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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此冬无雪     西京春慢txt下载     西京春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妖孽将出

    楚州,承县

    一根铜箭直直的插在高楼屋脊一端的木制鸱吻上。www.uu234.net

    那是一根三棱铜箭,箭身较长,上面似乎还刻画着某种反复的花纹。

    离得这么远,当然看不清。

    “说是妖孽,还真是妖孽了?”

    楼底下一青衫小和尚嘟囔道。

    另有一小和尚在扫地,闻言也凑过来:“哎,你说咱师傅为啥不把这箭头拔下来,老在上面插着多难看啊!”

    青衫和尚冷笑一声:“都说了因为妖孽出世才有铜箭无故示警,现在妖孽还没到呢,这箭头岂能拔去?”

    扫地和尚不得其意:“哪里来的妖孽,我在楚州活了十五年,只听说承河里有水怪没听说哪里还有啥妖孽!”

    说完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头,感觉上面貌似又长出了头发茬,不免苦了脸。

    “嘻嘻,知道你为啥这么笨么,脑子都用来长头发去了!”青衫小和尚嘲笑他,怕疼不敢让师傅给他烫戒疤,当然老长头发了。

    “去你的!”那扫地和尚一怒,一扫帚就杵了过去。

    两个小和尚这才愈跑愈远。

    “这些个王八蛋,肯定是故意的!”

    一身朴素的墨色长袍,圆圆的脸,此时正一脸愤愤不平的少女,对着身边摸下巴沉思的少女埋怨道。

    自家娘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帮子地头蛇就故意搞这么一出,想给她家娘子下马威?

    哼哼,还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摸着下巴沉思的少女看上去年龄比圆脸少女稍大一些,一张脸生的很秀气,不用看也知道是个女子,只是现如今全国上下男装成风,随便个女子穿男装示人反而被人称赞。

    当然,眼前这两位少女可不是来找称赞的,穿成这样纯碎是行事方便。

    “故意肯定是故意的。”那稳重些的少女率先开口。

    一个是芍儿,一个正是东方瑶。

    两人是今日刚刚到的楚州,虽说太后宽限了日期,规定在六月份之前到达即可,可是东方瑶偏偏不信邪,她一路没敢停留,快马加鞭,到达楚州边界后也未通知楚州各长官,和芍儿并一个随从率先骑马进了楚州要地承县刺探虚实,果然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

    这下马威下的如此有水准。

    听跟自己来楚州的长随黄辞说,前几日楚州大寺善德寺最高的正楼上无缘无故多了一支铜箭,因为射中的正是鸱吻,那铜箭上刻得花纹吓人,因此有传言说,楚州妖孽将出,天神特此来提醒。

    仿佛是为了验证般,铜箭射楼后没几日楚州就无缘无故的死了几个人,自然是人心惶惶。

    “看来有人是要送我一份大礼。”

    东方瑶下结论。

    八层高楼,那铜箭稳稳设在鸱吻中正。

    原来还是个很有技术含量的天神,看来这年头天神也来抢人饭碗了。

    “楚州刺史如何?”东方瑶问

    黄辞摇头道:“尚无回应。”

    一个藩地郡王,会无缘无故如此吗?还是说是他毫不知情,只是手下人所为?

    “既然如此,那来而不往非礼也。”

    东方瑶也懒得多猜,反正谁收到礼物谁心里清楚就行了

    芍儿怪道:“娘子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楚州刺史所为?我可听说这东阳郡王为人仁慈的紧呢!”

    “谁说是他做的了?”东方瑶拍拍芍儿的小脑袋:“谁做的自己心里有数。”

    她招招手,问:“黄辞,你箭术如何?”

    虽说是庄叔亲自挑选出来的,但黄辞擅长的是拳脚功夫,射箭百步穿杨什么的并不在行。

    他支支吾吾道:“娘子,属下…….唔……尚可,就是要达到娘子的要求,恐怕……”

    东方瑶挑眉一笑:“谁要你去射那铜箭了?”

    “啊……那娘子这是何意?”

    黄辞摊手,一副老实人的样子。

    “若要将铜箭射到鸱吻中正可是不易之事?”

    黄辞颔首:“确然,是要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才做得到如此水平。”

    “那我来射,你说如何?”

    东方瑶一本正经道。

    黄辞:“呃?”

    芍儿:“……”

    ……

    翌日一早,楚州长史杨绍元正在家中悠闲,他的第十三房小妾正在为其宽衣,杨绍元见小妾娇羞异常,忍不住揩油一把,又要推到温存,谁知嘴巴还未凑上去,“噼里啪啦!”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被打扰了好兴致的杨绍元愤然低吼:“贱婢,再敲老子剁了你的爪子!”

    敲门声果然没了,杨绍元骂骂咧咧,正待再次实施行动,忽然门外有人闷声说话,一句话让他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郎君,东方瑶到了!”

    东方瑶到了?!

    杨绍元赶紧把眼珠子塞回去,二话不说,穿好衣服便出门来。

    匆匆赶到驿馆的时候,门口早就站好了一排的随从婢女。

    杨绍元纳闷:这长安离楚州十万八千里,东方瑶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两个月便到了?

    不过一会儿,门口走出来一个男装丽人。

    这丽人一身胡装,双眉修直,偏偏杏眼横波盈盈,一见杨绍元,便亲切的来打招呼,那样子活像是十几年未见的老朋友:“哎呀,这不是杨长史嘛,幸会幸会,我在长安早便听过杨长史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不同凡响,东方瑶真是三生有幸啊!”

    说完还毫不避讳的拍了拍杨绍元粗壮的小臂,表示友谊可长存。

    四周还有两位司马一位别驾,此时听了东方瑶这番话,纷纷挑眉耸肩……仪表堂堂……威名远播……不知道的还以为东方瑶是在讽刺杨长史。

    只有跟在后面的承县县丞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露出了几分鄙夷的表情。

    东方瑶真的是因为反对废帝被贬?看她那个样子别是因为投机投错了吧!

    杨绍元这边哈哈大笑,一副知己相逢的样子:“娘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这样,娘子就去我府上用膳,大哥给你接风如何?”

    东方瑶不动声色的躲过了杨绍元就要握过来的手,装作拍自己衣袖上灰尘的样子,微笑着四下看了看:“我初来乍到,对楚州人情风物极其感兴趣,不如杨长史先带我去瞧瞧?”

    “这有何不可!”

    杨绍元倒也不客套,带着东方瑶就四下去逛了。

    楚州靠近江苏北部,在大唐州的等级划分中属于上中下中的“中”州,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这地方靠近山东,南边气候炎热,俨然南方的样子,北部却实在令人头疼,多少年来大唐的政治家都把它划归为北方,然而这地方却靠近京杭大运河最容易泛滥的一段,承县中的承水正是从江都支流的广陵水接来,而南往扬州的涑河而去。

    大街上南人北人都不少,只可惜都在闲逛,杨绍元叹道:“现下还未曾到东西二市开市时间,只能到下午才能去了。”

    东方瑶摆摆手:“无妨,听说县中有楚州最大的寺善德寺,不知我可否一观?”

    杨绍元几乎要拍案叫绝了。

    这个东方瑶,真是哪里有钉子你往哪里踩!

    当下拍手叫好:“娘子不急,善德寺就在附近,马上我就带你去看。”

    善德寺的主持这几日胆战心惊,这铜箭无缘无故就设在了寺中的鸱吻上,可能搁谁身上谁都不爽快,偏偏有人警告他,没有自家主人的命令不准擅自将铜箭取下,于是这铜箭便在善德寺的鸱吻上招摇了五日。

    “那日夜里,忽然天降此箭,一射正中鸱吻,说来也奇怪,自这铜箭来到楚州,楚州也发生了不少怪事,刺史命属下勘察,属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听会算命的人说,那是有妖孽将出的意思!”

    林司马在一边摇头晃脑,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诶!林司马此言差矣!”东方瑶看上去颇不以为然,悠悠道:“佛明圣地都在此,哪里会有什么妖孽,我看这便是无稽之谈!”

    杨绍元笑了一下,附和道:“我看着也是无稽之谈,东方长史千里迢迢来到楚州,刚一到就有铜箭示警,说什么妖孽将出,根本就是要我等为难,不过自古未有听说女子到各地州县为地方官的,东方长史千古独一例,难免老天瞧了也奇怪!”

    这话半是嘲讽半是敷衍,东方瑶却好似没听明白般,“独一例倒是杨长史夸赞了,东方瑶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初来乍到日后还要诸位同僚担待,不如今日送诸位一个见面礼如何?”

    林司马去看杨绍元,两人心照不宣的互相打了个眼色,这才谄笑着点头:“东方长史真是客气了!”

    不过分银子拜码头这种事,咱是不是不用弄得这么光明正大?

    林司马这样想,等着东方瑶往自己口袋里塞银子,然而他又错了。

    东方瑶微笑着把笑意保持到黄辞到来,她从黄辞手中接过一把弓箭而不是沉甸甸的金步摇银块子,将弓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诸公以为此弓如何?”

    杨绍元面上略带遗憾,装作去抹弓上灰尘的动作,佯叹一声:“弓是好弓,只可惜明珠蒙尘。”

    东方瑶眯起眼来,她低了头,漫不经心地将一支羽箭搭在弦上。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待如何,正纳闷着,忽见这少女利落的转身,那箭尖正抵铜箭没入鸱吻之处,不过须臾,那箭嗖的一声便飞了出去,众目睽睽之下,大家还未来得急看清,那鸱吻上的铜箭晃晃悠悠地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随从快步去捡了铜箭回来。

    少女收了弓,接过黄辞递上来的铜箭,对着众人晃一晃,杏眼笑眯了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

    东方瑶故意叹了一口气:“唉,这多日不练,还真是生疏了!”

第十七章 火烧映月

    自从拿了东方瑶射下来的箭头,杨绍元气的可是七窍生烟,可偏偏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任何生气的样子,所以为东方瑶接风之后,他便借口自己染了病卧床在家,其实就是避而不见。

    东方瑶貌似也不太在意的样子,三日之后走马上任。

    楚州刺史正是先帝亲侄东阳郡王李宜奉,另有两位长史,一个是东方瑶自己,一位便是杨绍元。

    据黄辞调查,这位杨绍元杨长史在楚州担任长史八年,原先也做过楚州五年司马三年别驾,步步高升,直至如今地位,家境殷实,为人跋扈,嗜酒成性贪财好色,善敛财欺民,手下爪牙喽无一不依附其生存,可谓是横行霸道,是个在楚州斜着走都没人敢管的主儿。

    东阳郡王向来不管这些事,身子骨不好便只顾着在家中炼丹药求飞升,因为是皇亲国戚,朝廷也不好把他赶走,是以在东方瑶之前,楚州另一位长史是换了一拨又一拨。

    原因无他,治水不利。

    长史原本不过是兼管州县各种大小事务,并没有固定的职责,长官指哪儿便打哪儿,简单来说就是给刺史打下手,只是由于当今的刺史郡王不管事,因此大权也就落在贰官长史手中,又因为楚州承河常年旱涝势头强猛,因此楚州就有一位长史专管水利了。

    不巧,东方瑶就刚好是其中管水的那一位,此前便有人私下送了这治水长史一个外号,叫右长史。

    大唐以右为尊,这样明显是抬高右长史的身价,本来嘛,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同是长史,如今你身份竟比我还高了一头,左长史自然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因此杨绍元就这么不愿意了许多年。

    这次东方瑶来,一个小丫头片子,他更是不放在眼里。

    听说你在长安很狂,狂到身为太后亲信都敢反对废帝?

    好了,现在你到了楚州,上头刺史郡王不管事,那我就是地头蛇,强龙你也得变成王八!

    杨绍元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因此一连四日,他都不见客,呆在家中“修养”。

    东方瑶都上任两天了,怎么说大家都要给个正式的接风宴吧,刺史郡王不来也就算了,毕竟人家身份摆在那儿,就是挂名做个刺史,身子骨也不便利,不能勉强,可这杨长史就不同了,家中十三房小妾,个个如花似玉,身强体壮,修养四日还不见好说出去也没人信。

    东方瑶偏偏就耐着性子等了他五日,上任第三天。

    芍儿简直要气晕了:“这厮真是过分,要我家娘子等他一个粗人,真是好生不要脸!”

    骂完还气颤颤的跺脚表示愤慨。

    黄辞也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娘子都上任了,也没人来报楚州承河的各种禁忌事项,着实出格,娘子怎的也一点儿都不生气?”

    “我不生气吗?”

    沉默了许久的东方瑶终于开口,她看着黄辞,严肃的问他。

    黄辞咽下一口唾沫:“娘子在家生气,也没人看到不是?”

    东方瑶四下环顾。

    在家?

    她真是想笑掉一地的牙,就这破房子,像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堂堂长史如此被羞辱也就罢了,她可以不计较办公地,可是不见得能忍得了人人都对她如此。

    “娘子,杨长史要人传话来了!”

    有小厮递上信来。

    东方瑶拆开信,竟然是一封回帖。

    也就是前几日她希望大家能一起吃个饭,派人发出去了不少请柬,只有杨绍元以生病为由回绝了,缺了重要的左长史,这宴会毫无意义,东方瑶便一直没有去准备,没想到今日杨绍元竟然同意了,答应今晚去映月楼参加东方瑶的接风宴。

    本来日期应该自己来定,可是偏偏杨绍元反客为主,说自己这些日子因为病情慢待了东方瑶,希望她不要介意,今晚自己有闲暇时间,刚好赴宴。

    芍儿看了信更是气的火冒三丈:“这个杨绍元,也忒不要脸了!”

    东方瑶却是心中冷笑,既然你想来,那就必须得来。

    “好,就今晚。”

    她面无表情道。

    ……

    有风吹堂而来,带着丝丝的盎然春意。

    小楼之上,十数名舞姬正在起舞,一个个纤腰艳容,面含红露,鲜红的帔子不时缭乱在空中,扬起小臂隐约可见明衣包裹下的凝脂肌肤,大片春光随着舞姬的动作寒立众人眼中,吹笙的琴伎忘情和琵琶女抛着媚眼,肃然的紧张之感也在诸位便服郎君的酒中消散了。

    东方瑶饮下今夜的第十一口酒,眼风向下扫去。

    下首坐着六位官员,都是那日她初到来接应她的人,两位别驾,三位司马,一位县丞。

    林别驾已经喝的忘乎所以然,还不忘对东方瑶安慰道:“长史娘子莫要急……嗝……杨长史恐怕是家、家中有事方才迟到,他平时绝、绝对是守信之人!”

    “谁说我着急了,”东方瑶不慌不忙,对酒道:“林别驾,我看你颇喜欢饮这宜春酒,不知可有饮过这长安的宜春酒啊?”

    “长安的……宜春酒……嗝……”林别驾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使自己清醒:“惭愧惭愧,只喝过一次,不过那滋味当真是终生难忘啊!”

    “我从长安过来的时候,太后娘娘赐了我三罐,林别驾若是不嫌弃,我便赠予你一罐,如何?”

    太后娘娘?

    林别驾忽然酒醒了大半,他扶正自己头上的幞头,去看东方瑶。

    她分明微笑着,眼中却是十分的清冷……凉意人。

    见他不说话,东方瑶微微抬头,却垂眸漫不经心道:“怎么,别驾这是不愿意?”

