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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此冬无雪     西京春慢txt下载     西京春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不知所起

    高子澜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元香的时候,元香正在糕点铺子里买紫龙糕。顶 点 X 23 U S

    那时候她还小,大约有**岁罢,尚不懂得敛财,一身华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的寻找着自己的婢女。

    她的钱袋也丢了,老板娘很生气,又看着元香通身华贵,便有心讹她一笔,非要元香交出鬓上那支与簪子才放她走。

    元香虽年纪小,性子却极是执拗,坚持要等自己的婢女找来再说,那老板娘气急了,硬要去夺,元香便哭着往后去躲。

    她躲在了高子澜的身上。

    高子澜才十三四岁,和老仆出来逛十五的灯会,又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年纪,觉得元香小小年纪根本不可能不带钱故意来买糕点,便自己掏钱帮元香付了。

    那时候的元香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眼睛红红的,紧着唇,硬是不肯落泪。

    高子澜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这小娘子却不领情,是以颇为不满:“小娘子,我如此帮你,你为何不给我道谢?”

    元香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看着高子澜,半响,才讷讷道:“对不住,是我忘了,谢谢你。”

    老仆在身后嘟囔:“这不是没人教嘛,我看小娘子家中也颇为富贵呀!”

    元香全都听进了耳中,可她没有发牢骚,只是愣愣的看着华灯初上璀璨十里的长安夜景,咬着唇小声说:“对不起,我是没有人教……”随后就转身跑开,紫龙糕也忘记拿了。

    高子澜说了老仆几句,“小娘子孤身在外,如果出事了该怎么办?”

    长安城虽是在天子脚下,凶猛的人伢子也不少,于是两人忙跟上去,怕元香出什么闪失。

    小丫头虽年纪小,跑的却很快,高子澜和老仆两个人都追不上,一路人头攒动,鱼龙作舞,他们跑到的大汗淋漓,知道看着元香跑到一处人烟稀少的街坊躲在里面哭。

    她哭的很小声,哭的很无助,高子澜甚至都能听到她的抽气声。

    老仆很是讪讪然:“老奴就是随口一说,小娘子怎么还能做真?”

    高子澜长叹出一口气,想着还是先上前安慰安慰人家为妙,谁知还不曾走了几步,却听一阵鳞甲摩擦之声……

    她被巡街的卫军和禁军带走了,所有的人都跪下管她叫“三公主”。

    三公主,原来她就是永平公主。

    可元香早就不记得那晚的偶遇了,像她从前无数个寂寞、没有母亲陪伴的夜晚一般,她小小年纪便想学着大人饮酒买醉。

    为什么?

    因为母亲不再爱父皇了罢,后来元香常常这样想。

    不仅是不爱了,更是心碎了,如果父皇不是那样的伤害过母亲,或许她也不会那么仇视自己,除了二哥,元香可能觉得,她不疼爱自己的任何一个子女,因为她已经厌弃了自己的父皇。

    那么二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呢,真的是被母亲毒死的吗?

    元香有些恍惚,她端着一个茶盏,盏中的茶水摇摇晃晃,有几滴淡黄色的液体滴落在案几上,甚至听到高子澜在叫她都没反应过来。

    “公主”高子澜缓步走近来,他微微蹙着眉,平日里清俊的眉眼看上去也憔悴了许多。

    元香心里有些惊讶,“子澜……你,你怎么来了?”

    她想起徐晋刚刚被自己遣送回徐家,难道他是来责怪自己的吗?

    想到此,不免神色复杂了些,淡笑道:“坐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高子澜没有坐,他走到元香面前,跽坐在了她的面前,轻声说:“公主,你这样会吓坏他们的。”

    他掀开锦被的时候,徐晋只是昏死了过去,他……并没有死。

    元香面上的表情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来的石子打碎了一般,竟然有些惊恐。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最想说话是什么吗?高子澜说道:“人死不能复生,驸马在你心中的位置无可替代,可你一辈子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你还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家人,他们都深深的爱着你,他们也是无可替代啊。”

    高子澜的声音坚定而又温柔:“你还有我,我不在乎你心里有谁,我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

    “你还记得十五年前的长安十五上元节吗?你丢了钱袋被老板娘讹诈,是我为你买了紫龙糕,可是后来你哭了……”高子澜的声音愈发低沉,声音也有些苦涩:“后来,你也变成了公主,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即便见你一面,都要仰首而视。”

    即便这样,她眼里的那个良人依旧不是他。

    元香懵懵的,眼泪却顺着消瘦的下巴一颗颗的落下来,定定的看着高子澜温柔坚毅的面庞,逐渐与记忆中英朗的少年重叠到了一起。

    “是你……真的是你!”她捂着嘴巴,不受控制的落下簌簌的泪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高子澜将她瘦弱的身子拥入怀中,觉得眼睛涩涩的,“公主,我凭什么有资格?”

    从他第一次遇见元香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卑微而悬殊的爱恋,如果一生都得不到,只要能看着元香幸福,高子澜宁可不说,可是现在,他实在无法再看着元香消沉抑郁下去。

    他轻轻拍了拍元香的后背,哄道:“你哭吧,我就在这儿陪你,你想什么时候笑,我也会在你的身边陪你。”

    “如何了?”绿意急忙问道。

    东方瑶心里极是沉重,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

    她其实该为元香高兴的,高子澜终于肯说出心中所想的一切了。

    素云轻声说:“夫人,高郎君当真能劝回公主吗?”

    请高子澜过来,是东方瑶的主意,其实她也很犹豫,当素云派人上门来告诉东方瑶元香一直在给徐晋用毒的时候,东方瑶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

    不过她后来仔细想了想这事,觉得元香应当不会那么鲁莽,可是她更清楚,元香已经有意疏远自己了,她再来劝,恐怕只会徒惹元香不快。

    她不知道高子澜有多重视元香,但从每次来公主府之前,高子澜都会托城之为公主带些东西,有时候是紫龙糕,有时候是一盏漂亮的琉璃盏,有时候是一块和田青玉蝉佩,总之,不论贵贱,他仿佛都能奇异的把握元香的钟情之物。

    却没想到,原来如此。

    元香高子澜早就喜欢元香了,这才是他这么了解元香的原因。

    如果元香不曾遇见过安思逸,或许和高子澜……东方瑶没有继续想下去。

    她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徐驸马那里,你们还是送些上好的药材的过去,再请宫里的太医看病,莫要让那太医乱说就好。”

    不管怎么说,元香平日里待徐晋也不错,再加上有女皇的威严在那里,或许徐守业也不至于气的解甲归田。

    待她回了府,玉莲早就在二门口等着她。

    “娘子可回来了!”玉莲声音颇有些急切。

    “怎么了?”

第三十章 溺水真相(一)

    案几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腾腾的饭菜,可惜东方瑶扫了一眼,半点胃口也没有。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怎么会这样……”东方瑶失魂落魄的说道。

    崔城之扶着她坐下,说:“你别想多了,可能真的就是病故。”

    “可是婉娘只走了三个月,怎么可能突然就亡故了呢?”

    适才玉莲跟她说,信使从河南道太原府将信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婉娘已经在路上病故,理由是感染风寒,不治而亡。

    东方瑶隐约记得,婉娘在离开的时候确实身子不虞,但她也说是旧疾,怎么会这么快就病故了呢?

    “阿娘”安安软糯糯的声音将东方瑶的思绪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她明明舒舒服服的躺在父亲的怀里,却瘪着小嘴委屈巴巴的看着东方瑶,两只胖藕般的小手在空中不停地挥舞着,扑闪着大眼睛,含含糊糊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阿娘阿娘”

    崔城之很无奈,“你看,安安不要我来抱。”他就很奇怪了,平时妻子总是喜欢发呆,明明抱着女儿次数最多的是自己,怎么这个小丫头还总想着逃出自己的怀抱?

    难道是他长得不够和蔼吗?

    东方瑶刮刮安安的小脸,“阿爷抱你好不好?”

    安安委屈的红了眼圈,“阿爷、阿爷不好玩!”

    不好玩?

    东方瑶有些懵,怎么个不好玩,难道她就好玩了?

    待安安到了自己的怀抱中,便见她拽着自己散落下来的一缕青丝玩的不亦乐乎……

    东方瑶和崔城之教安安说了几句话,可惜这小家伙发音十分的不标准,东方瑶听了半天愣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除了一句阿爷阿娘尚算合格以外,这小家伙就像是个含着舌头说话的外地人。

    “凡是也不能过急么,”崔城之笑着将安安抱到了崔嬷嬷的怀中,由崔嬷嬷带着安安下去给乳娘喝奶,因为快断奶了,所以这小家伙闹腾的很,崔嬷嬷只好诱哄着她慢慢的适应。

    两人更衣之后熄了灯,东方瑶躺在崔城之的怀里,闷闷的说:“这可怎么办,我以为一切会有转机的,现在线索也断了”

    当初崔城之在边境遇见的那个老婢女早就咬舌自尽了,再说她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东方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找到线索。

    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婉娘就出事了呢?

    崔城之轻声道:“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私人的事,慢慢找也无所谓,只是我不希望你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的心神。我再派人去打听打听罢,那个女子既然能从宫里来到几千里之外的边境,想必是有什么手段的。”

    如果海棠的死真是有蹊跷,那么作为服侍过海棠的婢女,也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可她既然幸运的活下来了,还出宫有了自己的生活,就一定有其中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他的怀抱很温暖,东方瑶蜷缩在其中,闻着他身上淡淡淡淡额的皂荚香,又舒心又安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醒的时候,崔城之刚好换上了深衣,正站在子前系带,忽然听东方瑶惊呼一声。

    “怎么了?”他忙走到床榻边,将一只手放在了东方瑶的汗湿的额头上。

    东方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青丝有些凌乱,崔城之便抚抚她的胸口,“瑶儿,没事的,有什么你慢慢说,我在你身边呢。”

    东方瑶的眼神逐渐聚焦起来,她看着面前柔声细语的崔城之,张张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总之那个梦将她惊醒,令她有些害怕。

    崔城之幽幽一叹:“你最近思虑太多了。”

    这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事,结果却弄得妻子夜不能寐,崔城之很自责。

    他为她把衣服穿上,说道:“莫多想了,我们先下去用膳。”

    两人洗漱完毕,又在上房用过早膳,乳娘说安安早就醒了,一大早上精力十分充沛,嚷嚷着要见东方瑶和崔城之,一会儿含含糊糊的唤“阿娘”,一会儿又抱着自己的手指叫“阿爷”,模样十分逗趣。

    东方瑶用熬得粘稠稠的菜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到安安口中,安安一开始有些委屈,崔城之便说:“要不让她再喝些奶?”

    东方瑶便十分严肃的拒绝:“现在惯着她,以后可不就成习惯了?谁家这么大的孩子还想着喝奶呢?”

    也不知道安安有没有听懂东方瑶说的话,后来大约是饿极了,拉着小木勺哼哼着吃了好几口。

    看着女儿一双亮晶晶的黑眸,嘴角偶然攒起的笑涡,多日来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哎呀!”

    东方瑶看了看漏刻,蹙眉说道:“你今日误时了,怎么还不走?”

    崔城之道:“已经派人送信去吏部了,说是身体不适。”

    东方瑶心一惊,忙问:“你哪里不舒服?”

    崔城之笑了笑,刮刮妻子的小脸,“我今日不去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在家陪陪你可好?”

    心中一股暖流缓缓的淌过,东方瑶颇为惆怅的靠在了崔城之的怀里,她其实只是担心,婉娘的死另有原因。

    婉娘跟了韩鸿照大半辈子,临去之时,韩鸿照真的会安心的放婉娘回家养老吗?

    就像当初她求韩鸿照放过何福的妹妹,韩鸿照表面上答应了,可那个可怜的姑娘真的能活下来吗?

    当一个人以审视的目光去探究世界,冷眼之下,多得是看不见的冷酷和残忍。

    虽说东方瑶表面上是没什么事,但是崔城之也看的出来,她没那么容易释怀,下响,两人便去了一次大慈恩寺。

    马车停在寺门口,老远就听见里面熙熙攘攘的声音。

    东方瑶挑开帘子一瞧,扭头说道:“今天的人真多。”

    两人下了车,崔城之怕挤到东方瑶,便紧紧地攥了她的手想从一侧的角门进去。

    角门人也不少。

    东方瑶奇道:“离浴佛节还有几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上香拜佛?”

