚荷,出身卑微却小小年纪便入了殿下的眼,时不时的和自己抢风头,自己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
案几上摆了一个白玉盒子,上面刻着团花纹样;一个打开的素面银盒,里面装了些白中透粉的粉末。
“这个啊,想必就是迎蝶粉,”楚荷指着素面银盒的粉末状物体,“迎蝶粉是搽在脸上的。”
“这个叫玫瑰胭脂,”东方瑶拿过另一个白玉盒子,笑吟吟道:“我记得。”
打开那盒子,里面装着一块红色中有些透明的膏子,看上去十分细腻,特别是装在这样上乘的白玉盒子中,更显得十分赏心悦目。
闻了闻,还是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听说还是用清晨带露水的玫瑰捣制研磨而成的,工序十分复杂。”
“想必这玫瑰也不是普通的吧。”东方瑶漫不经心的准备合上盖子,楚荷却把手盖在那白玉盒子上,无奈道:“怎么这么快就收起来?”
“怎么了?”东方瑶略带迷糊,她又不用,为何不收起来?
楚荷微笑着打量东方瑶的脸,直把东方瑶看的心里发毛,“小荷,你干嘛这样看我啊?”
修眉直如云裁,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一炷香后,楚荷满看着镜中少女的脸,得意地笑:“我当初在弘文馆时常听有些贵族少年念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想来就是你这样的美人。”
美人?
东方瑶哭笑不得地看着镜中同样哭笑不得的少女。
楚荷一急,瞪眼道:“不是这样笑,你这傻丫头,是微笑!”
东方瑶却把楚荷摁到在春凳上,示意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着打趣道:“楚娘子,你才是诗经上的那个美人呀!我最喜欢看你笑了,总有种春风化雨、春雪融化的感觉。”
“你笑的时候,就像夏日的荷花,微风抚过的那一刻。”
男人轻轻的笑,旋即从身后拿出一支荷花簪子。
记忆中的一幕忽然随着东方瑶的话闯入脑海中。
“是吗?”
好一会儿,楚荷才讷讷道。
“自然是真的。”
东方瑶笑意盈盈,伸手细心地替她把鬓间碎发拢好。
“咚咚”敲门声忽然响起,门外传来玉莲沉稳的声音:“瑶儿,皇后殿下唤你过去。”
东方瑶轻拍楚荷的肩,“许是殿下唤我去侍墨,如果回来晚了,你便先用膳罢。”
待东方瑶打开门,见门外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瓜子脸少女,面色清淡,正是玉莲。
说是豫章郡王现下正在殿中,问有什么事,玉莲却道并不晓得,只知豫章郡王一个时辰前来的,和殿下说了些家常。
凝息踏入殿中,东方瑶便闻到一股好闻的龙诞香,她缓行几步,恭敬行礼,“见过殿下,见过郡王。”
便听上首韩鸿照笑道:“三郎喜欢看书,我思量着你也在弘文馆待了多年,对藏书阁也比较了解,便命你陪着郡王去看看。”
“殿下,儿前些日在弘文馆偶遇过这位阿监,她谈吐颇为不凡,倒是令人钦佩。”李衡乾微笑。
东方瑶微微一愣,原来豫章郡王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
“这丫头,也就是在我面前有些得宠罢了,”韩鸿照虽这样说,心中还是颇为得意,想了想,又说道:“既然贞儿的婚事已经这么定下,那过些日子等贞儿伤寒好些了,便叫他和那柳娘子瞧瞧,也好相看相看熟悉一下。”
汝南郡王的婚事这么快就定下了。
走在去弘文馆的路上,东方瑶便忍不住想了又想。
不会这个柳娘子就是今年过年那时候入宫参拜殿下的那个工部尚书柳携家的大娘子罢?
这婚事……工部尚书柳携应该是属于是皇后一党?
看来不管是赵王还是端王想要在韩鸿照的谋划下置身事外怕是不可能了。
可是,殿下的权利已经这么大了,她究竟,还想要什么?
