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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此冬无雪     西京春慢txt下载     西京春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新婚夫妇(一)

    东方瑶心里舒坦,想着芸儿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暂时没什么太伤神的了,费力啃完手中最后一块栗子糕,双手圈在崔城之的宽肩上,轻轻亲了他一口。

    算是赔礼道歉。

    崔城之黑眸幽深,一眨不眨的看着东方瑶,大手扫在她的眉眼上,“瑶儿……”随即愈发火热,东方瑶感觉似是不妙,不由得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子,反而被他抵在隐囊上,一点点舔舐着她唇间的芳香美好。

    “不、不行!”东方瑶红着脸推开他,低声道:“以后……现在……”

    孙奉御是怎么嘱咐她的来着,好像要一个多月,她当时没仔细听,现在当然说不上来。

    崔城之却是微微一笑,嘴角攒出两个深深的笑涡,“不行什么?”

    东方瑶嗔视他一眼,装什么装,孙奉御说话的时候,他可听的比她仔细多了!

    崔城之舍不得她柔软的唇瓣,又温存的绞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今日圣上还问起你,说是等你好了入宫瞧瞧。”

    东方瑶轻轻点头,“过几日再去。”现在崔嬷嬷看的她可严,什么凉的、辣的统统都不准她碰,不仅如此,就连平时下床走动都要受到限制。

    “我想看安安了,”东方瑶蹙蹙眉,有些苦恼:“再不抱抱女儿,我怕她最后都不认我了!”

    崔城之笑着捏了捏妻子的俏鼻:“真是傻丫头,嬷嬷是怕累到你,她不认你认谁?”

    半个月后,孙奉御说差不多可以入宫了,东方瑶才换上了新作的衣服,一套淡紫色淡金莲纹长裙,外罩蹙金双萧海棠锦春长衣,簪着命妇规格的花钗和金晃晃的步摇便入宫了。

    韩鸿照正在蓬莱殿中和元香玩双陆,此时却是输了,大叹道:“老了老了!”

    这话说东方瑶心头一跳,话说女皇陛下还有服老这一说?

    元香亲自上前来将东方瑶扶起,身上一股清清淡淡的幽兰香气,柔声道:“瑶儿可算是来了,母皇念叨你许久了呢!”

    东方瑶浅浅笑道:“陛下平日里就日理万机,瑶儿还要分去陛下的一份忧虑,可真是折煞了!”

    “诶,”韩鸿照挥手:“元儿就是适才赢我气势凌人罢了,你也莫要站着说了,快些坐下罢!”

    一边的阿赞便来为东方瑶沏茶,东方瑶扫着杯盏上飘来晃去的叶片,没来由的恍惚,怎么许久不见,韩鸿照都显得憔悴了不少?

    她抬首去看,今日韩鸿照似是并未精心打扮,她只在脸上施了薄薄的粉。

    不得不说再美的女人,也经不起时间的折腾和摧残,五六年前女皇虽算不上容貌光鲜,可至少也是得天独厚的保养得当,不过短短几年,她似乎苍老的愈发快了。

    东方瑶面上笑着,却有难过淡淡的漾过心湖。

    “母皇还玩吗?”元香问道。

    韩鸿照摇摇头,揉揉眉心,“最近愈发累了,也不晓得为何。”

    说话间婢女已经将棋具抬了下去,“你身子如何,何时将大娘带来与我瞧瞧?”

    东方瑶说道:“劳烦陛下挂念,瑶儿一切都好,孙奉御说小孩子不能见风,因此要等到上元节的时候,瑶儿一定带着大娘来当面谢过陛下。”

    韩鸿照微微颔首:“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平时自己多注意点儿,毕竟怀孕生孩子都是一辈子的大事,一个不小心便追悔莫及……”

    东方瑶默然,她知道女皇是明知不说,这事倒是可以揭过不提,可她偏要桓修玉不舒服!

    “陛下这话说的是,瑶儿谨记在心!”东方瑶轻声道:“既然是一辈子的事,那么无论孩子如何,想必每一个母亲都会视之如命,一旦出了事,还不知道要多伤心难过,最恼的不是飞来的横祸,而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以致误坏了孩儿……要陛下见笑了。”

    元香瞅了一眼略有愧色的韩鸿照,打蛇随棍上:“瑶儿这话还是说轻了,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都说事在人为,可倘或没有这飞来的横祸,母子平安,岂不是皆大欢喜?”

    不赖你这祸,赖谁!

    东方瑶和自然和元香心照不宣,她既然对李少简没好感,桓修玉更不用提。

    可毕竟元香还是公主,东方瑶说话没她有底气,便细声细气道:“这事儿呀,说起来既不是端王殿下的错,也不是桓少监的错。端王殿下为人父母,爱护女儿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要她守活寡?桓少监的弟弟早夭,想来少时也自是吃了一番苦,自古长兄如父,做哥哥的为弟弟张罗一门亲事原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冥婚这事不好拿上台面罢了。”

    韩鸿照面色郁郁,听到此处眉宇才稍稍舒展了些,东方瑶继续道:“.…..不怪桓少监,该怪那算命的算不好,人世说门当户对,阴司莫非就不是了?瑶儿窃以为,桓少监平时为人良善,那早夭的郎君定然亦是如此,他怎么能忍心要活生生的小娘子吃这种闷头苦?定是那算命之人不知深浅,故意歪曲,才为两家惹来这种祸端!”

    元香一开始还好,后来听东方瑶说下去,愈发惊诧,瑶儿怎么在为桓修玉说话?

    “瑶儿有事不要紧,可端王殿下是陛下的子嗣,倘若因此有个好歹,那岂不是正中奸佞下怀,使亲者痛仇者快?”

    韩鸿照仿佛如释重负般舒出一口气来:“你这么说,倒甚是有理,千不该,万不该,都是那算命术士的错,我就想啊,一个早就化入枯骨多年的孤魂,怎么会想着要个活人结冥亲……”

    她说着,端起茶盏来呡一口。

    东方瑶来不及看她掩饰的情绪,眼睛一转,又笑吟吟道:“说起桓少监,多日不见他了,却不知他如今是去哪儿了?”

    元香接道:“前些日子山南西道有山匪聚众作乱,桓少监是领了神策将军的官衔平乱去了。”

    东方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忍不住眉头乱跳,兵部和卫尉寺多少肱骨,偏偏有个山匪作乱女皇都巴巴要桓修玉去……

    她“哦”了一声,淡笑道:“桓少监年轻有为,我想比之许多只逞匹夫之勇的将军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不过区区山匪,想必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

    待出了蓬莱殿,元香蹙着柳眉,说道:“你怎么净给桓修玉说好话?”

    东方瑶将手拢在袖中,紧紧地抱住了暖炉,说道:“有的人,夸他,他也要有被夸的资本,除此之外,便是能不能受用的了的问题了。”

    这话说的有些绕,元香乍听尚未反应过来,却听东方瑶“咦”了一声:“颍川王这是回来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西京春慢》,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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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新婚夫妇(二)

    眼前这女子一身簇新的双蝶戏花淡粉色云锦裙,外披银狐轻裘披风,挽着妇人的发髻,上簪一支紫晶镶钻绘华胜、一支孔雀开屏金步瑶,眉眼精致,竟比小的时候还有风流俊俏上许多。

    “容儿、重献,这是要去给圣上请安吗?”元香先开口笑问。

    绮容与韩重献已经施礼完毕,闻言皆是脸一红:“是呢。”

    东方瑶有些惊讶:“容儿都长这么大了,乍一看还真没瞧出来呢!”

    绮容头一低,脸更红。

    东方瑶又瞅了一眼意气风发的韩重献,心道:这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对璧人一般。

    元香道:“你那段时间生产不知,容儿和重献已经在半个月前完婚了。”

    绮容妙目不住的打量东方瑶,似是有话欲说,元香知雅意,对韩重献说道:“到一边来,表姑有话问你。”

    韩重献应是,跟着元香到了一边去。

    待两人离开,绮容眼圈立时红了:“许久不见瑶姊姊了,这几年你还好吗?”

    她声音有些抖,东方瑶其实也不太明白她为何情绪会如此激动,只觉得绮容似乎有些变了,变得温婉大方了,可是这种变化不仅没有令她感到欣慰,反而失落和难过。

    “我很好,你莫哭,怎么哭了呢?我们好好说会儿话?”东方瑶语气温柔,她从腰间抽出一块帕子为她拭泪。

    绮容情绪逐渐平复过来。

    她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愈发多愁善感了,倒是要姊姊看笑话了……听说姊姊生了个小娘子,只托人送了礼物去,一直怕叨扰姊姊,是以一直没去,还求你莫要怪罪!”

    东方瑶目含怜惜,小的时候绮容就对她诸多亲近,这大半个月没上门,怕是也有自己的苦衷罢,想来颍川王和成国公的关系哪里会有那么容易重圆?只怕是韩宿襄不给她摆好脸罢了!

    “那个不打紧,我且问你,重献对你可好?”韩宿襄也就罢了,主要是韩重献对她好,她才放心。

    不过想着两人青梅竹马,虽说小时候绮容对韩重献不太上心,可现在她也长大了,很多事情应该也想明白了。

    绮容无声低头,“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可不是她想要的好,只默了一瞬,绮容忙笑着抬起头来:“阿爷和阿娘要我见着姊姊一定要道声谢,其实不必他们说我也晓得,在颍川那么久,姊姊还时不时的照拂我们,都说日久见人心,姊姊对我也是真心实意的好,我倒想不出来该如何报答了!”

    她这番话说的很诚恳,也很无奈。

    如若阿爷还是当初的身份,哪怕只是一个亲王,多少礼、多少情都还得起,可如今呢,阿爷还要忍着憋屈将自己嫁给韩重献……

    绮容心底失落,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是笑着说道:“姊姊如今生活美满,容儿实在想不出如何报答姊姊了,要不姊姊说一个?”

    “你这丫头,何时如此促狭了!”东方瑶轻轻点了她的额头,“我哪里要你的报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若是非要还,那才俗气呢!”

    两人又说了一回,东方瑶才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去罢,莫要重献等急了。”

    绮容脱口就道:“他才不会急!”

    他不敢急?

    东方瑶着唇一笑。

    说完绮容的脸又红了,她在心里小小的鄙视了自己一把,努力摆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盈盈施礼:“那容儿先走了。”

    绮容继续和韩重献去蓬莱殿。

    韩鸿照这段日子闲,身子懒懒的,是以总愿意窝在蓬莱殿中,两人来了,便打发灵芷端来攒盒和各种糕点招待,问东问西。

    自从父亲被贬,后来表兄义阳郡王被赐死,绮容对韩鸿照再也没了年幼时那般尊敬之情,保留了十分的敬畏,韩鸿照问长问短,绮容惶恐着一一答了。

    韩鸿照不以为意,以为是长大了,行事也稳妥了,反夸道:“容儿做的很好,重献娶到好媳妇了。”

    韩重献帮绮容绮容接了不少话,当然知道绮容心中所想,好在他是男孩儿,对于这些事看开许多,便笑道:“婚事是陛下做的主,自然是陛下慧眼如炬。”

    韩鸿照连连点头,想起两人小时候哪怕是坐到一处都能闹的不停,如今却安安稳稳的成婚至今,不免心都的郁郁也被冲淡了许多,又颔首嘱咐了绮容一回,正说着,却听殿外有人禀告成国公来了。

    绮容拢在袖中的手无端一抖,韩重献面上的笑容滞了一下,韩鸿照只是从小榻上正的往下一瞥,便可窥见端倪。

    韩宿襄大步走进来行礼:“进过陛下,陛下万福。”待有人请座,他一屁股挪上去,拨弄了下面前的果盘:“陛下这些日子身子如何,侄儿担心着呢!”

    韩鸿照不以为忤,或者说她早就习惯了,“哪里有什么事,就是冬日天寒,懒得往外跑罢了,御医来调理了饮食,不过几日待身子受用些,我再行宴热闹热闹。”

    韩宿襄咬了一口果子,侧眸瞥向一边:“大鱼大肉才好,侄儿看您都瘦了!”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小辈儿也不好插言,故而韩重献请辞道:“父亲慢坐,儿带着容儿想去太液池转转。”

    韩鸿照微一抬下巴,淡道:“去罢。”

    待两人手牵着走出去,韩宿襄忍不住嗤笑一声,眼中的轻蔑很明显。

    韩鸿照沉下脸来斥道:“你看看你,好歹也是做阿翁的人,何苦不给儿媳好脸色瞧?”

