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险境逢生
不曾想天不遂人愿,就在四名刺客皆在惊诧杨绍元怎么还亲自赶来的时候,只有一名刺客飞快的反应了过来,眼见着三人要对着高坡下去,他向前奋力一挥,那刀便像是长了眼般对着东方瑶的裙摆就被挂了去,且好巧不巧,此时正是开春,裙子的质地还十分厚实,一时之间竟是生生的挂住了她。
东方瑶挣脱不得,正急的心跳如雷之时,崔城之拉着她的手,察觉到她的不对,便回头一斩,只听“刺啦”,裙摆便被斩断,紧接着她脚下一拌,向着高坡就滚了下去。
崔城之接她不住,正想跟着下去,谁知身后已有两剑缠斗过来,他一咬牙,放弃了求生的**,举着手中的剑就顺风削了过去。
很快就有狡猾的刺客将他一圈圈围在了中间,似乎是想先解决他再去追杀十五和东方瑶,崔城之强忍着后背的和虎口的剧痛,一剑射穿一个黑衣人的心脏,谁知那剑刺的深,一时他竟无法抽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一把嗜血的剑尖朝着自己的胸口破风刺来。
胸口被刺穿的那一刻,他大脑并非一片空白。
闪过了很多,除了少年的意气,青年痛失爱妻,盘桓最多的却是如今心爱之人的面孔,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他,真的放下了。
无论是母亲、老师、海棠还是徐汀兰,全都是他人生之中的过客,那么美丽,却转瞬即逝,他唯一愿共度一生的心爱之人,是瑶儿……
只要她平安无虞,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可是……他抬起眼皮来,似是看见不远处有数只弓箭朝着这边射来。
倒下之前,他捂着自己不断涌出鲜血的的胸口,用残存的意识想。
可是,我不愿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客。
………
头好痛……
梦境中,东方瑶能感觉到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
这个声音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似男似女,吓得她心跳都急促起来,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跳在胸腔中剧烈的翻滚,她想睁开眼,可是眼皮似是有千钧之重,她想说一句话,可是有口难言。
她似乎是在黑暗中盘桓,心中不停的想,这是哪儿,我究竟是怎么了?
她慢慢地抱紧自己的双臂,一时之间温度似是降低到了冰点,她忍不住发起抖来,“阿娘”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忍不住吓了一跳,“阿娘!阿娘!”她欣喜又连续的叫了几声,却没有人回应她。
这是在哪儿,怎么会这么黑?
她这么想着,忽然眼睛一热,她急忙闭了眼,然而再睁开眼时,眼前却是有一大片的血红正向着自己涌过来,那漫天的血色,映在她的眸中、脸上,只把她也染成了一个血红色的大怪物。
“城之!”
她猛然睁开双眼,喘着粗气从榻上惊起。
眼前有几缕青丝随着她剧烈的呼吸飘动着,她能感觉到身上全都被汗水打透,黏腻腻的很是难受。
待回过神来四下看去,这里的摆设一切都是陌生的,根本没有见过,这不是她住了大半年的长史府,这是在哪儿?
“娘子,你醒了!”
一个欣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东方瑶茫然的去看,只见有个小丫头正摇着团扇坐在床边,一见她醒了,急忙说道:“我这就去找郎君和夫人!”
郎君和夫人?
东方瑶唇动了动,心想,郎君和夫人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胸口为什么会这样痛,她的脑袋为何这样晕,还有……城之在哪儿?
随着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东方瑶终于看清了所谓的郎君与夫人究竟是谁……
她张着嘴,哑然失言,呆呆的看着眼前一身方格圆领窄袖长袍的孟鹤琏,多年未见,他除了苍老了几分,似是未曾变过,依旧是长身美髯,只是少了几分早年风发的意气罢了。
“哎呦,我可怜的闺女啊!”
一个白底银绣长裙的妇人当先坐到了床边,按着眼睛哭道:“多年不见了,不曾想一见便是这般的光景,不晓得燕燕见了可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婶婶……”东方瑶一听母亲的名字,不知为何,眼泪便似珠子似的滚了出来。
“不哭不哭,好闺女,咱这不是没事儿么,”夫人一见东方瑶这般脆弱,心疼的为她揩去眼角的眼珠儿,一边招呼孟鹤琏,“夫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瑶儿不是在楚州做长史么,怎么身上伤成这般被人追杀?”
追杀。
东方瑶呼吸忽的一滞,忙道:“世叔,城之和十五在哪儿?”
孟鹤琏将要开口,忽听门口有个低哑的男声道:“娘子,十五在这儿。”
待十五进门来,东方瑶不敢置信的往十五身后看了又看,嘶哑着声音问他:“城之呢,城之在哪儿!”
她分明记得那时有刺客勾住了她的裙角,使她脱不开身,是城之替她斩断了裙角,接着她便滚了下去,滚下去之后她想爬起来就跑,谁知不知从哪里又呼啦啦的冒出了一群黑衣人,她惊恐之下才意识到城之并没有与他们一同跳下高坡,可惜根本看不清,看不到他究竟去了哪儿,接着有刺客拉扯她,十五奋力挥剑,她被刺客骤然放开,朝着一块石壁就撞了过去……“十五,你说话啊!”她睁大眼睛看着十五。
十五面色十分憔悴,嘴角长出了一圈的青色胡茬,他低着头,眼圈竟然红了。
“我……我不知道。”
东方瑶脑袋如遭棒击,心口骤然揪了起来,她痛苦的看着十五,“你说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
十五的确不知道,他跳下高坡之时便已察觉到郎君未随着他们一起跳下,可惜他已无力回天,眼睁睁的看着郎君留在了高坡之上,生死未卜。
想上去保护他,可他更省的倘若东方瑶有什么意外,郎君定是难受的要死,所以他强忍着心口的担忧和难受拼死护着东方瑶。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会是他!”
东方瑶不曾想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捂着自己的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着一串串的落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伏线千里
孟夫人急忙拿绢子替她又擦了,低低的安慰了几个字,有些懊恼。m.www.uu234.net
东方瑶心中微微一叹,她也晓得哭没用,只是忍不住罢了,便抹了把眼泪,“我没事。”
孟鹤琏上前站到床边,安抚道:“瑶儿,你别急,我猜崔安使没事。”
“世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东方瑶心中一喜,顿时满怀希冀的看向他。
孟鹤琏与那孟夫人对视一眼,沉吟片刻,才开口轻声道:“我与你说,你别急。
五日之前,我正收到一封匿名信,说是你在楚州有危险,我虽对此信存疑,可是也不得不防备,唯恐你个什么闪失,辜负了你母亲的遗愿,便带了一队人马马不停蹄的赶来楚州,谁知行至宋楚交界的巨山,便遇见你和这位十五郎君遭人追杀,只是彼时你正昏迷着,我听十五郎君说崔安使不知何处去了,便救了你俩之后去寻崔安使,不曾想却是便寻无果。”
曾有人给孟鹤琏递信?谁会提前便知晓此事!
东方瑶心中一片茫然,呆呆的问,“这么说,他可能没事?”
孟夫人急忙点头:“瑶儿,你别瞎想,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时也不见……”
“夫人,你这是说什么呢!”孟鹤琏一推孟夫人,示意她慎言。
孟夫人悻悻的住了嘴,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崔安使说不准也是被人救了或者突出重围了也不一定,我们谁都没看见他,便不能妄自猜测,是吧?”
孟鹤琏这才点点头,对东方瑶道:“这几日我也在巨城山脚的许多小城镇找,并没有见到他,这便说明崔安使没有事,你且放心好了。”
听他们这样说了,东方瑶心中总算是平复了不少,她闭着眼睛想了想这几日的事,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我们被人暗算了,”东方瑶看向孟鹤琏和孟夫人,说道:“那日原本是城之母亲的忌日,我想与他一起去祭拜,谁知行至巨山,忽然有一伙刺客冲上来”
东方瑶边回忆边觉得不对,“我一开始以为那群刺客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现在思之,刺客们处处针对我,倒不像是先攻击薄弱之处的计策,竟像是想除我而后快的感觉。”
想起杨绍元那日看她的神态,再加上她叫诈他们时喊了杨绍元的名字,如果不是杨绍元做的这件事,刺客们根本没有必要上当,也就是说,这一次的刺杀竟然是因为自己!
可是为什么,杨绍元要追杀自己呢?
“的确是生的水痘,我也没有记糊涂,只是我家侄儿向来不去污秽之地,却不知从何感染了这起子烂病,倘若被我知道是何人从中作祟,必轻饶不了她!”
杨九郎生了水痘,和自己毫无干系,杨绍元话里怎么似乎是怀疑自己的意思?
东方瑶迟疑了一下,说道:“是杨绍元,他以为是我害了他的侄儿,才下此杀手。”
“可这件事与崔安使又有什么干系?”孟鹤琏捋着胡须道。
崔安使的身份可与东方瑶不同,他是太后亲准下到楚州的官员,不同于东方瑶的被贬,倘若崔城之有个什么闪失,太后必定是雷霆之怒,杨绍元又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偏捡了崔城之和东方瑶同行的时候才刺杀呢?
夫妇二人却见东方瑶摇了摇头,“因为还有人从中作梗。”
“是东阳郡王无疑。”许久沉默不语的十五忽然开口道。
东方瑶心中顿时一凛,听十五这个口气,好似十分笃定,不由问道:“十五,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十五不怎么擅言辞,但是他常年跟在崔城之身边,十分了解这些年来自家郎君就对李宜奉怀疑,他命他暗地中调查的那些事,他知此时也不能再避讳了,便颔首道:“娘子猜的不错。”
“娘子猜得不错,”十五道:“早在卢长史去世之后,郎君就对李宜奉有所怀疑了。那时候卢长史的身子已经快不行了,他从楚州寄了一封信给郎君,信上寥寥数语,不过所言自己的病已无药可医,希望郎君不要为了他再枉费心力,郎君只恨此身不能飞去楚州,又写了数封信询问卢长史的病情,不曾想自此之后卢长史再无一封信寄来长安。
再得知卢长史的消息时,已是他去世的消息。郎君自小朋友不多,唯一便与卢长史、段郎君、思娴表妹感情深厚,虽说与卢长史分别几年,却感觉他的回信不曾想往年那般亲厚,便将那封信再拿出来一观,信中笔迹潦草,细读之下竟从信中凑出了四个字。”
卢长史……卢望,城之难道是怀疑卢望的死有蹊跷?!
东方瑶脑中不知过了什么,脱口而出,“离、他、远、点!”
十五一惊:“莫非郎君已经告诉娘子了?”
东方瑶心想果然如此,倘若卢望想凭借此信来传递消息,必然不能在信中贸然出现任何名字,是以才会藏的如此隐晦,不至于被人发现,这个他,就是李宜奉了?
“未曾,只是城之曾提醒过我,要我离李宜奉远一些。”东方瑶不知崔城之说此话时到底抱了什么心态,毕竟已开始,东方瑶真未怀疑过李宜奉,可见其藏匿之深,所谋定然不是俗物!
十五道:“仅凭一封信,郎君自然无法下决断,但是他早年师从崔公,从崔公处学来了不少天文地理的知识,又因为小时寓居宋州,对楚州河水泛滥之事多加揣测,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便暗自调查李宜奉,发现他与长安的宜城公主交情颇深。”
东方瑶沉吟道:“宜城公主的姑姑正是李宜奉的母亲,且年轻时素来与江王交好,他们二人通信,似乎并无不妥啊。”
十五却缓缓摇头,“若只是如此,郎君也不会怀疑,怕是东阳郡王自己也忘了这一点,他与宜城公主通信次数骤减之时,正是曹太妃薨逝的那段时间,倘若不是心中有鬼,又怎么会在关键之时骤然减少通信次数?江王死的早,为了对显宗皇帝表忠心又亲手打断了孙儿的双腿,德宗皇帝对江王的忠心深信不疑甚至赐他亲卫、矿庄,既然如此,李宜奉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在场的人皆是心想。
东方瑶却是陡然一惊。
不错,自显宗皇帝一死,韩鸿照立即便赐死的道观中的曹太妃,宜城公主是曹太妃的女儿,怎么会不怀恨在心?