更高的权利?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几乎只差一步了……东方瑶在心中冷笑。
李衡乾则是心不在焉的打量着四周的风景,碰到身后跟着的几个青衣侍婢,便又将眼光收了回来,而身侧的东方瑶,不知在思虑什么,平直修长的眉微微皱起,今日的她,似乎薄施了些粉黛,唇色清雅,说是面若桃花也不为过。
不知哪里飘来的花瓣,李衡乾忽然抬头看了看,原来旁边有棵桃花树,花瓣簌簌纷扬,有一片就在她的桃腮边滑落。
第十三章 有女同车
紫宸门两侧确实种了些花树,一到春天便香雪纷扬,尤以桃花梨花为最。顶 点 X 23 U S
本来公主美人经过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可惜前面便是紫宸殿,再行几步也多半不会见到什么公主美人,多半是年老佝偻的官员或是进进出出的宦官婢女。
东方瑶时常从这里走,此时倒也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身边跟着的是豫章郡王。
“阿监喜欢什么花?”
李衡乾看着眼前纷纷而落的花,随口问她。
东方瑶修眉几无可见一皱,旋即恭敬答道:“木槿花。”
大约是木槿吧,这些年来,在脑海中记忆最深刻的也只有它了。
“木槿花?朝开暮落花?”
李衡乾从前只听说过,但是由于从小生在富贵家中,就是年少出去肆意玩闹,也并不认识这种花,只是隐约在书上听说过这个名字。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东方瑶忍不住轻声否定:“郡王,木槿并非朝开暮落,奴婢窃以为无穷花这个名字更为传神,木槿虽朝开暮落,却落时再开,朝开暮落又何以传神它的精魄?”
不过说完这句话,东方瑶才反应过来。
唔……她可不是故意要否定郡王的,只是愚见……愚见而已。
“那阿监以为,木槿的精魄在何处?”李衡乾倒是浑不在意地一笑。
东方瑶不知道李衡乾为何会对这种问题感兴趣,只诚实道:“从前奴婢在掖庭局时,院中便有一棵木槿树,奴婢只以为早晨才是花开最旺盛的时候。可是有一天却忽然发现,偏偏是最热的午时,木槿便会开的愈加盛,仿佛不是在烈阳下,而是沐浴在清泉中。”
当年自己尚年幼,在印象中,总以为所有的花都会害怕酷暑严寒,却不曾想亲眼见到木槿这份胆量由此敬佩起来。
一朵花很普通,但也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所以无论选择了严寒还是酷暑,都会去承担。
那时候母亲这样告诉自己,终于在许多年后,东方瑶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对着李衡乾,东方瑶却不敢再出风头,只简简单单道:“只是为了生存而已,所以不惧炎热。”
东方瑶自以为回答的滴水不漏,却不知李衡乾心中并非如此想。
他觉得奇怪。
对于李衡乾来说,生在皇室,长于王家,他见过很多从掖庭中出来的婢女,她们大部分如花的生命都会在深宫中耗尽,即便存有希望,也会像被掐灭灯芯的烛,垂死挣扎中承受着折磨和痛楚,所以她们只能选择妥协。
可眼前的这个小婢女,竟然敢说不惧怕?
她不害怕,只是不害怕就能活下去了吗?
李衡乾疑惑的看着东方瑶,其实极力的想要看破她心中所想,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去揣摩身边人的心思。
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女,能留在皇后身边,倘若扶摇直上,那便是心腹。
尤其是这个看上去就不一般的婢女,也许正是机会。
李衡乾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
“老师。”
李怀睿微一躬身,严静思立刻上去扶住,连声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两人好一通寒暄,最终在李怀睿即将转身之前,才看到了她的身影。
今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齐胸襦裙,一条红色的披帛从肩上绕到一侧的臂上,衬托出她婀娜的身形,她匆匆跟着管事娘子走过,似是不经意般向李怀睿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怀睿心中狂喜。
他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眼前心爱的女子,纵然她因为害怕立刻收回了自己本就不太瞩目的目光,只是那一眼,却足够李怀睿怀念很久很久了,他痴望着她匆匆走过,仿佛恨不得她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却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心中无限怅然。
“殿下,殿下?”