    韩宿襄不在意道:“姑母此言差矣!儿媳身份尊贵着呢,儿不过是个小小的国公,她将来可要做公主呢!”

    韩鸿照见他颇为不屑,知道他暗喻太子之位之事,不由皱眉道:“你瞧你说这话,多酸!既然四郎是我亲生子,凡事皆讲究嫡庶尊卑、长幼有序,百年之后我不将皇位给他,又能传给谁?”

    “陛下您是姓韩,大虞都要尊您一声女皇陛下,难道您愿意看着自己打来的这大好河山又还给李氏子孙?”

    “那又如何,韩氏子孙凋零,难不成我百年之后要将皇位再让韩氏?”

    韩宿襄随口接道:“有何不可,只是看您愿不愿意罢了!”

    韩鸿照微微一顿,目光幽深起来。

    “咳咳!”韩宿襄说完了话才觉得失礼,既然女皇都说韩氏子孙凋零,那么眼下这皇位就是要传也只能在他和韩宿迁之间来选了,说这种话,倒真是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

    韩鸿照依旧无语,她躺回隐囊上,眯眯眼:“你回去罢,我劝你一句,不许为难绮容,但凡要我听到任何风声唯你是问!”

    韩宿襄不敢再说别的,忙点头哈腰,跨出门槛儿来的时候,心中却是愈想愈郁闷。

    凭什么他身为女皇最为倚重倚重的侄儿,不能继承女皇的皇位,难不成这好容易到手的皇位,还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第十六章 京中传闻

    韩宿襄愤愤不平的走了,却没料到这不过是一次闲谈时的抱怨,却在翌日传遍了长安大街小巷,成为不少长安百姓的饭后谈资。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当杜应若、高知远两人秘密入城郊的端王别院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窦长宁利落的替两人摆好茶水,便退下去把门。

    杜应若时任兵部侍郎,在朝中诸位勋贵大官中混的如鱼得水又低调内敛,因此平时没有人会怀疑他是端王党;而高知远任职大理寺少卿,虽官衔不高,可也胜在寒门出身,故而也没有人会怀疑端王或者豫章郡王会借助这两人的力量忖度天下大势。

    两人一上来先问端王的身体状况。

    李衡乾眉头紧蹙,显然是好一阵操劳,却只淡道:“劳烦你们挂念了,父亲身子比前几日好多了。”

    端王一生下来身子就不强健,尤其是近几年连遭打击,因此风寒伤病几乎成了常态。

    杜应若问完便开门见山:“想必郡王早就听说近几日京中的那些传闻了罢?”

    他面目肃然,看来对此事抱有明显的态度。

    李衡乾颔首,亦是眉梢挂冷刀:“我不知这传闻从何而出,本来圣上将四叔请回长安,就是为了日后承青位一事,父亲与四叔一共荣辱。一旦圣上态度动摇,不仅四叔在长安无立足之日,只恐怕到时候逃不出造谣之人的毒手!”

    韩宿襄若是做了太子,端王和颍川王的下场还用想吗?

    连职位官衔比他低的,向来淡薄名利的韩宿迁都不放在眼中,时时刻刻向着寻他的晦气,更何况如今是最有资格做皇太子的四叔!

    高知远沉吟后道:“圣上态度暧昧,纵令谣言传了这么久都无人平息;更何况颍川王回宫这么久了都不见册封,可见圣上心中必然犹豫。”

    可这事情也奇怪呀,李衡乾的手扶着案几,沉吟着说道:“倘若是韩宿襄一开始有意,为何他又要附和桓修玉之言要颍川王回京?”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韩宿襄纵然不是最精明的,可他却也不傻。倘或是早有意,就该拦着不要李陵回来才对,又怎么会还要自己的儿子娶了李陵之女?!

    这才是最要人摸不透的地方。

    “事实是,有细作对臣说,半个月之前韩宿襄与圣上的确提起过这件事,他不过随口说‘有何不可,只是看您愿不愿意罢了’,可见其心中对颍川王颇为不屑,圣上也未责备于他。”杜应若说道。

    三人陷入了沉思中。

    末了,李衡乾的修长的手指忽的一顿,“颍川王回长安,对桓修玉有何益处?”

    高知远和杜应若面面相觑。

    “莫不是为了迎合女皇的心意?”杜应若斟酌道。

    可是他一想,又觉得不太对,若说起听话二字,非端王莫属了,颍川王都被便出长安了,何苦巴巴的为他求情?要说是为了颍川王登基之后给他个面子,还是说的过去的,颍川王李陵的长子腿跛,二子早就病故,三子尚且年幼听说小儿子在途中染病也过世了,这么说来,倒还真是颍川王更为好拿捏些;若说端王对朝政不怎么上心,可搁不住豫章郡王雄才大略啊!

    否则安氏夫妇也不会将长女嫁给李衡乾。

    杜应若早就追随李衡乾,故而对他的决断是深信不疑。

    李衡乾对桓修玉存疑,他既然亲自规劝女皇将颍川王接回,却又在这么重要的时刻领兵去了山西南道,这种事情在谁身上不是值得称赞的,他却这么“凑巧”的离开了,倘若不是在事出有因,那便是此人心机深沉到不可小觑。

    杜应若和高知远离开后,李衡乾又派人查出了桓修玉底细。

    原来他本出身官宦之家,祖上也是前朝追随燕帝打天下的功臣,后来高祖打过去的时候,他祖父为了保命打开城门,这才使得高祖皇帝一举击溃燕军,拿下长安。

    可德宗毕竟是德宗,虽然高祖忍不下心肠来,他又怎么会留一个曾侍二主的“功臣”?高祖死后没多久便寻由头将桓氏一族屠戮殆尽了,该入宫为奴为婢的也必不能少,桓修玉原本兄弟三人,他十岁时因为样貌出众被选入了教坊司,因为两个弟弟一直身子不好而四处求医借钱……

    还有人说他那时便因为和主管教坊司乐伎的内侍不清不楚而被嘲讽,后来得袁大娘赏识一路平步青云。

    袁大娘?

    看到此处李衡乾楞了一下。

    面前摆了一架古琴,尚未来得及修饰,他就有一下没一下轻抚它圆润的琴身,一边从一侧勾起一根琴弦耐心的接好。斫琴讲究底厚面薄,如此大弦顽钝、小弦焦咽,才会奏出美妙的乐音。

    安宁夫人不正是嫁给了韩宿襄么?可惜死的太早…….

    这时门帘被挑开,走进来一个鹅蛋脸柳月眉的女子,她正大着肚子,由婢女轻手轻脚的扶进来,“不知道夫君回来,是芸儿失礼了!”

    李衡乾将她扶在蒲团上,笑了笑:“是我自己要来的,这琴快斫成了,你看看喜欢哪个个花样,我来为你描画?”

    楚芸嘴角漾开一朵甜丝丝的水花,“我喜欢兰花,就要兰花好不好?”

    语气天真,模样娇憨,李衡乾忍不住轻轻的抚上她的小脸:“好,就依你!你得为她取个名字罢?”

    说着松了她的脸,一手又轻轻的勾在琴弦上摩挲着。

    楚芸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摸着自己自己的小腹,低声说:“古来名琴的名字得天独厚,无有不接山水精灵之意,我不过是个没有见识的闺阁女子,哪里能取什么好名字呢?还是夫君来罢!”

    今日窦氏去见了安昙儿,两家商量过了,安昙儿的父母倒也没有多大反对,虽说端王没落了,可如今局势未定,谁又能说的准端王日后一定不行?因此他们咬咬牙,决定三个月后正式将安昙儿嫁过来。

    本来楚芸也想去的,不过窦氏考虑到她身子不便遂没有同意。

    李衡乾只是有些过意不去,可他也没什么办法,娶安昙儿,只能说会多一份保障,他很现实,与其守着郊外这一亩三分地,等着别人来指手画脚,倒不如自己先出手……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哪里能事事只顾自己呢?

    “画眉,”他沉吟后笑道:“画眉这个名字如何?”

第十七章 北上平乱(一)

    “嘎吱”门开了。m.www.uu234.net

    闻声,原本站在二门旁扶腰的窦珂立时直起了腰来,“刘二郎来了?”

    刘二郎一边招呼身后的小厮将面粉肉蔬一一搬到仓库里,一边对着目瞪口呆的窦珂一笑:“嘻嘻,阿监,今日的的东西多些,怕要废些气力!”

    窦珂正在给自己揉腰,一听这话手里的动作都顿住了。他是看出来了今日送的分例要多,可是为什么连刘二郎的态度都变了许多?

    见窦珂颇有些惊诧的盯着自己,刘二郎心虚似的咳嗽一声,按着嘴角道:“您老腰不好,还是过去坐着罢。”

    说完要走。

    窦珂一把拉住他,“刘二郎,这是谁下的命令,可是我们家大娘子,还是姑爷?”他越问越激动,又迟疑着补充了一句:“莫不是女皇陛下?”

    莫不是女皇终于良心发现,想着她还有个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的儿子,是以便多拨分例来爱护了?!

    刘二郎推开窦珂的手,含含糊糊地说道:“是上头这么嘱咐我们的,我们只是照办而已!”说完便继续招呼身后的人力加快速度。

    窦珂毫不气馁,又连着追问数句,刘二郎本来已经十分的不耐烦了,他之前也曾屡次给窦珂脸色看,不过是个半截身子快入黄土的老太监,主子都不知道被女皇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的郡王,难不成还有一天能找他抱这落井下石之仇?

    “你”他把衣角一抽,下意识的就要脱身,冷不丁想起来某人对他说的那句话来。

    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颍川王再不济,也比你高了十等。

    那女子清清冷冷的对他如是道。

    “您老慢点儿,”于是到嘴的污言秽语硬生生被他别成了虚汗,“哎呦阿监!您老大多的人了,可小心您的腰啊!”

    莫名其妙。窦珂皱了眉道:“这些人都不是,你就说是谁,也好日后郡王报答。”

    窦珂一脸纳闷的回了李陵,李陵很是不解:“是个女子,头戴幂篱,看不出来是谁?”

    窦珂颔首:“出手阔绰,不过刘二说那娘子给了他许多银子之后便策马离开了,看上去行色匆匆,倒并不像是闺阁中的女子?”

    “怎么说?”

    “这女子一出手就是三百两,任是这娘子主持中馈,也不可能将这么多银子随随便便的就甩出来呀!”窦珂说道。

    李陵无语而坐,之前除了宁国夫人和宿迁还会接济一些外,根本不会有人再来雪中送炭,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去做?

    长安城中世家贵族,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随波逐流之事,现下李陵被困在京城搁置的郡王府中,既不能无诏入宫,也无法随意出府,可以说这境地也十分尴尬了。

    从来不是锦上添花惹人嫌,落井下石还要找块最大的破石头,在长安住了这几个月,李陵简直受够了屈辱,连这送菜的刘二都敢欺负他,可见一般了。

    “不打听了,”李陵沮丧的叹了一口气,“先找些鸡鸭鱼肉给夫人补补,快去快去!”他连着摆手。

    沈如柔正坐在房中发呆,无论婢女怎么劝她她都不说话。

    李陵走进来,踱步到小榻边上,从婢女手中接过瓷碗,吹了吹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鸡汤,送到她的嘴边:“先喝些,总不能一直这么饿着不吃罢?”

    沈如柔神情呆滞,依旧不言不语。

    李陵长叹一声,“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

    沈如柔仿佛被震了一下,她抬头定定地看着李陵,抖着音问:“你知道他死的时候多大么?”

    “……六个月。”

    沈如柔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气力,一把打翻李陵手中的瓷碗,癫狂的大叫:“你说的真好听,还会再有,那是你!我还会再有吗?那是你的孩子吗?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你只会说‘还会再有’……”

    沈如柔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她无力的靠在隐囊上啜泣:“再有也不是他了!他死了!”

    李陵低头默默地捡起瓷碗,婢女要捡,被他推开了。

    “你从来不管他的死活,因为你一直都明白,你不会只有他一个儿子!”沈如柔又哽着嗓子大哭起来。

    李衡义妻子扶着进来,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额角冒冷汗。

    妻子抓着他的手却微微一紧,李衡义看向妻子,眼神瞬间镇定了许多。

    “父亲、母亲。”两人同时唤了李陵和沈如柔一声。

    韩二娘越过婢女,亲自上前将落地的碎渣子收拾到了一处,低眉顺眼。

    李陵心中松了一口气,“没什么事,你阿娘有些心情不好罢了。”

    沈如柔将目光从韩二娘一双纤长的手上移到了李衡义的身上,李衡义腿脚不方便,正扶着李陵坐下,一碰到沈如柔如刀尖儿般幽深的眼神,瞬间心惊肉跳起来。

    残骸收拾完毕,一家人默然而立。

    李陵觉得实在窘迫,便歉然道:“要二娘看笑话了!”