    她说话时的动作,加上这随意的语气,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清高,这下林别驾的酒彻底醒了,然而他再仔细去看,却见东方瑶不过是一脸和蔼的笑:“与别驾开玩笑呢,明日我便命人亲自送到你府上去。”

    “不不不……怎劳长史娘子大驾,我亲自去,亲自去取!”林别驾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东方瑶不置可否,继续她的第十二口酒。

    再有一杯酒的功夫,就在林别驾如坐针毡的时候,忽有长史府的小厮来报,说是杨长史刚出门便觉身子不适,不能来了。

    林别驾本来是想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来挪喻一下东方瑶,可是现在却怎么也挪喻不出来了,只小心翼翼道:“长史娘子,杨长史身子不适,那我们今日的宴会该如何?”

    东方瑶继续呷下一口喝酒:“散了吧,杨长史心意到了,我很满意。”

    下首人纷纷面面相觑。

    待人都走光了,黄辞走上来诧道:“娘子这是真要回去?”

    东方瑶慢悠悠道:“谁说我要回去,杨长史还未到,我就先行走了多没礼数!”

    “呃……”黄辞想起娘子要她偷偷带来的许多湿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娘子这是何意?”

    东方瑶晃了晃手中的酒,“映月楼是他私底下的产业对吧?”

    黄辞附耳道:“不光映月楼,回春歌舞坊、太盛酒楼全都是他的产业。”

    东方瑶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后院的人可都清理干净了?”

    长史府

    杨绍元正在家中娇妻美妾不亦乐乎,忽然有人匆忙连滚带爬的跑上楼来:“郎君!郎君!大事不好了!”

    杨绍元一口吞了妾侍剥好的一颗圆润润葡萄,调笑道:“怎么,东方瑶羞愧而死了?”

    说完还同几位小妾哈哈大笑。

    那侍从擦擦脸上的汗水:“郎君还是赶紧上高台看看吧,映月楼失火了!”

    杨绍元脸上的笑都凝滞了,半信半疑:“你可是看清楚了!”

    侍从道:“贾石不敢有半句虚言!”

    杨绍元匆忙再上楼,上到第三层他就清楚的看到了。

    黄昏时刻,云蒸霞蔚,唯有一处一道白烟滚滚直冲云霄。

    杨绍元手都抖了起来,映月楼失火,那位绝对饶不了他!

    不敢再多想,杨绍元赶紧招呼仆人纷纷带了水桶,火急火燎的冲着映月楼奔去。

    然而他一到楼下又傻了眼。

    不时有客人欢欢喜喜地进进出出,连个火星子都没看见,哪里是被火烧了的样子?

    他赶紧进去,花娘早就已经恭候多时:“呦,杨长史你可算来了!”

    杨绍元一把扭住花娘的手腕,横眉冷道:“东方瑶在哪儿!”

    花娘不敢求饶,“在……在后院呢!”

    东方瑶当然不会傻到等杨绍元来了被他发现自己戏耍他,是以听到风声后,她赶紧要人把后院的发潮没烧完柴火撤掉。

    于是杨绍元进来的时候,大厅中空无一人,除了东方瑶她正优哉游哉的品酒,见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杨绍元,还把酒杯对着他举了一举,微微一笑:“杨兄来了呀,小妹恭候多时了。”

第十八章 弄巧成拙

    茶釜中的水沸腾开,汤花细而轻巧浮在其上,往里面加了一勺盐,将水初沸时舀出的水再次投入茶釜中,分茶于精致的瓷茶盏中,有袅袅香气飘入鼻端。www.uu234.net

    此时窗外鸟语花香,清风阵阵,簌簌竹叶齐鸣,真是好不惬意。

    “这些年走访各地,饮茶之人是愈见愈多,从前我在安平,只以为湖州紫笋,东川神泉、小团、昌明、兽目为最,后来去了剑南,才知蒙顶石花才是人间极品!”

    说完又叹息:“只可惜此茶产之不多数量稀少,我已年逾古稀,恐怕再无食之之力了!”

    “老师身体一向康健,何必妄自菲薄,只要城之有力,也会为老师寻来这蒙山石花。”

    “诶诶诶,快别这样说!”

    一席素衣长袍,白发半绾的崔铉接连摇头:“我不过随口一说了,你日后是要在长安定居,为朝廷出力的人,我这个老头子你又何必来管?”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不敢忘老师教诲。”

    对面正是崔城之,着一身粗麻布的齐衰,听了崔铉的话,诚恳道。

    崔铉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实诚,说到底,我不过教了你几年而已,你已经够出色了,却现在还记得来看老师,老师已经很欣慰了。”

    崔城之微笑:“老师把事情看的太通透了,这一点城之是永远也学不来的。”

    “其实通透有通透的好处,做个傻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世间万物,凡极必折,情深不寿,无所不有。只是不论何样的世道,唯有挫锐解纷、和光同尘才是长久生存之法。”

    处世的圆滑不是教你去折腰事权,而是要爱惜生命,包容忍辱真男儿。

    崔城之立时面色严肃起来,拱手一推:“学生受教了。”

    崔铉自觉又多言,不由有些意不去:“又卖弄了,我这个人就是这般,怪不得你祖父老看不上我!”

    崔铉为人不拘小节,这大概也是他在崔氏本家都混不下去的原因。

    不过崔城之早些年是真从崔铉那里学了不少的东西,崔不愿意为这个庶出的孙子请好老师,又加上当时韩鸿照在宫中面临大敌自顾不暇,是以崔便任由崔城之在族中受尽欺负,崔铉看不下去,便硬是顶住压力收了崔城之这个学生,好在不过几年,皇后不仅没有被废,反而在朝政上愈发得力,崔见风转舵想要为崔城之换新老师,崔城之自然说什么也不允,崔便去亲自去请崔铉。

    崔铉也是个有脾气的,崔还未上门,他便听到风声收拾了包袱一个人云游四方去了,直把崔气的牙根痒痒也无计可施。

    只要想起崔那个老匹夫受气,崔铉心里就痛快,不过现在他死了,自己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唉,人总是要走的啊!”

    崔城之不明他是哪个意思,便问:“老师这是又要离开吗?”

    崔铉潇洒一笑:“云蒙仙境留不住,何处远胜过天边!”

    刚从草庐走出来,十七便跟上殷勤道:“铉公要走,可收不收我这个关门弟子?”

    崔城之见他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上一派向往之色,不由笑道:“这种事自然要你自己去说,老师向来是个直性子的人,你一问他肯定就告诉你了。”

    十七若有所思,别说,他还真想去试试:“铉公旁门左道不知如何,我只想学这些玩意儿,可不能要他教我之乎者也。”

    崔城之却悠悠道:“你还是问了再说这些以后的事吧。”

    山路崎岖,崔城之也结庐在不远处的寺院,因为来看老师在这山中住了两个多月,两人走了一会儿,忽听有马蹄声阵阵,须臾,一青年骑马而来,见了崔城之和十七立时下马,递给崔城之一封信,表情十分严肃:“长安出大事了,郎君赶紧看看这封信罢。”

    崔城之不敢迟疑,赶紧拆信一观,大吃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情!”

    崔城之剑眉深皱,声音已经明显变调。

    “两个月前,太后要废帝,东方婕妤亲自求情,刚好有一封六人敕书被递上,其上正有郎君之名,参劾婕妤挑拨泗水王与太后关系,干涉朝政,两事凑在一起,惹得太后大怒,以婕妤忤逆犯上为由将其贬为楚州司马,不过一日后再下敕书改为楚州长史,估计日子,婕妤这会儿应是在前往楚州的路上。”

    十五言简意赅叙述完了,崔城之却已然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转身就要走,十五和十七对视一眼,赶紧拉住他:“郎君这是怎么了,郎君如今是在家中丁忧,尚不满一年,怎可随意返回长安?”

    十七也道:“况且东方瑶已经被贬,郎君这是着哪门子的急啊!”

    似乎感觉道自己反应过大,崔城之平静下来,他沉默片刻,方开口。

    “回去。”

    三人匆匆赶到安平老家,此时张氏已经和思娴出门去了,崔城之进门后方知,再去寻也定是来不及。

    “郎君怀疑是老夫人?”十七迟疑道。

    崔城之不语。

    十五想起来一人,立刻道:“我把紫葳找来,郎君可以问她。”

    谁知十五还未动身,已经有人在身后回话。

    “不必了,郎君。”

    门口走进来一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她穿的极为素净,一身肉桂色窄袖襦裙,头簪一支素面金钗,对着崔城之行了一礼。

    “郎君猜的不错,的确是老夫人所为。”

    “什么?!”十七率先叫了出来:“那婆娘该不会是伺机报复的吧,故意要郎君不……哎呦!”

    十五收回手,瞥了十七一眼:“郎君还未开口,你急什么。”

    紫葳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她不自然的别开头,不去正视崔城之:“几个月前府上的确是来了生人,与老夫人商量了一通,只是当时紫葳并未在意,也是近几日才知有人借郎君的名声贬谪了东方婕妤。郎君若想知道老夫人如何所想,不如等她回来再一问究竟。”

    崔城之沉吟片刻,颔首:“好,谢谢你,你先下去吧。”

    紫葳在心中苦笑。

    果然如此,他总是这样,从不愿和自己多说一句,哪怕他曾经答应过娘子。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再未说别的,紫葳安静的退了下去。

    未正,张氏才携着孙女回家。

    只是进屋一见是面若寒霜的崔城之,她第一次吓得支支吾吾起来:“城之……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虽然两人关系不好,但是从前崔城之见了她还是十分客气,怎么今日就突然这样了?

    张氏眼珠子再一转,上前先赔了笑脸,说道:“没事,回来了就好,多日不见思娴应该想她了吧,我这就把她叫来!”

    “不必了,”崔城之早知道她又会拿思娴做挡箭牌,早就派人拦住了思娴,指了指自己的上首,道:“祖母请坐,我只找你有事。”

    张氏眼皮子跳了又跳,惴惴不安的坐了,“何事,你就说吧,祖母听着。”

    崔城之沉声道:“我房里的官印,祖母可是私自动过?”

    张氏心也跳起来……

    说还是不说?

    为何崔城之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他不应该高兴么,曹友真在宫中那是多大的官啊,日后跟着他混,再加上有太后提携,那定是平步青云,为何孙儿还如此神情?

    “城之……你也知道,如今你祖父去了,清河崔氏又比咱在朝中多依仗,你素来不愿太后帮衬,我只怕咱这一脉到你这里……没落……”

    “所以,”崔城之接过张氏的话来,凉凉道:“所以你便私自偷盖了我的官印,答应帮曹友真弹劾东方瑶。”

    “唔……我的好孙儿……祖母可都是为了你好,不过是弹劾一个女子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她现在不就大势已去了么!”张氏讷讷道。

    崔城之还是不说话,只冷冷的瞧着张氏。

    张氏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叫起来:“思娴,思娴……思!”

    “住口!”

    崔城之忽然呵斥了一声,顿时堂中静谧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知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强压下心口的怒气,指着门口:“请你离开。”

    张氏吓得不敢多停留,赶紧夺门而出,那敏捷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一炷香后,十五又站到了崔城之的身边,再递一信,崔城之赶紧接过来要拆开,十五却伏在崔城之耳边小声道:“郎君,这是宜城公主和那位的信。”

    崔城之看完信,面色凝重,十七问他:“郎君可看出什么了?”

    “看不出来,还是寻常的问好而已。”

    “郎君打算如何?”十五道。

    “继续盯着,”崔城之摆摆手,看上去有些疲惫:“你们先下去罢。”

    十五再想说什么,十七赶紧拉住了他,把他拽了出去。

第十九章 恍然如梦

    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恍恍惚惚,屈指一算,竟是已过了八年。www.uu234.net

    八年前,他曾携着她在这海棠树间欢声笑语,许诺她前世今生;八年后,他却孑然一身,独立树下,唯觉萧索。

    八年的时间,究竟可以改变什么,是一个人的心志,一个人的初心,还是一个人的情感?

    痛,早已麻木。

    喜,早已疏离。

    年少春衫薄,海棠吹满头。

    他终究不能毫无顾忌的大笑,唯有将满腔的喜怒化作假面上冷淡的笑意。

    崔城之望着满树娇英,忍不住伸出手来。

    那花瓣轻轻软软,浓郁芳香,和无数次梦中的一般轻柔。

    每每想要触碰却不敢触碰的心魔,今日他竟然也能摒却了前尘,亲手迎向了曾经的刀山火海。

    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在想什么,他又想做什么?

    脑中一时纷杂,他竟不知从何想起。

    是的,是他错了,这一点他能够肯定。

    第一次如此羞愧,不是为他的家世,不是为他的自卑怯弱,而是因为他自己的愚蠢。

    因为他的愚蠢,再一次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儿。

    八年前的海棠,六年前的汀兰,如今的她,难道你想要她成为第二个海棠吗?

    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盘旋,崔城之蓦然惊醒,不!不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她,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了心中那个羞耻的念头,去伤害一尘不染又骄傲的她?

    指甲狠狠的插进肌肤当中。

    那他应该怎么做,是向命运妥协不顾一切,还是羞愧半生无颜见她?

    这些年来回的问候信,楚州泛滥的承河,失足落水的海棠,忧郁苍白的汀兰,甚至是那支金光冷冷的翠色步摇,幽然芬芳的小字……来回在脑中间现盘旋,挥之不去。

    其实他一直不能面对的,唯有他自己而已。

    崔城之霍然睁开双眼。

    “回去准备吧。”

    看着在海棠花树间静坐的崔城之,十五已经淡定的下结论。

    十七不解其意:“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还什么都还没看出来?郎君若是要回长安,那是要除服的,可是他如今守孝不满三年,又怎么能走?”

    虽说崔并非郎君亲祖父这件事在族中是人人心照不宣,可在这世人眼中,郎君可是实打实的嫡孙啊,嫡孙为祖父守孝三年也是应该的事情,除非……

    “小功服五个月即可,郎君早就满了。”十五道。

    十七惊讶的看向十五:“你是说郎君要公布他的身世?”

    十五瞥了十七一眼:“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事,何必要多此一举公布?郎君做人一向清正,如果不是为了遂太后的意,也绝不愿意顶着崔氏嫡子的身份平步青云,事实就是如此。”

    崔那厮何德何能,能让郎君为他守孝三年?

    更何况郎君为崔守孝,只是单纯的想报恩,并非想坐实他嫡长孙的身份!

    十七却没听到重点,只觉得十五是在讽刺他,冷笑道:“崔十五,不要以为你比我大就可以做乔,老……我在突厥跟着郎君的时候,你还在崔家扫地呢!”

    十五依旧面无表情好似石雕。

    十七气的直跺脚:“你有什么好神气的,跟着郎君去了长安,自然知道的比我多,这也没什么嘛!若换做是我,我肯定也猜的出来!”

    十五好笑的看着十七:“郎君正在苦恼,你如此大声就不怕惊扰到他?”

    十七气势立时被剿灭了一半,他恹恹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厮老比我聪明。”

    十五却摇摇头,“我虽然跟着郎君在长安待了一段时间,但平时却不能随着他入宫……”想了想,又道:“对了,你可曾见过郎君枕下的那卷心经?”

    十七抓抓头:“看过啊,不过就是一卷心经嘛,我又不是没见过!”

    但见十五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十七又想恼羞成怒:“这是又怎么了!”

    “你还是去收拾东西吧……”

    孺子不可教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

    直到十五走远了,还悠悠传来这么一句话。

    十七还是想不明白,不过就是郎君晚上睡觉的时候翻翻,大约是鉴赏鉴赏什么的,而他自己一个大粗人,哪里能看的出来什么门道?

