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殿中质问
室中烟雾缭绕,一边香案上摆满了金色的元宝,帘幕低垂之中,数十个打坐念经的和尚终于露出了他们的面容。
一个个皆是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啪!啪!啪!”敲打木鱼的声音也并不清脆,仿佛是一根竹棒打在了一块潮湿的木头上,发出的是“嗡嗡”的闷响之音。
随着皇帝的摆手,他们开始陆续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儿,殿中便只剩下了三人。
“你如何不明白?”
正谏大夫济世冷哼一声,走上前几步,站到东方瑶面前来:“永昌十五年,你还未出生之时,你全族就尽抄,只剩下你和盛氏;
你七岁的时候,盛氏便暴病而亡,东方家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也是自你和永平公主相识,跟在公主身边,公主才镇日多愁善感,不顾劝阻嫁给了驸马;
甚至于贤妃娘娘痛失龙子,陛下头风之病日渐严重,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是煞星命格,跟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身边,只会带来灾难和不幸。
幸而我佛慈悲,为了陛下和大明宫上下所有人的安危,才不顾后果的找出你来,只为大唐安康,只为陛下和皇后安康!是以今日,贫僧便舍身冒天下之大不韪,定要将你正法!”
济世义正言辞的说完,直直的瞪着东方瑶,好像这样真的可以吓到她似的。
谁知东方瑶笑了一笑,柔声道:“原来大夫是这样想我的,真是惭愧了,臣不幸全族尽亡,本就是人事而非天命,这臣早就向皇后娘娘解释过;
母亲离世,是因自小身子不好生我时又在掖庭,掖庭地势偏低潮湿,是以才落下病根,再加忧伤过度早早离世;
公主当初虽不顾众人劝阻嫁给驸马,可是现在依然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生有一子,如何能说不顺?陛下的头风病早在东方瑶还未出生之时便已有,皇后娘娘不止一次对臣提起,一说起陛下的病情,便忧思不已;
况且贤妃娘娘失足落水,失去龙嗣这件事情,臣听闻了也很痛心,然当日臣根本就不在场,于臣又有何干系?”
东方瑶无辜的看向李道潜,说道:“陛下,臣自小便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事事都愿意为娘娘分忧解难,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带来不幸呢!一定是大夫算错了那妖邪,才误将此事放到臣的身上来!”
说完又拜了几拜,“求陛下明鉴!”
李道潜一语未发,他不断转动着手上的那串佛珠,眉毛皱起,显然陷入了犹豫当中。
“陛下,臣可是为了你着想,还记得前日午时看到的什么吗?陛下可不能心软啊!”济世在一边急道。
前日午时?前日午时济世和皇帝看到了什么?
东方瑶自然不知道,但是看着李道潜的表情开始慢慢的动摇,她心中也不免有了一丝害怕。
济世这个神神叨叨的样子,难免不会真的伤害自己,但是他手中,到底握着什么能动摇皇帝的把柄?
于是东方瑶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只见皇帝的表情开始变得窘迫,一阵红一阵白,道:“好,大师,你想怎么做?”
“臣其实也觉得才人跟在皇后身边劳心劳力了这许多年,没有必要逐出宫去做的这样绝,”济世眯起眼来,嘴角挂上狰狞的笑意:“臣从东瀛学了不少秘术,其中就有一条,若人身上有妖邪之物,才会给身边的带来不幸。然水克妖邪,若是将人浸入水中,便可将妖邪溺死……”
“陛下!”东方瑶冷冷的看了一眼济世,心想就算自己会游水,在水里待那么久恐怕闷也闷死了,她淡淡说道:“陛下,臣自认问心无愧。只知道这世上但凡有妖邪,不过是人编出的搪塞之物。
陛下圣鉴,应当知晓皇后娘娘和臣从来都是一心为陛下,若是陛下因为小人谗言使夫妻离间,那岂不是正中别人下怀使亲者痛仇者快?况且殿下看着臣长大,就算臣真的有不周到的地方,只要殿下说一句不好,臣亦绝不敢苟活于世间!”
东方瑶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饶是李道潜堪堪下定决心,此时也不由得动摇了六分。
东方瑶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就是当初封为才人也是为了要她名正言顺的留在皇后身边,现在自己不问皇后的意思就对东方瑶进行处决,若是皇后回来了,又该如何解释?
济世一见李道潜犹豫,心中大惊:“陛下,你才是大唐的君主,凡事应由你决断!况且这浸水去妖邪于才人也损失不了什么,只要驱除妖邪,就能还大明宫上下一片安宁,才人何乐而不为!”
“瑶儿,不过是再水里泡一会儿,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李道潜支支吾吾的说。
只是在水里泡一会儿么,还是做成自己不小心溺水而亡的假象,亦或者自己日后说不准哪一天就因为妖邪未除暴病而亡了?
东方瑶咬咬牙,手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眼中开始蒙上一层泪花:“陛下若执意如此,瑶儿只好以死谢罪证明清白,只是若等皇后来到蓬莱殿看到这一切,臣只怕吓到皇后娘娘,到时候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无言面对一直以来对大唐忠心耿耿的祖父了!”
她这一哭,梨花带雨,大颗的眼泪滚下来,要人看的真是好不凄凉。
东方瑶抽抽噎噎,俯身一拜,继续哭道:“臣自小便没了爹娘,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肯给臣一口饭吃,臣便认定了陛下和皇后,发誓一定要回报陛下和皇后的恩情!
只可惜现在不能报答了,却也不想陛下因为臣而再起争执。只是臣一片滴血之意,天地可鉴,若是娘娘看见了臣的尸体,臣斗胆求陛下一定要把臣今时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皇后娘娘,臣方可瞑目啊陛下!”
济世在这里恨的牙根痒痒,真是想把东方瑶的那张嘴封上,只可惜此时李道潜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决断之意,反而有些心猿意马。
“不行……不能这样做……”李道潜喃喃道。
自当年废后一事,皇后心中便有了芥蒂,东方瑶说的没错,到时候若因为她再和皇后起争执,自己在大明宫又该如何自处?
“陛下,不可再犹豫了!”济世急喊。
“陛下!陛下!”
门外忽然传来曹吉祥的高声呼喊。
李道潜心中顿时一凛:“什么事?”
第七十三章 一唱一和
“是韩将军,军情急报呀陛下!”
李道潜这才恍然想起来,皇后不在,是以这急报便通传到了自己这里。www.uu234.net
“赶紧要韩将军进来!”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摆脱济世的借口,他忙道。
济世一急:“陛下,这……”
话几欲脱口而出之时,他忽觉不对,此时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否则说不定还会徒增皇帝厌恶,此时只好恶狠狠的瞪了东方瑶一眼,变了口风:“还是军情重要,陛下先移步前殿罢,只是东方才人……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的好!”
看着济世和李道潜越走越远,东方瑶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堪堪咽下,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韩宿迁的军情急报?
难道是季卿有消息了?
是啊,韩宿迁是除了是礼部侍郎,还同时是掌管大明宫禁卫的将军,如若真的是前线急报,第一个知道的应该是他!
东方瑶紧紧地攥紧了拳头,知道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她站起来,凭着模糊的记忆,摸出了内殿,好在此时内殿里没有婢女,她小心翼翼的把耳朵探到门帘上,在远处时模模糊糊的声音终于愈加清晰。
“……劫回大军粮草,夜袭五龄山,重创李元叛军,只是柳州距长安路途遥远,今日收到这封信已经是一个月前写就的,快马加鞭才送到,是以……”韩宿迁不知为何顿了一下,不一会儿又快速道:“是以现如今据微臣猜测,卫将军和孙主事已经合军一处,大约年后不久便能回来了!”
东方瑶忙不迭把不小心漏出来的裙边收回来,粗重的呼了口气。
还好还好,季卿没事,否则小荷肯定担心死了。
然而就在她心跳如雷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陛下!”门口忽的大开。
韩宿迁话音刚刚落地,身后便传来了自己姑母稳重威严的声音。
一身肉桂色织锦暗花八幅长裙,上面绣着金光闪闪的宝相花纹,衣服服帖而熨整,走路带风的皇后非但看不出一点的老态,反而把身旁一众比她要年轻许多的婢女内侍们比了下去。
“陛下,一听说有急报我便从驸马府回来了,还不知是什么?”韩鸿照面色如常,边走边道。
李道潜下意识的看了济世一眼,只听韩宿迁道:“是卫将军有了消息。”然后把刚刚对李道潜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韩鸿照坐到一边的坐榻上,微微笑道:“这次行军虽有些冒失,好在季卿还是没有让本宫失望,待大军归来,必论功行赏!你说是么,陛下?”
李道潜心一跳,对上皇后的眼神,总觉得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此时便眼光躲闪:“是、是啊!”
然而他眼光一扫,忽见殿门口不知何时徘徊着一个女人,一身秋香色软烟罗,年轻俏丽,不是静娘又是谁?
“静娘,你怎么来了?”李道潜诧道。
陆静娘一手扶在门框上,一只脚已经踩了进来,向李道潜身旁看去,“陛下,静娘就是……就是想来看看你!”
她感觉自己心跳的很快,只好按住胸口,却忍不住偷眼去看济世,见济世对自己似乎是笑了一笑,才放下心来:“陛下,妾今日身子好了些,便想着来看看陛下……竟不知皇后娘娘也在这儿,真是失礼!”
陆静娘又去看皇后,然而这一眼竟吓了一跳。
“静娘,既然来了,就来我身边坐坐罢。”
韩鸿照眼睛微微眯起,由于上了年纪,眼睛周围已经有了纹路,可是这些纹路四散的周围并没有为她增添憔悴老态,反而多了几分严肃和威严,此时笑起来,那纹路更深刻了,愈发显得韩鸿照有种高不可攀的高贵。
陆静娘忽觉的头有些晕眩,她忍住恶心点点了头:“是,娘娘。”
待陆静娘坐定了,皇后又笑道:“好了宿迁,没事你就先下去罢,若是再有前线急报,一定记得通知陛下和我。”
韩宿迁拱手道:“微臣知晓了。”便退了下去。
“陛下,听说今日,你做了几场法事?”
婉娘在一边倒了一杯茶,递给韩鸿照,韩鸿照对着冒着热气的骨瓷小杯吹了一吹,漫不经心的问。
李道潜咽下一口气:“这……”
他紧张的看了一眼济世,却见济世对他摇摇头,便道:“是做了法事,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
“陛下,身为后宫之主,主持中馈本应是我的事情,却不知陛下是从哪里得知宫中有妖邪作祟?这些日子,我总是在忙着政务,竟然不知道这件事!”韩鸿照略带歉意地笑。
“这……这……”
李道潜求助般看着济世。
济世自知韩鸿照绝对难缠,此时也只好憋着一口气,装作微笑:“娘娘,陛下和贤妃娘娘连日来身子不适,是以臣才想着做几场法事来为陛下去去晦气,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没有通知皇后娘娘,真是臣的过错!”
“你的错?”韩鸿照脸上的微笑逐渐凝滞:“哪里是你的错?分明是和你没有关系!”
济世也笑不出来了。
此时的蓬莱殿,便陷入一片沉默之中,仿佛都没有人敢呼吸。
“啪!”
韩鸿照正待再加嘲讽济世,却不妨陆静娘手中茶杯掉在了案几上,她皱眉向旁边看去,只见陆静娘已经歪倒在了她身边婢女的怀中。
“静娘,静娘!”
李道潜一惊,赶紧从龙椅上跑下来,抱过陆静娘:“快去请御医!”
韩鸿照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尽量离着面前这两人远些,面无表情道:“陛下莫急,想必御医来看过就没事了,还是先将静娘扶到睡榻罢!”
众人这才扶着陆静娘进了内殿。
殿里依旧散发着浓香,韩鸿照一进来先掩了鼻,觑了一眼旁边的香案,眉毛皱起来,然而刚走了几步,她忽的一惊:“瑶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眼前少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见到皇后,哽咽了一下:“殿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道潜心中更是一惊:自己怎么忘了东方瑶这个大麻烦了!