    韩二娘当初既然敢冒着所有人的指责嫁过来,就料定在颍川王府中不会过什么好日子。本就不是一般女子,哪里能不理解李陵一番两难之心,可惜她毕竟只是一个媳妇子,只能诚恳道:“阿翁言重了,既然是一家人,合该同患难,没有什么看笑话一说。”

    李陵面上的褶子深了深,似是欣慰,末了,幽幽一叹,“你们先回去罢!”

    “二娘,是我李衡义对不住你……”进了内室,李衡义歉疚道。

    韩二娘为了他,竟然守身如玉三年未曾说亲李衡义初初回到长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傻眼了。

    绝食、削发,都是为了等他回来公然反对自己的父母,最后逼得他们同意,不用韩二娘说,李衡义都猜得出她这几年的处境,故而对妻子愧疚异常。

    韩二娘微叹:“夫君不必如此说,二娘都明白,眼下是家中最艰难的时刻,我们比端王殿下当年的处境也好不了哪里去,不过既然他们当年能全身而退,我们也一定能!”

    问题是六叔有衡乾这样一个一个能屈能伸、雄才大略的儿子,可是他李衡义呢不过是个半斤八两的跛子罢了。

    念及此,李衡义的眸中露出了失落和黯然,不过他不想要妻子看出来,便用力点了点头。

    “今日不知怎么了,”韩二娘端起案几上的一小盘靠鹅炙,弯唇道:“府上来了许多新鲜的物什,尤其是白鹅最多,我听到窦阿监在仓库轻点的时候,还以为那些采办的人是特意按照你的喜好采办的呢!”

    李衡义闻言尝了一口,又鲜又香,果然是他喜欢的口味,不过他不过是个残疾的庶子,就算是有人看中了他阿爷的潜力想提前投资做笔合算的买卖,也不会把注意打到他身上了来的,不由得自嘲般一笑:“你这是又打趣我了!”

第十八章 北上平乱(二)

    东突厥动乱,朝中却无人上书敢去。m.www.uu234.net

    东方瑶正在后院房中逗弄安安,听到这个消息,她霍然站了起来。

    “娘子,这是怎么了?”玉莲唬了一跳,忙护住一边安安的摇床。

    安安似是没被怎么吓住,对上母亲略有些惊恐的眼神,竟然还伸着舌头开心的笑了。

    东方瑶心底一柔,慢慢的坐回去,伸手替安安掖了也被角:“没什么。”

    玉莲眼睛一转,也猜的到几分:“莫非娘子认为,郎君会请帅出征?”

    东方瑶咬咬唇,“慕容老将军身子早就不行了,苏将军罹患重病,萧恪在陇西应对吐蕃自顾不暇,如今东突厥又来内外夹击,明显是要我们腹背受敌之意!”

    奇怪了,当年延濯可汗不是已经平定了突厥六部么,虽说东西突厥依旧事有二主,阿史那炎直也许诺绝不做斩草除根不义之事,双方曾协商立下察哈尔之盟,东突厥永世进贡延濯可汗,可怎么如今东突厥忽然就反了?

    “具体内情,我也不知。”崔城之面沉如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凭借延濯可汗的功力根本没有必要想大唐求助。”

    东方瑶颔首,当年阿史那炎直横扫突厥六部的威名毕竟也不是盖的。

    “可是如今不仅东突厥屡次叛乱,就连吐蕃也不守盟约,仿佛是赶着苏将军病重趁虚而入一般……事出反常。”

    必有妖。东方瑶默默的替他接上了这一句。

    “我没事!”她微微一笑:“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瑶儿,你……”崔城之欲言又止,原来她早就猜到了他回去。看着摇床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崔城之尽管很舍不得,但却也无可奈何。

    “男儿想要建功立业、大杀四方,本来就是无可非议,”东方瑶倒是很看得开:“你若是要去,我又怎么会反对?”

    她在宫里为女皇出谋划策的时候,他也从未因此埋怨过她,换位思考,她也不该用自己所谓的担心去绑架他想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决心。

    “.…..和阿飞,这样你可安心?”

    很快朝中的敕令就下来了,封崔城之为关内道大将军,段骁飞为神策将军,十日之后点兵出征。

    还真是刻不容缓。

    东方瑶慢慢沿着端砚中的墨条,不知不觉走了神,他这一走,还不知何时才是归期,关内道那地方那么冷、风沙那么大,也不晓得他能否适应能否的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可笑,城之年轻的时候曾到突厥与唐边境游历过一阵子,要说适应他从来就不是娇怪的人,当然没有水土不服一说。

    崔城之正在看书,不时瞥妻子一眼,却见她似乎是有些走神,手中的动作似顿而不顿,眼神也有些懵懂。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书房,平时都是在一起看书捻墨的,到不是只有东方瑶一个人心不在焉,崔城之瞅着妻子沉静的小脸,也有些心猿意马。

    “怎么了?”

    他忽然走到她的面前,捏住了她的手,东方瑶忍不住抬首问道。

    崔城之坐到她的一侧,顺势又抽出她手中的笔来,隔在案几上的笔架上,指指自己的腿,示意她坐过来。东方瑶不明其意,犹豫的坐了过去,谁知还未曾坐稳当,便被他朝自己胸口一箍,堵住了她的小嘴。

    他的大手很热,不时的探入衣襟中,东方瑶被他蹂躏的喘不上气来,软软的趴在他的身前。

    “你这一去,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东方瑶藏在他的怀里,眸中流露出一丝黯然。

    崔城之拨弄着她柔顺的长发,轻轻的应了一声。

    “明天就要走了呢,若是闲暇之时,我便给你写信报,如何?”

    东方瑶的手摸到他的胸口上,忽然想起来他这里的伤当初伤的那么严重,虽说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她没打过仗,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又将伤口挣开呢?

    腮边湿湿的,东方瑶脸一红,直到他柔软的唇滑到她的削肩上,东方瑶忍不住粗粗喘了口气:“别,在书房里呢……”

    万一被看见了,多丢人呀!

    崔城之不以为意,他看书向来喜欢清静,不叫人的时候,一般也不会有人进来,便将东方瑶打横抱起,朝着一侧后堂的小榻上走去。

    天昏地暗,东方瑶也不知道折腾到了什么时候,直到最后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哭着求饶,明显感觉到天都要暗了,平时这个时候她早就下去吩咐玉莲准备晚膳了,要是再不出去,恐怕玉莲和十五十五都知道他们刚才是在房里干什么了!

    崔城之揉着妻子绯红的小脸,恋恋不舍的吻了她一下。

    东方瑶懊恼的起身着衣,推了这个不知餍足的家伙一把,先到书案旁缓了片刻,开门时玉莲和梅影早就等候多时了。

    玉莲瞅了一眼东方瑶依旧胭脂色般的小脸,垂首掩去眸中的笑意,说道:“没听见娘子和郎君的吩咐,奴婢斗胆备好了晚膳,还请娘子和郎君移步。”

    东方瑶和崔城之来了上房。

    “安安呢?”东方瑶才想起来有一个时辰没见到女儿了,问道。

    奶娘迈腿进来,怀中搂着尚打瞌睡的安安:“适才醒了,刚刚喂过一回,娘子不必担心。”

    崔城之已经将女儿搂在了怀里,柔声唤她:“安安。”

    安安眼皮顿时掀开,黑眸晶亮亮的,冲父亲灿然一笑,鼓囊囊、胖乎乎的两腮隐约攒出两个笑涡儿来。

    东方瑶看着心里欢喜,忍不住伸手去戳她胖乎乎的小脸儿,安安的大眼睛一转,莲藕般的小手就在空中挥舞着,似是要去捉住母亲的手。

    崔城之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儿,又凝视着笑靥如花的妻子,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

    翌日一早,尚在黑暗中,崔城之下意识的伸手向一侧伸去。

    空空如也。

    他惊讶的直起身来,却见东方瑶果然已经不在了,庭中掌着微弱的灯光。

    “你醒了。”东方瑶推门进来,笑道。

    “怎么起的这么早?”崔城之问道。昨晚两人折腾到很晚……她怎么竟起的这么早?

    东方瑶在衣前为他束腰,面上带着淡淡的红晕,“你都要走了,我怎么着也要伺候伺候你吧?”

    崔城之仔细打量她的面色,果然眼底有淡淡青黑,心底不由愧疚了几分,“待会儿我走了,你再回来补眠罢。”

    东方瑶觉得心口闷闷的,也不知他这一走要多久才会回来,当然是牵挂牵挂而更多一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莞尔道:“当然!”

第十九章 北上平乱(三)

    把所有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到一个包袱里面后,东方瑶望着八宝银盒中的一卷心经发呆。顶 点 X 23 U S

    那都是她一个字一个字、边祝祷边念佛修成的,虽然已做不到佛言的三皈五戒,但自问平生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只盼望着上苍不要那么狠心,这些她所贪恋的红尘美好,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崔城之静静的立在廊庑下,待东方瑶出来的时候,扬眉一笑:“收拾好了?”

    东方瑶无声一点头,走到他的面前,抬首望着他。

    他面上挂着淡淡的笑,那攒起的笑涡仿若酒壑一般醉人,这熟悉的笑颜,梦里千回百转东方瑶也不会忘记的,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

    崔城之轻轻捉住她的小手,抵在唇边一吻,看着她水盈盈的杏眼,心中顿时不舍大胜。

    “你记得,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可千万不能再有什么事。

    崔城之轻轻颔首:“你也是,无事的时候多出去走走,芍儿、思娴都可以陪你;入宫侍奉圣上也行,但是……千万记得要明哲保身,不要搀和进桓修玉那些腌的事里;倘若宫中有变故,记得给我写信,凡事量力而行。”

    “照顾好安安。”顿了许久,他说道。

    东方瑶觉得,自从她嫁人之后,变得多愁善感了。“你放心好了!”她故作泰然,城之在前线作战,她不能拖他后腿,平白无故要他百忙之中还为她担心。

    崔城之迟疑着,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

    “郎君,段将军在来了!”十五叫道。

    “你放心,”东方瑶忍不住又说了一遍,她冲他眨眨眼:“我在宫里的时间比你长好吧,你哪里这么多不放心,是瞧不起我吗?”

    “当然不是,”崔城之失笑,轻轻敲她的额头:“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两人边走边又互相嘱咐了一通,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段骁飞在马车旁站着,思娴半坐在马车的车辕上,蹙着眉不晓得在嘱咐什么,段骁飞边挠头边说“不敢”。

    “阿兄和阿嫂出来了!”思娴戳戳段骁飞,又对他疾言厉色道:“你若是记不住我说的话,回来的时候自觉在外面站一个时辰再进来见我!”

    段骁飞往东方瑶和崔城之那里瞟了两眼,干笑一声:“阿娴,你小点声!”

    “走罢!”崔思娴撇撇嘴,终于松了口。

    她扶着从段骁飞从马车上跳下来,疾步走到两人面前,甜甜的叫了一声:“阿兄、阿嫂!”

    语罢眼圈儿一红,“阿兄你可要保证身体,我和嫂嫂在家等你回来呢!”

    “阿娴!”段骁飞忍不住小声的抗议了一下,怎么都是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待遇咋就这么差呢!

    崔思娴扯了下段骁飞的衣服,樱桃小嘴嘟起来:“阿兄我和你讲,这个家伙最大大咧咧了,若是有什么重要的军机大事儿,你可得好好担待他,莫要让他给你误了事!”

    崔城之笑着看两人:“好,我定不会要阿飞做那种冲锋陷阵的大事儿,你可满意?”

    思娴一听自己的私心被这么容易拔出来了,不由得小脸儿一热,却不说崔城之,只轻轻拍了段骁飞一下:“我等你回来呀!”

    两人翻身上了马,马上要去城门回合,鱼符点兵。

    打马行至坊弯处,东方瑶看见崔城之回眸望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不舍和软帘,撞的她的心都柔柔的。

    思娴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才刚走,就思之如三秋了?”东方瑶打趣道。

    思娴这次却没辩驳,她两手揪着自己的小帕子,一本正经的叹道“阿嫂,你还真没说错,我虽然平时总嫌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可他真走了,我心里还空荡荡的!”

