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宫门之变(五)
东方瑶正在和杜应若商量。www.uu234.net
“轰轰”
案几上的杯子轻轻地抖动,其中微凉的茶水也跟着泛起阵阵的涟漪。
这是怎么了?
两人皆是奇怪的看向门外。
大约是快要下雨了,空气中都带着丝丝的闷热。
“不对……”东方瑶修眉微蹙,低声呢喃。
杜应若伸手捋着自己的胡须,亦是面目严肃。
东方瑶站起身来,“杜侍郎,既然无事,我想我该离开了。”
“夫人,”杜应若面色缓和了不少,“夫人,我见外面似是有起事情,不妨您今晚现在鄙居小住一晚?”
果然是李衡乾选中的人,这个时候,都猜到外面发生什么了,还是如此的从容淡定。
东方瑶缓缓的转过身去,看着外面昏暗的天色,说道:“侍郎难道知道,外面实在做什么?”
杜应若摇头:“某不知。”
不够按照他的猜测,应该也差不离。
“侍郎难道不怕会阻碍你的计划吗?”
“那又如何?”杜应若微微一笑。
东方瑶看着他的眼神不由深了些,是的,那又如何,就算失败,那又如何,反正再起战事也不会成功。
东方瑶心底有些寥然,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失落什么。
“侍郎,我此次入宫,生死未卜,可是,”东方瑶顿了一下,慢慢说道:“如果没有非到要她死的地步,我希望你们能要她自己选择死亡。”
她说完,没有再等杜应若回应,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杜应若怔在原地。
她没有求他,只是在说“希望”,可以,也或者不可以。
他摇头一叹。
东方瑶快步出了侍郎府的角门,踩着小厮牵过来的马一跃而上。
不能再犹豫了,此时一定是在发生什么政变,如果不出所料,定是与东宫有关!
“架!”随着一声娇叱,马蹄飞快的跃动起来。街上的武侯早就不知所踪,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便知道今晚或许是个不眠之夜,好奇心愈强烈,愈容易惹祸上身,故而大多都不在接上巡视,早就躲进了自己的家中。
而此时蓬莱殿中,正是一片春意浓浓。
韩鸿照努力想睁眼看看面前醉人的歌舞,可无奈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觉得眼皮沉重的很。
“陛下。”
桓修玉在一边轻轻的唤她。
韩鸿照干脆闭上眼睛,闲闲的我再贵妃榻上,说道:“这酒,可真是劲大。”
桓修玉摇动手里的团扇,一边对身边的心腹使了个眼色,那心腹这才退身出去。
当然,根本就没有人注意的到,这个小厮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韩鸿照却忽然挣开双眼,眼中有一瞬的清明,她看向桓修玉,“你刚才做什么了?”
桓修玉手中的动作有些慢了,他说:“没什么,陛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韩鸿照又觉得眼皮沉了起来。
桓修玉递上一杯暖酒,亲自喂到韩鸿照的嘴里,韩鸿照想要拒绝,却还是顺从的喝了下去。
“陛下,是不是歌舞不怎么精彩,您才会如此?”
他不待韩鸿照回答,便一招手,叫道:“您们吹的太没趣味,不知道大一点声吗?一个个都跟没吃饭似的!”
舞姬们闻言,纷纷更加卖力的挥动手中的水袖;乐伎则是闭着眼鼓着腮帮子使劲儿的吹着,生怕桓少监一不开心就对女皇耳语上两句,都时候小命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外面这是,怎么了?”
长生殿中,李绮容正在逗弄女儿。
今日她本在家中,忽有天使来传信,说是女皇颇为思念宁安郡主,要她入宫来服侍,绮容也没多想,之前就一直来入宫拜安,因此就匆匆的入了宫。
只是如今女皇正在蓬莱殿设宴,她本就没什么兴趣,便早早的回来了。
紫珠匆匆的跑过来,她也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可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找个人去打听打听。”
绮容也没多想,便说道。
谁知婢女一去去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再回来。
“哇!”
女儿忽的就大哭起来,吓得绮容和紫珠两人齐齐扶着胸口。
“娘子,会不会……会不会出什么事了罢?”紫珠小声说道。
绮容不知为何,心里竟是乱的很,尤其是女儿忽然哭的时候。她把孩子托付给奶娘,对紫珠说,“还是出去看看才好。”
主仆一群人便出了长生殿,他们顺着声音的来源去看。
绮容愈听愈发的心惊……这个声音的位置,竟是、竟是玄武门?!
玄武门有两处,一处乃是太极宫的北宫门,一处则是大明宫的北宫门。
而此时绮容听见声响的所在,正是大明宫的北宫门。
北宫门那个地方,可不止死过一两个人啊……
她这样想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什么人!”
前方有人呵斥一声,拦住了主仆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宁安郡主吗!?”紫珠瞪着眼睛说道。
宁安郡主?那禁卫丝毫没有犹豫,说:“对不住郡主了,您现在不能向前面去,前面乱的很。”
这是在一处湖边,旁边就是紫云阁,绮容能看见不远处的小树林中火光闪闪,而越过这片小树林,再行半个时辰,就是玄武门的所在。
“吁”
“杀啊”
“咚咚咚!”
声音得到节奏愈发的乱,愈发的快,愈发的大,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周围纷纷有人捂住自己的双耳,登时,呼号喊杀声也震动天地。
绮容呆呆的立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狗贼!你拿命来!”
“哈哈,无知小儿,你以为你真的能杀的了我?”
两个都是沙哑的声音,其中一个浑厚许多,另一个气势微弱,尽管隔得这么远,绮容却是死都不会忘记!
“让开!让开!”
禁卫冷不丁感觉身上一痛,宁安郡主正在往他么的身上撞,忙下的退后了几步,抽出身上的刀来按着,声色俱厉:“宁安郡主!如果您再如此,休怪小的们手下不留情!”
绮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也没有跟他们多废话,反而一转头就跑了。
禁卫们收回剑,心想,早这样识相不就好了。
“娘子,娘子你要去哪儿!”紫珠惊恐的大喊,看着绮容提着裙子快步就想着紫云阁的顶端跑去。
绮容觉得眼前有些湿润,她心慌的很,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很恐惧很恐惧,想着一定要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哥哥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宫里!
而此时,等她登上紫云阁的台阶,俯身向下看去,却猝不及防看到了此生令她最为难忘、不敢置信的一幕。
而对面的玄武门之上,不知何时多处了一队人马,正伸手举着箭对准下方。
而这众人当中最为显著得到那一个,猎风飒飒,他满头的碎发嚣张的飞扬,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意,手中的箭羽正确凿无误的对准下方混乱局势中的某一个人。
第四十五章 宫门之变(六)
从前的时候,绮容是不讨厌韩重献的。www.uu234.net
或者说,她其实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他。
原来所有的厌恶,都是她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只是厌恶韩宿襄,不喜他的奢侈奸诈;
她只是喜欢另一个人,喜欢的不能自抑,以至于其他人都在自己的眼中成为陪衬,成为他的点缀了。
可是,可是她爱过他吗?
绮容不知道,那一刻,她只想握住那支箭……可是,可是这楼怎么可以这么高,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握住那支箭,眼睁睁的看着那支带着白羽的铁箭“嗖”的一声从眼前飞过去。
似是流星一般擦着绚丽的火花,射入那个让他辨不明心神的男人心脏中。
“不……不……”
她甚至都来不及说什么,脱口而出的话就噎在了喉咙中,伴随着冰冷的液体缓缓流淌在幽深的夜里。
“韩重献!韩重献!”她嘴唇上下颤抖着。
浑身冷的打哆嗦。
“你就是栖霞县主吗?”少年腼腆一笑,“你的封号可真好听,名字也一定很好听吧?我从前见过你一面,却不知你的名字呢。”
他拦住她,问她的名字,她很生气,怎么会有这么轻浮的人?可是他笑时真的好腼腆,绮容没法斥责他,只是心里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叫韩重献,你不说你的,那我就告诉你我的好了!”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忽然心中有点难受……”
“容儿!”他想去拉绮容的手,可是那一个瞬间,却只是握住了她一角转瞬即逝的袖口。
也许,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定他们走不到最后吗?
意识即将溃散的一瞬间,韩重献想到了许多。
他早逝的母亲,昔年名冠长安的大美人,却在他八岁的时候便香消玉殒。
他的父亲,女皇最为看重的侄儿,自小对他却是非打即骂,可是他知道,父亲是爱他的,就如同他年轻时爱自己的母亲一般,只是不懂得如何去爱罢了,所以,所以就算后来父亲有了安宁夫人,他也从来没有怨过他。
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嘴角有黏腻腻的液体滑下来,韩重献能感觉到这液体的滋味是腥的,也许,就是他的血。
他低头去看,胸口是一个血窟窿,还有一支寒光闪闪的箭矢。
不过,他都不在乎了。
他艰难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感觉意识如同更漏中的沙子一般在缓缓流逝,身体似乎是跌落在了地上,石子咯的他生疼,他努力的抬眼去寻找,眼皮却越来越重。
“韩重献,韩重献你不要死!”绮容早就泪流满面,直到对上他绝望的双眼。
原本是绝望的,可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从绝望中开出了一朵温暖的笑意。
韩重献牵起嘴角,缓缓的一笑。
一如往昔,他拦住她,大胆又腼腆的说:“你的封号可真好听……”
你的封号可真好听。
“为什么?为什么!!”
脑子里全都是这三个字,绮容捂住自己的脸失声痛哭,她像只无头苍蝇一般连滚带爬的下了紫云阁,“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她嘶吼着,和禁卫们对抗着。
“郡主!”禁卫开始慌了,他们当然知道这场宫变是要射死李衡义,可这并不代表太子不能继续做太子,万一宁安郡主出个什么好歹……
“哎呦!”脑袋一阵重击,一个禁卫脑袋嗡嗡的响着,愣是一个没注意被人一砖头砸晕死了过去。
紫珠拉扯着其余的几名禁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绮容瞅准机会从禁卫的胳膊地下钻了过去。
她跑啊跑,一直往那声音最为烦躁的地方跑去。
泪水像断了线的主子一串串的从眼底冒出,她来不及擦,只是疯了一般快速的跑着,如果来不及,来不及的话,她有预感,她会一无所有。
沈裕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
韩重献,这个狗杂种终于死了!
心头大恨,这才是他的心头大恨!
沈裕压着牙恨恨的想,当年他那么喜欢绮容,如果不是因为韩重献横刀夺爱,绮容怎么会嫁给他?!
还不是因为他仗着自己的老子是国公,所以才无法无天吗!
看看现在,她连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
他握成拳头的手慢慢松开继续从身边的小厮手中接过一支箭来。
搭箭,挽弓,瞄准,一气呵成。
李衡义惊慌失措的看着韩重献倒了下去,他勒住马,从马上掉了下来,看着韩重献大口大口的吐出口中的鲜血,心中无比的慌乱。
哆哆嗦嗦的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舅舅不是说,他已经安排好一切了吗?
沈裕不是说,他们一定会夺门成功吗?
可是现在,沈裕,沈如恩!他们到哪里去了!
一支冷箭对准了李衡义。
心尖儿一痛,仿佛是心有灵犀般,李衡义终于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玄武门之上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沈裕。
沈裕!
都是他,是他射死了重献!是他引诱自己兵变!是他和沈如恩,是他要害死自己!
愤怒直冲双眼,李衡义赤红着双眼咬牙拾起来地上的一把弓,然而还未等他开弦,心口猛然一痛。
“看来你的箭法近日倒是颇有精近。”沈如恩笑着看了自己的长子一眼。
沈裕笑的得意洋洋,面上却说:“父亲谬赞了。”
收弓,两人有说有笑走了下去。
桓少监可说了,只要解决了李衡义,挟持女皇,待李陵坐上了皇帝,他们可是歼灭乱贼李衡义的第一大功臣……还是外戚!哈哈哈!
沈裕走了下来,忽然觉得不对,他指着远处的一个黑点,“阿爷你看,那儿怎么有个女人?”
“去看看。”沈如恩说道。
两人一同往前走。
沈裕的面色愈发难看。
面前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鬓上的簪子只有一支还歪歪斜斜的挂着,双肩不停地颤抖,孱弱身子一上一下的抖动着。
“表……表妹。”沈裕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那女人瘦削的双肩忽然停止了抖动,她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布满血丝和仇恨的眸子,在幽暗的夜里尤为骇人和怖然。
“表哥,沈裕,你为什么。”
女人站起来,一步步的走向沈裕,质问他,“为什么,你要害死我的哥哥和丈夫。”
呆滞空洞的双眸,如今不带半分的灵气,而是血淋淋的恨意。
“不是,表妹,我……”沈裕一步步的后退,试图解释。
第四十六章 宫门之变(七)
“绮容,别胡闹!”沈如恩厉声呵斥道:“你哪里看到你哥哥射死衡义和重献了?分明是他们蓄意谋反被诛杀。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沈裕磕磕绊绊道:“表妹,你……你看错了。”
绮容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沈裕。
沈裕咽下一口唾沫。
妹妹生的可真是美啊,即便是现在蓬头垢面,依旧不减她的半分美丽,那双眼即便是木然呆滞的,也不过似是蒙尘的明珠而已。
“待此事一了,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李陵一定会将绮容嫁给你。”临行之前,父亲曾笑着对他说。
“桓少监来了!”