“你说那个矿庄,当真是德宗皇帝赐的?”
东方瑶心中微诧,德宗皇帝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虽说那是他的亲儿子,他相信江王是忠心耿耿不会谋反的,可到底也没有必要那么抬举他,何苦为自己那个已经坐上皇帝的儿子留下一个隐患,巴巴送江王一个矿庄?
“那矿庄是太和五年在巨山发现的,一经发现江王就上报给了德宗皇帝,说就是一处小型的铁矿,而那年正逢江王大病一场,德宗皇帝看着江王实在可怜,便将铁矿施手赠予了江王。只是德宗皇帝却不知,这铁矿,却并非江王所说的‘不足十里’的小铁矿,而是一处连绵至宋州广陵山的大铁矿!”
话至此处,忽然有小厮从屋外跑进来,递给孟鹤琏一张纸条,孟鹤琏揭开一看,面色突变。
“世叔,出什么事了,可是城之的消息?”东方瑶忙问。
孟鹤琏面沉如水,说道:“刺史府廨和安抚使府廨同时发出消息,说是杨绍元被毒杀在家中,有婢女作证,彼时他正和你在饮酒,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随后婢女进入房中,发现杨绍元已经暴毙多时,而你,也去向无踪,现在,整个楚州都在搜捕你。”
……
轮车咕噜噜的声音由远及近。
须臾,门一开,由一个侍卫推着一个面色阴郁的郎君进屋来。
李宜奉抬手微一示意,顾淮安便回身掩了门。
李宜奉的目光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转回到那个被手脚俱是被绑在铁桩的男人身上,他周身的衣服都染满了血迹,此时胸口的血洞已经被添上,不似初来时那般骇人,尽管如此,他面色还是苍白的吓人。
李宜奉微微垂了眸子,无声一笑,手挥了挥,顾淮安将轮车推至受伤的男人面前。
“怎么样,你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成为我的阶下囚罢?”他笑着注视着面前这个落魄的男人。
那被缚在铁桩上的男人嘴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待头晕目眩过去之后,他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李宜奉,“为什么不杀我。”
李宜奉脸色蓦的就变了,一个巴掌甩过去,顿时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声音。
“崔城之,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你连阿望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自小就厌恶至极的我?”崔城之淡淡道。
“哼,”李宜奉从口中挤出两声冷笑来,“我盯他那么紧,竟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了端倪。可是那又如何,你始终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说是我杀了他,而如今,你终究还是被我所囚,叫天不应,不是吗?”
崔城之摇摇头,说道:“我无法说明是你害死了阿望,可这就说明你真的没有杀死他么,阿望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你这样胡作非为,可曾想过,倘若有一天你做的这些被双儿知道,她又该是如何的伤心……”
“啪”
李宜奉再次甩了他一巴掌,看着崔城之面上的红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爽快。
他眯眼冷笑,讥讽道:“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说这些,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看出崔城之有多狼狈,纵然他嘴角渗出了血,依旧不减这“阶下囚”泰然自若的风度,李宜奉恼极,忽然想起了什么,狞笑道:“我告诉你,东方瑶现在已经就在我的手里。”
他脸上带着狡猾又得意洋洋的神态,崔城之只觉得脑中一白,奋力一挣,“什么,你说什么!”
李宜奉挑了眉,若无其事道:“怎么,这便知道心疼了,看来你还真是喜欢她呀,只可惜,她现在在我的手中,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你待如何。”崔城之睁着血红的眼,紧紧地盯着李宜奉。
李宜奉一笑,“别这样,我不会要你为我做多少事,只要你乖乖听我的,等我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自然也亏待不了你。你知道的,倘若你只是韩鸿照的孙子,一生也不外乎出将入相,可你若是娶了双儿,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崔城之未言,依旧那样看着他。
因为他心中有可笑至极的感觉。
“你现在不愿意也不要紧,大不了我就折磨你的心上人儿,你看你心上人儿那刚烈清高的模样,你忍心看着她不堪折辱愤而投缳么?”李宜奉阴阳怪气的笑道。
“你!”崔城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无力感,瑶儿那般的倔强,怎么能受的了李宜奉侮辱?
他难受的咽下一口气,哑声道:“我可以娶双儿,但是求你不要伤害她,也不要告诉她真相好不好?”
他这番低声下气的哀求反而惹得李宜奉怒极反笑:“崔城之,没想到你有朝一日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像只狗一样,怎么,你是把卢海棠和徐氏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崔城之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也该答应我。”
李宜奉却冷笑一声,“回去。”
崔城之猛然抬头看他,喝住他:“李宜奉!”
李宜奉没有回他,背对他冷笑一声,旋即被顾淮安推了出去。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轮车的扶手,直到出了屋门,凶狠的目光终于不再完全隐藏,闪了又闪,“东方瑶,她身边只有崔十五,崔十五受了重伤,两人跳了河,怎么可能找不到她?”
顾淮安低声道:“那活着回来的刺客确实是这样说的,说是两人在巨山跳了一条野河。”
“去搜,活要见人,”李宜奉咬着牙根恨恨道:“死要见尸!”
第七十八章 心生一计
“快去那边看看,别让人都跑了,全都抓起来!”
一个卫兵头儿一边指点着,一边叫喊着。www.uu234.net
他的手下,正有数十个卫兵东奔西走,将长史府上下搜了个底朝天。
陆续有人将婢女小厮压至眼前。
那卫兵头儿点了下,喝道:“不够,长史府二十八人,这才二十三个,把跑了的都给我抓回来!”
“是是是!”一边几个卫兵一叠连声,又跑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啊?”
长史府的门大开着,一众卫兵在里面横冲直撞,有的没的也砸了个稀烂,叫嚷之声又横破天际,一时之间,门前便聚集了不少指指点点的人。
一个身着翠色团花襦裙的中年女人皱着眉探望了一会儿,忽然眼皮子一跳,问道:“这可是东方长史的府邸?”
一个三十几岁同样年纪的妇人上下看了她,说道:“这你都不知道么,不是承县人吧,东方瑶早就不是本州的长史了,她先是找人传病无辜的杨九郎,又毒杀杨绍元,虽说是除了我们的心头之恨,可毕竟犯了法,此时已经在缉拿她了,这是在抄家搜物证呢!”
那中年女人呆了一呆,什么,东方长史杀了人?
她脑袋中浮现出昔日见东方瑶的情形,她一身素衣,修眉若春山,一双杏眸很是清澈,看上去便像是一个清丽孤傲的佳人,这样的她,竟然会杀了人?
“咣当”一声,她手中的东西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掉了出来。
“哎,这位娘子,你手里的鸡蛋掉了!”有人好心提醒道。
“哦,哦。”中年女人垂着眸子,盯着那一滩黏在地上的烂鸡蛋,应了声。
……
“怎么这搜完长史府还不完事,还要全城寻拿那些婢女侍从?”坊中,有两个身着刺史府兵服人小声咬耳朵。
“切,这事谁知道,上头让我们找,我们就这么办呗。”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一副画像来,画像上是个大眼睛圆脸的少女,看上去十分俏皮可爱,“哎呦,这还是个貌美的小娘子呢!哈哈哈!”两个卫兵淫笑起来,一边脚往路边的一个篓子上一踢,看看是否有人。
听着两人毫无顾忌的笑声,芍儿吓得靠在墙边儿上瑟瑟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全城都在找她,一旦找到她,还不知道要把她抓到哪里去!
念及此,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早知道就跟着娘子去叶城了,如今娘子音信全无,安抚使府廨中又空无一人,黄大哥跟着庄叔回了长安,她该怎么办,她该去哪儿!
可惜她不敢哭的大声,只是一个人默默地饮泣着,正待抬起袖子去揩泪,忽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她大惊,刚想挣扎,那人便在芍儿耳边小声道:“芍儿别怕,是我。”
芍儿心中一喜,赶紧挣了他的手去看,眼前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不是苏园又是谁!
她一时又喜又惊,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压抑着呜呜的哭,苏园伸手摸摸她的头,“芍儿,别哭,我们一块想办法,你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芍儿猛然抬起头来,俏脸飞红,小声道:“苏园,我、我能相信你吗?”
苏园箍住她的肩膀,坚定道:“你自然能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芍儿不由悲从中来,用力的点下头,谁知她刚待竹筒倒豆子,苏园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她乖巧的跟在苏园的身后,他的大手十分温暖有力,芍儿竟丝毫没有不信任之感,后来她每每忆及这件事,都不由得抹一脸的虚汗,传说中的美色误人……
而此时,大街上已经满是缉拿芍儿的卫兵,苏园想带着芍儿回自己家中却是寸步难行,心焦之余,却也是无可奈何。
就在两人猫在一个低矮的墙角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卫兵说话的声音,“你去那边看看。”
两人俱是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
谁知他们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半个人影,苏园一时心中疑窦丛生,暗忖,倘若真的来了,大不了他就上去……
“芍儿?”
有个女子的声音,叫的是芍儿的名字。
苏园一愣,去看芍儿。
芍儿也愣住了,这声音这么熟悉,难道是?
结果当然是苏园没有按住芍儿,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惊喜道:“喜儿姐姐!”
来人一身月白色的素袍,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是,快点,和这位郎君上车!”
二人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被喜儿救了,在去暖翠楼的路上,喜儿轻轻揭开帘子往外面来来回回的卫兵瞥了一眼,很快放了下去。
“东阳郡王在楚州颇有善名,是以他今日策划的一切,无人不信服。”喜儿说道。
芍儿忙道:“喜儿姐姐说的对,可芍儿现在只想知道我家娘子现在如何了?”
喜儿见她面色憔悴,自身难保却还想着问东方瑶去向何处,心中暗暗称奇,面上柔和道:“芍儿妹妹别担心,既然是在全城缉拿东方娘子,便说明她还未曾落入东阳郡王之手,你尽管放心好了。”
芍儿这几日急疯了,关心则乱,脑中想的尽是些乱七八糟,此时一听喜儿的话,还是未放下心来,只道喃喃自语:“还不知娘子去了何处,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
话说着,已经落下泪来。
喜儿暗自叹了一口气,正想递上一块帕子,却见那沉默许久的郎君已经快她一步,把自己的衣袖献上了。
待到了暖翠楼,芍儿见了锦娘,才把东方瑶和崔城之离开去哪儿说了个大概,因为觉得府中一时没人管,东方瑶便没有带着芍儿去;又因为黄辞的母亲去世了,东方瑶准许黄辞回长安探亲,这么机缘巧合之下,贴身的人都不在了身边。
“你既然说崔安使是和瑶儿在一起的,那么为何李宜奉说这崔安使一直就在安抚使府中,从未离开过,就连东方瑶被缉拿的搜捕令,都是他与崔安使一同下的?”锦娘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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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阶下之囚
“什么?”芍儿一惊,“崔安使对我家娘子一片真心,他怎么会下令搜捕我家娘子呢?更何况,那日我亲眼见着崔安使是和娘子一块走的啊,他母亲的忌日,怎么还能作假!”
锦娘暗忖片刻,便听喜儿禀道:“确实是崔安使无疑,就在今日,我们的人在刺史府看见崔安使,正和东阳郡王在下棋。”
下棋?