    一旦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就像中毒了一样。

    “是剧毒。”东方瑶默然想道。

    中午留了思娴在家中用膳,思娴抱了家中的小娘子过来,比安安大了三个月,小名儿叫儿,沅娘喜欢这个孩子喜欢的了不得,一听说两个人要去厨房亲自煮饭,便自告奋勇看着安安和儿,加上有奶娘看着,东方瑶和思娴也就随她了。

    虽然家中的夫君不在,不过该吃什么还是要吃的,东方瑶自从怀安安之后,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在厨房里站着,故而她虽在庖厨上没什么天赋,却也有所长进。

    按照芍儿私下里的说法就是,有些东西从前不能吃,经过娘子的改造之后,能吃了!

    当时东方瑶就一爪子拍在了芍儿的头上,不悦的说:“这生鱼,没做熟之前能吃吗!”

    思娴听了忍不住扔了手里的冒着寒光的大菜刀,捂着肚子笑,“能吃!怎么不能吃!我听说扶桑那边的人都吃生的鱼片呢!”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饮毛茹血?”东方瑶讶然。

    思娴耸耸肩,捏了捏自己笑的紧绷绷的小脸,拿起菜刀就是一阵“夸夸夸”,“不敢恭维。阿嫂瞧过那些扶桑人么,看上去见了谁都恨不得行个大礼,怪要人……”

    她想了想,终于从嘴里揪出一个合适的形容来:“怪要人毛骨悚然的。”

    “扶桑乃是东海小国,见过大唐风范,自然心生敬畏,”东方瑶说道:“我之前入宫,正见到两名扶桑使节在弘文馆与学士交流两国心得,显得十分谦卑,你说的不错,只是扶桑日后可不一定是个令人小觑的国家。”

    他们求贤若渴眼神,也莫名要东方瑶不舒服,怎么说,就像是蚂蟥盯在腿上的感觉。

    两人撇开这个话题不谈,一会儿一道笋煨火肉就烧好了,思娴还提醒道:“阿嫂,这原汤需留着,你明日再用时,就直接将火肉在汤中一滚即可,如果只用白汤,味道便是寡淡了。”

    东方瑶没吃过火肉,据说这火肉在金华一带很是盛行,就是将动物的后腿割下腌制、风干,思娴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块,怕东方瑶吃不习惯,便亲自做了这笋煨火肉给她常常。

    东方瑶咬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味道鲜嫩浓烈,不由得大家赞赏,酒足饭饱,崔思娴知道东方瑶有午休的习惯,便带着儿告辞离去了。

    安安正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东方瑶。

    经过几个月的“保养”,现在看小家伙可顺眼多了,东方瑶忍不住抬手轻抚女儿圆润的小脸,安安一直咯咯笑个不停,东方瑶一走她就哭,没办法,只好搂着女儿睡了一会儿。

    醒后玉莲给她绾发,正在菱花镜前神游呢,门外的梅影却风风火火的进来禀告:“娘子,圣上召你进宫呢!”

第二十章 立皇太子(一)

    韩鸿照一手捻了枚棋子,漫不经心的问道:“桓少监到哪里了?”

    曹吉祥微笑道:“适才看守的信使来报,说是已经进城了。m.www.uu234.netwww.uu234.net”

    韩鸿照舒出一口气来,望着眼前一盘厮杀的棋局,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你又故意输给我!”

    东方瑶心里咯噔一下,说道:“陛下恕罪,是瑶儿的棋艺一向不好。”

    “哦?”韩鸿照勉强哼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便道:“你那几日说是要重新修成燕史,我想了想,横竖没什么事,你若是不嫌枯燥,尽管去弘文馆或者崇文馆编排好了,舍人院的舍人也自然供你差遣。”

    东方瑶偷偷看了韩鸿照,发现她这话说的慢条斯理,面上却是有些不耐,仔细想想,她也没做错什么呀,怎么女皇就对她不耐烦了呢?

    婉娘听了这疑问沉吟道:“你这么说,其实我也感觉到,不只是你,近来女皇无论对谁都有这种感觉。”

    这些日子长安城中关于立皇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东方瑶冷眼瞧着,韩鸿照也在心中犹豫不决,不管韩宿襄是有意还是无意,可女皇难道心里想不清楚么?

    她再想将皇位传给韩家人,可韩宿襄和韩宿迁毕竟只是她的侄儿,李陵李驰再不济、再不配,那也是她的亲儿子,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韩鸿照却看不明白了呢,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她有意为之,想看着李陵党、李驰党和韩宿襄的拥趸在私下里斗个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你放宽心罢,”婉娘轻轻拍了拍东方瑶的手,说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再过几日我就要出宫了,日后不能再陪在圣上身边了,你记得要照顾好自己。”

    东方瑶知道婉娘什么意思,那些话她都记在心里,只是一想到小的时候就蒙受婉娘的庇护,如今她也要出宫离去,那么宫里还有什么值得她眷恋呢?

    “姊姊想好去哪儿了吗?”之前婉娘说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了,既是如此,她又该在何处落脚?

    婉娘道:“我打听到在渭南还有个鳏居许久的侄子,因为手里还有些积蓄,刚好可以再给他娶个媳妇子传宗接代,前几日已经亲迎了,他千恩万谢,说是要给我养老呢!”

    婉娘温和说道,眼角攒起的纹路愈发细密了,眸中尽是满足的笑意。

    东方瑶放下心来。

    当年燕史只修成了一半,也是李怀睿临死之前不甘心的心结。

    东方瑶想找到当年和她一起修燕史的那些东宫学士,可惜萧恪不在长安,徐元柏在几年前致仕回乡,赵建本早就去世四五年了,东方瑶很惊讶,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李怀睿被贬之后他也从东宫少师贬为了吏部员主事,怀才不遇郁郁而终,究其原因,还是赵建本心气儿太高了。

    东方瑶幽幽一叹。

    只是文官之中她十分了解的并不多,因此便托了严静思为她考究几个能堪大任的,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到弘文馆转转,以此监督。

    随着女皇登基,女子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从前许多轻视女子的陋习也渐渐废止了,只是还未有明文的规定,东方瑶上街暗访了多日,发现如今坊间已经流行起一夫一妻的说法来了,尤其是将门出身的娘子,不仅亲自写和离书给丈夫,更是带着孩子再嫁!

    高祖建国数年之后才有公主再嫁的先例,如今世家女子不避其嫌和世人庸俗的眼光,简直是有气性至极,东方瑶将此事报与女皇听,韩鸿照听了也认为十分新鲜。

    当日便下令要东方瑶拟写一份敕书昭告天下,明令倡导“一夫一妻”,女性可以纳课,男子和离必须经过妻子同意,妻子也可以写和离书等一系列不成文的规定,此后“一夫一妻”也成为官员铨选中重要参考项。

    很快到了年下,和前几年不同,这一次家中有些冷清,东方瑶将思娴接过来,两个人和安安、儿一起吃了团圆饭,之前东方瑶收到了城之的信,说是目前东突厥并无异动,恐怕要开战也要等到开春,要她不要那么担心。

    东方瑶相信他的能力,并没那么担心了,提笔写了些今日朝堂和家中发生的事,崔城之便回信为了描绘了塞外飘雪的风光。

    “千里雪藏,莹白如初”,说的东方瑶很是心动。

    “圣上要在正月十五举办紫兰宴,阿嫂一定去罢?”思娴夹了一口奶香毕罗,说道。

    紫兰宴名为宫宴,实则是女皇为了替桓修玉接风而设,这个之前东方瑶听到有蓬莱殿的婢女议论过。

    “圣上下了帖子,自然要去。”她道。

    思娴叹了一口气:“阿嫂走了,就我和儿一个人在家里闷着了!”

    东方瑶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想去,要不我们就一起去?”

    “不……不用了罢!”思娴忙摆手道:“我想来不爱参加那般的宴会,更何况是在女皇的眼皮子底下!”她之前远远的见过女皇一面只觉得她满面都是不可抗拒的威严,更何况她的祖母一直为女皇所不喜,自己还是莫要凑这种热闹的好!

    念及此,她又忍不住问道:“阿嫂在圣上身边这么多年,应当知道她喜怒无常罢,是不是发怒起来很是恐怖?”

    恐怖如斯……

    东方瑶一本正经地说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思娴脸色一变,仿佛联想到了当年女皇雷霆手段处置废后一党的情景,虽然她那时还未出生,不过只听旁人道就够惊悚的了!

    看她小脸吓得雪白,东方瑶有几分好笑:“怎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皇陛下呢?”

    思娴定定的望着东方瑶:“难道阿嫂不怕吗?其实圣上待阿嫂很好,比之大长公主都过之不及,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又是为什么呢?

    夜色浓的像泼墨,偶尔会有爆竹的声音远远的炸开,屋里小床上躺着安安,已然熟睡,东方瑶却辗转反侧难眠。

    思娴说的对,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如果韩鸿照是因为高仙则而对她多看一头,甚至一直包容她到现在,这些都是她对她的爱,可是那些恨呢,那些刻骨铭心的恨……

    真的要她当做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吗?

    她理解母亲的苦心,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光明正大的站在与韩鸿照对立的一面,可这不代表她不恨,只是在伺机等待一个反击的机会而已。

    因为她恨她呀!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多恨她一点呢?

    黑暗中东方瑶听见安安平稳的呼吸,偶尔有稚嫩的呓语,她觉得自己想不透了,干脆不再多想,只将女儿含在口中的小手轻轻的拿下来,与女儿相拥而眠。

第二十一章 立皇太子(二)

    “女皇陛下打算在紫兰宴上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

    东方瑶正在绸缎庄里选布匹,打算为安安裁一件新衣,听到一侧糕点铺子的门口,一架马车上两人的私语,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www.uu234.net

    马上坐了一个车夫,一身粗布直缀,浓眉大眼,看上去十分精神,正对着绸缎庄旁边一个饮子摊的老茶客说道。

    他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问题是东方瑶离了这般的远,竟也能听得到。

    之前不是长安城中大街小巷上的闲谈,是成国公韩宿襄对女皇陛下的一句抱怨吗?怎么现在又换成另一个版本了!

    东方瑶心下微诧,女皇陛下当然有一件事要宣布,可是这件事和平头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们是从哪里听说这宫里的事?

    只听那车夫侃侃道:“之前不是说成国公抱怨女皇陛下不肯立他为太子么,如今颍川王早就到了长安,却只是如同端王一般住进了城郊的别院,女皇陛下可是问都没有两句,反而连续给国公赏赐,你说,这成国公是不是有戏?”

    那老茶客站的久了腰酸,便蹲在一边的月台上,边剔牙边轻笑:“女皇陛下要立谁做太子,和俺有啥关系,总不会立我呗!”

    车夫“嗤”的呵了一声,瞧瞧自家车的车壁:“我可是何外郎的家奴,这些事情自然都知道的清楚,我可跟你说,谁做太子那可是件大事!咱这可是在天子脚下,你做什么天子不知?赋税、租庸调那可全都是天子说了算!”

    老茶客被说的无语,半响方道:“那你说,女皇陛下会立谁做太子?”

    车夫道:“女皇陛下为何犹豫,还不是她想延续大虞名号,日后流芳百世……”

    那车夫滔滔不绝许久,半空中听老茶客来了一句:“大虞……是什么?”

    车夫:“……”

    “咳咳!”

    周围一众茶客闻言都吐净了口里的茶。

    梅影也忍俊不禁:“娘子,这老丈连大虞都不知,还真是有意思!”

    玉莲和东方瑶都没笑。

    梅影觑着两人严肃的面色,身形晃了晃,便垂首不敢再发笑。

    “俺不识字!”那老茶客不以为然的叫道。

    周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把这套青莲、水红和米色的缎子包起来。”东方瑶对着店老板吩咐。

    “嗳,好嘞!”老板爽快的应诺。

    待回到家中,玉莲见梅影退下去了,才轻声说:“娘子,我看此事有蹊跷。”

    东方瑶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玉莲便道:“民风开放,议论些国事倒也不算什么,但是这几日基本每次与娘子一同出去,总能听到这些或大或小的稀奇事。”

    什么永平大长公主与女皇陛下关系愈发差了、成国公最得女皇陛下欢心了,甚至各部、各省的大官都被评头论足,如果说这是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

    尤其是东方瑶知道舆论的力量有多重要。

    “去查这件事,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散布这些流言!”东方瑶沉声说道。

    下响,玉莲就带来了消息。

    “那车夫说的不错,是工部员外郎的车夫,老茶客就是普光坊一个普通的老头儿,平时无事儿的时候才喜欢到那西街口的饮子摊上喝茶,今儿个午时那车夫正是载着自家的娘子来赵记的糕点铺子买玉露团!”