“殿下莫惊,”济世犹自镇定道:“臣按照佛祖的指使,算出才人年少时因为落水引得水鬼缠身,身上有邪祟作祟,这才借这场法事为才人驱除妖邪。”
东方瑶盯着济世光亮的头咬牙,面上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羞愧道:“大师,瑶儿终于想明白了,原来都是瑶儿的错,瑶儿之前不该顶撞你,竟现在才知道,是因为有邪祟缠身才会掌掴于你!”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向济世:“你!”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然而冷不防碰到韩鸿照的冰冷的眼神
“什么,大师,瑶儿竟然打你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韩鸿照佯装惊讶,又对东方瑶严肃道:“你这丫头,是不是被宠坏了,竟然做出这等事来!”
“是……是……”济世有些急躁,一时未反应过来:“不过是妖邪作祟,与才人无关的……”
东方瑶抽泣了两声:“殿下息怒,臣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前几日来蓬莱殿看望陛下,和大师说了几句话莫名其妙就打了大师,现在想想,真真是罪孽深重呀!”
“既然说是妖邪作祟,想来法事做完了也没什么事了,”韩鸿照顿了一顿,开始下命令:“这几日你就在长安殿禁足,不准再出来半步,倘若再冲撞大师,我就再将你逐去掖庭,可听好了?!”
“臣知晓了,绝不会再出来惹事了!”东方瑶忙不迭叩首。
济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个女人一唱一和,东方瑶竟然还敢给自己下套子……这下他可没理由再用“邪祟缠身”这样的理由来借刀杀人了……
“陛下……”济世有些窘迫,他转身寻找皇帝,希望他可以说几句话。
“御医,贤妃这是怎么了,可还是因为身子弱才会晕倒?”李道潜仿佛早已就忘了济世这号人了,担忧的问御医。
年老的医师却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吟吟道:“陛下,娘娘这是滑脉之相,有喜了!”
“什么,有喜了?”李道潜不敢置信,惊喜的问。
“臣自然不敢有半句虚言……”御医笑呵呵的拱手福礼。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济世脸上的表情开始从窘迫急躁变得震惊,直到完全破碎。
第七十四章 湖中绣鞋
新的一年,要有新的气象。www.uu234.net
芍儿深以为然。
是以当冬日的冷风一股脑都倒向长安,东方瑶还窝在小榻上看书的时候,芍儿就已经要和左校署的人打好了招呼,把长安殿上上下下休整了一遍。
“芍儿,你不冷么?”
说完这句话,东方瑶搂紧了手上的暖手炉,温暖的感觉从指尖传递到身上的每一处,于是她愈发觉得困倦了,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
芍儿正在指点着那架新换的梳妆台,“对对对,就放在这儿!”一听东方瑶的声音,赶紧走过去,恨铁不成钢道:“娘子再窝在床上,大约只会愈来愈冷,和章才人的阿泠一样肥了!”
“什么?!”
东方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摸着自己腰身,瞪着芍儿:“哪里!”
阿泠是章怀秋前几日新养的一只猫儿,听说原来是只野猫,不知怎么就钻进了大明宫,被禁卫逮杀时让章怀秋看见了,她见着那猫儿瘦的可怜,便救下了它,平时东方瑶也护着章怀秋,是以还并没有人敢欺负她,便要她带走这猫儿了。
却没想到,这猫儿愈发的胖,一个月都胖到了满身肥肉的地步,如今芍儿竟然拿这只猫来比自己,东方瑶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芍儿,你给我过来!”
芍儿笑嘻嘻的退后两步,“娘子,奴婢是开玩笑嘛!”
两人打打闹闹了好一会儿,正笑着,忽然有个女子挑帘进来。见了这主仆两人,笑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可是又什么好事情呀?”
东方瑶停了下来,对章怀秋笑道:“怀秋姐姐来了,赶紧坐罢!还不是这丫头,竟然说我像阿泠!”
一边的映柳抱着怀里的阿泠走上前来,一口笑出来:“才人像阿泠?芍儿,怨不得才人要打你了呢!”
芍儿笑嘻嘻的摸了映柳怀中的白毛一把,阿泠小小的脑袋立时一低,眯着眼睛,软绵绵的叫了一声。
“哎呀,映柳姐姐你难道不晓得我家娘子一向心肠好不会生气的么?”芍儿一只手继续对阿泠揩油,一边对着东方瑶挤眉弄眼。
“你这丫头!”东方瑶笑骂:“我早就想把你赶出去了,省的总气我!”
芍儿吐吐舌头,“我去给阿泠拿些鱼脯吃!”一溜烟便跑开了。
“瑶儿,我们出去走走罢,看你再长安殿也闷了好久了。”章怀秋柔声道。
“好。”东方瑶微微颔首:“是好多天都没有出去了。”
自进入冬以来,长安依旧是没有下一场雪。
西风盛时,真真是冷的迈步出来一步,这还是在以温暖著称于世的大明宫,还不知道宫外怎么样呢。
此时东方瑶便和章怀秋走在太液池边,好在今日风小,日光正大,吹散了些许冷意。
“诗会的事情忙完了么?”
“这倒没有,”东方瑶叹了一口气,一想起济世来她就有些反胃:“自从那日我说话不周冲撞了正谏大夫后,殿下便对我愈发约束了。”
“殿下也很宽容了,那正谏大夫是什么身份,日后你见到他还是要规矩一些。”
东方瑶闷声点头。
自半个月前蓬莱殿一事之后,说实话东方瑶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那日出了蓬莱殿东方瑶便老老实实的告诉韩鸿照自己是怎么打了济世。
奇怪的是,韩鸿照却仿佛知道一般,丝毫不惊讶,并且告诉东方瑶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于是传到别人口中,便成了自己在济世做法事的时候说了几句不稳重的话冲撞了这位长安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师。
自然,章怀秋是不会信。
所以她此时多看了东方瑶一眼:“最好是离他远一些。”
东方瑶心虚的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了……诶!”
“怎么了?”听着东方瑶语气突变,章怀秋不由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
只见宽阔的东湖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在日光下映射出耀眼的光辉,而这潺潺而动的光辉很快就被数根竹竿打散。
“再看看还有什么,千万别遗露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喊起来。
“看样子他们是在打捞什么。”东方瑶道,
湖对面,正有五六个小内侍正伸着手中的长竹竿在努力的捞着。
那看上去年长一些的内侍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哎呦,实在找不到就只能下水去了!”
“这……”五个小内侍皆是愁眉苦脸:“赵内侍,这么冷的天,我们下水去还上的来么?”
“哎,别看这东湖不小,其实不深,我在大明宫也待了不少年了,还会骗你不成?况且现在豫章郡王正得宠,端王殿下的小女儿又颇受皇后娘娘喜爱,这东西你们捞不上来指不定要受什么罚了!”
话说到这份上,六人只得齐齐叹气。
“看来是寻不到东西了。”章怀秋走到栏杆边,往里面看了一看。
东方瑶虽听不太清那群内侍们说了些什么,可心中也有些奇怪,忍不住跟着章怀秋走到了湖边。
“喵呜~”阿泠忽然叫了一声。
“唔……阿泠!”
冷不防阿泠从映柳的怀里跳出来,映柳一急,赶紧叫了一声。
“怎么了?”章怀秋回头来看,只见自家猫儿从映柳手中敏捷的跳脱,一溜烟就钻进草丛去了。
“阿泠这是怎么了?”眼见阿泠没影了,东方瑶愕然:“莫不是看到什么好吃的了?”
“娘子,我才喂的阿泠肉脯呢!”芍儿忙道。
“快去找找,别再丢了!”
不过章怀秋刚说完这句话,就见面前栏杆的空隙中钻出一只白胖胖的猫咪来。奇怪的是这猫虽胖,身材却柔若无骨似的,在栏杆中穿梭自如,很快赚了出来。
“咦,阿泠的嘴里叼着什么呀?”映柳蹲下来,阿泠立时跳了过来,放下嘴中叼着的一只小鞋,软绵绵的叫了一声。
只见地上是一只湿答答的鞋履,看样式还是新近流行的重台履,只是这鞋子着实有些小,上面绣的花纹也是再简单不过的联珠纹,除了上面有些脱线的金线,倒不像是很贵气的一只鞋子。
东方瑶和章怀秋诧异的对视一眼。
不该啊,若是对面那些内侍打捞的是这样一只不算珍贵的鞋子,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不若我们去看看?”东方瑶提议。
“好。”章怀秋点点头。
芍儿便用手帕包起那只鞋履,放在手中比了一比,差不多有六寸多一点,“娘子,芍儿倒是觉得,这鞋子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才有的!”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是个年纪颇小的婢女。
忽然,东方瑶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看了看这湖边的栏杆,虽低矮,可是没事谁会爬过去?
一个婢女的鞋子,只有一只,掉落在湖中……
等走到那几个内侍旁边的时候,有几个刚从湖中上来,全身上下**,其中那年长的内侍一见东方瑶来了,赶紧行礼:“哎呦,见过二位才人,这是什么风把二位娘娘吹来了?”
东方瑶走正色道:“内侍不必多礼,敢问你们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唔……”老内侍支吾了一声,“是……”
“是六娘手上的琉璃珠。”
第七十五章 物是人非
只见一个面色冷峻的郎君从一边的游廊背手走了下来,他剑眉微皱,一身紫色的袍子,愈发衬的他天资威仪。m.www.uu234.net
东方瑶心一跳,默默地转过头去。
几乎半年未见,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形下碰见了他。
“见过郡王。”章怀秋行了一礼。
“才人有礼了。”李衡乾说道。
李衡乾走近了,他一直看着东方瑶,直到她转过身来,东方瑶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矮身一礼,淡淡道:“见过郡王。”
“无妨。”李衡乾苦涩一笑,又很快的掩饰起来,说道:“六娘的琉璃珠今晨不小心掉落在了湖里,皇后娘娘颇有责怪,这才要人来寻,你……你是什么事么?”
李衡乾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觉得东方瑶不会多管这样的闲事。
“郡王说的不错。”东方瑶抬起头来,看着李衡乾说道:“刚刚在东湖另一面,妾与章才人无意发现了一只绣鞋,正是章才人的猫儿从湖边拾得,妾眼见内侍们不知在打捞什么,故此来问,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郡王切勿责怪!”
话说完,东方瑶几无可见的退后了几步,摆摆手:“芍儿,往前来。”
芍儿会意,将手中的绣鞋呈到李衡乾面前。
李衡乾有些无奈,可是章怀秋在一边,他又无法说什么。
便拨动着看了这绣鞋一会儿,目光逐渐凝重起来,说:“这只鞋子,似乎在湖水中泡了许久。”
鞋子上的针线都脱了,颜色稀释变浅,李衡乾近前闻,竟还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味道。
早年在滁州做长史的时候,他倒跟着自己的老师见识了不少溺水的案子,现下心中警铃大作,赶紧对身旁的内侍吩咐:“去请医师过来!”
“郡王的意思是?”东方瑶皱了眉,也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这只绣鞋。
“大明宫中千门万户,勾心斗角,人也多了,难免会有失足落水的。”李衡乾看着东方瑶,张了张嘴,想说出一句叮嘱话来。
许久未见,她似乎变了,也似乎没变。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她撞进自己的怀中,不可否认,那一刻,他是真的动心了,只是那时的他不明白,只觉得眼前少女的眼睛太过清亮,他的心也跟着被柔柔的一撞。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自己为他人夫,她亦为他人妇。
许久,李衡乾都陷入一片怔凇之中,他好容易拔出自己的痴痴的目光来,便听小内侍喘着粗气跑了过来:“医师来了,医师来了!”
那医师喘了口气,从芍儿手中接过那小鞋,放在鼻子边上闻来闻去,大惊道:“诸位贵人,这这这……是死人才有的气味儿啊!”
这话果然不出东方瑶所料,不过她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这位医师,您所言可有把握?”
那医师拱手道:“贵人面前,就是给老丈是个胆子老丈也不敢说谎呀!老丈在奚官局还兼管宫中仵作一职,这死人的味道我是万万不会闻错的!现在虽是冬日,可是这鞋子是贴身之物,是以长久之下便会沾染尸臭,诸位贵人若是不信,大可找人打捞一下!”