没错,的确是下棋。
“你又输了。”
四合绿树,清水净溪潺潺流着,听来便是不俗的安谧之音。
放下手中的棋子,李宜奉淡淡道。
“我不精棋道,输也不过是意料之中而已。”崔城之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若无其事道。
李宜奉冷笑一声:“你不精棋道,收买人心倒很是在行。”
在宋州的那段时间,李宜奉便发现崔城之身边总是围着卢海棠,围着卢望,甚至是他的妹妹,就连老师都只对他一人青睐有加,这不是收买人心又是什么?
崔城之默然。
那些不过是他用心结交的朋友,倘若连结交朋友都要算得上收买人心,那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以他一语不发。
李宜奉见他不说话,很是得意洋洋,随手扫了一下四周的绿树,“这些全都是我父亲在世的种的,怎么样,是不是郡王府比你的安抚使府舒坦多了?”
“哦,”话说到这里,李宜奉忽然恶毒的一笑,“唯一不舒坦的是,你在安抚使府的时候还有美人在怀,如今没有了,对吧?”
“李宜奉。”崔城之一字一句念他的名字。
“阶下之囚!”李宜奉嗤笑道:“我早就说了,你若是乖乖的不惹我生气,或许我就给她一道活路,否则,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崔城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哀求,“她究竟如何了?”
“双儿么,”李宜奉耸耸肩,“她去她姨母家住了一段时间,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
崔城之定定的看着李宜奉,说道:“你明知我问的不是双儿。”
李宜奉只顾着品茶,丝毫不理会崔城之。
“我说过了,我会听你的任何话,但是你也要让我知道瑶儿她现在究竟身处何地,有没有受伤,过得好不好,否则我只会以为你不过是在虚诈我,大不了玉石俱焚,我也绝不会受你任何摆布。”
李宜奉手中的动作一顿。
他冷冷一笑,将杯盏中剩余的茶水尽数泼在了崔城之的脸上。
这茶水还有些烫,冷不丁浇在脸上的时候,竟有股钻心的难受。
崔城之想去怀中拿一方帕子,可惜他摸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原本就不是他的衣服,根本没有随身带的干净帕子,于是他抬起手来将面上的泡软的茶叶一片片拿开,再用衣袖擦干净,做完这一套的动作,他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愤怒,李宜奉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心中的怒气竟奇异般的退下去了。
他默然盯着案几上那个鎏金折枝莲花的茶盏,半响,才道:“她只受了轻伤,现在几乎痊愈了淮安。”
顾淮安会意,上前来将李宜奉推开。
在郡王府住了十日,每日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偏偏面上还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此时天气已经转暖了,屋子里的小窗便开了一扇通风。医师来为他诊过,说是当日那一剑幸好切中的不是要害,再加上伤口不深,在床上躺了七八日他便能下地活动,李宜奉平日除了炼丹便是喜欢下棋,无事的时候两人便会摆盘,可惜崔城之是输的时候多,饶是如此,李宜奉那个暴脾气依旧是一言不合就冷嘲热讽。
崔城之想尽办法想从他口中得知十五和瑶儿的消息,李宜奉每次都是以发怒或者威胁来结束这个话题,时间一长,他自然忍不住怀疑。
倘若瑶儿和十五当真是落在了李宜奉手中,那李宜奉这种小心眼的人不可能不会借此来炫耀,可他并没有,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只是崔城之不敢真的激怒李宜奉,只怕瑶儿和十五当真落在了他的手中,受他万般折磨。
如今的境地,进退两难。
脚边的炭火渐渐的要熄灭了,崔城之只瞥了一眼,依旧端正地跽坐在蒲团上。
“吱嘎”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褐衣的小厮,将食盒摆在了食案上,看样子是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崔城之继续冥思。
现如今自己已成为李宜奉的傀儡,整个楚州便在他的掌控之下,李宜奉既然想要起义,就绝对不可能做无准备的抗击,他在长安有宜城公主里应外合,宜城公主的母族之前在朝中颇有势力,宜城公主可能做得便是买通那些对太后心有不满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当今圣上,不过细思之,只要有吴王在,他素来小心谨慎,宜城公主这算计恐怕行不通,除非是瞒着吴王。
而楚宋两州向来交好,不出意料的话宋州刺史裴峻亦是当年江王安插的细作。
更何况,如今夏敬之做了河南道巡察使,人人皆知夏敬之是靠巴结李少简上位,河南道不仅是军事重镇,更是交通枢纽,楚州在江南道最北,而宋州正在河南道境内,两相呼应,先拿下夏敬之的河南府,东都洛阳便在掌控之中,如此以来,倘若事事顺利的话,岂不是长安危矣!
崔城之眼皮子毫无预兆的跳了起来。
他现如今该怎么办,连瑶儿和十五的安全都不能保证……
“郎君,这炭火要灭了,小的便给您拨弄了。”送膳的小厮毕恭毕敬道。
崔城之回过神来,颔道:“你随意。”
那小厮已径自走到火盆旁边,拨弄了一下,火盆中立刻冒出冲天的尘土以及火星爆裂的声音,崔城之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崔安使,你近来可好?”
那拨弄火盆的小厮忽问道。
崔城之一惊,向着那面目模糊而普通的小厮看去。
“我是苏园。”那小厮一笑,就着投入炭块的声音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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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青鸟传信
一个中年妇女跪在地上,身边是一男一女两具发焦的尸体。顶 点 X 23 U S
“怎么就死了?”林邺叹了一口气,“这可怎办才好?”
顾淮安正在检查这两具尸体,闻言说道:“郡王也没说非要活的,死了便死了,你也不必担心。”
林邺笑着凑上来,“我这不是觉得,抓活的,然后随郡王处置么。”
顾淮安没搭理他,他忍着一股子刺鼻的焦臭味儿,在尸体身上翻了翻,衣服倒也像是东方瑶和崔十五的,可是怎么证明真的是这两人,或者这妇人没有在撒谎呢?
于是顾淮安看向了那妇人,觉得她有些眼熟,“怎么一会回事?”
那妇人急忙磕头道:“贱妾青娘,夫君原本是承河水渠的工头,曾经因为杨长史有求过东方瑶,是以和东方瑶相识。昨日贱妾正在家中收拾,忽然见东方瑶并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寻上门来,说是遭人追杀无处可去,贱妾想着,毕竟和杨长史之事是有误会的,如今东方瑶又草菅人命被全州缉拿,就连郡王都出了面,妾自然不敢包庇,奈何那男人虽然受了伤,可为人十分谨慎,对东方瑶也是寸步不离……”
顾淮安暗忖,倒是像崔十五的行事风格。
“我先安抚二人,夜间趁二人熟睡之际,便偷偷在屋外浇了火油,点了一把火才擒住两人,不曾想犯了两位老爷的忌讳,还请两位老爷恕罪!”青娘说完,跪在地上“梆梆梆”扣了三个头。
“行了。”顾淮安背着手对着林邺打了个颜色,林邺示意,立即上前好声好气的将青娘扶起来,笑道:“你放心,这两人狡猾,你这样做原无可厚非,只是可有法子证明这二人的身份?”
青娘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怎么,还不能说?”林邺皱眉道。
“没……能说,自然能说!”青娘赔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干净的帕子,待那帕子展开,里面是一支点翠金步摇,青娘万分不舍的递给林邺,踟蹰道:“老爷,妾好生生的宅子烧了,虽说地儿小不值钱,但现在好容易得了这么一支金钗,原本还想着能拿它来买田置两亩薄地,这会子却是……”
林邺正在端详这支金步摇,心道东方瑶向来头上花样少,就这支点翠金步摇成年累月的戴,不知被他们私下里嘲笑了多少回,他自然不会认错,待听了青娘的话,不由笑道:“你放心,你立了大功,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宅子田地郡王会一并给你置上。”
青娘当即眉开眼笑的应是。
林邺又将金钗递给顾淮安,说道:“顾郎君,这金钗绝对错不了,是东方瑶的!”
“你如此确定?”顾淮安瞥他一眼。
林邺忙不迭点头:“郎君若是不信,拿给崔安使试试,瞧他的反应如何不就得了?”
此时,徐州,刺史府。
东方瑶正坐在窗边发呆。
不久前她才得知,自己在楚州杀了人,现在已经被全城缉拿,而下这道命令的,竟然是城之和李宜奉。
这很有可能就说明,城之不仅没有事,反是落入了李宜奉的手中,并且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听命于李宜奉。
整个楚州都处在戒备之中,前不久孟鹤琏派去楚州打探的探子,都无功而返,这也说明,李宜奉已经开始封锁消息,以防消息走漏长安,这么一来,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楚州究竟发生了什么,倘若李宜奉此时骤然起反,再加上在长安有宜城公主里应,那毕定是要朝廷措手不及。
可是怎么办……她根本就进不了楚州,更无法得知如今城之的近况,李宜奉为人阴险狡诈,城之在他手中会受多少苦,他有没有受伤被欺负?
还有芍儿,她一念之差将芍儿留在府中,现在想来真真是恨不得悔断肠,如今李宜奉处处针对她,定会抄府押人,阿辞和庄叔回了长安,根本就没人能够保护她,芍儿会不会被李宜奉关起来,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她竟一概不知!
东方瑶难受的把脸埋在双手之中,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没想到她人生未过半载,起起伏伏,大半时光竟都是生活在为身边人的担忧害怕之中,可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唉。”一见东方瑶这般难受又无能为力的样子,立在屋外的孟夫人低低一叹,看向孟鹤琏:“夫君,你说这可怎生是好?”
孟鹤琏面沉如水,道:“虽说我已写了密奏快马加鞭递到长安,可这时间路程却不能不估计在内,就是到河南府的手中少则都要一个月的时间,更枉论长安,只可惜江王布局如此严密,竟能忍辱负重到孙子辈,伏线数十年之久,只恐太后也未曾料到,为今之计,我们也只有往敌人身上谋出路的办法了。”
“往敌人身上,这是何意?”孟夫人疑道。
孟鹤琏沉吟片刻,方道:“不知夫人是否还记得孟行裕,如今的楚州长史?”
孟夫人脑袋里过了一遍,迟疑道:“就是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姑奶奶的表侄儿?”
心中却纳闷的想,可这种亲戚,也就名头上占个亲罢了,难不成夫君还想用苦情计?
孟鹤琏摇摇头,“早年我与他打过交道,私以为他并非那般助纣为虐的小人,更何况我昔年曾对他有几分旧情,倘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招降,虽说要废一段思量,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你说的倒容易!”孟夫人白他一眼:“你倒是想招降,可是你进个楚州城试试?”
两人说话间,东方瑶也陷入了沉思,正沉浸在其中,冷不丁看见窗边落了一只通体雪白,身子小巧玲珑的鸟儿。
一边蹦来蹦去,一边张着小嘴嘎嘎,“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东方瑶:“……”
她先是呆了一呆,随即骤然反应过来,惊喜的几乎脱口道:“雪娘子!”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雪娘子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一边蹦着,一边往东方瑶怀里来凑,东方瑶打量了雪娘子一番,忽然脑中一亮,赶紧抱了雪娘子,往它细长的腿间摸去。
果然腿间有一块绑的十分结实的绢子,东方瑶赶紧展开看了,上面只有几行字:“芍儿与城之无事,可用此鸟传信,锦娘。”
不远处的孟鹤琏收回了目光来,微笑着摸了摸胡子:“这不是有了办法么!”
……
李双儿自归家后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
此时一听顾淮安的这番话,更是疑窦丛生,“你是说城之近来身子不好,阿兄便把他接到府里来了?”
顾淮安点点头。
“可是令医师亲自上门去看岂不是更好,为何要城之住在府中?”