    身旁一位领着小孩子的妇人先听见了,便笑呵呵道:“好叫娘子知道,今日是玄明大师亲自讲经呢,听说这是他最后一次讲经了,这次之后,就要云游四方去了!”

    “云游四方……”东方瑶喃喃自语,玄明也要离开长安了吗?

    崔城之对夫人道了声谢,却见东方瑶一脸的怅惘,心中暗叹一声,轻声说:“那我们进去听听吧。”

    过了一条石子甬道,前方有个穿堂,从这穿堂过去,就和宽阔的雁塔广场相连了,两人相携而入,不曾想正行至一从月季花旁,便有个身着粗布直缀的小沙弥上前来拦住两人,“几位施主,今次是满了,你们还是到正门那儿听罢!”

第三十一章 溺水真相(二)

    身后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好容易可以听一次玄明高僧的讲经会,不曾想还是最后一次了,都没赶上,他们摇头遗憾了好一会儿,还是掉头离去了。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东方瑶想起来那年在大慈恩寺边,许多人听“济世”讲经的情景,亦是从广场排到了正门门口。

    “无妨,”东方瑶笑着说道:“那我们也随着去好了。”

    崔城之微微颔首,两人举步待走。

    “等等!”身后忽又传来小沙弥的声音。

    东方瑶和崔城之正奇怪,只见那小沙弥快步转到两人面前来,点头施了个礼,小声问道:“贫僧看着二位施主眼熟,敢问二位施主可是……崔侍郎和宁国夫人?”

    东方瑶的眉毛几无可见的蹙了一蹙,一个小沙弥怎么认识他们两个,不由声音慢了半拍,“正是。”

    那小沙弥好似没有听出东方瑶语气中的警惕,只是弯腰笑道:“二位施主,我家主持说了,若是遇见二位,便一定要请二位施主去净室中喝一碗茶,待主持讲经完毕,自然会来与二位施主一叙。”

    东方瑶于崔城之对视了一眼……如果是小沙弥是因为那次而认识的他们,倒也不奇怪,况且玄明要见她,“那边劳烦小师父了。”

    两人很快被带到一处干净舒适的净室。

    净室里燃着檀香,袅袅淡雅,窗屉支着一半,隐约看见窗外一株绿竹在风中摇晃,发出簌簌的响声。

    东方瑶托腮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惫。

    崔城之将煮好的茶摆到东方瑶的面前,“喝一口温茶去去风尘。”

    白瓷的小杯盏,氤氲的热气清透澄澈的茶水。

    东方瑶举盏小酌了一口,果然是温,心中的疲惫也不由得去掉了一大半。

    崔城之看着东方瑶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来,眸中却黯了一黯。

    如果不是因为他,瑶儿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现在更是有了婉娘的事,婉娘去世的的确是很突然……那个婢女,到底是为什么要自尽?

    崔城之一时心中乱糟糟的,手也不由得捏紧了杯子,白皙的手背上暴出一根根的青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吗?”是那个小沙弥。

    东方瑶和崔城之一齐站起来,想要去给他开门。

    “吱嘎”,门却自己开了,走进来的不是玄明,甚至不是那个小沙弥,而是一个容颜憔悴的女人。

    她身形十分的瘦弱,身上只披着一件湖绿色的斗篷,大约也是因为形色匆匆疑惑年岁过长,都有些陈旧了,她低着头,欠身为两人施了一礼,“见过郎君,见过夫人。”

    声音是颤抖的。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崔城之定力再好,也料想不到此时应当在几百里之外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紫葳双手交叠在身前,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掐着自己的右手手背,在上面掐出一个个月牙形的红痕,飞快的看了两人一眼:“奴婢今日来,是想告诉娘子和郎君一件旧事。”

    她垂下眸子来,敛去面上的惶惶、愧疚和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东方瑶预感到预感到有些不妙,或者说,还有哪里不对

    崔城之沉默半响,才说:“你是想说你家娘子的事吗?”

    紫葳心中一惊,身子都要摇晃起来,再次掐自己一下,强笑道:“郎君说的不错。”

    “你说吧。”崔城之说道。

    “郎君一定不明白,为何娘子死前一定要我留在崔家,并要郎君抬我做姨娘对吧?”紫葳咬咬牙,也不敢去问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说道:“其实……其实,娘子在许给郎君之前,并无痨病,因为她曾在大明宫中目睹过一件杀人旧事,因此才……才夜不能寐,食不能下肚,抑郁而终!”

    东方瑶惊讶的看着紫葳,紫葳的手背已经红肿一片。

    “沈华月原本是圣上身边最为得宠的婢女,当年就是她将卢娘子推入湖中……那是奴婢和娘子入宫参加宫宴,不巧正目睹全部过程,事后卢娘子却是因为失足落水而死,奴婢和娘子不敢揭发沈氏,幸而偷窥此事不曾为其所知,伺候便不曾入宫,谁知两年之后……”

    紫葳似是心有余悸,身子抖的更加厉害,“谁知两年之后,圣上便做主要将娘子嫁给郎君!”

    如果这是巧合,那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巧合,徐汀兰自知道被许配给崔成之后,不仅没有要嫁人的喜悦,反而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她知道卢海棠死亡的真相,她日夜受着煎熬。

    紫葳自小和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徐汀兰怕自己死后,被沈华月知道当日的事,故而将紫葳托付给崔城之,以便保护她……不到半年,她竟然就真的去了。

    而之后不久,如果东方瑶没记错的话,沈华月被韩鸿照随意安了一个罪名赐死了。

    那么如此说来,韩鸿照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卢海棠死亡的真相?!

    可她没有告诉崔城之,反而帮沈华月瞒下了这件事,并且还做主为城之再找了一位妻子……

    崔城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紫葳,可他背对着东方瑶,东方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一刻,她竟然想带着他逃离。

    “沈华月为何杀害海棠,”崔城之定定的看着紫葳,“告诉我真相。”

    “当年端王正妃就是为沈华月所构陷而为女皇陛下不喜,后来女皇陛下赐死了端王妃,那段时间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卢娘子想必就是、就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所以才……”紫葳的声音越来越小。

    沈华月昔年如同谢兰湘一般,东方瑶都可以想象得到,沈华月助韩鸿照登上后为,恃宠而骄,而韩鸿照正巧也不喜欢李衡乾的生母大窦氏,故而才会有那样的悲剧。

    她猛地跪在地上,眸中含泪,殷殷的注视着崔城之:“郎君……郎君对不住!奴婢答应过娘子,本不想告诉你这一切的!奴婢……”

    “你还想说什么!”

    门后,突然传来一声极严厉的呵斥,打断紫葳的未说完的话。

第三十二章 溺水真相(三)

    韩鸿照由桓修玉扶着走了进来。m.www.uu234.net

    紫葳惊恐的神色一惊掩饰不住了,她身子如同软了一般瘫在地上,正要俯首叩拜,却忽然有人在她的悲伤踏了一脚,她几乎受不住,痛苦的呻吟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韩鸿照却看都没看紫葳一眼,径直走到崔城之面前。

    小小的一方净室,顿时安静了下来,除了紫葳微粗的喘气声,还有窗外一从绿竹被风吹过时的簌簌声。

    东方瑶觉得喉咙又干又涩,紫葳适才和他们说的话,想必韩鸿照全都听见了……

    可是,可是为何会如此巧,偏偏被韩鸿照听了去!

    东方瑶去看那扇木门,适才,韩鸿照和桓修玉就站在一边,可即便他们想遮掩,也遮掩不来,谁知道紫葳会突然跑过来和他们说这个?

    桓修玉就负手站在一侧,冷眼看着室中的这四人,待对上东方瑶复杂的目光,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仿佛在说:“宁国夫人,没想到吧?”

    东方瑶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指甲不自觉掐进肉中。

    韩鸿照道:“城之,你相信她说的吗?”她是在指着紫葳。

    紫葳晃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她发鬓已经散乱,金钗勾在凌乱的发丝上,显得极为楚楚可怜。

    崔城之瞥了一眼紫葳,斩钉截铁道:“不相信。”

    不相信……他说不相信……

    紫葳忽然想哭,又想笑,可是他真的不相信,该有多好啊!

    不,不是他的错,都是因为她,胆小又懦弱……

    紫葳强忍着眸中的泪意,伏在地上小声抽泣着:“求陛下赐死。”

    韩鸿照阴测测的看了紫葳一眼,依旧是没有回答她的话,再问一遍:“城之,你信她,还是我?”

    “陛下!”东方瑶说道:“陛下今日的事是有阴谋……”

    “住口!”韩鸿照严厉的呵斥她。

    东方瑶知道韩鸿照一定会发火,可惜她根本就不怕,她走到韩鸿照身边跪下,“陛下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如此逼迫城之?”

    她抬起一双杏眼,里面含着盈盈的泪光,“陛下,陛下你难道忘了,城之他的身世有多凄惨,你你而曾经许诺过要给他幸福的!”

    东方瑶轻轻的捏住韩鸿照的一角八幅长裙的裙边,低声说道。

    她的心却高高的吊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发生的如此突然,但是……她用余光看着桓修玉,此时定然和他脱不了关系。

    现在还是示弱的好,如果韩鸿照因此而猜忌她和城之,日后在朝中定然举步维艰。

    韩鸿照半响无言,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看了看脚下东方瑶瘦弱的身子犹自颤抖着,城之则倔强的跪在她的面前,不发一言。

    她忽然有些害怕,也有些慌张,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由心底而生的恐惧,支配着她的神明,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宿襄死了,可他到底背叛了自己……

    “扶我坐下。”她对桓修玉说。

    桓修玉将她扶到一侧的小榻上。

    韩鸿照闭了闭眼,思绪回到多年之前。

    自从沈华月和谢兰湘阴谋给自己下毒之后,韩鸿照就一直要人盯着沈华月,这件事被细作告发,她自然是对城之选择了隐瞒,一个卢海棠而已,她既没有为城之诞下子嗣,身份还十分低微,就算是死了她也不在乎……

    可是她根本就没想到,城之是在乎的。

    那时他正回定州探望生病的崔,便将卢氏留在了宫中,沈华月平时手下就不干净,卢海棠无意发现了她陷害大窦氏的证据,这才被推入湖中。

    徐氏是世家女子,父亲官拜国子监祭酒,更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理,韩鸿照在宫宴上见过她多次,便一直想着将她许配给城之。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没想到徐汀兰看到了一切,竟然在大婚前抑郁而死!

    “陛下,祖母,”崔城之俯首一跪,“儿相信你。”

    他终于还是,还是选择了……

    韩鸿照缓缓的点头,“城之,你该知道,我并非有意瞒你,你祖母是我最为敬重的长姊,我怎么会去害你呢?”

    又对紫葳冷冷道:“你有什么话说?”

    紫葳心口一颤,垂首说道:“奴婢……没有话说。”

    “拖出去,”韩鸿照冷声说,“乱棍打死!”

    崔城之心口骤然一缩,藏于衣袖间的也握成了一个拳头。

    ……

    门开着,大风扑面而来。

    东方瑶半跪在崔城之面前,轻轻唤他一声:“城之……”

    “没事的,没事的。”崔城之一直这么说,也不知实在安慰东方瑶,还是在安慰自己。

    这件事给他的冲击太大了,或者说,一点防备都没有。

    东方瑶默然,去拉崔城之的手,张了张嘴,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海棠和徐汀兰的死,一直都是他的心上的伤疤,而如今真相解开了,却又将这条伤疤扒开,血淋淋的撒上来一把盐……

    原来不是玄明在讲经,玄明早就离开长安了。

    两人直到出去的时候,才知道,是韩鸿照的车架来了大慈恩寺,是以才造成了拥堵,可不知哪来的消息,却说是玄明在讲经。

    “到底是谁要紫葳来的长安?”

    崔城之马上派十五去定州打探,紫葳在老家待得好好的,纵然她不是名正言顺,可毕竟这件事没有人拿出来摆在台面上,紫葳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除非,除非是有人逼她?

