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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此冬无雪     西京春慢txt下载     西京春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 看不顺眼

    后来的曲江宴,韩鸿照果然要东方瑶来参加,恰巧那几日东方瑶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便以此为借口推脱了,并非是她不想去,而是她心中还是咯咯颠颠的,也不是她不想见到李衡乾,而是一想起去年那个时候他和她的光景,东方瑶就觉得有些伤感,不去也罢。www.uu234.net

    每年楚州都会定期涝灾,她还小的时候就听说了,便想着能不能找些古籍研究一下应对之策,谁知到了弘文馆门前,便见崔城之刚刚从里面出来。

    “崔舍人,你也在啊。”

    崔城之走出来,似笑非笑:“才人怎么也在这儿?”

    东方瑶:“……”

    弘文馆是你家开的吗?她白了崔城之一眼。

    “我身子不适,所以就……”

    “所以就告病推辞了宴会。”崔城之之前在皇后无意听到了东方瑶说的这番话,此时便忍不住拿这番话来取笑她:“可我现在看才人分明是什么事都没有。”

    “你!”东方瑶梗了一下,闷道:“我今日才好了些不行么?”

    “那现在时辰还不晚,才人可要去曲江?”崔城之笑问。

    东方瑶别过脸去,心中懊恼不已,冷道:“不去,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可比宴会什么的重要多了。”

    “哦,”崔城之好整以暇的问她:“那才人不妨来说说是什么事,或许某能指点一二。”

    “说了你也不会懂,”东方瑶一脸鄙夷的样子:“楚州年年水涝却治不好,难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楚州地势低平,再加这几年夏季雨水甚多,是以易积水成片;虽往年修建水渠,却时常因为河水水量过大冲走渠口的石土,工程功亏一篑;又因为官府督建,贪污**在所难免,形成如今的这番局面,也是不无道理的。”

    崔城之淡淡的说完了,笑着来看东方瑶:“我说的对吗?”

    竟然说的条分缕析。

    东方瑶觉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只好道:“舍人说的有理,只是妾还有事,先告辞!”

    “才人走的这样急,莫非是认为我说的太对了,不好意思再来反驳我?”

    “你说的哪里不对,”东方瑶停下来哼了一声:“朝廷治了这些年,什么问题都发现了,为何如今还是如此,莫非这一点你看不出来?”

    崔城之道:“看来才人颇有想法。”

    东方瑶转头来看他,“你说什么?”

    谁知崔城之却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没什么。”

    东方瑶觉得奇怪,锲而不舍的问他:“你这个人怎么说话说一半,你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干嘛老藏着掖着!”

    崔城之笑了一下,背手挑眉:“才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东方瑶简直要被崔城之气的吐血,回宫后对着芍儿抱怨:“这世上怎么会有崔城之这样的男人!”

    又小气又难说话,还总噎她,满脸的狐狸笑,一肚子坏水!

    芍儿却扑哧笑出来:“也就娘子你看崔舍人不顺眼,宫里许多的娘子都夸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呢!”

    “芍儿,你是什么时候被他收买了?”东方瑶郁闷的看着芍儿。

    芍儿咳嗽两声:“娘子,我去为你准备午膳。”

    ……

    曲江百官宴,自然请了不少的新科进士,可能唯一不舒坦的就是太子了,自己花费许多心血培养心腹,到头来选拔出的不还是皇后的人?

    可是面上还偏要摆出一副十分认同的样子,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能力。

    李况现在终于也能体会到李怀睿当年的感受了,可是他和李怀睿还是不一样。

    他不服,不甘心不会摆在脸上,他觉得,如果情势再这样下去,哪怕有朝一日自己登基,也不过是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棋子,一想到这点,他就十分恐惧,这枚棋子,什么时候就会给换了也说不定。于是散会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弟弟来拜安,李况怎么也压不下心中的怒气。

    太子妃拽了一下李况的衣袖,见其面色稍霁,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女儿推出去,笑道:“大娘,快给你阿叔和阿婶见礼。”

    面前少女十三岁左右,模样清秀,还有些羞涩:“阿叔阿婶万福,儿有礼了。”

    “哎呦,快起来吧,多好看的孩子!”

    然而沈如柔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子已经把高平郡主拉了回去:“我近日身子不适,这便先行一步了。”

    李陵忙不迭的让开地方:“殿下慢走!”

    沈如柔面色不虞:“夫君,你瞧太子那个样子,分明是不愿看你!”

    “别说了,上车罢。”李陵摇摇头,叹道。

    二人回了府,进了上房后不久,便见一少妇缓步走进来,步履轻缓,颇为娴静,身后一婆子,怀中抱着个婴儿。

    “王爷和王妃回来了,妾身已经备好了晚膳,现在可要用呢?”

    沈如柔白了那妾侍一眼:“不用,你想吃就自己去吃。”

    “阿柔,你做什么火气这么冲。”李陵皱了眉,一边招呼妾侍,笑道:“怎么样,今日四郎可有哭闹呀?”

    妾侍身后的婆子笑道:“回禀王爷,小郎君今日没哭也没闹,甚是安静呢!”

    “阿爷,你回来了!”

    众人说着呢,忽听门口女孩清脆的声音。

    绮容跳进父亲的怀中撒娇:“阿爷你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好了早些回来的嘛!”

    “你这丫头,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这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么!”沈如柔忍不住斥责。

    “阿爷,你看阿娘,她总说我……”绮容嘟起嘴来,满脸不情愿的躲在了父亲的身后。

    “诶,别这样说容儿,容儿还小呢!”李陵怜爱的摸了摸小女儿一头柔顺的青丝。

    还小?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

    沈如柔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她看看妾侍冯氏那骨子柔媚劲儿,就有些受不了,丈夫和亲闺女又仿佛不向着自己,有些气馁,只悒郁道:“王爷,我先告退了。”

    也没看李陵一眼,转身就走了。

    进了卧室,便听心腹婢女梅娘道:“娘子,你也不必如此担心,妾侍虽有子亦不过是庶子而已。皇后生三公主的时候都四十有二了,你现在还年轻,何愁日后没有嫡子?”

    “唉!”沈如柔叹了一口气:“你可别安慰我了,你难道没看见太子那个处境么,若是那太子妃能有一子,他现在也不必进退维谷了!”

    沈如柔郁郁的窝在了榻上了,长叹出一口气。

    “难不成我真的要受那个逆子做儿子才成?”想起兄长的话,她忍不住咯咯颠颠的。

    可那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呀,更何况,还是那个女人的子嗣。

    沈如柔不明白,为何这世间有些女人会如此的厚脸皮的不择手段,早知有今日,她当日必定不会听了李陵的话留下余氏那个贱人,才会要余氏有了可乘之机,爬上王爷的床……还不如她那个要死不活的主子呢!

    “听说乡下有些女医,对于这方面还是颇有手段的,不若奴为娘子找来试试?”

    “也只能如此了。”

    沈如柔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别让冯氏那些个的贱人看到,晓得了吗?”

第八十八章 情深不寿

    花开三月里,水间四月长。

    以往也会有无忧无虑的时候,可是那种日子毕竟很久远了,就算是努力去回想,也带着一股陈旧的酸气;而此时的无忧无虑,是可以感觉到、甚至是好像能够抓在手中的。

    水上飘着淡淡的雾气,清晨时分的凉爽畅通无阻的吸入鼻间,有淡淡的雾香,仿佛心脏都被完全的涤荡了。

    有人从身后为自己扶了扶披风,紧接着一双宽大的手包裹住了自己,“怎么样,可还冷呢?”

    楚荷笑着摇头,又指着那水上的雾气:“我从没见过南方流水,那是水上才有的雾气么?这样轻薄这样温柔。”

    卫季卿点点头,拉住妻子的手,踱步到河边,乌篷船已经备好停在岸边,随从们把要用的东西一个个搬上船。

    “我虽然在南地出生,可是对这里也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后来行军打仗,也没有心思观赏沿途的风景,如今你一说,我才发现,原来这水雾也可以这样美丽。”

    他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仿佛是镌刻在了脸上。

    楚荷嫣然一笑,“那等你解甲归田我们便定居于此好不好?”

    妻子的脸上满是憧憬,那圆润的鹅蛋脸晕上淡淡的红,温柔的柳月眉微微弯起,笑意深深,多想一抹抚过夏日清荷的微风啊。

    卫季卿忍不住把指尖点在她的眉尾,轻轻地触摸着她柔软的肌肤:“好,我答应你。”

    两人一同上船,眼见船中茶水瓜果一应俱全,楚荷欣喜之余却忍不住汗颜。

    作为一个出嫁妇,她实在是做的不周,这些东西不仅都是夫君打点,她竟然都不记得要过问。

    想起来还有十几日就要见到他的家中人,楚荷忍不住有些害怕:“阿翁和阿家会喜欢我么,万一他们反对,我怕你会为难。”

    “放心好了,我阿爷阿娘都是好说话的人。”卫季卿凝视着楚荷,温柔一笑。

    随从端上来茶釜等各种茶具,他便亲手取水来煮茶。

    常年征战在外,他几乎从不煮茶喝,毕竟这也是一项奢侈的情趣,可是现在,他可以为妻子煮茶喝,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小桥流水,晨雾逐渐消散,周围茂盛的芦草也隐现出他们摇曳的身姿,柳树环合,偶有几名渔人指点行过;日光爬上湛蓝的日空,普济的光辉洒满江面上;江水清冽,涟漪绕着小船游动,不时有几条小鱼游过,或而远去,或然不动,欢欣异常。

    “今日的鱼甚多,客家可要食上几条?”船夫一边撑杆,一边笑着询问。

    楚荷看了一眼卫季卿,卫季卿笑道:“你若是想吃,我们便吃。”

    “好容易来一次,不若我们就尝尝?”

    船夫这拿了渔具,钩子落下,不一会儿便钓到了四五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渔家拖着鱼桶入了船内,“霍霍”的宰鱼声有节奏的传来,不过一会儿,这水煮烧鱼便完工了。

    鱼颇有野趣,只是楚荷觉得若用自家带来那些精致的碗碟倒失了趣味,便用了船夫自家粗简的瓷碗盛着,鱼汤清润,上撒嫩白的葱花和野菜花,香飘阵阵,看上去便要人食欲大增。

    渔家端上来后,笑道:“郎君和娘子赶紧尝尝罢,这鱼要趁热吃!”

    碗中的鱼看起来却是很不错,楚荷闻着着味道虽鲜香却是未曾闻过的味道,不由问道:“老丈,这是什么鱼?”

    那渔夫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这叫翻鱼,肉质十分鲜美。”

    东方瑶忽然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还带着几分莫名而来的恐惧。

    “你以为呢?”

    上首的女人一脸肃然,她手中拿着一根手指粗细的木棍,看着自己的女儿,冷漠的说道:“阿娘有没有告诉过你,要按时作息,不可荒废学业,你若是把时间都用来戏玩了,什么时候能读完这些书?!”

    女人干枯的手指点在案几上,案几上码着整齐的一摞书,小女孩儿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易》和《诗》这两本书,然而看到母亲手中的木棍,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怯怯的说道:“阿娘,儿不会再这样了,阿娘不要打儿好不好?”

    母亲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走近将她扶起来:“阿娘也并不想打你,可是你不争气,要阿娘怎么想?”

    小女孩儿低着头,嗫嚅道:“阿娘,我、我不会了!”

    “嘴上这样说,可不一定会这样做。”

    女人的眼中闪着几分冷酷,“你自己来决定,阿娘究竟应不应该打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小女孩紧紧地咬着唇,眸中泪花打转。

    忽然,她下定了决心似的,叫住母亲的背影:“阿娘来打我吧!”

    她看着母亲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便小声说:“阿娘不是打我,是要我长记性,我一直都明白!”

    那木棍便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

    手掌心一阵抽痛,女孩紧紧地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沁了出来……忽然,仿佛有人抓住了那根木棍,大声的叫道:“夫人!夫人要打就打我,都是我,都是我怂恿瑶儿出去玩闹的,夫人不要打瑶儿!”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凡事总要付出些代价,不是么?”

    母亲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求情的小女孩,将手中的木棍狠狠的抽向她娇嫩的手掌心,转眼间,不知从哪里冒出大片的血迹……

    “阿娘……小荷……啊!”

    从梦中惊醒,东方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冷汗浸湿了中衣。她紧紧地捂在自己的胸口上,不知为何,为什么心口会一阵阵的绞痛,有酸涩的感觉,仿佛心脏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紧紧地拉扯。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芍儿和抹云一道跑进来,看着东方瑶一个人仿若呆滞的坐在榻上,对看了两眼,抹云走到一边去打开窗。芍儿则走到榻边,低声询问:“娘子可是梦魇了?”