东方瑶有些郁闷。
不过出来走走罢了,怎么还会碰上这档子事?
说起来,这东湖虽大,可是若是真要把人推下去却绝非易事,首先东湖就在太液池的南边,挨着含凉殿,并且宫中也有条心照不宣的秘则,大多不明不白死的侍人都会被推进太液池北侧的莱湖,而东湖似乎不太安全。
“就这样,找人来打捞。”李衡乾吩咐下去。
又对章怀秋和东方瑶道:“不知二位才人是在何处发现的?”
东方瑶看了一眼李衡乾,见他目光复杂却没有犹豫,不由得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
“回郡王,就在这位置的对面。”章怀秋一边指着,轻声道。
陆静娘坐在小榻上,呆愣愣的望天。
“走了没?”她问道。
一个婢女走进来,满脸无奈:“娘子,陛下已经走了!”
陆静娘笑起来,下榻来走到门口,喃喃道:“真的走了……你说他今晚可会来?”
碧玺低下头,一语未发。
良久没听见回音,陆静娘脸一沉,说道:“碧玺,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也晓得我在宫中最能依仗的只有你,”语罢,俏丽的脸上又带了几分愁绪:“如若你也不肯帮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娘子这是在说什么!”碧玺赶紧走上前来,握住陆静娘的手,殷殷的看着她:“娘子若有什么事,碧玺自然不会见死不救,第一个就要挡在娘子面前!”
“你骗我!”陆静娘甩开碧玺的手,大声叫道:“你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娘子……”碧玺终于明白过来陆静娘的意思,哀哀切切的说:“娘子,奴婢不愿意看着你陷入泥淖不能自拔,你现在是在皇后的眼皮子下讨生活,仰人鼻息,不是要靠着陛下的宠爱才能好吃好喝,现如今你和……你和大夫有这样的事,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娘子你又该如何自处!?”
“胡说,我现在都是贤妃娘娘了,玉莲也被送回了含凉殿,现在还有谁能掣肘我!”陆静娘半天听不进去碧玺的话,只蛮横的哼哼:“我只问你一句,你帮是不帮我!”
不帮就一刀两断!碧玺十分清楚陆静娘的性子。
碧玺咬着牙,“我……我……”
两人正纠缠着,忽听“吱嘎”一声,后门不知何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面目俊朗的男人,他先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而抬头笑道:“静娘,什么帮不帮?”
“阿世,你来了!”陆静娘赶紧迎上去,甜甜的笑起来,说道:“没什么帮忙不帮忙.......刚才我还在念叨你呢,没想到一会儿你就来了!”
陆静娘脸上露出了少女般清秀的笑容,也就在这时候,碧玺才能感觉道静娘是真的开心。
尽管心中很犹豫很难受,碧玺还是把帘子挂好,走出去的时候,为两人掩好门。
脚踩在踏实的地上,心中却是一片恍然。
是的,没有人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可是碧玺知道,她没得选择,骨子里的血液都告诉她,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个骄傲又任性的女子凄然消颓,孑然而活。
叹了口气,她最终离开。
第七十六章 奉旨查案
本来以为会过个安稳的年,谁知这世事浮云变换,一天一个样。
那日东湖之北,当真是打捞出来了一具浮尸。
东方瑶和章怀秋自然都不想触霉头,早早就回去了,第二日早晨芍儿去打听,谁知当日率领打捞尸体的正是韩宿迁,芍儿大约也知道东方瑶和他有些过节,是以没敢多问,一见韩宿迁的身影便躲了回来。
“兴许他马上还要审问我呢,尽管我也不想见他。”
一想到这点,东方瑶就有些愁。
有些人呢,其实也不是不想见而是没法见,譬如她和韩宿迁。
结果自然不出她所料,元日的早晨,便有人通传东方瑶和章怀秋到刑部受审。
刑部在承天门街之东,这路程还真不是一般的远,东方瑶和章怀秋共坐一辆马车,大约用了半个时辰多的功夫才到了刑部的大门前。
两人一同进去,大堂之中,刑部侍郎孟振已经在恭候了。
“二位贵人来了,真是叨扰了!”
孟振是个看上去风流倜傥的小老头儿,形容间还给东方瑶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侍郎见外了,既是我俩发现的,焉有置身事外之理?”东方瑶上前来福了一礼,章怀秋则是站在东方瑶后面,笑而不语。
三人又客套了一番,孟振方才说明情况。
尸体经刑部的仵作验明之后,发现是一具女尸,那日阿泠拾得的那只绣鞋,也的确是女尸脚上的重台履,从死者的衣服上来看,此女生前应该是一命品级较高的婢女,年龄不大,十三四岁左右,已经在水中有半个月了,全身被水泡的浮肿,还有多处腐烂,完全看不出本来的体貌。
“看看尸体上戴着什么首饰,一般来说婢女的宫服每一个宫是大致相同的,只是装扮头面却不一样。”东方瑶提议。
谁知孟振叹了一口气,做了个延请的手势,东方瑶和章怀秋对视一眼,旋即跟着孟振走进了一个有些阴暗的内室,只见内室中央摆着一架棺材,上蒙一块厚重的白布,四周熏去臭香,尽管如此,闻来还是有些恶心的味道。
几人停在五米以外,孟振指着那棺材叹息。
“此女身上并无首饰,况且打捞上来时,已然……已然无头!”
“什么?!”
东方瑶和章怀秋俱是吃了一惊。
“也就是说,这婢女是遭人杀害之后方才推入东湖的?”就连许久不说话的章怀秋都忍不住出言。
孟振捻捻自己的胡子,眉间皱成一片沟壑:“章才人说的不错,这婢女后背上有一刀,伤口颇浅,颈部的那一刀,却是一刀致命,可见这杀人者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
大明宫中有无头女尸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东湖中被人发现了。
东方瑶有预感,这绝不是一见可以置身事外的事。
虽然打从一开始对孟振这样说不过是客套,现在她却隐约感受到严重性了。
“那日妾与章才人越来外出散步,不过是无意走到东湖边,恰好才人养了一只猫儿,忽从才人的婢女怀中挣脱,妾身们俱是焦急寻找,不一会儿却见猫儿口中掀来一双绣鞋,哦,就是豫章郡王交给侍郎的那只绣鞋,”东方瑶顿了一顿,继续道:“因为当时湖对面有几个内侍正在打捞东西,妾身们便以为是这只绣鞋,便上前询问,谁知郡王却说正在打捞的是端王殿下小女儿六娘的一串琉璃珠。郡王觉得此鞋气味古怪,便叫来了奚官局的……”
“抱歉,薛侍郎,我来晚了。”
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
孟振往后看去:“郡王来了!”
年轻的郡王从门口缓缓走进来,面上带着几分歉意:“抱歉,这几日身子不适,是以总是昏昏沉沉的。”
“诶,郡王这是说的什么话,臣不过是问问情由罢了,郡王若是身子不适,可以改日来嘛,先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孟振一挥手叫来两个小厮:“赶紧上茶!”
四人回了大堂,有婢女看茶。
“二位才人久等了,真是抱歉。”李衡乾微微低头作礼。
“郡王事务繁忙又沾染病疾,妾身就是等一会儿也无妨的。”章怀秋看了一眼唇不语的东方瑶,微笑道。
李衡乾似乎有些失望,他憔悴的侧了眸,打算说些有用的,谁知又听东方瑶回应他:“才人谁的对,妾久居深宫,见识浅薄,今次有郡王在此,想必一切疑难迎刃而解。”
她说这番话时依旧是没有看着他,就连面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仿佛就是她平时对付不相熟之人的那一套,标准的微笑之下却只是客气与敷衍。
“……方才进来时打扰了才人,才人请继续吧。”
李衡乾无力的笑了一笑。
“奚官局的冯医师,听说平日也擅长仵作一职,他看了那绣鞋也称有异,是以郡王才令人打捞,不过妾与章才人当时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去了,听说冯医师也来了,侍郎若是有想问的,可以通传。”
孟振看了看李衡乾:“不知郡王何意?”
“把冯医师带上来。”李衡乾颔首。
“快去通传冯医师!”孟振吩咐下。
不一会儿冯医师上来了:“小人冯静,拜见诸位贵人。”
“冯静,那日你怎知那绣鞋有异?”孟振问。
“回禀侍郎,小人在奚官局三十年,年轻时曾跟着宫外的仵作去验过尸,自然晓得一些尸理。这绣鞋之上有腐烂之气,小人一闻便知,又听贵人言是从湖边看到的一只绣鞋,是以才认为湖中大约有尸体。”
冯医师这样说,东方瑶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倒不是她怀疑冯静,只是觉得宫中仵作虽不多,但李衡乾不至于找个医师来验罢……
李衡乾咳嗽了几声:“当时我问过了二位才人,说是在湖对面捡到的绣鞋,便去看了一看,湖边确实有猫儿的爪印。”
话说到这里,众人便只好又回了大明宫,孟振去东湖一看,爪印还在,果然是在湖边,猫儿身子柔软可以钻入栏杆,将那绣鞋叼出。
这事情有些棘手,孟振不免头疼,说是改日可能还会有所传召,希望东方瑶、章怀秋和李衡乾不要介意。
“自然不会,侍郎请回罢。”李衡乾微笑道。
孟振走了,章怀秋还犹豫着要不要先走,谁知东方瑶似乎有些累了,只对二人道身子不适,先行一步。
章怀秋颇为无奈,行礼道:“妾身也告退了!”
第七十七章 自知之明
李衡乾看着东方瑶愈发走远的身影,心下黯然。m.www.uu234.net
说无所谓是假的,不甘心才是真的。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要去争取,如果要权益,他亦不会推辞。
可如今才明白,原来有一样东西是最矫情的,它不愿任何妥协,更不要委曲求全,那便是人的真心。
因为一旦妥协,它便变质了。
“夫君,你在这儿呀!”
李衡乾闻言转身,曲折幽回的廊檐下,有容貌端庄俊秀的妻子站在朱红色的栏杆旁,一身白毛狐领长裙,腹部微微隆起,嫣然笑着。
“阿淑,你还没有回去?”李衡乾上前来,揽住慕容淑:“外面天冷,没事就不要出来了。”
“今日是元日,淑儿本应召入宫,后听说夫君的车架随着刑部侍郎来了大明宫,便擅自在此等了一会儿。”
慕容淑脸上那几分的温柔笑意,不管谁看去了都心软……李衡乾却忍不住黯然,如若瑶儿笑起来,怕也是这般柔情,可即便是去年上元日,她也未曾对自己这般笑过。
“什么擅自不擅自,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时而还要想到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李衡乾轻声道。
两个人愈走愈远,直到看不见。
“你去而复返,难道是还不死心么?”
东方瑶心骤然一跳,转过头去。
“别这样瞪我。”
崔城之吸一口气,背着手看向别处:“这里可不是大明宫没有人的地方,你这样的不小心,如若被人看到,只会大做文章。”
“你是在提醒我吗?”东方瑶吓了一跳,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崔城之,心中自然窘迫。其实她不过是想看看传说中的郡王和郡王妃是如何……琴瑟和鸣而已。
“我是以为你有自知之明。”
“你这么笃定我什么都明白?”
东方瑶轻笑。
没错,是她去而复返,是她忍不住还想再看他一眼,可是那又如何?
“你如果什么都不明白就不会和我说这句话了,”崔城之淡笑:“该放下的时候还是要放下,如若放不下,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东方瑶忍不住心中一软,嘴上却还是犟:“你懂什么,我早就放下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
她好讨厌,每次都能在最失意的时候遇见崔城之,真的真的很讨厌!
崔城之看着她熟悉的背影,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但愿有一天她真的能明白。
当嘴上说出来的并非心中所想的时候,你就已经居于人下了。
……
天色逐渐黑暗,外面喧闹的声音也愈发响起来。
庭前一颗青翠的松树依旧挺拔,一如往昔。
廊檐下,几只碎玉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之音,“叮叮,叮叮”。红色的璎珞缠绕其中,流苏摇曳,几缕挂在风间,犹如青丝散乱的美人。
“……用膳了!”