    “对不起,瑶儿,”崔城之低声说:“是我连累你了。”

    他的妻子还跪在韩鸿照的面前求她。

    “城之,你真的相信这件事吗?”东方瑶不答反问。

    “十有**。”崔城之道:“沈华月当年颇受圣上的信任,海……初来乍到,也许真的被她碰上了也不一定。”

    可他真的是万分自责,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他会想把海棠肚子一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大明宫?难道就因为他信任韩鸿照吗?

    她亲自将自己从崔家接出来,她那时候也是也是那么疼爱他,她说崔家的人,祈福他的父母祖父母,没有一个人是好东西,要受到惩罚才对……可是她却残忍的隐瞒了海棠死亡的真相,十年,整整十年。

    崔城之定定的凝视着空气中的某个角落,感觉心中的某个信仰好似塌陷了。

    “城之,”东方瑶轻轻唤了他一声:“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不怪她,”崔城之苦笑一声:“我只是怪我自己,瑶儿,你知道吗?我发誓要护你和安安周全,我只能不认,紫葳死了,海棠的死别有缘由,我却不能名正言顺的为他们说什么,你会怪我心狠吗?”

第三十三章 再次出征(一)

    “咕咕”

    “吱吱”

    深夜,窗外是聒噪的虫鸣之声。m.www.uu234.net

    蓬莱殿值夜的小婢女正起身想去出恭,待出了耳房,听到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心中暗忖会吵到女皇陛下,是以悄悄儿的推开门走进来,打算合上窗屉。

    这几日陛下休息的时候总是嫌房中太闷,因此就寝前会要他们留一条窗缝透气。婢女走到窗屉边,小心翼翼的将窗屉合上。

    室内铺着茵褥,赤脚走在上头便十分安静,此时窗屉合上,更是显得静谧无声。

    婢女听到女皇深浅不一的呼吸,似乎还有什么呓语……“仁……”

    “仁……你别……”

    “过来……”

    婢女犹豫了一下,点燃案几上得到一盏烛火,举着它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榻边。

    “呲呲”,韩鸿照在睡梦中,听到衣衫摩擦的声。

    她看见在自己的偌大而又空荡的蓬莱殿中,有个身穿黑色衣服的女人正坐在自己常坐的贵妃榻上,身侧点着的就是一盏灯火,那灯火油污与烛油蜿蜒流到了桌下,红的触目惊心。

    “呵。”

    那黑衣女人转头来冲着韩鸿照展颜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烛光顺着并不明亮的夜色打在她白的骇人的脸上,有种诡异的森然。

    韩鸿照想尖叫一声,“快来人!”可是她尝试着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呃……呃……”

    她惊恐的握住自己的喉咙,任凭那黑衣女人端起案几上的一盏金莲花灯盏,起身冲她走过来。

    长发逶迤拖在地上,夹杂着银亮亮的白丝,一步一步。

    “别……”

    耳边响起“咯咯”的笑声。

    “别过……”声音挤在嗓子缝儿中,就是喊不出来。

    “别过来!”仿佛有风扑面而来,韩鸿照猛然从榻上榻上坐了起来。

    “呼呼”,她大口大口的喘气,手指有沁凉的寒意,昭示着这只是一场梦境。

    韩鸿照慢慢的阖上眼睛,靠在榻上抚着自己的胸口。

    幸好……幸好……只是一场梦。

    “韩鸿照,我是仁寿,你怎么不睁眼看看我。”混沌中,耳边似是响起一个木然、非男非女的声音。

    身上的汗毛都炸开了,韩鸿照抬眼一看,面前站这个女人,手中拿着一盏金莲花的灯盏,正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嘴一张一合,惨白的脸也没有半点血色。

    “啊!啊!!”

    桓修玉就睡在外间,他帮韩鸿照批改奏折到很晚,忽然听卧房里传来一阵尖叫声,紧接着,就有婢女内侍呼号的声音。

    他耸耸肩,反倒没在意般靠在了软和的隐囊之上。

    须臾,果然有婢女来寻他。

    “郎君快去看看吧,圣上……她!血……”婢女有些着急,话都说不好了,桓修玉安慰似的一笑,“莫急,我这就去看看。”

    婢女跟在桓修玉后面,心底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真是个温和的人呢,怪不得圣上会喜欢他……

    然而一想到圣上和适才看见的情景,婢女却一身的冷汗。

    蓬莱殿,满地的血。

    桓修玉进来的时候,韩鸿照正面无表情的坐在榻上,身边跪了一地的婢女。

    看这满地的狼藉,却空无一四人,看样子人是被抬出去了。

    “陛下。”桓修玉半跪在韩鸿照旁边,柔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韩鸿照僵硬的面容终于有所松动,她看了桓修玉一眼,觉得有些眼花,便揉了揉眉心,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知道自己醒的时候失手杀了一个人,她的枕头底下常年都放着一把匕首,适才就是用那把匕首杀掉了那个婢女。

    桓修玉往韩鸿照的枕边无意一瞥,果然是一把镶着六颗宝石的匕首。

    他对着下面挥挥手,“别愣着了,赶紧收拾完了下去。”

    婢女和内侍们这才诚惶诚恐的点头,一边收拾了染血的茵褥换上新的,一边又点上了安神香,透风一刻,这才徐徐的退了下去。

    “陛下这些日子似乎总做噩梦。”

    桓修玉坐在一边,为韩鸿照揉着额头。

    力道不大不小,拿捏的分寸也很好,韩鸿照不由得身心放松了下来,“糟心事太多……这些妖孽,白日不敢见我,才敢晚间入梦!”

    韩鸿照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朕是至尊,难道还会怕他们?!笑话!”

    “陛下息怒。”桓修玉继续揉着,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案几上那燃着袅袅香烟的博山炉,说道:“也是陛下忧心太多了,那些不过是幻象罢了,只要陛下放平心态,这些幻象也就烟消云散了。”

    韩鸿照叹了一口气,放平心态,“谈何容易?”

    “陛下可以闲来无事之时下下棋,若想去终南山走走,或者看东都的牡丹,修玉都陪着陛下的。”

    “你待我可真是好。”韩鸿照想这样说。

    可是她忽然想起来白日里瑶儿似是和她说的一句话桓少监待陛下的好,一定是不求回报的。

    不求回报?

    韩鸿照慢慢睁开眼,这个世上,真的有不求回报的人吗?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桓修玉对自己这样好,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半响,桓修玉没听见韩鸿照说话,他心里渐渐有些疑惑,不过很快,韩鸿照便开口:“你想要什么?”

    权势,地位,金钱,还是其他?

    桓修玉眉头飞快的跳了起来。

    韩鸿照为何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难道是他无意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有清香探入鼻间,顺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韩鸿照略觉困意。

    桓修玉轻声答道:“儿和弟弟出身微贱,当初倘若没有陛下的赏识,也不会有今日,深知感恩戴德的道理,孔子尚言‘以直报怨’,更何况是以德报德?”

    良久,桓修玉掩门出来,他对着尚在门口守着的婢女说道:“适才是那婢女意欲对陛下图谋不轨,才被陛下正法,你们以后记着,切不可像那名婢女,为非作歹!”

    说完便离开了。

    底下的婢女却面面相觑。

    那婢女是想要刺杀女皇,可是她干嘛要刺杀女皇啊……

    可惜没有敢说些什么,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于是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紧攥着手里的宫灯,无声叹息的进了蓬莱殿。

    翌日一早,桓修玉果然很早就来伺候韩鸿照了。

    韩鸿照虽然昨夜醒了一次,但是重觉却睡到很晚,没人敢叫醒她,因此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桓修玉走进来的时候,发鬓间还沾着几滴晶莹的露珠,一看就是在外面等了许久。

    桓修玉却笑着说:“陛下,我瞧着外面的牡丹不错,因此站着多看了一会儿,你可要恕罪!”

    韩鸿照呵呵一笑,“无妨,你先坐罢,这就可以上膳了。”

    片刻,婢女端着手中的牙盘鱼贯而入。

    桓修玉和韩鸿照有说有笑,仿佛昨夜的事不曾发生过。

    “陛下!陛下!”门外传来王德焦躁的声音。

    韩鸿照还未来得及发牢骚,便见他抖着手递上来一本折子。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东突厥再叛……”

    作者有话说:声明一下,老夫子说的是“以直报怨,以何报德”。

第三十四章 再次出征(二)

    东突厥再叛乱。www.uu234.net

    其实崔城之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离开突厥之前延濯可汗曾经告诉过他一个可能。

    突厥主廷有了叛徒。

    并且,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叛徒,而是一个十分有地位的叛徒,这也是他故意试探过几次才琢磨出来的,最可怕的是,那个叛徒似乎还知道自己是被猜测了,竟然竟然按兵不动许多次。

    因此那次的和谈,实际上是崔城之和延濯可汗的计谋,以此来稳住他,造成已暂时平静的假象。

    “那你是又要离开了?”东方瑶说道。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句话的语气不太对。

    话音中的惆怅,崔城之怎么能猜不出来?

    韩鸿照毕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对谁都能一眼看到底,好似谁都逃不过她的发言,她现在上年纪了,做事就很容易糊涂,或者说,是猜忌。

    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当他们年老青春不再的时候,最舍不得放手的还是掌在手心十几年的权力。

    权力这个东西,你没有的时候也就罢了,可一旦握在手中了,就不容易放手了,它就像罂粟花的毒一般,令人过分的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所以自古以来服食求神仙的君主就不在少数,他们延年益寿,只是希望继续保持那种中毒的乐趣。

    那次大慈恩寺的意外事件,将成为崔城之和韩鸿照之间的一根刺,崔城之面上没说,可是心里十分明白,只要韩鸿照感觉有人会威胁到她,她不在乎那个人与她是什么关系。

    紫葳被乱棍打死……连寻访真相的机会都没能留给他们。

    这几日要不是因为不能抽身,东方瑶大概想亲自去一趟定州,她抱着安安进宫多次,想试探韩鸿照额额心意,谁知韩鸿照似乎表面上并不介意这件事。

    “瑶儿……你和我是不同的,”崔城之苦笑:“你从小养在她身边,她最清楚你的性子,可我不同,我是男人……你明白吗?”

    就像急功近利最终病逝的韩宿襄吗?

    东方瑶默然良久。

    他们是被人盯上了,如果就这么去查,一定会遇到阻力。

    那就只能亲自去一趟定州了,东方瑶暗暗下定决心,城之一走,她就将暗暗托付给芍儿夫妇,以看望崔氏族人为由,亲自去一趟定州。

    第二日,收拾完行囊便要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东方瑶的眼皮跳的很厉害,她一直紧紧地攥着崔城之的手,直到门口。

    “瑶儿,你放心,我会安然无恙的回来。”崔城之微微一笑,嘴角攒起两个笑涡来。

    就是这两个笑涡,这个温暖的笑容,令东方瑶无比的安心,她慢慢松了手,“我等你。”

    崔嬷嬷抱着安安站在一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哭了。

    两人并没有告诉崔嬷嬷那日紫葳的事,可是崔嬷嬷一想到近些日子来女皇对崔城之都十分冷淡,就连最近的宫宴都只是要东方瑶进宫陪奉……突厥又是多次作乱,她实在是挂心。

    “郎君会平安归来的。”崔嬷嬷说道,这句话也不只是在安慰东方瑶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怀中的安安咿咿呀呀:“阿爷……阿爷……”

    她睁着一双黑漆漆的杏眼,脸蛋儿也圆润可爱,冲着崔城之张手。

    崔城之忍不住将女儿抱在怀中,轻轻亲了她的小脸,“乖安安,一定要听嬷嬷和阿娘的话,好不好?”

    安安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崔城之心中一叹,恋恋不舍的将安安重新抱回了崔嬷嬷的怀中。

    上马前,他回眸望了自己妻子和女儿一眼,终究还是要离去的。

    “驾!”尘土飞扬见,骏马疾驰而去。

    东方瑶这几日总是做噩梦。

    时而梦见小时候,时而梦见母亲,还有小荷活着地时候,言笑晏晏,好像一切都没有罪恶的开始,好像一切都是圆满的。

    她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安安睡在她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咬着自己的手指,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东方瑶。

    东方瑶呼出一口气来,颇为无奈的将女儿的手拿下来,说道:“乖安安,不能吃手指,是脏脏的!”