顾淮安道:“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李双儿略有些不耐打断他。
顾淮安:“……”
他先是愣了愣,继而说道:“郡主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崔安使早已不似往日那般执拗了,而且……郡王也有为郡主和崔安使结亲之意。”
“你说什么!”李双儿柳眉一蹙,竟是当即变了脸。
半响,她也没说话,提着裙子径直就往李宜奉的丹房走去。
李宜奉刚刚服下丹药,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到帕子在擦拭天蓬尺,听到门的动静后抬首一笑:“双儿回来了,在姨母家住的可还好?”
李双儿强撑起笑颜来,“还好阿兄,姨母还想着留我多住几天呢。”
“反正郡王府也没什么事,你多住几天也无所谓的。”李宜奉笑了笑。
“郡王府里,真的没什么事么?”李双儿款步行至李宜奉的身边,蹲下了来,望着她的哥哥,说道。
李宜奉脸上的笑意淡了淡,说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淮安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我会尽快安排你与城之成婚,如何?”
李双儿觉得心跳骤然慢了一拍,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宜奉,“可城之不会愿意娶我的!”
“他如今是愿意的。”
“不可能,城之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谁,东方瑶么?”
“阿兄,”李双儿没来由的有些害怕,她看着李宜奉道:“我在回来的路上的,听说东方娘子杀了杨长史和杨九郎,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她都已经被我关在狱中了,这件事哪里还是假的?”李宜奉若无其事道。
李双儿怔在原地,她竟然真的……
“双儿,我的好妹妹,”李宜奉没再提东方瑶,面上颇为欣喜,说道:“我马上为你和城之成婚,你不是自小最喜欢城之了么,双儿!”
李双儿低着头,李宜奉欣喜的话未说完,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眼中流出一滴泪来。
“不,我不喜欢他了。”
“你……你在说什么?”李宜奉看着双儿,愕然。
“我说,我不喜欢他了!”李双儿泪眼朦胧的对李宜奉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愿意一辈子去爱一个我怎么也得不到的男人,我也不愿为了他失去自我,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所以我决定不再爱他了,阿兄,你也放过他,好不好?”
李宜奉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双儿话中的毒箭射穿了,他心疼的替妹妹擦去脸上的泪花,“别哭,你真的不喜欢他了?”
李双儿用力点头。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我放过他?”李宜奉问她。
看着他冷漠的模样,李双儿终于忍不住猛然站起来,推开哥哥的双手,说道:“阿兄要我去宋州,名为在姨母家住,实际不是为了撮合我和表兄么,这么多年来阿兄都是这样做的,为何如今又非要让我嫁给城之?与其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我宁愿嫁给表哥,起码他会真心待我好!”
这话说完,丹房中一时静的吓人,只有李双儿喘着粗气的呼吸声。
良久,她听见李宜奉的唇动了动,说道:“好。”
这个好,究竟是什么好,李双儿不明白,她正欲再问,李宜奉却按住了眉心,“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罢。”
门一开,顾淮安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
李双儿犹豫了一会儿,想着城之还身子不虞,便快步走了出去,低声问:“城之现在在哪儿,他究竟是哪里生了什么病?”
顾淮安适才一直站在门外守着,自然听见了李双儿说的那番话。
他自小和双儿一起长大,知道双儿说的“放下了”是真的想要放下了,可是一想起她拿婚姻当儿戏,要嫁给谢峰的那句话,一时之间心中又十分难受和酸涩。
他轻轻看了一眼郡主清秀的容颜,缓缓的垂下了眸子,试图掩盖住受伤的痕迹,轻声说道:“郡主不必担心,崔安使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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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缓兵之计
李双儿进来的时候,崔城之正在侍弄一棵绿萝。www.uu234.net
那株绿萝长势正好,只是花盆的四周有些枯枝落叶,他正拿着一把小巧的剪刀,在花盆的四周修剪一番。
顺着这双大手,李双儿的目光向他看去。他今日穿了一件素净的袍子,发上绾了一支木簪,有几缕散乱的鬓发飘在耳际,非但不见散漫,反而多了几分不羁的烟火之气。
李双儿深吸一口气,再抬首时,面上已经带了笑意,“城之,你近来可好?”
崔城之报之一笑,手中的剪刀“咔嚓”一下,将一块枯枝剪了下来,“郡主回来了,我还好。”
李双儿不知崔城之究竟生了什么病,只觉得他面色十分憔悴,身子也不似从前那般健壮,竟然瘦了许多,忍着难受走了进来,轻声道:“听阿兄说你病了,所以我特意来看看,你现在身子可还好?”
“还好,不劳郡主费心了。”崔城之淡淡道。
“那你究竟生的是何病,医师看过了怎么说的?”李双儿又问。
“不过是些小病,没有郡主说的那么严重,医师也说,没有多久就痊愈了。”崔城之说道。
李双儿有些失望。
他分明笑着,柔声细语,可是为何她却觉得这是城之对她最为冷漠的一次呢?
“城之,”李双儿垂了眸子,“你放心,我是不会要你娶我的。”
“哦。”崔城之只是淡淡一笑,轻应了一声。
李双儿失魂落魄的从崔城之的居处走了出来。
正待走下台阶时,她也没有注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和适才的见崔城之的惊愕之中。
“啊!”她惊叫了一下,差点失足跌了下去,幸好顾淮安,一把扶住了她,“郡主在想什么,还是小心点为好。”
李双儿把自己的手从顾淮安的手中不动声色的抽出来,退后几步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两人这么走着,顾淮安忽听李双儿道:“淮安,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淮安下意识的去看李双儿,却见她目光如炬,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东方瑶因为毒害杨绍元被囚禁,是真是假?”
顾淮安迟疑道:“郡王说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李双儿平静的注视他,“倘若是真的,那阿兄为何要封锁附近州县的消息,只与宋州往来?”
见顾淮安不说话,李双儿又道:“阿兄经常在丹房中一呆就是大半日,但是有时候我去寻他,他却不在,连你也消失不见,你说这大半日的功夫,你和阿兄,究竟去了哪儿?”
顾淮安心中惊愕不已,郡主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阿爷去世之前,曾经与祖父大吵一架,在这之后,他忽的就去了,阿爷去世的当晚,阿娘便自缢在房中,整个王府上下,都没有一个人怀疑,都以为阿爷是英年早逝,阿娘是自杀殉情,可只有我不信。”
李双儿咬着牙,盯着顾淮安,“你可知祖父死的时候,对我阿兄说了什么话?”
顾淮安一把握住了李双儿的手,说道:“郡主,你不要再说了!”
李双儿凝视着他,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因为说多错多,我会有性命之忧么?”
顾淮安的后背已经因为双儿的这番话被汗水湿透,他强撑着说道:“郡主多想了,你是郡王最亲的妹妹,郡王疼你都来不及,哪里有什么性命之忧呢?倘若你现在不愿嫁给崔城之,郡王也绝对不会逼你;
再者,怕是这几日很快就会为你和谢长史安排成亲之礼,你就在闺阁中慢慢等着罢。”
他苦口婆心的说完这一番话,才慢着身子退下。
李双儿凝视着顾淮安愈发远的身影。
阿伊走上前来,担忧道:“郡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双儿沉吟片刻,方在阿伊耳边低声道:“你寻个机会,支开丹房门口的侍卫……”
“郎君,午膳来了。”
苏园推开门走进来,像往常一般将食盒摆在案几上,将食盒中一盘盘精致的小菜摆在了食案上。
片刻,崔城之从坐榻上走下来,苏园抬起头来,对他打了个眼色。
崔城之会意,在蒲团上跪坐了下来,指着一个牙盘轻声道:“我不喜欢吃这些油腻的糕点,下次就不要带来了。”
“好嘞,小的下次一定不会带来了!”苏园将昨日午膳时剩下的一盘见风消塞进了食盒中,又往案几上摆了其他的糕点,末了,跪安之后这才退下。
见苏园走远了,崔城之瞥了一眼在窗边鬼鬼祟祟的一个小厮,泰然自若的起身来先去净了手,随后用葛巾擦净,这才又坐在蒲团上,细嚼慢咽起来。
因为他用膳极慢,是以侍卫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便收回了目光,缩在一边继续呆着。
待崔城之的余光瞥见那侍卫的人影没了,这才飞快的放下手中的竹著,将一盘水晶龙凤糕带三粒芝麻的那一块掰开,一边将其中的纸条抽出,藏在杯盏之间细细的看。
“府中有密道,通往郊外废湖,湖底有地下兵工厂。另,瑶儿与十五在徐州无事,请安心。”
看到最后一行小字,崔城之心中狂喜,他不敢置信的将这张纸条从上至下来来回回的又看了一遍,确定瑶儿真的没事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果然没错,李宜奉当日根本就没有擒住两人!
他眯了眯眼,就着那块水晶龙凤糕,将纸条塞入口中。
……
顾淮安正待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便见有几个侍卫领着一个手拎食盒的陌生小厮从抄手游廊下来,众人一见是他,便皆是躬身行了个礼。
顾淮安没见过眼前这小厮,只觉得他的修长身形似是和他普通又模糊的面孔有些对不太上,眼见着这人要走到月洞门了,眉毛一皱,便叫住了他,“你是哪里来的,来做什么?”
前面引路的侍卫回头笑道:“顾郎君,这是给崔郎君送午膳的小厮,怎么,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来问他几句话。”常年看人脸色行事,顾淮安已经练就一双毒辣的眼睛,是以此时他才隐隐觉得这个小厮有哪里不对,虽然说不上来,盘问几句总是可以的,若是没有问题,再放他离去也未尝不可。
而此时这送午膳的小厮,正是易容之后的苏园,他受了锦娘的差遣,冒着生命的危险来为两人传递消息。
其实适才他碰见顾淮安的时候,心中就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这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可是此时,他却决不能害怕,使得锦娘苦心经营的一切白费,倘若崔郎君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东方娘子伤心失望,连芍儿都会难过至极,更何况,如今的李宜奉,早就不是那个在他心里爱民如子的东阳郡王了。
如今的他,是只想着光复江王帝业的杀人恶魔,一旦被他得逞,整个楚州都将为他陪葬!
他一咬牙,转过身来赔笑道:“未知这位郎君有何吩咐,不知是不是也想尝尝我们富贵居的糕食小菜呢?”
这小厮笑起来时,嘴角都快咧到眼珠子里,脸上带着那种谄媚的姿态令顾淮安一瞬之间心生厌恶,他忙皱眉摆了摆手,“快把他带下去!”
待那小厮下去了,他才暗自出了一口气,正待去丹房看看郡王是否需要什么,背后传来阿伊的声音,“顾郎君,郡主正找你呢!”
顾淮安一愣,双儿找他?
等顾淮安跟着阿伊彻底走远了,李双儿才放心的从一侧的月洞门后出来,她顺着另一条石子甬道向着丹房的方向走去,待行至一个六棱门前,她先四下看了看周围是否有人,确定无误后这才提着裙角迈了进去。
这里,正是丹房的后院。
而李双儿也知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林邺来了郡王府,径直就被侍卫引到了丹房,倘若不出所料,他们此时正在商议那些见不得人的计策。
第八十二章 别无他法
阿伊实在不知双郡主那日究竟听见了什么,只是自她回房,竟一直是呆滞的一副样子,起先她还没在意,想着大约是听了些不愿意听的才至此,谁知直到月上中天,三更的梆子都响起来了,她依旧是坐在榻上,呆呆的一动不动。www.uu234.net
“郡主!”阿伊一进屋,忙靠在李双儿的身边,急道:“郡主自归来后就一直不言不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双儿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缓缓的摇了摇头。
“阿伊,我偷听的这件事情,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阿伊心口一跳,慌忙伏地叩首:“郡主说的哪里的话,奴婢怎么会这么吃里爬外!”