    “切!”

    嘟囔了几声,十七便去准备马车了。

    ……

    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东宫上空。

    “太子妃生了,可是生了个小王爷呢!”一边产婆抱出那覆上襁褓的婴儿来,放在太子妃柳氏的身边,笑道。

    小孩儿整个人皱皱的,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璀璨,柳氏忍不住喜极而泣。

    “哎呦我的娘娘,产后可是不能见泪的!”

    婢女珍娘赶紧擦去柳氏眼角的泪水,安抚她道:“如今娘娘儿女双全,又身体康健,看来太子殿下的心愿也不远了!”

    “珍娘,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儿孙绕堂承欢膝下,再有阿顷在身侧,我李衡贞此生足矣。”

    想起夫君说过的这句话,再见珍娘笑的一脸暧昧,柳氏立时红了脸。

    “我可以进去了吗?阿顷,阿顷你醒了没有…...产婆!产婆怎么不说话?珍娘!珍娘你又去哪儿了??”

    门外是李衡贞焦急之下口不择言的声音,珍娘捂着嘴不敢笑出来,赶紧去为李衡贞开了门。

    李衡贞匆匆进来直奔床榻,拉了柳氏的手:“阿顷受苦了!”

    柳氏柔声道:“阿顷不苦。”

    “不!”李衡贞再次坚定重复:“你受苦了!”

    “阿顷不苦……”

    慕容淑跟在后面,轻轻咳嗽两声,虽然她也不想打断两个人:“嫂嫂现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还是先赶紧和医师说说吧。”

    李衡贞和柳氏对视,纷纷红了脸。

    “看嫂嫂和兄长如此相敬如宾,淑儿还真是羡慕呢。”

    回到王府中,慕容淑对李衡乾如是道。

    李衡乾正在看书,闻言脑中有根弦顿了一下,面上却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慕容淑有些失望地放下了手中的羹汤,低声道:“那王爷慢用,淑儿先退下去了。”

    李衡乾依旧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再做任何回应。

    从王爷的书房中出来,见慕容淑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的陪嫁侍女劝道:“娘子这又是何必,偌大的吴王府中,除了两个通房丫头,一个侧室,王爷再无姬妾,阖府上下都由娘子掌权,娘子又为何整日闷闷不乐?”

    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两人如今已经育有一儿一女,可是她呢,自从嫁过来到今日只生下了一个女儿,李衡乾待她如何,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敬她、重她,却独独不爱她。

    不纳妾也不是因为她慕容淑,而只是因为他不想纳。

    见她不说话,那侍婢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提醒道:“太后当政,王爷在朝中也不好过啊!”

    自李陵被废后,端王李驰于三日后登基,李衡贞得封太子,李衡乾也由豫章郡王进封吴王,看似风光无限,可谁不知当今圣上不过是太后手中的一只傀儡?

    如今太子李衡贞在朝中如履薄冰,夫君和太子殿下兄弟情深总要劳心劳力,她这些不过闺阁琐事,不能为他出力也就罢了,还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

    慕容淑顿觉羞愧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方轻声对阿伊道:“回去罢。”

    门被轻轻推开。

    李衡乾披衣而出,凝视着妻子愈渐走远的背影。

    彼时满天繁星,璀璨而烂漫。

    而此夜却非昨日良辰,不知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二十章 要脸与否

    “诗有曰:‘鸡既鸣矣,朝既盛矣’,若按时点卯,官员无故不上者,一日未到笞小板二十。www.uu234.net”

    林别驾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再满三天笞四十。”

    薛司马趁着东方瑶转身,对林别驾打了个眼色。

    “凡满十五日未到者,杖笞一百大板!”

    东方瑶瞥了林别驾一眼:“我说的对不对?”

    “哎,对对对,长史娘子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林别驾忙不迭点头,冷不防有人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肩膀上,愣是把正在走神的他吓的几乎跳起来。

    抬眼一看,东方瑶正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皮,看不清神情。

    由于他是弓腰而立的,是以东方瑶站在他面前也算不上落于下风。

    “要我说,林别驾也该休班几天。”东方瑶慢悠悠踱步到上坐,呷下一口酽酽的茶水。

    “呃……长史娘子……”林别驾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头,小心道:“长史娘子这是何意?”

    “哼,”东方瑶忽然冷笑了一声,“给别驾一百个大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别驾恐怕早就去阴曹地府找阎王爷报道了!”

    堂下一阵静默。

    薛司马率先反应过来,喊道:“是六十大板……长史娘子你记……”错字噎在咽口。

    下面一众人大眼瞪小眼,又听东方瑶循循道:“本州长史二人,别驾三人,司马四人,并有司功、司仓、司兵、司法、司士参军事共计十五人,另有所管辖六县,县令及各下县丞、小吏六十余人,体系庞大,其中不乏尸位素餐中饱私囊之人。前任长官何长史调任幽州,既然如今楚州贰官由我东方瑶担任,那我也好提前告诉大家我的行事准则,第一条,”东方瑶眼风向下扫去,最终目光停在下首一排人的最左边空位,猛然高声喝道:“凡迟到者,按律法行刑,再有犯者,严惩不贷!”

    薛司马撇了撇嘴,拱手禀道:“赵司马今日身子不适,在家卧床歇息,适才下官想对长史说来着……一时不察,忘记了。”

    东方瑶嗤笑:“卧病在床?没有长史的命,还想摆长史架子?”

    这话什么意思?暗讽杨绍元摆架子?

    薛司马惊讶的去看东方瑶,谁知人家根本就不看他,低头翻着手中的文卷,漫不经心道:“杨长史生病我早就知道了,况且听说他就是卧床在家也对政务殚精竭虑,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凡行公务必讲‘快’‘优’二字,切忌多嘴多舌,既然命令我已经吩咐下去,诸位照做就是,再有不满,还请私下请谏,送客!”

    一边黄辞摆手势:“诸公请回罢,今日就到这里了。”

    等人都走光了,黄辞又上来递给东方瑶一个册子:“这是这几日娘子吩咐属下的事,属下都记录在案,供娘子查看。”

    东方瑶翻开那册子,第一条写的就是“喜好名妓优伶,常出没各大青楼楚馆”,第二条是“家中妻妾甚多,共有十三房,多地位不高,新妾乃是林别驾庶子的妻妹”,第三条是“产业众多,州中众多舞坊酒楼皆是他私下的产业,具体多少,未知”,“第四条,嗜酒,每餐必饮三斤,常常在家中喝的烂醉如泥,甚至多次借酒疯在府廨中闹事”,其它几条诸如仗势欺人爪牙甚多之类就是东方瑶耳闻过的了。

    “杨绍元多日摆脸子娘子看,娘子为何还要替他说话?”芍儿一边为东方瑶添茶,一边不解道。

    东方瑶淡淡道:“我毕竟初来乍到又是被贬,他们自然会欺负我,若是撕破脸,我孤身一人那处境就更不妙了。”

    况且,她本意并非是来找他们麻烦的,太后要她来治水,她就是要治水,疏浚河道,兴修水利,谨防旱涝殃及百姓,也好早日回到长安,如此而已。

    “只是如今杨绍元迟迟不肯给娘子答复,在家称病避而不出,眼见涝期将至,再不未雨绸缪,发生前几年洪涝饥馑之事使百姓徒遭无妄之灾,这可怎生是好?”黄辞担忧道。

    那日映月楼一见,东方瑶自知把杨绍元那厮气的不轻,可她要见他只不过是想要这几年钱财往来的账本而已,水渠一直修不好,她自然先怀疑是有人趁机敛财偷工减料,谁知刚谈了几句,杨绍元又装病要走,说不出几日定亲自将交到她的手中,可现在都过去五日了,始终没有音信。

    承河她去看过了,中游这一段大部分在楚州境内,修建着前朝汉帝修建的六门渠,是因为有六个节水的斗门而命名,只是后来年久失修,给楚州农业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无尽的麻烦,河道年年清理,却年年水患不断。

    四年前德宗皇帝还活着的时候也曾抽掉大批丁匠来疏通河道,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进展,钱一批一批的往这里运,却一直渠道修不好、河道疏不通,水照样泛滥灾情不断,多任长史治理都没有成效,前前后后调遣了竟有七人之多。

    所以东方瑶这第八个,大家都不是很当回事。

    就拿前任何长史来说,人家也是官场老油条了,在北京也治过永定河卓有成效,到了这里不一样束手无策?更何况东方瑶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女子,毫无治水经验。

    不光他们这样想,东方瑶自己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若说当初关心楚州承河泛滥,不过是她关怀民生罢了,可如今真要她来治水,那就是初出茅庐无处下手了。

    既然无处下手,那就找能下手的地方。

    东方瑶自诩向来不是个认输的人,凡事只要觉得自己可以,硬着头皮她也会上,况且事到如今,她也退无可退了,在楚州做不出政绩,她绝回不到长安,回不到长安,她将一辈子埋没在楚州,祖父和父亲当年在长安官居高位,就是文风也风骚一时,如今她夙夜秉着母亲光复东方家的遗愿,却在地方上籍籍无名,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的母亲。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后悔过当日的决定。

    “账本不会只有一份,司士那里可有多余?”

    沉吟片刻,东方瑶方问道。

    黄辞便为东方瑶找来了司士参军,那参军却禀道:“自何长史走东方长史来之前,都是杨长史在料理,是以现今修建水渠所有账目,都在杨长史的府上。”

    东方瑶若有所思。

    她还是免不了要去找杨绍元,虽然那个家伙不喜欢自己。

    其实在宫里的时候,本来也没有多少人喜欢自己,就算是清正如裴延知者亦是如此,如今她做了地方行政长官,不喜欢自己的人恐怕有增无减,试问一个年方二九的女子来做他们一群大老爷们的上司,谁见了心里安生?

    想到这里,东方瑶心里也就踏实了些,既然杨绍元不来,那她就亲自登门拜访。

第二十一章 闭门不见

    “娘子莫要为难小的了,”一脸苦瓜相的门房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您的好意我家郎君心领了,只是他前几日伤寒,实在是不方便见客,娘子若是真有急事,可以先去找刺史啊!”

    又吃了闭门羹。www.uu234.net

    东方瑶看着这装饰一新甚至还有浓重黑漆味儿的乌头大门,拍着空气吸了吸,对门房笑道:“令府大门修的不错啊!”

    那门房一脸尴尬,笑着打哈哈:“夸赞了,夸赞了!”

    上了马车,东方瑶闭目养神。

    “娘子,我们下午还来找他吗?”芍儿一边帮东方瑶揉肩捏腿,一边问道。

    觉得脖子实在有些酸,东方瑶也只好硬挺着,“来。”

    不来,不来她又有什么办法?

    芍儿此时也说不出来斥责杨绍元的话来了,耷拉着耳朵,有气无力道:“娘子受如此欺辱,芍儿真是看不去却没办法,若是芍儿会拳脚功夫,定要那杨绍元当真卧病在家,青楼楚馆……哼哼,有去无回!也省的的他装病麻烦了!”

    装病,装病能多久呢,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待补救水渠的最佳时效过去,再将账本交给自己。

    东方瑶微微叹了一口气,正走着神,忽听马车外一阵娇笑声。

    “呦,那骑马的郎君,快些往我这边瞧瞧呀!”

    “诶,往我这边来看,我可是红袖招的花魁娘子!”

    “噫!郎君听她瞎说,那是十年前的老花魁了!哈哈瞧你翻白眼的样子!”

    掀帘去看,却见自己一行正上到一座拱桥之上,桥上另两个骑马的青年,皆是华服锦衣英俊不凡,正驻足向着某处远望。

    东方瑶便顺着青年的眼光去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

    三层高的小楼上,每一层都有数十个年轻美貌身着石榴裙的娘子,正伸着鲜红的帔子向着两青年招手调笑。

    朱唇娇容,玉臂清辉。

    时光匆匆流转,回到两年前。

    东方瑶依稀记得,朱雀大街上那曾经骑在骏马上的清俊郎君,招摇过市时,也是这般景象,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苦笑,叹息。

    心中亦有淡淡的失落和不甘。

    放下帘子,她重新闭上眼睛,无力的靠在车壁上。

    不过只片刻,她猛然睁开眼睛,眸中精光一闪。

    “怎么了?”芍儿见她忽然睁开呀,诧道。

    “红袖招是青楼对吧?”

    芍儿点点头。

    东方瑶招呼来黄辞,杏眸微眯:“去查,这几日杨绍元都出入哪个青楼!”

    杨绍元很郁闷。

    毕竟他兴高采烈进了心爱美人的房中,看到的不是一脸娇羞,妩媚动人的嫣娘,而是一个身材高挑,负手而立的瘦弱青年。

    他就立在窗边,听到开门的动静都纹丝微动。

    “你……”杨绍元警觉的皱起眉,目光从他背着的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扫到他纤细的腰身上,“嫣娘?谁,你是谁!”

    那青年缓缓转过身来,唇一笑:“绍元兄,别来无恙啊!”

    杨绍元也不含糊,刚刚还青黑的脸瞬间挂上了笑眯眯,“呦,这不是东方娘子嘛,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我啊?”

    东方瑶很想甩他一记眼刀,不过她是个有涵养的人。

    “啊!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我有些体己的话想和绍元兄说道说道!”

    东方瑶指了指一边的位置:“杨兄先请!”

    杨绍元没客气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不知娘子是有什么体己话,现在就说吧。”

    东方瑶为杨绍元斟了一杯酒:“听说杨兄嗜酒?”

    杨绍元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贪饮几口罢了,倒见不得有多喜欢那玩意儿!”

    “诶,杨兄此言差矣,这喝酒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尤其是喝对了酒,那还能延年益寿呢!”

    “哦?”杨绍元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听说娘子曾给林别驾一壶宜春酒,可是有延年益寿的疗效?”

    东方瑶不置可否,只微微笑:“林别驾喝的酒,怎么能和杨长史是一个层次呢,那不过是太后所赐的最普通的酒而已,小妹今日所说的,乃是名为‘新丰酒’的关中名酒,有诗曰:‘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丰’,此酒不仅香醇浓厚,更兼有延年益寿之能,在宫中那也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品的!”

    杨绍元暗地里磨牙,这个东方瑶,竟然想用美酒来买通自己,她别是脑袋进承河水了吧!虽然自己嗜酒,可也不至于到了喝酒误事的地步。

    面上却一副惊喜的样子:“哦,不知娘子可有带来?”

    东方瑶笑道:“没有。”

    杨绍元:“.…..”

    他先是一愣,旋即想冷笑,不过他硬生生的憋住了,可惜道:“唉,那就罢了!”

    其实,东方瑶是临时改变主意的。

    酒,她是有,也是太后赏赐的,只是看到杨绍元这幅卑鄙小人伪装的模样,她也就懒得给他了。

    既然都是地里的大葱,你跟我装什么大蒜!

    “路途颠簸,再好酒水也难免撒掉窜味,唉不说了,这些难过的事就不说了,杨长史,我敬你一杯!”

    东方瑶举起一杯来,对着杨绍元仰头灌了下去,喝完还柔柔弱弱的咳嗽了好几声。

    “诶,娘子这又是何必,心里若真有什么解不开的,这会儿便说了,大哥一定为你分忧!”