    安安奶声奶气的学舌:“起西指,张张的!”

    “脏是脏!”东方瑶十分严肃的纠正安安的发音。

    “张西张!”安安继续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道。

    于是东方瑶个安安讲解了一早晨的“张和脏”这个词的发音问题。

    “杠!西杠!”安安兴奋的小脸上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东方瑶忍不住无语问苍天,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么皮吗?

    想她虽然不是个五岁就出口成章的才女,可好歹在女儿这个时候也会连词成句了罢?

    崔嬷嬷端来一碗蛋羹,笑道:“夫人莫急,小孩子学的慢些也是稀松平常,我瞧着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先用膳吧。”

    蛋羹是安安喜欢吃的食物之一,尽管东方瑶也觉得味道不错,不过还是一口一口都喂给了安安,吃完了整个小肚子都是鼓鼓,东方瑶笑着点了点安安的鼻尖,“真是个傻丫头!”

    安安自然不解其意,只是咧着嘴傻笑:“西抗!”

    一别十几日,东方瑶的每日都要入宫侍奉女皇,她小心翼翼拿捏着分寸,幸好韩鸿照也没什么不对付的时候,只是听说她这几日尤为爱做梦,甚至在梦中杀过一个无辜的婢女……

    宫里的婢女自然都人心惶惶,为女皇值夜也成了最为难安排的活计之一,谁知道下一个替死鬼会不会变成自己?

    每次太医诊脉的时候,东方瑶都会刻意守在韩鸿照身边,待她喝完药,也会要眼线为自己寻来些药渣……药渣也没什么不对。

    难道说是韩宿襄的死刺激到了她?

    东方瑶也拿不准注意,她必须抓紧时间赶到定州去彻查这件事,于是在某一天跟女皇告了假,说是带着安安会老家探亲。

    韩鸿照有些不满:“那些算你哪门子亲人,你还用得着去看?”

    幸好之前段骁飞调任定州做刺史,东方瑶边说去看望思娴的,韩鸿照也知道思娴和城之关系不错,也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东方瑶一走,桓修玉立时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因为东方瑶日日陪侍,他都很少出现在蓬莱殿了……怕被她发现什么端倪。

    阿才奇道:“宁国夫人平时还会为郎君说好话,郎君理应多和她走的近些才是啊!”

    桓修玉心中自然是冷笑连连,东方瑶不可能无缘无故为他说好话,世上还有个词叫“欲取姑予”当初他怎么给韩宿襄,宁国夫人就是想怎么还给他!

第三十五章 谁是奸细(一)

    突厥大帐中。www.uu234.net

    大碗中的酪浆散发着浓浓的热气,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子正斜倚在虎皮毯子上看书,帐中的温暖如春,看了不过片刻,那女子便桃腮染红,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她正待端起高桌上的酪浆,便见大帐一掀,大步走进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可汗回来了。”

    女子忙趿着鞋子起身相迎。

    延濯可汗笑着握了娇妻的手,“崔将军来了,带了许多中原的珍玩,你可要去瞧瞧?”

    这女子自然是李元欢,闻言,面上非但没有是十分的欣喜,反而带着淡淡的焦虑,另外置言“崔将军来了……可是可汗有了妙计?”

    延濯可汗面上的笑容却凝滞了一下,他拉着妻子坐下,端起那杯酪浆。

    “这件事你便不必操心了,”延濯可汗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借着饮下酪浆的功夫迅速收敛面上的怒容,说道:“妞妞还在睡?”

    说完往一侧看去。

    小女儿才三岁,身子小小的蜷缩在毯子中,显然睡的十分香甜。

    延濯可汗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声音也压低下来,“睡的可真香,你今日没有带妞妞去元昭寺吗?”

    李元欢信佛,因此延濯可汗特地为自己的妻子在草原上建了一座寺庙,正是取了妻子名中一字。

    李元欢笑道:“妞妞可是个小懒鬼,每次都嚷嚷着要去,一出门就反悔了,总说外面太冷!”

    仿佛是听到父母在说自己,妞妞虽然没醒,身子却不安的扭了扭。

    延濯可汗伸出大手贴心的为女儿掖了掖毯子,叹道:“这样的天气,中原是无限的春光,背地却是风沙漫漫……”

    他不无愧疚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让你受苦了。”

    “可汗可真是说笑了,”李元欢说道:“我们李家的女儿,虽算不上个个都如高祖时的平公主一般豪爽勇武,却也并非是娇生惯养,小小风沙而已,不过天灾之苦。”

    正是因为如此,延濯可汗才更忧心。

    今年收成不好,牛羊在过冬时也死伤无数,东突厥和吐蕃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前来挑衅,简直像是串通好了一般来落井下石……

    李元欢觑了觑延濯可汗的面色,挥退了身边的婢女,待大帐一落,便轻声问道:“可汗可找到细作,崔将军是如何说的?”

    “……崔将军是如何说的?”

    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贴在大帐边的草垛中,听到帐中的两人如是说道。

    “伯恩昔年是我父亲的部下,当年草原八部之乱时他流落到东突厥做了将军,帮勾曷出谋划策也是无奈之举,如果我们能将他招降,在其中斡旋,想必东突厥和吐蕃的联盟之势便可迎刃而解!”

    勾曷是突厥八部叛乱时力量最为强大的一支,也是他几乎一统突厥,成为延濯可汗最大的阻力,不过好在后来勾曷死的早,阿史那赞胸无大志,又在几次战争中连连败北,这才臣服阿史那炎直。

    这件事奇就奇怪在阿史那赞,身为勾曷儿子,当初如果不是他软弱无能,阿史那炎直也不会这么快一统,可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他不叛乱,偏偏选择在如今突厥日益强大的时候和吐蕃勾结,难道这真的是巧合吗?

    吐蕃一向对突厥虎视眈眈,就连大唐也不放在眼中。

    如今他们兵分两路,一路驻扎在东突厥,一路在陇西和萧恪打的热火朝天。

    “在胜春酒楼和他约谈,到时候再商量对策也不迟……军中有细作,这件事务必要保密。”

    “呼呼”的北风顺着衣服的缝隙钻进去,又干又冷。

    良久,黑衣人警惕的从草垛中蹑手蹑脚的爬出来,一边四下去看,等到没有人的时候,才一跃出了主帐。

    而与此同时,崔城之已经从十五的口型中得知了事件的顺利实施。

    白日里和阿史那炎直见过一面,他的态度依旧很强硬,大唐的下一任皇帝,必须是李家人,韩宿襄死了,朝中还有一个桓修玉。“大唐的内政,我本无权过问,只是崔将军,我拿你做兄弟,便对你说句实话,女皇陛下再如此下去,早晚有一天,突厥和大唐也要兵戎相见。”

    明明是收成不好,可韩鸿照却依旧要他们进贡,不仅如此,今年的进贡数量远比往年要多,说是中原的收成也不好。

    “那大概是最差的结果,城之,你该知道,我坐上突厥的可汗,最大的愿望不仅是要突厥的三万子民过上富足的日子,更是希望再无兵戈之乱。”

    当年八部的叛乱,死了多少的人,每年发生的战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鲜血染红了草原的花儿脸泥土都带着腐肉的腥味儿……

    崔城之在走出大帐外,立了许久。

    今晚的皎皎明月,是一轮阙月。

    崔城之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妻子和安安,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明天顺利的话,就算是不能揪出背后的细作,也能要他们在之后的大战中吃上一次大亏,反间计,那个人会用,他们也会用。

    ……

    马车行至城外县城的一处茶馆。

    “娘子可要下来喝口茶水润润喉?”玉莲挑开帘子问道。

    崔嬷嬷怀中抱着安安,闻言也看向了东方瑶,“夫人不如停下来歇歇,这天气是愈发的热了!”

    东方瑶颔首。

    几人下去喝了茶水,茶博士也很实在,一个铜板又给每个人各上了一大碗绿豆水,消渴又解暑。

    东方瑶拿帕子为安安擦了擦嘴巴,安安去拽那条帕子,奶声奶气的叫:“阿娘阿娘”

    这声音随着风飘啊飘,最后飘到了李衡乾的耳中。

    他骑着马,立在灼灼烈阳之下,看着东方瑶被身边的婢女扶着上了马车,她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不知道在和身边的那位嬷嬷说什么。

    “郎君,”窦长宁策马上起来,停在他身边:“宁国夫人是要回定州探亲,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

    这可惜,他们不是一路,一个往北,一个向南。

    就像是两条无法有交集的平行线。

    李衡乾没有搭窦长宁的话,视线慢慢转开,说道:“嘱咐后面的仆从,在前面的茶馆停一会儿再走。”

    很快,端王和窦氏窦氏一身的粗布衣服打扮,被扶着下了马车,七娘眼圈红红的,似是哭过,一下车就忙不迭跑到兄长身边,问道:“阿兄为什么不把嫂嫂和大郎带在身边,我想和大郎一起玩!”

    “七娘!”端王喝道:“怎么对你阿兄说话!”

第三十六章 谁是奸细(二)

    七娘一撅嘴,哼哼两声便不再说话,冲到窦氏怀中去,“阿娘,阿兄坏!”

    窦氏有些无奈,轻声说道:“七娘乖,我们还会再回来的。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一边去看衡乾,却见他正侧眸看向一边的茶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娘撒娇卖痴了一会儿,发现似乎也不能要她温柔善解人意的阿嫂到自己身边来,便悻悻的住了口,老实的跟在了窦氏的后面。

    李衡乾道:“去前面喝口茶汤再赶路吧,儿看着也能到渡口。”

    一家人便往茶摊行去。

    李衡乾付完了钱,窦氏悄悄将他拉倒一边:“三郎,母亲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人,可芸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又怀了孕,若是我们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李衡乾道:“母亲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再回长安的。”

    他眼睛里有着胸有成竹的从容,窦氏一直都知道,三郎是个不到把握十分不会乱下决断的人,他有着自己敏锐的感知,就连丈夫都放心不插嘴半分。

    可是……

    可是她怎么能不知道三郎的心思?

    宁国夫人和崔侍郎不在朝中,韩鸿照又病卧蓬莱殿多日,朝中的大权都在桓修玉和崔知同的手中,这个时候韩鸿照将他们一家赶出长安,这不是明摆着不待见,连见都不想见吗?

    李衡乾和端王在各地素有威望,如果能留下家眷在京中,还会有谁怀疑呢?

    她倒宁愿留下的那个是自己。

    芸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她一个人在府中撑着,又身怀六甲,会有多辛苦!

    “儿留下心腹照看着芸儿,芸儿和孩子不会有事的,母亲放心好了。”仿佛知道窦氏在想什么,李衡乾说道。

    窦氏终于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李衡乾,半响方道:“我知道三郎事事皆有章法,可有的时候,母亲反倒希望你能……你能笨一点。”

    李衡乾定定的看着窦氏的背影,知道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为依旧愁容满面的七娘倒了一杯茶汤,“乖七娘,别闹性子了,你三哥自然有……”

    有道理?

    李衡乾负手立在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摊前,那人间袅袅而升的烟火气似是和他孤孑的背影十分不搭。

    十日后,突厥与大唐边境的清水镇,胜春酒楼。

    一个身着黑色胡服、头扎异族辫的男人正坐在包厢中饮茶。

    那杯盏是个瓷杯,他目光不知集中在何处,手捏在杯盏上的时候“滋滋”作响却毫不自知,杵到嘴边的时候才发觉嘴唇被烫的如火灼过一般,忙丢在高桌上,水渍撒了一桌。

    “他们是要招降你,可是你想想,阿史那炎直时日无多,你跟在阿史那炎直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身边,还不如在胆小如鼠的勾曷身边自在些。”

    阿史那力赦对他说的这些话,这几日来他思虑再三。

    跟在阿史那炎直身边的确也会得到重用,可他毕竟不是胸无大志的阿史那赞,倘若自己做什么都要受到限制的话,那又何必要投降到阿史那炎直身边,当初他都没离开,现在就更不会离开了。

    还有,阿史那力赦说阿史那炎直“时日无多”是什么意思?