这时,两人的耳边传来内侍尖利的叫声。
沈如恩顿时一喜,对着桓修玉就迎了上去。
沈裕匆匆的打量了桓修玉一眼,又看向绮容,似是想要解释什么。
然而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却见原本呆愣愣站在原地的表妹,忽然两三步上前来,拔下头上仅剩的一支簪子,朝着自己的脖颈除狠狠的插了进去!
“呃……”霎时,他感觉似是又一双巨大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神识忽然离脑,只有脖颈一侧一缓一重的刀刺般的的痛苦告诉他这是真的。
真的,他挨了一刀。
面前的女人满脸的鲜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不带半分的表情。
桓修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凝滞了。
沈如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顺着桓修玉惊愕的眼神向后望去。
只见自家儿子倒在地上,双手还不断的捂着自己的脖子。
沈如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皱了皱眉,上前几步,“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
他失声叫了出来,看着儿子脖颈处鲜血喷涌,李绮容满脸的鲜血,慢慢的转过来看着他。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配上她此时满脸的鲜血,真如鬼使一般。
“孽障!孽障!”沈如恩气的几乎背过气去,他一提气,从身边的侍卫中抽出一把刀来,对着绮容就要看过去。
“铿锵!”
两把刀在空中中摩擦发出声音。
另一把锋利的刀刃抵在沈如恩意欲行凶的刀上,舔着他的刀锋划到他的胸口上。
大风吹过,垂落面前女子身上雪絮绛纱斗篷,露出她如玉的容颜来。
“沈如恩,你想做什么!”
元香站在东方瑶的身侧,说完这话,一脚对着沈如恩就踹了过去。
刀戟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沈如恩猛然落地,头被重重的撞击,只觉得身心苦痛难言,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流下两行浊泪,嘶叫着:“李绮容!我沈如恩今日不杀你,我就不是沈如恩!你这个贱人!”
“啊!!”他狂吼一声,又待冲上去,却被元香带来的侍卫被团团围住,拦腰踢了一脚,横剑拦于地上。
周遭蓦的就安静了下来。
只有沈如恩悲鸣又粗重的呼吸。
绮容软倒在元香的怀里,元香伸手抚上绮容黏腻腻满是鲜血的脸蛋儿,心里一阵难过。
双方还在对峙。
桓修玉蹙眉想了片刻,笑道:“夫人和大长公主业看到了,这是蓄意谋反。”
元香咬牙想要反驳,东方瑶却拦住了她。
“少监,”东方瑶缓缓说道:“圣上在何处?”
歌舞还在继续。
韩鸿照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难受,她挣扎着坐了起来,狠狠的揪着自己的胸口,喝道:“曹吉祥,你给我滚过来!”
曹吉祥正在看外围得到事情发展如何了,听女皇这么一嗓子,心口猛然一跳。
韩鸿照不是喝了那种药,怎么现在还有力气坐起来?
“陛下,陛下有何吩咐?”曹吉祥小跑到韩鸿照面前,恭声问道。
韩鸿照慢慢抬起眼来,说道:“扶我出去。”
曹吉祥没动。
“贱婢!”韩鸿照一巴掌打过去,“我叫你扶我过去!”
曹吉祥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楚,点头哈腰:“是是!”
他扶着韩鸿照走了出去。
蓬莱殿地势高,登上其中的云台,可以俯视整个的大明宫的北侧。
入眼满目狼藉,凡是血流之处除了扑鼻的血腥之气,便是黑乎乎如同消息一般流淌欢快的黑色液体,还有破败的旌旗在空中飒飒的飞着,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平”字。
韩鸿照觉得眼前一花,猛然倒在了地上。
东方瑶跟着桓修玉一步步的走,强忍着不去看身后绮容的冲动。
“宁国夫人。”
桓修玉忽然停了下来。
东方瑶也止住脚。
他微微笑了一笑,“夫人,你见圣上,是想要为崔侍郎求情?”
废话。
东方瑶一句话不说。
桓修玉上前几步,站在东方瑶面前,离得她很近。
宁国夫人如此面貌的女子,虽精致,却实在算不上美人,尤其是她不言不语的时候,杏眼美人,当如是眸中星星点点,娇吁微微,楚楚才为动人。
桓修玉微微蹙了眉,他竟然看到东方瑶眸中有了泪光。
即便是低着头,也能瞧见那细密的羽睫之下凝结的几颗小小的泪珠。
“桓少监,我自问没有害过你,你没有必要对我如此罢?”
东方瑶抬起头来,仿若适才的失态只是桓修玉看走了眼而已。
“哦?”
“桓少监想要的,世人皆想要,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罢?”东方瑶说道。
桓修玉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夫人好生有趣,你不就是想见韩鸿照吗?”他再走近一步,垂眸看着东方瑶,“你不恨她吗?如果没有她,你的一家人也不会死,如果没有她,你也不会在楚州两年受尽排挤,如果没有她,崔城之也不会被诬陷谋逆?”
离得这么近,东方瑶心里立时升起一股厌恶。
她没有后退,眼睛盯着某一处虚空,说道:“恨,恨之入骨。”
桓修玉满意的笑了。
恨这个词,听起来真是令人愉悦。
“来吧,我带你去见她。”他说道。
人在上了年纪之后,难免会有些障目,最好的例子就是汉武帝,少时雄才大略,到老时猜忌妻子,猜忌儿子,故而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漏洞百出的阴谋,他都会迫不及待的跳下去,就怕有人抢走自己的皇位。
可说到底,有的人说不稀罕,真的有人不稀罕吗?
再贤名的君主,汉文帝,也会不问苍生问鬼神,怕死,怕失去所得一切,而已。
人啊,总是贪婪的,懦弱的.
桓修玉冷眼看着平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好似睡过去的韩鸿照,心想。
第四十七章 误落
六月十三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www.uu234.netwww.uu234.net
先是平阳郡王李衡义胁迫太子李陵逼宫谋反,被右武卫将军薛礼和轻车都尉沈如恩射杀制服,尤其是轻车都尉沈如恩,不仅痛失长子,更是大义灭亲,尤得桓少监的赏识。
据说,原本女皇正在蓬莱殿中欣赏歌舞,忽听墙外一阵刀戟鸣声,由是登上蓬莱殿最高层,眼见太子逼宫造反,当即气的两眼发晕,说是要先将太子下狱,必要斩杀逆子李衡义!
然而这一番话还未发泄完,便气晕了过去……
没错,是气晕了过去。
朝中不得无人主持大局,几位中书令和阁老连夜商讨,桓修玉便暂时离开了蓬莱殿。
东方瑶慢慢踱步到榻边,凝视着韩鸿照的容颜。
她闭着眼睛,睫毛却在不停地颤抖。
殿中的歌舞早已经撤去,热闹散尽,除了浓香灰烬的余味,便只余几盏火花昏暗的金莲灯。
一明一暗,橘黄色的暖光在她的脸上调皮的扑闪。
“我曾经以为,你会一直那么下去,”东方瑶看着她,说道:“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会让自己变成高大的乔木,不需自己交托,而是要所有人都来依附自己!”
自己,她的话里有太多的自己,因为在她的思想中,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所以,你就残忍又自顾自的夺走了我的依靠?
所以,你以为你的好,那些都能得到回报吗?
所以,你以为人这一辈子,真的不需要任何依靠吗?
韩鸿照,你错了。
你只是把你所想的,强加在我们的身上而已。
我从来不是在依靠任何人,我只是,在与他们互相依靠。
“元儿……”
平躺在榻上的韩鸿照,忽然呢喃了一声,她的手轻轻颤抖着,仿佛做了什么骇人的梦,四处寻找着,想要找到一个温暖的手掌。
在哪儿……她的女儿,在哪儿?
慌乱中,韩鸿照感觉自己似乎似乎被一团温暖包裹住,她逐渐安静了下来。
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嘎”的声音。
“你其实还是在乎的,对吧?”
没有人回答东方瑶。
良久,东方瑶慢慢抽离自己的手,语气平静,“你们给她吃了什么?”
曹吉祥的目光从东方瑶的身上移到小榻上,微微笑道:“夫人在说什么,奴婢不懂。”
“你,不懂吗?”东方瑶转眸看着他,“曹吉祥,你是和桓修玉勾结在一起,给女皇陛下下的药,对吧?”
她说完这句话,一向温和的曹吉祥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东方瑶,你想说什么?就算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勾结佞臣,毒杀天子,该千刀万剐,连坐十族。”东方瑶面无表情的说道。
“哈哈哈!”
曹吉祥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的前仰后合,仿佛适才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甚至笑出了眼泪,他举着自己的袖子揩着,直到眼睛变得赤红,指着东方瑶说道:“东方瑶,我没你那么贱!全家都死在韩鸿照的手上,还能从小就对着她赔笑脸,你以为自己活下来就对着起自己的家人了吗?错了!你就是家族的罪人!你就是死了也没脸到地下去见你的老子娘!你他娘的就是个孬种!”
“孬种!!哈哈!!”
东方瑶冷眼看着他在哭在闹,一语不发。
“怎么回事?”
石安京皱眉看向灯火昏暗的蓬莱殿,里面传出一系列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
“是曹内侍,他似乎是有些疯癫。”一笑禁卫对着石安京耳语道。
石安京微微颔首,在蓬莱殿前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这里是太后居处蓬莱殿,前后自然有一众大大小小的花园。
石安京看着那个坐在花园中的窈窕黑影,又退了回来。
“去,将宁国夫人唤出来,就说是大长公主要见她。”他说道。
长安的夏日才刚刚来临,突厥,乔巴山却是风沙滚滚。
“不行了!不行了!”老扑一叠连声的叫着:“快停下!我家郎君快不行了!”
“吁”监官勒住马,不耐烦的停下来,低吼道:“死老头!你他娘的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就知道胡咧咧!”
他能不知道大将军风寒未愈吗?那可是上面在催他,两个月之内必须赶回长安,大将军又是戴罪之身,谁知道还能盛几日,难不成还真要为了这么一个人去冒险?
“郎君,哎哎哎,您别倒呀!”老扑焦虑之下汗流浃背,他手心出了一把汗,扶着马上的人,一边小心翼翼的勒住马,希望这马能慢一些。
前面就是乔巴山最为难行的一段路,尤其是开始一段,上接陡峭的山崖,下接陡峭的克鲁伦河,一不留神……
“咳咳咳!”马上的男人忽然哑声咳嗽起来。
“哎呦!哎呦!”老仆又咋咋呼呼起来。
监官不耐烦的想,人家大将军都没说什么,你个奴婢叫什么鬼!
跟在监官后面的一个黑衣郎君,闻声忍不住转过头来。
男人似乎病额很重,一向俊逸的面容都憔悴不堪,薄唇薄薄毫无血色。
他重新转过头来,手抵在马橛子上,马渐渐慢了下来。
监官在突厥可汗面前亲言宣布大将军勾结阿史那赞之后,大将军却力排众议留下了副将齐毅,不过毕竟来之前薛将军也没要求将所有人都带回来,既然如此,他也好做个顺水人情。
万一女皇陛下的风又不抽了,他也好做个准备不是?
呃……不过想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态度确实是……
监官犹豫了一会儿,马的速度也渐渐的慢慢了下来。
北风刮的愈发肆虐。
尘沙打在人的脸上,像是刀割一般的疼。
“该死的!”混乱中,监官咒骂了一声,正待掉头到后面去,却似是听到又物体掉落的闷声。
“啊啊!不好了!来人呐!”老扑粗着嗓子惊吼起来。
“老东西,”监官不满的回头看着他,喝道:“你别叫了!烦……”
尚未说完的话却噎在了喉咙中。
面前的泥沙路上似是有一道滑落的痕迹,直直的沿着咽下陡峭的山路,一眼望去,皆是弥漫的插图,而马上,空无一人,马下,有个失声痛哭的老仆。
“怎么回事!”他立时顶峰跳下马来,狠狠的晃着那个老仆,“大将军去哪儿了!”
老仆哭天抢地,“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是我没拉住大将军!郎君啊!郎君!”
第四十八章 欲取姑予(一)
山势陡峭,连绵不绝,俯首望去,山下却是草木草木葱茏,流水淙淙。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不同的高度,不同的风景。
而此时的监官,顾及没什么欣赏风景的好心情。
该怎么办……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不说死也是半死了,他该怎么交差!
监官气的跳脚,小心翼翼的爬到崖边往下探看,越看越是心凉。
交差……
交差!
“还不下去给我找!”他一蹦三尺高,指着下面面面相觑的侍从们大声呵斥:“贱婢!要不是你们,大将军怎么会掉下去!!大将军万一出什么事,桓少监还不得把我们!!”
把我们?
监官话吼到这里,愣了一下。
咦,大将军出事了,难道他们真的会有什么事?
明摆着,大战一触即发,女皇却在关键时刻将行战的大将军召回,更是以谋逆、勾结之罪冠其身,也就是说,崔城之若是回去,就算不死也是要下诏狱的。
可若是后来被平反了呢?