    “我离开长安的时候,惹得太后大怒,背井离乡来到楚州,人生地不熟,就怕有人以后欺负我,可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东方瑶长叹一声,再举起酒杯来,两人对饮。

    杨绍元道:“都说娘子巾帼不让须眉,我早些年就听过娘子的盛名,娘子聪慧过人,这些小事哪里能难得到你!”

    东方瑶又给杨绍元斟酒,自己也喝下一杯:“这……这什么聪慧过人……都都是胡说八道!其实我啥本事也没有,要不是太后上了年纪眼神儿不好,我我怎么可能做到婕妤的……”

    她看上去眼睛有些朦胧,脸也因为三杯酒染上了淡淡的胭脂红。

    杨绍元忍不住嘲笑她,没能耐还敢喝这么多,活该!

    见杯盏中倒映着自己微红的脸色,东方瑶笑嘻嘻的给杨绍元递上酒:“杨兄,这杯酒呢必须得、得喝,我、我敬你!”

    杨绍元一饮而尽,喝完摸摸嘴,“再来!”

    ……

    “再……再来……一、一杯……嗯?”

    杨绍元双眼朦胧的抬眼看着面前的掐丝团花纹金杯,嘴里冒了个泡泡:“咦,咦……这个杯子怎么会跑?”

    东方瑶把酒杯端到自己面前,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呷了一口,凉凉道:“杨长史看清楚了,这个是我的杯子。”

    杨绍元没听清楚,耳朵嗡嗡的响,伸手去夺那酒杯:“诶,这杯子……怎的还会说话?”

    不过他没注意,早就有一群人立在一边,看他的笑话。

    “咳咳!!”

    薛司马故意咳嗽两声,杨绍元眼睛咪了咪,没听见。

    “给我……给我……!”他含糊道。

    “杨长史?杨长史!”林别驾叫了几声,还是没人理他。

    东方瑶却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杨绍元本来是想去够那只杯子,此时杯子自己站起来了,他当然也摇晃着想去拿,谁知这还没起来,粗壮的大腿便别在了小翘几的腿儿上,“噼里啪啦”扫到了案几上的酒杯茶盏,甚至泼了他自己脸上一杯冷茶水。

    东方瑶往后退了退,对左右斥道:“还不赶紧把杨长史扶起来!”

    小厮把杨绍元扶在了小榻上,林别驾等人走过来站成了一排,做出自己的招牌动作,擦擦汗,问道:“不知长史娘子叫我们来有什么吩咐?”

    适才这些人自然都稳坐家中,不过一炷香之前那个黄侍卫来通知他们,说是每个人即刻前往红袖招,东方长史有要事相商。虽然对东方瑶选的地方存疑,不过他们还是赶着来了,就怕又被这泼辣的小娘子再一顿冷嘲热讽。

    “吩咐?”东方瑶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神情莫测:“你问杨长史,我来找他做什么?”

    杨绍元本来喝的烂醉,此时有些昏昏沉沉,当然什么也说不出来,林别驾一脸苦情:“这……这……杨长史,杨长史?你倒是说句话啊!”

    杨长史说不出来,不过下一秒,他总算是醒过来了:“噗哎呦!哪个贱婢!你……!”

    “怎么,杨长史喝傻了么,我堂堂楚州右长史,你管谁叫贱婢!”

    “咣当”一声,那泼完酒的酒杯又被掷在了地上。

    杨绍元摸了把脸上的酒水,脑中一阵懵旋,刚刚刚刚不是东方瑶不胜酒力么,怎么现在喝醉的变成了她?

    少女微微眯了眼,不言不语的看着杨绍元,这眼神中的幽光,冰冷而摄人,仿佛有把刀子在凌迟皮肉。

    没来由的,他打了个哆嗦:“你……为何要……”

    “为何要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杨绍元,我东方瑶虽然是被贬至此,可好歹太后亲信女官将我送出长安,我虽为小小长史,可那也是楚州的贰官,封懿旨来治水,你杨绍元不过一介左长史,为了一本账本满口胡言欺瞒于我,狗仗人势,不光在楚州欺男霸女,还私置产业巧取豪夺,利令智昏挥金如土,如今又借口喝醉搪塞于我,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说这番话时没有一字磕绊,分明是愤怒至极的语气面上却除了淡淡的潮红看不出来任何的扭曲。

    堂中一片寂静。

    杨绍元呆愣愣的瞪着眼,他不是被骂傻了,而是他竟然无法回嘴。

    东方瑶身份比他高,说的也半分不错,他怎么回嘴?

    “账本,你是给不给?”

    少女居高临下,看着他。

    杨绍元咽下一口唾沫,当真这么多人的面,再说不行……他面子都要丢尽了!

    咬牙,“给!”

    “黄辞!”东方瑶忽然高喝了一声,众人便见那个干瘦的黄侍卫走上前来:“娘子有何吩咐。”

    “现在就跟着杨长史的侍从回去拿账本!”

    “是!”

    黄辞走了,东方瑶还是不走,她挑眉看了众人一眼,坐下,喝了一大口的酒,杯中酒尽了,她竟然端起那盛酒的银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往自己嘴里灌。

    没有人敢说话,但是他们都震惊了。

    面面相觑,这是又搞哪一出?

    “啊!真是好酒,再给我上……上上个十七八斤的,杨长史……杨长史?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东方瑶脸上忽腾上一片晕红,猛然挥手去拉他,笑嘻嘻道:“刚刚咱俩不是还在这儿喝酒嘛,你干嘛坐到地上……嗝…来来来!咱哥俩儿继续喝!”

    坐在地上的杨绍元一脸青黑。

第二十二章 草菅人命

    一笔笔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www.uu234.net

    陆陆续续又划了十几个数字,换纸,再算,还是不对。

    东方瑶终于搁下笔,歪着头把这本厚厚的账本合上。

    “如何了?”

    “不对。”

    “不对!?”

    芍儿的反应显然比东方瑶更大,一脸苦恼的样子:“啊,这可怎生是好呀!”

    其实东方瑶早就知道,交到她手中的这些账本肯定会有漏洞。凡是各州县有赈灾修水利这等差事,定是肥差,没有贪污才怪,只是做假账又算是技术活儿,尽管有漏洞,高人也能都给你填补上,总能叫你一个外行什么都瞧不出来。

    只是唯一让东方瑶惊讶的是,杨绍元这本假账本,实在是粗制滥造。

    假如算一户人家一斗米能吃十二天,楚州大约有一万五千户的灾民,按照灾期两个月六十天算,这些灾民大约需要七万五千斗米,十斗为一石,也就是七千五百石米,而标注着“永昌二十年”的这份账本上光“米粥”一栏竟然就写了一万两千石,也就是多凭空多出了四千五百石,这其中的差价,何去何从不言而喻。

    杨绍元看准了东方瑶即便知道是假账也无可奈何,所以连造假都懒得造妥帖了。

    东方瑶真是忍不住想笑,杨绍元这个老滑头,实在是滑稽的可爱。

    早先她拿自己的假功夫算计他们,不过是威慑而已,就算是昨日的撒酒疯都是无奈之举,谁知这个杨绍元是愈发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欺负自己初来乍到不熟悉事务。

    不过就是想算计她嘛,杨绍元已经得逞了,既然如此,可别怪自己再算计他,想要钱,那也要付出点代价。

    不多说,东方瑶当即修书一封,叫来黄辞,嘱咐他一定要亲手将这封信送到目的地,不得被任何人发现,黄辞也不磨叽,应命便离开。

    “娘子把黄大哥支走了,没人保护娘子怎么办?”芍儿担忧道。

    “这件事除了黄辞,我谁也不能相信,所以只能他去。”

    东方瑶暗忖,这一来一回大约也就一个多月,不会这么巧就出事的。

    用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想着目前还没什么大事,她便换了便装,打算去承河上看看水渠修的怎么样了。

    由于去年大雨,新修的水渠只坚持了三日便再次坍塌,然而何长史却坚持不是水渠的问题,他向太后进言,这水渠自己修的很牢固,可是架不住这清不干净的淤泥和变化多端的天气。

    他治水秉承的是两个观念,“因势利导”、“束水冲沙”,也就是自他两年前来到这里便为清淤做准备,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建了坚固的水渠,可是没成想去年的一场大雨,令他一片心血付之东流。

    按道理,这法子是良方,为何会出错呢?

    站在岸边向四处眺望,完全是一片宁静祥和。

    如果没有亲眼见识去年那场大雨,恐怕谁也想不到平时温驯的承河肆虐起来会如此的凶悍。

    低平的地势,其实也是致命的缺陷。

    “那是什么?”

    目光向四周扫去,除了来来回回光膀子的工匠,便是一片飞沙走石。

    “哦,那是座亭子,长史娘子可要去坐坐?”一个工头恭敬道。

    东方瑶微颔:“也好。”

    小亭很近,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东方瑶打量面前这古朴的红柱和梅花亭角,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工头咳嗽了一声:“唔……尚无,娘子可要赐一个?”

    东方瑶笑着摆摆手:“不必了。”

    那工头却殷勤怂恿:“娘子莫要谦虚了,小的可是听说娘子在长安的时候颇受什么墨文人客的追捧,写的文章也是……嗯……甚好甚好的!”

    “是文人墨客,工头儿,你说错了!”芍儿撇撇嘴,大声纠正道。

    “呃……”工头老脸一红,连连躬身:“娘子恕罪,小的、小的实在是不会说话,找不到合适的词……总之娘子您的诗作天有地无,若能赐名留下墨宝,那也是我们承河之福了!”

    东方瑶看着那工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显得不好意思了。可她也不是傻子,早就知道之前自己可不是凭借文名著称于世,如今这工头如此理直气壮的侃,不知道的还以为实在讽刺她。

    “若是想好了名字,我自会找人来休整。”她微微一笑,答应了工头的请求。

    随即又问了他一些琐事,那工头也都一一答了,看着天色不早,东方瑶方才和芍儿离去。

    东奔西跑了一下午,此时坐在马车中,也是浑身的疲惫。其实自打出长安以来,东方瑶就没感觉有一时半刻的放松。

    楚州这个陌生的地方,处处险恶,比起长安有过之无不及,可长安,毕竟是她的故乡,即便再凶险,东方瑶也踏实;如今离了长安,归途之日遥遥无期,公主和芸儿,也分离不见……鼻端微微酸涩,东方瑶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然而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停了。

    “怎么了?”东方瑶皱眉,轻声问。

    芍儿掀开帘子,对东方瑶低声道:“娘子,前面有一妇人和小孩儿跪在路边。”

    妇人和孩子?

    东方瑶赶紧探首一瞧,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身着麻衣的年轻女子,正领着一个七八岁同样麻衣的少年跪在路边。

    那年轻女子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感觉到马车上有人下来了,她赶紧拉着儿子磕头:“贱妾鸣冤,求东方长史做主!”

    头嗑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音,震的东方瑶的头都是一阵“嗡嗡”的回响。

    东方瑶赶紧上前把这母子扶起来,“这位夫人和小郎君是有什么冤屈,不妨直说。”

    那妇人抬头去看,只见面前站的是个十**岁的素衣少女,她修眉若春山,一双琥珀色的杏眸犹为清澈,看上去实在是不像一个官至五品的楚州长史,倒像是一个清丽孤傲的隐居佳人。

    “这位娘子,你怎的不说话!”见她不言语,芍儿轻拍了那妇人的肩膀,好心提醒道。

    “啊!”妇人自知失礼,急忙低下了头,连声道:“长史恕罪!贱妾名为青娘,家住横塘,夫君姓钱,家中行三,去年在承桥上跳河自尽,留下贱妾和孩儿孤儿寡母伶仃于世,贱妾为求公道却不得待见,万般无奈之下才会拦路长史,还请长史给个公道,贱妾也就死而无憾了!”

    语毕,她用衣袖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东方瑶沉吟道:“未知夫人有何冤屈,还请夫人如实告知。”

    青娘抽泣道:“夫君本是负责为水渠采办木石的工匠,本已两年余未归家,一年之前却突闻他跳承河而死的死讯,只听说夫君跳河前曾怒斥杨长史卑鄙无耻鱼肉百姓。楚州人人皆知杨长史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偏偏官官相护使妾束手无策,如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妾有何颜面来劳烦东方娘子,还请娘子大发慈悲,救救妾一家老小,若夫君能沉冤昭雪,贱妾死不足惜!”

    青娘本就面色蜡黄瘦弱,此时更是哭的摇摇欲坠。

    东方瑶看着跪在一边怯怯的小男孩儿,心里不知作何滋味,却只能道:“夫人节哀。”

    回府的时候,她脑中回旋的便一直是那个小男孩儿怯弱而清澈的眸子。

    因为怕被人跟踪,为青娘招致不测,东方瑶赶紧要青娘回去了,答应帮她讨回公道。

    太阳穴涨的生疼,这几日一直未休息好,事情还多,青娘这事……该怎么办?

    若是个小喽也就罢了,这一来就来个后台硬的……诶?

    东方瑶愣了一下。

    杨绍元凭什么后台硬,是他家产万贯,势力盘根错节,还是地位无人撼动?

    不过一个小小的长史,就算有万贯家财,也不至于如此。

    没听说他在京中有什么大靠山,难道是势力范围太过庞大?

    手轻轻地打在隐囊上,修眉缠在一起,脑中有些乱,但是东方瑶隐隐有个想法,不说林别驾薛司马之流,若是杨绍元这毒瘤不除,恐怕自己在楚州治水不是容易之事。

    手中动作忽然一停,东方瑶缓缓睁开眼,眸中光华幽冷。

    挡我者死!

    她不能允许任何人破坏自己的计划,不管楚州还要治水多少年,杨绍元这个祸害,必须要连根拔起,否则楚州永无宁日!

    “娘子!”

    这时,芍儿推门匆匆而入,递上来一份红色的请帖:“东阳郡王在后院设家宴,宴请娘子!”

第二十三章 郡王其人

    案几上十分整齐的摆了数十个菱花形银盘,当前两个分别盛了辰砂、蛤粉,有人将淡黑色的液体从银壶中倒入银碗内,搅拌均匀。

    那双握住银匙的,是一双骨节粗大的手,这双手生的很瘦弱,青筋伴随着搅拌的动作暴露无疑,可是偏偏这手的主人不急不缓,直到二粉一醋完全溶解在一起,放下手中物什他才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声:“哦。”

    杨绍元早就急的抓耳挠腮,“郡王,你怎么半分反应也没有呀!”

    早早过来就是为了告状,昨日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东方瑶戏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真是丢尽了他这张老脸,一想起来杨绍元就气的牙根痒痒,可是偏偏告完了,眼前人却又没什么反应。

    “我早就对你说过,此女绝不能小觑。”

    李宜奉终于抬起眼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杨绍元:“从掖庭洗衣婢到正三品女官婕妤,你当真以为是韩鸿照那个老婆子花了眼?”

    有婢女递上一块湿帕子,李宜奉又垂下眼睑来擦手,他擦手时一丝不苟,平时那双阴郁的眼睛却紧盯着杨绍元隔在膝上拧紧的双手,淡淡的收回眼光,他道:“自己没有本事,被她接连诓了两次,你还好意思来找我告状。”

    “这……这话怎么说,郡王?她老拿自己的身份和太后做挡箭牌,谁不知她出长安的时候是太后亲信女官亲自送她出来的,又从司马迁做长史,很明显太后就是故意偏袒她嘛,难不成我还能跟太后对着干!”