往常她告诉顾淮安郡主的去处,不过是为了撮合两人罢了,今日事不同往日事,她自然不会再傻到和盘托出告诉顾淮安。
李双儿喃喃道:“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己和你了……”
翌日一早,谢峰带着一顿人马就进城了。
只要李宜奉的一封信,谢峰就巴巴的赶马跑了过来。
待被人领着进了上房,一进门却并未发现双儿在,他不由对着正坐在小榻上品茶的李宜奉笑道:“郡王,不知双儿怎么没来?”
李宜奉放下手中的茶盏,笑了一笑:“女孩子脸皮儿薄,这种事情怎么好当着她的面商量?”
谢峰笑嘻嘻的坐在了一边,说道:“也是。”
李宜奉方才正色道:“这事儿原本我是不愿意的,你也知道,我只有双儿这么一个宝贝妹子,自然是作掌上明珠,虽说她是寡后再嫁,可当年求娶双儿的人那也是踏破门槛。”
谢峰叹道:“郡王不这样说我也清楚,只可惜当年我未曾争的过卢望,竟令他先娶了双儿,好在如今竟也不晚,您说这也是缘分不是?”
李宜奉笑道:“前些日子双儿一回来就与我说同意了这婚事,我还怪道呢,其实只要你疼双儿,我也不管什么门第之分了。”
这话说的谢峰有些惭愧,的确是,轮身份,他不好攀东阳郡王这门亲,不过好处是他母亲虽是庶出的,却也是李宜奉母亲的亲妹子,这么一结亲岂不是亲上加亲?
更何况如今宋楚两州那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利益荣辱全都绑在了一块儿,这东阳郡王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念及此,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深:“母亲说了,现在时局不稳定,就依着郡王的意思,婚礼先在楚州办了,待事成之后,我便带着双儿回府再办上一席,只要郡王和双儿能宽心,阿峰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待谢峰走了出去,李宜奉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不仅如此,他还挂上一丝冷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边的顾淮安忍不住道:“郎君当真要这样做,这谢峰可如何处置?”
李宜奉哼了一声,“不过是和他爹娘一路的货色,倘若不是因为要与宜城公主结盟,他以为他能娶了双儿?拜堂成亲完毕,就把他扔在暗室里得了,待那时宋楚结盟已成,我挥师北上,这小小的谢峰和宜城公主还能成为我的绊脚石?”
顾淮安看了李宜奉一眼,此时的他,只有一脸的自信,使他兀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想提醒郡王凡事不能过早下结论,不过转念一想,郎君都敢这么做了,就算真的被宜城公主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宜城公主与韩鸿照杀母之仇,也一样会报仇,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宜城公主无法鼓动李驰来为她做什么,若真想绊倒韩鸿照,在州郡地方能靠的,也只有李宜奉。
这么说,江王费尽思量谋划了四十年的回京之计,真的要开始应验了。
几日以来,李宜奉已经是闲暇的时候少,呆在丹房的时候愈发的长了,常常是有时候一天都不见个人影,李双儿都忍不住怀疑他的残疾也是装的。
有婆子来给她送婚服相看,她也不过匆匆的扫了几眼,心不在焉。
婚礼安排在十日之后的,要说准备,她根本没有准备,也没有心思来准备,那婆子讨了无趣,抱了婚服就灰溜溜的走了。
不过李双儿也知道,她求李宜奉是不会奏效的,他已经操备了这么多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又怎么会因为她的一两句劝而止戈呢?
只是她这些日子每每思及自己早逝的父母,都忍不住落泪,倘若今日就是只有她的母亲还活着,阿兄怕是也不会到了今日这般无法挽回的境地,然而事已至此,她又能做什么?
父母死后,祖父也去了,是哥哥将她抚养长大,为她操心,替她张罗婚事包办一切,难道她还能狠心离他而去吗?
阿伊见她这般失魂落魄,便好声劝着,可惜双儿早已听不进去,从魔障中走不出来,阿伊无法,想起崔郎君,便试探着说起他,果然,双儿想着已经三日没去探望他,这便收拾了去他住的别院。
崔城之看上去脸色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说不出的形容憔悴的味道。
她也悄悄的知道,这几日阿兄也会来看城之,只是他总会拿着一支女子的点翠金步摇在城之面前不停的提起,且每每提起,城之必然憔悴十分。
只是她必定不能对城之说起,那日她听见阿兄和林邺的谈话中,东方瑶她竟早就……
“城之,我……”两人就对坐着,李双儿欲言又止。
“郡主想说什么,不妨就直说罢。”崔城之从银壶中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李双儿。
双儿将那杯盏握在了手中,烫烫的,她有些不安,阿伊知她有私密话对崔城之说,便早早想法子先收买门口的侍卫,支开他们。
“郡主想说什么?”
这一刻,崔城之很平静。
李双儿想说的话很多,但是不知从何说起,她痛苦的攥着自己的手掌心,末了,低声道:“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郡主在说什么?”
“你相信我吗?”
李双儿勉强对崔城之展露出一个笑容。
脱身之计,崔城之早就思量完备,只是他再相信双儿,也知道绝不能对她说起。
他轻轻点头,“我信你。”
……
夜色很深了,月色凄迷。
顾淮安跟着阿伊的步子,最终停在李双儿闺房的门口。
“怎么不进来?”房中,是郡主娇软的声音。
“顾郎君,”阿伊眼观鼻鼻观心,提醒他道:“郡主要你进去呢。”
顾淮安却不安的退后几步:“这么晚了,郡主有什么事就这样说罢。”
一阵沉默。
“不,你进来,我再对你说。”屋里,李双儿坚持道。
顾淮安站了一会儿,终是犹豫着将帘子揭开,走了进去。
室内很温暖,纱幔飘飘,女子的闺房中也染着不知什么好闻的香。
顾淮安心中愈发不安。
“淮安。”
有人叫了他一声。
顾淮安急忙去寻这声音,他一转身,发现这声音的主人正立在窗边。
她没有穿鞋履,只露出一双玉足轻轻踩在茵褥上,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明衣,唇间似是点了胭脂,一支金步摇在她的鬓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很是娇艳,竟是他未曾见过的风情。
一时心跳跳的飞快,他忍不住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淮安,”李双儿幽怨的唤了他一声:“东方瑶,她真的死了么?”
“是……”
话一答完,顾淮安愣了愣,急忙想要辩解:“郡主说什么呢!”
李双儿也不反驳他,继续说道:“其实我都知道,你也不必瞒我……”
顾淮安呆呆的看着双儿,看见她从窗边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我知道你们要骗我,骗我嫁给城之,以为我会得偿所愿,对吗?”
她停在他的面前,抬手缓缓的拉起顾淮安的一双僵硬的手。
垂着眸子,低声道:“那都是你们的一厢情愿,这世间本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我知道阿兄要做什么,我知道自己也劝不住他,可是……可是我实在不能看着他在这条路上愈陷愈深,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郡主,你是想要我帮你救崔城之,对吗?”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可是却又那么远,顾淮安反手握住双儿的手,感觉到她在轻轻地颤抖。
“你以为,我只是想救他,殊不知,我是救赎所有人。”
李双儿闭了闭眼,细密的睫毛之中便滚出一颗泪珠来,“我和阿兄自小便是没人疼的孩子,只有相互取暖,所以一旦遇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就以为是一辈子。
从前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城之,可直到今时今日才明白,那个人只能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哥哥,我不只是为了城之,我只是不愿意看着阿兄出卖自己的良心,置整个江南道楚州城的百姓于不顾,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令原本安乐无忧的百姓再过上在战乱中朝不保夕的日子!
可是这些话,我不能对他说,因为他已经疯了,他已经变了,他变成一个只想着光复祖父帝业的魔鬼,可是那些原本属于他么?
不!从来不属于他,那只是祖父的臆想,他亲手逼死了他的孩子、他的儿媳,打断孙儿的双腿,他才是那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他才是一切祸乱的根源!
可是为什么,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要这样折磨我的阿兄!”
“不,这不是你的错。”顾淮安心疼的把她拥入怀中,从这一刻起,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做到心无旁骛了。
可自古忠孝难两全,更何况还有儿女私情牵绊,就算他知道一切不能挽回了,又能如何呢?
然而下一秒,他却忽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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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新婚之宴
她箍住他的腰,踮起脚尖来,红唇覆在他的唇上,不过片刻,丁香小舌就笨拙的滑了进来。
月色愈发朦胧了起来,红烛影乱,纱幔摇曳。
听到屋内的动静,阿伊默默地替两人掩好了房门,轻手轻脚的离去。
两人炽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顾淮安开始反客为主,他霸道的占据了主动权,狠狠的吻着怀中的女子,只想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心里。
“淮安……”双儿怯怯软软的叫了他一声。
顾淮安停下了动作,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之间。
覆在她的身上,他终于得到了这梦寐以求的身子,无数次午夜梦回,脑中全是她矜持又温柔的笑意……
他伸手匆忙解她的衣服,一边向着她的胸口吻去,闻到她肌肤间淡淡的香气,心猿意马不能自已,动情的唤着她的闺名:“双儿,双儿!”
李双儿没有说话,她此时心如死灰,任由顾淮安解开她的衣带摆弄她的身子,呆呆的望着青色的纱帐,只想快些完事。
“双儿……”顾淮安匆忙之间,得不到她的回应,忍不住抬首去瞧她,只这么一眼,他眸中的欲火猛然消退,熄灭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光亮。
“郡、郡主,”顾淮安从她身上下来,十分不安的抬起手去为她失去眼角的泪,哑声道:“你别哭,你别哭。”
……
“这是婚服。”
一个端盘被摆在了案几上,顾淮安打量着男人。
崔城之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言语。
婚服上有些褶子,顾淮安矮下身抚了一抚,“今晚跟着黑衣人走。”待他起身时,已经说完了这句话,面对着崔城之投来的略有疑惑的目光,若无其事道:“先穿上罢,别再不合身,我先走了,有事你再叫我。”
崔城之伸手摩挲着那件大红色的婚服,有些惆怅。
跟着他走,除非是双儿买通了顾淮安。
他并不愿意双儿这样做,只怕有朝一日,双儿会后悔救了他。
“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崔城之问道。
旁边有个婢女答道:“现在是未时一刻。”
崔城之微微颔首,“你先下去罢,我自己穿。”
时间随着沙漏一分一秒的过去,崔城之的手心也渐渐的冒出了汗。
终于,到了那个时刻。
他猜,现在前厅,李宜奉一定是在和众人推杯换盏,待酒至酣时,便会开始着手准备解决掉不听话的人。
那些不听话的人,想必许多是来自江南道的官员,为了来讨杯喜酒喝,却不知李宜奉已经在这场婚宴上布满了天罗地网。
现如今,他要靠的是自己。
抬手拭去额上冒出的汗水,回忆着苏园说过的话,他轻轻走到后窗,将其打开,翻身跃了出去,从草丛中找出一个黑色的包袱,换上衣服。
今夜后院的防备是不会严密的,自然全都集中在了前厅,当然,婚房门口守着的婢女侍从也会被顾淮安陆续支开,只是崔城之是不会跟着顾淮安离开的,双儿要做的是将自己救出去,但是对于整个楚州城和江南道的百姓,只靠顾淮安的帮忙是不会有用的。
他没去过李宜奉的丹房,但是记忆中有苏园偷偷拿给他看小型地图,此刻不管能不能全部记下来,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好在他少年时记忆就不算差,这么抹黑来回躲着走,不大一会儿就顺进了一个月洞门去。
丹房掩映在绿树的深处,此刻门窗紧紧闭着,只有两个侍卫在看守,他悄悄的躲在后面的大石头上,盯着那两个侍卫。
侍卫正在昏暗的灯光下行酒,一时不察,崔城之从身后摸出两把十分小巧的匕首来,循着风吹动草的声音就摸了上来。
随着一声闷哼,两侍卫还未来的及叫出口,每人的脖子上便登时多出两道整齐的血线来。
埋好两人的尸体,崔城之这才小心翼翼的进了丹房。
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丹房通往废湖的机关。
在哪里呢。
他在案几边上转了一圈儿,手不时的摸索着,无果;又闪到一侧的书架上,来回的拨动。
远处有笙歌声不时的飘来,也有喧闹的人声,夹杂着杯盏叮当的脆音。
崔城之终于还是坐回了案几边,
案几上摆着一本被翻得有些烂的道德经,有一柄玉如意,还有一把天蓬尺。
他先是翻开手中的那本道德经,想象自己现在是李宜奉,应该会怎么来翻看这本书。
玉如意,他将手搭在上面,手来回滑动着。
天蓬尺,他先是举了起来,随后发现有块帕子被压在了天蓬尺底下,便顺手拿过那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
面上平淡,心中却忍不住焦急起来。
手擦至剑柄处,他无意识的一掰。
黑暗中,只听见一声细微的“啪嗒”声,崔城之心中一喜,忙将掰开的那段剑柄取下来,原来那剑柄的暗格中,赫然是一把金钥匙。
此时,郡王府的前厅。
当先敬酒的是河南道巡察使魏壬,他举杯感叹道:“多年不曾相聚了,为兄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因为阿望和郡主的……唉,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今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借着这由头,我们兄弟几个便不醉不归如何?”