    大片的血迹从小荷的手掌上流下来,东方瑶惊呆,掰过她的身子,想要护住她,不曾想那大片的血迹竟然是从口中流出,嘴角凄楚的笑意似曾相识……

    “娘子,娘子!”一见东方瑶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芍儿吓了一跳,赶紧去摇晃东方瑶。

    东方瑶呆愣愣的回过神来:“什么?”

第八十九章 山高水长

    铜镜中的一张脸有些苍白,芍儿边绾发边关心的打量着东方瑶,“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为何今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东方瑶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我做梦梦到了小时候,还有小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受……”

    梦中冷酷的阿娘,还有那个满手都是血的小荷……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使劲甩了甩头,想要把满腹的惆怅都甩掉:“赶紧收拾收拾罢,等会儿还要去见皇后呢。www.uu234.net”

    谁知她刚刚踏进含凉殿,便见李况和顾氏站在殿前。

    李况满脸欣喜,顾氏一脸羞涩。

    东方瑶有些奇怪,走进了才听到……“既然已有身孕,这些日子就不要总跑来跑去的了,在东宫好生调养着,若是能生下皇子,那才是最好不过的。”韩鸿照脸上挂着有些浅薄的笑意。

    夫妻两人走出来的时候,东方瑶甚至能看到李况对自己挑衅的笑意。

    她恍惚了一上午。

    顾氏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怀孕?

    她一直无子,难道不是皇后的刻意安排?东方瑶心中猛然一惊:不是皇后要行动,就是李况已经按捺不住了。

    然而午后小憩后初醒,自己还没有缓过神来,便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

    “怎么了?”她皱眉问。

    芍儿推门而入:“娘子,是灵芷姐姐来了,好像是有急事,娘子赶快去看看吧!”

    东方瑶心中一惊,不敢拖延,赶紧跟着灵芷去了含凉殿。

    “瑶儿,你来了。”

    韩鸿照背着身,站在窗边,回头看了她一眼。

    东方瑶呆住。

    那眼神中竟然闪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但她依旧轻而易举的觉察到,那眼神中并非是皇后看李况使的冷漠,而是一种怜悯之感,她心中陡然一惊。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心竟然快速的跳了起来,东方瑶觉得喉咙有些发涩,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韩鸿照走到东方瑶面前,从怀中拿出一只玉簪,放入东方瑶的手中。

    那支玉簪玉润晶莹,上面刻着的是一朵朵轻巧精致的缠枝荷花。

    东方瑶只觉得如遭棒击:“你……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韩鸿照微微垂眸,“我也不想告诉你,可是有些东西你必须要背负,人事无常,便是如此,即便你当初珍爱的事物,有朝一日也会弃你而去……”

    “你在说什么啊殿下,我听不明白!”东方瑶苍白的笑了笑:“什么人事无常,什么弃我而去?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她退后两步,张嘴看着韩鸿照,质问她。

    韩鸿照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很平静的告诉东方瑶:“你去卫府看看就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了。”

    东方瑶就这么一直呆呆的注视着韩鸿照,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殿下,我、我真的不明白,是季卿出了什么事么,他是不是又得罪太子殿下了,殿下你明知道他不是寻滋挑衅之人,他若是有不周的地方,你……”

    “你去吧,就现在。”韩鸿照很干脆的打断东方瑶有些语无伦次的话,命令道。

    ……

    庭前有微风吹来,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入鼻端。

    凉意直达胸口,一瞬间包围住那颗强劲有力的心脏,将它围剿到无处喘息。

    东方瑶觉得有心难受,她站在门前,呆呆的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她颤抖着揭开那盖在尸体上的面纱,看到那熟悉而此时却悄无声息、惨败到惊人的脸时,她失声叫了出来。

    “啊!”

    她退后两步瘫倒在地上。

    “娘子!”

    芍儿和抹云异口同声,两人上前将东方瑶一齐扶起来,芍儿急的都哭了出来:“娘子你怎么了,你醒醒呀!”她一面去看石安京:“将军,将军医师在哪里!”

    石安京一边对身后人吩咐,一边亲自上前来叹她的鼻息和脸色:“应该只是惊厥而已,把她扶到屋里……”

    “不!”

    东方瑶忽然睁开眼睛,她闭了闭复又睁开,喘了口气“不要让我离开,扶我起来……”

    她睁大一双清澈的眸子,任由眼泪大颗落下,紧紧地拽紧芍儿和抹云的袖子,努力着站起来,踉跄着走到楚荷的尸体边,握住她早已经冰凉的手,双眼已经变得赤红,声音嘶哑无比:“是谁,是谁做的!!”

    她不知道怎样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很难受很难受。

    她已经好多年不曾这样难受过,除了母亲过世的时候,就算是李怀睿也不曾如此。因为她对李怀睿更多的是愧疚,她只是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好友;而对于眼前这个已经没有生息的女人,她不仅把她看作自己挚友,更是她的姐妹,她的亲人!

    可是上天何其残忍,是啊,他多么残忍,他一次次的要自己看着自己的亲人的尸体躺在自己的怀中,他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东方瑶的手颤抖着,她想要再看楚荷一眼,可是她竟然没有这样的勇气……掀开这块布,她看到的只是她毫无生机的脸,可是她往日的一颦一笑就像是魔咒一般不断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怎么还有勇气再去看,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她想要再见她一面,她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走的时候好好的,她和同小荷道别,为什么回来就变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看大理的苍山洱海么,你不是说你要和我一起守岁守到我们都老了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你要食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遍遍的质问地上冰冷的尸体,手紧紧地攥着那块在手中蜷缩的白布,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秦峥看不下去了,他一向是个冷酷的男人,可此时见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哭的这样难受也不禁有些心烦,然而刚要上前两步,忽然被人拉住。

    石安京凝视着前方,轻叹:“别去了。”

    也是……秦峥琢磨了琢磨,东方瑶这身份,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果然还是阿京想的周到,他咽下一口气,觉得有些头疼,正打算问问接下来如何,忽听一个清冷低哑的女声:“秦外郎。”

    秦峥转过身来,看着东方瑶一把撩开尸布,问他:“是毒杀对不对?”

    晚风吹过来,吹起她额前散乱的刘海,露出她修直如剑一般挑起的眉和冰冷的眸子,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秦峥看了一眼楚荷发黑的指甲和惨淡的面容,点了点头:“是。”

第九十章 逝者已矣

    “什么毒。”

    “是一种没有见过的毒,听跟来的人说是吃了有毒的鳜鱼。”

    “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卫季卿在哪儿。”

    “他……他失踪了。”

    东方瑶抬头看着秦峥,皱眉道:“怎么会失踪?”

    “扶馆到了渭南的时候,据说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上船。”秦峥耸耸肩,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原委,“是石将军亲自去接应的,你可以问他。”

    “把你家主子扶起来。”石安京终于走过来,对着芍儿和抹云吩咐道。

    二婢一左一右把东方瑶扶起,才惊觉东方瑶竟然浑身都软弱无力:“娘子可要先请医师来看?”

    东方瑶做了个手势,示意石安京说话:“石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船行至广灵贤水,在此处停留了三日,最后一日两人吃了一条鱼,大约是楚夫人先食之,是以中毒。那鱼名为西施鱼,本身有毒。”

    石安京说完,看了一眼东方瑶:“逝者已矣,请节哀顺变。”

    “石将军难道是想告诉我,这是偶然而非预谋么?”

    东方瑶声音冰冷。

    那卫季卿怎么会失踪?

    如果西施鱼带毒,为何两人都不曾留意,这怎么可能是偶然?!

    东方瑶不相信,她根本不能接受,一向谨慎小心的卫季卿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而这个错误,就这么活生生的要了小荷的命!

    如果不是李况苦苦相逼,卫季卿怎么会避嫌而选择南下看望自己的父母?如果没有南下,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都是因为他,东方瑶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让李况不对卫季卿忌惮,可是卫季卿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和他争夺什么,就算是如此,和小荷又有什么关系?!

    “将军说的是真的吗?”

    楚芸不知道什么出来的,她站在一边,怯怯的看着石安京,眼圈红肿,睫毛还是湿的,她怀中揽着一个五六岁的小郎君,大眼睛中仿佛也充满了水雾,他浑身都在抖着,紧紧地靠在楚芸的怀中:“芸姨瑶姨,什么是预谋?你还没告诉我母亲怎么了呢,还有,为何阿爷还没回来?”

    楚芸哽咽了,她转过身去擦着脸上的泪:“你母亲生病了,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东方瑶一阵心酸,她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痛,上前抱住楚芸,轻轻说道:“好孩子,你先和大郎回去!”

    东方瑶一晚上都没有回宫去。

    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木棺边,一直呆呆的盯着面前的烛火。

    多想再看一看她的脸,多想再握一握她的柔荑……可是她,已经死去了呀!

    小的时候,她是她的玩伴,互相看着彼此成人,她送她出嫁,十里红妆,可如今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东方瑶忽然想起来顾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想起她低头羞涩的一笑,她好厌恶好恶心,为什么小荷死了,她却要孕育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将带给他无限的欢乐和欣喜,可是她的小荷,从此只能躺在无尽的夜中……

    这一点儿都不公平,凭什么,凭他是太子么?

    东方瑶忽然大笑起来,她一把扫掉案几上李况和楚氏族人送来的祭品,狠狠的将那些绸布扯碎。

    “娘子,娘子,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芍儿跪在东方瑶面前,哀哀的说道:“娘子,你清醒点好吗?”

    “我已经在足够清醒了,”东方瑶转脸看向芍儿:“我要顾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给小荷陪葬,我要他的命,我要他死!”

    芍儿惊呆:“娘子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醒!”东方瑶冷道。

    芍儿赶紧来捂住东方瑶的嘴巴,小声哀求:“娘子,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他的命?”

    “他是无辜的,”东方瑶嗤笑,一边甩开芍儿的手:“小荷也是无辜的,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就要死?”

    她看着棺中她冰冷的尸体,想象着她如果此时能睁开眼睛,对自己一笑,她一点也不会害怕,她以为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什么毒什么死都是骗人的。

    “都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来陆静娘死之前说的那句话。

    她笑。

    是啊,都是假的。

    说好了一起守岁,可恨最后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时有风过堂而来,惊起白色的纱幔,幽暗的白烛星星闪闪,却再也照不亮那张睡着的容颜……

    ……

    崔城之出门的时候就感觉天色不太对。

    于是他对崔思娴道:“等会儿大约有雨,不若你先回去罢,我带着十郎入宫便好。”

    崔思娴可怜巴巴的看着崔城之:“阿兄,你不是说好了带我进宫的么?”

    “阿娴,若是不小心受凉、淋雨,会生病的,”段骁飞对着思娴笑嘻嘻道:“生病了可是要吃药的,药那么苦,你肯定不愿吃对吧?”

    崔思娴瞪了段骁飞一眼,又看向崔城之:“阿兄,你这一走,什么时候才会来看我?”

    崔城之脸上有着无奈的表情:“阿娴,我不就住在旁边么,随时都可以来看你。”

    “那不一样!”崔思娴皱眉苦脸:“阿兄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你一个人住多冷呢,都没有个贴心人为你收拾!”

    一想起来崔思娴都觉得心疼。

    她风华正茂二十四岁的兄长家中竟然连个侍奉的妾侍都没有,念及此,崔思娴忍不住道:“阿兄,棠姐姐都过世这些年了,你还没有要找嫂嫂的打算吗?”

    段骁飞拍了崔思娴一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谁知崔思娴却生了气一般,狠狠的敲了回来:“你这个死家伙,我阿兄的终身大事,和你有个鬼关系啊,要你来插嘴!”

    “好了好了,”崔城之叹道:“新婚夫妇,怎么能动不动就吵嘴呢,该相敬如宾才好……”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挑了挑眉,相敬如宾貌似不太现实,“阿娴,你现在出嫁了,阿兄虽说不能时刻在你的身边,可我们到底血脉相连,阿兄也会时刻记挂你的。”

    他对再婚一事缄默不言,崔思娴怎么能看不出来自家兄长的意思,倘若不是还记得卢氏徐氏,自家阿兄这样好的条件,光是当朝皇后……这一条就够那些长安贵女争先恐后了,可偏偏……偏偏他这些年鳏居不娶,闭口不言。

    崔思娴难过的看着丈夫和阿兄走远了,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一章 为何不能

    “城之,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朱雀大街上,两人并驾而行。www.uu234.net

    崔城之看着周围有些躁动的灰尘和人马,不经意皱了眉:“十郎,你明知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你心中何想?每每思娴和我提起这事,总忍不住要哭,不过在你面前,她装出来的罢了。”

    这时的段骁飞,脸上玩世不恭之色褪去,严肃正色的说。

    可是不过一会儿,他瞬间破功:“崔城之,你怎么不理我!”