监官咬着牙往下面去看,豁出去了!总之他是在为桓少监薛将军做事,天大的事,也得跟他们说,大将军归途失足跌落山崖,他本就是戴罪之身,跟他们无关……
“跟我无关,跟我无关……”监官神神叨叨了一会儿,忽然大声一喝:“还不快下去给我找!”
下面的诸位侍从皆是苦着脸,其中一个说道:“监官,我们倒是想下去,可是这山崖如此陡峭,我们怎么找?就算是绕路到山崖之下,那起码要花几天的时间。”
随即一摊手,“那岂不是要耽误时间了吗?”
“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押送大将军回长安,如果大将军都不在了,我们还回长安作甚?”黑衣郎君上前几步说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监官问道。
“监管大人可以先派一队人快马回长安复命,小的请求监官大人给小的十人,五日必归,活着带回人来,死了带回尸体。”他拱手说道。
监官捋须颔首,这个法子倒是周全,立时指人给这名黑衣郎君。
沉沉的睡梦之中,韩鸿照终于睁开了双眼。
“叮当叮当……”
耳边传来熟悉的碎玉子清脆之声,“六娘,该起来了!你怎么这么懒!”
有少女笑着叫道。
韩鸿照猛然从榻上坐起来。
药香袅袅,顺着青瓷碗沿慢慢的爬升,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搅动着药勺,轻轻吹了一口气,闻声,朝着她投去一眼,“陛下醒了。”
窗屉半支起,日光明媚,一株芍药娇媚的开着,引来金粉的蜜蜂。
那一晚发生了什么……浓墨似的天,遍地的血,不甘的嚎叫……
“祖母!”
“祖母!”
……
一声声在她耳边无尽的萦绕着,韩鸿照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双耳。
“陛下!陛下!”东方瑶上前用力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都过去了,陛下,都过去了。”
韩鸿照的挡在耳边的手慢慢的落下了,声音是低哑的:“你说什么?过去了?”
她略显浑浊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东方瑶看不透的东西。
东方瑶松开自己的手,退后几步坐下,语气平静:“陛下早就该知道,该过去的终究会过去,过不去的才在眼前。”
宫变之时,她在欣赏歌舞,完全听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知道后来她心慌,曹吉祥……曹吉祥这个贱婢,自己那么信任他,他竟然有胆子在自己每日喝的药里下毒!
可那些药汤,明明都被银针试过无数次,怎么会有毒?
“有些毒药用银针是试不出来的,”东方瑶说道:“人心之毒,陛下。”
只要人够毒,这世上还有什么无解的毒药?
韩鸿照一把握住了东方瑶的手:“衡义死了?”
东方瑶看向韩鸿照那双无波无澜的双眼,点了下头。
韩鸿照坐回去,垂下眸子:“元儿在哪儿,我想见她。”
“陛下还是需要先调养好自己的身子。”东方瑶端起药碗来,示意她该喝药了。
“啪!”
韩鸿照一把推开她的手,冷冷的看着她。
“陛下,你知道,我只想要一家人平安而已,”东方瑶说:“否则我也不会日夜守在这里。”
“你似乎求错了人,他早就帮你了罢。”韩鸿照一字一句的说。
东方瑶离开了蓬莱殿,站在殿门外,她忽然想起那一年在含凉殿,韩鸿照拉着她问,举目所处,你望见了什么?
原来不是宫墙,她的答案,是桎梏。
这些朱红色的宫墙,囚住的,是一个个向往自由的心。
“夫人。”
曹吉祥站在她的身后,笑着行礼。
东方瑶深吸一口气,说道:“曹内侍,你不生气了?”
曹吉祥脸色微变,不过片刻,他又笑道:“夫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只要您和少监合作,您就不知是一个国夫人那么简单了。”
“国夫人……”东方瑶在口中慢慢念着这三个字,她转过身来,“我其实一直在和桓少监合作,不是吗?”
“不,”曹吉祥道:“夫人只是狠不下心来罢了,夫人该知道,就算平阳郡王死了,太子殿下也不是由人摆布的傀儡。”
然后呢?你们当时为什么不一起解决了太子,现在想着要我帮你们?东方瑶冷笑。
“太子殿下当然不能死,”曹吉祥笑的很温和,“他还要名正言顺的确立下一位继承人呢。”
东方瑶想起走时绮容那疯癫悲伤的模样,心里要多憎恶有多憎恶,他们根本不是人,是禽兽!
“也许太子殿下根本不会站在你们这一边,你们能有什么胜算?”
“当然。”
桓修玉不知何时站在了东方瑶的身边。
“太子殿下会相信平阳郡王是谋反,宁国夫人,到时候,天下还不是你我的囊中之物。”桓修玉微微一笑。
……
长安殿中,几个婢女在打扫清洗。
东方瑶由玉莲扶着踱步进来。许久之前她住在这儿,没想到之后还有再回的一日。
“如果太子殿下即位,本来就是名正言顺,桓修玉到底想利用娘子什么呢?”
除了声望,支持,他还想要做什么?
玉莲不解的看向东方瑶。
东方瑶沉默半响,方缓缓道:“不是的,因为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太子殿下即位。”
李衡义谋逆之后,不管李陵有没有参与其中,都一定回受到牵扯,因为女皇不能上朝传敕,因此太子便不再是名正言顺。
桓修玉的意思,根本就是要自己劝韩鸿照,要她答应立绮容为皇太女!
第四十九章 欲取姑予(二)
所以李衡义会死,所以韩鸿照会死,至于李陵为何会侥幸活下来,那东方瑶却不得而知,如果不出意外,在桓修玉的眼中,她一旦拒绝和桓修玉合作,不仅没法救城之,就连绮容和李陵都活不了。www.uu234.netwww.uu234.net
“夫人,”有个婢女几步上前躬身说道:“御膳来了。”
送的还是御膳。
东方瑶心底冷笑,须臾,有婢女鱼贯而入。
王德双手交叉立于门前,看婢女抖摆好了,才上前来笑道:“夫人可还满意?”
东方瑶看他一眼,双手却不动,“他为何不来见我?”
“哦,”王德温和的笑了笑:“好教夫人知道,如今少监正在政事堂,忙着呢,说不准午后就回来了,不过少监嘱咐过了,崔大将军的事,一定是个误会,大将军是圣上的血亲,怎么会谋逆勾结北狄呢?想来这事便是个误会,待大将军回来,一定会为其沉冤昭雪的。”
东方瑶抚抚胸口,颔道:“那我也要见见他,你过来,我嘱咐你跟他说句话。”
王德上前一步,趁着身形遮掩,将袖中的密信递到东方瑶的手中。
“回去罢。”东方瑶正身。
“是,夫人。”
王德大步离开长安殿。
夜深人静的时候,玉莲伏在小榻上为东方瑶亲自整理床铺,一会儿又冷着脸赶走了所有在场的婢女,这种事她坐起来得心应手,不过片刻婢女们就讪讪的离开了房间,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宁国夫人不快。
东方瑶慢慢的从袖中拿出那封密信,其实就是一张纸条。
“**摄魄,毒入脏腑,已无药可医。”
是杜应若送来的。
之前在杜府,她提醒过杜应若,尽管表面上朝中的阁臣都以桓修玉、薛礼和崔知同马首是瞻,但这也只是有运气成分在里面罢了。
首先这三人皆是有“不同寻常”的野心,不过是因缘际会凑到了一起,桓修玉负责看住韩鸿照,崔知同负责要挟文臣,薛礼负责把持禁卫,这三人算是掌握了整个长安,只待韩鸿照死后,扶持绮容上位。
韩鸿照不是女皇么,那么下一个人,理应还是女子来才对。
而绮容,便是那个绝佳的人选,李衡义是这条路上的阻碍,所以必须必须除去,至于李陵……
也许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李衡义骗来的罢,只可惜等他发现真相的时候,已然晚矣。
而沈如恩和沈裕……绮容是她的亲外甥,立绮容为皇太女,比李衡义到底要亲近些。
这就是他们挟持与欺骗李衡义的原因,而李衡义,也不过是做了替死鬼而已,死在了自己亲人贪婪的欲刀之下。
可是桓修玉,你以为人人都和你想的一样吗?
你以为你是权臣,就可以随意决定下一任皇帝的人选?
可惜这霍光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从你做这个打算的那一刻开始,你就错了,大错特错!
因为正统,才是天命所归,这是人力无可改变的事实
东方瑶用力将手里的那张纸条揉碎,点上灯盏的烛光,看着它慢慢的燃烧成灰烬。
又提笔飞速写下几行字,留着明日寻机会交给王德。
夜色愈发深了,房间内也是十分的昏暗,写完几个字,东方瑶瘫坐在蒲团上,任由黑暗吞噬自己,而满心的疲惫。
城之……你如今在哪儿,可有安全顺利?
安安,阿娘不在的时候,你可有调皮?
东方瑶一遍一遍的自问着,思念就像刀割一般侵蚀着自己的皮肉骨……真难捱。
翌日,蓬莱殿。
桓修玉风尘仆仆的含笑走进来。
“夫人睡得可还好?”
自昨日韩鸿照再次昏迷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
太医正跪在韩鸿照的睡榻前,为其诊脉。
东方瑶淡道:“不好。”
女皇还在昏迷着,自己的丈夫尚且没有消息,能休息好了才怪。
桓修玉开始似是有些惊讶,片刻方才回神,了然一笑:“也是,夫人当真直率。”
太医是个眼生的老头儿,东方瑶猜想应当是桓修玉的人,其实如此,诊脉也没什么意义,果然,那太医诊脉完毕,拱手说道:“陛下体虚、风邪入骨才知昏迷,应当卧床静养,大约再有几日便可好转。”
“大约几日?”东方瑶不动声色的按着自己的指节,说道:“既是太医,又是这般年纪,好歹有个准信,怎么还是大约几日,言外之意,还有可能醒不过来?”
那太医顿时有些尴尬,求助的看向桓修玉。
桓修玉看向榻上的韩鸿照,眼见她面如金纸,白发丛生,道:“这个药会伤她的身子,当然,如果她听我的话,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他接着又看向东方瑶,笑了笑:“夫人,我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情,这样的一个女人,值得你来关心她吗?就连永平大长公主,都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韩鸿照,我诅咒你!你将来必众叛亲离,无一子真心待你!”
东方瑶无声的垂下眼睑,“你想说什么。”
太医被带下去了,室内除了榻上的一个活死人,便只有东方瑶和桓修玉。
桓修玉叹息了一声,两三步走到下榻边,轻轻抚摸着女皇苍白的青丝,“夫人你看,女皇陛下从不服老,可最后还是逃不过岁月的侵蚀。人啊,这一辈子其实很短的,短到,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命就没了。”
东方瑶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桓修玉面上却带着几分遗憾:“我本来不想告诉夫人,就是怕夫人伤心,夫人真的想听吗?”
东方瑶一脸木然。
桓修玉道:“今晨我刚收到的信,夫人听了可要节哀……人走到乔巴山的时候,大将军因此病中体弱,掉落到山涧里面去了,我派去的人找了三天三夜,却只找到了他的尸体和……”
东方瑶猛然站起来,因为用力过大,甚至打落案几上的茶盏,她说道:“你胡说!我不相信!”
桓修玉面无表情的从袖中拿出一个包裹,在东方瑶面前展开。
东方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棕色的布包之中,是一卷因为被水浸过边角起皱的手抄书。
墨迹洇湿,在上好的宣城纸上晕染开来,东方瑶慢慢的抚上其中一页,上面写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小字。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
“现在夫人还不愿意相信吗?”耳边传来桓修玉淡淡的声音。
第五十章 欲取姑予(三)
“现在夫人还不愿意相信吗?”
“夫人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到底是谁一手造成的?”
“如若不是韩鸿照,她猜忌你们,一意孤行!难道我的手段在她面前真的救管用吗?”
“我桓修玉既然已经答应帮夫人,就没有背后坑害大将军的打算,而如今大将军罹难,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桓修玉指着榻上的这个女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夫人隐忍这么多年,等得不就是今日吗?灭族之仇,也到了该报的时候!”
声音掷地,铿锵有力。顶 点 X 23 U S
一报还一报,是到了该报复的时候。
东方瑶睁大眼睛,雾气弥漫开来,一双杏子双瞳似是被水洗过一般澄澈。
她一步步走到了韩鸿照面前,“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我早就对你许诺过,我的母亲也曾对你发过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你复仇,可你……可你为何还是不信我?”
她甚至激动的抓起了韩鸿照瘦削的手腕,掐的淤红,“你不相信我!可你也不相信城之!在你的眼里,连儿女尚且不能全心托付,究竟什么,才是你能信任的?!”
桓修玉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什么时候都不会失态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
可能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吧。
也好。
也好,也好,他本想着,将崔城之带回长安再要挟东方瑶,可现在好了,崔城之竟然就这么死了,既然如此,他不介意要东方瑶再多恨一些韩鸿照。
尽管全族的亲人都死在韩鸿照的手中,但不可否认,韩鸿照是真的在倾注心血培养东方瑶,就这一点,东方瑶很难下定决心,如果不是崔城之的死,宁国夫人哪里那么容易弃暗投明?