东方瑶回神来:“什么?”
“娘子,该用膳了!”芍儿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好奇地问道:“娘子这是在想什么呢!”
东方瑶微微一笑:“没想些什么,屋檐上的那是占风铎么?”
“占风铎?”芍儿呆了一呆:“好像是这个名字,不过现如今宫里都时兴,说是叫碎玉子,本是佛家之物,建宁大长公主常年挂在屋檐下,陆贤妃看着好玩,便叫人用玉照样做了挂在殿前窗前,因为声音好听,一时宫中效仿。”
“哦。”东方瑶恹恹的应了声,又问:“皇后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皇后娘娘身边最近可严着呢,倒也不知为何,这无头女尸一案,她竟还没有表示,莫不是要就此作罢?”
东方瑶却一凛,摇头说道:“恐非如此,是她要出手了。”
自然是因为不出则已,一出必中。
果不其然,这元日第二日,韩鸿照便下令要自己最为倚重的子孙豫章郡王和韩宿迁查清来此事。
刑部和大理寺有条不需的盘查着每一个宫殿,这边的东宫却实在有些焦头烂额。
卫季卿在归途中上书,说是大军粮草被劫是出了奸细,至于奸细是谁却不知,希望皇后来决断归还自己的清白,韩鸿照二话不说便派了石安京前去接应,两人在胶州会合,卫季卿战场上受了重伤,不得不班师,至于清查奸细一事,便自然交给了石安京,孙始倒是想跟着去,奈何韩鸿照非要他护送着卫季卿回来。
东宫中。
“太子殿下,老臣知道你着急,可是现如今哪里是出手的时候?倘若这次不是石将军前去柳州查清卫将军丢失粮草的案子,殿下只恐怕要腹背受敌了!”
“杨钊,你是不是还看不清眼前的形式?”王上前一步,谏道:“殿下,如今皇后大权在握,唯有快刀方才能斩乱,殿下在朝中经营多年,如今依然坐在东宫之座名正言顺,如若真等到时机成熟的,还不知道是因利乘便的是殿下还是皇后呢!”
“殿下初等青位不过一年,人心不稳,骤然发难,只恐对青位不利呀!”
杨钊反对,对着年轻的王吹胡子瞪眼。
“够了!”
李况厌烦的摆手,“我要你们来不是在我面前吵架的,是要你们来想办法的!”
下面诸臣却是你望我我望你,最后还是杨钊上前来:“殿下不嫌弃臣年迈,臣自当呕心沥血为殿下效力。
还是那句话,石将军是殿下的人,既然石将军现如今去了柳州,那么柳州之变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消交给石将军解决便可;宫中这边,趁着案子未破,只恐怕殿下要先下手为强,现在解决济世是不行了,一个不小心还会被怀疑,那么就只有为先为济世善后了。”
李况陷入沉思。
济世原本是自己的人,要他进宫的确也是有自己安排的,没想到这个家伙吃里爬外,竟然做出了这档子事。
这倒没什么,只要他小心着些,和谁私通都于他无关,毕竟当初出面要收买济世的也不是自己,可问题是现在只要无头女尸案一破,济世的身份就会被捅出来,只要他的身份被捅出来了,那么谁要这个假的济世入宫的人也要被找出来,到时候母后必不会猜疑任何人,只会猜疑自己!
他抚着额头,有些烧心。
“杨卿,那你觉得该怎样做才不让人怀疑?”
沉吟片刻,太子方道。
第七十八章 心有不甘
“呼”
东方瑶呼出一口气来,正待凝神屏气笔走龙蛇,低头一瞧,不禁抚额叹气。顶 点 X 23 U S
“娘子这是怎么了?”芍儿端着一盘瓜果走进来,放到书案上一瞧,却见纸上赫然一滴硕大的墨汁,正落在那写了半篇的字中央,颇有几分焚琴煮鹤之感。
然而芍儿还未开口,东方瑶已经若无其事的换了一张纸。
“进了二月马上要春闱了,娘子诗会上许多郎君可都要去参加闱试呢!”芍儿也装作若无其事提一嘴的样子。
东方瑶停下手中动作,无奈道:“芍儿,你这是话里有话?”
芍儿撇撇嘴:“原来娘子还知道呀,我还以为娘子不晓得呢,虽说被皇后娘娘禁足了,可是现在禁制早就没了,娘子好些天都没去弘文馆瞧一瞧,莫不是要把这功劳都给崔舍人和严学士?”
东方瑶不在意:“他们不会那样做。”
“人心隔肚皮呀娘子,你就这么信任这两个人?”芍儿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凑在东方瑶耳边说:“娘子若是和崔舍人有什么误会,不妨说清楚了,何必躲着人家呢!”
“你这丫头!”东方瑶伸手轻弹,赏了芍儿一记爆栗:“谁说我和崔舍人有过节?”
芍儿见东方瑶一脸正经,偏牙关紧咬,面上也不免有几分晕红,委屈道:“没有,奴婢乱猜的!”
东方瑶哽了一下,大约芍儿是察觉了自己对崔城之颇为冷淡,沉默良久,方喃喃道:“也许你说的对。”
“娘子说什么?”
“没什么,”东方瑶摇摇头,不一会儿又问:“今日初三对吧?”
芍儿颔首。
确实有好些天了……东方瑶心中一叹。
一来东方瑶是有些不想见崔城之,其实并非厌恶,实在是有些怕他……天知道他那张波澜不惊时而如沐春风的脸,口中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二来,近些日子太子盯着自己太紧了,她都能明显感觉有人跟踪自己。
虽不知为何,但是东方瑶心中隐隐有预感,宫中可能会有大事发生,并且很有可能就和无头女尸案有关。
“对了,那件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
“听说是……”芍儿皱了眉:“那婢女原是掖庭局的,因为得罪了掖庭局的浣衣主事朱娘子,才被杀死丢进湖中的……然后就,没有了,如今也怕是快要结案了。”
东方瑶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
案子将结,除了回过皇后几句话,没过多久,东方瑶又被请到了刑部去。
“实在是抱歉,二位才人。”孟振惭道:“前日刚刚要才人来过,如今又要劳烦,不过不忙,不过是做个结案笔录罢了,请”
东方瑶和章怀秋自然连说不敢,然而跟着孟振走进来另一间大厅,忽然章怀秋拉了东方瑶一下,下巴微微示意:“你看。”
东方瑶看过去,着实下了一跳。
旁边一内室门半开,房中挂了一件衣服,原本是件妃色的襦裙,如今却呈暗色,不光如此,那襦裙之上的袖口处竟然还绣着几分金线。
东方瑶心中自然古怪,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又听孟振笑道:“才人先请。”
章怀秋道:“瑶儿,那我先进去了。”
“等等!”东方瑶叫住二人,不解道:“薛侍郎这是何意?”
孟振停了下来,面上笑容敛去,正色说道:“东方才人,臣下并无他意,只是要请章才人先进去说明案发原委,这是规矩。”
章怀秋颔道:“瑶儿,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东方瑶有些郁闷,这是什么事嘛。
她又看了一眼那衣服,阳光打在上面,金色的光辉实在是要人睁不开眼,于是她推门走了进去。
左侧一射之地,一架高凳,上坐一人,五官俊朗,棱角分明。
“妾见过郡王。”
东方瑶深吸一口气,福礼。
“无妨。”李衡乾淡笑。
他面前是一张高案,上有绣鞋一双,显然亦是几缕金线穿插其中。
当日东方瑶看到这双鞋子的时候,只心中有些奇怪罢了,却并未深思,今日一见这婢女的衣服,她心中疑惑更甚,不由得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这件襦裙。
一个婢女的衣裳,怎么会绣有金线?
难道是这婢女身份不一般?
可内宫之中,惟有六品以上的嫔妃衣饰才能绣有金线,且金线的数量还十分有限,此女若并非婢女,难不成还是皇妃?
东方瑶皱起眉来。
李衡乾神色淡淡,兀然开口:“贴身中衣是普通绸缎,并非上品。”
东方瑶拔下鬓上一簪,拨开衣裳来大略一扫,果然,中衣了了。
看来这说什么结案,大约是掩人耳目的了,可是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她和章怀秋是无头女尸案的缘起,可是很明显她们两个人都不想掺入其中不是么?
李衡乾见东方瑶的脸渐渐变得没有任何表情,不禁心中黯然。
“郡王想做什么,不妨直说!”东方瑶把簪子收到袖中,看着李衡乾,语气平平。
“别这样看我,瑶儿。”李衡乾别开头去,眼中颇有受伤的神情。
东方瑶讪讪的收回那种带有鄙夷而又不屑的目光,逐渐正常,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低声道:“郡王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
“你这么聪慧,想必也猜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那婢女名为惜珠,原为寿春宫陆贤妃下的婢女,去年冬日十二月二十,原本是犯错后被逐出大明宫,却不知为何又被人割去头颅,推入大明宫东湖。”
“什么?”东方瑶忍不住心砰砰跳起来,这件事情还跟陆静娘有关?
“背后一刀虚弱无比,本是不足致命;脖颈一刀,强劲有力,才是致命要害,”李衡乾看向东方瑶,缓缓道:“案子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之前所说与掖庭有关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些日子宫中眼线渐多,你又率先发现这女尸,是以要,要加倍小心。”
话说到后来,李衡乾愈发晦涩。
他不是不会说好话,相反,从小母亲伤逝,父亲郁郁之日多,无人教导之下,有些话他说出来得心应手,可不知为何,偏偏在东方瑶面前,他说出来却格外难受。
“多谢。”
李衡乾心中顿时一喜,然而东方瑶的下一句话,却又令他笑意凝滞。
第七十九章 富贵荣华
“多谢郡王提醒,妾自会倍加小心,既然无事,那妾便先出去了。www.uu234.net”
东方瑶走出来,掩好门。
她有些恍惚,等章怀秋出来之后,她进得堂中,有人笔录,问她些关于发现绣鞋的问题,她也都一一答了,末了,才离去。
坐在马车上,东方瑶心中无限感叹。
也许崔城之说的对,放不下的心,不过是为自己徒增烦恼。
于是她心中逐渐明朗了起来。
看着东方瑶这颇为挣扎的表情,章怀秋也猜到了几分,但是她这人向来如此,即便观察入微,不会多说一句,也不会多问一句,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谨守本分。
马车颇大,里面倒也生了火盆,只是依旧有冷风顺着车帘钻进来来。
但她还是忍不住握住了东方瑶的手:“你看你,手这样凉,出来的时候还是多穿些好。”
……
烟雾缭绕,香风阵阵。
济世的手颤抖着拿着几炷香,“菩萨在上,信男指天当地,发誓我从未想要害过惜珠,那丫头分明是被陆静娘害死的,与……与我无关,菩萨保佑,信男所求不多,唯留一条贱命便可,从此荣华富贵,必加倍珍惜……菩萨保佑!”
他喃喃自语了许久,忽听门“吱嘎”一声,转身一看正是自己的心腹铁奴,忍不住快声询问:“如何了?”
铁奴面露艰难之色:“郎君,这……”
“这什么这,快说呀!”济世一急,手抓住心腹的肩膀,行动间竟扫下欢门前的常明灯。
常明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琉璃碎在地上,那刺耳的声音仿佛一根细针扎在了济世的胸口上。
济世愣愣的瞧着地上这盏碎裂的常明灯,许久才颤声道:“师傅说,此灯若碎,必生大祸……”
铁奴喉咙滚动了一下,“郎君,郎君……刚才奴到刑部偷偷去探听,惜珠的身份已经、已经被发现了!”
“怎……”济世脸上形容惊恐:“不是都要结案了么?”
“我亲口听孟振对手下人说,说是结案不过是掩人耳目之计,目的就是为了不要让凶手轻举妄动……”
济世几欲瘫坐在地:“枉我在外游荡十八年,尽然栽在了陆静娘那个贱人的手上!”
“趁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惜珠怎么死的,郎君还是赶紧走罢!”