    崔城之淡淡看他一眼:“有车架来了,你不打算让路么。”

    段骁飞往后一看,果然,有辆车架正向着这便来,看卤薄倒像是高等嫔妃的等级。

    “怎么回事。”

    崔城之越看越惊讶,不由喃喃道。

    那车上挂着一条白幡,跟在车旁的那圆脸的婢女,看上去面色并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有些丧气了。

    崔城之心猛然一跳。

    “城之,你做什么?”

    段骁飞一见崔城之下马去,诧道,赶紧也下了马。

    “敢问这位郎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段骁飞这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竟然聚集了一群的人,崔城之捡了其中一个郎君,问他。

    “唉,你没看见那马车上挂的白幡吗?卫将军夫人前几日去了,这宫里的东方贵人竟然特意为她出殡守丧,从前只听人说她是无情寡义之人,就是当初废太子都是毫不留情,却不曾想她竟会为了那夫人这样做!”

    周遭一阵叹息声。

    “东方贵人,是东方瑶吗?”段骁飞有些奇怪。

    却没有人回答他。

    崔城之注视着那架马车,看它离着自己愈来愈近。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段骁飞一脸呆滞,紧接着反应过来:“卫将军夫人去了?!”他怎么记得,卫将军年前才新婚,怎么他的夫人这么快就去了?

    马车行至仙居门,只见一个素衣的女子下车来,她看上去面色十分憔悴,并且很冷漠。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上了另一辆的马车,这才进了皇城。

    马车换成步辇,很快就到了含凉殿。

    “瑶儿,你可算回来了!”

    婉娘就在门口守着,一见东方瑶,赶紧迎上来。

    “姊姊……”

    东方瑶有些忍不住,她吸了吸气,把满腔的悲伤吞咽入腹,怯怯哀哀的叫了婉娘一声。

    婉娘怎么会不心疼?

    她看着这两个少女从小一起长大,视如姐妹,可是如今,竟只剩下一人了……“瑶儿,都过去了。”

    婉娘亦不知该如何开口,可是再要她说出别的话来,她又怎忍心来伤她?

    “起来罢。”

    韩鸿照叹了一口气。

    见东方瑶只是低着头,韩鸿照有些不忍:“你也要知道,谁都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呢,殿下?”东方瑶抬起头来,倔强的问她:“殿下是觉得,这个世上只能有自己一个人么,不管那个人有多爱自己,最后都是自己在掌控一切,最后走到尽头的,只会是自己一人?”

    “难道不是吗?”

    韩鸿照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走到今日,谁又曾陪过我呢?都说女人如同丝罗,应当依附乔木,可直到如今,我也不曾见过真正能依靠的乔木。”

    “殿下,眼前分明就有,只是你不曾注意过而已。”东方瑶坚定道。

    韩鸿照“哈”的一笑,她颇为怜悯的看着东方瑶:“你不觉得自己很傻吗,你根本就不知道人会有多么懦弱和无情,倘若你妨碍了他危害了他,他也会毫不留情的将你抛弃,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会让自己变成高大的乔木,不需自己交托,而是要所有人都来依附自己!”

    东方瑶有些无奈,她知道,也许早年韩鸿照受伤太多,她可能根本就不会体会到这种感觉,她以为一切都要自己来争取,却不知她如今的一切也不是她的全部,其中也有她爱人的骨血。

    可是有一点她不可否认只有强大,只有强大起来才不会被伤害。

    她一定要强大,她不要再看着自己爱的人离开!

    东方瑶跪下来,行了一个重礼,面无表情道:“殿下,臣愿为殿下分忧。”

    ……

    至于卫季卿的去想,东方瑶简直伤透了脑筋。

    她对韩鸿照说,卫季卿是以因为悲伤过度才会不知去向,希望韩鸿照能够宽恕他,韩鸿照便派了石安京去渭南亲自找他。虽不知卫季卿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失踪,可东方瑶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她很害怕卫季卿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娘子昨夜一夜未眠,三餐又不曾吃,倘若真的是累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芍儿端来一桌子的饭,可怜兮兮的看着东方瑶,希望她能吃一口,而不是推辞自己没有胃口。

    东方瑶觉得嘴巴干干的,她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菜,轻轻点头:“我会吃的,你放心好了。”

    喝了一口水,嗓子一阵清凉,似乎也不那么难受了。

    可是她看着这些饭菜,尤其是面前的这碗清风饭,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了小荷的桃花饭。

    那碗饭,真的很好吃。

    她吃了一口,感觉口中塞满了米粒,可是眼睛却慢慢的雾了。

    心口有个地方堵的特别难受。

    她狠狠的攥着手中的竹著,直到它脆弱的身子“啪”的一声碎裂,都不曾察觉。

    这些年的日子仿若近在眼前,可是记忆中的人却不在了。

    本想不过是一段时间的分离,却不曾想是死别。

    “我不惧怕死亡,我只是害怕离别。”那日她的话言犹在耳,却不想一语成谶。

    为什么呢,她还是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就这样离开,连一点点的准备也不给她,要她怎么接受从此自己的生命的再也没有了她的这样一个事实……

    ……

    “哗,哗”

    沉闷许久的天终于下起了雨。

    走出含凉殿,崔城之对段骁飞道:“你先回去罢,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无妨,我和你一起。”

    “不必,你先回去,这样冷的天,莫要留思娴一个人在家,她会担心的。”崔城之坚持道。

    “好,”段骁飞微微颔首:“你若是回去的早,就去我那儿吃,思娴一定都为你准备好了午膳。”段骁飞嘱咐完了,看着崔城之应了,才放心的离开。

    有风吹来,空气的雨丝斜斜的落到衣衫上,有凉风顺着衣袖钻入肌肤中,瞬间起了一层疙瘩。仿佛有屋檐上的碎玉子在雨中飘着,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心有些乱。

    不知走了多久,崔城之停了下来,脚下是一片柔软的草地,青草冒尖,水珠点点;园中海棠花打了些许花苞,未及盛时。

    他抬头望着那在空中摇摆的花叶,怔忪良久,终究没有再踏出这一步。

第九十二章 桃花祭酒

    一听说东方瑶要亲自去渭南,韩鸿照说什么也不同意:“你乃是后宫之妃,除非有一日你是别的身份,否则我怎么会要你去渭南?”

    “殿下要我坐以待毙么?倘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瑶儿寝食难安!”东方瑶说道。顶 点 X 23 U S

    “我看你这几日有些精神不济,若是没什么事也不用来紫宸殿和含凉殿了。”韩鸿照挥挥手,示意东方瑶可以下去了。

    东方瑶仿佛不死心,直直的看着韩鸿照:“殿下明知楚荷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何还要如此?”

    她声音中带上来一丝凄切:“殿下,小荷的死因查不出来,季卿也不知去向,你要我如何是好?”

    韩鸿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石安京找不到他,难道你就能找得到?”

    东方瑶用力点头。

    韩鸿照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容我想想。”

    东方瑶还想再说什么,被婉娘拦了下来,到了门口,婉娘才缓缓道:“这几日陛下又病了,殿下这些日子也头疼的紧,你不如慢慢劝她。”

    东方瑶缓缓点头:“多谢姊姊,瑶儿知晓了。”

    看着婉娘走远了,东方瑶退到一边来,面无表情道:“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娘子放心,奴婢已经命了散播消息之人,想必不久就会满城皆知了。”

    不远处的龙首道上,正有一人的车架过来,帘子一掀,露出一张清丽的容颜,那女子在当朝太子的搀扶下走了下来,捂着小腹,和丈夫拾级而上。

    东方瑶就冷冷的看着顾氏的小腹,倘若她在龙首道上滑下,腹中胎儿死于非命,或许自己就能好受些了?

    想起李况惊恐的眼神,东方瑶忍不住嘲讽一笑:“走罢。”

    不管如何,寒食节这一日,东方瑶总算是征得了韩鸿照的同意来祭拜楚荷。

    四月四日这一天天是阴沉沉的,映衬的屋里也一片昏暗。

    东方瑶醒来后,垂着眼皮,呆呆的坐在榻上,环视四周,心中一片死水般毫无波澜。

    因为不能点灯,直到鼓声响后,殿内依旧是一片昏暗,用过冷食,收拾好了祭扫用的一切物什这才出发。

    因为是填房,楚荷的尸身并不能入卫氏家冢,可是楚氏族人对于楚荷的存在又是唯唯诺诺,东方瑶十分愤怒,她既不愿意要任何人有为难,也不愿意委屈楚荷,一气之下就把楚荷葬在了母亲墓冢的旁边。

    刘夫人和楚晗娘早就在朱雀大街上等好了,东方瑶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还会再来找自己,尽管她也知道楚氏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可是反复无常一直是她最为唾弃的,是以她不过冷淡的打了声招呼,便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才人,才人,我们不过随路一起去,才人为何也不欢迎,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才人这样做可想过我们心中也难受?当初新妇子出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却不曾想转眼间着活生生的人便化作了一黄土,小荷和我们也是我的妹妹,我们……”

    “抱歉!”东方瑶冷冷的打断楚晗娘的话,“楚娘子,我还有事,恐怕要先走了,夫人随意。”

    上了马车,她立刻吩咐车夫快行。

    楚晗娘十分恼怒,狠狠的跺脚:“阿娘,你看她那清高的样子,好像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伤心似的!”

    刘夫人微微叹气,说道:“别说了,跟上去。”

    “阿娘!”楚晗娘不满道:“她都那个样子了,咱何必还要热脸去贴她那冷屁股!这人都死了,去不去不都是那么回事儿!”

    “住口!”刘夫人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厉声斥道:“既然是随意,便是说我们可以去,你这笨丫头莫不是听不懂?”

    晗娘怯怯的叫了一声:“阿娘,你干嘛这么凶。”

    刘夫人双眉紧蹙,“你也是出嫁多年了,怎么有些事情还是看不懂?现在你阿爷在朝中左右为难,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哪一方胜出,我们都不能为你阿爷拖后腿。”

    “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太子都这样威胁父亲了,难不成我们真的要和……和他对着干?”楚晗娘大吃一惊。

    大约是巳时三刻到的,在敦化坊的东侧的一处墓地,这处墓地原是为了达官贵族中不能入家冢者而建,只是楚荷的父母早亡,连尸身都不曾留下,到如今楚荷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黄泉路上,她会不会寂寞?

    天空的阴云逐渐消散,已经有阳光洒下,本事踏青的时节,人来人往的曲江就在一侧,可是另一侧却是孤寂阴冷成片的坟茔。

    面前着小小的坟尖上已经冒头了些许嫩草,有风时便微微抖动,看上去就像是弱不禁风的瘦弱少女。

    眼圈有些泛红,东方瑶努力压下心头汹涌的难受,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

    “你看到了么,小荷,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言,无论身在何处。”

    她倒出一杯葡萄酒,又摆出一碗桃花饭。

    “这是我亲手做的,你还记得那一次你做的吗……我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不知道我做的,你觉得好吃不好吃……”

    跟在后面的刘夫人和楚晗娘对视一眼,轻声对东方瑶道:“才人请节哀顺变。”

    东方瑶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裙子,看了一眼刘夫人,良久,才平静道:“有劳夫人了。”

    她走到一边去,开始祭拜母亲。

    或许是因为母亲逝世太早,她的心早就已经没有多大的波澜,早就已经习惯了母亲不在这样的事实,可是对于挚友的骤然离世,她心中依旧难以接受。

    “阿娘,请你保佑女儿……儿没有多大的雄心,不过所求安宁而已,倘若没有一世,退而求其次,半世也可……”

    她心中默念,季卿,你一定要回来,你不要有事,我不想再看到你出事了。

    辞别了刘夫人和楚晗娘,东方瑶已经不想再去苛责他们了,皇后说的对,人是懦弱的,这点不可否认。

    走到马车别上,她凝着着车辕上有一个成形的灰印,四下扫视一番,确定没有人,这才半信半疑的上了马车。

    有个男人背对着自己而坐,由于他穿的是一身黑衣,此时蜷缩在一起,东方瑶一进来,心头猛然一惊,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九十三章 杀妻之仇

    卫季卿抬起头来,脸上有几处伤痕,胡子拉碴,形容散乱,平日里一双意气风发的眸子此时已经空洞而毫无波澜,东方瑶缓缓放下手,咬着牙:“卫季卿,你还敢来见我?”