桓修玉忍不住嘴角微勾。
“你说啊!你以为只要你死过去,就没有来指责你了吗?!”东方瑶用力的摇晃着榻上那个昏睡的虚弱女人,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皇陛下。
“我从来没有想要背叛过你,你就因为他们的一句话,只是一句话……韩鸿照,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她努力睁着自己一双赤红的双眼,发髻散乱,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一丝不苟的模样……桓修玉基本可以放心,东方瑶是真的相信这件事了。
“还不快把夫人拉开了!”他转过头去,沉着脸呵斥:“你们这些奴婢,当真是没有半点眼力见儿!”
曹吉祥立时上前扶住来东方瑶。
谁知他才碰到东方瑶的手臂,一个巴掌就朝着他的脸甩了过来,“滚!”
“你!”脸颊被掌掴的生疼,曹吉祥双眼一瞪,似是要说什么,桓修玉却一把将他拉开,亲自扶起了东方瑶。
“夫人当心身子。”
他扶着东方瑶的手,只觉得这双手冰冷异常,就连眉间那曾经十分的骄傲也被击溃不成军,羽睫上挂着颗颗晶莹的泪珠,这样一双如水的妙目,此时更显楚楚可怜之态。
桓修玉心中怜惜大胜,抬手替她拭去一滴泪珠,轻言细语,“夫人放心,只要你站在我这一边,待韩鸿照写下遗诏,立宁安郡主为皇太女,整个大唐就是你我的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你就是想灭韩氏十族,我都绝不会拦着你!”
东方瑶不说话,只是垂目低声饮泣。
“夫人说,女子这一生,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过日子罢了,如今夫人与崔大将军却被这恶毒的妇人生生拆散,鹣鲽伉俪自此天各一方,夫人说,这是不是着实可恶?”
东方瑶依旧不言不语,只有脆弱的羽睫在不停颤抖着。
桓修玉终于退开,心满意足的笑了:“吉祥,照看好宁国夫人。”
语毕,他待要离去。
“等等。”
东方瑶终于抬起头来,微肿的双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你答应我,不伤害太子和韩宿迁,我也答应你。”
……
灵堂中,一盏烛火忽明忽灭。
门外有人在敲梆子,三更天,一声声,仿佛敲在心头上。
僵硬,木然,呆滞,是一双失去了美丽颜色的干涩双瞳。
沈如柔撑着身子由婢女扶到绮容身边,唤了一声:“容儿……”
“你们满意了?”
绮容冷冷的笑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儿上却是新泪痕压旧泪痕,“你们逼死他,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她一把推开沈如柔,指着她叫道:“你是我的阿娘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沈如柔颤抖着声音,说道:“容儿,不是的,你是这样的,是韩重献要跟着李衡义逼宫!那是逼宫啊,必死的重罪,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必死?!”绮容笑出了一脸的泪水:“母亲,阿兄和重献做错了吗?你忘了弟弟是怎么死的?你忘了我们是怎么狼狈的出京?”
她既失望,又憎恨,恨意满腔,“你只是嘴上说!阿兄是用命来争的!你们都是缩头乌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死的那个是不甘服输的呢!”
沈如恩不知何时走进来,沉着脸呵斥:“都在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郡主看管住!”
立时有仆人上前纠缠绮容。
“阿兄,阿兄,你别怪容儿,不是她的错!”沈如柔膝行至沈如恩面前,呜咽道:“容儿不是故意的……你饶了她罢!”
沈如恩看着绮容冰冷的面容,恨得牙根痒痒,手指攥了又攥,嘎吱作响,良久才阴测测的说:“妹妹你想岔了,郡主日后是要登临至尊的人,我怎么敢寻她的错处。”
“哈,哈!”绮容扶着腰大笑起来,“沈如恩,你不要以为你找桓修玉就是找到了靠山!你姓什么?你姓沈!沈家的人都死光了,你也活不了多久!”
“贱人!!”沈如恩终于忍不住,上前扇了绮容一个巴掌。
许是这一巴掌力道过大,绮容被猝不及防的扇倒在地上,脑袋震得嗡嗡作响,金钗亦是散乱一地。
“等你做了女皇,还不是被我捏在掌心里。”他在心中恶狠狠的想。根本没有在意绮容说的什么。
“容儿!容儿!”沈如柔心疼的大叫起来,又忙爬到女儿身边,抱着她大哭。
什么叫打在女儿身,痛在母亲心,眼前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至亲,如今反目成仇,她是心痛如刀割,却又无能为力。
“阿兄,我们没想忤逆你!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殿下在哪儿?”沈如柔哭着叫道:“阿兄,殿下到底在哪儿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直到如今却都迟迟没有他的消息……
“太子殿下,”沈如恩半挑着眉,狰狞着哈哈大笑:“傻妹妹,太子殿下当然是在诏狱啊!”
“知情不报,与反贼同罪,”他蹲下来,拍拍妹妹的头,阴阳怪气的说道:“女皇不醒,李陵一死,你就是太后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事,你,哭什么呢?哈哈哈!”
第五十一章 欲取姑予(四)
婢女拿着一把素扇为床上的人儿轻轻扇着风。m.www.uu234.net
白日天气总是闷热的,尤其是今日还是阴天,乌云遮蔽平日里晴朗的天空,仿佛连心情都是闷闷的。
婢女看了一边脚边的冰盆,一个个晶莹的大冰块飘着袅袅的烟,她手心出了汗,忍不住摇扇的动作慢了下来,伸手想去摸摸那凉飕飕的寒意。
“哒哒”,门外传来轻缓又带着些焦急的脚步声。
婢女立时正襟危坐继续为床上的人儿扇风。
“行了,”玉莲放下手里的药碗,说道:“你到一边去站着吧,我来伺候夫人。”
婢女忙不迭应是,乖顺的走到了一边。
玉莲慢慢的搅动着手中的药碗,一缕药香顿时盈满室内。
她轻轻的张开床上人的小嘴,喂下一勺药进去。
很快,碗中的药就见了底,只剩下一些药渣。
玉莲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了小翘几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昏睡一天一夜了,竟然还不醒……
“哪个妻子听说自己的丈夫出了事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今早来时同伴的话在耳边响起,婢女不由得朝榻上的人投去了一抹怜悯的目光。
“咳咳!”
榻上的人咳嗽了一声,惊起了在一边整理被褥的玉莲。
玉莲惊喜的呼唤:“夫人?夫人?”
宁国夫人慢慢睁开双眼,看向一边的玉莲。
玉莲忍不住垂泪:“夫人你总算是醒了,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奴婢真是担心死了!”
宁国夫人又慢慢的垂下眼睑,“原来我不是在做梦。”
什么做梦,是说昨日听到的噩耗吗?
婢女不由得更加同情了,心里感叹一声,跟着玉莲一同将宁国夫人扶起来,靠在一边的隐囊上。
“夫人吃什么,奴婢立刻吩咐下边去?”婢女好心问道,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东方瑶缓缓的摇头,“去……扶我去蓬莱殿。”
……
夜风习习。
李衡乾稳坐于府中。
“属下就说,那延濯可汗怎么可能是吃素的?”
说这话的是他手下的以为门客,听到延濯可汗“死而复生”,率领旧部夜袭突厥王宫,斩杀意图弑兄夺位的阿史那力赦,他便忍不住抚掌大叫好。
李衡乾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你别忘了,如果没有我安排的人,他也没那么容易就反扑。”
毕竟自崔城之离开之后,都是齐毅在主持大局,差一点就被阿史那力赦蒙骗过去了……
想到这里,李衡乾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散去。
是的,是崔城之执意要留下齐毅,是他猜到了什么,还是说无心之举?
桓修玉和阿史那力赦勾结,答应他替后者除去崔城之,桓修玉当然不会将毫无战功的齐毅放在眼里。
齐毅不仅助延濯可汗逃离突厥,更是与其联手散步他已死的谣言,力赦到底太轻敌了,竟然以为延濯可汗死了可以霸占他的皇位……
据说攻王宫的时候,力赦正在庆祝,身边坐着的就是面色铁青的北康公主。
看来打的还有自己嫂子的主意。
这就是轻敌的下场。
李衡乾的手轻轻的敲在案几上,便听那门客叹道:“也不知萧将军还有几日才能到,都说兵贵神速,不知能否按时赶到长安。”
这是在滁州,他们来这里的时候,自然是有人一直监视他们,为了摆脱这些细作,李衡乾可是费了功夫。
前几日萧恪从陇西传来一封密信,说是会率着八千精锐来与李衡乾回合。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李衡乾在离开之后,立刻给萧恪写了一封信,虽与萧恪不熟悉,但他也知道,男儿要想建功立业,乱世是赶不上了,乱时还是可以的,可没哪个将才是愿意一辈子呆在那么远又荒凉之处。
阿史那力赦解决了,吐蕃没法跟着浑水摸鱼,自然乖乖的滚回了自己的大高原,萧恪立即脱身往滁州这便赶来。
只是前几日就只有一封回合的信,这几日却又忽然没信儿了,难免令人焦灼。
李衡乾倒是沉得住气,他仰在隐囊上,闭着眼睛说道:“不急,信写多了也不是好事,总之就是在这几天了。”
门客顿时有些尴尬,这样子,倒显得李衡乾是个门客似的……皇上不急太监急。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郡王……您要见的人来了。”
这么快?!
李衡乾飞快的从榻上站起来,似是想要出去,末了,又局促的站了回去。
局促?
门客有些惊讶的搓了搓自己的眼……李衡乾面目十分冷静。
就知道是看错,否则谁会让郡王这个一贯冷静的人都失态?
只是,这个时候,会有谁来,而郡王看起来也是毫不惊讶的样子?
门客随着李衡乾去了上房。
李衡乾大步行至房门前,伸手猛然揭开了锦帘。
高凳上坐了一个头戴幂篱的男人,有风透过窗棂吹在幂篱的皂纱上,带走阵阵的燥热。
李衡乾定定的看着高凳下他那一条无法弯曲的腿,胸口一阵起伏。
看见李衡乾站在门口,那男人才说:“郡王为何不进来?”
李衡乾走进去,同样坐在一边的高凳上,“你的腿怎么了?”
男人淡淡道:“郡王应该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受伤难免。”
应该知道这四个字,说的李衡乾心口一跳。
两人俱是沉默了许久。
就在门客急的冒汗的时候,男人才开口,“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会将她置于危险之地?”
这话带着几分质疑和责备的意味,门客听的一身冷汗,怎么一来就质问?
“你知道她的性格,我根本就拦不住她!”李衡乾说道。
为了崔城之,她宁可拼命,她知道不知道她的孩子还在定州,她就那么放心的把孩子扔在那个地方吗?
这个“她”,门客倒是听出来这是宁国夫人,可是眼前这个……跛脚的男人,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究竟是谁?
男人似是有些怔凇,他低声道:“你说的没错,她那么执拗的性子,怎么可能听你的劝……”
“如果不是你的愚忠,她也不必如此冒险,”李衡乾冷冷道,“女皇最为猜忌,你就这么将她留在长安,你想过如果她出事,她该怎么自保吗?”
男人没有说话。
李衡乾继续说道:“你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她!”
话音落,男人抬起头来,看着李衡乾摇头:“郡王,你不懂她。”
“你说什么?”李衡乾顿时有些恼怒。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男人艰涩地说:“她只是有时候,需要一个肩膀。”
“没能保护好她,是我的错,可我相信,她也不是不珍惜生命的人。”
“那你呢?!”李衡乾粗暴的打断他,“这一次没有保护好她,下一次,你再将她置于此地之时,又要她如何自处?”
第五十二章 虚与委蛇
这一次没有保护好她,下一次,你再将她置于此地之时,又要她如何自处?
“殿下心中有更重要的东西,并不是我们俗人能比拟的,我想郡王也明白,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逼迫她做任何事。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良久,男人才缓缓说道。
门客又疑惑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怎么不仅答非所问,还驴唇不对马嘴?
李衡乾却是心中猛然一震。
是,崔城之保护不了她,可是,他就一定能吗?至少,崔城之可能永远不会伤掉她的心……
李衡乾哈哈大笑起来,“是我傻……是我太傻!”
是他太傻,所以才会认为那些东西比人都重要,所以直到现在,他什么也得不到,皇图霸业,他真的就那么稀罕么……他只是想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包括那些冤死的亲人。
“长安城中戒备森严,”李衡乾很快冷静下来,说道:“我虽在城中安插许多人手,可也得不到任何确切的消息,我怕……”
怕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桓修玉那么奸诈,身边更是有崔知同和薛礼等阴险狡诈之辈,一旦他们猜忌她的用心,那时候可如何脱身收场?
“郡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信任她,”崔城之说道,“更何况,如今我已经死了。”
李衡乾看向崔城之,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你说的对,目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打通城内外的通信暗桩。”
门客松了一口气,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曲江既通内外,其池下游流于城内,”崔城之淡淡道:“郡王不妨以此试试。”
“搬到蓬莱殿?”
听到这个要求,曹吉祥有些不解,怎么好好的,还要住在蓬莱殿了,韩鸿照是久病之体,难免室内味道沉重些,平时还要侍药,别提有多麻烦了。
桓修玉却满意的笑了:“这是真的回心转意了,快帮着夫人把东西搬到蓬莱殿。”
两人大步朝着长安殿中走去。
东方瑶已经醒了许久,只是无声的坐在矮榻上,一句话也不说,桓修玉进来的时候,只见案几上摆了一桌子的食膳,只是主人一筷子未动。
听说是一醒过来,就打发婢女来说这件事。
桓修玉轻声询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准备好的午膳,可是不合你的胃口?”