“魏兄,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很是不妥帖!”一旁有人先是指出他话里的晦气,又哈哈大笑道:“我代他这番话替谢小弟和郡王赔个不是了。只是郡王自小就不大喝酒,被你灌坏了这可怎生是好?”
此人一脸络腮胡,看上去颇有凶相,正是扬州刺史杨寿。
一身绯色婚服的谢峰忙着赔笑:“哪里得罪,不得罪不得罪!”
“得罪了又如何?”一边另一面目颇为俊朗的男人摆摆手,“郡王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还不趁着他高兴,取笑一番!再等着明日醒酒,那可不恼你们才怪!”
一桌子的男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宜奉脸上已有醉意,笑道:“裴刺史这话,有理嘛,再也没有今夜更令我高兴了,什么身子不好我自然全都抛到一边去,必要来捧场的几位兄长、长辈满意了才好。”
谢峰也在一边笑的醉眼朦胧,“那可是!今晨二位兄长未来时郡王就一直拉着我的手唠叨您两个,说是都有七八年没见了,既然都是兄弟,那今夜必定是要不醉不归的!”
话音刚落,几人皆是扬首一杯下肚。
宴上其他人也是陪笑说了几句吉祥话,饮了酒。
火辣辣的酒水从喉间滑过,李宜奉半眯着清明的眼睛,满意的将杯盏中的最后一口酒咽了下去。
正自得间,忽然见旁边过来一个人。
顾淮安凑在在李宜奉耳边低声道:“大事不好,炸药少了两箱!”
李宜奉猛然直起了身子,“你说什么?”
顾淮安小声道:“千真万确,适才我去查看,少了两箱。”
手紧紧地捏着酒杯,就在顾淮安以为李宜奉要将这杯子捏碎的时候,却见李宜奉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忽然觉得身上有些不大舒服,我出去解手,去去就来,诸位切勿扫兴才好。”
这般寒暄着,轮车已经被推到了门外。
“怎么回事!”李宜奉厉声道:“少了两箱,我如何炸开楚州渠!”
现如今楚州渠被东方瑶和崔城之修的如此稳固,不下大力气怎么能炸了承河,使洪水淹往扬州堵塞水陆二道一举拿下江南?
顾淮安一时之间无法辩解,正巧林邺赶了过来:“哎呦我的郡王爷,你说好好的,怎么这炸药就丢了?”
李宜奉面色铁青,“既然是刚刚不见的,现在楚州城门紧闭,就一定飞不出去,立刻给我去寻!”
顾淮安应声而去。
这边林邺小声道:“郡王,酒席如何,可否还依着之前的计划?”
李宜奉忙中出乱,此时却知在席上那帮子人精面前可不能再乱,否则会被看出破绽。
他眼睛一眯,露出凶光来:“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毒死了,尤其是杨寿。”
这边三言两语,却浑然不知城中某处,早就是一片混乱。
“孟长史,你何处此言?”顾淮安一脸严肃的盯着孟行裕。
孟行裕脸上露出焦急的情绪来,“我知道城中必然出事了吧,你说实话,否则这个关键的时候哪里会有夜行人在城中出现,不是奸细又是谁!”
一下子被孟行裕拆穿,顾淮安脸上不好受,薛司马在一边急道:“顾郎君,千真万确,下官适才和孟长史在一边闲谈,无意中就看见一行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夜行人脚踩在房瓦上都没声儿,朝着西城门就去了!”
顾淮安一看兜不住,只能勉强道:“这事儿原要先去禀告郡王,郡王府中确实出了点事儿,只是并非大事,我已派人去解决了,长史不要急,我现在就带人去西城门看一看。”
他想立即带了一队人马去看,但是又一想如此一来郡王府便无人防护,便赶紧的派了一小队
前去西城门打探,又准备立即去城郊的废湖抽掉人马,这眨眼的功夫,孟行裕便眼睁睁的看着顾淮安消失了,无人看见的时候,他捋着胡子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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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意想不到
郡王府的酒席间,依旧是一片岁月静好。www.uu234.net
酒至酣处,有胡女上前来做胡旋舞。
裴峻笑道:“这是西域新才传入的一种舞,看着眼花,实则十分艳丽。”
魏壬正喝多了,没料到这个地步上还要观舞,强撑着眼皮笑道:“确实看上去令人眼花……”
他一只手撑在酒壶上,冷不丁酒壶没有撑住,歪倒了下来。
“啪!”
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魏壬一愣,这银壶怎么落地会有杯子碎裂之声?
发愣着,忽然耳边一阵哀鸣之声,他茫然的去看。
正见新郎官一屁股倒在地上翻着白眼不省人事,四周被李宜奉请来的各地官员也乌压压歪倒了一片,皆是面色惨白,中间清明的那几个偏还露出了一种恶毒的微笑讥诮似的看着他。
魏壬以为自己看差了,连忙来回摇着头,揉着眼睛问道:“裴刺史,你说郡王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裴峻冷笑一声,“回来也是看你们的尸体,有个什么意思?”
魏壬一时大惊,就酒醒了大半,连忙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见杨寿已经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大惊:“裴峻,你!”
话音未落,便觉喉咙一热,白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裴峻一摆手,便有人将魏壬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李宜奉被婢女推了进来,见着满地狼藉,淡淡道:“都解决了?”
裴峻笑道:“万事俱备了,郡王,江南道巡察使和扬州刺史在半路被歹人强掳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江南道,到时候只要江南折冲府的人打过来,我们就正巧放洪淹死他们,再也不用受腹背受敌的那份子难受!”
这番憧憬固然说的很好李宜奉却清醒的意识到有个环节出了问题,毕竟炸药有失这不是小事,他沉吟了片刻,正待将此事跟裴峻商量,忽然有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丹房失火了!”
李宜奉猛然一呆,丹房失火?
那可是他最后的退路!
“贱婢,还不赶紧去救火,救火啊!”李宜奉一边吼着,一边想起来什么似的,喝道:“崔城之呢,赶紧去给我把崔城之抓过来!”
可惜,晚了。
漆黑的夜里,郡王府一处火光冲天,映照着整个偌大的楚州城如鬼魅之所。
顾淮安正在西城门带着人马来回的巡视,他将兵工厂之中大部分的人马都抽掉了出来,反正现在不抽调出来,明日早晨也是要抽掉出来,所以他也没有多想,将人马分成了四拨,一拨留在了废湖;一队人留在郡王府保护郡王,再一队分别去去北、东二城门看着,另一部分人跟着自己来西城门抓刺客。
只是他这么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
郡王要他来寻最后两箱子炸药,他竟听孟行裕三言两语便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权衡了一会儿,他最终对身边一人道:“胡三,你在这里找黑衣人,我这边要回去有急事。”
胡三忙点头:“无妨,郎君回去,我和他们应付的过来!”
顾淮安拍了怕胡三的肩膀,料定也不会有多少黑衣人,这才放心的离去。
殊不知,他正是逃过一劫。
顾淮安策马来到原来遇见孟行裕的地方,看着一队人马打马过来,便上前去打算询问。
当先这郎君四十岁上下,鬓发微白,容色清正,竟是周身隐隐一股让人无法正视的威严,他不由得皱了眉,仍旧问道:“孟长史去了哪儿?”
那人指指一边的北城门,笑道:“适才孟长史去了那儿呢。”
顾淮安疑道:“孟长史不在此处巡夜,去北城门作甚?你又是谁?”
那人笑道:“孟长史怕北城门有变,便命某在此替他,哦,某也姓孟,和孟长史同宗,名为孟鹤琏。”
顾淮安听了,心中暗忖:孟鹤琏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也没多说,便道:“那你先巡着,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孟鹤琏笑着点头,送他走了。
只是顾淮安愈走愈发觉得不对。
孟鹤琏这个名字,竟是就在嘴边,十分熟悉。
他这么一想,马便逐渐慢了下来。
夜风打在他的脸上,空气中传来异样的味道。
顾淮安猛然抬起眼皮,向着郡王府的方向看去火光冲天。
“孟鹤琏,徐州刺史!”
顾淮安又惊又气,用力一策马,向着郡王府的方向就跑去。
夜色如鬼魅,就在郊外的废湖,有一队人马正在围着夜火喝烧酒。
“明日就是北上之日了。”当中几个都是如此感叹。
他们自小就被养在这地下兵工厂,三十多年来如一日,父死子继,就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北上伐帝,取而代之。
没曾想江王为了那个目标,竟然等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他们不得不感叹,够狠的人,才有成就帝业的可能。
烧酒喝了一杯接一杯,众人都喝的晕乎乎的,有人道:“这酒不过是寻常的烧春,怎么今日的酒劲儿如此之大呢?”
另一个听了,笑的前仰后合,“必定是你太兴奋了,想着明日就能出征,难免不会激动!”
那起先说话的人却未搭言,渐渐地,周围开始没了响动,当值夜的小兵进来查看时,吓得一声惨叫:“死人了!”
外围的普通士兵不能喝酒,他们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地上,骤然这么一声,皆是混乱起来,正懵着,众人忽听外面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
“不好,有人杀过来了!”当先有人反应过来,一把就拿了床头的剑跑了出去。
在山头之上往下俯瞰,整个废湖尽收眼底。
这的确是一处绝佳的藏人妙处,天然的洞穴,隐秘的位置,任是谁也不会想到,早在三十多年前江王就放空了水,挖空了这里的石洞,在这一处搭建起地下兵工厂来,且最后能与郡王府的丹房相连。
“如此说来,他竟是自己在楚州为刺史的时候,就在谋划。”
山头之上一位样貌颇为俊秀的郎君叹息了一声,一边往身边看去。
他身边的这位郎君,闻此言嘴角露出一对笑涡来,“这原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倘若不是江王他身子不好,恐怕今日起反的就不是李宜奉了。”
其实他心中也一直有个疑问,江王早逝也就算了,为何江王的几个儿子也都相继离世的那么早,以至于到如今楚州城被攻破了,除去姻亲关系,李宜奉竟然孤立无援?
“将军,人马清点完毕,共俘获敌军三百一十八人,请将军指示!”
一个小兵上前来,抱拳禀道。
崔城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萧将军,这次还真是要多谢你了!”