    卫季卿不敢去看东方瑶,他垂着眸子,张开口,可是最后一句话说不出来。www.uu234.net

    东方瑶抬手拉上马车的木门,与他对坐,努力平息心中的愤怒:“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卫季卿呆呆的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良久才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在灵泉水上,我们午膳时用了一条鱼,渔夫说那条鱼名为翻鱼,后来我才得知,实为西施鱼和翻鱼共同制成,里面有剧毒,本来应该是我先吃的,可是我竟然……”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抱在自己的头上:“……应该是我死,我宁可死的那个是我!”

    东方瑶怔怔的看着卫季卿,看他这样难受,她一句责备的话都讲不出来了。

    她本想一巴掌甩给他,也想当面怒骂他,说永远也不会原谅他这样决绝的话……她把楚荷托付给他,自以为他可以信任,却白白看着小荷丢了性命!

    可他也是一个大将军,战场上杀人如麻运筹帷幄的大男人,此时在她面前如此落魄、如此难受的落泪,那些责备的话她还怎么说的出来?

    “为什么不回去?你想做什么,告诉我!”

    卫季卿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来,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又从手中掏出一方丝帕包好,交给东方瑶。

    东方瑶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手中的丝帕。

    那丝帕,她不会认不出来,是小荷的,可是它竟然是这样的干净,一尘不染。

    “我死后,请你把我和小荷葬在一处。”卫季卿看着东方瑶,平静中带着悲哀:“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只要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东方瑶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卫季卿摇摇头:“瑶儿,你知道,我也想要留住她,可我和她到头来还是有缘无份。”

    他把头依靠在车壁上,任由马车晃动。

    “我和她相识这些年,始终都不明白,我不过见了她一眼,为什么会爱上她……是命吗,还是偶然?其实我和她……始终是一类人不是吗?我知道她放心不下你,怕你在朝中孤立无援,所以才决定要嫁给我,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如何拒绝她……”

    “……”

    东方瑶觉得嘴唇可能不是自己的了,它上下翕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听来就像是另一个在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陌生而又熟悉。

    男人头上有几根银亮的白丝,在眼前晃着,几乎晃化了她的眼睛。

    她失声:“季卿!”

    卫季卿则看向别处:“请你不要忘记,你应允我的,不报杀妻之仇,我誓不为人!”

    马车的后盖被打开,卫季卿一跃跳了出去。

    东方瑶伸手想要拉住卫季卿,不要!他不能走!他还什么都没说清楚,他究竟想要去做什么?!

    难道……难道是……

    东方瑶心中巨震。

    在李况所做尚未揭发之前,刺杀太子那是谋逆!

    卫季卿若真杀了李况,他的九族都不会安宁!

    恍惚中,马车已行至朱雀大街。

    “停车!”

    想要返回拦截卫季卿,然而东方瑶还未开口,已经有人替她喊了一句。

    “谁人拦路?”芍儿高声呵斥。

    东方瑶不耐烦的挑开帘子,却见朱雀门旁,有个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策马而来,面容阴沉,正看着东方瑶,冷冷的开口:“东方瑶,谁给你的命令要你私自出城?”

    东方瑶走深吸一口气,下车来拍拍袖子,“自然是皇后娘娘。”

    李况哼了一声:“难道不是私自出宫?”

    东方瑶“哈”的一笑,那笑中带着讥讽:“太子殿下以为我是石头做的,教人随便打一下骂一下都不知道疼?”

    李况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东方瑶已经转过身去,爬上马车,“妾刚从南郊回来,路上听说杜陵发生了些事儿,太子殿下若是没事,不妨去看看起车!”

    “你不是说东方瑶是无令出宫?”李况阴沉沉的看着身边的叶存。

    叶存咽下一口唾沫,畏缩道:“郎君,确实是如此啊,是我亲口听皇后对身边的崔舍人说的!”

    “啪!”

    叶存闭着眼睛,心口一跳,等他胆战心惊的睁开眼时,才发现李况只是把手中的鞭子狠狠地额扔在了地上。

    然而他还未松下一口气,忽然有心腹上前来,在李况耳边低语:“殿下,杜陵出大事了!”

    李况大惊:“什么事!”

    那人摸了摸额角冒出的汗:“杜陵新村挖出一块石碑来,上面写着……写着……”

    眼看着那人支支吾吾起来,李况心急:“快说,究竟怎么了!”

    李况马不停蹄赶到杜陵的时候,却不曾想京中已经发生巨变,不过一天的时间,消息传的比箭矢还快。

    ……

    “一水淹一水,荒山无鸟飞;一物降一物,长陵无二水。”

    东方瑶看着手中的这首童谣,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长陵无二水,这恐怕也是皇后的心声吧,有朝一日,长安也不会有二王,所以只能有一个牺牲了。

    她把手中的纸条揉烂,点在火盏上,很快便化为灰烬。

    果不其然,当李况发现新村埋得是一尊已经生锈的金佛时,他几乎瘫倒在地上,要知道皇后可是信佛,如今一尊金佛锈成这样,怪罪下来一定是雷霆之怒,李况想都不敢想,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金子怎么会生锈?

    他叫人来鉴定,发现的确是一尊金佛。“许是周围的水太多了,金佛常年埋在地下,才会至此。”那金匠如是道。

    李况摸了摸面上的虚汗,然而下一刻,他的心却咯噔一下坠落谷底。

    水……金佛……到底是寓意着什么?

    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然而又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只好叫人把金佛毁掉,又把全部知道消息的村民灭口,这才恍恍惚惚的要回长安去,然而路行至泾水,他忽觉得浑身上下有些难受,只好下了马,叫人备车。

    车夫是个高大的汉子,只是却不曾言语一句,李况在马车上口渴至极,便叫那马车夫给他递水,那人不言不语递上一个水袋,李况未曾多想,正待喝,忽然马车一晃,那水袋掉在车上,撒了一地。

    “晦气!”

    李况咒骂了一句:“还不赶紧给我再换水!”

    那人点点头,停了车下去,不一会儿还不见人,李况皱眉,这便挑开帘子,惊觉周围竟然无人!

    方才上车时明明是一群人跟在自己旁边,怎么现在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李况眼皮子一跳,明显感觉到不对劲,然而他刚要下车时,不知何处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竟然劈碎了一边的车辕。

    “是你,对不对!!”

第九十四章 早知如此

    可是当两把刀同时插进腹中的时候,卫季卿还是痛的闷哼了一声。m.www.uu234.net

    巨大的冲力使他匕首的位置歪倒了一边去,直直的插入李况的臂膀。

    头脑晕眩……心口不断胀痛,仿佛只要一呼吸,便伴随着撕裂的感觉。他握着匕首的手开始有所松动和颤抖,压抑着那种难受,他慢慢的低头向下看去,可是下一刻那锋利尖锐的就箭头,就这么直直的横在自己的眼前,上面斑驳的血迹,都昭示着不可挽回的一切。

    是的,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那直刺他心脏的一箭,已经先他一步要了自己的命。

    可是……

    李况看见卫季卿抬起赤红的眼来,那眼神充满着仇恨和贯穿眸低的深沉,仿若来自地狱的凝视,除了手臂近乎麻木的痛楚,李况觉得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凉了片刻,几乎不能流动,心脏也慢了一拍,他睁大眼,呆滞的看着卫季卿。

    不甘心,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不能手刃仇人,不甘心就……就这样遗憾的死去……

    “你别怪我卫季卿,是你自找的!”

    李况缩着身子,颤抖的说。

    “李况,”卫季卿大口的喘气:“你会受到惩罚的,我卫季卿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卫季卿咬着牙,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一刺,在他倒下之前,只盼着那把匕首能再往前一点,能再长一点……因为他,不甘心啊。

    他的身躯开始慢慢下滑,最终倒于地上。

    有血腥的味道开始蔓延,粘乎乎的东西逐渐浸湿肌肤,李况几乎下意识的想缩脚,可是不管他的内心怎样呐喊,他的身体竟然都无丝毫的反应,仿佛时间静止一般,他呆滞而毫无焦距的看着某个角落。

    “赶紧把太子扶到车上。”

    一身甲衣,眉目冷峭的郎君吩咐完,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卫季卿。

    他攥紧了手,仿佛手中拿着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慢慢的又松开。

    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的面上已经恢复平静,继续指挥着一边的医师:“快去给殿下查看伤口。”

    “明明是你该死,为什么要怪我!”

    李况喃喃自语,他形容有些不对,医师赶紧把脉,发现太子已经有些惊吓过度,神志不清。

    “看样子要赶紧回去了。”

    石安京凝望着天边,注视着那一轮已经落入西山的薄日。

    ……

    晚风徐徐吹来,吹起女子额前散乱的刘海。

    东方瑶坐在石凳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她才道:“果然是这样。”

    心仿佛已经麻木,那初听消息时心脏被针扎的痛楚已经逐渐散去,东方瑶开始明白卫季卿的意思来。

    原来那日他说的一番话,竟真的是要孤身刺杀李况的意思。

    她从袖中拿出那一方丝帕,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那精致的折枝荷花的纹路,心中淡淡的哀伤。

    粗粗算来,她和卫季卿,也认识五年了。

    从她在含凉殿第一次卫季卿开始,从没有想过他会和自己的挚友相守,也没有想过自少年时便驰骋沙场的将军会落的这样的下场……原来一个人若要死去,是这样的简单啊,可是在世的人呢,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闭上眼睛,眼角鼻端都有酸涩的感觉。

    “庄叔查的如何?”睁开眼来,她淡淡道。

    庄叔是东方瑶选的可靠人,在长安经营布庄和茶行,原在掖庭主管绢布,东方瑶小时候也认识他,后来他年龄大了被放出宫外,东方瑶便拿钱资助他经营布庄茶行,借此来打探宫外的各种坊间消息。自得了自己的命令去灵泉后,他便一直为自己打探楚荷中毒和卫季卿去向的消息,毕竟东方瑶如今也不能完全信任韩鸿照。

    “楚娘子吃的并非是翻鱼,而是和翻鱼长得很像的一种鱼,叫做西施鱼,此鱼只有去除肝脏才能食,否则便有剧毒,可致死,因此万不能吃,”芍儿叹道:“卫将军应当就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才会如此去冒险。”

    一旦事发,只要李况在刑部和大理寺稍加手脚,便可以将夫妻两人的死归咎于渔夫错将西施鱼当成翻鱼来烹制,吃错东西意外而死的样子,既然渔夫当场投水自尽,到时候他想要摆脱罪责就很容易了。只是恐怕李况自己也没有料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他最想毒死的那个人没死。

    这样缜密的心思,太子殿下还真是不一般呢……东方瑶的眼神逐渐冰冷,李况,有朝一日,我必要你家破人亡,十倍奉还。

    绝不会要小荷季卿白白枉死。

    很快,卫季卿刺杀太子的消息便传满朝野上下,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当石安京对韩鸿照说完这个消息的时候,韩鸿照面色复杂:“你是说,太子也受伤了?”

    “是的殿下,不过卫季卿那一刀并未切中要害,便被太子的手下之人一箭射死。”石安京拱手低声道。

    韩鸿照蹙着眉叹气:“我真该去看看他,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事!”

    石安京从紫宸殿出来的时候,有个婢女叫住了他。

    石安京能认得出来,那个圆脸的婢女是东方瑶身边的心腹婢女,叫做芍儿。

    “将军请随奴婢来。”芍儿做了个延请的手势,石安京跟着她到了一座古朴的石亭旁。

    彼时,她年龄尚小,也不过十六岁,也许还有几个月就十七岁了,可是她看上去已经不一样了,石安京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只觉得她眼中多了几许哀伤。那些哀伤,他见过,可是如今,他也是推手之一,他并不忍,可……

    石安京的心猛然一跳,就在东方瑶望向他的时候,慌乱的看向了别处,“才人是有什么事吗?”

    东方瑶却已经一眨不眨的看着石安京,说道:“石将军,卫季卿是怎么死的?”

    “是……是被太子殿下的护卫射杀。”

    “那,那他有和将军说过什么?”

    石安京一怔,他下意识的去看东方瑶,却见东方瑶眼中一片清明。

    “没有。”他说道。

    他不能说真相,却只能否认。

    东方瑶沉默了一会儿,“好,我明白了,多谢石将军。”

    等石安京走远了,东方瑶浑身上下却逐渐漫上一种无力的苍凉……这些痴儿,何其傻也!