东方瑶不太喜欢桓修玉这种和她说话的方式,甚至还有些厌恶,当然,她不会表现出来,只是借着悲伤的样子做出一副不思饮食的姿态:“无妨,我只是,不饿而已。”
“夫人昏睡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饿?”桓修玉笑脸一变,对着一边的婢女呵斥道:“还不赶紧换一桌子菜来,若是再做的夫人不满意,小心你们的小命!”
东方瑶的眉头蹙了又舒,依旧未言。
婢女和内侍们都退了下去,桓修玉微微一笑,走到窗外,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别提心情多好了,“夫人放心,待此事一成,到时候我绝不会亏待了你!”桓修玉带着几分兴奋和憧憬道:“夫人想做什么?你现在已经是国夫人了,护国夫人如何?这个头衔可比宁国好多了……”
东方瑶冷眼看着他,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开始论功行赏了?
“少监随意。”她随口敷衍。
桓修玉也看的出来,她似乎还在伤情,便一收之前的姿态,正色道:“夫人,有句话我必须要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节哀。”
废话……
又带着几分叹息说:“只是夫人这般好的女子,聪慧又能审时度势,何愁找不到好的儿郎?”他说着,走到东方瑶面前,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你说是罢?”
东方瑶咬着后槽牙,低头沉默不语。
“还有一个要求,”她说道,看了一眼榻上平躺的不过短短几日便白发苍苍的韩鸿照,语气平静:“我知道她时日无多了,只是公主乃是我的挚友,她生前一直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心结,我想见她,希望她能来见陛下最后一面。”
“这个简单!”
桓修玉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随后笑着离去。
下响,元香果然来了。
其实来之前,她心里就一直犹豫。
子澜劝她放下一切,可是说的那么容易,她恨了她那么多年,哪里就能这么放下了?
“母皇今日来如何?”她冷淡的问。
东方瑶摇摇头:“不好。”
时好时坏,偶尔会醒过来,只是时间特别短,有时候嘴里念叨着元香的名字,很轻,可能她实在做梦吧。
“容儿怎么样了?”东方瑶忍不住问。自从那日她跟着桓修玉离开,为了保险起见,还一直没有打听绮容,其实她早就想问了。
元香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她记得,容儿小的时候和东方瑶关系很要好。
可是那几日她去看她的时候,她的一头青丝,竟然白了一半……
当时她就哭了出来,反而是绮容冷静的安慰她,她竟然没想到,小时候任性骄傲的绮容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那时候的她,多么可爱,多么讨人喜欢啊。
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真的娇蛮无理,那样的女孩子,就连娇蛮都是那么的可爱!
“姑姑放心,我是不会答应做什么皇太女的,”绮容倔强的扬起下巴,强忍住眸中的泪水,“大不了一死!”
可元香知道,绮容不能死,现在也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现在一言一行都被看得紧紧地,只看了绮容一次,”元香说道:“你别多问了,她目前还没事,你还是应该照顾好你自己。”
手上多了一只温暖的手,东方瑶低头去看,是元香的手。
多久了,元香都没有和她这样说话许多年了。
东方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转过头去,说:“公主住在这里吧,有时候我害怕。”
元香微愣,她无言许久,方才再次点头。
两人一齐用了晚膳,来送饭的时候,东方瑶嘱咐灵芷去关了门,说是有话要说。
“这个丫头,能信任吗?”元香问道。
东方瑶颔首:“公主宽心,我自有分寸。”
不知道为何,今夜,她有不好的预感。
想到这里,她多望了榻上的韩鸿照一眼。
第五十三章 至亲至疏
琴面上挂着一条红色的穗子,窗是大敞着的,风一吹进来,那穗子上的流苏就随之摆动。m.www.uu234.net
楚芸觉得有些冷,可她不肯关窗,感觉有些不安。
“哇”
小榻上传来一声嚎啕大哭,楚芸忙坐过去看,女儿哭的稀里哗啦,鼻头都红红的,婢女闻声忙走进来,“夫人,这是怎了?”
原来是饿了。
楚芸目光流连在女儿满足的小脸上,待系上衣服的丝带,却见身边的婢女默默地掉了眼泪。
“怎么了?”她又好笑又惊讶。
婢女闷声说道:“我们堂堂王府,如今却连个奶娘都没有……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郡王太过、太过……”
她含糊了半天,终究没胆子说出口,只是免不了怨怼几句,“您好歹也是王妃,宁国夫人的妹妹,可府里却两个奶娘都没有,奴婢怎么想怎么替您憋屈!”
“有什么好憋屈的,”楚芸把衣带系好,淡淡道:“郡王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就是把刚一岁多的女儿和还打着肚子的妻子丢在长安,自己带着侧妃跑去了封地?
婢女当然不知李衡乾的真实意图,只怕她知道,会……更憋屈。
楚芸苦笑了一声。
府中人本也没多少,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楚芸捧着肚子踱步到小榻上,自己吹灭了灯,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也不知道姊姊怎么样了,她前几日听说,崔将军竟然跌下悬崖死了……
心里一阵抽痛,楚芸慢慢的捂紧了自己的小腹,额上出了细密的汗,似乎是有些难受。
良久,她翻身,依旧不能入睡。
李衡乾,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很疲惫,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睡,她已经央求人叫了医师,不知明日能不能过来……在无限的倦怠中,楚芸终于艰难地进入了梦乡。
……
李陵也在梦乡中徘徊了许久。
这几日他身体状况特别差,总是无端就睡过去了,可睡着睡着,忽听耳边一片呼啸之声。
怎么了?!
他霍然睁开眼,却见不远处的草垛上蹲着一个男人。
“阿爷。”李衡义转过头来,幽幽的唤了他一声。
“衡义!”李陵忙从床上滚下来,朝着李衡义就爬过去。
“衡义!”
顿时老泪纵横,然而手还没有碰见儿子的衣衫,便扑了个空。
“衡义!衡义!”他吓得忙四下去看,转了一圈,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衡义去哪儿了?我的儿子去哪儿了?
李陵嘴里喃喃自语,爬到一边的墙角,他记得一个情景,当时的灯火还亮,他拉着衡义一直往后跑,却好似有支箭冲着他们直直的就射了过来。
箭……好多人……还有血……还有什么来着?
“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照顾好他?”
耳边传来一个女人幽怨的声音。
李陵唬了一跳,忙抬头去看,只见有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纤眉凌厉,明眸尖尖,耳边戴着一只熟悉的明月。
“不是的……瑾儿,你听我解释!”李陵一点都不害怕,他扑过去,拽着女子的裙角,“不是的,我没想过背叛你,你听我解释!我待他很好啊,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别的,我的衡义,我最骄傲的儿子!瑾儿……”
李陵哭的涕泗横流,他一股脑儿把这些年心里想的全都倒了出来,可是哭着哭着,他却发现有些不对。
好凉……
李陵直着身子猛然从榻上坐起来。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一片白夜光透过窗射进来。
枕上一片濡湿,他躺下去,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
“唉!唉!唉!”
他继续流着泪,叹了三叹。
……
那块小石头嗖的一声射了出去,周遭一阵惊呼声,韩鸿照得意洋洋的放下手,看着眼前的大和尚:“怎么样,我打的准备,看你还说不说我阿姊的坏话!”
大和尚摘下头上的幂篱来,温和一笑:“好泼辣的小娘子……你就是韩六娘?”
韩六娘,我是韩六娘。
翠裙红衣,扬州十里笙歌动,二十四桥春水绿,兰桡随处傍花……行。
韩鸿照慢慢睁开自己的眼,无喜无悲。
如果,如果她一直都是韩六娘,该有多好?
年少不知愁,侍弄玉搔头,她多想一辈子就窝在那个春花明艳,西湖水悠悠的扬州,一辈子都不知愁!
她侧眸往下一看,喉咙动了动:“元儿,瑶儿。”
两人都没睡,只是在守夜,闻言,往这边开来。
东方瑶先走过来:“陛下醒了?”
元香一语未发,默然坐在了床头。
“元儿,”韩鸿照望着自己的女儿:“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元香说道。
韩鸿照笑了笑:“那也很好了。”至少,你没那么恨我了。
韩鸿照挣扎着坐起来,指着她常坐着批阅奏章的那架案几,低声说道:“案几下有个龙形纹的凸起,你按着它,左侧挂着大虞舆图的那扇墙会有个门开开,趁着舆图的遮掩你们逃出去,将我藏在密道中的遗诏送出城去,金吾卫石安京是我的心腹,他会带着你们离开长安,去城外找到衡乾……”
韩鸿照面上挂着欣慰的笑:“衡乾,衡乾得此遗诏,诛杀奸佞,我想他不会辜负我的。”
这就是她的后路,原来韩鸿照早就安排妥当,就连将李衡乾赶出长安,都是预先想好的计谋。
她说着,眼中慢慢含了泪,“我对不住你们,我知道,是我的猜忌害了你们,瑶儿,元儿,我不奢求你们能原谅我,只要你们能好好的活着。”
东方瑶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陛下别急,您先躺下说。”她给韩鸿照垫了个隐囊。
韩鸿照躺在隐囊上,笑着看元香,“元儿,你当初不是问我,为何会如此厌弃你的父皇吗?”
元香看着韩鸿照,沉默无语。
韩鸿照低声咳嗽下,叹一口气:“先帝可以宠幸无数个陆静娘,却永远不会真心爱一个韩鸿照。他竟至死都不明白我和他曾经恩爱无间,为何会到了今日这步田地,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我是爱过他,可是他也让我知道了,世间好物不牢靠,至亲,至疏。至离。”
“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仙则曾对我那般好,可我也知道,对他的动心不过是镜花水月难有因果,我沉醉在先帝的柔情蜜意中,他将我从寺中接回,封我为昭仪,待我如珠如宝,许诺我生同衾死同穴,那时候,我真以为世间有真爱,可是他转眼间也能逼死仙则,散播我杀害亲子的流言……敬儿是我的最疼爱的孩子,他……他就是我的心头肉,你知道我有多想让他活下去吗?我恨不得能代他去死去受苦受难,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病榻上受尽折磨?”
“我断了他的药,当他在我怀中失去呼吸的时候,我的心也死了。”
后来这颗心曾经有多热切,如今就有多冰冷。
“现在我不恨了,我明白,不管是你对我的怨,还是元儿对我的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可我至少得到过。
如果再重来一次,我韩鸿照,依旧会这么做。
第五十四章 我不后悔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无路可走。www.uu234.netwww.uu234.net
韩鸿照含笑而平静的望着东方瑶和李元香。
元香想到了安思逸,她面上带着悲戚,垂眸含泪。
“可是,”韩鸿照慢慢撑起自己的身子,去握住女儿一双冰冷的双手:“可是元儿,我从来不知道,我这样会如此的伤害你……”
一滴泪水打落在锦衾上,晕染出一朵摇曳的花儿。
这么多年来,她终于肯开口揭开母子两人多年的夙结,却没想到,是在生命最后的一刻。
因为对先帝的厌恶,所以韩鸿照对最小的女儿充满了憎恨,导致元香童年极端的孤独;少年时的阴差阳错,触动了韩鸿照心底那根柔弱的心弦,她半是怜爱半挣扎的重新接受了元香。
可她到底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竟然把自己所想的一切强加在女儿的身上,以为世间所有的男子,最后都是李道潜那般的薄情,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赐死了安思逸,以为女儿还能找到更优秀的男儿……
那些奇珍异宝,那些单独的恩赐,都是她以为的补偿,她也从来不知道,女儿需要的并不是宏伟的殿宇,锦衣玉食的生活,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人爱她而已!
“千万不要对你做过的事情后悔,因为一旦踏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不管是你爱的,还是爱你的,能走到最后是缘,不能走到最后的,是命。”
韩鸿照闭上眼睛,喃喃道。
何为命耶?命为何耶?
渐渐的,东方瑶能感觉到手里的另一只手慢慢的失去重力,不断的萎缩,不断的冰冷,不断的往下落去……
“陛下……”她轻轻唤了一声。
韩鸿照睁开眼,微笑的看着东方瑶。
东方瑶的心猛然一跳,像是有把巨大的锤子在不断的敲击着她的心脏,一下,一下,那么清楚的轰鸣声嗡嗡的传入耳中
韩鸿照挣扎着积蓄了些力气,握住元香的手,又拿来东方瑶的手,将这两只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你们一定要逃出去。”
她的眼神中闪着微弱的光华,一时之间,看着韩鸿照的眼睛,一时之间,东方瑶觉得好似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压抑的她喘不过气来,又无比的慌乱。
她要走了,真的是要走了吗?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开心?
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全家都死在她的手里啊!那么多无辜的人,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该死!她该死啊……
那只枯萎褶皱的手终于从两人的手中掉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元香定定的看着她,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为什么你都不问问我……”
不问问我有没有原谅你?
是你不敢吗?