    杨绍元一脸委屈,看样子就知道气的不轻,谁知李宜奉非但没有安慰,竟然还笑了起来。

    他转动车椅上的轮子,行至案几另一侧,一边用银匙轻挂银盘中的粉末,一口中念念有词:“雄雌黄各二两,胆、黄柳、三矾各半两,揭绿五分,一同研磨……”

    “郡……郡王……”杨绍元磕磕绊绊问:“我……我……”

    “下去吧,”李宜奉打断杨绍元的话,手中动作未停,一脸漠然:“人活着就行,不要给我闯祸,我还有用。”

    绿林幽幽,清风款款。

    不得不说,东阳郡王的后宅还是很清爽的。

    站在小拱桥上往下看去,碧水潋滟,恍若绿宝石般的水色带了点神秘和幽冷,桥上就是一座古亭,周围是一圈的石栏,石栏上摆了一圈的盆栽,有绿萝、常青藤、文竹……两侧是幽深的长廊,走在廊中,清风拂面,竟是十分凉快,和外面的腾腾热气尤为不同。

    才走了一会儿,便见有个十五六岁的婢女走过来,笑着延请:“东方长史请”

    一路不光花花草草,参天高树亦是郁郁葱葱生气十足,也就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六棱门摆在面前,进了门,那婢女恭敬道:“就是这儿了,长史请入座。”

    这是东方瑶不曾参加过的一种宴会,从前她在长安的时候,宫宴曲江宴家宴都看腻了,无非就是美人美酒和太后,唱歌跳舞笙歌不息,然而今日的这宴会,却当真令她眼前一亮。

    只见庭中摆了两排的案几,案几上摆了瓜果酪浆糕点一类,上首的最为繁复,站了两三个布让的婢女,一看便是主座;四周竹树环合,悄怆幽邃,时有清风阵阵,颇为静谧;再看婢女行状,皆是端正严肃,毫无懈怠之态,一排排将牙盘捧上。

    “呦!这不是长史娘子么,来的可真早呀!”

    一边的林别驾在一个婢女的招呼下也走了进来,一脸神清气爽。

    “林别驾来的也很早。”东方瑶报之一笑。

    两人入座后,参会各人才逐渐到齐。

    说说笑笑,虽不时与东方瑶搭讪几句,却是颇为拘谨,当然,那日东方瑶“撒酒疯”的情形他们可是还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若说借酒疯骂人,杨长史可是独占鳌头的第一位,没想到昨日竟被初来乍到的东方瑶摆了一道要走了账本,杨长史还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要说这新来的小娘子也是够呛人的,毕竟敢惹杨长史的人基本都已经去地下组团观光了。

    “咳咳!”

    林别驾这边忽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挑眉呷了一口酪浆。

    “杨长史,好久不见呀!”看着杨绍元背着手走进来,东方瑶立时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杨绍元脸上一片红一片白,含糊道:“唔……好……”

    心里却暗骂:贱婢,好你个头!

    东方瑶倒不介意,仿佛昨日的事情没发生一般,一边和林别驾谈笑风生,一边和赵县丞品味民生疾苦,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

    杨绍元恨不得拿起下巴来戳死他,仰着头忿忿想:之前是他太轻敌,待这个东方瑶在这儿呆久了,摸透了她的性子,不还是得和何长史一般被自己耍的团团转!

    念及此,杨绍元终于心中舒坦了些。

    “郡王爷来了!”

    正推杯换盏间,众人听到有婢女恭声喊道。

    东方瑶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恭候着那个人的到来。

    有“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当先响起,脚步声整齐轻盈,片刻,另一六棱门的珠帘被挑开,一个年轻侍卫推着一架轮车稳健而来。

    地上铺着的是平整的细沙,是以那轮车行来也不见跌撞,轮车上的是一位颇为年轻俊秀的郎君,只是面色极为苍白,双眸中仿佛装着一潭古泉水,静谧而忧郁,笑起时,嘴角轻轻上扬,话音也轻柔:“诸位久等了,是奉来迟了!”

    “诶!郡王说的什么话,我们等您自然是应该的!”薛司马立即在一边搭话,殷勤笑道。

    待安置好轮车,便见有个婢女从一侧的端盘上双手奉上一杯浅红色的水,李宜奉一饮而尽,一边笑笑:“诸位见笑了,宴会这便开始罢。”

    传说中喝了便可以延年益寿的神仙水?

    东方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听李宜奉的声音向自己这边传来:“娘子可是东方长史,当真是秀外慧中年少有为,幸会了!”

    东方瑶抬首去瞧他,面前是他一脸柔和的笑意,便拱手笑道:“哪里哪里,郡王谬赞了,郡王才当真是气度不凡,比之长安皇室子弟的神采竟也是丝毫不逊!”

    ……

    “芸儿呢!”

    元香挺着大肚子,立在上首,横眉冷对下面跪得瑟瑟发抖的婢女。

    “我要你仔细跟着芸儿,一转眼你就懈怠了,出了事可担待的起?都尉府容不下你这等高高在上的侍女,今日就收拾包袱出去另觅良处罢!”

    双袖一扬,她闷声就坐在了榻上。

    “还不快出去!”

    安思逸走进来,对那婢女吩咐低声道。

    那婢女如蒙大赦:“公主恕罪,奴婢这就走!”

    连滚带爬,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逸,你有没有见到芸儿,”元香一见夫君进来,连忙拉过安思逸的手,紧紧地攥着,问道:“我今日晨起没有看到她,心里慌得很!”

    安思逸轻轻拍了元香的手:“你忘了,昨日芸儿入宫了,去见建宁大长公主,还是你亲自允的。”

    元香紧蹙的双眉熨开,诧道:“啊?芸儿是入宫了?为何那婢女不提醒我?”

    安思逸揽着她坐好,安抚道:“你这几日太紧张了,好像胸口总闷着一股气,许是产期愈发近的缘故,是我嘱咐那些婢女不许和你顶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好散散气。”

    “那我岂不是平白无故冤枉了人家,真是罪过!”元香一脸赧然,“待会儿要素云去说道说道……”

    安思逸忍不住失笑:“这些事情你便不必管了,我去说便好。”

    元香叹道:“逸,我也总觉得这些日子太过紧张,怕芸儿在这儿过得不开心,也怕瑶儿在楚州过得艰难,而我身为一个公主,徒有高贵的身份却无能为力!”

    瑶儿离开时唯一的心愿便是将芸娘托付给了自己,元香就怕芸儿受到一点的伤害,可是她也知道芸儿过的并不开心……最亲近的人都离开了她,寄人篱下哪怕自己待她有多好,芸儿又怎会真的开心?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再回长安是芸娘自己的决定,替颖川王求情也是瑶儿的决定,她们都是有主见的人,决定之前想必就已经想好了结果,这也不是你和我能改变的。”

    “可我还是气!我气母后骗我不顾我的意愿,竟然还把我禁足在府中!”

    那晚她执意入宫,原以为得到母亲的肯定,哥哥和瑶儿就真的不会有事,原来她还是太天真了,因为第二日,她便被禁足了。

    一连五日,待元香收到婉娘给她瑶儿亲笔信,才惊知瑶儿竟然已经被贬楚州,哥哥也早就离开了长安!她忍不住进宫和太后理论,谁知又被李少简拦在蓬莱殿外,说什么太后这几日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

    好……不见是吧?元香忍不住冷笑,不见便不见,又不是离了谁便活不了,于是这一个月来元香便再也未入宫。

    看着元香难过的样子,安思逸也十分心疼,把妻子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长发:“都过去了,元儿,会好的,你要相信她们。”

第二十四章 遭人绑架

    这几日楚州连下了两场暴雨,搅的刚刚平稳的局面又不安宁起来。

    因为新修建完成的引水渠,竟然有一部分碎裂了。

    “这水渠分为三段,自承河上游至承县北南西城郊为三段,中游经过东侧的勒水引入临近的叶城县为第四段,碎的这一部分刚好是上游至西城郊的那一段,据说是因为昨日突降暴雨,上游水目激增,大肆冲刷新砌成的水渠所致,只是属下已经带了工匠去看过,这被冲垮的一部分当中泥土松软,护坡的砖石都明显数量不足,当中缝隙并无碎石填充,想来并非是那工头所说,乃暴雨冲垮所致!”

    赵县令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饶是林别驾想再插句话也找不到缝,抹了摸额上的汗水,他准备搭言,谁知一抬头便是东方瑶冰冷的眼神:“林别驾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这……”林别驾咳嗽一声,继续道:“那是因为碎石还未填充完成,并不说明是因为尚未填充。”

    “碎石未填充完整?”赵县令“哈”的一笑:“南测的引水渠都已经修建完毕,林别驾你竟然说西侧未修缮完毕,既然如此,为何西侧未修完便擅自修建南侧?多日心血毁于一旦,还不如从未修过!”

    林别驾冷哼一声:“赵明府好胆量和气魄,这话你来问我,为何不留着去问那督造的工头?不管修的是哪一侧,早先便制定好了,倘若他不按照施工图纸来,怎么还来找我的过错!?”

    “好了。”

    看着两人大有掐起来的苗头,东方瑶赶紧打断:“这件事情我会派人去查,究竟是司士之过,还是工头懈怠,尽快给大家一个答复,若是没有别的事你们就先下去罢。”

    赵县令拍了拍官服,瞥了正朝自己这边挤眉弄眼的薛司马一眼,施施然而去。

    林别驾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冲着东方瑶笑。

    “怎么,林别驾还有别的事吗?”东方瑶挑眉道。

    “倒是没什么,”林别驾笑道:“就是下官听说最近有人造谣生事,说是杨长史竟有残害无辜工匠之嫌,这实在是妖言惑众,杨长史虽脾气大了些,可那也是一州的父母官,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东方瑶似是漫不经心:“原来别驾听过这样的话,我这还不晓得呢,你放心,若是听到了,我也绝不会相信,诽谤之言而已。”

    林别驾放心这才离开。

    “莫非是那日青娘来找娘子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芍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娘子觉得这林别驾和杨绍元是一伙儿人吗?”

    东方瑶冷笑:“起码在欺负我这件事上,他们绝对是一伙儿的。”

    不过林别驾的话,倒像是意有所指一般,东方瑶越想越觉得不对,当日她出访承河,并未大张旗鼓,但是那承河的工头却是知道的,倘若有人跟踪,青娘和那小郎君还真有可能被发现,虽不知杨绍元是否是真的害人真凶,但林别驾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明显是在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

    她虽一向不爱管闲事,可现在自己是楚州地方官,凡是百姓之事便非闲事,只是如今黄辞去往徐州,手下可用之人不多,她在楚州尚无势力,要调查这件事情绝非易事……

    东方瑶心中纠结了很久,可是转眼一想,倘若青娘遇害,岂不是白白牺牲了两个无辜的生命?怎么着她也不放心。

    当下,东方瑶便吩咐了芍儿暗中准备马车,并且带上了府中几名跟自己从长安来到楚州的侍卫,想起那日青娘自称来自横塘,她便吩咐车夫立即前往横塘。

    马车有些颠,可以说楚州这道路修的真是一般,坐在马车头晕恶心的东方瑶都有些想吐了。

    “停车停车!”芍儿急忙喊道,一边对东方瑶道:“出门匆忙,不知附近有没有水,娘子你再坚持一会儿,芍儿去给你寻水!”

    东方瑶靠在车壁上,虚弱的摇头:“不必了,我不过是老毛病而已,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怎么能每次都因此而误事,我们赶紧走罢!”

    “这怎么能行!”芍儿搭起帘子向外看了看,急道:“娘子放心,这附近还有人家,我不过去去就来!”

    说完就下车去了。

    东方瑶有些无奈,只好嘱咐道:“那你自己小心。”

    芍儿应声离去。

    挑起帘子来,东方瑶向外面看了看,有新鲜的空气呼入,倒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这是一处田地,四周是青山绿树,地里青绿绿的麦子也都泛黄了,随着吹来的风一层层似波浪般摆动着,竟是东方瑶平生为见过的美景。

    “这是何处,离横塘还有多远?”她问那车夫。

    没有回应,东方瑶微微蹙眉。

    “这里离横塘还有多远?”

    依旧是没有回应。

    东方瑶眼皮一跳,赶紧撩开帘子,竟是空无一人!

    糟糕!

    心知不好,东方瑶赶紧下了车,谁知脚步堪堪落地,便见有把明晃晃的大刀从身后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小娘子这是要跑到哪里去?”背后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心中狂跳,东方瑶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阁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背后那人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拿人钱好办事,小娘子还是听我的话,乖乖的和我走,我绝不伤害你。”

    东方瑶心里正七上八下,忽然听远处有人大喊:“娘子!娘子!”

    竟是芍儿,正向着这便快步奔来。

    “芍儿,不准过来,快点回去!”东方瑶冲着芍儿飞奔过来的身影厉声呵斥。

    然而喊完这一句,双手便被身后男人箍住,男人压在她耳边残忍道:“不是我有意杀人,是你的婢女太傻!”

    说完左手用力一掷,手中的短剑便直冲冲的对着芍儿飞去。

    那短剑从自己的面前飞出去,东方瑶顿时慌了神,大声嘶喊:“芍儿,芍儿你快走,不要过来!”

    她用力挣扎着却被男人大力钳住,看着那凶器冲着芍儿飞去,想做什么也做不了……难道又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身边挚爱之人离去么?

    泪水逐渐模糊视线,她无力的哀号一声:“不!”

    这时,空中却有支箭破空而来,竟硬生生的射歪了那把刀,使它偏离轨道“铿锵”一声插人一边的麦地里。

    “你……你是谁,放开我!”芍儿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将她拦在身后的男人,焦急的想要推开他去看东方瑶。

    “没用了。”

    那男人盯着前面两个已经将要消失的身影,淡淡道。

第二十五章 身不由己(一)

    这是哪儿?

    头好疼……

    东方瑶努力直起身子来,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只觉一片茫然。

    然而待她看清眼前的诸类物事,更是一阵呆滞。

    估计是一间背南的房子,窗上装着栅栏,只有浅浅的光线能透进来,四周摆着一个高腿的案几,上面摆了一个颇为风骚的彩瓷。

    光是鲜红的颜色几乎亮闪她的眼睛,再仔细一看,上面竟是画了一个躺在榻上的**女子,正将一支含苞待放的辛夷花放在鼻端轻嗅,花旁题诗两句:“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

    东方瑶呆了片刻,摇摇晃晃的退后几步,脸上逐渐漫上一层红晕。

    天呐,这都写了些什么!

    “淫词艳诗”。

    脑中立刻跑出这四个字来。

    然而一想到这里,她的脸又逐渐变得苍白,赶紧对着门去拍:“有没有人!放我出去!有没有人!”

    拍了两下,外面有个若有若无的男人声传来:“别拍了,妈妈来了!”

    东方瑶心一跳的时候,门已经开了。

    眼前这女子梳了一个半翻髻,眉间是梅花花钿,柳眉弯弯;内着一件藕荷色的折枝莲花开胸衫,下为湖绿色曳地长裙,胸前大片春光一览无余,外罩一件轻快的明衣。朱唇轻点笑起时更是妩媚无比。

    “小娘子醒了呀,我叫霍十三娘,你叫我十三娘就行了!”她捂嘴轻笑。

    “你是谁,为何把我关在这里。”东方瑶道。

    “呦,小娘子好生镇定!”

    霍十三娘绕着东方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笑嘻嘻道:“听小娘子的口音,倒不像是楚州叶城本地人呢,可曾有听说过暖翠楼呀!”