第九十五章 浴佛之节

    自然,对于卫季卿刺杀太子一事,韩鸿照十分愤怒,她下令将卫季卿昔日的手下全部关押,三司联合会审,并声称要卫季卿三族下狱。m.www.uu234.net

    然而不出东方瑶所料的是,雷声大雨点小,事态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严重。

    “殿下,三日之后便是浴佛节,殿下为何不趁此机会去一趟大慈恩寺为陛下祈福呢?”婉娘一边添水,一边说。

    皇后微微颔首,说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最近宫中事务太多,我若离开,恐怕不妥。”

    “太子殿下也身子不适,殿下此去大慈恩寺,既是为太子殿下祈福也是为陛下祈福,岂不是一举两得?”

    坐在一边的东方瑶忽然开口。

    “哦?”韩鸿照微笑着看着东方瑶:“你也是这样想?”

    东方瑶不知道韩鸿照去了东宫和李况说了什么,不过肯定不是好话,这是她一贯的风格,现如今坊间童谣正盛,难免不会让人心生疑虑

    韩鸿照最终点了点头:“也好。”

    东方瑶告辞,走到门口,韩鸿照却又叫住她。

    “你没别的话要说吗?”

    东方瑶转过身来,正看着韩鸿照喝了一杯茶水,她晚间喜欢饮茶,因为这样可以提神,批阅章奏时也不会觉得太疲倦了。

    “殿下是有什么事要问吗?”

    东方瑶盯着韩鸿照手中握着的那金丝高腰杯,下面微微折起的茶托,心口一阵一阵的钝痛,垂下眸来:“殿下,臣的确有一事相求。“

    ……

    “娘娘,奴婢来吧!“

    云芝伸手想去捧太子妃手中的那药釜,却被太子妃灵巧的躲过,“好了,没事的,又不是第一次怀孕了!“

    云芝无奈,只好扶着太子妃,两人一同走到宜春宫门口,太子妃却打了个手势,示意云芝止步,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殿中显然有些空旷,药味儿充斥了每个角落,脚步踩进内室,室中一张榻上,太子正一手扶额,靠在隐囊上,一边的茶水早就凉掉,太子妃把药倒入碗中,又换了一杯热水才在案上。

    忽然有双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殿下,不能用茶水服药的,会解药性,该用温水送服……“

    听着没有回应,太子妃疑惑的抬眼来看着自己的夫君:“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况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妻子恬静的容颜,心中一动,他伸手来讲她鬓角的碎发挽到耳边:“都说了不要你来,你怎么不听呢?“

    太子妃却摇摇头:“我不放心,更何况她也不是做不出来那样的事。“

    李况怔了一怔,“当年长兄罹患重病,母后却未曾为他续药,长兄就此亡故,你说,长兄那病真的是没救了还是母亲故意不给他续药?“

    顾念霜心中一动,她凝视着丈夫满是怜惜和信任的眼睛,最终别开了目光。

    “阿爷看过,说,说是还有救……“

    坊间人口中,都说是皇后为夺权故意断了亲生儿子的汤药,致使他早早病逝。

    当初李况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怀睿,是为了引诱他与皇后为敌,可是他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也会面临着这样的抉择。

    “我相信你并非有意为之,那样的丑事我只会为你再遮挡一次,却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你是我的儿子,可同时也是大唐的太子,再一再二不再三,我现在也老了,只想安度晚年,你父皇身子不好,这些事情我也从未对他说过,你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抉择难下。

    “殿下?“

    太子妃把入神的李况唤醒,她反手握住李况的手,柔声道:“无论殿下想要做什么,我都会一直跟着殿下的。“

    君若入锦水,妾必投深渊。

    李况看向妻子还尚未显怀的小腹,逐渐下定了决心。

    李家的儿孙,该些血性了。

    ……

    五月十日。

    浴佛节是佛诞日,都说是从天竺传来的,但其实佛教传入中原即有此节了。在这一日,长安的各个寺院都要用香汤为佛身沐浴,以此得名“浴佛节“。韩鸿照一早就离开了大明宫到大慈恩寺去祈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并没有要求众人为自己让路,只是坐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大慈恩寺的后门进入,直接入了大雄宝殿。

    都说为人父母操心操力,韩鸿照当年为了生元香也吃了不少苦,纵然也曾忽视过她,那也是无心之过,她真心的祈求女儿能一辈子快快乐乐,不受皇室束缚。

    而此时的蓬莱宫中,东方瑶正跪在榻边上,为皇帝吹了吹碗中的药汤。

    “陛下这几日可好了些,有没有再头疼?“

    皇帝看上去有些虚弱,他懒得摇头,只是眨眨眼:“无妨。“可是说完这句话,他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自己的手大口大口的喘气。

    “殷侍御,殷侍御!“东方瑶一边叫,一边为皇帝顺气:“陛下可是嗓子难受,要喝水吗?“

    于是服侍着皇帝来喝水,谁知这一喝水却又咳嗽的更厉害了。

    把完脉,殷侍御面色有些不太好,他沉吟片刻,放道:“陛下这些日子不要受风,也不要过激,躺在床上好好休养大约没几日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咽下一口唾沫,看向东方瑶。

    东方瑶微微一笑:“多谢侍御了。烦请您来开药吧,妾身便随着去拿。“

    “哦,好好好!“殷侍御忙不迭的应好。

    从药房出来的时候,曹吉祥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东方瑶走上前去,将煎好的药递到他手中:“劳烦内侍了。“

    曹吉祥微微颔首,这便离开。

    东方瑶一直看着他拐入一侧的游廊,算算时间,感觉也快要到了,便起步向着紫宸门的方向走去。

    不过走了十几步,她便听到远处兵甲摩擦的声音似乎蠢蠢欲动,随即有个婢女跑到她身边来对她耳语:“来了。“

    东方瑶点点头,那小婢女低头离开的一瞬间,东方瑶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两个人。

    “好久不见,怎么,你找我有事吗?”

    东方瑶开口,淡淡一笑。

    崔城之这才发现,一月不见,东方瑶似乎变了,她的笑意分明没有直达眼底,在这之前,她只有在初相识时才对他这样笑过。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股针扎的痛。

    他脸上逐渐也扯出一丝荒谬的笑意来:“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

第九十六章 逼宫废后

    “哦?”东方瑶眼风四处扫了一下,仿佛不解其意的样子:“我知道什么了?”

    “我其实并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崔城之走近东方瑶,在她耳边低声警告:“但是我知道你这样做一定很危险。顶 点 X 23 U S”

    东方瑶不屑一顾,冷哼一声:“你放心好了,我做什么都不会威胁到你的,你又何必要担心?”

    她正待走,崔城之却忽然拉住她的手腕。

    “崔城之,你这是做什么?”

    东方瑶并没有挣开,只是皱眉看着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手:“你恐怕不知道,我若要做一件事,是没人能拦得住我的。”

    “你太心急了,倘若不成,最后背黑锅的便是你!”崔城之手说话时手微微用力,却不妨抓疼了东方瑶,东方瑶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手抽出来:“怎么着,崔舍人你这是想要拦我?”

    东方瑶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凉,她审视着崔城之,似乎在想他阻拦自己的动机……

    皇后那么信任他,又怎么会容忍李况在自己身边安插细作,更何况平日里也没见崔城之和李况有多少接触,倒是和韩宿迁相熟,既然如此,他有什么理由来阻拦自己?

    崔城之并非是偶然发现李况带兵入宫的,他的确是观察李况许久了。

    这几日也曾对韩宿迁说过,要他注意一下东宫的举动,果不其然,皇后离开大明宫没多久,便有探子说李况与大明宫监门卫左将军柳焱带着一群近卫已经前往大明宫来了,意识到不妙,韩宿迁一边带人去拖住李况,一边派人通知了崔城之。

    实际上崔城之早就已经对皇后暗示过,不过被皇后否决,皇后表示自己已经警告过太子,暂时他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谁知这一次,太子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带兵直逼大明宫。

    “哼。”东方瑶忽然一笑,“你放心好了,我倒不至于和太子殿下吵起来,到时候在陛下和皇后面前也没法解释不是?”

    崔城之皱了皱眉,“那你现在和我去蓬莱殿。”

    东方瑶摇头:“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陛下,陛下刚刚难受的厉害,御医说已经不能再受刺激了。”

    崔城之心一跳。

    倘若真叫李况进了蓬莱殿,那事情才更严重。

    东方瑶十分镇定地下逐客令:“话既然已经带到,崔舍人可以回去了。”

    崔城之不说话,手渐渐松开,却依旧静静地看着东方瑶。

    东方瑶觉得很窝火,可是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不能发怒,她知道皇后一向不喜欢李况,立他为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与其要一个心计多端的太子,不如立一个听话的儿子,事到如今,她决不能再犹豫了,错过这个最好的时机,她还要等多少年,难道要让季卿和李怀睿白白的死去吗?

    不……不可以,大不了她被罚,却绝不可以退缩!

    “东方瑶,你做什么!”崔城之眼睁睁的看着东方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刀鞘拉开时,寒光一现。

    东方瑶看了一眼崔城之:“别紧张,除非我的手没拿好,否则这刀是绝不会往你身上招呼的。”说完,她甚至还笑着晃了一晃。

    她笑时眉眼微微眯起,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在问“我手里的这把刀漂不漂亮”一样。

    崔城之呆了一呆,正想说什么,然而下一秒却见东方瑶已经利落的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瞬间便有鲜血争先恐后地冒出。

    “你是不是疯了!”

    崔城之惊讶的看着东方瑶。

    第一次觉得看错了她,从前一直以为她冷静孤傲,今日方知她竟有如此偏执固执的一面。

    “你……”崔城之看着那潺潺流血的伤处,欲言又止。

    东方瑶抬头看了崔城之一眼,鄙夷道:“我疯了,难不成你还是清醒的?”

    她眉毛都没皱一下,抬手将受伤的手臂用宽大的袖子掩好,收起匕首来,轻轻点头:“崔舍人请吧。”

    ……

    李况负手立于望仙门前。

    一侧甲兵当立,另一侧数十名禁兵就立在面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穆的表情。

    他挑了挑眉:“得知陛下忽然身子不适,我特意来看看罢了,却不知将军为何如此拦我?”

    “殿下若要进来可以,只是请诸位近卫留在宫外。”韩宿迁扫视了一眼下面的众多近卫。

    李况哈哈一笑,他双手交叉在身前,只是动时左臂微微僵硬,“韩将军误会了,这些禁卫是我派来保护父皇的,他这几日不是晚上总做噩梦吗,有了我的贴身近卫守着,想必就不会有事了!”

    韩宿迁没听说过皇帝这几日做什么噩梦,他皱了皱眉:“殿下,这是臣的职责。”

    “你既不是这禁兵之首,有什么事难道自己就能决定了?”李况面色一沉:“我是太子,也是陛下的儿子,有什么事自然要为父皇着想,你若是识相,就赶紧让开,也不枉你我表兄弟一场。”

    “那就请殿下回去罢!”韩宿迁依旧毫不退让。

    “韩宿迁,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况面色变得十分难看,“那就别怪我无情了!”他忽的一招手,身后立即有鳞甲摩擦之声,须臾,二位身着灰甲的将军出现在韩宿迁面前。

    “石安京,柳焱!”韩宿迁失声叫出来:“你们两个要谋反么!”

    柳焱笑着走上前来:“将军,你也知道我们不过是听从太子殿下办事,干嘛要说谋反那么难听,”他脸上的笑容下一秒瞬间消失:“把韩宿迁给我压下去,我看谁敢阻拦太子殿下!”

    柳焱是城门禁卫的首领,他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喊,下面的禁卫的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有些犹豫。

    “诸位,我不是都说了么,只是来看看父皇而已,哪里还会有别的事呢,倘若父皇真的有什么差池,那才是最严重的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况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太子殿下若要带兵进宫,那便是逼宫犯上,意图谋反,其罪当诛!难道你想背上这样的罪名么!”韩宿迁斥道。

    “谁说我要谋反,”李况眯着眼扫了一眼韩宿迁:“我若是谋反,你便是谗言诬陷的诽谤之罪!本宫都已经清清白白的说明白了,只是看望父皇而已!”

    李况抽出身边柳焱的佩剑,“咣当”一声掷于地。

    皇后不在宫中,首领也已经听从太子的指挥,就连平时最受皇后器重的石将军竟然都跟在了太子后面闯宫,他们这些人能拦得住吗?

    看来又是一场恶战了。

    解决了对皇后忠心耿耿的韩宿迁,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办了,只要进了蓬莱殿,要父皇在废后的诏书上盖上他的制印,再立刻经有二省决议执行,他不信中书省那些老头们儿不想废了皇后!