“母亲!阿娘!母后!”元香终于忍不住,小声痛哭起来。
东方瑶心灰意冷的看着眼前这母子二人,心底却如同沉香燃尽后的灰烬一般失落难受。
也许她,也许她早就不恨她了罢。
一个人的爱与恨,哪里会那么纯粹,如果一直执着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恨,就连心底的爱也会被淹没呢……执着果然是祸根。
东方瑶垂眸,轻轻执了元香的手,“公主。”
灵芷走进来,眼见两人皆是眼圈红肿,不免心中一阵抽痛,跪下给她俩磕了个头。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东方瑶将她扶起来,与元香对视一眼,“我和公主,都不可能离开大明宫,灵芷,你可愿意完成这个任务?”
灵芷心底顿时一震,她不敢置信的抬首看着东方瑶和元香。
“一旦我们离开,纵然有幸保住生命,却难免被奸贼钻了空子,到时候矫诏扶植宁安郡主登基,大唐的百年基业也会摇摇欲坠。”
所以,所以她们决定将这个绝好的机会放弃!宁肯在宫里背负这可能的千古骂名!
灵芷咬唇说道:“夫人,公主,奴婢不能!”
“你能,”东方瑶说道:“更何况,只有你能,豫章郡王在宫中眼线无数,可你才是他唯一的心腹,他未曾大用过你,就是为了今日一战,你必须活着出去,将真正的遗诏交给他,大唐的安危,都在他的手里了。”
灵芷一脸的震惊,她竟不知道,东方瑶如此轻而易举的就看出来她的身份!
那么女皇呢,女皇是否知道?
只可惜,韩鸿照已经死了。
灵芷呆呆的看着东方瑶。
当年含凉殿的玉簪花香……东方瑶苦笑,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猜到了,只可惜,如今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灵芷本身不起眼,又知道如何准确的和李衡乾的线人联系,只有她顺利的将遗诏交到杜应若或者李衡乾手中,才能彻底的打到桓修玉和崔知同。
彼时,正是子夜三更时。
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桓修玉从榻上走下来,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曹吉祥飞快的将所闻复述了一遍,桓修玉大喜,忙披衣跟着曹吉祥来到了灯火通明的蓬莱殿。
东方瑶跽坐在一边的蒲团上,李元香呆呆的守在榻边。
案几上,是一张明黄的诏书。
桓修玉大喜过望,伸手就要去拿,忽然有双纤细的手按在了上面。
东方瑶面无表情的说:“我有事单独和你说。”
桓修玉当然也不急在这一时,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去了。
元香担忧的望了东方瑶一眼,顺从的被婢女簇拥了出去。
“首先,将公主送回公主府,”东方瑶说道:“这件事,没有必要将公主牵扯其中,有我就足够了。”
这样的骂名,她一个人来背,就好。
“当然可以,”桓修玉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道:“夫人,你还有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十个八个我都能答应!”
东方瑶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你答应我做护国夫人,应该不是骗我的罢?”
女子的杏子双瞳中波光潋滟,似是刚刚哭过,笑的明显也有些牵强,桓修玉有理由相信,东方瑶最终还是为韩鸿照哭了。
也许是太恨了,看到仇人死了,终于可以哭一场。
他微微一笑:“自然不是。”
东方瑶慢慢垂下眸子,捡起案几上的一份遗诏,双手奉上:“此乃女皇陛下临去前留下的诏书,妾只是代记。陛下临去前,嘱咐崔相和桓少监监国,扶植皇太女宁安郡主即位,请少监一观。”
第五十五章 繁华落定(一)
“公主,该走了。www.uu234.netwww.uu234.net”婢女盈盈施礼。
元香临走之时,忍不住停驻在丹凤门前,凝望着大明宫。
微风轻轻拂过,吹起她兜帽遮盖下的一缕青丝。
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羽睫微微一颤,元香咽下胸臆口的那抹酸涩,将手递到素云的手上,上了马车。
……
诏狱。
李陵平静的看着眼前案几上的一盏毒酒。
“太子殿下,到时候上路了。”石安京说道。
李陵抬手仰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开口问道:“母皇她……她……如何了?”
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石安京低声说:“圣上驾崩了。”
话音未落,便听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李陵仰天大笑,笑的不能自已:“母皇!母皇!她真的……母亲!”
他猛然一拳砸在了案几上,眼中流泪,“她真的死了……竟然真的死了……”
那是他的母亲,是他的母亲啊!
就算她曾经做了那么多糊涂事,那么深深地伤害过他们,可是他们怎么也做不到真的恨她啊!
母亲!母亲!她现在,真的死了……
良久,李陵不再哭了。
他擦干自己的眼泪,逐渐平静下来:“抱歉,失态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死,绮容会被桓修玉扶植上位,做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他也知道,妻子会为此日日以泪洗面,他再无后,再无人记得他……他的整个家都将破碎不堪。
而他,却无能为力。
李陵颤抖着端起来案几上的毒酒。
衡乾,我的侄儿,六郎,你们……你们一定要活着!
活着为我们报仇,这样这样哥哥才死的踏实!
李陵扬首一口,辛辣的酒水入喉,带来口舌间的一阵艰涩,腹中顿时如刀绞,渐渐的,李陵意识愈加微薄,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竟倒在了干草堆上,一只手无力的扣着自己的喉咙,睁大眼睛不甘瞑目的瞪着眼前那慢慢蹲下来的男人。
而此时,东宫之中却笼罩一股沉闷的气氛。
婢女引着沈如柔来到了丽政殿。
沈如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尖叫一声,一把推开几个婢女,飞快的向着前面跑过去。
她欣喜的推开殿门,叫道:“殿下!殿下你回来了!”
窗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当然,他不是李陵。
沈如柔面上的笑容像断片了似的凝滞住,哆嗦着垂下自己的手,“阿兄,殿下……殿下在哪儿?”
沈如恩一脸阴骘,他阴测测的盯了自己的妹妹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还以为他能活着回来?”
沈如柔的心顿时如坠冰窟,她呆呆说:“阿兄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那我就跟你说句明白的,”沈如恩磨着牙,说道:“女皇临死前立李绮容那个死丫头做下一任女皇,你听明白了吗?”
沈如柔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所以,李陵必须要死。”
他不死,立绮容怎么名正言顺的即位。
“你要相信,是韩鸿照赐死的李陵,”沈如恩耸耸肩:“与我们无关,况且,你也没有多折什么。”
“啊!”
沈如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发疯似的就朝着沈如恩跑过去,扯着他的衣服厮打他,“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殿下!是你!你恨绮容!你怎么可能要她做女皇!你们都是居心叵测,是你们害死了韩鸿照,是你们害死了殿下!”
“滚开!”
沈如恩一用力,踹开沈如柔,厌恶的拍拍自己衣服上尘土,啐道:“贱人,你给我听明白了!只有听桓少监的话才能多活几日,你该庆幸,最后做皇帝的还是你女儿!”
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是被自己的亲哥哥害死的,沈如柔顿时悲从中来,她捂着自己的脸呜呜大哭:“是我的错!都是我!”
“你还是收起你这副尊容吧,”沈如恩嗤笑:“最好把那死丫头劝出来,别在登基大典上出什么幺蛾子,否则到时候吃亏的不是你就是她。”
这是要挟!**裸的要挟!
这时,门外响起几声凌乱的步子,软帘一揭,绮容沉着脸走进来,指着沈如恩:“你滚开!”
说着上前扶起沈如柔来。
沈如柔一见女儿来,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容儿……你阿爷……你阿爷他……”
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个字来。
绮容早就猜到了,然而此时听到母亲这样跟她说,心里还是免不了揪心的痛。
“死了,”沈如恩恨恨的瞅着绮容,仿佛恨不得马上那把刀戳死她,却又十分得意:“剧毒毒死的,死前很痛苦,你们满不满意?”
“你还是不是人……”沈如柔泪流满面,叫道:“沈如恩,你这个禽兽!你不得好死!”
绮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牙根,努力不要自己落下泪来,她抖着嗓子说道:“沈如恩,我告诉你,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会听你的。”
“不自量力!”沈如恩讥讽道:“你们孤儿寡母,难不成还要跟我斗?”
绮容冷笑:“我们是斗不过你,不过到时候我再桓修玉面前告你一状呢?你只不过是他最不起眼的一颗棋子,如今我才是他最为重要的傀儡,你助他宫变成功之后,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利用价值吗?”
“你!”沈如恩气的一噎,骂道:“贱婢!贱人!死丫头,真是贱种!!”
绮容面无表情。
沈如恩眼睛一眯,里面闪着的恨意,“真是不识时务,李绮容,你还在死磕什么?!宁国夫人和大长公主都承认遗诏了,你以为以你一人之力能对付的了谁?还不是飞蛾扑火!”
绮容和沈如柔心里皆是一震。
“你……你说什么?”绮容不敢置信的问。
“我说,”沈如恩得意洋洋的说:“诏书就是宁国夫人亲自写的。”
……
“那个小丫头要见我?”桓修玉挑眉看向沈如恩。
沈如恩忙点头哈腰:“少监,正是,正是。”
说完这话,他又咬牙切齿道:“依臣看少监也不必屈尊去见那个死丫头,她嘴巴可毒着呢,还不知道见了您会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桓修玉瞥他一眼,修长的手指点在案几上,“我知道你现在恨她,可她毕竟是日后的女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沈如恩闷下一口气,低声说:“是。”
今日遗诏已经昭告天下,登基的大典也已经在筹备,城中兵防亦是安排妥当,自从东方瑶和李元香投诚之后,朝中的局面果然安定了许多。
一个是韩鸿照生前的心腹,一个是最有资历的公主,有了这两个人证明遗诏的准确性,朝中还有哪个人敢说生“不”?
桓修玉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无妨,明日我亲去东宫。”
第五十六章 繁华落定(二)
夜如泼墨,空中红色的萤火点点,时近时远,时东时西,朝着一颗不大不小的星子慢慢逼近。www.uu234.net
“咣当!”玉莲正在关窗,往天空斜了一眼,顿时手中没了力气。
“怎么了?”东方瑶蹙了眉,顺着她的眼光看去。
离离乱乱,形如鬼魅……《天官书》中有言,荧惑星现,则有水之忧,竟是荧惑迷乱之兆!
昨夜韩鸿照已去,心星坠落,此时只余萤火,可见不是天下大乱,便是朝代更替,皇位飘摇。
东方瑶深深的吸下一口气,替玉莲将窗屉落下,语气平平:“不必理会。”
不必理会,因为,它终将会来。
是夜,全城戒备,武侯都躲在坊中不肯出来,因为该白日巡城的卫军,此时倾巢出动,绕着长安城内,尤其是大明宫周围举火巡视。
城外东南,曲江旁,有十几个身着黑衣的青年系好了腰间的绳索,只等着身边的长官一声令下,便即刻出发。
不多时,有只灰鸽从城内飞出来,扑棱棱落到长官手中,那人解下灰格腿上的纸条,嘴角勾起沉沉的笑意,对着面前十几个黑衣人做了个利落如风手势,“下!”
登时,这十几个黑衣人如同矫健的游鱼般就投入了护城河中,顺着曲江水底的暗道向城内的芙蓉园中游去。
而城外数十里的野树林,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郎君正坐于大帐中,点着微弱的灯火,他依旧和对面的头戴幂篱的男人侃侃而谈。
“从东城门进,这里地势低,易攻,又连着芙蓉园,开城门方便。”
“到时候杜侍郎、东监门卫和我们在这边回合,打南衙十六卫一个措手不及。”
萧恪一边兴奋的指着帝都长安的地图,一边兴致勃勃的说着,末了,发现对面的男人似是心不在焉。
“你这是怎么了?”他疑惑的问道。
想了想,终于冷静下来,“我一直没有问你,宁国夫人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男人说道:“我……她那么聪慧,应当早就猜到了。”
男人终于把幂篱摘下来,露出一张俊逸的容颜,他轻轻抚着自己的一条已经不能弯曲的腿,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我早就知道,她会留在长安,从一开始,就不该由着她这般任性。”
不到万不得已,他当然不愿意要她在宫中涉险,尤其是在桓修玉那般狡诈的人身边,群狼环伺,她又不知自己的真正生死,怎么可能不难受?
可这个时候,他竟然不在她的身边。
也不知道,她睡的好不好……
崔城之眼中露出了一丝失落和迷惘。
萧恪说道:“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夫人在其中周旋,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获得先机。”
崔城之颔首。
“那,”萧恪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之后呢,此事一了,你待如何?”
崔城之背对着那盏孤灯,身形消瘦,愈发显得无限寂寥。
他轻轻一叹:“会离开,我想,她亦是这样想的吧。”
倘若长安不再有眷恋之人,那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李衡乾退后两步,放弃了进去的念头。
他负手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望着长安的方向。
长安,长安,这世上,真的会有长安吗?
萧恪刚来时的喜悦被冲淡,不知为何,李衡乾的心头爬上了一丝怅惘,他突然想起来,临走的时候,芸儿已有身孕八月,至此,正好十个月
……
绮容跪在丽政殿中,面前的案几上摆了一个冠冕,沈如恩一见就上了火,这是做什么,今日就要入宫登基,哭丧呢?!
他上前就把那太子冠冕抬袖扫在了地上,还不解气般的踩两脚,气哼哼地叫道:“李绮容,你给我老实点儿……”
“住口!”