    暖翠楼……

    饶是东方瑶做好了心里准备,依旧被这三个字惊得呆在当地。

    楚州三大歌舞坊,除了红袖招、映月楼,便是排名第一的暖翠楼。

    说是歌舞坊,可是哪个心里不清楚,这歌舞坊里面就是个青楼!

    东方瑶强自镇定:“你私强良籍民女为娼,难道不怕被抓么!”

    霍十三娘笑的花枝乱颤,鬓间金步摇环佩叮当,抬手撩起一缕东方瑶的青丝,啧啧道:“小娘子须知,十三娘敢做便有敢做的道理,我自然没有逼良为娼的意思,只是你夜里躺在我院子门口,就冲着这缘分,我也必不能亏待了你呀!”

    东方瑶的脸一片青黑:“你可知我是谁。”

    “哈!小娘子能是谁我能要了,就算是那新到楚州长史东方瑶,到了我这儿也得叫我一声妈妈!”霍十三娘嫣然一笑:“小娘子可明白,在我这儿,你想逃走是不可能,若是乖乖听我的话,说不准你还能成花魁呢!到那是金山银山都不如你一句娇滴滴的话,什么银子男人不是手到擒来!”

    花魁?!

    东方瑶忍不住笑出来,就她这个普通的模样,这个霍十三娘竟还指望她做什么花魁,莫不是脑袋被驴踢过!

    霍十三娘见东方瑶嗤笑,倒也不恼怒,只淡淡道:“看娘子周身的气度,我便知道娘子身份必定不一般。”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强迫于我?”东方瑶反倒不解。

    “我既然能在这儿混出头脸来,那必定在官道上也是有依仗的,不管小娘子你有多大的能耐,落到我手里,”霍十三娘轻声一笑:“你听也得听我的,不听也得听我的。”

    话说到最后,一改之前的嬉笑,竟变的十分威严摄人。

    哦,东方瑶明白了,这个青楼女子是仗着自己有势力有人脉,是以笃定无论她自己做什么都没人能撼动其地位。

    念及此,她反而疑惑了,大唐的户籍制度如此严格,哪怕这个霍十三娘在官道上有多大的依仗,可活生生少了一个人这种事,她竟也能作假?

    既然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还敢这样做,顶风作案,这个霍十三娘还真是为了钱不要命!

    东方瑶去过两次歌舞坊,不过是饮酒作乐罢了,并不知道这青楼里的一套规矩,但是她猜都猜的出来,进来容易,想出去从良却绝非易事。

    作为楚州三大歌舞坊之首,暖翠楼庞大的势力不言而喻,有个词叫官商相护,既然霍十三娘敢这么说,说明她是真的有把握把自己困在这里直到死,直到自己最后沦为为她赚钱的工具……

    “怎么说呢,小娘子也不必害怕,你在我这儿签了卖身契,二十年只要赚满三万两银子,那你是去是留,我十三娘就管不着了,不过嘛,到时候你若是不想走,我也不会赶你的,毕竟钱这个东西,没有人是嫌少的。”见东方瑶半天不说话,十三娘又笑着补充道。

    二十年?三万两?

    东方瑶忍不住汗颜,就拿她如今五品长史的俸禄来说,俸禄有禄米、职田、俸料三大项,

    折合起来一年大约也就三百两,二十年也不过六千两,如今这钱竟能翻了十五倍,难道做官真的没什么前途?

    “十三娘,并非是我不愿意留下,只是我琴棋书画样样学艺不精,生的又一般,你想拿我做摇钱树,那实在是……”东方瑶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哈哈!”霍十三娘笑的露出了牙花,“小娘子好生谦虚,你这琴棋如何我虽不晓得,不过书画嘛,却定是不一般!”说完,牵起了东方瑶的手。

    十三娘这双手,柔若无骨又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她二指细细的摩挲在东方瑶的虎口处,胸有成竹道:“小娘子笔墨丹青起码有十多年了。”

    “虽有十多年,却不一定学的好。”

    “学的好不好,当然也不能只看手,”十三娘淡笑:“娘子走路时目不斜视,颇有清高出尘的气韵,可不该是个学艺不精的闺阁娘子,而是个林下风致的大家闺秀!”

    霍十三娘说的这番话,却直直的劈在了东方瑶的心上。

    原来她走路时的目不斜视,在别人看来那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怪不得每每曹友真都说她一副清高的样子,原来自己每次的示好,放在那个家伙的眼中,竟都成了贬低和目中无人?

    想到此,她默默地垂下了眸子

    “我们暖翠楼和风院的娘子,第一向来看的不是容貌,色衰而爱驰,以色侍人者,能有几时好,若是娘子肯留下,就单凭一张绣口,十三娘也敢说娘子在暖翠楼出人头地决不是问题!”

    东方瑶抬首来看霍十三娘,期盼二字都写在了她一张柔弱娇媚的脸上。

    “按照你的意思,总而言之,我是出不去,必须要留下了?”

    如果不愿意,便关上自己几天,所以现在的询问,决定了自己后几日的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霍十三娘颔道:“那是自然,不过我会给你时间来考虑,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七个字,我可不愿意用在小娘子娇弱的身上,小娘子无事时可以看看,我这暖翠楼戒备森严,就算是外地的乐师舞伎离开,都要清点人数,所以想逃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第二十六章 身不由己(二)

    东方瑶琢磨了霍十三娘的话,觉得还是有道理的,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有言谋定而后动,如今她不识形式,决不能跟霍十三娘对着做,只能顺着她来,寻找机会,方能逃出生天。m.www.uu234.net

    霍十三娘很体贴的给了东方瑶三天的时间,并且这三天都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没事的时候东方瑶就忍不住多想,到底自己这一个月在楚州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呢?

    她有意快刀斩乱麻,并且也觉得是最好的方法,所以才会跟杨绍元对着干。初来楚州,有人给她下马威,借铜箭暗指东方瑶的到来会给楚州带来灾祸,她便命黄辞暗中将铜箭射中的木制鸱吻弄的松软,所以当自己的竹箭射中那鸱吻时,铜箭才会掉下来装作是被自己射中的假象;后来多次讨要账本无果,她便装作酒量浅的样子骗杨绍元喝醉,然后撒酒疯要账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来就没什么不对,可为什么自己会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东方瑶缩成一团,坐在黑暗中,望着仅有的小窗,看向窗外幽黑的夜。

    本意不过是想调查钱三死亡的真相,如果钱三之死当真和杨绍元有关,那么那日将自己丢在青楼的人,必定是杨绍元指使。可自己不在府廨的这几日,他又怎么说?不杀她,只把她扔在青楼门口,看霍十三娘的那个样子,明显不知道自己就是东方瑶,也许就是单纯的想折磨自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自己,最后和朝廷上报自己是病故或者强盗所杀岂不是更好吗?

    东方瑶陷入了沉思。

    当初她因为替李陵求情才被贬至此,可是心底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所以她没有任何的包袱,总觉得自己还是长安那个高高在上的东方婕妤,竟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是失宠了,没有太后的“垂怜抬爱”,她现如今恐怕不过是个小小司马,想要和杨绍元硬碰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结果呢,是她陷入囹圄,自身难保。

    如今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不就是她自己吗?

    自诩清高,轻狂处事,正如当年自己被陆静娘下毒一事太后所说的,她完全是自视甚高眼高于顶,所以落的今日被囚禁的下场,也怨不得任何人,是咎由自取。

    如果她当初没有采取那些莽撞的法子,而是示弱保全自身,表面对杨绍元听之任之,暗地徐图缓之,今日也不会落的如此局面。

    她一直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却还是要和杨绍元作对,一直被人说是聪慧,怎么今日方觉得那都是骗人的,她自己才真的是愚蠢至极呢?

    苦笑。

    其实要想清楚这些事情并不难,难的只是缺乏一个让她这样思考的契机而已。

    如今想明白了,东方瑶却没有打算在暖翠楼久居的意愿,三日后霍十三娘又来见她,表示很看好东方瑶,东方瑶痛快的答应了。

    霍十三娘十分高兴,以为是自己那日说的话起了作用,便当场命东方瑶赋诗一首,说是考验,这首诗的高度决定了她住在哪儿,东方瑶闷声想了想,似十三娘这般的女人,想必喜欢的是艳而不俗的诗,当即大手一挥,文不加点,做了一首《锦书怨》。

    霍十三娘抱着那一句“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笑的合不拢嘴,当即命人为东方瑶准备了一间上房,并告诉东方瑶,她会给东方瑶半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六月二十一是个黄道吉日,那夜便为她当众择婿,价高者得。

    说这话的时候,十三娘笑的一脸暧昧:“看五娘子的样子,还未出阁罢!”

    东方瑶未说真名,便用了母亲的姓氏和家中排行,此时听了脸一红:“未曾。”

    十三娘拍着胸脯打包票道:“五娘子放心,你呢好歹也是那不落窠臼的大才女,十三娘我也必定不能随便就找个人把你嫁出去了。就算有价高者,我也必会为你选出当中样貌最为俊秀的郎君,共度鱼水之欢!”

    十三娘这露骨的话几日来一直萦绕东方瑶的耳边,什么鱼水之欢,虽然她不太在意贞洁这些东西,可是总觉得那些男人脏,虽然年轻郎君在青楼寻欢作乐那被称之为风流,貌似也没人瞧不起,可不知为何,一想起来会有个男人会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不管生得如何,她便觉得异常恶心。

    罢了,既然是这样,她更要抓紧时间想办法逃出去。

    因为年少时对跳舞和琵琶没什么兴趣,所以这两样东方瑶学的不过尔尔,十三娘找了一群舞姬和琵琶女为东方瑶恶补。

    当然,东方瑶觉得就半个月要学的好很难,十三娘却摇头对她道不过是学着玩儿罢了,只要她有一样精的,这些琵琶歌舞什么的都是陪衬,不过是学了给客人做个样子。

    之后顺便为东方瑶灌输了不少服务技巧,甚至拿了春宫图来给她看……东方瑶硬着头皮看下去,看的却是心惊肉跳,待十三娘走了,忙不迭扔到了床底。

    教她跳舞的是一个胡人混血的舞姬,浓眉大眼,名为纤娘,闲暇时东方瑶会跟她聊聊,据纤娘说,暖翠楼当中帮派分裂严重,有暖风居、和翠院两所为最,其中东方瑶身处的这所叫和翠院,院主霍十三娘在暖翠楼混了有十几年;而暖风居凤眉娘子是个年方二十六的年轻女郎,不仅容貌十分美艳,手底下几乎全都是如她一般出众的女子,十三娘为了另辟蹊径,到处寻落魄的大家闺秀买入楼中,就是为了和凤眉娘子争这暖翠楼第二把交椅的位置。

    “那暖翠楼的主人又是谁?”东方瑶好奇的问。

    纤娘却捂嘴神神秘秘道:“只听说是为年轻娘子,其它一概不晓,想必便不是个善茬,否则这楚州第一楼这名声也不是盖来,只是他神秘的紧,手下只要凤眉娘子和霍十三娘代为管事,几乎从不会出面料理其它事务,凡是黑白两道通吃,年入金银不计其数,想必也没有露面的必要吧!”

    纤娘耸耸肩。

    东方瑶见她为人颇不拘小节,便问她:“你是哪里的人,多大了,怎么会到这里来教我跳舞?”

    纤娘笑道:“我今年二十一,本是京城人士,不过后来庶母当家,便将我和母亲赶了出来,为了持家,我便入了教坊司学舞,后来到了楚州,便专门教楼里的娘子们跳舞,好在我是良籍,也不必每日每夜都呆在这个又吵又闹的地方。”

    却见东方瑶默然良久,只闷声了一个句:“原来如此。”

    纤娘好奇心起,四下去看屋里屋外无人,诧道:“我见小娘子谈吐不俗,想必也是大家闺秀,为何会沦落青楼?”

    东方瑶低声道:“不瞒纤娘姊姊,我亦是京城人士,年方十七,今年因为得罪了家中嫡母,被她扫地出门,本想来楚州投奔亲戚,谁知路遇强盗,竟将我卖至此处,如今我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兄长,他们恐怕还在找我,只是一想到相见之日遥遥无期,我便心如刀割不能自已!”

    用帕子按了按濡湿的眼角,东方瑶如是道。

    纤娘叹了口气:“好妹妹,你也真是可怜,与我一般,只是我并没有救你出去的法子,你也只能盼着日后能傍一位财大气粗的富商,早日脱了娼籍,方能出去呀!”

    东方瑶并不多说,只是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纤娘:“没想到我落魄至此还能幸遇姊姊这般好心的同乡,已经知足了!”

    挑着帘子,看着纤娘愈走愈远的背影,东方瑶默然而立。

    她并非是有意要骗纤娘,只是若要寻脱身之法,她也无可奈何,必要的时候,也许会利用纤娘,只是如今看来,想要纤娘单纯帮自己,恐怕不可能。

    这几日她仔细观察了院里小厮巡夜的情况,发现他们共分为十队,每对又有十人,这一百个人会在楼中各个角落巡夜,两个时辰后再换人,也就真如十三娘所说,想要逃出生天几乎不可能。

    况且她还有个每日都盯着自己行踪的侍女,哪怕多问一句都不肯告诉她什么的,实在是像个没人情味的石雕。

    眼看六月二十一的日子愈发的近,东方瑶也知道急也没用,要么她委身,要么她以死明志,不过权衡利弊她还是打算暂且留着自己的命。

    那日从府中出来,她唯一带出来值钱的东西只有头上的一支宝蓝点翠金钗,必要的时候,也许它就是自己的救命之物。

    又过了几日,见东方瑶不吵不闹,反而用心学琵琶和舞,十三娘十分满意,开始要画师进楼为东方瑶画像,然后又亲自为她装饰一番,一套繁复的妆容下来,东方瑶终于见到画师,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那画师是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头,是一副乖觉谄媚的样子,看上去就不能为己所用。

    周围大多数青楼女子皆是一副听天任命的样子,东方瑶和她们混不熟,也不敢打她们的主意。

    眼见出阁之**近,身边眼线总算是对东方瑶放松了不少警惕,起码不再随时随地的盯着,在暖翠楼住了小半个月,四下走时她也会特意观察出口,就是这般楼中的路线她却记得并不清晰,只知大概。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算如此也让她找到了一处破绽。

第二十七章 脱身之计

    “五娘子,五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这日练完舞,支走了那侍女,见四下无人,东方瑶咕咚就跪在了纤娘面前,一句话不说就低声抹眼泪。顶 点 X 23 U S

    纤娘无奈,压低声音说:“娘子快起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这样若是被你那侍女看到,十三娘那里肯定不好解释!”

    东方瑶抽泣着站起来:“倘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妹妹也不会找上姊姊!姊姊只需听我一言做举手之劳,妹妹便可逃出生天与家人团聚,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姊姊既然信佛,自然晓得这个道理,还请姊姊救妹妹一命啊!”

    纤娘歉意地看着东方瑶,“妹妹,我早就说过,我真的没法救你,你身世如我一般可怜还是同乡,我当然不忍心看你至此,只是楼中戒备森严,我又能如何?”

    “不!”东方瑶斩钉截铁的看着纤娘:“可以的,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便可以出去,并且绝不会连累姐姐!”

    东方瑶也不愿意说这样的大话,只是事到如今,这是她唯一的脱身之法,抱歉了,纤娘。

    见东方瑶一脸胸有成竹毫不畏缩,纤娘不由大诧:“你一个小女子,究竟会有什么办法?”