    李况紧握着手中的那一纸制书,咬了咬牙,终于踏入了蓬莱殿的大门。

    “太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阿赞一见太子气势汹汹的大步流星走进来,下意识的上前去挡住。

    “滚开,你算个什么狗东西!”柳焱用脚一踹,阿赞立刻就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柳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一个身着绯色圆领长袍的内侍从室中走出来,阴测测的看着柳焱:“这里是天子居处,你竟敢造次!”

    “诶!”李况笑着向前去:“内侍误会了,我等是有急事求见父皇,烦劳内侍通传一声。”

    曹吉祥扶起阿赞来,将他挡在身后,瞥了太子一眼,微笑:“那就不巧了,陛下刚刚身子不适睡下了,若有什么急事还请殿下去大慈恩寺找皇后娘娘!”

    “现在去大慈恩寺想必是来不及了,内侍还是通传一下为好,倘若事情解决,也绝对少不了曹内侍您的一份功劳!”

    曹吉祥脸上又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来:“太子殿下这样急,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事,也好要奴婢去通传的时候告诉陛下呀。”

    “自然是急事,你这贱婢,再耽误时间就把你拖出去杖杀!”柳焱不耐烦的嚷嚷。

    “是谁要杖杀曹内侍啊?”

    一个女子略带慵懒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第九十七章 谁威胁谁

    不一会儿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着韩青色广袖团花银绣裙的女人,她面上带着矜持的笑意,提着裙边走出来,一见到李况,奇道:“咦,太子殿下和柳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柳焱大剌剌道:“臣等求见陛下,烦请才人通传一声!”

    “哦?”东方瑶眼睛微微眯起,端正的立于殿前看着台下众人:“却不知将军是有什么要紧事呢,竟然闹到要杖杀曹内侍的地步?”

    柳焱面上的笑容逐渐凝住:“东方瑶,你最好不要和太子殿下作对,你要知道,谁才是未来的新主,谁就是你的主上!”

    可是转瞬间,那双杏子双瞳却溢满笑容,东方瑶捂着自己嘴,笑罢方道:“柳将军说的那都不是废话么,只是,”她顿了一顿,冷笑:“只是没觉得现在说这番话太早了吗?”

    李况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东方瑶:“你不要以为你逃了几次我就杀不了你,倘若你再阻拦我,宋若栖的下场便是你的。”

    东方瑶“哈”的一声笑出来,她非但没有往后退,反而直直的迎上前去:“这么说殿下你是在威胁我了?”

    李况眉头皱起,仿佛已经不耐烦:“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殿下,还听这个贱人瞎扯些什么!”柳焱当即上前来,一巴掌就要甩过去,然而意料之中女人被甩在地的场景并没有如愿出现在眼前,柳焱的手被另一人紧紧地抓住。

    柳焱惊怒的看向这人,却见这人眉目肃正,剑眉冷竖,往日里温和如春风般的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崔城之!”李况咬牙,恶狠狠道:“你想做什么?”

    柳焱大怒,正待抬手打过去,忽然李况制止了他:“休得无礼!”

    柳焱极其诧异:“殿下,这个小白脸不知好歹,为何不能打杀!”

    李况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平息心中的愤怒。

    他知道崔城之的身份绝非一般,况且他本意是和平解决此事,定不能给任何人留下逼宫的把柄。

    他上前几步,温和道:“崔舍人误会了,阿焱性子急躁,其实并无冒犯之意!”

    崔城之收回手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但愿我是真的误会了。”

    这笑容,却是半嘲半讽。

    李况也假装没看见,叹道:“我不过是想进去看看父皇而已,却不知这东方美人要再三阻拦?”

    崔城之面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却道:“古来儿女都要侍奉父母榻前,美人这样做,的确是不周。”

    李况去看东方瑶,发现她正淡笑着瞧着自己,那个笑容不禁让他愤怒,也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你……!”

    东方瑶却报之一笑,“殿下,我有话对你说。”

    李况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压低声音敌视她:“说。”

    看着身后人都离远了,东方瑶才缓缓道:“殿下这次来,是要废后罢?”

    李况手中拳头攥紧:“识相你就让开,荣华富贵我也少不了你的!”

    东方瑶冷笑:“殿下真以为自己能废后?凭你的势力,与皇后相比不过九牛一毛,况且我要你进得了蓬莱殿,你觉得圣上会听你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你……你这个贱人,三番四次坏我好事,待大事决,我定要你不得好死!”李况咬着牙,话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他一向憎恶别人拿他和皇后比较,此时便愤怒至极,更是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进蓬莱殿,不说一句废话,抬手就朝着少女柔弱的肩膀用力推去。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她,下一秒

    “啊!”

    随着一声少女惨叫的,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咣当落地。

    一声断断续续的哭声忽然传入台下众人的耳中。

    东方瑶一边捂着自己的小臂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太子殿下,妾不过是好心提醒你陛下身子不好,你为何恼羞成怒用刀伤我?”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皆见那少女的玉臂上是一道长约五寸的狰狞伤痕,还有鲜血还在不断的渗出,衣袖上甚至都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东方瑶咬咬牙,忍住身上的冷意,总算是真的掉下了几滴泪水:“妾做错了什么,为何柳将军要如此对妾?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不过是来探望生病的陛下,妾只是觉得陛下现在还在熟睡不宜见人受惊,妾究竟做错了什么?太子殿下可知带兵入宫伤及天子近臣什么样的罪过……”东方瑶杏眼忽然瞪得老大:“难道殿下是要谋反!”

    众人只见眼前少女泪眼盈盈,面色苍白,看起来柔弱异常。

    李况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拳头,从牙缝里吐出字来:“谁说本宫要造反!”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两步并作三步就踏上台阶,伸手就要推开大门:“父皇,儿臣有要事求见!”

    门却轻轻松松就被推开了。

    “太子殿下,你可想好了,陛下现在不能受惊。”东方瑶站在李况的身后,面无表情的说。

    李况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径直就走了进去。

    他当然是直奔床榻,榻上躺着的是他的已经上了年纪的阿爷,然而当他兴冲冲的跑上前来的时候,却呆住了。

    李道潜捂着嘴巴干咳了两声,他实在是身上没有半分气力了,睁开虚弱的眼睛,头上的层层纹理清晰可见,花白的发丝触目惊心的铺陈在枕上,一点点的扎着李况的眼睛。

    “父……父皇!”李况结巴了一下,“咕咚”一声跪在皇帝的榻前。

    父皇他……真的老了。

    李道潜睁开已经花了双眼,如果说上一秒他还隐约能看见东西的话,那么这一秒,他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儿子了……泪眼朦胧。

    “你……你真的要造反?”他颤抖着嘴唇,说出那两个字来。

    李况面色大变,他上前握住老皇帝的手,颤抖着说:“父皇!儿……儿不是要造反,儿是要废后!父皇……难道你不想废后么?这么多年你都要受她的压制!你难道没有一刻想要废掉她么?只要废掉她,一切都结束了啊,父皇!”

    “咳咳!咳咳!”殿中咳嗽声愈发的剧烈,可是李况依旧拉着皇帝的手不停的说,哀求他:“……一定要废后,倘若不是这样,儿就活不了了!父皇……儿还不想死,你帮帮儿好不好……”

    “啪”

    烛火忽的闪动了一下。

第九十八章 红颜祸水

    “啪”

    那火花一闪,立刻有人上前来将烛芯剪掉一块。

    玄明放下手中的剪刀,走到皇后面前来行礼:“殿下这是要走了?”

    韩鸿照微微颔首,她注视着玄明清瘦的脸,不知为何心就像针扎了一般痛了一下,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她已经恢复了常态。

    “玄明,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她居高临下,看着玄明,淡淡开口。

    玄明知晓韩鸿照的意思。因为济世,当日他欠了韩鸿照一个人情,现在才是兑换诺言的时候。

    可是玄明如何不知道,无论有没有济世,他也不可能不为她指出这一条明路。

    “皇后请。”玄明伸手做了个延请的手势。

    金佛后面有一层可以动的墙壁,玄明的手按在墙壁上那一尊小金佛的眉心上,须臾,墙上开了一扇门。

    韩鸿照对着玄明一笑,权当做感激,然而她不过走了几步,玄明却又忽然叫住了她:“殿下!”

    韩鸿照转过身来,疑道:“怎么?”

    玄明上前几步,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轻轻举在了韩鸿照的面前:“请皇后拿去。”

    韩鸿照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一缩。

    那匕首上镶嵌的五颗古朴的红宝石,若是隔在现在,就算是婉娘拿来摆在自己的眼前,韩鸿照一定嫌弃的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可是现在,她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把小巧的匕首,前尘往事翻涌上心头,冲的她心都有些麻木了。

    “……我都还回去了,为何还要再给我。”她淡淡道。

    玄明张了张嘴,其实他想说的话很多,可是偏偏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既然三十年前就没有说明白,他现在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师兄所托,玄明不敢忘。”他谦卑地低下头来。

    当年她将这把匕首摔在他的面前,她也知道匕首上完整镶嵌着六颗宝石,当日被她摔碎了一颗,而摔碎的那一颗却是最价值连城的……她又何尝不想事事诸如此类完备,可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其实这世上还是另有一颗情人泪的,只是早就不知遗落何处……”

    “好了,我没兴趣知道。”韩鸿照打断玄明的话,却将那把匕首收入袖中,头也不回的就走进了幽黑的地洞,走向了大慈恩寺的另一侧大明宫蓬莱殿。

    玄明望着皇后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锦被上是曼陀花的纹样,那微卷的花丝妖冶舒展着柔软的身躯,紫色的光华中隐隐有金线闪动着,仿佛水般粼粼波光。

    一双枯槁的手猛然按在那一朵完整的花上,巨大的压力使锦被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咳咳!咳咳!!”

    “父皇!”看着皇帝咳的这样厉害,太子赶紧上前扶住他,谁知皇帝却一挥手推开太子,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以至于没有时间来看自己儿子惊诧的眼神。

    “父皇,你不愿意?”李况心一凉,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皇,他已经老态龙钟的父亲

    “你为何还不愿意?!你难道不知道她的用心?她想要害你!她想要夺权啊!!”太子心急如焚,他激动的摇晃着皇帝佝偻的身体,悲愤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受她的压制,你知道我过得有多难受吗?!我怕有一天就像二哥那样,死不瞑目!”

    “你住口!!”李道潜哑声低吼一声,再次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儿子

    李况的眼睛慢慢变得赤红起来,他大声嘶吼:“我住口,我凭什么要住口!她不配,她不配做皇后!她本就是先帝的旧妃,她就是红颜祸水!她不配!!”

    “噗”

    一口鲜血忽然喷洒着锦被上,血红色瞬间弥漫开来,紫色的曼陀罗花开始呈现出更妖冶近乎扭曲的紫红色。

    李道潜捂着自己的心口,他觉得自己可能喘不上来这最后一口气了,他的嘴唇开始哆嗦:“滚……滚开……”

    李况呆在原地。

    “陛下!”

    东方瑶在外面一听见动静就赶紧跑了进来,可是当她看见皇帝嘴角遍布血迹的一幕时,隐隐意识到事情可能已经糟糕了,朝着她最不希望的那个地方发生了。

    “陛下,陛下!”东方瑶忍着手臂的疼跑上前来:“陛下你怎么了?可是心口难受?”她赶紧用帕子擦干净皇帝嘴角的血迹,将他扶到一侧的隐囊上。

    正巧崔城之走过来,东方瑶想要吩咐他:“殷……”

    可是她话还没有说完,眼前忽然一黑就倒在了崔城之的怀中。

    “东方瑶!东方瑶你怎么了!”

    崔城之大急,他看着东方瑶苍白的面容和依旧在不断流血的手腕,心想她可能是失血过多。

    “娘娘怎么了?”曹吉祥上前来为东方瑶一探,果然是失血过多,他便转过头来对李况厉声道:“太子殿下也看到了,如今这个情形,必须要为陛下请来御医!”

    外面是太子的重兵把守,倘若没有李况的同意,皇帝和东方瑶都不可能得到诊治。

    “太子殿下!”

    李况依旧是呆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一动不动,曹吉祥喝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

    为自己的父亲请医师是人之常情,对对对……他要为父皇招来御医……不对!

    李况忽然停了下来,他本就已经站了起来,此时一想,却犹豫了……倘若父皇驾崩,理所应当他即位……

    “混账!!”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忽然一巴掌又狠又准的扇了过来,空气中登时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韩鸿照娥眉深深蹙起,她幽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我果然还是看错你了!”她转身去吩咐:“快去找殷侍御!”