严静思有些尴尬的看着李衡乾,对于李怀睿这样经常性的失神他其实早就习惯了,只是此时豫章郡王就在眼前,难免有些怪异。
等李怀睿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惊觉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李衡乾和东方瑶。
眼睛扫过自己,李衡乾却感觉李怀睿似乎先看了一眼东方瑶。
东方瑶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撞在李怀睿的眼上,她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
“殿下,臣能否先告退了?”严静思拱手。
李怀睿暗自吐出一口浊气,一听这话,连忙点头:“老师请便。”等严静思走远了,才对着李衡乾笑道:“三郎怎会在这儿?”
李衡乾目光有些飘忽:“儿今日闲来无事便到含凉殿去寻祖母说了会儿话,后来想到弘文馆来看看,祖母便派了身边的阿监为我引路。”
然而眼睛顺着李怀睿的眼光看去,却只见一众婢女匆匆行过
“原来如此,”李怀睿笑道,“我还记得,衡乾你当年在弘文馆的时候,你可是很让人头疼呢!”
两人此时记起当年一同念书的时光,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几年来,李怀睿又一叹:“当年五叔非要让你和姨母去封地,那时我也是无知孩童,总想着不久就可以再见了,没想到竟是一别十年。”
李衡乾一笑:“此时归来看见阿兄能有所成,想必阿叔心中也是欣慰。”
他不叫“殿下”而称呼为“阿兄”,这是本就是当年李衡乾对李怀睿的称呼。
李怀睿却有些怅然,他想起父亲临去前对皇后说一定不要让自己卷入皇位争夺中,只要做个普通闲散的王爷便好,谁知皇后却执意立自己为东宫。
“阿兄哪里有所成,”李怀睿敛去笑意,话锋一转,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便夸赞了李衡乾一番:“倒是你,稳重了不少,在归途中稳定漳州的动乱,雷厉风行的处决反贼崔世臣,阿兄觉得,二郎还是做不出这样果断的。”
李衡贞表面看上去脾性豪爽,实际上决断能力是比不上衡乾的。
“兄长谬赞。”李衡乾唇淡笑,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李怀睿心中却暗忖:看来衡乾是真的长大了。
想了想,又说道:“听说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为二郎定了一桩婚事,是工部尚书柳携家的娘子,却不知婚期几何?”
李衡乾答道,“九月十八,到时候还请阿兄来赴宴。”
“这是自然,对了,贞儿的病如何了?”
“前日感染了些风寒,服药后已经好了不少,只是今日还有些不适,是以才没有入宫。”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时不时的李怀睿都要夸赞两句,直到最后一句“告辞”李怀睿才离开。
东方瑶低头默视李怀睿的有些皱的衣角,迅速收回目光。
她知道,太子殿下走的时候一定会还是会习惯性的望望身后,然后失望的离去。
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李怀睿已经走远了。
李衡乾却心中奇怪,若说东方瑶之前在弘文馆做过侍读婢女,李怀睿又在弘文馆上过学,两人难道不认识?
心中刚有这个想法,便听东方瑶道:“郡王,我们这便进去?”
李衡乾笑着应了。
尽管心中有种两人认识的感觉,但他还是没有多想。
两人一同进入弘文馆,走不多时便到了藏书阁。
走了一会儿,便隐隐听到有人在低语。
“……听说最近南方静水那一块地方又在大规模的修水渠了,恐怕国库又要拿不少的钱!”