“对对对,走,马上走!”济世一个激灵坐起来,拿起香案上一尊小金佛就塞进袖口,可是他跑到门口,忽停了下来。
“郎君?”铁奴见他听了下来,叫了一声。
济世有些狼狈,他以往干净整洁的衣服上撒了不少的香灰,两手攒在胸前护着袖口的金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心虚的小偷:“嘘,别说话,我现在还不能走!”
“郎君待……如何?”
……
陆静娘这些日子心神不宁。
这日傍晚她正坐在台前梳妆,镜中女子花容月貌,只可惜面容憔悴无比。
她愣愣的盯着案几上的一对明月,入了神。
“叮当,叮当”门外碎玉子一响,门被打开,走进来碧玺。
她见陆静娘脸上喜悦之色褪尽,不免心中一疼:“娘子,你可用午膳?”
陆静娘看不不看碧玺手中的碗筷,只不耐烦的挥挥手:“出去出去!”
“娘子,你早膳没用,总不能连午膳也不用罢?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还未出世的小郎君想想呀!”
“小郎君?”陆静娘戚戚一笑,手摸摸小腹:“他都不来看这个孩子,我要他有何用?”
碧玺大惊:“娘子这是在说什么,陛下怎么会不来见小郎君?”
陆静娘幽怨的看了碧玺一眼:“你明知我说的不是陛下。”
碧玺低下头:“自从惜珠死后,他来的就愈发少了,可见其情之浅薄,娘子为何还不死心,对他念念不忘?”
说完这句话,碧玺良久都没有听见回音,一抬头,竟见陆静娘眸中含泪:“你骗我,碧玺,我不愿听这些话,他一定回来找我的,这是他的骨肉,他怎能置之不理!”
“我的天,娘子你这是说什么呢!”碧玺忙捂住陆静娘的嘴:“陛下的骨肉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可陆静娘只管哭,午膳没用,整个下午都是郁郁,碧玺提心吊胆,唯恐皇帝突然袭击上门来,好在到了傍晚这会儿外面依旧是没有动静。
陆静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斜倚在窗边。
“娘子,看样子陛下不会来了,你可要用膳?”
陆静娘摇头。
碧玺无奈,只好道:“他……他今晚若是来了,见娘子这番憔悴,只恐心中不快,娘子还是用膳的好。”
陆静娘终于转过身来:“我现在的样子很憔悴么?”
她双眼红肿,面色苍白,简直是憔悴至极。
碧玺轻轻点头。
陆静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你去准备,我要用膳。”
“好嘞!”碧玺眉开眼笑,赶紧出去准备晚膳了。
人去楼空,殿中即便生着数只火盆,依旧又冷又寒。
陆静娘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阿世,你、你怎么来了!”
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光头男人,他冷冷的看了陆静娘一会儿,直把陆静娘吓得魂飞魄散之时,又翻窗进来,“我来看看你。”
陆静娘小心翼翼道:“阿世,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
济世却道:“静娘,我要走了。”
这句话如同霹雳一般,陆静娘吃惊:“阿世,你说什么呢?为何要走?”
济世叹道:“我在长安名声愈发盛,师傅不满,打算寻个罪名将我逐出师门,我若再不离开,只恐师傅真的要不顾师徒之谊了!”
陆静娘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是我怀的是你的骨肉,你现在离开,要我们娘俩儿怎么办?”
“我不是要抛弃你的意思!”济世将陆静娘扶到坐榻上去:“还记得惜珠么,我当时为你将她杀死,触犯佛家五戒之一不杀生,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只恐怕牵连我们的孩儿!”
济世柔声道:“为你所做我济世从未后悔过,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我皈依佛门没有早早遇见同你你结为夫妻,我必须要走,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儿不受我的牵连,静娘,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听了济世这一番话,陆静娘锥心彻骨,早就泣不成声:“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嫉妒惜珠,可是我当时一时手快,并未想要将她杀死……阿世,我不怪你,你快走罢,赶紧走,你千万不能有事,我等你回来!”
听陆静娘这样说,济世放下心来,将陆静娘拥入怀中:“静娘,我走了,你也千万千万不能有事!”
碧玺端着晚膳进来时,只觉得有阵凉风吹在脸上,怪人的。
她把食物放在案几上,一见窗是开的,赶紧上前把窗关上,对着站在窗边的陆静娘埋怨道:“娘子别站在窗边了,赶紧来用膳罢!”
“碧玺……”陆静娘低声唤住碧玺:“为我备墨,赶快。”
第八十章 在劫难逃
时辰不早了,韩宿迁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不一会儿,心腹走进来,拱手道:“将军,玄武门已开!”
韩宿迁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我知晓了,立刻准备,去玄武门。”
心腹刚刚走开,裴氏便走进来,唤了一声:“夫君。”
韩宿迁见裴氏衣衫齐整,眉头皱起:“夫人,你竟还未睡下?”
裴氏把手中的角灯递给身边的婢女,上前来替韩宿迁规整了腰间有些凌乱的承露囊,笑道:“夫君还未睡下,妾怎敢睡?”
“大郎睡的可好?”他问。
“还好。”裴氏答。
韩宿迁沉吟了一会儿,仿佛也没有其它要说的了,便点头:“照顾好大郎,我许会晚些回来,若要用膳,可不必等我。”
匆匆撂下这句话,韩宿迁便走开了。
天还未亮,正是寅时。
裴氏的一声“好”还未出口,丈夫便已经走出了大门,她站在高阶上,只觉冷风习习,吹开了臂上的披帛,散落于地。
婢女赶紧捡起,站在裴氏的面前,正待绕好,却忽觉手背上一阵凉意,她一怔,往下看去,是一滴清凉的水。
“夫人,你……你这是怎么了?”
婢女慌忙道。
裴氏羽睫上带着点点湿意,她眨了眨,最终接过婢女手上的那一截披帛,径自搭在臂上,低低道:“走罢。”
……
铠甲摩擦的声音愈发的大,在空气中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刑部的大门前,一排的士兵操戟,刚正立于韩宿迁面前。
年轻将军的脸隐没在暗中,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转身利落的上马,喝道:“玄武门!”
后半夜,当许多人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时,并未有人打扰他们的宁静,这份安稳持续到五更的最后一打梆子,便有沉闷的响声“轰隆”而开。
“不是说好早开一刻么?真是不守信用!”
大门开了一道缝,有两个人走出来,均是着褐衣,其中一个带了一顶幂篱,即便是遮着面,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怒意。
“即是如此,”那开门的守卫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敢问大师为何如今方出来,陛下难道不该十里相送么?”
“贱奴!”济世冷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我和陛下自然交代过了,莫不是还要再向你交代一番?”
“不用不用,”那士兵做了个延请的手势:“您自有他人交代,不必与我等小人说。”
“夏虫不可语冰,”济世哼了一声,好似没听懂那士兵的嘲讽之意:“拿人钱办人事,真是多嘴!”
他甩了甩袖,正待往前走去,忽然不知何处来的“一阵大风”直把自己头上的幂篱一并吹去。
“铿”
马上之人挥剑入鞘,高声道:“大师,你这是去哪儿啊?”
济世没料到面前竟兀然有个骑马的男人,再看看地上的幂篱,他的脸有些惨白,望着马上健挺的男人,“你、你是谁?”
“刑部员外郎秦峥。”那人抱了抱拳,下马来,上下打量着济世,面上的笑容逐渐狰狞:“怎么,济世大师、正谏大夫不认识我?”
秦峥?
济世的脸愈发的白,他怎会不认识秦峥?
往日济世跟在李道潜身边,偷听帝后谈话的时候,便知道皇后身边一直有一类人,他们身在刑部或大理寺,担任着重要的职务,每每审讯那些得罪皇后的人从未失手过,只要靠着牢狱中严酷的刑罚便可以使人屈打成招,就算是再有气节的人在他们面前也变成了一群无话不说的绵羊。
济世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不过他这人在外许多年,早就养成了八面玲珑的本事,当下咬紧牙关,兀自镇定道:“听说过秦外郎,不晓得外郎为何阻拦贫僧出城,当年陛下曾经向贫僧承诺过,无论何时我想走都不会有人阻拦我,难道陛下的鱼符也不作数吗?”
话说完,济世颤抖着从腰间拿出一块鱼符。
秦峥的脸似乎变了变,不过紧接着,他一手拍掉了济世手中的鱼符,叱道:“宵小之辈竟敢冒陛下之令,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贱奴,你若不再要我出城,我必要陛下杀了你,诛你五族!”济世恶狠狠叫道,整张俊美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扭曲凶狠。
“大夫若要陛下诛杀朝廷命官,难道不需要过问皇后吗?”
一匹马停在了济世面前,马上坐着一个年轻的郎君,火把亮起,橘黄的光线打在他俊逸的脸上,他只轻轻挥挥手,便立刻有人上前来制住了济世。
感觉到双臂已经不听自己号令,济世双眼血红:“韩宿迁,你私自干涉我的去留,难道也不需要过问陛下么,他才是大唐的君主!”
韩宿迁淡道:“你现在说这些话还有用么,人证物证俱在,以为自己还逃的了?”
如果刚刚济世的心中还留着半分的希望,以为自己的事情并没有被发现,那么现在他的心已经落入了无间地狱。
“不,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逃!什么人证物证,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皇后的侄子便可以肆意妄为,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回去的!”济世像一头发狂却无招架之力的野兽,大声而慌乱的嘶吼着。
韩宿迁解下腰间的承露囊,一把塞入济世的口中,脸上带着厌恶的神色:“赶紧押回去!”
第八十一章 事情败露
梅花形的香篆钟中,待最后一盘香欲尽,榻上的女子翻了一个身。www.uu234.net
这一夜她睡的极不安稳,也不知为何。
等外面的侍从发出响声的时候,她已经完全醒了,望着头顶上的纱幔发呆。
“娘子,该起了。”
门外的碧玺喊了一句:“今日是初四,娘子可要去蓬莱殿见礼呀?”
陆静娘从榻上坐起来,皱着眉头:“不去!”
说话间,碧玺推门而入:“娘子元日都不曾去见礼,似乎不合规矩……”
“我才不要给那老头子见礼,凭什么呀!”
碧玺叹了一口气:“娘子莫要这样,就算是做个样子也行罢?陛下毕竟是您的夫君,况且这些日子他自己也不舒服,按道理娘子该去看一看,尽尽心才好。”
陆静娘坳不过碧玺,最终去了蓬莱殿。
李道潜前日上马时折了腰,都没敢下床,韩鸿照又政事颇多,是以蓬莱殿显得冷冷清清的,现下陆静娘来了,他自然心中十分欢喜。
然而待瓜果糕点摆上后,皇帝拉着陆静娘的手正要说几句贴心话,忽听门外有人传唤,说是皇后来了。
皇帝先是一怔,遂而端正的坐好了:“快请皇后进来!”
韩鸿照进来的时候,陆静娘就蜷缩在李道潜的旁边,看上去似乎精神颇为不济,低头给她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韩鸿照淡淡道:“贤妃怀有身孕,这会儿便不必多礼了。”
李道潜咳嗽了一声:“今日皇后怎么有空来啊?”
韩鸿照坐下来,责道:“陛下,今日无事,我便来看看你的身子如何了,陛下都一把年纪了,何必要学那些小郎君一般硬要骑马呢,还是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呀!”
“唉,”李道潜脸上颇有惭色:“皇后说的对,那日马场上我见衡乾一手马球打的极好,才忍不住要上马,你可千万别怪罪衡乾!”
皇后微微一笑:“陛下,衡乾已经来向我告罪过了,这个小子,身手倒是颇为敏捷,令陛下见笑了!”
韩鸿照喝了一口酪浆,忽问:“陛下,今日怎不见正谏大夫呢?”
“唔,昨日大师和我说,这些日子是他生母的归逝之日,他可能要去天水老家拜祭,是以今日一早便早早的走了,我都来不及相送!”
“哦,原来如此。”韩鸿照嘴角微微勾起:“陛下和济世大师相熟,可曾听他提起过玄明高僧?”