    李况一把抓住阿赞:“贱婢,不准走!”

    “本宫看谁不要他走!”韩鸿照怒吼一声:“李况,你不要以为柳焱在外把守你就无后顾无忧,你可不要忘了虎符在谁手里!”

    “母后,你不要再逞强了,就算虎符不在我的手里,现如今慕容庆也不可能从蜀地回来!”李况嘴上毫不退让,却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

    “是么?”

    一个不算大的声音忽然冒出来,却惊得李况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向门口看去,心脏一下就跌到了谷底,失声喊了出来:“石安京!你!”

    石安京冷冷一笑,他走上前来,对着韩鸿照行礼:“殿下,崔知同已被收服。”

    崔知同,也是柳焱手下不仅是最得力的干将,更是深受柳焱的器重,官至司农寺丞、万骑右营长,此时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上前来行礼:“臣下崔知同见过陛下和皇后娘娘,柳焱、杨钊已经被关押在蓬莱殿外,听凭皇后娘娘和陛下处置!”

    “太子犯上作乱,先是令人假扮济世入宫,秽乱宫闱;又在柳州之战中收买孙始污蔑卫季卿,后毒杀其夫人,围杀卫季卿,再污蔑参军谢易、夏德;今日带刀入蓬莱殿,刺伤皇后近臣、忤逆陛下……”

    韩鸿照平静的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吐出最后八个字来

    “逼宫作乱,其罪当诛!”

第九十九章 至亲至疏

    屋檐上碎玉子摇曳碰撞时清脆的声音就这么兀然传入了东方瑶的耳中。www.uu234.net

    她猛然睁开眼睛,一缕阳光毫无防备的刺入眼,她赶紧伸手来挡住。

    然而看着指缝中露出了阳光,她懵了一懵,长安殿的床榻都是背对着日光,何时有了这么刺眼的阳光?

    东方瑶撑着手想要坐起来,可是下一刻她就忍不住似牙咧嘴的哀号了一声:“哎呦!”

    崔城之一进来就见东方瑶花脸叫了一声,忍不住说:“既然受了伤,为什么还这么不小心?”

    “嗯?”东方瑶乍听见崔城之的声音,吓了一跳:“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然而待她看清楚了周围的物件摆设,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自己的长安殿,也不是在蓬莱殿,竟然是含凉殿!

    皇帝吐血,自己心急之下晕了过去,然后发生了什么?

    她心一紧,赶紧问崔城之:“太子怎么样了?”

    崔城之把端盘放下,递给东方瑶一个药碗:“先喝药。”

    东方瑶不满地推开药碗,坚持:“你先和我说我再喝药!”

    崔城之无奈:“你以为受伤的是我么,竟然拿你自己的身体健康来和我谈条件!”

    东方瑶一梗,白了崔城之一眼,一手夺过药碗来灌了下去。

    浓苦的药味直冲鼻子,可是她心中焦急,纵然这么苦的药她也只好硬撑着咽了下去:“是什么?快说啊!”

    嘴角还有几颗小小的、黑黑的药渣,崔城之看不下去,抬手拿起端盘中那一方白帕,对着她樱唇就抬了上去,然而就在离她只有几寸的时候,他猛然惊醒过来,转而将白帕塞到东方瑶手中,轻声说:“擦一擦。”

    东方瑶擦完,可怜巴巴的看着崔城之,正待催他,却见他已经起身离开榻边,走到了案几旁,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喝,“如你所愿,太子已被囚禁。”

    东方瑶总算是长出一口气来,果然她没有猜错,蓬莱殿中果然有一条密道,韩鸿照果然会从大慈恩寺再折回来,石安京果然是韩鸿照安插在李况身边的细作……

    只是她一直不明白的是,皇帝为何听了李况的话会那样愤怒,甚至是吐血?

    元香怎么知道蓬莱殿中有一条通向大慈恩寺的密道?

    东方瑶一根手指摩挲着小臂上那包扎的舒适的布带,一边皱眉思索着。

    其实……她并不需要他的相助……

    那一栏,也会让他牵扯到此事中,只是此时,她却说不出一句埋怨的话来。

    末了,她看了崔城之,颇难为情的说了一声:“谢谢你。”

    ……

    韩鸿照依稀记得,她初见他的时候不过是豆蔻韶华。

    这和尚戴着一个遮脸的幂篱,在假山后面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对自己的阿爷说着什么,她心中奇怪,奇怪的发痒,便爬上一边低矮的假山,拿石子打掉了和尚的幂篱,和尚回过头来,非但没有责备她,反而扬着他那双好看的眉毛冲她温和一笑:“你就是韩六娘?”

    年少的姑娘,心就这么轻易的动了。

    可是可是……她见他的时候,他也不过十七岁啊。

    十七岁的少年,也是会笑的;二十七岁的男人,待她也如珠如宝……她和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陛下,你想要说什么么。”她轻声问他。

    许多年来的第一次.皇帝感觉到她的声音是这样的轻柔。

    柔的好像他的心都要化开了。

    柔的像踩在云彩上的月亮,摇摇晃晃不知何方。

    “皇后,我还是老了。”

    许久,皇帝才叹息了一句。

    韩鸿照垂着眼皮,正在吹着碗中的药汤,闻言她顿了一下,轻声说:“陛下还没老,还能再活很久呢。”

    皇帝却苦笑了一声:“再活很久,再活多久才有意思呢?”

    他活了六十一年,按理说已经很久了,可是现如今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他全身都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什么也改变不了,那即便再活多少年也一样。

    他勉强抬起眼来看着自己的皇后,见她眉眼低垂,仿若心神恍惚,不由大恸。

    活到现在,他还是被逼宫,自己的儿子指着他的母亲说是“先帝旧妃、红颜祸水”,真的是他做错了么,真的有那么荒唐么?

    可是当年,他真的是喜欢她呀,喜欢的喜欢的不得了……

    皇帝忽然觉得鼻子酸了一酸,他有些黯然,也有些赧然,这个时候为什么想的都是如此伤感之事,是不是他真的快不行了呢?

    “陛下,先喝药吧,喝完药就好了。”韩鸿照把皇帝扶起来,将汤勺递到皇帝的嘴边。

    “六娘,我知道你一直忌恨我,忌恨了好多年。”皇帝抬手将那汤勺推开,喘着粗气道。

    “陛下,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并不怨怪你,废后乃是朝中形式所迫……”韩鸿照漫不经心地说。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皇帝看着韩鸿照,淡淡道。

    “那陛下说的是什么事?”韩鸿照皱眉看着皇帝。

    “你一直以为,是我逼死的他对吧?”

    韩鸿照未言,她只是定定的看着皇帝,末了开口:“陛下真的以为我是因此才疏远你吗?”

    是的,一定是的,否则这许多年来她为何这样冷酷,她都没有对自己真心笑过。

    可是这一次韩鸿照却真的笑了,她哈哈大笑,她笑出了眼泪,她为皇帝的愚昧而感到好笑,也为自己的错付而感到悲哀。

    事到如今,他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陛下,我和高仙则,”韩鸿照怜悯的看着皇帝,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清清白白。”

    “你说什么!”皇帝一手抓住了韩鸿照的手腕,那粗糙的感觉压在手上,让人觉得有些难受:“你什么意思?”

    “陛下,你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既然如此,我也不怨你了,”韩鸿照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本来,就是无情无义之人!有了你才有今日的我,在陛下的眼中,我也是无情无义的人,我被你磨去了所有的骄傲和希望,你才是那个最应该得到惩罚的人你们李家的所有人都该得到惩罚!”

    “不不是的!”李道潜开始不停地咳嗽,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用力的咳着,仿佛要把自己的整个肺脏都咳出来。

    韩鸿照只是冷眼看着他:“陛下过于激动了,还是喝完药好好静养罢。”

第一百章 成王败寇

    李况第一次觉得他不讨厌李怀睿了。www.uu234.net

    事实上他也从未讨厌过他,他对他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只是为了从他的手中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太子之位。

    可知道现在他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做太子,为什么他的太子之位最后还是要让给别人?

    他不甘心,一点也不甘心!

    他才是顺应时势的那个人啊,他对父母慈孝,对属下宽待,他在朝中素有威名和仁慈的名号,他才最应该是太子是帝王!为什么现在要把他关在一个阴冷黑暗的铁屋子里?

    “放我出去!!”

    他猛然高喝一声,身体撞在门上,用力狠狠地砸着大门:“本宫是太子,你们竟敢囚禁本宫,本宫定要你们不得好死!”

    他嘶吼着嚎叫着,可是却无一人来回应他。

    直到嗓子哑掉,曾经高贵的太子就这么木然地贴在门上,骨节无力的扣着,用尽全身的最后一点气力。

    “为什么?我才是太子,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他喃喃自语,闭上眼睛流出泪来。

    “您消停点吧,兴许皇后娘娘还能来看看你呢!”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个宦官尖细的声音,李况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他一下子缓过神来,低吼道:“贱婢,还不快放本宫出去!”

    那小宦官撇撇嘴。他本来瞧着李况可怜才跟他搭两句话,没成想这位“太子”到现在还不知好歹。

    “您都逼宫谋反了,莫不是还想着皇后娘娘和陛下能宽恕你?”小宦官嗤笑一声:“您别做梦了!赵王都进宫陪侍重病的陛下了,听说不过几日还要摄政,您想想您这个‘太子’还能当多久,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吧?”

    李况一拳打在门上,发出一声“嗡嗡”的闷响来。

    他头发散乱,无力的瘫倒在地:“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忽然,他就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太子妃呢,太子妃怎么样了?我的孩儿怎么了?你快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他抬起已经砸的红肿的拳头,奋力想要拍门,没成想拍了个空,门一开,猝不及防的扑在了地上,手摩擦在地加重撕心裂肺的痛,他挣扎了几下,才抬起头来仰视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哆嗦着伸出手来拽住她的一角裙边:“母后……母后……求你放过她好不好……她不过是一介妇人,她什么也不知道……”

    他的母后,居高临下,依旧那么威严高贵,面上毫无表情波动,“你是我的儿子,成王败寇,就是不准卑贱!”

    李况忍不住呜呜流下泪来:“我的妻儿什么都不知道,母后你大发慈悲,我主动让位四弟,只要你放过我的妻儿!”

    他的手已经高高的肿起,原本规整的长袍早就破烂脏乱,满脸污垢,却还在不停地哭着,苦苦的哀求着韩鸿照,只盼着她能饶恕他的妻儿,给他们一条生路。

    “我要你听我的话,你为什么不听呢?”韩鸿照蹲下来,仔细的端详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亦是隐隐作痛,眉头忍不住蹙起,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早就告诉过你,只要你听我的,帝位唾手可得,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和他们一样来忤逆我,你知道听了你说的那些话我有多难受吗?”

    “除了你父皇的宠爱,我在宫里一无所有,忍受着她们的欺压十月怀胎生下你,我是你的母亲,和你血脉相连的母亲,可是你……你在说什么?”韩鸿照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你竟说我是红颜祸水,况儿,你要我如何自处?”

    “可是母后,你不还是在防备我吗,”李况用他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凝视着皇后:“你早就知道我会废后对不对?可你也在等着废掉我的这一天对不对?杜陵的金佛、京城的童谣包括东方瑶的从中作梗都是你做的对不对?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如此心急的想要废后!”

    李况的话忽有软了下来:“我知道是我多行不义,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愿意做你傀儡,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我妻儿一条生路,只望母后能成全!”

    他把头靠在韩鸿照的脚边,卑微的乞求自己的母亲。

    韩鸿照盯着空荡荡的屋子,忽长长一叹:“我不会要你的命,若是你一无所有你的妻儿还愿意跟着你,我便会绕过她们,可作为代价,你永世都不会再见到她们。”

    李况呼出一口长气,他匍匐在地:“多谢母后成全!”

    他看着韩鸿照愈渐走远的身影,终于下定决心,趁人不备从旁边的禁卫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咬牙对着自己一只手臂狠狠地砍去……

    ……

    “娘子,是……是……”芍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个女人。

    眼前着女人一身素衣,腹部微微隆起,看起来也是弱不禁风,她带着一种虔诚的目光凝视着芍儿,仿佛已经通过眼神在乞求了。

    东方瑶放下帘子,不冷不热道:“夫人还是请回去吧,我尚有事务在身。”

    “娘娘!妾是真的有些话要对你说,还请娘娘应允,若是娘娘今日有事,那妾明日再来好不好?”她斟酌着自己的话,小心翼翼的讨求着东方瑶的同意。

    东方瑶真的很想狠心拒绝,倘若顾氏知道自己曾经有害她孩子的念头,还会不会如今日一般来求自己呢?