眼前这样貌颇为俊秀的郎君自然是萧恪。
彼时他正从莱州老家祭祖回来,途径兖州,已经收到孟鹤琏从徐州急发而途径兖州的密奏,送信的小厮更是说是楚宋二州刺史早已密谋造反,打算先解决江南道,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北上攻打河南府,拿下东都洛阳。
只可惜河南道七十三个折冲府,兖州这两个折冲府只有两千八百千人马,且只有朝廷的敕书下达,与兖州刺史和折冲都尉共同堪对才能调动全府的卫士。
萧恪当机立断,找来折冲都尉宇文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当然,要想调动军队也不是这样就能调动的,好巧的是宇文侯与苏欲言正是故交,萧恪是苏欲言的得意门生,宇文侯权衡之下还是打算给萧恪点面子,一千人马要他去试试,萧恪好说歹说,讨价还价到一千八百,带着人马就昼夜不停的往楚州赶,日前才到,连个囫囵觉都没睡上,这就带兵进了城。
据估计,李宜奉少说藏了有三千人马,再加上附近的宋州和折冲府皆是听从他的调遣,少说也有接近一万的人马,原本萧恪带着这点子家当还怕不够使,好在孟鹤琏早就有破敌之计,只等萧恪来杀李宜奉个下马威。
崔城之注视着郡王府的方向淡淡一笑:“开始了。”
顾淮安心道不好的时候就开始奋力往郡王府的方向去赶,除了双儿,他还要保护郡王,这是他的父亲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他的话,死也不敢忘,然而待他狂奔至郡王府门前的时候,却见郡王府前是一片狼藉。
除了死人的尸体,还是死人的尸体,而府内却陆续传来刀剑的铿锵和血肉横飞的声音。
他眼睛顿时瞪的像铜铃一般,攥着剑的手暴起一排的青筋,策着马入了府,当先便是一阵厮杀,他不敢恋战,思量着起火的那个方向正是丹房的方向,恐怕郡王现在是脱身不得,急忙解决了手下几个刺上前来的敌兵,便狠抽马鞭子向着后院的方向而去。
府中两方混战在一起,李宜奉虽非身处劣势,可到底敌人是从府外冲进来,他只能愈发的往后退去,愈发的变为下风。
裴峻一边护着李宜奉和李双儿,一边飞速道:“事到如今,府外一定埋伏更甚,郡王和郡主只有另寻出路,我先带着人在此处断后,要林长史带着郡王和郡主出去!”
李宜奉面色阴沉,身着青色婚服的李双儿低头沉默不语。
林邺听了却是面色陡然一变,抖着嗓子道:“我不会……”
“郡王!”
几人正在僵持着,忽见有个汉子进来就是劈头盖脸的几刀,直把众人扫的头晕眼花,顾淮安当先见双儿坐在一群男人中身子瑟瑟发抖,急忙一把拉了李双儿上马来,一手去斩开与裴峻纠缠在一起的一个小兵,喝道:“院子里有几匹马,刺史快去!”
裴峻急忙牵了马来,将李宜奉扶上去,四人在一行侍卫的掩护下向后撤去。
林邺在后面哭着喊破了嗓子:“郡王,救命啊!”
当然不会有人管他。
顾淮安一边策马,一边道:“想必西城门已遭埋伏,北城门必定不能去,我们去东城门那里还有护卫,宋州怕是也不能去了,沿着东城门一路向泗州的地方去,那里还有江王爷留下的最后一队人马……郡主!”
空气中有长箭破空而来的声音,李双儿没有注意,顾淮安猛然一侧身,那箭斜着滑了过去。
李双儿急忙道:“淮安,你有没有事?”
“没有……”顾淮安想报之一笑,忽然这笑容在他脸上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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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久别重逢
躲过了飞羽,却躲不过另一支直射入心脏的箭。www.uu234.net
顾淮安强忍着后背钻心的痛苦,一边装作无碍的样子,“没有事。”
而裴峻和李宜奉都只顾着后面的追兵,并没有注意他此时已经身中致命一箭。
“郡王,援兵到了!”
待一行人从角门杀出了府去,裴峻一见前方皆是蓝底黑裳的军队,心知那是自己人,当即激动不已,幸好他早有准备,带了一队人马在东城门守着,此时他们已经听了城内的动静,这便带着人马杀了进来。
少顷,西、北城门一些从孟鹤琏和萧恪手底下逃窜出来的散兵游勇也聚合了起来,众人也不多说,自觉站成一队就向着东城门的方向撤去。
顾淮安渐渐的有些支撑不住,他一只手策马,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双儿的手。
那只手愈发的凉,李双儿开始察觉出来,她慌乱的喊顾淮安的名字,可惜他的意识已经渐渐的模糊。
“淮安!淮安!你不要睡,你怎么了!?
佛说人有前世今生,如果真的有,能不能许他和双儿一个来世?
耳边是双儿嘶哑的声音,顾淮安已经渐渐的有些听不到了……他凝视着双儿焦急的面容,忽然想起来,他这辈子杀了这么多人,还会有来世么?
“咕咚!”终于,他从马上翻了下来。
“淮安!淮安!!”
大风在耳边挂过,像刀子一般剜掉她眼睛里的泪水,她想下马去把顾淮安拉上,可是有双手已经紧紧地攥住的了她,李宜奉忍着腿脚间的难受,死死的撑着,喝道:“他已经死了!”
待裴峻一用力,将双儿再次拽到马上,另有一护卫揽着她,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地上那个黑漆漆的人影与她渐行渐远……
……
北城门营帐外。
东方瑶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不是说不出三个时辰就能出城了么,为何现在都辰时了,竟还不见萧恪和孟鹤琏出来。
“娘子别心急,”一侧的芍儿安抚道:“行军打仗你也不懂,自然干着急也没办法呀,都在外面站了四五个时辰了,这四月里的天还凉渗呢,别还没见到崔郎君便冻出病来!”
那时候崔郎君再怪她照顾不周,可真是有口难辨啦!
苏园见状也劝道:“芍儿此言甚是,娘子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此刻先进去歇着,待会儿将军、刺史与崔安使回来了,我们自会禀告你。”
话是这样说,可东方瑶如何能不急?
她已经与崔城之两个月没有见过一次,光是思念便已经将她啃噬的不剩骨头,更何况这一时三刻,她都恨不得张了翅膀飞入城中去见他,只想着能看看他这两月到底过得好与不好……
一想到这里,没把持住,竟然红了眼圈。
“没事,我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东方瑶忙按了按眼角。
芍儿一时心软下来,拽了拽苏园,示意他不必再多言,这便入营帐中又拿出一个斗篷来披在东方瑶的身上。
见她形容憔悴不已,难免心里难受,昔日楚州城中担惊受怕,只是为了担忧娘子的安危,好在孟行裕打开城门之后,她和苏园也趁着人混乱被孟刺史带来的一队人马保护了出来,几个月不见,一见东方瑶芍儿就先哭成了花猫,那会儿东方瑶还强忍着不掉眼泪,这会儿崔郎君快回来了,难免心中期盼不已,又兼两人许久不见,还指不定相思成什么样子呢。
“芍儿,”东方瑶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吩咐芍儿,“他们都是打了一夜的仗,这会儿想必十分劳累、腹中空空,你去各主帅帐打点一下,莫要懈怠了。”
芍儿会意,忙点头去了。
东方瑶见苏园愣愣的跟了上去,一时之间又欣慰又好笑。
难得苏园是个有担当的男人,那么危险都不顾安危想着芍儿。
东方瑶一边笑着,一边觉得脑袋有些沉,便走到了一边的一颗大树下,想着靠一靠缓解一下这站了一夜的疲劳,没曾想靠着大半会儿竟然差点睡着了。
她再醒来的时候,身上被箍的紧紧地,好像有人要把她捏碎似的,她忍不住嘟囔一声:“好疼……”
一边睁开眼去看是谁这么缺德。
眼前这男人嘴边一片青青草芽,面上都黑瘦了几分,头发兀自凌乱着,却独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灼灼的逼视她。
“瑶儿,我回来了。”崔城之怜惜着抚在她瘦削的脸上,一边轻声说道。
他的手有些扎人的疼,东方瑶一时反应过来了,可惜嗓子不知怎么就堵了,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就说不出来了,她一扎头就扑进他的怀里,眼睛热热的,哑声道:“城之,你终于回来了!”
这冲劲儿有些大,崔城之胸口都被撞的有些疼,他难受着“嘶”了一声,东方瑶赶紧去看他:“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小手在他的身上乱摸:“你是不是受伤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看着她一脸懊恼又担忧的样子,崔城之没来由的有些舒服,他抓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这里受了伤,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你适才力气有些大。”
东方瑶脸有些红,懊恼道:“真是我的不是,你先去营帐中,我找个军医给你看看。”
她正要拉着崔城之走,不曾想崔城之一把将她重新拉入自己的怀里。
他手轻轻地摸着东方瑶的小脸,十分眷恋的凝视着她:“你先别走,等会儿他们都回来了,我们还有要事商议。”
东方瑶有些惊讶:“他们都还没回来?”
崔城之微微颔首:“我实在想你,便一个人先回来了。”
东方瑶咬了咬唇,低下头,“你……你不必,还是正事要紧。”
“现在,”崔城之掰正了东方瑶的脸,笑道:“你就是正事。”
他一句提示也不给,霍然就对着她的唇啃了下去。
嘴边那青青的草芽扎在她脸上有些刺疼,炽热的气息完全湮没了两人的理智,东方瑶忍不住回应他,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她不会说什么难得的情话,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相思之苦。
他这一次太用力了,感觉要把她都揉进了身体了,东方瑶觉得自己可能快被他掐成两半顺便吃掉的时候,崔城之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望着她,还吃吃的笑。
“还笑,”东方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肿的不像话的唇,柳眉一竖,说道:“快和我去看军医!”
很快大军归营。
见几人面色严峻,东方瑶估摸着可能是被李宜奉跑了。
果然,她去看崔城之的时候,崔城之已经朝她点了点头。
“楚州城除了北、南、西城门距离近以外,唯有东城门地势高距离又远,诸位也莫要太苛责了。”东方瑶安慰道。
孟鹤琏点点头:“我只是没有想到,李宜奉的军队如此训练有素,混乱到如此境地,最后竟然都能快速的合兵一处,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
孟行裕道:“裴峻对李宜奉忠心耿耿,更何况李宜奉早为了这件事准备了许多年,一时被他逃脱,也在情理之中的事。”
萧恪叹道:“这已经是不错了,我们的军队只有不到四千,而李宜奉有训练有素的军队一万,今夜楚州城之战,倘若没有大家的齐心协力,尤其是孟长史的功劳,恐怕要拿下楚州城实在是不易!”
“萧将军,愧不敢当!”孟行裕连忙招手,面上带了惭愧之色,“我起先虽也不愿跟着裴峻行起反如此不忠不义之事,怎奈何身在虎狼之处,不得已而为之也算是助纣为虐过了,幸得有孟刺史相助方才迷途知返,否则必是悔之晚矣!”
“阿恪说的对,”崔城之正色道:“孟长史将功补过,倒也不必如此苛责,为今之计,我们是要彻底拿下李宜奉,不能要他再纠结起兵力,荼毒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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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以少胜多
几人分析一番,李宜奉既然从东城门撤离,那现在最应该去的地方应当是泗州,泗州守卫薄弱,起先又不知楚宋二州反叛之事,而李宜奉虽是狼狈逃出楚州,裴峻却早先就领了另一支队伍在东城门候着,且毫发无伤。m.www.uu234.net
如此一来,泗州必定会被占领,再加上李宜奉带的人多,泗州折冲府听命于李宜奉也是吃不准的事。
这样,事情似乎又棘手起来了。
早先送到长安的密奏已经到了,太后雷霆大怒,当即先处置了正准备在玄武门逼宫作乱的宜城公主,又赶紧派了石安京北下解决李宜奉,但是这也需要些时日,倘若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大约石安京到了楚州的时候,只能给他们收尸了,因此现在,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萧恪借兵兖州,那是因为宇文侯和苏欲言是老相识,孟鹤琏能统领徐州大半部分人马,那也是因为他在徐州素有威望,且现在正值危难之际,倘若再想着去别处借兵,见不到朝廷的敕令,恐怕人家连根毛都不会给了,也吃不准最后太后脑袋一转反应过来。
哎你小子,没本太后的命令竟然还能处处调出军队来,那还要本太后这敕令有何用?你岂不是要造反了不成!