李道潜捻了捻斑白的胡子:“先前倒是听大师说起过,玄明高僧不是已经不理俗事好些年了么?”
“大师今日却是要入宫来见建宁大长公主,既然正谏大夫不在,陛下可要把玄明高僧请来看看啊?”
“这……”
李道潜犹豫了一下,他记得济世对自己说过,自己的师傅早年并不喜欢自己,甚至动辄对自己打骂,当年他九岁,母亲身子不好,他想回家去看看都不能,玄明硬是逼着自己去了东瀛,十几年漂泊异乡,等他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良久,为此,他说自己虽不怪师傅,却对母亲愧疚的很,是以李道潜才同意济世离开,甚至为他早开门一刻。
这般说来,那玄明大约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并不太想见他。
眼见李道潜犹豫,韩鸿照佯诧:“陛下竟然不想么,这是为何?”
“娘娘,娘娘!”原本在门外站着的王德忽然跑进来:“秦外郎有紧急政务求见!”
韩鸿照面色一沉:“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要现在说,没看见我和陛下正在说话么!”
王德的身子矮了一矮:“娘娘,秦外郎说有十分紧要的事,还与陛下有关,是以一定要见到娘娘!”
韩鸿照皱了皱眉,似乎还是不想见。
李道潜便赶紧道:“快要他进来罢,可别气到皇后!”
大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甚高、体格健壮的年轻男人,光线拢在他的身后,一时之间有些刺痛了皇帝本就不敏感的双眼。
秦峥跪下:“微臣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有什么要紧事,赶紧说罢!”韩鸿照道。
秦峥抿着唇,似乎很是艰难的咽下一口气:“娘娘,不如我们去紫宸殿再议?”
“秦峥,你这是何意,有什么话当着陛下的面不能直说?”韩鸿照皱眉道。
“回禀陛下和娘娘,并非是微臣不敢说,而是这件事情牵连甚广,还是先不要陛下知道的好。”秦峥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反而勾起了李道潜的好奇心:“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你赶紧说,别磨磨蹭蹭!”
面前三人仿佛是真的一个不愿说,两个都想知道,只有陆静娘整个人陷入惊呆之中。
她不是不知道今早济世就要离开,现如今皇后的亲信秦峥忽然有急报,还是这种不能对皇帝说的难言之隐,她怎么不会提心吊胆?
不是的,一定不会是阿世的……皇帝那么信任他,阿世又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有事?
不会是他的……陆静娘这样一遍遍的安慰自己,仿佛这样想就真的没事了。
“正谏大夫,是正谏大夫……如今正在刑部。”秦峥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
“正谏大夫,正谏大夫怎么了?”李道潜指着秦峥:“你把话说清楚?!”
“秦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那正谏大夫可是陛下看重的大师,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韩鸿照仿佛也不相信。
“陛下和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微臣这就把正谏大夫带上来!”
秦峥走了,李道潜还在纳闷:“大师要回乡祭祖,这有什么问题么?”
韩鸿照安慰道:“陛下,许是误会一场,等大夫来说清楚就没事了。”
然而韩鸿照眼神微微一瞥,瞧见角落的陆静娘呈呆滞状,不由问道:“静娘,你这是怎么了?”
陆静娘反应过来,眼睛对上韩鸿照锐利的眼神,顿时吓了一跳:“没事、没事!”
“贤妃怀孕也数月了,没事不要成天闷在宫里,多出来走走对孩儿也是好的,你说是罢?”韩鸿照笑问。
见陆静娘半天没表示,碧玺戳了一下陆静娘:“娘子……”
陆静娘便点点头,再别过脸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李衡乾和韩宿迁便先进来了:“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韩鸿照道:“衡乾,宿迁,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李衡乾捂嘴咳嗽几声:“带上来!”
两人押着一个男人,拖入堂中。
“放手!”待李道潜看清楚了,不由吼了一声,怒道:“谁要你们这样做的?!”
“陛下!”
秦峥从门口进来,手中拿着一纸状言:“还请陛下看了这状书再处置臣下!”
状书由曹吉祥递上来,李道潜颤抖的接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此人系泉州贱商,十多年曾在东瀛呆过,直到去年听从一人指使,来到长安,进入宫中,欺瞒陛下,祸乱宫闱,滥杀无辜,实为千刀万剐之人!臣在刑部十多年,对陛下和皇后娘娘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做出坑害无辜之事,陛下若不相信,可亲自质问!”
秦峥说完,把济世踢到了前面来。
所言即所写,李道潜看完,只觉得浑身上下皆是冰凉,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指着地上的这个男人,“你……”
“胡说!”
“胡说!”
“全都是胡说!!”
然而李道潜话还未出口,却听有人嘶哑着声音,大声叫道。
第八十二章 妥协认罪
额角的汗水顺着小麦色的肌肤滑落下来,嘴角上分明只有一块淡淡的淤青,然而他整个人却仿佛被抽掉了筋骨一般,软弱无力趴在地上,微弱的喘着气,往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时惨败无比,就像是一株过了花期的花,花与叶皱缩失色。顶 点 X 23 U S
“陛下,我认罪……”
地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朝着李道潜的方向伸过去,又垂下,虚弱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陆静娘有些慌乱,失态道:“陛下,是……是……定是被小人陷害,陛下你找错人了!”
“静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李道潜十分不耐:“来人,把贤妃送到内室安顿,不准要她出来!”
然而就在阿赞刚刚碰到陆静娘,陆静娘却仿佛是发疯了一般,一把推开他:“我没胡说,陛下,你以为我在胡说吗?”
她一把扫落面前案几上杯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李道潜:“陛下,你还不明白?你真是傻,你竟连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女人都看不透!哈哈哈!”
“陆贤妃失心疯了,赶紧把她扶下去。”韩鸿照冷道。
“皇后?姨母?”陆静娘指着韩鸿照,嗤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就是想把陛下身边的人都统统拔去,好满足你一己私欲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不就是想要把持朝政做贾后之流么!”
这话说的像是玩儿一般,最后四个字却像是惊天霹雳一般,劈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静娘,你想说什么?”韩鸿照忽然微微一笑:“你干嘛这样着急,有话不能好好说么,这种话说出来,会伤姨母和陛下心的。”
言毕,她竟还端起酪浆来喝了一口。
“贱人,你蛇蝎心肠,你把我骗来长安,你毁了我的一生,你竟还要我叫你一声姨母?呸!”陆静娘啐了一口:“要不是因为你,我……陛下怎么会日日忧思,你现在还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难道不就是……”
“秦峥,还愣着做什么?”韩鸿照面无表情,厉声呵斥了一声。
秦峥的眼睛眯起来,踹了济世一脚:“贱奴还不从实招来!”
济世一脚被踹翻在地,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于是秦峥便蹲在地上,似是对济世说了一句话,济世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来,用力咳嗽两声,流下泪水来:“陛下,是我欺骗了你,我……我的确不是真正的济世师傅,他早就死在十一年前的海难了,我本是泉州人士,名为陈杲,年少时曾做过海商,在东瀛呆过许多年,年前有人带着一副画像找到我,说我像画上的和尚,要我假扮他入宫来,”
陈杲的声音忽然一低,咽下一口唾沫,涩声道:“后来……”
“母后!母后!”
众人皆是抬头望着门口的李况,只见他衣冠不整,甚是凌乱,满脸惊慌,仿佛见鬼的表情。
“况儿,你来了呀。”
韩鸿照嘴角浮上一丝微笑:“缘何如此慌乱,可是东宫出了什么事?”
李况张着嘴巴,呆滞的看自己的一脸镇定的母亲,过了一会儿,他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再加上身后的杨钊捅了他一下,他终于反应过来:“母后、母后……我……我……”
李况少有的窘迫,他低着头,似是思虑了一番,才抬起头来,“儿惊扰道父皇和母后了,真真是抱歉,只是刚刚在、在嘉福门的时候就看见秦外郎带着正谏大夫匆匆忙忙的向着蓬莱殿赶过来,以为父皇出了什么事,是以才……慌忙进了蓬莱殿,礼数不周,还请父皇和母后责罚。”
言毕,低头拱手一礼,却是额角冷汗直冒,不敢用手擦拭,他就只好僵硬的杵在门口。
不知为何,堂中有一刻的静默。
韩鸿照不说话,自然无人敢说话,李道潜左看看右看看,见无人说话,他心中既羞愤又怒气冲冲,对于儿子的话也并无在意,只是心中十分愤怒,对着济世低吼:“你……你说!是谁指使的你!”
“父皇!”李况赶紧上前几步,“父皇,儿还不知这正谏大夫是犯了何事,为何秦外郎要将其捆绑压至蓬莱殿?”
“回禀太子殿下,此人并非是真正的济世师傅,”秦峥站到李况旁边,微笑道:“他乃是冒名顶替之徒,受了别人的挑唆与收买,才得以进入大明宫,来迷惑陛下,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诶,太子殿下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胡扯!”陆静娘恶狠狠的骂道:“不要以为你是个小小的员外郎便不知天高地厚了,陛下还什么都没有说!”
“休要多说了,我只问你,为何要入宫来。”李道潜神色复杂的看了陆静娘一眼,又对着济世道。
陈杲眼角留下泪水,高喊一句:“晋王!”
不说李道潜,李况简直呆住,他转眼去看地上的男人,只见他满脸痛色,哭道:“陛下,是晋王指使我来的,我是无奈之举,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仿佛不可一世的男人,此时毫无形象的趴在众人面前,涕泗横流,苦苦求饶。
“晋王指使你来做什么?”韩鸿照问。
“搅乱宫闱,迷惑陛下,离间帝后,好要他趁机起兵,夺去幽云六州……”
“那你是如何搅乱宫闱,迷惑陛下,离间帝后的?”
“我每每向陛下进言,说宫中有妖孽,想要除去皇后近侍宠臣;后又怂恿陛下去含凉殿,要陛下误会皇后豢养男宠,有**之嫌……"话说到这份上,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角落站着的陆静娘,嗓中咕噜一声,开口道:“我……我勾引陆贤妃,她腹中的孩儿,其实是我的!”
李道潜彻底呆住了。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从愤怒变为呆滞和空洞。
他张着嘴,看着下面的陈杲,一边又用同样的眼神去看陆静娘,嘴唇颤抖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陆静娘瞪大眼睛泪水大颗大颗的流出来,她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慢慢将头转向那一边,眼睛仿佛迟钝一般最终对上陈杲的眼睛,可是陈杲却没有去看她。
他垂着眼皮,始终抬也不抬。
咕咚一声跪下,陆静娘想要说什么,眸中却尽是绝望:“是我,对,是我……”
陆静娘觉得心中委屈至极,她抽泣着软到在地上。
“我不活了……求陛下赐死!”
第八十三章 真真假假
她咬着唇,脸上挂着清冷的泪,仿佛还是那个刚入宫高傲不可一世的陆静娘。m.www.uu234.net
她是个骄傲的人,纵然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济世私通是毫无人伦和违背律法的,可是她依旧没有忍住,她只是渴望一段爱情,因为她知道皇帝从不爱她,他爱的只是自己年轻的容颜和那张肖似皇后的脸……她的心毫无归属可言,直到遇见他,他温言柔语,也会耐心的安慰她,忍受她的任性和脾气……
可是她竟从未想过,这一切都是假的……竟然都是假的!
她分明一片痴心,甚至做了要替他认罪的打算,可是他,这个她那么爱的男人,她孩子的父亲,竟然将自己毫不犹豫的供出,完全不给她生的机会……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陆静娘抬起头来,眸中的水花几乎晃化了李道潜的眼:“陛下,你听见了么,全都是假的……哈哈哈……都是假的啊……啊!为什么!……为什么!!”陆静娘瘫倒在地,捂着脸哀声痛哭:“为什么你要这样待我,为什么为什么!”
“来人,把这对奸夫**赶紧拖出去!”
韩鸿照呵斥。
“陛下,皇后娘娘……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家娘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都是此待人为了嫁祸娘娘乱说的……啊!”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碧玺登时倒在了地上。
韩鸿照甩了抱在自己腿上的碧玺一把响亮的耳光,又一脚踹开她,冷道:“王德,把这贱婢拖走!”