    她嘲弄般一笑。

    顾氏行了一个礼:“妾乃戴罪之身,娘娘还是不要称妾为夫人了。”

    东方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冷漠道:“有话直说。”

    纵然顾氏是无辜的,可是他的丈夫害死了小荷和季卿,她没有一脚把顾氏踹下去就不错了,怎么还能心平气和的同她叨叨这么多?

    顾氏有些尴尬,她垂下眸来,忽然开口:“宋若栖的含光散,是我给的。”

    这句真相猝不及防的在东方瑶的心口炸开,她惊讶的看着顾氏,“所以那丁香也是被你做成香料放在她的房内,为的就是要若栖生不下这个孩子?”

    “你竟然知道丁香。”

    顾氏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她转瞬恢复常态,一脸淡然:“我父亲是前朝御医顾逊之后,他把许多的医术都传给了我,包括各种毒药和宫中秘药。当日毒死楚荷的西施鱼,也并非偶然,是我的精心安排,我知道翻鱼和西施鱼长得很像,又自以为很少会有人去关注这种事,便说服夫君,想以此除去卫季卿;夫君想要废后,我亦未曾阻拦,说到底我罪孽深重,还请你手下留情,有什么错尽管怪罪道我头上来,全与他无关。”

    眼前的女人看上去是如此的柔弱,却不曾有这样的一副蛇蝎心肠。

    东方瑶忍住恶心到想要将她踢出去的冲动,继续问她:“冯仲宣之死又是怎么回事,我早先寻找冯夫人的下落,却发现她意外身亡,是不是也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顾氏咬着牙,看样子并不愿意承认这件事。

    东方瑶冷笑一声:“夫人若还想为王爷求一条生路,还请如实相告!”

    “好,我说!”顾氏面色苍白,她狠狠地喘了一口气:“冯仲宣是皇后一党,又素来与太子不和,夫君早就买通了他身边的心腹夏小三来监视他,知道夏小三一直觊觎冯夫人,便用这件事来威胁他杀死冯仲宣,这件事只要一发生,即便不是李怀睿做的,众人也会把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这个时候只要宋若栖能拖住李怀睿,毁坏他的名誉,才能彻底激怒皇后,要她废太子。事成之后夏小三自然不能留,冯夫人和她那管家能再多活那么久不是应该很庆幸了么!”

    顾氏脸上挂着清冷的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从前自己印象中那个柔弱的太子妃。

    东方瑶心中火冒三丈,她不由嗤笑道:“在你们眼中人命如草芥,仿佛只有自己最高贵,可现在不还是落魄至此么?你说与他无关,你说都是你的错,你们两个还真是夫妻情深!既然有害人的那一日,为何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被人害?修习医术本是要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你却都用来害人,你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作孽太深,你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考虑过吗?”

    顾氏脸白了,她逐渐泪目:“求你放过他好不好,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

    “你的命?”东方瑶忍不住怒极反笑:“你这人真是有意思,我要你的命何用?你的命有多金贵可以比得上当朝太子的命?”

    顾氏的脸愈发惨白,她全身开始颤抖,看着东方瑶嘴角嘲弄的笑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你……”

    顾氏有些悲愤,可是她不敢下车去,倘若错过这次机会,她还怎么能救自己的夫君呢?

    “娘娘,我是错了,可是他和我都已经受到了惩罚,你大发慈悲,我愿为你做牛做马!”

    “你以为你求我有用么?”东方瑶反问她。

    “皇后最信任你,我只能来求你……”

    “那你倒不如去求赵王,”东方瑶冷冷讽刺道:“想必他的比我心肠要软些,倒不会对自己的亲兄弟见死不救。”

    赵王即便能手下留情,可到底是皇后把持朝政,东方瑶说这句话岂不是跟没说一样!

    顾氏怨恨的看着东方瑶的脸:“东方瑶,你呆在皇后身边,不异于伴虎,当初皇后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你更是逃不过!”

    她永远也不会要任何人知道忠愍太子真正的死因……她要所有的人都后悔!

    东方瑶盯着车壁上繁复的花纹,面无表情:“当年谢兰湘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我告诉你们,就算逃不过,我东方瑶也不会怕!”

    顾氏下了车,心中又气又愧,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东方瑶的车架出得宫去。

第一百零一章 新帝登基

    东方瑶有些疲倦的靠在车上。m.www.uu234.net

    “咚!”

    手狠狠地砸在车壁上。

    她下定决心,既然顾氏把话都说清楚了,那自己一定不会放过她。

    只是现在她心中有些不安,当初虽然是得了皇后的默许,自己想要置李况于死地才会派人传童谣、埋金佛,可是说到底最后的逼宫却是……李况是韩鸿照的亲生儿子,韩鸿照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会赐死他为自己留下杀子的骂名,纵然这个儿子曾经逼宫?

    当时自己太心急太轻率,一心想要除去李况这个眼中钉才会兵行险招,其实现在想来,的确有诸多漏洞,只要被人抓住把柄……东方瑶强压住心中不祥的预感,对着车夫喊了一声:“赶紧出宫!”

    她去了一趟宫外,拜祭了小荷和卫季卿的坟墓,遵照卫季卿的话,她已经为二人合葬了。不过她倒也没打算一直要小荷和卫季卿留在长安,如果有朝一日能离开长安,她一定要为夫妻二人选一处风景秀丽之处,毕竟长安,太压抑了。

    芸娘现在不能再留在长安,东方瑶思量着,最好是把大郎和芸儿送到卫氏老家,长安太不安全了。

    芸娘听了这话说什么也不允,一定要留下来,东方瑶无奈,便应允她无事之后便将她在接到长安来,芸儿才放心的和大郎上了船。

    只是回来后她前脚刚踏进长安殿,蓬莱殿就来了人。

    “阿赞,什么事这样慌张,是不是陛下?”

    阿赞对着芍儿急忙点头,结结巴巴的说:“陛……陛下不……不……不太好了!”

    东方瑶去蓬莱殿的时候,已经有数位嫔妃在这儿候着了,许久未见的谢贤妃,还有张淑媛、何才人和一些东方几乎没见过的嫔妃。

    韩鸿照坐在榻边,她问了一声曹吉祥:“元香到哪儿了?”

    曹吉祥回道:“回禀娘娘,公主和驸马已经到渭南了。”

    “陛下,很快元儿就回来了,你不是一直挂念着她么。”韩鸿照柔声安抚,仿佛几日前两人并没有大吵一架。

    谢贤妃接过一边内侍递过来的药,和韩鸿照两人将皇帝扶起来,开始喂他喝药。

    李道潜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他喝了一口药,闭着眼靠在榻上,有气无力道:“都回去,别这么守着我……”

    这么多人看的他很心烦。

    诸位嫔妃你看我我看你,都只摇头叹息,并不敢说一句话。

    韩鸿照拿起帕子来擦擦皇帝的嘴角,淡淡道:“陛下都这样说了,你们就先下去罢,我和贤妃在这儿伺候着就行。”

    东方瑶略微有些诧异,不过她还是很识相的离开了,临走前塞给阿赞一个金锭:“烦请内侍帮忙照看一二,若是有什么事还请前来告知。”

    阿赞虽然看起来傻乎乎的,有些事心中还是有底的,他自然知道东方瑶什么意思,当下欣然允诺。

    “皇后,”李道潜的嗓子有点儿沙哑,可惜他已经连清嗓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况儿他……他现在如何了?”

    “不必下放心,况儿虽是做出了那等事,可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我也不会太过狠心,他马上就要离开了长安,只要他不再有那份心思,我还是他的母后。”

    李道潜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能思考,也有些困倦,他努力使自己睁着眼睛,喃喃道:“况儿是我们几个子女中最像你的,你一定要给他一条生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开始做梦了,几十年前的事情轮流在梦中出现,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就好像把当年经历的那些事情又经历了一遍,无论是刻骨铭心还是如烟往事,仿佛都不能再回头。

    李道潜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梦中幻影光怪陆离,他已经分不清真真假假,看着头顶撑起绛紫的纱幔,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抓住。

    “咳咳!咳咳!”

    他咳嗽两声,惊醒了旁边的人。

    幽暗的光线中,韩鸿照问了一句:“陛下醒了?”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回答:“醒了,皇后还在。”

    韩鸿照微微颔首,黑暗里,她看到皇帝直起了身子:“我刚刚做了许多梦,还梦到了我的母后,梦到了你年轻的时候,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他对着自己的妻子微微一笑。

    韩鸿照心一凉,面上强撑笑意:“陛下还记得吗?”

    “那时候我才十七岁,初见你时你正在骑马,头上只簪了一朵牡丹花,那花可真美!”皇帝由衷的感叹。

    “陛下,那时候你还对我笑呢,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笑起来好看,真的吗?为什么你从未对我说过?”皇帝脸上呈现出一种很自豪的笑意,带着淡淡的羞涩。

    “我从未说过,不代表我不是这样想的,陛下,你许许多多的事其实都是糊涂的。”

    “你说的很对,”皇帝苦笑:“我的确是个糊涂人,因此我至死也无法摆脱我父皇当年的命运。”

    只是病死床榻没有被毒死,是不是已经是万幸了呢?他嘲弄的想。

    “陛下放心,你说过话六娘都记着呢。”

    “哦……哦……那就好!”李道潜打了个哈欠,忽然就觉得自己累了,很累很累,眼皮都上下打架:“六娘,我真的想休息了呢,你呢,你累不累啊?你……”

    李道潜躺在榻上,平静的失去了呼吸。

    永昌三十二年五月三十,贬太子李陵为庶人,驱逐出长安,永世不得入京;六月一日,皇后风寒,令赵王李陵暂代朝政;四日深夜,在位四十六年的皇帝病逝于蓬莱殿,终年六十一岁,谥曰太仁,庙号显宗。

    第二日,赵王李陵于含元殿登基,改普元并大赦天下。

    ……

    “阿娘,你为什么杵在门口不进来呀?”

    一众奴婢搬着各种瓷器花瓶就进了含凉殿,绮容咬着手指,一个个数着殿内的摆设,总觉得过于素净,然而她一转头,却见阿娘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如柔反应过来了,她咳嗽一声走了进来,骂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和你母亲说话!”

    “阿娘!”绮容娇嗔一声:“我关心你嘛!”

    “哎呦我的心肝儿!”沈如柔赶紧捂住女儿的小嘴:“你祖父新丧,我不许你大声喧哗,惹恼了太后可就不得了了!”

    “唉。”

    母女两人正说着,便听门外一声叹息声,眼前人头戴一顶通天冠,衮冕金饰,垂珠二十四旒,看起来好不繁复。

    “阿爷回来了!”绮容一喜,像往常一样抱紧父亲的手臂,父女俩有说有笑的就走了进来。

    “该叫父皇,死丫头,小心出错了被你祖母罚!”沈如柔不满道。

    “诶,慢慢改就好了,反正以后时间还长呢。”李陵慈爱的刮刮女儿挺直的鼻梁,看起来浑不在意。

    然而他这无心的一句话却说的沈如柔满心欢喜。

    是的,以后时间还长呢。

    李陵即位后的第一件事除了守孝、为先帝大殓,就是册封自己为皇后,女儿为端慈公主,然而只有一件事她心中十分十分不满,那就是李陵正打算册立李衡义为东宫。

    “先帝的后妃,可是都已安置妥当?”李陵问道。

    “唔……”沈如柔支吾了一下:“你知道,母后是不会要东方瑶离开的,现在她是你名义上的才人。”

    李陵当然知道妻子这是何意,他忍不住笑起来:“我早就知道母后是什么意思!”

    沈如柔脸一红:“你知道就好,她可是你恩师之孙,不许碰她!”

    李陵无奈的点头。

    沈如柔想了想,又补充道:“母后还留下了章氏在含凉殿暖玉阁侍奉。”

    庭中的灯火被点了起来,室内的烛灯晃了几下,昏黄的火光照应在妻子和女儿的脸上,柔和而明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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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负灭族之仇而出生的女子,因为一道“平衡朝野,称量天下”的谶言卷入一场女帝夺权之变中。从卑微的宫女的到执掌半壁朝堂的护国夫人,懦弱无能的人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心狠手辣也未必人人俯首称臣。------当西京长安的春朝悠悠荡过,永昌二十九年四月,从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出嫁开始,大唐注定不会有一个平静的春天。ps:非穿越非重生,慎入!西京春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西京春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西京春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