    “工部员外郎?”东方瑶放下手中的茶盏,那茶盖儿一颤一颤的发出“刺刺”的碰撞声。

    工部员外郎不过是个极小的官衔,尤其是在工部那种地方,除非圣上要修行宫,否则平时也是不会被人所记起的,可他家中的小小车夫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不对……东方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记得一个月前女皇好似对她抱怨过帝都中的佛寺不够多,不够精致。

    “那车夫应当是听自家老爷说的,说不准也是有谁无意说给了那员外郎听……以讹传讹。”

    是以讹传讹,那车夫字里行间,岂不是说韩鸿照有意将皇位传给韩宿襄。

    可这对韩宿襄又有什么好处,最后若闹到韩鸿照耳中,按照她的个性能不忌讳他吗?

    东方瑶心里有直觉,这件事似乎从头到尾都有一个人在暗中谋划,为了他的某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想为这青位立置添乱。

    念及此,她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桓少监不是回来多时了么,”东方瑶说道:“找两个机灵儿点的细作盯住他,每日都和什么人见面。”

    终于,这流言紧赶慢赶还是在宫宴之前传进了韩宿襄的耳朵。

    “圣上会宣布什么?”韩宿襄有点懵,他可是一点儿口风都没听见过。

    阿泉急的跺脚,却不敢大声说,便附耳小声道:“爷还没明白,这是要立皇太子呀!”

    韩宿襄只觉得这声音在他耳中炸出一个惊雷来。

    立皇太子!?

    他!?

    “传言,你竟然还信这个。”半响,他不屑的说道。

    “如果不是确有其事,怎么会空穴来风?”阿泉条分缕析:“爷看,女皇陛下根本就没有打算要理会颍川王和端王的意思嘛,就算再不济,也当封颍川王个亲王,颍川王身为嫡子,端王的封号都比他高一头,如果女皇陛下不是对颍川王没意思的话,怎么会这么久连个册封都不给他呢?”

    这话说的条分缕析,就连韩宿襄都忍不住心动了,他手指颤着敲在案几上,心腹瞥了一眼,又道:“也怎么看?”

    韩宿襄还是不敢确定,这可不是大事儿,一个不小心再惹怒了女皇,可万一他真的……

    他不敢再往下想下去,眼珠子动了动:“去少监府!”

    待登了门,却被告知如今桓少监在宫中时候女皇。

    韩宿襄又马不停蹄的进了大明宫。

    “哎呦,这可有点不合适!”曹吉祥笑道:“国公爷,你该知道近来女皇陛下身子不好,适才御医来看过来,说需要静养,现下桓少监正在里面替圣上整理晚上要看的章奏呢!”

    韩宿襄忙问了韩鸿照的身体。

    曹吉祥赴宴了两句,又说道:“不妨明日紫兰宴上国公爷再来瞧瞧罢!您是找桓少监还是圣上又急事呢?”

    韩宿襄的当然不再好意思要曹吉祥把桓修玉叫出来,便笑呵呵的摆手,道:“无妨,劳烦内侍了,倘若不便,那我也不再打扰!”

    语毕便待告辞离去。

    “不知国公是找桓少监还是圣上?”曹吉祥笑着问。

    韩宿襄不想直说,不过曹吉祥都这么问他,他便道:“是寻桓少监。”

    曹吉祥了然一笑,他抬头四下一瞅,似是不经意道:“明个儿圣上要办紫兰宴,可是有件很重要的事儿要说呢!”

    韩宿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什么,不知内侍可知晓一二?”

第二十二章 立皇太子(三)

    韩宿襄一直回想着曹吉祥的话,以及,他说话时那羡慕的语气和眼神。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要他说,曹吉祥在宫中当值也不少年岁了,到底是什么事要他如此羡慕?

    这件“很重要”的事,由此便成为了韩宿襄的一大心结。

    翌日,他又上门来,听说桓修玉昨日是宿在了大明宫,倒也没那么惊奇,思量着他可能不会再回来,韩宿襄便直接去了大明宫。

    玉莲将细作探查到的一切告诉了东方瑶。

    明面上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桓修玉在宫中侍奉女皇,韩宿襄寻不到他,自然要去宫里寻;可是为何在满城风雨的这种时刻,桓修玉入了宫,或者说,当颍川王进京他就抽身室外的时候,这事就不简单了。

    一切那么凑巧,实际才是真正的凑巧,政治权术一向如此,几不可查的细节,有时便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东方瑶想到宫里去查,可她在宫里的眼线……恐怕和桓修玉一比是不值得一提,若是桓修玉故意避人耳目才想到要到宫里和韩宿襄说些什么的话,那她还真是鞭长莫及!

    念及此,她立时修书一封交给玉莲。

    三日后,紫兰宴。

    东方瑶扶着新绾的髻,由婢女引着入了紫兰殿。

    韩鸿照还未到,许多女眷官夫人都未来,东方瑶来的有些早,便先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右下首第二个座位上。

    堪堪坐下,元香也后脚跟着进来了。

    “公主来了。”东方瑶施礼一笑。

    元香坐下来,说道:“无妨,你这几日如何?”

    她知道崔城之北上征伐东突厥去了,只是自从安思逸死后,两个人却再也回不到当初那般亲密了,时常是许久见不到一面,就是见了,也说不到几句话。

    东方瑶看到元香身侧空空,不由问道:“这几日没见驸马,公主怎么不请驸马也来热闹热闹呢?”

    元香嘴角挂上一抹微笑,她吹了吹手中的茶盏,不急不慢道:“驸马近些日子身子不好。”

    东方瑶忽然想起来,她似乎有许久没见徐晋和元香共坐一席,想来元香也没那么喜欢他罢?如果当初安思逸没死,也许元香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可是他到底死了。

    两人一时默然无语。

    元香似乎也察觉到两人愈发疏远,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任何开口。

    “安安,是叫这个名字罢?”她问道。

    东方瑶微微颔首,浅笑:“是叫安安,取‘平安’之意。”

    “又简单又好听,”元香笑道:“你不知当时母皇听到你生了个小娘子,一定要赐名,还是我拦着她才作罢!”

    东方瑶没听说还有这事,忍不住唇笑了起来:“圣上便是赐名,那也是瑶儿的荣幸。”

    “你这丫头,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如此想的罢?”元香说道:“你的名字是母皇起的,难不成你的女儿也要母皇来取么?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自然是自己取名字来的欢喜些。”

    话说到最后,尾音却带了几分惆怅。

    东方瑶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她记得韩鸿照近来对元香愈发的好,凡是有外国来使上贡的什么好东西,她都一一送过去讨元香的欢心……可是那些身外之物,真的能讨元香的欢心吗?

    一炷香的时间,人渐渐到齐了。

    韩宿襄原本坐在左侧第一位上,一见韩鸿照由曹吉祥和桓修玉共同搀扶着出来,忙笑着迎了上去。“陛下来了,身子可还好?”一阵嘘寒问暖。

    韩鸿照笑着颔首:“当然好,不好你是不是还想诅咒我?”

    韩宿襄面上一阵冷汗,适才满脸的包子褶也徐徐的展开来。

    “咳咳!陛下,您这是在说什么!”

    韩鸿照面上笑意不减:“快坐吧,别傻站着了!”

    韩宿襄瞧见桓修玉朝他使眼色,忙惴惴不安的坐了,不过觑着韩鸿照似是真在开玩笑,不由得抹了把面上的虚汗,捏着衣襟的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东方瑶打量了会儿韩宿襄的小动作,并未多在意。

    桓修玉在左下首第二个位置坐下来,垂眸敛去面上的笑意。

    既是宫宴,也是家宴,在座的基本都是皇亲国戚,知晓韩鸿照行宴的规则,因此也想往常一般欢快,只是都自知宴会其实是为了桓修玉洗尘,因此话语谈笑间便尽量将话题引到桓修玉的身上。

    桓修玉端起面前一个精致的嵌宝石石榴杯,轻轻了一口其中的宜春酒。

    大多数时候都是笑而不答,看上去很是谦逊。不一会儿,歌舞开场,众人见桓修玉似是不怎么爱说话,便将注意力转到歌舞上去了。

    舞姬水袖漫天扬起,扫出一席花瓣寂静而落的幽香。

    东方瑶目不斜视,偶尔和元香谈笑两句。

    须臾,玉莲走回来,在东方瑶耳边低语:“适才有婢女说他藏起了案几上的一个酒盏。”

    酒盏?东方瑶蹙眉,低声问道:“可知为何?”

    玉莲答不知,东方瑶瞥了一眼正在聚精会神和韩鸿照闲谈的桓修玉,心中疑虑更深,桓修玉到底在搞什么?“继续去盯着,”她再次吩咐道:“莫要让人看到。”

    桓修玉在和韩鸿照描述一种十分肥美的野鱼,说到激烈处,不由得伸手出来比划,将要放下去的时候,却听“啪嗒”一声,衣袖将面前的两个小牙盘都扫到了地上。

    “惊扰到陛下了!”桓修玉笑着歉疚道,随即有婢女来收拾。

    韩鸿照道:“无妨,再要些新的来给你换上,你继续说。”

    看来听的很有兴味。

    桓修玉笑着往案几上一扫,忽然面色都变了。

    “怎么了?”韩鸿照见他长久没动静,只是对呆呆的盯着案几,不由问道。

    “陛下!”桓修玉说道:“我适才放在案几上的那个杯子,不知去哪儿了!”

    “不过是一个杯子,再换新的不就行了!”韩鸿照疑道。

    “陛下忘了,”桓修玉柔声道:“那个杯子叫‘嵌宝石石榴杯’,是扶桑使者进贡的,后来您特意赐给了我,我一直用着呢,就连这次宴会都带来了用,这回没了,岂不是十分可惜?”

    韩鸿照点头:“确实可惜,那杯子我记得很是美观,”又吩咐婢女四下看看,有没有适才被打落到案几下面。

    婢女又东翻西找,依旧一无所获。

    “陛下,”桓修玉叹道:“这可怎么办,没有这个杯子,我都深觉食之无味了!”

    东方瑶听的胸腔滚滚翻涌着一股恶心,用得着这么讨好吗?

    “那你想怎么办?”

    果然,韩鸿照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找啊!”桓修玉轻轻笑起来:“说不准是哪个淘气的收在了袖中骗我呢!陛下还记不记得当初国公爷和您双陆的时候摸不出棋子,便掖一颗在袖中的事?”

第二十三章 要你偿命

    桓修玉的笑容纯净无害,或者说,他这般好样貌的人,当对你展颜温柔一笑的时候,很少会有人回去深究他此时在想什么……都沉溺在他的表象之中了。顶 点 X 23 U S

    不出意料,韩鸿照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妥,她反而殷切的问道:“那就帮你找找如何,如果是有人玩笑也就罢了,倘若是私藏、私自偷走”她面色忽然沉了下来,目光在桓修玉身边的几名婢女内侍之间扫过:“定要将他就地正法!”

    适才还在为桓修玉端茶倒酒的婢女立时唬的跪倒在地,大喊冤枉,桓修玉却笑道:“你们怕什么,总不会冤枉你们,拿了就拿了,没拿便没拿便是!”

    此时歌舞已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桓修玉身上,他却仿佛是个局外人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施然起身来,将地上瑟瑟发抖的几名婢女一一扶起。

    韩鸿照扫了一眼,道:“你想如何找?”

    “自然是搜身,还有什么比这个办法更简单呢?”

    东方瑶眉头皱的更深,她冷眼看着,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闹剧,桓修玉很显然是这一切的操纵者,可是东方瑶却想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

    或者说,她一直看不透桓修玉这个人。

    “陛下……”韩宿襄看上去面色很是不好,他咽下一口唾沫,弱弱的叫了韩鸿照一声。

    桓修玉耳尖先听到了,他接着对韩宿襄笑道:“国公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身子不适?真是抱歉了,不过是这个杯子而已,倒是扰了您的雅兴!不过这杯盏实在是名贵的很,若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丢了,桓某很是不舍,您看您赏个脸,就要我找找如何?”

    这话音刚落,不知座中是谁喊了一句,“少监看便是,反正我等有没有偷!”

    紧接着就是下首一溜儿的男宾客,解开了罩在圆袍外的罩衣。

    本朝风气开放,男女之防自是也没那么重要,再加上来的男宾客也不多,因此一时间场面也没那么难看。

    已经有几名婢女走到身旁,对东方瑶身边的几名国夫人禀道:“诸位夫人,叨扰你们,可否到暖阁来容婢子一观?”