“娘娘……奴婢不敢骗你呀……奴婢没有骗你……”碧玺被生生的踹到,依旧哭喊着为自己的主子求情。
然而一前一后两个内侍,轻而易举的就把碧玺拖了下去。
陆静娘发髻散乱,满脸泪水花了脸,她眼睁睁着看着碧玺被拖了下去,有数个奴仆朝着自己走过来,将自己拖起来,用力推了一把,也没有大声喊一句,再说一句自保的话,直到快出殿时,皇帝忽然喊了一句:“住手!”
韩鸿照一个手势,奴仆立即都停了下来,李道潜从榻上下来,走到陆静娘面前,不甘心的问她:“你告诉我,你真的背叛了我,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
他本已暮年,双鬓华发生,眉间皱纹立,眼中辛酸泪,一字一句的问她。
“我……”陆静娘张了张嘴,最终别过头去,泪眼盈盈。
心终于沉了下去……李道潜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任性骄傲,不肯服输,从他认识她开始便知道她怀着目的接近自己,可是她年轻美丽,纵然他并不像投入真心,亦逃无可逃……上苍,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你要这样折磨我和她?
“走吧。”最终,他挥挥手,叹息一声,转过身去。
陆静娘终于被拖走,她忍不住哭出声来:“陛下,我错了,我错了!”
可惜声音愈来愈远。
殿中忽然静下来,静的可怕。
只有一边案几上的沙漏还在滴答滴答着。
韩鸿照觑了一眼,嘴角无意勾起来,抬头时,已经是满脸哀痛:“陛下,晋王是你的叔叔,在蜀地多年,天高皇帝远,做出这等事来也不奇怪;可静娘是我的亲侄女,我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败坏家风、私通**!当初是我要静娘入宫侍奉陛下,可没想到竟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陛下,妾无言再见你呀!”
韩鸿照忽的起身,走到皇帝面前,对着他俯身一拜:“陛下,妾有罪,教管不严、看护不周,求陛下卸下中宫之位,妾自当规整自身!”
……
晚风吹过门帘,这一日的黄昏,很奇异的一点都不见冷,反而带着一丝暖意。
空中各色各样的霞光纠缠在一起,混合出流云般的光景,恍若云蒸霞蔚。
“然后呢?”
一身湖色长裙,简单的绾了一个偏髻,东方瑶一边梳着其余未拢的青丝,一边问道。
芍儿有些奇怪:“娘子竟不惊讶?”
东方瑶摇摇头,说道:“我小时候见过一句话,叫做‘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
芍儿听东方瑶没了下文,眼珠子转了转,红脸问道:“谋势谋子?这两个有什么相干么?”
手中青丝柔顺,一下一下梳起来也毫不费力,东方瑶数了数发间的分叉,苦笑一声:“想要权,必要势!”
有权无势,不就如同济世一般么,赫一时时当世无二,说要灭去,也不过如高楼坍塌一般,迅速而毫不迟疑。
有权有势,差点火候,便要谋,如同皇后。
她不仅要权,亦要势,并且将势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这次李况逃过一劫,那么下一次,他便绝对逃不掉了……
主仆收拾好了,来到蓬莱殿的时候,刚巧听到殿中有人说:“……求陛下卸下中宫之位,妾自当规整自身!”
她赶紧走进来跪下:“陛下!陛下息怒,臣每日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见她宵衣旰食、夙夜在公,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唐,若有疏忽,在所难免,况有小人挑拨在先,娘娘本不知情,陛下应当惩罚有罪之人,而不是娘娘!”
“你不知情么,皇后?”皇帝问。
“陛下,妾自是不知情!”韩鸿照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李道潜抬起沉重的眼皮来,那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岁,只是喘着粗气道:“我一向信任你,皇后之位非卿不可,无论是王叔还是济世,随皇后处置罢,我有些累了。”
说完这句话,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皇后一眼,在曹吉祥的搀扶下离开。
身影佝偻,他终究不复昔年身姿。
“还是老了。”
韩鸿照喃喃出口。
东方瑶心中有点难受,她上前来轻声说:“殿下?”
韩鸿照很快回过神来,冲她微微一笑:“怎么样,你想要陈杲怎么死?”
东方瑶心口一跳,低下头去:“殿下,我……”
她有些犹豫,现在韩鸿照要她来处置陈杲,和她自己来处置又有什么区别吗?
“绞杀。”韩鸿照目光冰冷,三字轻轻吐出口。
“还有静娘,”韩鸿照补充道:“她早就写信给十一妹,不出三日华林夫人便会来到长安,你懂我的意思么?”
韩鸿照看着东方瑶,冷漠的开口。
“臣懂。”
韩鸿照眉头这才舒展开,她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时,便听外面有人通报,说是玄明高僧求见。
第八十四章 玄明高僧
这人一身灰色的直缀,外罩一赤色的中衣,静静立于面前,就连鞋履亦是一尘不染。m.www.uu234.net
“殿下请责罚,贫僧必毫无怨言。”
玄明深深一拜,叹道。
虽语气颇为无奈,可他抬起头来时,东方瑶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玄明脸上并没有多大的波澜,相反,更多的则是淡然。
韩鸿照不置可否,只是喝了一口茶,柔声道:“你还记得东方瑶么?”
东方正在观察玄明呢,冷不丁听韩鸿照谈到自己,她楞了一下。
却见玄明脸上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他朝着东方瑶看过来,微微一笑:“这位便是东方檀越罢,贫僧自然晓得。”
“高僧为何认识妾?”东方瑶有些不解。
玄明道:“贫僧师兄名为仙则,十数年前,曾为殿下解惑,言中书舍人嫡子之女,有‘平衡朝野,称量天下’之谶。”
“太史令高仙则高郎君,竟然是高僧的师兄?”东方瑶惊道。
她小时候没有见过高仙则,只听宫人说过他,分明已年近五十余岁,却姿容如年轻时一般俊美风流,是以人人称一声“高郎君”,只可惜永昌十四年的时候他便无疾而终了,东方瑶自然无缘见他,却不曾想到,玄明竟然和高仙则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师兄平生总说罪孽太多,许是天机泄漏之灾,才英年早逝。”玄明叹道。
“许是高太令过于英才,才早早被上天召唤而去,他本就不是红尘俗世之人呢,回归极乐,也是情理之中。”东方瑶轻声安慰。
玄明脸上有赞许之色:“殿下,贫僧以为师兄此生算无遗策,从东方才人身上便可一窥了!”
韩鸿照笑着摇头:“高僧真是谬赞了,这丫头只会在我身边添乱罢了!”
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玄明惭道:“师兄这样**,我却是愚蠢了,只是因为心中对济世怜悯甚多,才对于他在长安城中激进煽动之举做了默认,后来他入宫,我也自以为是他能力为之,竟还嘉赞于他,丝毫未看出是他人冒之,宫中诸多之事,皆是因贫僧而起,真是罪孽罪孽了!”
玄明深深的叹息,“请求殿下责罚,贫僧挂冠而去,也不愿意辱了大慈恩寺的盛名,要它毁在我的手中!”
“高僧何必如此自怨?你既已向我解释过原委,是无心为之,不知者不罪,我哪里又会怪你?况且放眼天下,玄明高僧之名就连西域都无人不知,您若不做主持,又有谁有这个资格?”
玄明百般推辞,韩鸿照却一句不动的挡了回去,玄明无奈,拜谢过皇后,回去还是当他的主持去了,如此一来,不是玄明欠韩鸿照一个人情,而是大慈恩寺欠她的人情,这事传到宫外,不仅不会有一个人责怪皇后,反而只会夸她宽容大度、深明大义。
宽容大度,自然是对玄明和大慈恩寺,深明大义,却是因为大义灭亲,除去祸乱宫闱的罪魁祸首。
……
一杯毒酒摆在了陆静娘面前,她低下头来看,忽笑起来,散乱细碎的鬓发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可是她抬起头来时,却笑出了满脸的泪水。
眼前这是一只仕女纹金带把杯,上面刻着精细的花纹,浑浊的酒盛在其中,光线打过,仿佛都能看到流光溢彩。
“自我懂事起,阿爷便是妻妾成群,当初婚嫁时,他许诺我阿娘百颗珍珠,最终却还是始乱终弃,若不是他死的早,便是我阿娘死;我曾一度以为皇帝对我好,是真的喜欢我,可他不只爱我的年轻美貌,更爱我那个夭折的孩子,唯独不爱我;我以为自己能遇见可共白首的良人,可是他三言两语便用世上最锐利的刀子捅碎了我的心。”
一颗眼泪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下。
“这世上哪里有良人,从来都是女人的恬不知耻和男人的虚情假意!”陆静娘起头来,瞪着东方瑶,恶狠狠道:“东方瑶,你告诉韩鸿照,我诅咒她,此生必死于亲人之手,冷宫之中!遭世人唾骂,挫骨扬灰!”
她猛然端起眼前的毒酒,仰头饮下,直到手中无力,杯盏砸下,“啪”,余酒便溅在她护在小腹的手背上。
……
东方瑶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从前对陆静娘那番做派的反感变成了如今淡淡的怜惜。
其实她从来也没有多讨厌过一个人,就算是陆静娘曾经想害过她,她亦不过只是反感而已,可是现如今见她这般模样,为了一个陈杲身败名裂落的被赐死的下场,尽管她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可她是那个最应该死的人吗?
她任性娇蛮,如果在父母手中万千疼爱,嫁得一个爱她能容忍的夫君,也不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然可恨的是,她死了一了百了,还有一个年迈且体弱多病的母亲,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女儿,却不知她已经香消玉殒,如若知道了女儿的死讯,她又该多么的痛心,她还能挨过这个冬天,等到春天的到来么……
东方瑶不知道,可是她猜的没错,华林夫人的确没有捱过这个冬天,几日前她收到女儿的信,希望她能来长安见一见自己,华林夫人高兴的不行,谁知车行半路,心腹前来。骤闻女儿噩耗,还是与人私通而被赐死,华林夫人当场就晕死过去,等到长安的时候,皇后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尽管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是皇后依旧没有亏待自己的华林夫人,追封她为一品的唐国夫人,就连被赐死的陆静娘,也封了为蔡国夫人。
当然,这是后话。
陆静娘和陈杲私通之事,皇后自然不会宣扬出去,毕竟说出去有失皇室颜面,只道是晋王叔李昂为了夺权,派了生的像济世的陈杲瞒过玄明高僧进入宫中以达到搅乱宫闱、离间帝后从而坐收渔翁之利的目的,并且毒害贤妃陆氏,致使一尸两命,陈杲便在事发的第二日在东市人流最多的地方斩首示众,惹得长安人惊诧不已、流言蜚语漫天飞。
陈杲死后,他生前犯的许多案子才一一被查出,原来年前许多少女的失踪,都是被陈杲骗后杀之,尸体堆在长安城南的一处荒废的寺院,足有四具,京兆府廨的司牧和司尹当即被贬;远在蜀地的晋王李昂被快马加鞭的慕容将军赐毒酒后割下首级,挂在朱雀门楼上示众三日。
等这件事情尘埃落定,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不过长安人从来不惧这些晴天响雷,毕竟身在帝都,没点沉稳劲儿是不行的,再加上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没有一个人能忍住观赏春色的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该逛曲江逛曲江,该踏青的绝不再家憋着。
第八十五章 突来眷宠
大概最憋屈的便属当朝太子殿下了,说憋屈,其实倒也不憋屈,毕竟逃过了一劫,可是不管怎么想,李况就是一点儿也想不透。www.uu234.net
母后既然能够看破陈杲,连他生前事都查的一清二楚,那么顺蔓摸瓜,怎么可能猜不到收买陈杲的那个人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裁到了晋王身上?虽说这晋王在蜀地屯兵多年已经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毕竟没有实证,是以韩鸿照也就容忍了他许多年……如今就连李况自己都怀疑,这陈杲是不是就是晋王的人?