    这么多年来都没人能逃出去,眼前这个看上去就十分瘦弱的小娘子竟然还能有如此自信?

    眼风向四周一扫,东方瑶轻手轻脚走到窗边,确定无人方才扣紧,又将门关严实了,道:“明日便是出阁之日,是姐姐最后一次教我跳舞。我曾见姐姐和舞姬们进楼的时候带了三个装舞衣和胡琴琵琶的木箱,到时候姐姐便在院里的左安门等我一小会儿,那里人少,巡夜时有一刻钟的空闲。待我解决完侍女便立刻去找你,藏在箱子里,姐姐将我带出楼去!就算到时候被发现了,我也绝不会指认任何人,况且姐姐是随着舞姬们一同进来,教我跳舞的也不止姐姐一个,就算是怀疑也不会只怀疑到姐姐头上,姐姐只要咬定是我偷偷钻进箱子里的,妹妹敢保证绝不会连累姐姐!”

    虽说进出楼要盘查清点人数,可是并没有规矩说要盘查进出的物件,况且也查不过来,抓住了这一点,东方瑶决定冒险一试。

    看着纤娘已经呆滞的脸,东方瑶也来不及解释那么多,立刻又跪下,递上袖中的一支金钗:“这是曾经给一位贵人给我阿娘的,价值不菲,姐姐拿出去立刻当了,不被人发现,还能得一笔钱财,聊做酬劳,只求请姐姐救我一命,倘若真的要妹妹委身他人,妹妹宁可明日便跳楼、以死明志,万望姐姐垂怜!”

    她哭的梨花带雨,纤娘看的也是万分难过。

    人,若是能救,纤娘自然愿意帮她,可问题是,若是不能救,她到底应不应该保冒这个险?

    “你……你如何解决那侍女?况且霍十三娘这个人,性子泼辣,若是你没逃出去被抓回来,想必免不了一番苦头!”

    “那侍女斗不过我,我自有办法解决;若是真的被抓回来,我也认了,可倘若我因为这些看似迈不过的险阻便一辈子死心塌地呆在暖翠楼而什么都不做,那我宁可死,只给霍十三娘一具尸体,也绝不会要她得逞,妄想操纵我的人生!”

    纤娘惊呆了,果断、狠决、机智,短短半个月便将逃出的路线和办法……如此有魄力的女子,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吗?

    “你是说,我只要在左安门等你就行了?”纤娘迟疑道。

    东方瑶一见纤娘动摇了,赶紧道:“没错,其它的事情姐姐按照平时进出楼的规矩就可以!”

    看着手中那支做工精致的金钗,纤娘已经下定了决心,面上却为难道:“妹妹,你该知道暖翠楼的势力范围有多大,我家中还有母亲,本不欲冒险……”

    “姐姐放心,倘若事败,定于你不相干,姐姐与我救命之恩,我又怎会出卖于你?!都说富贵险中求,到了如今这一步,我也不当隐瞒自己的身份,姐姐也看见了这支金钗非俗物,阿娘为我留下不少遗物,事成之后,必不会再亏待了姐姐!”

    没错,富贵险中求……纤娘握紧手中的金钗,终于点头:“我答应你。”

    ……

    六月二十一,申正,和翠院芸香楼

    一幅为展开的画已经挂在架上,四周纷繁燥乱,人来人往。

    “这不是听说和翠院新来了个小娘子嘛,我还特意去找十三娘打听了,那娘们儿还是这般神秘,口风紧的很,什么都不同我说!”一个国字脸的锦衣郎君边嗑瓜子,边闲话道。

    旁边一男子五大三粗,胡须长及前胸,闻言嗤笑道:“你懂个屁啊!我们和翠院虽一向人少,那才貌双全的女子可都是上乘之品,凤眉那小**就知道捣鼓些徒有其表的小娘子,关个屁用,他娘的连个琵琶都弹不好!”

    “就是,听说新来的这个,可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呢,说不准还是个大美人,那时候岂不是……一举两得哈哈哈!”

    周围尽是一片猥琐的笑意。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今日来芸香楼的恩客虽说歪瓜裂枣不少,可占大多数的还是年轻风流的小郎君,他们喜欢的大都是才貌俱佳的美人,一想到马上就能一睹美人芳容,自然个个跟打了鸡血般神情膨胀。可在这些人当中,却偏偏有一位年轻的郎君,一脸沉色。

    “郎君,你莫要放在心上,他们这些人言语粗俗,一向如此。”

    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侍立一边,为自家那黑脸如锅底的俊秀郎君秉茶道。

    “放下罢。”

    俊秀郎君面色不改,冷道。

    “诶呦,今日来的郎君可真是不少啊!”

    一声美人娇笑,众人便见帘后走出来一个体态丰腴,身着石榴色开胸衫的少妇,她一抹朱唇极近风流,嫣然笑道:“承蒙各位郎君抬脸了,我家五娘子今年年方十七,正是青春韶华,不禁人生的俊,那一笔丹青文章,啧啧啧,恐怕楚州长史东方瑶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说完手势一摆,那画架上的小像立刻向下翻滚开来,露出一名女子年轻秀丽的面庞。

    这女子体态似若风拂柳,尤其是那眉眼间的清高的姿态,实在是令人自叹弗如。更兼画旁题诗一首:“叶下蓬莱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注)

    是她,真的是她!

    俊秀郎君几乎要拍案而起,不过碍于形式,他硬生生抑制住了这个念头,再次闷下一口气。

    见众人皆在争念这首小诗并拍手称好发出啧啧赞叹之声,霍十三娘忍不住得意,喊道:“起价开始,规则一如往常,诸位郎君还请在心中先有计较!”

    听完这番话,青年对身边俊秀郎君道:“郎君来时已经带了不少银子,我看还是不够,这可如何是好?”

    此人正是十五。

    当然坐在案几一边的,是崔城之,他尚未迟疑:“立刻回去再带银两!”

    “多少?”

    “全部,用马车拉过来!”

    十五惊诧,他想说虽然郎君你是受了太后的命令来楚州做安抚使,可毕竟还未上任,拉这么一堆银子招摇过市是不是不太好,更何况……自家郎君还是个穷人……哪来的一车真金……白银……

    不过十五还是很敬业的,没钱只能借了,不多说话,他赶紧就出去了。

第二十八章 金风玉露

    “五百两!”

    “一千两!”

    “一千五百两!”

    “三千两!”

    “五千两!”

    “六千两!”

    “一万两!”

    四下开始窃窃私语:“一万两,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了!”

    其中好事者去看,发现那出手一万两的果然不是寻常人,而是杨长史的亲侄子杨九郎。顶 点 X 23 U S

    不敢惹,还是算了吧。

    于是现场无人再叫价。

    “呦,这不是杨郎君嘛!”霍十三娘妩媚一笑:“出手如此阔绰,看来我家五娘子非你莫属了!”

    杨郎君得意一笑,正准备吩咐下去。

    霍十三娘也准备敲定拍板,却冷不防听有人出声,打断她:“十万两!”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霍十三娘和杨九郎。

    不过是一个妓女,用……用得着如此……如此大方吗?

    “十万两,霍娘子以为如何?”

    崔城之站起来,见四周鸦雀无声,施施然走上台,径直摘下了那一幅画,收入怀中。(日后拿出来被东方瑶观赏)

    无人应答。

    看着台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看热闹,霍十三娘也不犹豫,唯恐眼前这财大气粗郎君进了水的脑子突然反悔,赶紧道:“成交!”

    随后对众人笑道:“诸位郎君莫要灰心,还有机会,奴家这便招待这位郎君去了!”

    崔城之跟着霍十三娘进了一侧小室,便见霍十三娘笑吟吟道:“郎君出十万两,也该知道这不是个小数目,我家五娘子自然是不会跑,只是要先验货才行,郎君待做如何?”

    崔城之微微颔首:“实不相瞒,我来时只带了五千两,其余钱已命仆人回去筹备,霍娘子放心,身为博陵崔氏之子,我们崔家做事从不毁诺,向来言出必行!”

    不做虚言,当即递上一块金光灿灿的家牌。

    本来听到眼前这人的身份霍十三娘已经够惊讶了,没成想他做事还如此妥帖,十三娘拿来那家牌仔细一看,上面霍然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崔”字,旁刻“博陵崔氏五十八代孙,崔氏十五,玉”,暗自掂量了一下,十三娘终于放心,娇笑道:“郎君莫急,既然是如此尊贵的身份,奴家也不怕您作假,待您那仆人来了,必将五娘子好生伺候你!”

    “嗯……”崔城之点点头,忽一本正经道:“不知某可否先见五娘子一面?”

    见霍十三娘疑虑,崔城之忙道:“我只是怕五娘子并非画上如此动人,想先见一面罢了。”

    他说这话时,神情有些不自然,年轻俊秀的郎君,看起来倒不似那些只会说空话寻欢作乐的恩客,霍十三娘眼珠子一转,自以为了然,想到那家牌和眼前人的身份,也不怕作假,暗自把腰牌交给侍女去拓下来,也好日后赖账的时候去要。

    “诶!奴家自然晓得郎君的意思!”霍十三娘暧昧一笑:“这便带着崔十五郎君去红浪居,待您的仆人来了,将钱数对上即可,只是良宵苦短,可等不得郎君呢!”

    崔城之一直淡定的脸上,终于在听到这住处的名字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可疑的晕红,不过他还是很镇定的,点了点头。

    “好。”

    ……

    东方瑶记得,当日自己被掳时,芍儿是被一个年轻男人救了的,如果不出她所料,目前芍儿不会有事;离黄辞送信的日子也将近一个月了,如果昨日纤娘听自己的话已经当了那支金钗,算着日子,两人想要找到自己还是很有可能的。

    没错,她留了两手准备,一手是纤娘,一手便是那支金钗。

    芍儿知道自己出门没有带钱的习惯,只有头上一支金钗值钱,倘若真是山穷水尽的地步,那是唯有将这支金钗当出,目前楚州典当铺子并不多,如果纤娘当了金钗,芍儿和黄辞联合来找,总有一日会顺着纤娘找上暖翠楼,就算今夜自己逃不出去,总还有一丝希望。

    心咚咚的跳着,东方瑶并没有心情去看霍十三娘为她和不知哪个男人布置的新房……她靠在房门前,只等着伺候自己的那名侍女再次进房,她好一击而中。

    时间不多了,听天由命,大好的机会,她决不能失手!

    手心有汗水不断冒出,东方瑶深深吸下一口气。

    “咚……咚……咚……”

    有人上楼,脚步声亦由远及近。

    东方瑶六神归位,赶紧蔽在门后。

    “……郎君……五娘子她有些傲……”

    是霍十三娘的声音。

    东方瑶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无妨……我不介意……”

    一个男人的声音。

    东方瑶一愣。

    不知道两人又在说什么,总是东方瑶能听的出来,霍十三娘甚是兴奋。

    是的,兴奋激动。

    连东方瑶自己都奇怪了,难不成今晚要伺候男人的不是她,是霍十三娘?

    可是不对啊!那侍女去哪儿了?

    东方瑶强自镇定,没关系,大不了自己先解决眼前这个男人……不知为何,她涌上了一股很不怕死的感觉,就算拍不晕那男人,也决不能要他得逞!

    这般心心念念,却不妨耳边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

    东方瑶的手在颤抖,没事的,没事的,她可以。

    “吱嘎”门终于响了,可是门外人却貌似在迟疑。

    闭上眼睛,东方瑶默然深吸了一口气,随着那脚步的主人,正待对着他的后颈一掌劈下去。

    “瑶儿!”

    忽然有人轻唤她的名字,带着些许压抑的欣喜。

    手未劈下去,东方瑶却愣在原地。

    眼光迅速一扫,感觉房内无人,崔城之心中先是一惊,然而他沉吟片刻,伸手一勾,门就被轻轻带上。

    东方瑶方在出神,心神俱惊,因为这声音的主人……她是如此的熟悉!

    却冷不防有人从身侧捂住了她的嘴巴。

    紧接着的是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以及被迫撞在冷冰冰的墙壁之上。

    男人的大手搂住怀中女子纤细的腰肢,软玉温香,他不禁一悸,直到看清她的容颜。

    女子挽了一个百合髻,发上簪着一只翠色珠花和一支银蝶步摇,额间一朵鲜艳如露的梅花,娇媚的印在眉心,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修眉斜斜飞起,几缕调皮的青丝飘散在她额前,那双清澈的眸子就这样瞪大的望着自己。

    分别半年,她似乎长大了些,脸上的青涩褪却,竟有些年轻女子的成熟韵味。

    东方瑶睁开有些花的眼睛,怔凇片刻,她几乎失声尖叫:“崔……崔城之!”

    “小声!”

    崔城之手中力道加大了一些,无奈道:“你想把他们都引过来么?”

    东方瑶紧咬着牙根,心中恨恨道:崔城之,你这厮竟然还敢来见我!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一不做二不休,对着面前某人的脚,狠狠地就踩了下去。

    崔城之:“……”

第二十九章 险境逃生

    虽然这一脚踩的毫不含糊,虽然真的有些疼……不过崔城之眉毛都没皱一下,他深深的看着东方瑶,良久才得一句:“抱歉!”

    “抱歉?”东方瑶也回看他:“木已成舟,现在说还有用吗?”

    “我知道没用……”他赶紧解释。

    胸口忽然一疼,崔城之低头一看,原来有双小手已经砸在了自己身上:“崔城之,你这个混蛋,幸好我现在没事,若有事,定要你好看!”

    她低眉垂眼,尽管是愤怒至极的神情,崔城之却愣是看出了几分娇嗔的意味来,不由得心猿意马,竟愣在原地。

    “喂!”见崔城之半天没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东方瑶撇了撇嘴:“你说,你今日来做什么!”

    “我是来救你的。”崔城之拉回神了,正色道:“还有,你的婢女芍儿业已无事。”

    他很想严肃的对东方瑶说,没事的,我可以把你救出去,自己犯的错自己来弥补……

    东方瑶拍了拍胸脯:“还好芍儿没事……”不过她又一脸不屑:“其实我马上就能逃出去了,你干嘛还来横插一脚!”

    语毕,东方瑶终于反应过来,惊恐的瞪大眼睛:“你……你不会就是那个买我的男人……?”

    她低头一瞅,两人就这么抵在墙上,自己的手还抓在他的胸口上,靠的如此之近,她平生都未曾和哪个男人如此亲近过,李衡乾也……也不曾有啊!

    有羞愤至极的感觉,东方瑶一把推开崔城之,冷道:“既然你说来救我,如何救?”

    崔城之自知理亏,咳嗽一声,正色道:“当然是直接带你出去。”

    东方瑶再次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摇头喃喃道:“看来你这些年学治国修身之道已经学傻了……”

    “可是有纰漏?”崔城之不解。

    “自然有,”东方瑶怪道:“我一直以为你十分聪明,怎么半年没见,忽然便傻了呢?你要将我带出去,用什么法子,我如今是和霍十三娘签卖身契了的,就算你拿钱买我也买不走……”东方瑶鄙夷地看了崔城之一眼:“况且你拿的出来那么多钱么?”

    崔城之淡定道:“去筹钱了,不过估计筹不出来,拿不出来我也要带你走。”

    东方瑶讶然:“多少钱?”

    “十万?”

    啊?她竟然这么值钱,这要多少辆马车才能拉过来……

    轻哼了一声:“那你怎么带我走?”