“这有甚稀奇的,往年也花钱不少,却和咱俩有什么关系?”说话人的语气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老徐,看你这话说的,都是朝廷命官,拿着圣上给的俸禄,自然是要为圣上、为朝廷着想!”青年人一手拍在檀木制的书架上,发出“啪”的轻响,可以想象此时青年人似乎有些不满。
可是另一边却没了声响。
透过书架间隙,东方瑶才看见有个络腮胡的青年官员面上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姿势,似乎不欲多言,他只是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人,随即冷嗤一声,拂袖离去。
尽管嘴边两撇碍事的胡子,可是依旧不减他半分俊美,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看来就有种不似人间所有的尖锐。
而青年人此时却只望着他的身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很快也离开。
东方瑶无意识的翻着手中的书,准备将书放回,不巧的是书刚刚放回原处,一只修长的手也恰巧伸了过来。
李衡乾此时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看了看窗外,正想着等会儿是不是该寻个理由回去了。
第十四章 情深缘浅
意识正懵懂,然而瞬间,东方瑶怔住。顶 点 X 23 U S
两只手却猝不及防的相互触碰,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然后想要抽出僵住的手。
李衡乾只觉得手掌下的这只小手凉凉的软软的,他低头一瞧,竟是如此纤细白皙。
直到东方瑶将手收回来,李衡乾才反应过来,他面带歉意:“抱歉。”
东方瑶忙摇头,不过是不打紧的小事,自己还是受不起这声道歉:“郡王言重了!”
然而却又觉得自己的脸窘迫的发红。
定了定心神,她方才想到要赶紧转移话题,看到李衡乾手中拿着一本书又想起前几天他对自己说的话,便磕绊道:“郡郡王……喜欢看《千山散记》那样的游记书么?”
李衡乾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一卷千山散记,眼光闪烁了几下:“嗯,我在滁州的时候就很喜欢那里风土人情,后来结识了顾子陵、姚叶亭那样的名士,闲时便喜欢随着他们一起游玩,滁州的琅琊山、满玉亭都很美。”
“满玉亭,琅琊山,”这些名字就算是念在口中,竟也有种含英咀华的感觉。
东方瑶再问:“会有曲江美么?”
她虽只去过一次曲江,还是不久之前跟着皇后去了一趟,依旧被那种壮观大气的场景深深震撼。
李衡乾忍不住看向东方瑶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那双杏核双瞳中淡淡的琥珀色眸光,看上去竟让人有种奇异的安稳。
他衷心的说:“曲江、芙蓉园固然美,然人工雕琢痕迹很多;而滁州风物之美在于不加修饰,拙朴天成。”
东方瑶赞许的点点头,是呀,最美不过浑然天成,可是滁州再美,与自己又有和干系呢?
念及自己如今的身份,东方瑶眸子黯了一黯,说道:“郡王此言甚是有理,奴婢受教。”
李衡乾见她神色有异,也知其中缘由,心中一叹,只好转移话锋,“阿监在祖母那里多少年了?”
“不过一年罢了。”东方瑶轻声回答。
不到一年?
李衡乾忽然有些佩服起东方瑶来了,看她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却已经跟在祖母的身边了……正想着,却忽听有人在叫自己。
“郎君!”是很熟悉的声音。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由守卫领着,他着一身墨绿色的圆领长袍,看上去眉眼温和,只是身材略显臃肿,正对着带领自己的守卫道谢,看着守卫离开后,才径直向着李衡乾的方向走来,拱手作礼
“长宁,你怎么来了?”李衡乾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明白何事,面上却是疑惑的问。
窦长宁在前面停住,对着李衡乾身旁的东方瑶温和的笑了一下,道:“郎君,王爷正有事找您。”
……
此时正是人间五月,暮春渐渐远去,初夏的微风送来一阵阵的安逸舒适,按理说,这样的时候到了下午,天气便会不凉不热,最适合长安人在自家的园中煮上几杯茶聊聊现下长安城最流行的夏衣款式和朝廷大事,哪国的使者又带来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可就在现在,端王府中,的确也是柳絮纷飞、鸟语花香,美婢端茶进到院门口,却被守卫拦了下来。
那婢女虽不晓得何事,可是看着守卫接连摇头和眼中的一抹忧色,便知道王爷此时是没有什么心情品茶的,只好招呼身边的同伴回去。
此时在院中,当李衡贞背着手沿着花圃转到第十圈的时候,还没等到自己的弟弟李衡乾,他来回的转,直转的端王有些坐不住了。
“二郎,别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很急。
李衡贞对着花圃中的花花草草,此时却没有半分想欣赏的感觉。
“唉。”他只是长长一叹,想说些什么,可是话梗在嘴边却又怕说出来父亲会更伤感。
李驰看着儿子此时满面的愁容,心中也是极其无奈和苦涩。
工部尚书的门第倒也配的上自己的儿子,只是……
“阿爷,阿兄。”李衡乾匆匆赶来,身后正跟着窦长宁。
端王乍听到声音,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赶紧从小榻上站起来,上前几步,“母后是怎么说的?”