    元香和东方瑶身份特殊,婢女自然不敢搜这两个人的身,几名夫人明显神色不虞,可毕竟也没办法,韩鸿照还在上首盯着下面呢。

    元香蹙了眉,道:“桓少监,你如此做,岂不是明摆着扫了大家的兴!”

    桓修玉想了一想,仿若恍然,歉疚道:“公主说的是,那我便只好等到散会之后再寻,只怕到时候那杯子已不知去了何处……”

    元香紧紧地攥住手指,冷笑:“桓少监这么有面子能说动母皇,那可是真有面子,母后既然听他的,那本公主在这儿再碍眼可就真是自讨没趣了!”

    说着要走。

    韩鸿照叫了一声:“元儿,你怎么了这是!”语气似是含有责备。

    桓修玉向韩宿襄瞥了一眼,发现他似是要偷溜走,忙对曹吉祥是使了个眼色,曹吉祥便小步走到了韩宿襄面前。

    “陛下和公主息怒,”东方瑶拦着元香,对她说道:“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陛下怎么会不给公主几分颜面呢?公主暂且息怒,不过是一个杯子而已,母女二人何苦因此置气呢?”

    因为之前东方瑶为桓修玉说过几句好话,韩鸿照自然没有对她适才这番话起疑,她想了想,也是,是一个杯子而已,何苦惹得元香和自己置气?

    便道:“即使如此……”

    “住手!”

    韩宿襄惊恐的声音撕裂了韩鸿照未说完的话,韩鸿照不满的看向他,“宿襄,你这是又怎么了?”

    只见曹吉祥衣衫凌乱又十分狼狈的倒在地上,而一边的韩宿襄形容惊恐,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样子是经过了一阵推搡。

    韩宿襄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很想镇定下来说几句场面话说服韩鸿照,强打起笑颜:“陛下,陛下我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拌了一脚罢了……”

    他这么说着,忽然感觉到脚底似是有重物压上,紧接着袍角被轻轻一扯。

    韩鸿照的面色倏然变的铁青,周围一阵抽气声,韩宿襄顺着韩鸿照的眼光慢慢儿往下去看,却见曹吉祥不知何时拽住了他的袍角,只是那么轻轻一扯,就露出了他其中他灰蓝色长袍底下一双银白色的重台履,以及……明黄色的五爪金龙!

    曹吉祥艰难的站起来,惶恐的说道:“陛下,国公,奴才奴才不是……不是有意的!”

    “你想做什么。”韩鸿照看着韩宿襄身上的衣服,面无表情的说道。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韩宿襄呆呆的立在原地,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今日被当场抓包的结果。

    “这……这定是误会罢,国公!”桓修玉满面讶异,轻声说道。

    “是误会!是误会!”韩宿襄一下子瘫在地上,膝行到韩鸿照的脚边,哆嗦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哭道:“陛下!姑母!是儿的错!都是儿的错,儿也没想穿这件衣服的,都他!都是他怂恿儿穿的,儿什么都不知道啊!姑母!!”

    他指向一边的阿泉,边哭边骂:“都是这个混账说姑母要立儿为太子!如若不是他,儿怎么会被猪油蒙了心!”

    还隔着地上的茵褥,闷声“砰砰砰”的磕头:“儿就是一头撞死也不敢侮辱早死的阿爷,那可是姑母的嫡亲的兄长啊!阿爷死之前还拉着儿的手,要儿一定要好好孝敬姑母!如果不是为了替姑母分忧,儿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

    那叫做阿泉的心腹全身上下都颤抖着,一矮身咕咚跪下去,“陛陛陛、下,饶饶命!不是小的说的……真的不是小的说的!”

    他哭的涕泗横流,一把鼻涕一把泪,话都说不全,只是支支吾吾的哭诉着,让人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想不想活。

    而韩鸿照,从头到尾愣是没说一句话,她鬓角的那一支金步摇晃得如玉碎般叮当,。

    她没有一脚踹开韩宿襄,而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份敕书,扔在了地上。

    韩宿襄慌忙捧起来,只扫了一眼,他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做王,难道还不够,你以为你做了太子,就真的能坐稳皇位吗?”韩鸿照看着他,冷冷说道。

第二十四章 要你偿命(二)

    封王的敕书,竟然是封王的敕书!

    韩宿襄应该怎么也想不到,韩鸿照从来都没有打算将她封为太子,只是成王而已,韩宿襄于她不过是侄儿与姑姑的关系,倘若一日韩宿襄当真登基,太庙里供奉的也该是他的亲生父母,难道还会功供奉一个血缘不深的姑母吗?!

    可李陵李驰是她的亲生儿子,不管韩鸿照做什么,他们至少都不会大逆不道到抛父弃母!

    只这一点,韩鸿照就绝对不会要韩宿襄来坐着太子之位,那么韩宿襄这个一向精明的人,又是为何会钻进这种浅显的圈套中,难道只是因为他贪心不足吗?

    桓修玉除了帮韩宿襄说过一句解释的话外,其它时间都是坐在一边闲闲看热闹的,这个时候若还要替韩宿襄求情,那才是真正的不要命。www.uu234.net

    可是东方瑶知道,那个杯子分明是桓修玉藏起来的,他怂恿韩鸿照为他找被子,最后在韩宿襄身上发现绣有龙纹的袍子,难道是巧合吗?

    韩鸿照眼中明显有了厌恶,她厉声喝道:“你贪心不足!做了亲王难道还不够吗?你以为我真的会傻到要你来做太子之位?你以为我的那几个儿子都是别人生的吗!韩宿襄,从今日起,朕不想再见到你,褫夺封号!禁足家中!”

    韩宿襄面色愈发惨白,他哀号的匍匐在地:“陛下,陛下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你倒是解释啊!

    韩鸿照却一脚将他蹬开,又恨恨的补充了一句:“永世不得入宫!”

    韩宿襄的心窝被这一脚踹的不轻,喘着粗气想爬向韩鸿照,却发现早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大步迈向这边来,扶了韩鸿照的小臂,柔声劝她:“……您消消气。”

    末了,还不忘回头对他一笑。

    这一笑,令他想起桓修玉第一见他,也是笑的这般单纯无垢,这般善解人意……韩宿襄呆呆的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一场闹剧,最终以女皇的愤然离席收场。

    元香和东方瑶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看着韩宿襄被人拖下去,他挣扎都没有,仿佛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来观宴的既然都是皇亲国戚,自然知道这事不可多加枉论,是以心照不宣的脚底抹油一般对着元香行了个礼便散了。

    “可笑。”元香叹了一口气,说道。

    “公主,只是觉得可笑吗?”东方瑶看向她。

    元香道:“瑶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成国公虽一向随性,可我却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如此莽撞唐突之人。”

    东方瑶感觉到元香眸中的试探之意,她本来也没有打算隐瞒她,便道:“那个杯子,是桓修玉自己藏起来的,他根本就是在针对成国公,我之前就一直怀疑他接近圣上的目的,因此派了人盯梢。”

    元香沉吟半响,方诧道:“桓修玉之前不是一直和成国公……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

    东方瑶由玉莲扶着回了府中,玉莲对东方瑶说,那个心腹被韩鸿照凌迟处死了,韩宿襄后来应当是被遣回了家中,东方瑶想了半天,却还是想不透桓修玉为何要除去韩宿襄。

    如果说他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这一点可以通过讨好女皇来获得,李陵、韩宿襄也可以成为他的盟友,可是为何到了最后,桓修玉又要倒打一耙呢?

    她当然睡不着,一个人靠在贵妃榻上苦思冥想,女儿早就睡了,她看着安安睡的正香,心中欣慰,好在女儿不吵不闹,如果真的吵闹起来,她又烦心,肯定照顾不过来,如果城之在就好了……可是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前几日他还给自己来信,说是正在和延濯可汗商议与东突厥和谈之事,想必是紧张的时刻,如果写一封这样的信给他,也是平白无故增加他的负担,都说报喜不报忧,她虽然从未想过隐瞒他任何事,可是这种关键的时候打扰他,她总是忍不下心来。

    屡次握笔,屡次弃笔。

    东方瑶实在是无奈,她蹲在摇床边,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终究还是放弃了。

    之前一直派人盯着桓修玉,实在是一无所获,像这种小心谨慎又深不可测的人,东方瑶自然没有办法一直要人盯着他,因此她想了想,还是要从根源入手,桓修玉不会无缘无故的一定要置韩宿襄于死地,或许,他们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旧怨。

    东方瑶当然不知道,桓修玉和韩宿襄究竟有什么旧怨。

    或者说,韩宿襄也想不明白。

    他被一众内侍架回了国公府,浑浑噩噩一整日,他瘫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明白。

    韩重献并没有去这次的紫兰宴,而是和绮容一起去了别院看颍川王夫妇。

    两人一听见韩宿襄是被架回来的,还以为是韩宿襄晕倒了,忙跑到上房里来看他。

    “阿爷,阿爷你怎么了?”韩重献跪在床边,焦灼的晃了晃韩宿襄。

    韩宿襄嘴唇翕动了下,眼神依旧空洞无神,只能从他的瞳孔中找出长子急切、儿媳不安的面容。

    “……快去请太医!”韩重献慌乱之下,对着一边的一个小内侍叫道。

    那内侍却悠悠道:“世子还是去请坊中的医师罢,国公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入宫了,圣上还是,过几日会褫夺封号,将国公爷禁足在家中。”

    韩重献傻了眼,“你……你说什么?”

    那小内侍却是个鬼灵精,见韩宿襄失了势,哪里还会有那么好的耐性,只是福了一礼,便跟着离开了。

    夫妻俩哪里经过这种事,绮容自来不喜欢韩宿襄,两人虽互不待见,但好歹也是她的阿翁,因此迟疑道:“要不……要不我们出去打听打听?我看阿翁八成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韩重献自觉有理,忙从柜子里拿了些银裸子要出门去,却听身后响起一个沙哑又低沉的声音:“别去……”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噎在了嗓子里。

    韩重献和绮容两人惊讶的往后看去。

    韩宿襄支撑着从榻上起来,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我再也……再也见不到圣上了,她会杀了我!她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她的那个位置,就连她的儿子都不能幸免!我怎么会蠢到穿成这个样子招摇过市,我真是蠢啊!”

    韩重献的目光随着韩宿襄的话往他的身上看去,只见自己的父亲身上穿了一件灰蓝色金绣长袍,那袍子的底儿,却露出一截明黄色的衣角下摆!

    他适才太急了,根本就没来得及仔细看父亲穿了什么,此时闻言仔细一看,吓得几乎背过气去!

    明黄色……五爪龙纹的长袍……

    犯上、僭越这种罪名用在父亲身上都是轻的了圣上还活着他就敢这么穿,分明是在谋逆!

第二十五章 要你偿命(三)

    韩重献张着嘴,完全说不出话来。顶 点 X 23 U S

    良久,他才喃喃道:“阿爷,你怎么会这么傻!”

    绮容默然站在韩重献的身后,也说不出话来。

    韩宿襄敢明目张胆穿成这个样子,是拿她阿爷不当回事儿吗?她的父亲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

    “阿爷,你怎么不说话了?”韩重献见韩宿襄不再说话了,忙轻轻推了他一下,强自镇定下心神,询问:“阿爷,你要说清楚,我才能进宫给你求情啊!”

    从来都是非打即骂的儿子,这时却对他如此有耐心,到底谁是真心的,韩宿襄终于看出来了……可是那又如何呢?

    自从他回府到现在,桓修玉也没有派人来问他一句,就连当时在宫中,他都置身事外,除了说那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韩宿襄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桓修玉会忽然转变的这么快!

    韩重献问了半天,韩宿襄却只是发呆,目光空洞而无神,绮容低声说道:“医师马上来了,要不我们先别问了,等医师看过来再说?”

    韩重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待医师看过来,说是受了大刺激,静养几日,又开了几幅平心静气的房子,说是没什么大事,便抱着药箱匆匆忙忙的走了,韩重献喊都喊不住。

    一炷香后,就在府里动火通明忙着给韩宿襄煎药的时候,管家才用十两银子从临近的崇明坊福安大长公主的婢女口中套出了事情的发生的起因后果,并一一说给了韩重献和绮容听。

    两人皆是目瞪口呆。

    要说这几日没听过说城中的流言那是不可能的,可韩重献根本就没想过父亲会有这样的胆量在女皇没有正式宣布太子之位的人选之前,竟然提前穿好了龙袍!