    他俩好歹也是兄弟,虽不是一母同胞,也不必这么狠吧?

    伯恩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举盏一饮而尽。

    大约是半盏茶后,便听门口有的声音,伯恩立时心中一凛。

    门帘被揭开,当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精壮,眉眼冷峻的男人,接着一个身形颀长,儒雅俊逸的男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可汗,崔将军!”伯恩忙笑着起身相迎。

    延濯可汗笑了笑,“大将军客气了。”却眼风如刀般四下扫视了一遍。

    三人坐定,很快切入正题。

    崔城之先说:“伯恩将军的威名传遍突厥,在中原亦是颇受敬重,何苦要留在阿史那赞身边?我们中原有句古话是‘南方,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跟在有抱负的君主身边才能有机会大展拳脚,崔某想阿史那赞可汗虽有心厚待大将军,却未必了解大将军的抱负罢?”

    伯恩面上露出一丝为难。

    “可汗待我的确好,我是个粗人,不会说客套话,从一而终还是知晓的……”

    延濯可汗笑道:“大将军此言差矣!难道你跟在我身边就不是报答赞了吗?其实您应该也知道,赞可汗也不会非您不可,趁主廷遭灾而进攻的主意是谁出的?之前几次大战都是你们的将军介罗大胜,西突厥多年不事军战,您真的以为这都是他的锦囊妙计吗?”

    延濯可汗面容一肃,“那是因为我们主廷出了奸细,否则怎么会有如此轻易溃败!”

    伯恩面上的笑容愈发的虚,可偏要装作惊讶的样子,“可汗这是何意?却不知这奸细是谁?”

    延濯可汗看了崔城之一眼,崔城之举着一个茶杯淡淡笑道:“此人身份在主廷乃是一人之下。”

    他往屏风后扫了一眼,薄唇轻启:“万人之上。”

    “啪!”

    那杯子碎落在地的声音竟然如此的清晰。

    伯恩刚想说什么,忽然听阿史那炎直吼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

    便听“嗖嗖嗖!”三声,不知哪里冒出的来三支箭羽直直的没入六扇花鸟屏风,“砰”的一声巨响,那屏风登时应声而落,紧接着便是一个黑衣人捂着肩膀的伤口一脚踩破窗户,飞身跳了下去。

    “快去追!”阿史那炎直喊道。

    崔城之正想跟着出去,互相想起什么似的,朝着身后的伯恩看了一眼,对十五和众侍卫使了个眼色,诸人便一齐站在了伯恩身边。

    “你……崔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伯恩面色苍白。

    “大将军放心,”崔城之一笑,“只是请你到大帐中一坐而已。”

    伯恩扭着身子挣扎了一会儿,忽然顿悟过来,“崔城之,你是和阿史那炎直合伙利用我!”

    崔城之说道:“大将军先别急着生气,倒不一定是谁利用谁我以为您经历这么多,眼光却还是如此短浅,阿史那力赦再有能力,那是他的本事,伯恩大将军,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处呢?”

    全城紧闭,现如今他们带来的侍卫都埋伏在酒楼四周,阿史那力赦,他是逃不掉的,除非他生有双翼!

    崔城之不再理会傻眼的伯恩,慢慢踱步到窗边。

    然而,他俊容猛然一变。

第三十七章 密信来访

    东方瑶再次从梦中惊醒。

    玉莲就睡在外间,一有动静就摸着黑走了进来,问道:“娘子又做噩梦了?”

    东方瑶觉得眼皮跳的很快,她慢慢的靠在隐囊上,喘着粗气,“没事,我没事。”

    玉莲道:“要不我把小娘子抱进来陪着娘子谁?”

    娘子这些日子总是睡不踏实,要是有小娘子在身边应当就没什么事了罢?

    东方瑶缓缓摇头:“别抱她来,我会吵醒她。”

    ……

    等玉莲出去了,她才重新闭上眼睛。

    却依旧睡不着,脑海中全是未解决的那些棘手事,紫葳莫名其妙的离开崔府,韩鸿照又为何会那么巧也出现在大慈恩寺,到底这一切是不是桓修玉在搞鬼,婉娘的死是不是另有原因……

    她今日去找了张氏,院里伺候的婢女竟然都说不知道紫葳那几日见了什么人,自从东方瑶嫁给崔城之之后,紫葳便去了张氏什么伺候她,张氏平时也不怎么管紫葳,到底就是个低贱的姨娘而已,还名不正言不顺,她才不会多管。

    紫葳什么只有一个丫头伺候着,平时也只是为了洗衣做饭而已,紫葳每日都会晨昏定省,可是回去之后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东方瑶招来那小丫头问,几个月之前紫葳有没有异常的举动,或者说是忽然情绪低沉,大喜大悲?

    丫头很惶恐,伏在地上说道:“徐姨娘平时性子很静,奴婢跟她在一起时,她也只是说必要的话而已,绝不会多说一句!”

    东方瑶又问:“可有人来见过她?”

    丫头想了想,忽然叫道:“有!就在几个月前,又一次……奴婢记得好像是徐姨娘的哥哥来过一次,是有重要的事要见她,后来奴婢多嘴问了一句,说是她的嫂嫂病重快不行了,想问徐姨娘要些银子来……”

    “徐娘子最后也没跟着他回去,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翌日一早,东方瑶坐车去了紫葳的老家。

    紫葳是徐家的家生子,跟徐家娘子从小关系就很好,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徐娘子为何一定要将紫葳送入崔家,要崔城之来庇护她。

    她们两个都看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一旦被外人知道,就连徐娘子都自身难保,当年韩鸿照无心之举,本想成就一段姻缘,却没想到这巧是这位徐娘子。

    如果当初她和紫葳什么都没看到,或许也不会这么早便香消玉殒……

    不过自从紫葳来到定州之后,她的家人也搬到了定州,东方瑶好容易打听到紫葳老家的住处,是在定州玉台。

    主仆两人站在门前瞧了大半天,才有个老苍头来开门,他眯着眼问道:“二位娘子找谁?”

    东方瑶蹙着眉,从仅有的门缝里可以看得到,里面早就是断井颓垣,野草长到小腿高,竟是十分荒凉的景致。

    “徐娘子的家人是住在这里吗?”玉莲说道:“就是那位嫁到清河崔氏做姨娘的娘子?”

    老苍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了半天说道:“徐娘子……她哥嫂早就搬走了,娘子找他们做什么?”

    早就搬走了?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要搬走?

    玉莲忙塞给老苍头三两银子,老苍头便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原来这紫葳的嫂嫂生病是在四个月前,后来也的确是到安平过一次,不过无功而返,后来这家的娘子病的愈发严重,也不请人上门来看医师,不到一个月竟然还搬走了,大概是到别的地方去找名医了,这老苍头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东方瑶又问道:“老丈可知是搬到哪里去了?”

    老苍头说道:“没说,不过就是三个月前走的,走的还挺急,老丈还奇怪……这么好的宅子就不要了?也没交代什么,反正到现在也没回来过。”说完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紫葳已死,她的哥哥嫂嫂也不知所踪,老苍头说是匆匆忙忙搬走的,那到底是为什么匆忙搬走,以至于到现在都丢着宅子在这里不管不问?

    四个月前生的病,还不请医师来看,紫葳为何又不救她的哥嫂……东方瑶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寻不到结果,东方瑶便只好住在了附近的驿站。

    谁知第二日,她便受到了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不是庄叔或者说任何她安插在长安中的细作送出来的,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早起她梳洗完之后便有店博士来送早膳,进来一个面皮白净的青年,他将饭菜放在高桌子上,说道:“娘子,您的冷淘。”

    玉莲说了好,那青年便离开了。

    东方瑶坐到一边,推了一下碗到面前来,碗移动的时候,她感觉碗底有些硌得慌,便下意识的端起碗来一摸。

    有一张纸!

    东方瑶对玉莲打了个眼色,玉莲忙走到窗边、门边各检查了一遍。

    东方瑶打开那张纸条,原来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崔侍郎被诬。

    东方瑶心中一骇,猛然站了起来,却又觉得一阵脚软,几乎摔倒子啊地上。

    玉莲不知道东方瑶看到了什么,见她形容狼狈,将东方瑶扶起来之后便多看了那纸条一眼,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郎君被诬,郎君怎么会被诬陷!

    她慌忙对东方瑶说,“娘子别急,我这就下去。”

    说完便噔噔噔提着裙角下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那青年又算着一杯热酪浆上来,笑道:“娘子,那杯酪浆做的太甜了,真是抱歉。”

    “无妨,”东方瑶强颜笑了笑,“麻烦你们了。”

    青年矮身将酪浆隔在桌上,低声在东方瑶耳边说:“是韩侍郎要小的将这封信递到夫人手里的,还要小的转告夫人,现在您必须火速回到长安,只有您才能救崔侍郎了!”

    东方瑶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怎么会……怎么会如此突然。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在一个月前,罪名是私通东突厥,阴谋助阿史那赞毒杀延濯可汗,如今正要被押解回长安!”青年飞速说道:“夫人信我的话,就请现在和小的离开!”

    城之和延濯可汗关系一向不错,之前他曾对自己说过,两人甚至有合伙捉拿那叛徒之意,怎么会突然就要毒杀延濯可汗,还是在韩鸿照起疑心的这个时候!

    东方瑶一时也顾不得这青年说的到底是真假,只恨不得立刻生了双翼飞回长安,青年总算是松下一口气,他对东方瑶说:“怕有细作,还请夫人屈尊。”

第三十八章 如此绝情

    两人就是换了一套男装,打算从后门离开,东方瑶神思恍惚,心里全都是这几日大声的事,挥之不去。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正想的脑壳疼,忽然转头就撞上一个人。

    来人是个十分魁梧的汉子,手中持刀,拦在三人面前,说道:“夫人要到哪里去?”

    东方瑶未言,青年便警惕的挡在了东方瑶和玉莲的面前,沉声喝道:“我家夫人,你来多管什么闲事!”

    那汉子放下刀,恭敬的欠身作礼,“夫人饶恕,您真的不能离开定州去长安。”

    青年一愣神,看向东方瑶。

    东方瑶却回看青年:“你来的时候,端王殿下是不是离开长安了?”

    青年点头。

    东方瑶对汉子一字一句说:“这位好汉,你不要拦我,你也拦不住我。”

    声音清冷,斩钉截铁。

    汉子愣什么片刻,才道:“夫人……您不要为难小的,郡王和王爷的确是离开了长安,可是现在,不是您回长安的时候呀!”

    “是怕我坏了他的大事吗?”东方瑶一脸讥诮的笑意,“你放心,就算是有什么事,大不了是我东方瑶死,与他李衡乾无关。”

    东方瑶毫不畏惧,大步往前走去,青年一记手刀劈开了汉子的手,三人就要走,汉子咬咬牙,还是不甘心,明明郡王嘱咐了他,如果宁国夫人出来什么事,那可怎么办才好!

    东方瑶忽然停了下来。

    她转身看着背后正伸手作势的汉子,冷冷说道:“你对李衡乾说一句话,如果因为他……崔城之有什么事,我必要李衡乾给他偿命!”

    汉子呆住。

    这句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就算了,可这话是从宁国夫人口中说出来的,当年得罪她的人,譬如李况,譬如曹友真,现如今又有谁活下来了……

    她受韩鸿照宠爱,又非善男信女,与崔侍郎如此恩爱,如果崔侍郎真的出了什么事,难保她不会对郡王下手。

    汉子把手受了回去,苦笑,郡王给他的这个任务,也太有难度了罢!

    怪不得最后还有一句……汉子说道:“夫人勿恼,郡王说过,您若一定要离开,我必不会拦您。”

    他拱手退了一边去。

    东方瑶顿时把青年喊回神来,随着他去了直接去了马房,取出马来。

    上了马,东方瑶又踉踉跄跄的从马上下来。

    安安,她的安安……

    她该怎么办?

    安安还在安平,城之如今被押解会长安,还不知韩鸿照会如何判决,如果晚了一步,再加上小人谗言,本来就生性多疑的韩鸿照会如何想!