李衡乾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哥,见他眼中虽有殷切却更多的是忧色,便微微蹙眉,小声说:“儿此次试探,只觉得祖母字里行间皆是义不容辞的威严。”
李驰立刻明白过来,他颓然无力的坐下,不光是为自己的儿子不能娶一个温柔貌美的妻子而伤心,更是为不能挣脱母亲的桎梏而绝望。
这些年来,他真的已经很卑微了,他没有二哥的尊贵身份,没有三哥的进退有度,也没有四哥的宽厚待人,自己没有什么大志向,不过是守好一方小家而已,为什么母亲不肯放过自己?
李衡贞看着父亲颓然无措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又钻了牛角尖。
“阿爷,”李衡贞故作豪爽道:“儿不在乎娶谁的,不就是娶个妻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苦心中不快呢,是吧,三郎?”语毕对着弟弟打了个眼色。
“不错,阿爷不必如此自扰,阿爷前面还有太子和两位阿叔,想必祖母也不会为难我们太多。”
李衡乾明白李衡贞的意思,但他又何尝不晓得阿兄不想娶那柳娘子,并非是因为柳娘子相貌才德一般,而是因为阿兄心中早有意中人。
只是李衡贞不敢对父亲这样说,只怕他会更加自责。
“这些年来我一直深觉对不住你们阿娘,我有愧于她……”李驰喃喃道:“二郎啊,父亲不想让你重蹈我的覆辙,你若不愿意……”
“不!”李衡贞斩钉截铁道:“阿爷,我愿意。”
一泓浊酒中倒映着自己模糊的身影,李衡贞愣愣的盯着面前的掐丝团花纹金杯,想端起来一饮而尽却忽觉手有千斤之重,怎么也端不起来。
柳携多年来不明党派,既不偏向皇后,却又处处为陛下做事,前几年又为太子主持的盐铁贩营事宜十分得力,竟让人想不到他私底下竟是是皇后的人。
且皇后既然敢把这颗棋子露出来,想必接下来也是因为除掉许成宪后毫无顾忌了……就在这个时候,皇后肯定是要守住这颗棋子了,阿爷若是去退婚,恐怕会……
“她是……”李衡乾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该不该再提到那个她。
“阿衿,没错,”李衡贞长叹一口气,“是阿衿。”
“原来是阿衿姊姊。”李衡乾其实早该想到的,阿衿是他和李衡贞在滁州暂住时的老师顾子陵先生的女儿,她相貌俊秀又通文理,难怪阿兄会喜欢她。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阿爷。”李衡贞低声叹气。
李衡乾微微颔首,却又听李衡贞道:“我已经许诺过她,可是我现在要娶别人了,”李衡贞看着李衡乾,眸中尽是苦涩,“三郎,我该怎么办?”
我从未失约过别人,却对你失约了。
我或许不曾对他们上心,却对上心的人失约了。
我不想伤害你,为什么却又不得不伤害你?