    “桓修玉,桓修玉!果然是他!”韩重献气的牙根痒痒,他早就知道桓修玉不是好东西,可明明已经提醒过父亲多次了,父亲根本就不听,他又能怎么办?

    “如果我话再说的重的一点,或者我不管他打我多少次都要一定要他人情桓修玉的真面目,他又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韩重献慢慢滑到栏杆上,将头围在双臂中,无力的喃喃自语。

    那么重的话,韩鸿照可从来没有对父亲说过那么重的话!

    况且一旦扣上“谋反”大帽子,不说阿爷还有没有回鬟的余地,便是一家人的这条小命都危在旦夕!

    绮容垂眸凝视着自己的丈夫,看着他因焦虑和难受而表现出的脆弱,心中也有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可她根本不喜欢韩重献啊,她只是为了救阿爷阿娘,只是为了一家人有朝一日能在长安立足,阿爷做不做太子,她能不能再做公主,她全都没有考虑过。

    如果说连活下来都成为一份包袱的时候,也就没有人在意心中有多强烈的**了。

    绮容蹲下来,轻声说道:“韩重献,你别这样,总会有办法的。”

    韩重献慢慢抬头看着绮容,望着她依旧娇艳的容颜,也许话语中也是有关心的,可是……他眸中的光亮渐渐黯下去。

    “对不起容儿,是我连累你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明日我和你一起入宫求情,你先回房休息罢。”

    韩重献望了一眼掌着微弱灯光的暖房,缓缓摇头:“你回去罢,我总要照顾阿爷的。”

    没有答应她的好意,却也没有拒绝。

    翌日一早,绮容早就收拾好去上房找韩重献。

    “世子爷一大早就走了。”管家说道。

    绮容心中微惊,问道:“他是不是故意不等我的?”

    管家目光闪烁,不置可否。

    绮容有些无奈,其实就算她去,也不知道会不会管用,难道圣上不立韩宿襄为太子,就一定会立阿爷做太子吗?她实在是没什么信心,或者说她的心早就已经凉了,从她一家被韩鸿照无情的贬到颍川去开始,从她的弟弟病死途中开始,她甚至是恨韩鸿照的!

    “阿翁如何了?”她又问。

    管家叹了口气:“已经喂药喝下了,只是国公爷一直意识昏沉,跟他说什么他都不答应,小的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呀!”

    绮容跟着管家进了内室,韩宿襄已经呆呆的坐在榻上,她心里有些惊讶:“是一晚都没有睡吗?”

    管家点头应是。

    绮容犹豫了一下,上前说道:“阿翁,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韩宿襄一动不动。

    绮容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却见他的目光是虚空的,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

    “夫人!”有婢女匆匆走进来,将一封信递到绮容的手上。

    绮容看清楚了信上的留款,柳眉紧紧地蹙起:“阿家只送了一封信过来?”

    婢女点点头:“还有口话,说是……说是要国公爷自己注意好身子,老夫人实在病得不轻,她脱不开身……”

    话说到最后声音确实越来越小。

    绮容早知道萧氏靠不住,也没多管,只把那信扔在了一边,她在室内来回的走,又吩咐婢女去请了一回医师,正在说着,又有婢女走进来,急道:“夫人,小娘子哭起来了,怎么劝也劝不住!”

    随后便是由远及近的哭泣声,绮容轻斥道:“等会儿我自会去看,别要小娘子再进来了,阿翁现在状况还不好呢!”

    “夕夕……”韩宿襄似是听到了女儿的哭声,意识萌动起来,那双如同死水般的双眼也转动了起来。

    婢女眼尖,早看见韩宿襄在喃喃自语,忙指了给绮容看,绮容心中一转,明白过来。

    袁大娘虽去的早,可是夕夕却是韩宿襄最疼爱的小女儿,说不准夕夕还能唤醒韩宿襄呢!

    她便喊道:“赶紧将小娘子抱进来哄!”

    却半天没有动静,绮容心下微诧,举步便迈了出去。

    “进去。”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抱着夕夕走了进来。

    绮容警戒着看着他怀中哇哇大哭的夕夕,往后退着厉声呵斥:“谁准你乱闯国公府的!”

    桓修玉嗤笑一声:“这里没有你的事,我要见韩宿襄。”

    韩宿襄早看见他怀中抱着的是夕夕,只怕他对夕夕不利,撑着臃肿的身子从榻上滚下来:“你放开夕夕,她还是个孩子!”

    桓修玉居高临下的看着韩宿襄。

    他满头大汗,已经扑到了自己的脚底下,拽着自己的袍角嘶吼:“你放开夕夕!你这个禽兽!你这个贱人!”

    可惜他的嗓子早就哑了,此时大吼一叫,也没有半分的威势。

    “我是贱人?我是禽兽?”桓修玉哈哈大笑:“韩宿襄,你以为你不是吗?没有你,会有今日的我吗?”

    韩宿襄怔怔的看着他,终于不再挣扎,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和我去一个地方罢,韩宿襄。”桓修玉无视绮容的怒斥,淡淡道。

    “阿翁,你不能跟他去!”绮容焦急的看着韩宿襄,鬼知道桓修玉会做出什么事来,如果韩宿襄真的死了,重献会多伤心!

    韩宿襄一动不动的看着桓修玉怀中的夕夕,看着她因为哭过而红肿的大眼睛,此时如同被烟雨洗过一般清澈,那英气的眉眼,也像极了阿……

    他低下头,说道:“好,我随你去。”

第二十六章 一念情深

    马车跟着一匹骏马慢慢的行着,直到行至郊外的一处坟地。m.www.uu234.net

    韩宿襄踉跄着下了马车,震惊的向四周看去他不明白桓修玉为何要带他来这种地方?可是桓修玉的眼神那么冷,令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佝偻着背,无力的再次向四周看去,忽然,他仿佛定住了一般,目光由空洞变为震惊,再由震惊变为呆滞。

    “你现在明白了吗?”桓修玉背着手,说道:“是你害死了她,你就是一个魔鬼,你杀害了一尘不染的她,她本来便是尘世间的人,她应当是蓬莱山的仙子,可是你……”

    他的语气陡然颤抖起来,狠狠地指着他:“可是你这个禽兽,竟然逼她嫁给你,还为你生儿育女!她一辈子的愿望是走遍万水千山,可你为了一己之私将她囚于小小的后宅,你剥夺了她生的信仰,你有什么权利这样伤害她,你知道吗,是你该死!是你该死的!!”

    他狠狠的吼着,举拳在韩宿襄的脸上夯去。

    脸上火辣辣的痛,韩宿襄没有躲,他半跪在袁大娘的衣冠冢前,无语泪千行。

    可他是真的喜欢她,自从裴氏死后,他再也没有这么喜欢一个女子了,他只是喜欢她而已,他没有想害死她,可他却从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原来她嫁给自己后一直郁郁寡欢,是这个原因!

    “她没有拒绝过我……她也没说不喜欢我,我以为,我以为她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韩宿襄忽略到脸上的刺疼,艰涩的解释。

    “你要女皇亲自为你赐婚,你以为她能拒绝吗?”桓修玉笑出了一脸的泪水:“你要她做妾,韩宿襄,你竟然要她给你做妾啊!我连看她一眼都满心愧疚,你却要她给你做妾!哈哈哈!哈哈哈!”

    他疯狂的笑着,也不知道笑的是愚鲁无知的韩宿襄,还是爱而不得的自己。

    在长安无人的荒郊野外,两个疯子般的男人,一个疯狂的笑着,一个跪在地上放上大哭。

    如果有人路过看到,一定会十分奇怪。

    可惜不会有人看到今日发生的一切。

    而东方瑶得知韩宿襄病逝的消息,是三日之后。

    据说,韩宿襄死前一夜发了整晚的高烧,神志不清药石无医,第二日就没有挺过来,病死在床榻上。

    东方瑶十分惊讶,韩宿襄是什么样的人她心知肚明,可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精明的韩宿襄,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人怂恿在紫兰宴上身披龙袍,而女皇一直倚重韩宿襄,还要利用他来平衡皇室、朝堂和外戚的关系,想也不会真的再不见他……

    玉莲打听到,韩宿襄死的那日,桓修玉确实到国公府一次,不过只是普通的安慰而已;

    而有细作却打探到,桓修玉时带着韩宿襄去了一个地方西城郊的墓地!

    东方瑶心中一震惊讶,西城郊的墓地,那里还埋着自己母亲和小荷的衣冠冢,她是再清楚不过,每年清明都会过去祭拜,那么桓修玉为何要带着韩宿襄去那种地方?

    韩宿襄竟然也没有拒绝?

    东方瑶想了又想,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半个月之后,崔城之便回到了长安。

    已经与延濯可汗达成了协议,原来东突厥叛乱是因为韩鸿照想要立韩宿襄为太子,东突厥虽然一直臣服延濯可汗,却不满韩鸿照当政,他们想要李唐宗室继续做大唐的皇帝,也就是说,东突厥臣服的一直都不是大虞,而是大唐。

    韩鸿照做女皇,他们本来已经做了打掉牙齿望都里咽的打算毕竟登基时韩鸿照的年纪也不小了,谁知近来有传言说是韩鸿照想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侄子,他们一听就不干了,因此才采取这种方法来反抗,实际上是谈判。

    崔城之对韩鸿照也说,阿史那赞和其系下众将的态度很明确,他的妻子是大唐先皇的女儿,他一直效忠的也是大唐名正言顺的皇帝,不希望韩鸿照做出那种去子让侄之事。

    韩鸿照这些事真的动摇了,她当初虽然没有封韩宿襄为太子,可是封王已经是有铺垫之意了,如今韩宿襄已死,突厥又咄咄相逼,她势必要重新考虑太子的人选了。

    “回来了!”

    崔城之甫一推开门,便有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东方瑶听到动静,回眸冲他嫣然一笑,随后迎上来:“我等你好久了呢!”

    话中又带了几分娇嗔,想起两个多月没见过一面的妻子,崔城之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要我好好看看你。”

    东方瑶笑笑:“以后有时间看呢,你先去沐浴,换好衣服再来用膳。”

    崔城之却眸子一黯,也就是一瞬,他又恢复常态,“好。”

    沐浴完毕,两人去看了还在熟睡的安安,小孩儿谁在摇床里,嘴角流着口水,小鼻子扑哧扑哧的,崔城之怜爱的为女儿擦净嘴角,忍不住刮刮她的鼻梁,小丫头不耐烦的翻了个身,两人怕吵醒她,便先去用膳。

    “我给你写的信,你应当已经看完了罢?”搁下竹著,东方瑶才问道。

    崔城之面沉如水:“你信里是什么意思,难道桓修玉是和韩宿襄有旧怨吗?”

    东方瑶低声说道:“我打听到韩宿襄死的前三日,桓修玉带着韩宿襄去了西城郊的墓地,那里唯一和两人相关的,只有袁大娘的衣冠冢”

    崔城之心头一沉,这和安宁夫人有什么关系?

    “大娘嫁给韩宿襄之前,曾在教坊司呆过一段时间,”她将那次偶遇桓修玉被吕仕刁难,并且桓修玉被袁大娘所搭救过的事情告诉了崔城之,“……你也知道,桓修玉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恨韩宿襄,他一直处心积虑的接近韩宿襄,那时候大娘已经病逝,如果是因爱生恨,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东方瑶最担心的是,桓修玉还利用了韩鸿照,并且利用的得心应手。

    “你当时说的不错,圣上上了年纪,难免会偏听小人之言,桓修玉作威作福这些年,朝中一片乌烟瘴气,你还记得之前萧恪给你写的信么?他说他根本就不想回来,宁可呆在陇西,这不是盼望圣明君主的意思吗?”

    “今日再不除桓修玉,他日圣上只会愈发的糊涂,倘若他再施惠于颍川王,难免颍川王不会感念她的情谊对桓修玉言听计从!”

第二十七章 陈年旧事

    可是怎么除去桓修玉,又是一个大问题。

    既要明哲保身,又要干脆利落,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先严于律己,不被他抓住把柄。”

    “你和我都是圣上身边能说上话的人,这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东方瑶忽然不说话了。

    崔城之回过神来,捏捏她略显严肃的小脸:“怎么不说了?我知道,桓修玉是佞臣,古来哪有不除佞臣的道理?”