    崔城之拿出一个牌子,递给东方瑶:“你不是问我来做什么么,这就是我来楚州的原因。”

    手中是一个象牙质地的鱼符,东方瑶皱眉看着上面刻的“安抚使”三个大字,讶然:“你来楚州做安抚使?”

    这个家伙竟然还成了自己的压自己一头上司?

    东方瑶当即忍不住感叹: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到时候我就把这鱼符给他们看,是可以带你出去的。”

    东方瑶反应过来:“就这么简单?”

    “还要多麻烦?”崔城之反问。

    东方瑶实在不敢置信,崔城之智商怎么降的这么低,“敕旨可曾到了楚州?没有?没有旨意,你以为凭借这么一块鱼符,霍十三娘会信吗?况且,就算霍十三娘真的认识这鱼符,万一一不做二不休又该怎么办?”

    崔城之终于反应过来,东方瑶说的其实是对的,之前那博陵崔氏的家牌虽霍十三娘认了,可毕竟自己真的带了五千两又“真的”要十五回去筹钱了,如今他想只凭一块牌子再带东方瑶出去,没上任之前无真凭实据,若霍十三娘恼羞成怒强行不认,反而弄巧成拙,到时候说不准还会误伤到……她。

    是他关心则乱,竟没思虑周全就急着想带她出去。

    “快去看看!赶紧的!”

    听到门外有动静,东方瑶忙问:“你给他们钱了?”

    崔城之摇头,“还没有。”

    这下惨了……

    东方瑶觉得很悲催,崔城之这个家伙分明是来她添乱的好不好,明明自己都快要逃出去了……不知道纤娘是不是还在等自己……

    崔城之却暗忖,他在楚州除了一套房子并无家业,若是霍十三娘真的派人去调查自己,那一定什么都找不到,所以她现在真的带人来盘查自己,如果他继续用之前的理由,说钱未筹备好,霍十三娘会不会以钱没到手为由将自己赶出去?

    难道要瑶儿继续等待未知的命运吗?

    崔城之心一跳,当机立断,拉着东方瑶就破门而出。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硬碰硬了,反正前院还有接应的人,只要逃出后院,就可顺利救出瑶儿。

    “你做什么!”看崔城之走的如此快,东方瑶压低声音,惊恐道。

    “带你出去!”

    崔城之紧紧地握着东方瑶的手,快步向前走,好在此时楼中并无其他人,堪堪听到身后霍十三娘的声音,两人已经转到一侧走廊上。

    “我没带那么多钱,倘若那女人去查我的家底,便知道我虽有钱现如今却拿不出来,自然会找上门来,抱歉,是我又连累你了。”

    崔城之看了一眼东方瑶,对她低声道。

    看着眼前男人高达伟岸的身影,东方瑶却一句话也说不来。

    其实她能来救她,她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赶紧去搜,把那崔氏郎君给我找到,找不到就别来见老娘!”

    霍十三娘嘶吼的声音在楼里回荡,随即是一群小厮家奴嘹亮的“是”。

    不敢任由崔城之在楼里横冲直撞,东方瑶反手握了崔城之的手,脱下外衫,只露出里面的柯子,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急道:“快抱住我!”

    崔城之会意,赶紧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快行。

    路上来回有几个侍女,看了只以为是两人性急捂嘴调笑,并未掺言。

    直到安全下了楼,东方瑶才长舒一口气,她觉得有些耳热,便在他怀中不安扭动了几下,小声说:“放我下来吧。”

    崔城之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却一下子怔住。

    她里面的小衣服实在是太小,以至于……以至于遮不住里面旖旎的春色,只扫到一片雪白,他立时觉得浑身烫了起来,赶紧将她放下。

    东方瑶边披着外衣边打量着一边,然而看着周围一片凄迷的夜色,却实在是不知该往何方了。

    因为楼前人太多,所以东方瑶拉着崔城之走了后门出来,可没成想出来之后,眼前的情形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头皮有些发麻,沉吟片刻,东方瑶终于下结论:“迷路了。”

    然后去看崔城之,崔城之眉心微蹙,对东方瑶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东方瑶差点一口闷气噎死,都什么时候,这个男人还如此淡定!

    若是能找到左安门,若是纤娘还在那里,若是那箱子能装下两个人……

    “去那边!”男人果断的声音打断了东方瑶的幻想,不过一射之地,两人便跑到一个封闭的小院前,和周围的喧闹不同,这院子虽然建的高大奢华,却宁静异常,仿佛隐居在闹市的隐者……诡异。

    问题是,怎么进去?

    东方瑶急忙去看大门,忽然崔城之拉了她一下:“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果然,不远处的游廊尽头,竟然是一扇开着的大门,里面星星点点的灯光,这才是天无绝人之路!

    东方瑶还在犹豫,如此华贵却低调的小楼,想必里面住的不是一般人……“没时间了,只能进去一躲。”

    崔城之不再废话,拉了东方瑶就快步跑了进去。

    “筝筝筝”

    有缥缈的歌声隔着纱幔荡来。

    时有风乘势而入,撩拨起阵阵的香风,小楼之上,有美人在抚琴。

    修剪整齐的指甲,白皙修长的指节,抑扬顿挫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琳琅清音,红尘四合,凡闻者无不赞叹,世间竟有如此清丽之音,恍然若飘然离世。

    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

    这原是极古老的一种首饰,然而穿在眼前这女子的耳上,却凭空添出几分魅惑不羁的意味来。

    忽然,双眼微眯,她眼中似有清冷的光华闪过。

    果不其然,另一边,门已经被推开。

    琴音瞬止。

    锦娘惊讶的看着眼前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快去看看!那边!”

    楼下已经传来家奴恶狠狠的声音。

    “这位娘子,你听我说!”东方瑶走上前去,试图和眼前这女子沟通,不曾想崔城之已经一把把她挡在身后:“惊扰娘子是我们的错,只是事急从权无可奈何,倘若娘子能替我们说个无伤大雅的慌,皆大欢喜,否则便是某得罪了!”

    眼前这女子纤眉凌厉,明眸尖尖,闻言,颇为精致鹅蛋脸上反倒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位郎君,可否请你让一让。”

    崔城之皱了眉:“娘子这是何意?”

    那女子道:“我是说,你身后那位小娘子。”

    东方瑶露出脸来,看向女子,指着自己疑道:“你是说我?”

    娥眉修直,杏子双眸,锦娘此生未见过如此想像的两人,当年骑马招摇过市,引得无数娘子侧目的年轻郎君,仿佛也是这般容貌。

    锦娘心中微颤:“娘子姓什么,可否实话告之?”

    看到崔城之警戒的眼神,锦娘莞尔:“娘子若实话告之,我必应允郎君的请求,绝无虚言!”

    “东方,”东方瑶重复道:“我姓东方。”

    “上楼去看,我就不信邪!”

    楼下,有人已经按捺不住要上来一探究竟了。

    “哎呦刘大老爷,上面住的人可是谁你不知道呀!”

    “管他娘是何方神圣!”国字脸一脚踹开那扒着他腿的小厮,三步并作两步就踩了上去。

    “咚!”

    他一脚踹开房门,骂骂咧咧道:“奸夫**,他奶奶的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滚。”

    一身轻纱幔裙,站在窗边的女子,微微侧眸,双眸如同射出杀人的利箭,与刚才镇静的她判若两人,朱唇轻启:“赶紧滚”

    注:上司一词不是现代词汇,由来已久

第三十章 情愫暗生

    天气有些阴,崔城之望着天色,觉得又要有不测风云了。

    果然,一路走来东方瑶都没理他。

    昨晚在暖翠楼,那神秘的女子助两人脱险,说来也好生奇怪,那女子在听了东方瑶的姓氏后果断将两人藏在柜子里,并且轻松吓跑了搜查的家奴,事毕后为两人指了有一条路,从她的楼中后门出去,竟可以直达郊外,事不宜迟,道谢后两人便抓紧离开。

    “你……”迟疑了一会儿,崔城之看向东方瑶:“你......你可冷?”

    “不。”

    一个字,东方瑶冷淡的打发他。

    崔城之凝视着她倔强的侧颜,低声道:“对你说声抱歉,虽然知道已经没用了,但是我只想同你说,那时我外出探望幼时老师,不知家中出了此等变故,是祖母偷拿了我的官印盖在曹友真告发你的密信上,待我知晓,不曾想为时已晚,你竟然已经被贬,所以我回了长安,自请来楚州与你一同治水。”

    东方瑶心跳漏了一拍:“你……你说,你自请来楚州?”

    不对呀,崔城之祖父逝世,若是丁忧,按理说应当同他父亲一般守孝三年,可不过短短半年,他怎么就私自回了长安?

    “他非我嫡亲,作为族中叔伯祖父,守孝五个月即可。”

    东方瑶惊讶的看向崔城之:“你说他不是你的亲祖父!?”

    可是长安城中纷纷的流言,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我的生祖和生父早已过世,乃是博陵崔氏的第三房嫡子,常年以来,我不过是被指在祖父名下生活而已,就连过继的手续都未曾办过。”崔城之淡淡道。

    东方瑶彻底呆住了。

    如果说崔城之并非长房嫡子,为何城中纷纷流言他是嫡出,并且太后都对其青眼相加,怎么……怎么可能?

    崔城之默然而立,他不愿意对东方瑶再有所隐瞒,轻声道:“我祖母是韩家长女,乃是太后的亲姊,年轻时嫁到崔家三房,不曾想因为多年无子被强休,后来生祖遭人陷害,也不得回族,待我出生的时候,亲生祖父母已经过世多年了。十九年前,失去音信多年的表祖母忽然找到了我,就是当年的皇后,待她听说这一切,便将我硬塞给长房,放言若不将我抚育成才当做嫡子来养,必要博陵崔氏在天下无立足之地,只是我不愿意做长房嫡子,过继仪式只得搁置,所以传到现在,便是如此。”

    “你……你是说……太后和你?”东方瑶觉得一时有些难以消化,崔城之的身世,竟会如此的复杂,可是为何太后从未将崔城之的身份公之于众呢,还是说崔城之亲生祖父母的死另有隐情,以至于韩鸿照都不愿意对外人提起?

    身上打了个寒战,没敢再问下去,东方瑶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所以,我真的从未想要陷害过你。”

    崔城之诚恳的看着东方瑶,希望她可以给他一个冰释前嫌的眼神。

    “哼,”不曾想东方瑶冷哼一声:“不管怎么说,倘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那你想怎么样?”崔城之亦步亦趋,无奈道。

    这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一望无垠,偶尔有几座默立一侧的草屋,打量着这不太好的天色,崔城之有些心焦。

    “如果你相信我,愿意和我一起走吗?”他问。

    东方瑶转身来看他,微诧:“你要去哪儿?”

    茅草屋有些简陋,摆设却颇为雅静,室内通风极好,不禁没有霉变的味道,反而多了几分青草的香气,东方瑶暗忖,如果不是崔城之告诉她,这房子至少有十多年未有人住了,她简直以为这房子的主人不过出去买菜了。

    “会有仆人定时来打扫清理。”,拿了伞在手,崔城之眸色沉沉。

    “那是什么?”东方瑶四下去看,走到院里,指着一处坟包,疑道。

    有人走到她身边来,却半天无言语,东方瑶去瞧他,却见崔城之一脸肃穆:“这是,母亲的衣冠冢。”

    说完,他不眨眼就走开了。

    徒留东方瑶心虚的站在原地。

    不过心虚之余,她心中总有些同情,有些彷徨,有些羞愧……

    要说真相,她其实早就猜到了,那并非崔城之所为,先不说崔城之有没有这个必要去做,就是当**宫之事,他也有参与,若是被卷入此事中,一个不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哪里会如此愚蠢?

    况且太后贬自己也不全是因为崔城之和曹友真这件事,除了拿自己当挡箭牌替她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之外,更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东方瑶忤逆了她。

    所以……她是在讹他,恼他,气他,自己挣扎了那么久,就不许要他灵魂也炙烤一下了?

    “该走了……在想什么?”

    有片阴影忽然遮在头上,东方瑶抬首去看,原来是把伞。

    有小雨淅淅沥沥扫落在身旁,那伞微微抬起。

    伴随着这低沉嗓音的是一个如春风般的笑容,黑眸像明润的珍珠散发出耀眼的光华,柔和却摄人心魄,像一根羽毛轻轻撩拨心脏,又带着不告而别的酥麻迅速抽离。

    清风拂面,春意盎然。

    “没……没什么。”

    东方瑶觉得声音颤了一颤,她不自然的应了声:“那我们走吧。”

    诶……等等,去哪儿?

    “估计敕旨明日便到,我们去承县。”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崔城之答道。

    “其实……”东方瑶迟疑了一下:“其实我是因为得罪了杨绍元才会如此。”

    半天不见崔城之说话,她好奇去瞅他,果然,这家伙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倒令她十分不好意思,悻悻道:“不准笑!”

    ……

    “呦!这不是杨长史嘛!”

    长史府廨前,林别驾对着刚到的杨绍元打招呼:“东方长史可回来了?”

    杨绍元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一边的侍从,搭起了官腔:“都说了她去叶城视察民情,没个十天半月怎么就回来了?”

    “哦,”林别驾混不在意,倒是温和一笑:“杨长史不知,前几日下官已经听说,东方长史将要回来了。”

    “什么?”杨绍元皱眉,正待问,才意识到不妥,赶紧换了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喔……那应该快要回来了罢。”

    又淡定的去问身边刘司马:“安抚使可到城门了?若是到了,赶紧来通传,也好去接应!”

    几人正说着,忽听远处有男子低沉淳厚的声线响起:“杨长史、诸位同僚,不必了!”

    众人皆往这声音的主人看去。

    却见有一行人打马而来,那说话的是个相貌儒雅的郎君,身边一马上则是跟了个冷面侍从,身后浩浩荡荡;然而最奇怪的是,当先却是个身姿瘦弱且挺直的女子,头戴幂篱,身侧随侍一婢。

    待马至杨绍元面前,她便利落的跳下马来,拱手道:“杨长史,多日不见,可好呀?”

    这声音,杨绍元死也不会认错,他忍住自己要跳脚的冲动,背后冷汗直冒。

    “东……方……瑶……”却不曾想身体尚未反应过来,结结巴巴:“你……你……”

    “哦,我怎么了?”幂篱摘下,露出女子清丽的五官来,东方瑶抿唇一笑,随口调侃道:“多日不见,杨长史还壮了不少!”

    大约在长安的时候,东方瑶不曾如此“活泼”过,是以见她今日一反常态,崔城之却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少女,原来开起玩笑来还是如此有意思。

    那是自然,没人找麻烦,吃好睡好,不长膘才怪。

    一旁的芍儿接过东方瑶的幂篱,暗自腹诽道。

    “啊!”东方瑶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想起来了,给大家介绍一下,”她对着身后摆手,待崔城之上前来与她并肩而立,方笑吟吟道:“这是崔安使,我们凑巧在叶城遇见了。”

    随后,杨绍元看见那嘴角笑涡深邃的崔安使,对自己和众人拱手,笑的如沐春风,“崔某幸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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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负灭族之仇而出生的女子,因为一道“平衡朝野,称量天下”的谶言卷入一场女帝夺权之变中。从卑微的宫女的到执掌半壁朝堂的护国夫人,懦弱无能的人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心狠手辣也未必人人俯首称臣。------当西京长安的春朝悠悠荡过,永昌二十九年四月,从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出嫁开始,大唐注定不会有一个平静的春天。ps:非穿越非重生,慎入!西京春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西京春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西京春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