桓修玉大步走进来,喝道:“沈如恩,怎么跟太女说话呢!”
沈如恩讪讪的住了口,退到一边去。
桓修玉面上又挂满了笑意,他对着一边挥挥手,便来了一排老长的队伍,婢女们手中捧着各种衣裳,瓶瓶罐罐,恭敬的立在一边。
桓修玉说道:“太女,女皇陛下驾崩时曾要太女在灵柩前即位,今日是即位大典,还请太女梳洗一番,随着臣等即刻前往含元殿。”
绮容撩衣从地上站起来,她转过身去,扫了一眼身后的等着她众人。
一脸笑意的桓修玉和崔知同,鼻孔朝天的薛礼,嗤笑不已的沈如恩,还有许许多多她熟悉的大臣面孔,比起身边一声不吭恭敬而立的婢女还不如……身后是成行的佩刀禁军,仿佛都是在等着她一个人。
“我不明白,”绮容看向桓修玉,说道:“如果女皇陛下有亲生子,能够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为何还要选我来做什么女皇?”
“你!”沈如恩似是要说什么,被崔知同一记眼刀吓了回去。
桓修玉只当她小女子不明事理,便好声好气的解释,“正是因为女皇陛下是女皇,故而才要寻一位德行才能均能与之比肩的女子,方能继承女皇陛下的皇位;再者,太女生前是女皇陛下最为宠爱的孙女儿,选您来做下一任女皇,再合适不过。”
绮容忽然掩嘴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如此好笑!桓少监,诸位大臣,你们用脑子想事情吗?其一,我的德行可不敢与这大唐独一位太后称帝的女皇相比,其二,自从女皇陛下将我们一家都赶到颍川的时候,我便不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儿了。”
她冷冷地笑,声音清冷如碎玉击石:“她爱稀罕谁稀罕谁,与本郡主无关!”
果然是……嘴毒。
殿门外的大臣们各自面面相觑。
桓修玉面上的笑容沉了一沉,说道:“太女,是您想多了,您看,最后女皇陛下还是立您做了下一任女皇不是?”
“是女皇陛下,还是你们?你,桓修玉?”绮容沉声笑着,纤指上下一划,最后停在了桓修玉的鼻子上。
“毒杀我的父王,射杀我的夫君和兄长,桓修玉,你当真以为本郡主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告诉你!我李绮容今日就是死在这里,血溅东宫!也绝不会听凭你所言,做劳什子皇太女!”
她一步步逼近,讥讽的笑:“你不过是个教坊司出身的舞伎,蒙的祖母的赏识才一步步有了今日,而你非但不感恩,竟然还想着祸乱朝纲,挟持本郡主上位!本郡主再告诉你!”
绮容扬着下巴,一字一句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本郡主今日就是死,也绝不会要你得逞!”
说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手露出藏在袖口的金钗,朝着自己的心口扎去。
“女儿!女儿啊!”沈如柔被禁卫拦着,对着绮容哭天抢地:“你死了,我该怎么活啊!”
绮容将金钗对在胸口,淡淡道:“我死了,您也该收拾收拾了,母亲放心,我和阿爷会在黄泉下等着您的。”
“住口!”
桓修玉终于爆发了,他一把夺下一边薛礼腰间的宝剑,横在了沈如柔的脖颈处,喝道:“李绮容,你真的不管这个妇人的死活吗?!她可是你的亲娘!”
第五十七章 繁华落定(三)
绮容眼睁睁的看着那把锋利的剑在母亲的脖颈处划出一处血线来。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母女连心,她的心脏顿时如同被扎一般剧痛无比!
“桓修玉,”绮容握紧了手中的金钗,红着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李绮容今日对天发誓,死后下阿鼻地狱,也一定要勾掉你这奸贼的魂,为我们的家人报仇!!”
那金钗往衣服里挪一寸,泪水逐渐朦胧双眸:“阿娘,永别了!”
绮容闭上眼睛,眼珠不住的往下落,一张小脸上尽是绝望,曾经乌压压的青丝此时散落下来,披在背后却是白丝尽染,沈如柔忍不住呜呜的大哭起来。
“容儿!容儿啊!我可怜的女儿!”
不,我不认命,即便是死……
绮容戚戚的想。
想象中钻心的疼并没有如约而至,手背的小骨一痛,绮容“嘶”了一声,下意识的一松手,锋利的金钗便应声而落。
一个同样佩刀,身着细麟铁甲,面目冷峻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大步上前,面上带着些许清冷的笑意:“桓少监,崔相,感觉如何?”
“你!”
薛礼脸憋的脸通红,没料到石安京竟然是叛徒!可惜腰间的佩剑被桓修玉抽去,便一拳朝着石安京的胸口砸去。
拳风赫赫,石安京左手轻松一挡,将他的整根胳膊抽了过来夹在腋下,右手对着他的胸口反砸了回去。
薛礼被震的捂着胸口连连退后,一句话也说不来。
桓修玉阴测测的看着石安京:“石安京,你想做什么?”
石安京拍拍自己的衣袖,“桓少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完,又冲着李绮容和沈如柔施礼:“郡主,太子妃娘娘,臣救驾来迟。”
“还愣着做什么!”桓修玉对着身后猛然喝了一声:“还不快给我上!”
庭中的风“呼呼”小声的刮着,廊檐下的碎玉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桓修玉面色霍然一变,往后看去,声音几近扭曲:“你们要造反!你们不要命了!”
所有的卫兵齐刷刷的拔出手中的刀来,还未等桓修玉喘口气,扶着身边的崔知同就吓得后退两步:“你……你们真反了不成?”
刀是拔出来了,只可惜对着的是这些乱臣贼子。
“哒哒哒”,有人踩着乌皮靴上了月台,负手立在殿外,“桓修玉,被背叛的滋味如何?”
来人一身墨蓝色窄袖胡袍,细腰窄背,风华摄人,端的是气度非凡,那眉宇间的从容不迫将桓修玉心中的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李衡乾!”他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你不是在滁州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脚顿时一软,忍不住想去扯崔知同的手,却扑两个空,崔知同扬首一个巴掌落下来:“奸贼!你竟然还想撺掇宁安郡主做女帝,夺走我们大唐的江山!”
竟是一脸的大义凌然,无耻到这种地步!
桓修玉抖着手指他,面色青黑:“说我是奸贼,崔知同,你也好不了哪里去!你才是弄臣!你这个口蜜腹剑的小人!”
沈如恩一见两人都保不住了,两眼一白就瘫在地上哭道:“分明是宁国夫人!如果不是她给的遗诏,我们怎么可能立宁安郡主做皇太女!都是宁国夫人!”
“对!是宁国夫人!”崔知同忙不迭解释:“豫章郡王,您有所不知,这遗诏当真是宁国夫人亲手给的,我们怎么会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宁国夫人说女皇陛下临死前留的口谕,是她代笔,我们难道还能质疑这是假的吗!”
“小人!奸贼!”绮容气的几乎背过气去,喝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吗?宁国夫人一定是被你们挟持的!”
桓修玉在一边面无表情。
李衡乾冷冷的看着眼前这到处甩祸的几人,也没心思跟他们多解释,挥了挥手,立时前三后四戳上十几把剑,紧紧地抵着适才口口声声要造反的众人。
原本压着沈如柔的几个卫军,也都面面相觑的放下了手中的剑,束手就擒。
沈如柔早就忍不住了,她挣开众人扑到女儿的身上,哇哇大哭:“容儿,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容儿……”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变.
李衡乾打了个眼色,四合出来一众面不改色的奴婢,扶住沈如柔,绮容含泪说道:“表兄,多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和母亲现在已经死了。”
李衡乾微微一笑:“容儿,你快去后院看看,还有谁来看你了。”
绮容怔了怔,仿佛死了许久的心脏猛烈的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李衡乾大步走出去,他要赶紧去大明宫……堂中有人哈哈大笑:“李衡乾,你以为真的万事大吉了吗?!错了!人人都以为遗诏是女皇陛下金口玉言,宁国夫人如今就在宫中!她逃不了!你也逃不了……”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嗡嗡”。
李衡乾倏然顿步回首,却见眼前男人一头淋漓的鲜血,睁大眼睛倒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从他饱满、白皙的额头上滴落,一颗颗滑落在茵褥上,开出大片大片妖冶的花来,曾经那副足矣祸国殃民的俊美容颜迅速灰败,悄无声息。
“还在负隅顽抗!”
西城门下,一个副将骑在马上大声一喝:“豫章郡王奉太子旨意领萧将军及河东道十处折冲府来救驾,勤王师、诛乱臣、清君侧!儿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城楼上的大将挥剑往下一指,骂道:“放你娘的屁!女皇陛下的遗诏分明是立宁安郡主为女帝,我们奉命受城门,你们哪来的劳什子女皇圣旨!”
副将也不回骂,看上去脾气好得很:“都是为了大唐,都是自己人,你们这是何苦?我们说是领了太子殿下,你们若是不信,待豫章郡王来了,给你们一看便是!”
城楼上的卫军面面相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是早被赐死了吗?
此时,除了北东城门早已经被攻破,西城门以及皇城的大门依旧紧闭着,由于原本是薛礼的手下,他们只听薛礼的命令,效忠于桓修玉,李衡乾割下了桓修玉的头颅,由绳子吊上城门之上示敌,很快,大部分的叛军都被吓破了胆子,溃不成军,纷纷出城投降。
夜幕,也慢慢的降临。
大明宫中,一片灯火通明。
第五十八章 繁华落定(大结局)
自然没有人掌灯,宫中原本投降于叛臣的宫人吓得四处逃窜,一直为薛礼和桓修玉做事的禁军首领更是吓破了胆子,知道再投降也是一死,干脆负隅顽抗着。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一直耗到了傍晚时分,宫内外火光冲天,不知是谁在哪里放了把火,还是谁将烛火不慎绊倒,从太极宫绵延至大明宫的西侧,火势连绵。
蓬莱殿。
殿外一阵厮杀之声,殿中几个害怕的小婢女已经忍不住呜呜大哭,她们纷纷跑到东方瑶面前,拽着她的裙子叫道:“夫人救救奴婢,夫人救救奴婢们!”
“你们做什么,赶紧放开!”玉莲皱着眉呵斥,一边用手推开他们。
东方瑶跽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闻言,她慢慢的抬起头来:“你们怕豫章郡王杀了我,会牵连到你们?”
婢女们怯怯的,哭的梨花带雨,其中一个小声哭道:“夫人……您心善,为什么要写那样的诏书,如今……呜呜……如今郡王爷打进来了,我们必死无疑!”
“胡说!”玉莲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夫人是那种人吗?桓修玉那般的奸贼,夫人就是下一辈子也不可能与他们为伍!”
她说着,手指狠狠的戳了那说话的婢女一把,小婢女登时哭的更伤心了,快要断了气似的,一哼一哼。
玉莲还要说,东方瑶拉住她的手,对她摇头。
玉莲眼中的泪哗哗的就掉下来了,模糊了视线:“娘子,现在他们都说是你写的诏书,罪魁祸首是你!可分明是你救了大唐,如果没有你和公主,真正的诏书怎么可能被换出去!”
也不知道灵芷到底有没有顺利联系到豫章郡王,如果没有,娘子还怎么说的清?还有大长公主……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别哭了。”
她说着,竟然还慢慢的了一口茶,对下面的婢女说道:“你们别急,豫章郡王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如果他想杀的是我,和你们是无关的,你们现在下去,准备准备,点上宫灯。”
婢女们见东方瑶这般从容自若,便稍稍安心,哆嗦了应了一声,这才退了下去。
东方瑶定定的看着窗外的一轮皎月。
李衡乾,若有一天,你我为敌,不死不休……
立绮容为皇太女的诏书是她亲手写的,真正的诏书也是她送出去的,只是东方瑶不知道,灵芷到底有没有成功的找到杜应若,到底有没有把真正的诏书交给李衡乾,如果没有,她就是别人口中“乱臣贼子”,是罪人……
远处,铿锵的刀戟交战声愈发的清晰可闻,玉莲将东方瑶从蒲团上扶起来,说道:“不管遗诏有没有送到郡王手中,娘子和郡王毕竟……只要娘子说出实情,郡王一定不会伤害您的!”
东方瑶侧眸去看她,玉莲一脸的担忧,她竟然还笑了笑,轻拍她的手:“你放心。”
有了这句话,玉莲也安心起来。
也许,也许真的不会有事,灵芷那么机灵,诏书一定已经到了郡王的手中!
“当当当”是木柱撞门的声音,蓬莱殿的铁门想来修的结实,此时也抵不住这猛烈的撞击而摇摇欲坠。
玉莲替东方瑶休整了下仪容,东方瑶指了指:“去拿那盏宫灯来。”
玉莲应是,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后颈一痛,翻眼就晕了过去。
东方瑶一把接住她,将她抱到案几旁,按下案几下面的龙形纹凸起,只听一声闷响,密道的门被打开。
东方瑶看来一眼玉莲,轻轻抚摸她的脸:“对不起玉莲,我也没有把握李衡乾会不会杀掉我,如果如果我难逃一死,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人心反复无常,立场怎么可能永远都不会变?