    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出事,她离开长安来到定州调查的是紫葳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来到他们面前说出真相之谜,城之离开长安是因为东突厥叛乱,东突厥叛乱为何会叛乱的如此及时?

    叛徒,因为叛徒……

    这个叛徒跟说好了一样!

    李驰和李衡乾离开了长安,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有人要造反!

    东方瑶觉得咽喉中憋得许久的气忽然就要爆发了,她猛然呛到在地上,觉得喉间一甜。

    “娘子!”

    “夫人!”

    几人七手八脚的扶起东方瑶来,焦急的说着要去找医师。

    东方瑶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摆手无力道:“不必……玉莲,你回安平,将安安送去莱州托付给思娴。”

    对那青年说道:“我们立刻回长安。”

    ……

    孟鹤琏在紫宸殿前踱步。

    王德看着孟鹤琏半白的发丝和蹒跚的步子,到底不忍上前来说道:“侍中还是回去罢,今日圣上是不会来了。”

    孟鹤琏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圣上身子可是不太好?”

    王德目光闪烁:“圣上近来偶然风寒,只是有些反复罢了,劳烦孟侍中操心了,您若是没什么事,不妨先回去,待圣上身子康健了再来,如何?”

    孟鹤琏是于天凤二年被召回长安的,先是升为刑部侍郎,后又为兵部尚书,如今为侍中,同平章事,平时也颇受女皇信赖,当时韩宿襄与颍川王的青位之争,就曾为颍川王说过话。

    他为了不要女皇怀疑,平时不仅和东方瑶不会见面,就连朝堂之上也甚少交流,因此如今他为崔城之求情,韩鸿照并没有怀疑,只是再三不见他而已。

    其实意思很明确,就是不希望有人为崔城之求情而已。

    孟鹤琏虽处事圆滑,也知道韩鸿照这是在让他,但是崔城之是在边关大长,这不是在玩过家家,如果一旦有什么问题,外患入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何况,崔侍郎也是能出将入相有大才之人,如今朝堂乌烟瘴气,可堪重用之人又是病的病,躲的躲,此时正是内忧外患,一旦两边都出来岔子,太平不久的盛世恐怕又要回到高祖时期了。

    孟鹤琏意味深长的看着蓬莱殿的方向,心中低低一叹。

    写敕书的时候,他正在榻上昏迷着,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如今说是女皇身子不适,桓少监和崔相监国,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要门下省这么快就下了押送的鱼符!

    可如今,长安唯一有用的人,只有颍川王了……

    孟鹤琏觉得一阵头疼,宁国夫人到底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乡探亲?

    王德正想上前几步去扶孟鹤琏,却听有人说道:“您老都有些晕了。”

    桓修玉从月台上下来,顺势也扶住了孟鹤琏,王德不动声色的退到一边去,孟鹤琏一看,微微笑了笑:“原来是桓少监,我无事,只是上了年纪而已,劳您费心了。”

    桓修玉笑的十分无害,他“哦”了一声,语气中尽是关心,“阁老既然上了年纪,还是在家中躺着比较好,何必要再来宫中呢?圣上也身子抱恙,怕是不能见您了。”

    孟鹤琏依旧是呵呵笑着,“我不过是这个样子,多出来走动走动也不错。”

    桓修玉面上的笑容愈发疏离,手中紧了紧,“阁老多走动,身子只会愈发疲惫。”

    “都是老筋老骨头,老头儿倒也不在意这些。”

    桓修玉松手了。

    孟鹤琏笑的愈发温和,“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隔日再来探望圣上。”

    桓修玉望着孟鹤琏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本以为他不过是个老东西罢了,怎么还能得女皇如此信任?”

    王德眼观鼻鼻观心,似是没什么存在感。

    桓修玉也没在意,他心里盘算的是另一件事。

    韩宿襄已经死了,现在就差韩宿迁了,解决韩宿迁,还有一个李衡义……

第三十九章 再立太子

    而与此同时,桓府。www.uu234.netwww.uu234.net

    桓修延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所有家当。

    有个梳着单螺子髻的小婢女犹豫着上前来,“而郎君,我们真的不用和大郎君告别吗?”

    桓修延手中的动作慢慢的听了下来,他看着空中虚处,自嘲一笑:“告别,有什么好告别的?”说完又继续整理。

    婢女心里酸酸的,不听的望向窗外,透过窗棂,她似乎能看到春日烂漫的花树下,站了一个正在吹箫的俊美男人,那片片落英落在身上,俊逸的不似凡间俗物……

    “知墨……”桓修延叫了知墨一声,扭头来看她,淡淡道:“你若是不想走,便留下吧。”

    知墨唬了一跳,忙说:“郎君,是不是奴婢做错什么了?奴婢会改的!求郎君不要赶奴婢走!”

    她那会儿在少府监被人排挤的快活不下去了,就连来给他送衣服都是神情萎靡,如若不是桓修延多看了她一眼,见她掉到自己身边,或许她也不会脱离苦海。

    本以为来到桓修延身边,便可以日日能看着心上之人了,却没想到桓修延和桓修玉兄弟间的关系愈来愈差,以至于到了如今同住一个屋檐下都互相不言语的地步。

    知墨脸上露出几分恩失落和难过来。

    她固然喜欢桓修玉,可也知道他到底是她心里得不到的白月光,而二郎君却是她的救命恩人,如今救命恩人要离开了,她怎么能弃之不顾呢?

    走出桓府的时候,知墨不敢再留恋多看,径直上了马车。

    “郎君还会再回来吗?”她忍不住问。

    长安如此繁华,桓郎君如今是少监,女皇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日后的路还长呢,二郎君应该会回来的吧?

    “不会了……”

    桓修延无声的看着乌头大门前的二十排大戟,不会回来了,可能是。因为他可能猜的到,或许哥哥走不远,他劝不了他,却也没有办法看着他愈陷愈深。

    阿兄,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为了替我治病,抛下尊严,却拿得起放得下的兄长了,你已经变的扭曲了。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袁姐姐,可当初逼死韩宿襄是为了袁姐姐,那你设局崔侍郎和宁国夫人,设计女皇陛下和永平公主,逼走端王和豫章郡王,又是,为了什么?

    桓修延心中无限黯然。

    “他不配,”他说道:“他不配再提他的名字。”

    马车声辚辚,渐渐驶远,春朝花争发的帝都长安。

    “回来!”

    韩鸿照声音忽然拔高。“回来!”

    新来的婢女还未反应过来怎么了,就突兀听身后“咣当”一声。

    她忙吓得回身跪下,身子瑟瑟发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天啊,为什么陛下会突然把她端上来的茶水给砸了,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韩鸿照觉得心里堵得慌,她一手捏着眉心,一边摆手:“拖下去拖下去!”

    婢女瞳孔一缩,惊得睁大的眼睛,卖力的扣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她哭的愈发大声,“奴婢做错什么了!求陛下明示,奴婢再也不敢了!”

    ……

    声音传到殿外,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李陵听到这细心裂肺的哭声心中登时一凛。

    那婢女被拖出来了,哭的衣衫不整发鬓散乱,叫嚷着:“我做错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来冯直,冯直死的时候,心里也是这样想的罢,可是冯直,他又做错了什么?

    李陵心里无限的悲哀,也没有了初做太子的喜悦之感。

    看起来,母皇封他来做这个太子殿下,是众望所归,早在很久之前,宁国夫人、孟侍中,甚至是桓修玉都在劝她立自己未太子;

    可事实上,母皇看起来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对自己的儿子们,或者说是李家的子孙们,亲情是很淡薄的,除了他早逝的二哥。

    然而,她又在任何风声都没有的情况下封了自己做太子,母皇,她到底是什么啊?

    李陵苦笑着,跟着曹吉祥进了蓬莱殿。

    韩鸿照神色漠然,坐在榻上。

    李陵身子抖了一下,撩衣跪下,“跪请母皇万安。”

    韩鸿照初初面无表情,在看见自己的儿子之后,显然神色柔和了许多,“四郎来了,赶紧坐下吧,我瞧着你都瘦了许多。”

    能不瘦吗,您都不管我的死活,谁还管我的死活?

    李陵不厚道的想。

    韩鸿照端起案几上的一杯安神茶,呷入口中,淡淡的白烟氤氲了她的双眸,令这双看上去清明的眸子有些雾蒙蒙的浊然。

    “母……母皇。”

    李陵有些坐立不安,他今日入宫的事,还没有对妻子和长子说过呢。

    “这是怎么了?”韩鸿照问道。

    李陵有些踟蹰,他不知道这声求情该不该说出口,可是此时他不说,其他人也没机会说,日后又有谁能站出来说?

    宁国夫人当年那么仗义的挺身而出,如今看着她毫无预兆又突然的蒙受受难,他心里过得去吗?

    豁出去了!李陵一咬牙,说道:“母皇,儿知道说这番话您听了会十分生气,可是儿若不说便会寝食难安!崔将军多次在前线立下战功,如今朝中却又人说他私通东突厥,阴谋助阿史那赞毒杀延濯可汗,这岂非是无稽之谈?崔将军缘何要毒杀延濯可汗,他本是大虞的将军,再不济也不会协助东突厥那般蛮夷之地呀!”

    韩鸿照闭着眼,从案几上摸来一本章奏,递给李陵。

    李陵忙接过来看,却是大吃一惊!

    人赃并获……折子上说,崔将军在和东突厥的大将军伯恩秘密会谈时被随行的监军苏副将抓了个人赃并获,伯恩亦是被抓,手里拿着的是崔将军此前给他的密信,信上谋划要毒杀延濯可汗,就是为了要获得阿史那赞的暗中支持,好培养自己在军中的势力……

    一个将军,为何要培养自己在军中的势力,这才是为君者的大忌!

    李陵失魂落魄的走出了蓬莱殿,窦珂忙迎上来,小声小声问道:“殿下,圣上怎么说?”

    李陵苦笑一声,“没说。”

    没说,什么都没说,可正是因为如此,他准备的所有说辞才不管用。

    这么说这次母皇是铁了心要收拾崔侍郎了?

    可崔侍郎,他也是母皇的孙儿啊……虽然隔了一辈,不过从她给大姨母的封号上便可以看的出来,母皇当年是有多敬重姑母。

    又在说笑,三哥、四哥、六弟都是她的亲儿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李陵有些泄气的离开了大明宫。

第四十章 宫门之变(一)

    “他是来为崔城之说项的?”桓修玉负手立在窗边,疑道。www.uu234.netwww.uu234.net

    曹吉祥笑着应了声是,“怎么,你还不相信?”

    桓修玉淡笑,眼神中却有些怜悯:“他会后悔的,我以为,那个叫做冯直的内侍死后,他会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曹吉祥嗤笑一声:“桓少监,您还是收起您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罢,总之你是不会留下李衡义,何苦要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桓修玉剑眉一蹙,“曹吉祥,你总是这样。”

    曹吉祥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说道:“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要权势,我要为我的家人报仇,各取所需,其它的都是虚的。”

    “这一点你倒是好的,”桓修玉笑起来,“和你合作,很省事。”

    李陵回到东宫多日之后,境况忽然变得差起来。

    沈如柔本就惶惶不可终日,数次逼问之下才知,原来李陵竟是为了崔侍郎和宁国夫人去求情了!

    她忍不住埋怨,“你又是这样,殿下,你觉得管用吗?!你觉得母皇会理会你的求情吗!”

    李陵说:“难道知道说了不管用,我就不能去说了?”

    沈如柔叫道:“当然是!不仅不管用,还惹得一身骚,母皇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废掉你!”

    这话一说完,李陵却是面色一变。

    废掉,这话说的简单,他不是没有被母皇废掉过,可再废一次,还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命了。

    李陵心底低低一叹,也没有责备沈如柔的口不择言。

    沈如柔也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忙找补道:“我也不是责怪你,殿下你心里很清楚,你现在凭什么能坐上东宫太子之位,还不是因为母皇,平时还是多讨好她为妙,要不你看下现在,还不知道有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以前身份低贱,无依无靠又远走他乡也就罢了,可现如今是太子了,难道也要过这种生活吗?李陵这太子之位,还不是长幼有序传过来,没了这层身份,才什么都不是。

    李陵忍不住斥道:“你又说这个,是不是有事如恩跟你说的,你净听他的了,难道我不是你的夫君?!”