石安京也在半月后,说查出的确有私通外敌之人,不是孙始而是孙始身边的一个名为孙阶的小小参军,李况方才放下心口的另一块石头。
然而这第一块石头,他却是怎么也放不下,怎么也想不透。
李况叫来心腹大臣,这些平日中惯会争吵的臣子们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不语,李况心急,把案几上的茶杯、笔墨纸砚挨个砸在地上,怒气冲冲了半天,杨钊才颤颤巍巍的上来:“殿下息怒当务之急是不要轻举妄动,陈杲之事臣等会继续查探,既然皇后并无责怪,那便多半是无事!”
这一类的话,李况听了更心烦,然而令他更心烦的是,这几日赵王李陵竟然频频入宫,就连他的女儿李绮容也从栖霞县主一跃变成了宁安郡主。
郡主郡主,那是只有皇太子的女儿才有的殊荣!
赵王不过一介亲王,他的女儿凭什么也可以封作郡主?
更何况那宁安还是京畿之地颇为富庶的乡郡,他的女儿也不过是高平之县做封邑!
李况既妒忌又不满,他心中隐隐感觉韩鸿照有了别的心思,也隐晦的察觉到可能韩鸿照已经知道了陈杲之事的原委,收买陈杲的是急功近利的王,他心中对其愤恨不已,总觉得他才是一切罪魁祸首……倘若没有这个假济世,哪来这么多劳什子的破事?!于是事出之后找了个由头将他治罪投入牢狱毒杀。
卫季卿归来是在上元节第二日,他本无心和太子争势,也不愿意搀和韩鸿照夺权大业中,为她做事,纯粹是因为韩鸿照赏识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即便知道了自己大军被夺粮草可能是太子所为,也没有告状,反而向韩鸿照告了假说是要回灵泉老家祭祖,韩鸿照本不允,言语之间颇希望他能事态安定之后再走,可惜坳不过卫季卿态度坚决,再加上有东方瑶在一边斡旋,便也只好允了他们三个月的假日。
卫季卿离京那一日,好巧不巧遇见了李况,当时楚荷正坐在马车上和东方瑶说着什么,忽然车子就停了下来,两人撩开帘子一看,竟是两马相对各不相让。
东方瑶心说不好,赶紧下车来,对着李况恭敬见礼:“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可是要去大明宫,皇后娘娘已经在哪儿等候多时了!”
“谁给你的资格对我说话,”李况目光阴骘,目光从东方瑶身上转到卫季卿脸上:“身份低人一等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不要以为自己是个小小的才人就可以不顾礼义廉耻了!”
东方瑶无奈,“殿下,妾身份固然低微却也从未想过有所冒犯,如若非意相干,还请殿下见谅,殿下您是当朝太子,身份尊贵,妾自然不敢僭越。”
李况哼了一声:“你说的倒也是,却不知卫将军是如何作想?”
卫季卿看了一眼东方瑶,知道她并不想要自己生事,便不置一词,只微微作礼,掉马而去。卫季卿一句话未言,其实是避敛锋芒,然而看在李况的眼中,却成了目中无人,他怒气冲冲,策马就进了皇宫。
……
不光李况心中憋屈,就是赵王李陵也对自己母后这突如其来的宠眷憋屈不已。
本来他并没有如兄长那般大志向,也不想卷入皇位之争,如今母后骤然的恩宠,他自然不愿接受,这次他入宫来,更是忧心不已。
入宫之前,绮容哭了一晚,就是现在看来,依旧是眼圈泛红,可是她执意要来,沈如柔和李陵无奈,也只好抱了试试的心态,女儿自小便是掌中明珠,如今要许配给不愿嫁的人,他们又怎么愿意呢,尽管对方身世显赫,还是一国之公。
“怎么,容儿你是太过开心了么?”韩鸿照招呼绮容到自己身边来。
绮容咬着牙,挪到皇后面前:“祖母,容儿不愿……祖母能否收回成命!”
韩鸿照收回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垫在隐囊上,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四郎,你这几日可是头疼?”
李陵吓了一跳,赶紧道:“母后恕罪,小孩子不懂事,千错万错都是儿的错,母后恕罪!”
韩鸿照看了李陵半响,又看了一会儿同样跪在地上唯唯的沈氏,“你以为这桩婚事不妥?宿襄虽说没什么正形,可是他的长子却是一表人才,颇为雅致,更兼身份高贵,你若是如此推脱,教母后心中如何做想?当日的情形你虽没看到,可若陛下抱了疏远我、甚至是废我之心,你们要母后置于何地!”
说完这话,她来看绮容,见她脸上的紧张转化为恐惧,满意的点点头:“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绮容及笄之日,便是成婚之时!”
绮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几乎忍不住要宣泄出口,她丁点儿都不喜欢韩重献,反而很讨厌他,讨厌他的殷勤,讨厌他的笑脸,讨厌他说的每一句话!
“怎么,郡主倒像是一副受挫的表情?”
紫宸门前,李况和李陵正碰上,看着李绮容一副哭容,李况忍不住讥讽道。
李陵不敢多说,他当然知道这几天兄长正厌烦自己厌烦的要命,赶紧来告礼,拉着妻女匆匆离开。
马车上,绮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阿娘,我不要嫁给他,我讨厌韩重献,很讨厌很讨厌!!”
沈如柔一把捂住女儿的嘴巴:“容儿,你可怜可怜你父亲!”
绮容泪眼朦胧看着自己同样泪眼的母亲:“阿娘,你去求求三姑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嫁啊!”
“你三姑姑如今身在武威,等她归来之时,你祖母早就已经昭告天下,倘若要退婚,你祖母怎么可能放过你阿爷?”
绮容绝望的靠在母亲怀中痛哭。
原来婚姻大事,都是他们政治家的儿戏。
沈如柔摸着女儿一头柔顺的青丝,亦是痛心不已。
她最为疼爱、视若明珠的女儿,竟然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人,她怎么不难受?
那种深深地无力感……
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阿兄说的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她喃喃道。
第八十六章 春朝悠悠
又到落梅时节。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踏青郊游的小娘子小郎君哪一个不是轻薄上阵,早忘却了前个月发生了什么大事,谁又死了谁又活了的,毕竟那是大明宫皇室的事,老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
大约也是今年春天颇为温暖的缘故,进了二月没多久,宫里的火盆便撤了多半,倒也不冷了。此时长安殿中,正有婢女挑开了一侧的帘子,望见远处有群婢女走过来,转眸一笑:“娘子,是含凉殿的娘子们来了!”
东方瑶赶紧出来迎接,便见一绾着惊鹄髻,身着秋香色罗衫的女子已踩了进来,笑道:“姊姊这几日可还好?”
“还好,真是麻烦你了,不过是些个赏赐而已,何必要亲自来呢?”东方瑶拉着灵芷的手说道。
“姊姊真是客气了,”灵芷笑吟吟的招招手,立即有三名婢女将端盘中的头面首饰和衣衫摆在了案几上,“这可是皇后娘娘亲口吩咐的,嘱托奴婢要亲自挑选适合姊姊的,说一定要姊姊满意才行!”
东方瑶失笑:“不过是些首饰罢了,何劳如此娘娘费心?”
灵芷却是一笑,抬手拿起面前一支四蝶银步摇,晃了晃,颇为得意的说道:“娘娘说姊姊不喜奢华,灵芷便特意拿了一支银步摇,小巧精致,姊姊必会喜欢。”
东方瑶心中一暖,微微施礼:“倒真是麻烦你这个大忙人了。”
“姊姊莫要如此多礼。”灵芷忙去扶东方瑶,不好意思的眨眨眼,“姊姊才是大忙人呢,我不过是端个茶送个水罢了!”
等众人皆去,芍儿收拾送来的衣服,忽然“啊”了一声。
“芍儿,你这是怎么了?”东方瑶正在写字,骤闻之下还以为出来什么事,忍不住抬手问她。
谁知芍儿脸一红,从端盘中抽出一件藕荷色折枝海棠的抹胸长裙,上衣却是一件十分单薄的短衫,挪喻的坏笑:“娘子,你会穿出去么?”
“你这个坏丫头!”东方瑶瞪了芍儿一眼。
不就是一件开胸衫嘛,说的跟她没见过似的。
“下午的诗会,娘子可是要穿过去?”芍儿坏笑,继续挪喻。
当然,东方瑶肯定不会穿成这样……相反,她换了一身男装。
是以当她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还是吃了一惊的,当前有个郎君上前来问道:“不知小娘子名姓为何,某为何从未见过?”
东方瑶微微一笑:“落月低轩窥烛尽,飞花入户笑床空,王郎君?”(注:选自李白春怨)
王郎一愣:“某从未见过娘子,娘子如何认识某?”还有他前几日春闱新作的诗句?
正说话间,只见身前又来了两人,一人年长些,面相儒雅,正是严静思;一人颇为年轻,身形修长,面如冠玉,正是崔城之。
王郎上前来见礼:“见过老师,见过郎君。”
三人客套了一番,王郎正想询问方才那位男装丽人,转头一看,却不见了踪影,他似乎颇为不解,崔城之见状,上前来笑着询问:“郎君这是怎么了?”
“哦哦,方才这儿有位从前没见过的娘子,一身男装,颇为秀美,却不晓得是何人?”王郎晓得崔城之好说话,便就这么直言不讳的问了。
“这样啊,”崔城之笑着微微颔首话锋一转:“王郎可知,皇后为何要举办这样的诗会?”
王郎沉吟道:“皇后娘娘一番爱才之心,我等若有出头之日,必定为她效力才是。”
“那却不知,为何要广邀长安才女呢?”崔城之继续问。
王郎道:“皇后虽为女子,然不让须眉,自然是也想借此机会来提高女子的地位。”
“郎君如此有见地,看来登科亦是指日可待。”崔城之意味深长的一笑。
王郎连说“谬赞谬赞”,其实心中颇为窃喜,可是他反应过来后一想,这崔城之为何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自己明明问的是刚刚那位小娘子是谁呀!
他心中自然十分诧异,然而转眼一想,却又觉得崔城之说话处处有机锋。
皇后要拉拢士族,举办诗会给了他们这些人一个展示的机会;提高女性地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手握大权时能够很大部分的打压那些说“牝鸡司晨”之人,那么举办诗会之人,难道就是皇后身边最信任的女子?
东方瑶?
不是吧。王郎心下一惊,却不妨有人拍了自己一把:“王兄,你自己一人在这儿嘀咕什么呢?”
……
东方瑶伸手拨弄了一下低矮重檐下的碎玉子,继而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朱红色的栏杆下,是一处颇大的花池,里面的芙蕖还未到盛放之日,莲叶何田田,几株挺拔俊秀的荷叶已迎风而立;草地中青嫩的芽儿刚刚冒头,一侧有菱形的石块一圈圈将其围起。时而从塘中吹来和风,带起小楼上的纱幔,拂动着美人额前的青丝,送来些许清凉之气。
“王和他,恐怕关系不浅吧。”东方瑶淡淡问道。
“表叔侄关系,王妹妹长子的女儿是他过世多年的母亲。”芍儿反应敏捷,利落地答。
东方瑶咋舌,面上带了点惋惜的意味:“闱试既然已经结束,这次诗会便是最后一场。我瞧着这王郎虽是有才之人,却和王有如此一层的关系,想必这次闱试,也是不能登科了,你寻个机会,不妨下去提点他。”
自从年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皇后明面上没和李况翻脸,实际上已经对他更为冷淡了,这不是从李况身上看出来的,而是从他的几个弟弟身上看出来的,赵王端王皆是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就拿栖霞县主被封宁安郡主这事来说,就够人们指指点点了
东方瑶忍不住心中冷笑,李况能走今日这一步,还不是得益于他太过聪明了么?
偏偏她这人,喜欢落井下石,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不用日日都看着他了。
说起来,一想起一个月前发生那件事,东方瑶还心有余悸,韩鸿照要她亲自赐死陆静娘和她腹中孩儿,可是陆静娘说的那番话,要她如今怎么也忘不掉太可怕,那些话,从她这样一个还是韶华的女子口中说出,竟如此悲凉,也许这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