她当初入大明宫做杜应若的内应,答应帮他们拖住桓修玉,到时候里应外合,以待以待时机发动政变逼迫女皇退位,谁知后来事情会发生到如今这个地步,韩鸿照中了桓修玉的**毒,她也被眼线纠缠不得行事,就连……当初她请求杜应若救城之,到现在却也不知道他的死活!
东方瑶咽下胸臆间的酸涩,将密道的门关掉。
孤身来,孤身去,她从来都不惧怕,只可怜她尚年幼的女儿……
如果你们活着,就好好的活着,死了的人,才会安心。
“轰!”
一声剧烈的嗡嗡声,终于,蓬莱殿的大门被撞开。
副将当先打马而入,却见殿中一片灯火通明,几个婢女瑟瑟的立在一边,不见逃窜,倒是惊奇的很,他大剌剌一挥手,叫道:“赶紧叫你们夫人出来!”
婢女心中猛然一沉,这般粗鲁,难道……
李衡乾勒住了马橛子,停在宫门口。
他远远地便看见,大殿的门被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提着宫灯的女子。
她一身青色的淡金莲纹大袖长袍,容颜清丽,步履从容,停在了月台之上。
“宁国夫人?”副将试探着叫了一声,心中暗忖,这宁国夫人怎的一点都不害怕呢?
东方瑶慢慢欠身:“见过将军,见过豫章郡王。”
副将双眼一瞪,便听耳边马蹄声哒哒,须臾,有个修长的身影立在了一边,正是豫章郡王李衡乾。
两军尚在交战,这副将原是打算立个首功才想着先擒获了这宁国夫人的,没成想豫章郡王此时不在后方,竟然跑到了蓬莱殿来!
东方瑶心中一沉,果然,灵芷尚未将真正的遗诏交到李衡乾的手中
那么,灵芷难道?不对,如果灵芷被俘,桓修玉一定会早就知道,哪里还会放过自己?
东方瑶心中微平,其实也没多大波澜了,因为,她真的累了。
夜风飒飒吹来,吹的旌旗烈烈作响,在一片的静谧中,东方瑶听到李衡乾问她:“诏书,是你写的?”
副将看了李衡乾一眼,诏书可不就是宁国夫人写的吗,多此一问作甚?
“是。”东方瑶语气平平。
火把上的光焰开始扭曲,在空中挽出一缕缕白烟和灼热的温度。
李衡乾看着垂眸不语的东方瑶,忽然翻身下马来。
他一步步的走到东方瑶面前,一步步的踏上月台,停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诏书,真的是你写的?”他又问。
“是。”
“你……”李衡乾俯了身。
副将不知道李衡乾对宁国夫人说了什么,但是又见他从月台上下来,一张脸有一半是隐在黑暗中,令人难辨喜怒。
“拿酒来。”他忽然开口吩咐。
窦长宁捧着一个酒壶,颤抖着将他递到了李衡乾的手中。
“不必,”李衡乾负手立着,看向别处,“长宁,你亲自送过去。”
这就送毒酒了?!
婢女顿时软倒在地上哭成一片,副将似是想说什么,就这么毒杀宁国夫人,是不是太过儿戏?!
酒杯倒入一个金色小盏中,窦长宁弓着腰说:“夫人,请您……”
他忍着鼻间的酸意,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两个字。
“你放心,这里的婢女,都不会有事。”李衡乾说道。
东方瑶这才笑笑,接过那酒盏,“李衡乾,我这次,真的要走了,大唐,就交给你了。”
她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对李衡乾说。
李衡乾,大唐,注定会是你的。
注定
她一饮而尽。
“啪!”是金盏落地碎玉之声。
“浮水之味胜过无味。”
“此酒名浮世,取自浮生一世之意,饮过之后,方知其味,只可惜,如今酿酒之人,却都酿其它更为奢侈的酒去了,这浮世酒,反而无人问津。”
“倘若有朝一日,你我为敌,不死不休,你便赐我此酒,那时,我也必不怪你,可好?”
可好?可好?可……
好。
长安东郊的别院中,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啊啊!好痛……”
一个满脸汗水,瘦削苍白的女子躺在榻上,紧紧拽着手侧的锦被,不时弓起身子,难过的叫喊,身旁的产婆稳婆一遍遍的催着:“郡王妃,再用点力啊!再用点力!马上就要生出来了!”
婢女紧紧地握着她的一只手,哭的呜咽:“娘子,我知道你是在但在郡王,你放心,郡王智谋无双,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知道不知道,郡王其实在走的时候就一直嘱咐奴婢,一定要好好护着你,哪怕拼了命!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头晕目眩,楚芸终于没有了力气,倒在榻上,她一边努力的睁开眼,望着目及所处青色的折枝莲花帐顶,一边认真的思索婢女所说的话,她知道,他当然不会有事,他那么强大,强大到无人能及……
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可是楚芸一惊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在她生产之前,曾听见城中刀戟厮杀的铿锵之声,各路士兵的整齐的步调声,铠甲摩挲之时的声……可是到了现在,她竟然只听到了耳边细微的风声,连婢女的声音都淹没其中了。
她是要死了吗?
楚芸忽然感觉有些悲哀。
眼泪忽然有热泪滚出来,顺着她的脸颊、唇瓣、下巴一颗颗落入脖颈间,不知是泪是汗,面上濡湿一片。
小腹一阵阵的疼痛也奇异的减轻了,她缠着锦被的手慢慢松开。
累了,她真的累了,她想姐姐了,她想阿爷和阿娘了,这个世界活着这么累,也许她离开,还能好受些。
可是……
脑中还残存的一丝意识在不听的告诉她,你不能死。
为何我还不能死?
脑耳中有嗡嗡的声音。
“郡王回来了!郡王回来了!”不知是谁在院中大喊着,声音传到屋中,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眼前一张小榻的人群终于激动起来,婢女晃着楚芸,喜的大喊:“娘子!娘子!你醒醒!郡王回来了!”
楚芸霍然睁开双眼,掐紧了婢女的手,“啊”嘶哑着喉咙长长的叫了一声。
顿时,小院的上空传来一声婴孩响亮的啼哭。
疾步走至小院门口的李衡乾蓦然一怔。
“郡王,定是王妃诞下麟儿了!”手下众将均是欣喜的叫喊。
李衡乾顿时一喜,适才的难过和失落皆被这一声嘹亮的因而啼哭吹散,两步并左三步就跑进了产房中。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丝毫没有避讳,大步走到榻边,不顾产婆和一众婢女们的尖叫,握紧了妻子的手。
“芸儿,我回来了!”
他眼睛亮亮的,闪着楚芸看不懂的东西,眉梢和嘴角都带着万分柔和的笑。
楚芸微笑着看他,无力的唤他一声:“三郎……”
李衡乾面上的笑容却慢慢凝滞了,指尖有滑腻的触感。
他慢慢的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清晰的听见身旁的婢女更大声的尖叫,随后有人叫道:“大出血了,大出血了!快拿抹布来!”
纤细白皙的小手,流淌着一行行的鲜血。
李衡乾呆住了。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你别睡啊!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小郎君和小娘子作伴吗?小郎君就在这里,你快看看他啊!”
“小娘子来了,娘子,这是你的女儿啊!你快看看她娘子……”
“血太多了,快拿止血的扇蘑来!快啊!”
……
耳边纷纷扰扰的噪声,李衡乾却只听见一个。
“三郎,三郎。”
楚芸张了张嘴,露出朱唇中的两行碎玉。
“轰”
心底有个什么倒塌了,李衡乾不知道,他怔怔的扶起楚芸,不顾她满身的鲜血,将她揽在怀里:“你想说什么?”
楚芸微微笑了,她慢慢的抚上李衡乾苍白的脸,轻柔的声音仿佛只是在他耳边呢喃:“郡王,如果你以后真的爱上一个人,请你……请你……不要只把她放在心底蒙尘。”
她眨眨眼,手指轻轻的在他脸上扣了一下,随即无力的垂了下去。
元兴二年十二月初八夜,豫章郡王奉太子诏书讨伐奸贼桓修玉、崔知同、薛礼等人,并在长安城中的南西两城门设伏,成功歼灭奸贼的嫡系部队得以直捣黄龙。
其时,贼众正逼东宫,郡王及萧将军一队提刀直奔丽政殿,当场斩杀数百叛军,秘书省少监桓修玉兵败撞柱自杀,中书令崔知同、薛礼等人下押诏狱,与三日后定罪处死。
共俘虏叛军三千人,亦投入大理寺中论罪。
太子李陵假死遁逃,按宫中逃脱婢女冒死进献的遗诏,于先帝显宗的灵柩前登基,三个月后改元嘉平,是为嘉平元年。
……
晋州曲阳
“刚出锅的胡饼嘞!诸位客官快来尝尝!”店博士端着细白的瓷盘穿梭于摊点的各个矮桌之间,可谓是如鱼得水。
一盘胡饼被放在了矮桌上,那小店博士笑着裂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两个铜板,客官可要酪浆,热乎乎的,吃了也好赶路嘛!”
他见眼前这位头戴幂篱的娘子端坐半天一动不动,素色衣袖中露出的几根手指却冻的有些红,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皂纱动了动,那娘子开口称谢:“劳烦小哥,再上一杯酪浆。”
“诶!好嘞!”店博士两三步就走开,随即端了一杯热腾腾的酪浆来。
胡饼上撒着白白的芝麻,上面抹了牛油,烤的酥脆浓香,瓷盘边儿一圈酥掉的饼渣,随着热气一股冲鼻的香味儿。
东方瑶慢慢的解下幂篱,将它搁在矮桌上。
“圣上身子愈发不好了。”一个路人甲叹息道。
“唉,圣上可真是命途多舛,好容易有了个儿子,没成想还被奸贼给害死了!”路人乙似是也十分感叹,语气中含着怜悯。
“幸好上天保佑,我们大唐尚有太子殿下和吴王。”路人丙闻言,忍不住念了两句佛,插话来:“三个月前,要是没有吴王殿下解围,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呢!恐怕早就被那群肖小奸贼得逞了!”
太子,正是李驰。
吴王,便是李衡乾。
李陵膝下无子,近些时日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到他这个年纪,哪里还有心思生个太子?一个月之前,原为端王的李驰被立为皇太弟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据说,端王为了避嫌三日不曾上朝,请求李陵让他返回封地,以表示自己坚决不做皇太弟的决心。
李陵不让,皇族无家事,满朝上下众人一心,不仅无人反对,竟然许多的元老阁臣都十分赞同,端王推脱不过,因此一个月后,便正是即青位入主东宫。
如今最为津津乐道的,出了兄友弟恭的这一佳话,便是吴王李衡乾率勤王之师在长安城固若金汤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城中诛杀叛臣一事。
论功行赏,萧恪与杜应若、石安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只可惜,此时东方瑶已经没兴趣知道他们究竟如何。
总之,如今,他们过得都很好,而她孑然一身,又何必去管那么多呢?
李衡乾给她的那杯浮世酒中,根本没有毒,只有迷药,她昏睡醒后,发现自己已经出了长安,坐在了马车中。
“你……走吧,瑶儿,我能给你的,也许只有这些了。”那一晚,李衡乾在她耳边说。
车夫问她想去哪儿,东方瑶沉默了许久,她不知道城之去了哪里,但是她心中又强烈的预感,城之城之没有死,只是在一个地方等着她而已。
“去定州吧。”
思娴在那里,她想在找到城之之前,看看许久未见的女儿。
天知道她有多想她!
阳春三月里,天还是有些冷,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酪浆已经凉了。
东方瑶慢慢的端起眼前的碗来。
“……诶,那件事你听说了没?”是路人甲的声音。
“我知道你要说哪件!”路人乙抢着说道,漫上带着几分得意:“这些正事都说完了,该说说小道消息了嘛,你是不是要说,吴王要选妃这件事了?”
“当。”
东方瑶差点失手打翻手中的酪浆,幸好离着矮桌近,碗还是落在了桌上,溅污了她袖口的一朵折枝青莲。
“这吴王殿下还真是狠心啊!他原来的正妃正怀着身孕,他竟然就将她留在长安……听说是生的时候死的,生下来一个小郎君呢,说不定就是日后的……”
李衡乾和李驰被韩鸿照赶出长安的时候,东方瑶觉得楚芸是没有危险的。
可是,可是芸儿还是死了……
袖口低落了一滴清水,一滴,又一滴……
“嗬!”路人丙伸手指了一指:“你看那娘子,怎么还哭了呢?”
“许是她家人当时不幸遇难了吧!”
三人啧啧感叹,又说道家国道义,儿女私情还是要放一边。
……
东方瑶不想哭的。
她感觉自己很久没有哭过了。
可是一听到楚芸终究没有活下来,她还是忍不住要流泪。
为什么,想要活着这么艰难呢?
其实她早该明白了,从玄明告诉她执着是祸根开始,无论是执着于生死,执着于权势,还是执着于爱恨……软弱的人活不下去,心狠手辣,也未必人人俯首称臣。
“莫哭……”耳边有人轻轻地一叹。
东方瑶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掉了。
“瑶儿……”男人低声说。
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托着一方素色绣着几片修竹叶的汗巾,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宛如溶在春日微凉的风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