    沈如柔不满的回敬:“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她眼里忽然含了泪,呜呜着喊道:“我的女儿嫁给了那个窝囊废!现在他老子死了,什么事都不顶!我的唯一的儿子也病死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被贬!我跟着你吃了这么多苦,为什么还不能还不能多说两句?如果你这个太子之位做的稳当,我还用得着如此担心吗?”

    “你再看看你的儿子,你捧在手心的儿子,他又管什么用?三郎能为他父亲出谋划策,可他呢,不过是个瘸子罢了!”

    这声音很大,顺着本就轻薄的门帘传到了东侧的厢房中,顺着糊着薄薄窗户纸的窗棂飘到了窗外。

    李衡义心酸的直想掉眼泪。

    韩二娘见他神情呆滞,涩涩说道:“夫君,你……你别放在欣赏,阿家就是随口一说。”

    是啊,母亲她,本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人,可是她说的,似乎也没错。

    李衡义黯然低下头,如果这一次,女皇又要废后,那他该怎么办。

    他一瘸一拐的回了书房,在里面枯坐了很久。

    一连几日,韩二娘见他心情十分郁郁,不免担忧起来。

    “去曲江坐坐吧,夫君。”她提建议。

    李衡义拒绝了,“不去。”

    这几日东宫的人往来愈发的少,就连日常分例也愈发的少,他心里只是担心,哪里还有心情出去逛着玩?

    烦躁的走出了房门,他推开了要上前来扶着自己的小厮,“去去去,现在不准跟着我!”他自己可不是个废物,何必要处处有人牵着引着让着!

    小厮面面相觑,却也只好让开。

    李衡义一瘸一拐的走向马房去。

    东宫的马房只有两三个管事,日常李衡义过来看的时候,还会装模作样的洗洗马,或者是晒些上好的草料来喂,而如今……

    李衡义看着马房里仅有的几匹突厥马,瘦的露出肚皮上的肋骨,就是一阵的心疼。

    他一下有以下的抚摸着自己心爱的马,想起年少时因为一匹马闹出的人命官司,还不是因为他的愚昧无知,狂妄自大,才令韩鸿照生厌。

    她看不上自己,就因为他是妾所生的,难道妾生的,就不是人了吗?就因为她自己身份恩高贵,所以别人在她眼中就不值一提了吗?

    李衡义一圈砸在围栏上,觉得胸腔中有怒火子啊熊熊的燃烧,只差一根点燃整座东宫的稻草。

    “快……快点,弄完了好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

    李衡义黑着脸,一瘸一拐的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昔日好言好语的刘二郎,此时又变成了一副无赖地痞的模样。

    “怎么今天就这么少的分例啊?”管事苦着脸抱怨。

    刘二郎哼哼了一声,“怎么,这还嫌少?偷着乐吧,说知道这个太子还能做几天?”

    管事一脸不解又不满:“你这什么意思,我家殿下刚刚被立为太子你就说这样的风凉话,小心我拿棍子打你出去!”

    刘二郎哈哈大笑起来:“您还是省省心罢,你以为这分例是我要减少的?还不是因为圣上!自个儿去皇城边儿打听打听,现如今自那里出来的官员,哪个不是对着东宫的方向摇头晃脑,你知道今日有多少奏折弹劾太子殿下。”

    刘二郎伸手比了个数字,用鼻子看着管事,仿佛是在嘲讽他的愚昧无知。

    “胡言!胡言!”

    身边一个小厮听了,立时脸红起来,争辩道:“我们太子殿下不做太子,谁还能来做,难道是端王殿下!”

    “住口!”管事听的大骇,这小厮怎的这么不懂事,“啪”的一声巴掌就扇了过去,那小厮捂着脸闷声不说。

    ……

    李衡义站了许久,沉默不语的就出了东宫的大门。

    东宫在皇城之中,东北方向通着大明宫,西侧就是太极宫,一出东宫的三大门就能见到林立的各级官衙。

    此时李衡义便一脸阴郁的从最不起眼的重福门中走出,沿着安上门街在皇城中来回穿梭,最后蹲在了一处小园中。

    有两个身着绯色袍子的官员正背着他走过去,小声嘀咕道:“……大约是那几日太子殿下又惹到女皇了,听说女皇有找回端王殿下之意呢!”

第四十一章 宫门之变(二)

    怪不得……怪不得!

    这些日子愈发少的分例,总是在吵架的阿爷阿娘,原来他们都有预感,难道他们一家人,这么快又要被抛弃了吗?

    这一次,又要被贬到哪里去呢?

    李衡义有些心寒,一家人的生死,只是女皇一念之间的事,只要有这样的风声,那么他们一家就永远也不会安宁。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可是,可是女皇陛下,你以为人人都稀罕你的那个龙椅吗?!

    如果可以不做,如果没有你的冷酷无情和强人所难,谁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做这劳什子的太子!

    李衡义在安上门大街的小角落里伸腿坐了很久,直到脚都麻木了,他才扶着身旁的石墙慢慢站起来。他跳了一下,脚底如同放在滚烫的沙子上在灼烧一般,人又刺骨,他深吸一口气,又沿着来路一上一下的走了回去。

    “儿啊!”

    回了东宫,李陵立时迎上来,问道:“你到底是去了哪儿?怎么不声不响就出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语气含着责备和担忧后的焦灼。

    李衡义向身后看去,嫡母沈如柔正端坐在小榻上,面上无甚表情,他记得之前母亲还会对他笑笑,但是自从最小的弟弟死后,她再也不愿意笑了,甚至时不时还会与阿爷冷嘲热讽;

    妻子站在身后不敢往前,同样是殷切又担忧的注视着自己。

    李衡义低声说道:“儿只是出去走走罢了,倒令阿……父王担心了。”

    李陵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最是危险,朝中那些御史大夫最爱搬弄是非,你可别要他们寻了错处才是。”

    “父王,”李衡义直直的看向李陵,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你没错。”

    “什么我没错?”李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李衡义又说:“父王,我们都没有错。”

    李陵神色复杂起来,“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

    李衡义正要说话,李陵就拉着自己的儿子快步去了书房,他把门用力又牢实的一关,回身严肃的说道:“衡义,你不准再说这种话。”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要再有下一次。”

    “阿爷你这么谨慎,太谨慎了!可是管什么用?”李衡义冷笑:“她想做什么,我们都拦不住,谨慎又管什么用?”

    “衡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以为父亲不想做些什么吗?!”李陵急声说道:“可是不可以,一定不可以!”

    “为什么?”李衡义又问,带着几分愤愤不平。就因为她是他的祖母,父亲的母亲吗?

    “就因为她的你的祖母,”李陵肃声说道:“我的母亲。”

    此时,礼部尚书门前,却是一片的肃静。

    不过多时,只听有沉沉的铠甲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身绯色官袍的男人大步上前来,面前的卫兵恭敬的为他开出一条道。

    韩宿迁沉着脸快步走出大门,一抬眼就见右武卫将军薛礼负手立于自家的乌头大门前,面目含笑的看着他。

    “如此兴师动众,”韩宿迁说道:“不知薛将军是想做什么?”

    薛礼哈哈一笑:“韩尚书,擅造潭府,你先莫要生气,我今日来自然找你是要事,还请你通个便利,让条道儿让我进去可好?”

    韩宿迁修眉蹙的更深。

    这是黄昏,一般官家有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一来天色昏暗多有不便,二来即将宵禁,谁没事还会再大街上溜达?

    而如今右武卫将军出入各大即将闭门的街坊,可见是真的“要事”。

    周围的街坊邻居门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忙观赏大门装不知。

    薛礼笑完了,见韩宿迁依旧是雕像一般一动不动,面色微沉,声音拔高一筹:“韩将军,韩尚书,某是奉命来办案,你若是不让,可不要怪某手下的兵不留情面!”

    身为金吾卫将军和礼部尚书的韩宿迁,女皇的侄儿,他到底做了什么值得女皇身边的心腹将军如此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

    韩宿迁没有让,他踱步走到薛礼面前,在五大三粗的薛礼面前,韩宿迁却显得丝毫不局促,“怎么,圣上这会儿终于想起我来了?”

    分明是听来讥诮的话,他说来却奇异的不待丝毫情感。

    “韩尚书,”薛礼眉毛一皱,整个人立时看上去凶狠了五分,“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人告到密议司,说你私藏兵器,你既然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该要某等去检验一番,否则没人相信你是清白的。”

    密议司,又是密议司,看来今日,他真的是难逃一劫吗?韩宿迁微微阖上了双眼,看罢,就算他是早有准备,最终还是会被猜忌,被怀疑。

    他都尚且难逃一劫,更何况自己呢?

    薛礼面上挂上了志得意满的微笑,手缓缓的抬高,霎时向下一甩,顿时坊中的地面都仿佛震动了起来。

    “轰隆隆轰隆隆”

    韩宿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似是饿狼一般涌进了自己的宅院。

    庭中瞬间灯火通明,一时之间刀戟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家中的管家小厮婢女大多都躲闪不及,有的被推倒在地,已经哇哇的哭了起来。

    太野蛮了!

    那些卫兵根本不死京中的禁卫,他们翻来翻去,把整个尚书府翻得好似能翻出天际一般,许久无人观赏以至于落锁的后院此时更是成了重中之重,有人拿着砍刀一把撞向修葺秀致的小木门,就算是才半人高的小树都砍的只露出了树根。

    整个场面变得又凌乱又残暴。

    一两三个小兵对着一棵树就是砍砍砍,最终大家合力推开了表面尚且湿润的土壤,挖出了其中“私藏”的兵器。

    “找到了!”其中一个惊喜的喊道。

    “找到了!”

    这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层层传来,直到传入薛礼的耳中。

    他面上顿时一喜,叫道:“快抬过来!”

    语毕觑了一眼身边不言不语的韩宿迁。

    他此时正立于黑暗之中,火把一半是打在他的发鬓以及侧脸的一半,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不过按照薛礼此时的猜测,韩宿迁此时一定是气的脸发黑。

    他心里十分爽快,暗忖,终于可以除掉韩宿迁这枚死钉子了!

    正乐着,一边的卫兵已经将一筐的东西抬了过来。

    薛礼大叫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

    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沉默不语的加快了步子,最终只将一筐的物什抬到了薛礼的眼皮子地下。

    薛礼瞪大眼睛看着筐中的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火把明亮的光线一闪一闪,打在是你发着土黄色光泽的铁器上,不知为何,薛礼想起了昨日第一次看到它们的场面。

    簇新簇新的。

    可是如今,生满铁锈。

第四十二章 宫门之变(三)

    他娘的!他娘的!

    薛礼一脚揣在筐上,几乎是暴跳如雷,他现在只想骂娘!

    “啊!”

    他这么恶狠狠得到一踢,拼接并不严密的藤条筐上斜里身处一根常常刀针,登时杵在了薛礼的乌皮靴上,留下一道血痕。www.uu234.netwww.uu234.net

    薛礼抱着自己的脚嗷嗷的叫,周围也响起来低沉的小声。

    “笑你姥姥的笑!”他气的跳脚,大吼,“还笑,再笑拔了王八蛋的舌头!!”

    这话一出口,果然就没人再敢笑了。

    韩宿迁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耳边是薛礼扑哧扑哧的粗重的呼吸,他眸中带着厌恶后腿几步,说道:“薛将军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进去了,有事明日再说罢。”

    他看都没再看薛礼一眼,挥袖进进了府内。

    “咣当”一声,大门也随之关闭。

    薛礼却只能干瞪眼看着眼前这讽刺的的一幕。

    “呸!”

    他啐了一口在地,哼哼着骂道:“别以为生锈的兵器,就不是私藏的兵器!”

    翌日午后,渡口,一位老伯,摘下了面上的斗笠。

    他将手中的撑杆轻轻地隔在一边,揭开船帘,喊一声:“娘子,到了!”

    船靠在岸边,先是大步他出来一个青年,一个汉子,紧接着,两个婢女从中扶出拉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

    她头戴着幂篱,老船家看不清她的面貌,只是这几日言谈之间,觉得女子情绪甚是焦灼和低沉,便呵呵笑道:“老伯多说一句,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嘛,娘子们慢行,下次再来,老伯这就走了!”