“呵。”李衡贞最终鼓起勇气,一饮而尽。
那杯中的浊酒,就像自己有缘无份的爱情,一口咽下吞入肚中,个中心酸,只要自己饮下就好。
李衡乾沉默的看着自己的阿兄,一杯接着一杯的饮着,最终也忍不住端起酒杯来,苦笑。
身不由己。
他想,也许,这也是自己最恨的,却又最不能摆脱的。
第十五章 送衣风波
沿着原路回去的时候,天有些黑了。www.uu234.net
东方瑶心觉回来应该还不到用膳的时候,小荷此时应该闲在氤氲院中。
然而推开门,屋里却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因为是奉命去陪豫章郡王,现在豫章郡王有事先回去了,是以自己回来后一时应该也没有什么活儿做,这样想着,东方瑶便踱步到榻边,却见自己的枕上放着一件衣服。
这是哪来的衣服?
东方瑶抖开那件宫衣,是件青色的齐胸襦裙。
想到今年少府监似乎是多送来了一些绫罗,名为“鸳鸯罗”,她听其它婢女说过,还是现下最流行的衣服料子,做成夏衣穿着十分舒服,可是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了一件?
想到此处,东方瑶有些疑惑,她不过才走了一个时辰,之前也没听皇后或是婉娘说要给自己鸳鸯罗做的衣服。
东方瑶修眉一皱,四下环顾了,发现不久前新打开的玫瑰胭脂还整整齐齐的摆在梳妆案上,便几步走出门去,想找玉莲问问缘由。
氤氲院正在含凉殿大殿一侧,算是耳房,中间用游廊和大殿连在一起,自己住的这所名为氤氲院,除了兰湘和婉娘有各自的居室,东方瑶和楚荷住在一所,而翠袂和玉莲两人住在一起,她俩的小屋就在东方瑶和楚荷小屋的旁边。
一个青色的身影背对着东方瑶正从游廊上经过。
“翠袂!”东方瑶快步走向前,赶紧叫住翠袂,“小荷呢?”
翠袂怔了一下,随即却有些支吾:“小荷……她……似乎是给……曹太妃送衣服去了……”
“谁?曹太妃?”
东方瑶心中一惊。
每年开季有新衣服制成皇后都会给各宫送些,只除了曹太妃。
开始的时候皇后常常是派身边品级高的婢女去的,只是送过一两次后总是触霉头,便改了让些品级低不惹人眼球的婢女去,为何这次会想起来要楚荷这个贴身的婢女去给那位送什么夏衣?
每年含凉殿与各殿的礼物往来东方瑶也看过几眼,是以知道曹太妃和皇后之间的曲折缘由,可小荷虽来含凉殿的时间比自己早,她平时只管饮食之事,何曾知晓这种事情?
东方瑶不由的眉头皱起,问道:“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吗?”
翠袂并不想多管闲事,她虽然平时和楚荷东方瑶两人不错,可晓得在这深宫之中更重要的是明哲保身,便咬牙道:“我不知道,是……我一时忘记了,要小荷去送衣服的!”
翠袂在皇后身边不少年了,当然知道皇后和曹太妃不和,也知道曹太妃性子刚强,不喜皇后多年,之前送衣服的几个婢女几乎都被她羞辱过。
可是翠袂怎么敢拒绝兰湘的要求?
她还是把衣服给了楚荷,并嘱托她要换上新衣去见曹太妃才不失礼数,看着她对自己微笑道谢……
看翠袂左右为难的脸色,东方瑶心中已经明了。
皇后之前并没有说要赐她们新衣,却凭空多出来两件少府监做的衣服;为曹太妃送衣服的婢女早已经换成了品级低的侍女,楚荷却被叫去送衣服。
如果说不是兰湘有意为之,东方瑶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来。
楚荷先东方瑶在含凉殿一年,皇后又宠爱楚荷,兰湘看不惯她,这是也是早先察觉到的事情。
所以兰湘才会忍不住使出这个绊子,如此一来,就算是不被曹太妃罚恐怕也免不了她一番折辱了,更何况曹太妃的身份摆在那里,先帝钦许唯一不必和一众嫔妃落发入庵的妃子,长女宜城公主嫁的又是许国公史连之后,人家自然有这个能耐。
“那好,我明白了。”
看着翠袂的脸色,东方瑶也并不想为难她,她也知道翠袂是被家人送入宫中的,因为勤快才在含凉殿有的一席之地,她不想搀和这些阴损的事也是无可厚非的,自己何必去为难她?