    东方瑶看了他半天,方道:“韩宿襄也并非是什么好人,他就这样病逝了也好,如果桓修玉只是为了报仇,那么接下来他自会适可而止。”

    “如果他被权欲熏心,已经无法收手,”崔城之接上:“那么他的下场回和李少简一样。”

    李少简被一贬再贬,半年前死在了去雍州赴任的路上。怎么死的没人知道,一个已经落魄的人,谁还会记得当初他是女皇身边那个说一不二的李中丞呢?

    “崔知同更是一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小人。”东方瑶说道。

    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劝说韩鸿照立太子,只要立太子之位确凿无疑,外患和内忧都可以暂时稳定下来。桓修玉和崔知同都不是好对付的人,如果有了明辨是非的太子,也是为他们除去两人多一份助力。

    那么太子之位,究竟是来做合适?

    两人说到很晚,直到灭灯的时候,东方瑶轻而易举的就能从丈夫疲惫的面容上看出一份心事重重,可是她没有多说什么,“如果他不想对我说,那也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她默默的靠在崔城之的怀中,安心睡去。

    深夜,崔城之不知做了什么噩梦,满头大汗,他听到自己模模糊糊中叫了一个人的名字,随后眼前便清明了起来,东方瑶焦灼的试探他的额头,轻声问:“城之,城之,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手很温暖很柔软,像是一脚踩在云彩之上……他清醒过来,拿下妻子的手,歉疚道:“抱歉,瑶儿。”

    东方瑶垂着眸子,咬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看医师?”

    崔城之感觉妻子的手在轻轻颤抖,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对不起,我真的只是在做梦,我……我梦见了海棠……梦见她死的时候。”

    他刚才做噩梦,迷迷糊糊之中应当是喊了海棠的名字。

    东方瑶诧异道:“你怎么,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梦?”

    想了想,又蹙眉问道:“城之,你自从回来就一直不对,你在突厥到底遇见了什么事,为何要对我隐瞒?”

    她和崔城之成婚虽说不久,但相识已有八年了,按照自己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哪里看不出崔城之是有重要的事闷在心里?

    一语中的,崔城之无法否认,他确实是在突厥遇见了匪夷所思的事。

    “我和延濯可汗便衣在唐与突厥接壤的边陲小镇与东突厥使者谈判,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就是我对你说的那般,东突厥的部落长阿史那赞希望圣上能选出一位李姓储君,他才安分守己化干戈为玉帛……”

    和谈顺利的令人难以置信,阿史那赞答应的也很爽快,崔城之和延濯可汗下楼之后便想着各自回大帐去,谁知就在路边的一个馄饨摊上,崔城之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生前在大明宫中伺候过海棠的婢女,虽然我只见过她一面,但那件事令我记忆深刻,是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婢女的模样,我原本只是想与她打个招呼,谁知她一看见我就跑……她没跑掉,我问她为什么见了我如此惊慌害怕,她嘴里只说‘什么都没看见’!”

    东方瑶忍不住长大了嘴巴,什么都没看见?这不是明显在隐瞒什么吗!

    “然后呢,那个女子现在在哪儿?”东方瑶追问。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崔城之默然片刻,方启唇道:“我将她带到了军营,问了她半天却只是重复这么一句话,因为天太晚了,是以本想第二天继续问,谁知她竟然,竟然咬舌自尽了……”

    “所以……所以你怀疑,”东方瑶犹豫道:“怀疑卢娘子的死是,是另有原因?”

    崔城之握住东方瑶的手,感觉到这双手此时是一片的冰凉,他低声道:“我的确是怀疑,只是圣上当时只是对我说,她就是失足落水,我怎么能不信她?难道圣上还会害我吗?”

    也许她不会害你,但是会骗你也不一定,东方瑶心道。

    “对不起,我也不想与你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可是只想到当年的这件事,我怎么也无法释怀。”崔城之目含愧意。他一直觉得,既然喜欢瑶儿,就该一心一意的对她,他并非是无情抑或寡义,只是心结,无法打开的心结而已。

    卢海棠和徐汀兰一直都是他的心结,他当初察觉到自己喜欢瑶儿的时候,心里是很难受的,他那时觉得,爱一个人真的好难,如果有朝一日瑶儿也离开了自己,他又该怎么办?

    所以才会那么胆小,那么懦弱,只是因为害怕她受到一点的伤害,如此而已。

    “你怕我多想,所以一直没敢对我说?”东方瑶轻声问。

    崔城之叹息一声,颔首。

    “成婚之前,你对我说过,既然是夫妻,就不该存心隐瞒。你人生最为风光得意的少年时光,不是我陪在你的身边,而是卢娘子,如果你都不愿意记得她,那么我也没有信心在我死后会要你记住我,”东方瑶的语气很平静:“如果卢娘子的死真是有蹊跷,那么你应该找出真相,为她沉冤昭雪。”

    崔城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脉脉的凝视着她。

    东方瑶慢慢靠到他的怀里,感受到他胸口平稳有力的呼吸,心神奇异的镇定,“有你和安安在我的身边,不管前路多么难行,我都不会害怕,城之,做你想做的事罢。”

    崔城之轻声说:“谢谢你,瑶儿。”

    东方瑶低低一笑,“还要谢我?你这是多见外!”

    她抬手捏了捏崔城之的脸,“笑一笑,总会有办法的,我记得婉娘一直跟在圣上的身边,既然你认为卢娘子的死有蹊跷,我们又不能直接问圣上,不如就写封信问问她吧!”

    崔城之迟疑道:“可是苏宫正已经回乡许久了,她若是……”

    她若是因为想要置身事外而不置一词,那又怎么办才好?

    东方瑶也思虑了许多,可是总不能因此就……放弃这最好的有一条线索吧?“我们,也许可以试一试。”

第二十八章 早就变了

    月色朦胧,竹影风动。

    少监府的上房中,子夜时分还掌着灯,烛芯因为许久无人来剪,此时正在空中扑闪着发出微弱的光,不时有几只飞虫聚在火焰旁,因为翅膀被烛火烧过而发出“刺刺”的声音。

    桓修玉就在一片寂静中坐着。

    他拿起一个酒壶,猛地往口里罐去,“阿,他死了,你可觉得解恨?”

    面色酡红,一双黑曜石般双眸却朦胧似有潋滟的水光。

    “唉。”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仰头罐了一口,对着面前的一把紫玉箫喃喃道:“今天我才知道他死了,其实我没想要他死的这么快,我还想再折磨他呢,你是被他折磨死的,他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死掉,他该受你受过的苦,知道什么叫做孤寂而死的滋味。”

    “……阿,我现在终于有能力来报答你了,可是……可是你又在哪里呢?”

    “放手吧,大哥。”

    桓修延忽然推门进来。

    他掩好门,慢慢走到桓修玉面前,夺下他手中的酒壶。

    桓修玉对他这个冰冷冷的称呼不是很满意,皱眉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把酒给我!”

    桓修延却坐下,“阿兄,韩宿襄已经死了,袁姐姐的仇你也报了,你究竟还想怎么做?”

    桓修玉的眼睛逐渐清明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适才对阿才说,要他监视着宁国夫人和崔侍郎,韩宿襄已死,你为何还要对宁国夫人和崔侍郎不利?”

    “这件事和你无关。”桓修玉面无表情,看起来并不想解释。

    “我还以为,你会带我离开长安……”桓修延声音忽的低下来,“阿爷阿娘死了那么多年了,我们还从来没有回过老家……阿兄,伴君如伴虎,你没有看出来吗,就算是……她的亲生儿女,她也从未心慈手软过,你为何还要再留在她的身边?!”

    “你偷听我说话,我可以不追究此事,桓修玉转头沉声说道。可是修延,这是我的事,还不容许你来置喙!”

    “凡世家大族,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阿兄不会不明白,否则当初阿娘阿爹就不会死!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利用与你交好之人为你传递情报,阿才小的时候一心只想练舞斫琴,可是却硬生生被你培养成了一个细作!”

    桓修延苦笑起来:“你一直说,你只是想为袁姐姐报仇,可是韩宿襄死了,袁姐姐就真的会活过来了吗?袁姐姐的女儿又该怎么办?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韩宿襄生前最疼爱的,就是夕夕,现在韩宿襄和袁姐姐都不在了,你要夕夕以后怎么办,身为丧妇长女,韩重献又没权没势,夕夕以后会过的多么艰难,你又为她想过吗?”

    “我可以养着夕夕,我可以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桓修玉毫不在意。他都打算好了,去求韩鸿照,将夕夕养在自己身边,就说他可怜夕夕,韩鸿照如今脑子因为那个药糊涂了,怎么可能驳回他?

    桓修延不言不语,冷冷的看着桓修玉。

    夕夕根本就不喜欢自己,每次自己抱着她,她都会哭。

    桓修玉忽然想起来。

    “你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袁姐姐,可是阿兄,当初你又为何非要端王殿下的女儿来为我们的弟弟冥婚?”桓修延语气讥讽:“你早就变了,你只是拿袁姐姐当做借口而已,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你变得毫无人性,那么可怜的女孩儿,你竟然都可以有这种想法……”

    “宁国夫人从来都没有招惹过你,我听说她甚至在圣上面前为你说好话,你却还想要对他们一家人不轨,你到底想做什么啊,阿兄?”

    “你说完了吗?”桓修玉嘴角浮上一层笑意,好似根本不介意弟弟说的任何话,也不做解释:“我早就说过了,我想要做什么,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我,我要报仇,我要权利,我要荣华富贵,就算是不择手段,我要全部得到!”

    “来人,把二郎君给我请回去。”

    他淡笑着吩咐,眼中却尽是狠辣无情。

    直到桓修延不满的声音愈发的远,他才启唇慢慢念出四个字来。

    “挡、我、者、死!”

    ……

    “咳咳!”

    公主府中,元香正在榻边侍药。

    榻上躺着一个面如金纸的男人,他容颜憔悴,眼窝深凹,颌骨因为太瘦而高高的耸起,干裂的唇瓣不时的翕动着,似是想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元香放下手中的药碗,温柔一笑。

    “你……你……”男人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却发现周围的婢女眼观鼻鼻观心的无视他,目光中不由得有了哀求,“救救我!救救我公主……”

    元香指了指案几上的药碗,“喝了药,你才能好啊!”

    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徐晋的身子颤抖起来,他看着案几上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汤,想起几个月前公主还说要和他一起用膳,他喜欢吃栗子糕,公主给他做了好多……

    他一直恨元香,恨她总是纵容自己的美色而去勾引男人,所以在给她的花茶和糕点中下了毒,可那只是最无足轻重的毒药,元香发现之后却没有告诉他,反而在在后的栗子糕中下毒,他竟然还天真以为元香转性了,她不再重视高子澜,也再也没有和他私下见过面……他以为,她真的喜欢自己!

    他的手慢慢的伸到案几上,艰难之下满头大汗,就在指头将要够到那碗药汤的时候,元香却忽然将他端起来,悉数倒在了徐晋的头上。

    药汤还是热的,温热苦腥的液体一撒在身上,刺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而徐晋,也从这味道中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都停药了,为何她还要置他于死地!?

    元香看着徐晋憎恨的目光,慢慢的靠在了小榻的隐囊上。

    “驸马,你放心,虽然你是死有余辜,但你的父母还是会像生前疼爱你。”元香说道。

    徐晋觉得眼皮愈来愈重,他不知道元香说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是昏死过去之前还在悲愤的想,不会的,他堂堂中书令的儿子,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死了,一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娘……娘子。”素云小心翼翼的问道:“要将驸马送回去吗?”驸马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轻易的病死了,如果送回去岂不是要气死徐守业?!

    然而,素云和绿意却不敢多说什么。

    元香不言不语,只是看着徐晋。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嘴巴是歪的,可能也很生气吧,以为自己真的要杀死他。

    她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赶紧送回去,要不天就阴了。”

    她可不想留着他在公主府过夜。

    绿意和素云对视一眼,忙点头应是。

    几个小厮将身上盖着锦被的徐晋抬到马车上时,高子澜已经匆匆赶到。

    素云一见是高子澜过来,忙将他偷偷拉到一边去:“……公主疯了!你快去劝劝她,要是徐守业知道驸马死的真相,一定会和圣上翻脸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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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负灭族之仇而出生的女子,因为一道“平衡朝野,称量天下”的谶言卷入一场女帝夺权之变中。从卑微的宫女的到执掌半壁朝堂的护国夫人,懦弱无能的人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心狠手辣也未必人人俯首称臣。------当西京长安的春朝悠悠荡过,永昌二十九年四月,从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出嫁开始,大唐注定不会有一个平静的春天。ps:非穿越非重生,慎入!西京春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西京春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西京春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