    东方瑶和玉莲梅影上了岸,看着乌篷船渐行渐远。

    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这是她知道消息的第二十七日,如果不是从渭河到长安古渡口这一段必须要走水路,她大约早就到了。

    偏偏这一段水路,要她想明白了许多事。

    不管怎么说,韩鸿照对她还是有一份真情在,杜应若说的对,李衡乾,或许……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没做错,那么,到底错的是谁?

    韩鸿照,我是对保有一份真心,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伤害我所爱的人。

    我曾经恨过你,也怨过你,后来我也想放弃了,可是为什么,你还要伤害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别怪我……

    “娘子,”玉莲迟疑着说道:“我们现在该去哪儿?”

    东方瑶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饿。”

    玉莲脑袋飞速的转了一下,想明白过来,便对梅影说道:“娘子喜欢吃苏家铺子的糕点,你去买一些回来,我们在前面的胡饼摊等你。”

    梅影应诺而退。

    “娘子要做什么?”梅影虽算不上忠心耿耿,可也不是任何人的细作,之前东方瑶买进奴婢的时候,已经调查过了,如今又为何要避开她?

    东方瑶淡道:“她不知道,对她也是一种好事。玉莲,你看的出来,我很信任你,从来不觉得你是个派来监视我的细作。”她转眼看向玉莲。

    玉莲坚定的点头,“娘子信任我,我愿意为娘子守信,做任何事。”

    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一身不侍二主,这也是生存之道,之前呆在陆静娘身边,那是因为陆静娘实在是不自量力;如今在东方瑶身边,她知道东方瑶比任何人都能够依靠,甚至比任何人都能令人信服,是以从来也没有二心的打算。

    青年犹豫着似是要说什么,东方瑶便看了他一眼,“你赶紧回去罢,你家郎君怕是有大麻烦。”

    青年疑道:“夫人这是何意?”

    东方瑶便不再多说,只是摆了摆手。

    青年看着东方瑶安全回了长安,便不再多说什么,毕竟他的任务,本来只是传信而已,如此,便跑开了。

    那汉子在等着东方瑶说话。

    东方瑶道:“你家主子,在城中留了那些线人,你实话对我说罢。”

    汉子惊了一下,“夫人,主子说,您没必要……

    “纠缠其中?”东方瑶打断他,说道:“你真的以为,我没有在局中吗?也许出来血缘亲情,其他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语气中似是含着讥讽,汉子想起来主子走之前留在长安别院的夫人,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只有五分的把握,在皇城和朝中有人,难道就够了吗?”

    东方瑶缓缓说道:“宫中,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平地兀然挂起大风来。

    分明是夏季,此时却凉风习习。

    李衡义出门前抬头看了看天,觉得阴沉沉的,很可能要下雨。

    “准备好了吗?”他问。

    他面前站了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闻言,回头笑了笑,“殿下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衡义看上去却有些犹豫了:“阿裕,舅父真的会帮我们吗?我只怕我们抵不过她。”

    沈裕,李衡义得到表哥,此时微微一笑,“你还不相信我的父亲,他再怎么说也是姑姑的哥哥,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到如今的地步呢?当初,当初如果不是为了给太子殿下保存实力,也不会冒天下人的唾骂继续在京中为继。”

    说道这里,沈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李衡义想了想,也是,当初不管父王如何沉浮,沈如恩却是雷打的的不动,当初他还在想,父王被贬的时候,他连个屁都不敢,实在是小人……

    可嫡母也告诉他,如果不是舅父在京中靠关系求着桓少监多说好话,到最后一家人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入住东宫。

    到底是亲人的,就算父王有事,舅父也不可能不受任何牵连吧?

    如此一想,李衡义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准备上马去玄武门,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今日休沐,韩鸿照正在临湖殿作法事,京中额大多禁卫正去往大慈恩寺迎佛骨,舅父先带人拦住东西二城门的守卫,他带着一种侍卫从北城门进去,临湖殿就在大明宫的最北侧,到时候先挟住韩鸿照,再射杀即将入宫到韩鸿照身边护卫的薛礼。

    据沈裕所说,宫朝中许多人早就对韩鸿照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等到他们簇拥着太子到了殿前,到底还有哪个敢不服从?

    尔等想要李氏江山,还是大虞朝堂?!

    结果显而易见。

    李衡义下了决心,不过他并没有事先告诉李陵,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所以之前沈裕率先上门诉苦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有了谋划。

    后来亲自上门找沈如恩,三人这才商议好大计,沈如恩平时在朝中和羽林禁军韩绍关系不错,韩绍手下的几位将军也早就对薛礼的专横跋扈和韩鸿照的一手遮天不满,只要他们速战速决,就绝对有很大的胜算。

    李衡义显然没有多想,他这个计划到底有多蹩脚,只是单纯的不想再要家人处在惶恐不安中。

    所以,不管是李陵,还是其他人,他谁都没有透露过一个字。

    临走之前,李衡义找来了一个小厮,对他耳语了几句,随即上马离开。

第四十三章 宫门之变(四)

    五月里的长安,除去了隆冬时的深雪,没有盛夏时的燥热,暖风熏熏,如若天气晴好,想必很是有一派帝都的气度,而此时乌云蔽日,天色昏暗,平地兀起凉风,竟令人没来由的起一身鸡皮疙瘩。m.www.uu234.net

    “嘶”,城门的小吏抬眼望天,咒骂了一句。

    这个天,竟是要下雨,变得可真是快呀,为啥自己出门的时候就不能带一把油伞呢?

    他想着想着,在即将关闭城门的时候稍稍往城里挪了一下,以防突然暴雨淋湿自己。

    “哎,那是做什么的!”

    同伴高声喊了一句。

    小吏眯眼一看,远处平地尘土飞扬,有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打马而来。

    “干什么的?”

    同伴嘀咕一声,对着小吏一招呼,两人一同坐起来,仔细一打量,原来为首的竟是平阳郡王。

    “原来是郡王!”两人忙点头哈腰。宫中对太子去留的说法他们是不知道,但既然人家如今身居高位,还是谨慎小心一点为妙。

    李衡义神情肃然,颔首说道:“开城门,本王要入内。”

    两各小吏顿时大惊,结结巴巴的说道:“郡……郡王,这这城门快要关闭了,要不您您明日再来?”

    身旁的沈裕一个凌厉的眼刀就甩过去,“叫你让开你就让开,哪里来这么多的废话!”

    两个小吏犹豫了,只是他们扭头一看,同伴都去敲暮鼓了,这个时候到底应该怎么做,平阳郡王睡着一众侍卫气势汹汹的要他们开城门,谁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衡义!衡义!”

    双方正僵持着,忽听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李衡义的心猛然一跳,转头去看。

    竟然是韩重献!

    虽说韩宿襄和他们一家人不对付,可李衡义却从来没有讨厌过韩重献。

    韩重献骑马匆匆过来,看着尚未完全关闭的城门松了一口气,喘着气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还要入宫?”

    李衡义笑的有些勉强,“我有事进宫来见圣上……你呢,这么晚进宫作甚?”

    韩重献笑着说:“刚刚绮容被召进宫里了,我在官衙里忙不知道,回家才看见她忘记带几件衣服了,所以过来送……你说圣上这么忽然召见容儿做什么?”

    李衡义心里也怪怪的,是啊,这个时候,绮容入宫做什么?

    他说道:“我正好要入宫……顺便看看容儿,你把衣服给我就好了。”

    韩重献先是一愣,继而委婉的拒绝,“我和你一起进去不就行了,衡义,你何必要赶我走?”

    “不是,你……”李衡义想说什么,忽然袖子被一边的沈裕扯了一下,他立时止住了话头。

    韩重献的目光向一边的沈裕扫去。

    他认识沈裕,平时却不喜欢沈裕,因为总觉得沈裕对自己的妻子感觉怪异,此时再仔细看他们的装备,一众的侍卫,佩刀穿甲……不由得眉头一拧。

    “衡义,你这是在做什么?”

    旁边的两个小吏见状,忙顺势道:“那个,郡王,进去好说,好说,不过还是要把佩刀解下来的,对吧?”

    李衡义面色沉沉,与沈裕对视一眼。

    “你们只是两个小吏,如果圣上出来什么事,你们担待不起!”沈裕厉声呵斥。

    两个小吏立时傻了眼,出事……圣上在宫里好好的,哪里会出什么事?

    “衡义,你在说什么?”韩重献心里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郡王!”这时候,有个佩刀的侍卫,忽然上前一步,说道:“太子殿下来了。”

    李陵一听说李衡义在城门口和薛礼发生了争执,二话没说就奔了过来,谁知到了城门口连薛礼的影子都没见到,只有沈裕、韩重献和衡义站在一起,不知在争论什么,三人的面色都有些古怪。

    “衡义,到底出什么事了!”李陵急急问道。

    “父王,”李衡义道:“薛礼要谋反。”

    谋反!

    李陵心口蓦的一炸,喝道:“无知小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要是薛礼听见了,还指不定在女皇面前怎么构陷他呢,李陵顿时恨不得缝上儿子的嘴。

    “我没胡说,”李衡义一脸严肃,“父王,薛礼就是要谋反,儿现在要做的,就是进宫护驾!”

    他边说着,忽然就猝不及防的抽出腰间的鞭子,对着一边的小吏就是一鞭子抽过去!

    “啊!”

    顿时,那小吏嘶叫的声音响彻天际。

    城中忽然躁动起来,灯火来回的晃着,一回明,一回暗,随着渐沉的夜色愈发明显。

    韩宿迁正在看书,听到远处不知谁人传来的一声惨叫,顿时眉心猛烈的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他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坊门已经落锁,他自然出不去,但最为重要的是,他被幽禁在家中了。

    之前因为薛礼大闹韩宿迁的府第虽然只是在自家后院搜出了一筐生锈的兵器,但是这也丝毫不能妨碍的谗言的目的,告到女皇那里。

    韩鸿照本就十分猜忌自己所剩不多的几个侄儿,再加上韩宿迁本就是出了韩宿襄以外最受其其中的子孙,是以当即大怒,不听缘由便将韩宿迁幽禁在家中,没有命令不可出来,并罚俸三年。

    “不是说今日就能到长安吗?”韩宿迁皱眉看着管家,说道:“为何她还没有任何消息?”

    韩宿迁知道自己泥菩萨过江,此时唯一能救崔城之的法子就是要东方瑶亲自去求情,那可能还有一线的希望。

    不是他不想救城之,而是无能为力,可如果说东方瑶是要入宫去求情,那么为何到现在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难道薛礼已经知道了自己在何处安排的细作,故意截断了消息?!

    韩宿迁顿时心中一惊。

    “哗啦哗啦”

    府中很安静,愈发显得城中噪声阵阵。

    韩宿迁侧耳仔细听着,忽然面色一变。

    糟糕,这是马蹄声和刀戟之声混在一起发出的声响,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难道说是城中出现了叛乱?

    “郎君!”管家似是也听出了不妥,颤抖着说道:“这声音……这声音不对啊!”

    近来城中甚嚣尘上的流言,便是女皇对太子李陵态度的转变,有人说,这是又要废太子的前兆。

    会是……会是这样吗?韩鸿照会真的废太子吗?

    她不能要韩家人来做,还能要谁来做,端王是她亲自赶出城的,韩鸿照,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规划的人,还是说,她也不知情,只是单纯的想要吊着太子?

    ……韩宿迁心中瞬息万千,揣测圣意,本就是天下最难的一件事。

    “不行。”

    韩宿迁喃喃说道:“不能坐以待毙。”

    他对管家耳语:“找个最为可靠的人,亲自上门去公主府,就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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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负灭族之仇而出生的女子,因为一道“平衡朝野,称量天下”的谶言卷入一场女帝夺权之变中。从卑微的宫女的到执掌半壁朝堂的护国夫人,懦弱无能的人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心狠手辣也未必人人俯首称臣。------当西京长安的春朝悠悠荡过,永昌二十九年四月,从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出嫁开始,大唐注定不会有一个平静的春天。ps:非穿越非重生,慎入!西京春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西京春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西京春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