翠袂心中却有些难过,她张了张嘴,谁知抬眼却正见游廊尽处一道模糊的身影一晃而过,便无奈的将关心的话咽入肚中。
东方瑶只装作没看见,收回自己的目光,快步离去。
兰湘就站在大殿一旁,她攥着手,紧紧的盯着东方瑶的身影,直到看她拐入一侧的抄手游廊上。
想到自己当年,那时候还那么年轻就跟在皇后身边服侍,皇后凡是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赏给她些,可是现在,楚荷和东方瑶这两个贱婢却处处抢她风头!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犹豫,倒要看看皇后对她俩能有多宠爱!
“很好,很好!东方瑶,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兰湘恨恨道。
原本她打算好了一切,准备要东方瑶和楚荷一同去试试曹太妃的厉害,谁知她离开的功夫皇后便要东方瑶去陪了豫章郡王,原以为她竟然能逃过一劫,谁想两人还真是姐妹情深……
银牙暗咬,兰湘嘴角挂上一丝恶毒的笑意。
……
“见过太妃。”
一身青色宝相花齐胸襦裙,红色的披帛绕肩而过,齐整的回鹘髻上簪了一支小巧的银步摇,看上去十分清秀文雅。
曹氏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发现她生的十分清秀,便随手端起一杯酪浆,“叫什么名字?”
楚荷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恭敬回道:“奴婢贱名恐污了娘娘玉耳……”
曹氏身边的周嬷嬷却是冷笑一声,“贱婢才会有贱名,莫非你是贱婢么?”
而曹氏的眼光几乎像刀刃一样,楚荷没有抬眼便已经能感觉的到她的眼神有多么锋利,她心中有几分无奈,只得道:“娘娘,奴婢嘴拙,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这番话已经说的很是卑微恭敬,身为皇后身边的婢女,根本没有必要对一个已经退居深宫的太妃如此说话,可是楚荷并不想多横生事端,更不想因为依靠着皇后就肆无忌惮。
曹氏却沉沉笑开:“阿监嘴拙?老身听着阿监可是口嘴伶俐呢!”
她动身从榻上下到楚荷身边,在楚荷身边转了两圈,瞧她面色如常毫不畏惧,讥诮道:“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我瞧着宫里这些主子近些年是愈发猖狂了,没想到你们这些贱婢到也是上行下效。”
周嬷嬷会意,冷冷一笑,立时上前拽住楚荷的新衣,狠狠一扯。
原本便是夏衣,衣服薄如蝉翼,这样一扯,小臂处竟生生的撕开一个大的口子,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楚荷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差点坐倒在地上。
“先帝仁德,当年也不止一次的教导过我,无论是身为帝王还是妃嫔,皆不可依仗这自己的身份高贵便可以奢侈无度。”
“你看看你,不过是含凉殿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穿上少府监做的鸳鸯罗?”
四周顿时传来一众嬷嬷婢女不怀好意却又无比尖锐的笑声。
周嬷嬷凑近楚荷,冷笑了一声:“娘娘指定没看错,这是少府监的鸳鸯罗。”
曹氏在一边冷冷的看着楚荷脸上的难堪。
她想起了当年自己做德妃的时候,其实那时候她就知道,韩鸿照绝对是红颜祸水,果然先帝说的没错……
几人正僵持着,忽听门外有喧哗的声响起。
周嬷嬷立时不耐烦的喊了一句,“哪个贱婢竟然……”
一句未落,便见有个身材娇小的婢女利索地闯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