再盖个拥兵作乱的帽子,那到时候可就有口难辨。
那么为今之计,只能以少胜多。
东方瑶不懂这些军事上的道道,干着急也没用,此时也只能被芍儿劝回了帐中歇息。
用了些早膳,她就有些捱不住了,趴在案几上昏昏欲睡,正睡得神魂颠倒间,忽然身子一轻,似是被人凌空抱了起来,东方瑶揉着眼睛嘀咕了一声,堪堪睁开一条缝儿,便见着芍儿正掩着门要溜,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和崔城之大眼瞪小眼。
“醒了?”崔城之笑道:“我原本不想吵醒你的,许是动作有些重。”
东方瑶没觉得哪里不好意思,反而十分舒服,她两只爪子很自然的圈在他的脖子上,“不怪你,可能是我睡的太轻了,对了,你们想出办法了没?”
崔城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东方瑶一急,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不说呀!”
柳眉斜挑,眼睛睁的大大的,红唇嘟起来,此时的她,真是娇憨无比,把崔城之的心都撞的柔柔软软的,他抱着她轻巧的身子爱不释手,直接坐在了一边的小榻上:“这么多人都在想办法,还有什么解决不了?”
原来按照大家适才集思广益的方法,这事儿也的确可以速战速战以少胜多。
李宜奉虽是躲进了泗州城,可他毕竟不能甘心做缩头乌龟,朝廷的大军不日便挥师北下到达楚州,倘若他继续龟缩在泗州,只能有被人困死或者瓮中捉鳖的份,所以必定不会坐以待毙,那么下一个目标,必定是悬于泗州之上的海州,海州的情况会同泗州一般,只要拿下海州,李宜奉稍加打探便会知此时兖州兵力空虚,纵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整军之后,孟行裕立刻就带了一队人马向着海州城的方向去了。
纵然东方瑶不甚了解兵法,也知兵贵神速的道理,李宜奉距离海州明显比他们距离海州的距离要近么,恐怕孟行裕到的时候,李宜奉早就在等着孟行裕自投罗网了啊!
自己都明白的道理,他们一群打仗当饭吃的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着东方瑶脸上郁闷又疑惑的神情,崔城之伸手刮了刮她的小脸,笑道:“自然是虚晃一招,李宜奉和裴峻此时最怕的就是腹背受敌,一旦我们形成包围之势,他们就退无可退了,所以此时反而会加快行军速度,以求拿下海州,但是相应的,他后方的泗州就会防备薄弱,我们会从泗州切入,不过李宜素昔谨慎,必不会抽掉所有的兵力,是以泗州城依旧难攻,只是并非人人都能如他一般小心,我们人少,若是佯败的话,必定会有追兵,此时再有一队人马从一侧攻入泗州,直捣黄龙,与孟长史前后夹击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东方瑶听的一愣一愣的。
崔城之这么一解释自然好理解,可是办法想起来可并非一朝一夕。
怜他许久未休息又要不辞辛劳,东方瑶心疼道:“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要佯败被追杀的那一队?”
崔城之点点头。
孟鹤琏德高望重,在徐州素有威名,要他来佯败敌人也不会信,萧恪在安西那也是新出世的一代名将,因此这佯败不怎么光彩的工作自然会落在崔城之的身上。
谁让他没上战场打过仗呢?
东方瑶幽幽叹了一口气,伏在他的怀中,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处,“你可一定、千万要当心,不能有事呀!”
正凭空伤怀着,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东方瑶“哎呦”了两声,只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颠倒了过来。
“你压我做什么?!”她惊的心脏乱跳。
她哪里知道,她小手那般不老实的乱放,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感觉到哪里气氛有些不对,东方瑶终于后知后觉起来,她窘迫的侧过头去,想以此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可是很快,崔城之一挑手又把她掰正了来,笑着打量她。
东方瑶被他看得实在是不好意思,干脆直愣愣的瞪他,怒道:“你压疼我了!”
好巧不巧,芍儿正端着两杯杏酪进来,适才听他们二人说的眉飞色舞,还以为有啥……正经事……
听了这上气不接下气的“你压疼我了”,牙都酸的要掉下来了。
“哎呦诶,这可不太好。”她一边嘟囔着,一边飞快的溜掉了。
……
自从楚州东城门逃出来,李宜奉和裴峻带着军队一路横冲直撞,见着人就杀,直到杀入了泗州城,那简直如同大火烧延,草木枯朽,大街上人人避之不及,皆是闭门不出**香,唯恐一个不对付就如同那叫做裴直的富商一般被人直接斩杀了。
尤其是大户人家,一听裴直被斩杀的消息,简直是谈裴峻色变有唇亡齿寒之感。
裴峻和裴直都算的上是个同姓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外姓人家,恨不得吃斋念佛阿弥陀佛一辈子,只盼着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命。
可惜,裴峻自然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
他们是从楚州城中狼狈而出,自然不会带粮草出行,便威逼利诱富贵之家出钱出粮来供应自己的军队。
第一个下手的便是泗州城中最有钱的富商裴直。
“只可惜裴直不听话,倒也是个硬骨头。”李宜奉坐在裴府的上房中,便轻呷热茶边道。
裴峻冷笑:“也是活该,他若是能听郡王一二,恐怕也不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的家人,”李宜奉皱了眉,“我听说跑出去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裴峻忙道:“郡王宽心,我已经带人去追杀了,斩草除根,也是杀鸡儆猴,定不会有损郡王威望!”
李宜奉微微颔首:“赶紧准备好粮草,我们必须赶在孟行裕之前拿下海州和兖州,如此,午时便要出发,只是进了海州中,不可再像在泗州一样莽撞了,只要他们能给我们粮草,也不要触这些杀人放火霉头。”
裴峻点头应是,这便离去。
李宜奉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推我去见双儿。”
没人应他。
李宜奉猛然反应过来。
顾淮安他,已经死在了楚州。
默了片刻,他才自己转着轮车z,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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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兵败山倒
步行军的步子很快,不消半日,这便到了海州城门口,且裴峻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入城,海州城消息不灵通,并不知此时他们附近的州县已经葬身虎狼之腹,海州刺史公孙予一见来军气势汹汹,自然心生疑虑。
裴峻便解释道:“徐州刺史孟鹤琏反了,连着拿下宋楚二州,我们也是实在无法,这才寻着泗州逃过来。”
公孙予一时难辨真假,自然是派人前去打探,裴峻虽不愿意和他如此周旋着,却也无可奈何。
李宜奉嘱咐他:“公孙予是个可用之人,况且沿途州县的刺史长史我们也不能全杀了去,先拉他入伙,待他真正杀了孟鹤琏或者孟行裕,到时候悔之晚矣,必定对我们言听计从。”
李宜奉这番话有理,裴峻自然心悦诚服,自以为是跟对了人,发誓誓死效忠李宜奉,李宜奉这才满意了。
这般不消停了一日,又想如法炮制要李宜奉先住进当地富商之所,李宜奉却摇头道:“我实在不能安心,你就在外面给我扎营,这样明日凌晨差不多孟行裕会有夜袭,也好照应反击。”
裴峻退下去办,不消半日便将李宜奉请进了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营帐中。
纵然这营帐没有暖房舒坦,李宜奉求个心安,又吩咐道:“你把双儿安排在我的营帐旁,便自己也去休息罢。”
裴峻一叠连声而去。
倚在小榻上,只觉得浑身疲累。
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无法休息。
李宜奉只好睁着眼睛,盯着帐顶。
忽然有些难过。
李宜奉想,如果现在淮安在他身边,他也许不必这么疲劳,淮安还会同他说话解闷,他纵然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可总是能明白他的意思,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
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展开面前的一张地图,手从楚州一直滑到泗州、海州的路线上。
这一路,如果不是因为军中出了奸细,或许孟鹤琏就不会那么快撬开楚州的城门,而他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还会这么凑巧遇上萧恪。
“咣当!”他用力一砸,案几立刻颤巍巍的晃动起来。
孟行裕孟行裕,只要再有几个时辰,他就能解心头之恨。
李宜奉半躺在坐榻上假寐,他实在是太累了,只是他不能休息。
因为要休整军队、补充完粮草后还要速战速决拿下兖州,公孙予对他半信半疑,双儿自离开楚州城已经许久未曾和他说一句话,后方还要防备着萧恪和崔城之,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脑袋中有个“嗡嗡”的声音一直在响,引诱他睡去……
半明半寐间,似乎还有人在对他说些什么。
“郡王,我没有辜负你。”有阵风往他脸上吹,吹的他脸痒痒的。
李宜奉霍然睁开双眼。
正巧帘帐被揭开,走进来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兵,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摆了些吃食。
李宜奉闭着眼睛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
“裴刺史用过了么?”
他端起一杯白水,皱了皱眉。
“用过了,郡王先用膳罢。”那少年答。
杯盏堪堪杵到嘴边,李宜奉眼皮忽然一抬,面沉如水:“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那少年立即低下头去,“是属下失礼了,郡王快些用膳罢。”
李宜奉放下手中的白水,淡淡道:“给我换茶水。”
那少年拉着调子应了一声,抬手慢吞吞的将杯盏放入端盘中。
李宜奉眯了眼,不动神色的伸手从靴子里去摸一把匕首。
“阿兄。”
帐外忽然传来双儿的声音。
李宜奉一愣,手里的动作慢了半拍。
那少年正端起盘子之时,猛然从端盘底部摸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对着李宜奉的心脏就刺去。
李宜奉顾不得那么多,抬手就握住了那少年刺来的夺命之物,霎时,手间血流如注。
“住手!”双儿两步并左三步冲上前来,就要去夺那少年手中的匕首,巨大的冲力使那少年往一边踉跄了几步,匕首也“铿锵”一声应声落地。
李宜奉登时大怒,低吼:“快……”
他蓦然呆住。
那少年竟不知又哪里摸出另一把短剑,对着自己的胸口就不要命的扑过来。
那一瞬间,他忽然看清了这少年的眼睛。
有泪,很明亮,却也有着无比的仇恨。
这仇恨若是来自地狱,此时应如红莲弥漫,涂炭生灵,整个地狱,都要随着这业障泯灭了。
是不是他是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被这寒而皮肉分裂的红莲业火迷蒙了双眼呢。
从此再也看不清府里的绿树,听不清母亲和父亲温柔的叮咛,看不见妹妹娇憨的笑意,眼里心里全是祖父暴怒的低吼,复仇的火焰,遮蔽了他曾经也是清澈的一双眼睛。
“嗯……”一声闷哼。
想象中刀尖割裂皮肤的快意没有如约而至,李宜奉怔怔的睁开双眼。
“呵……”
李双儿握着胸口匕首的刀柄,对着少年无声一笑,她翕动着唇瓣,想说一句话,可只要一张嘴,便牵动胸口那钻心的痛。
少年呆住了。
“快走”李双儿终于挣扎着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待她单薄的身子落下来,李宜奉终于看见胸口那大片涌出的鲜血,大喊:“不!”
眼睛中滚出大颗的泪珠来,李宜奉接住妹妹柔弱的身子,一颗颗的像断了线的珠子,无措的抚在她柔弱的脸上:“双儿,双儿,我的双儿,你为什么这么傻!”
一边指着那呆立在原地的少年咬着牙根嘶吼:“贱婢,我要杀了你!快来人!!”
“不。”李双儿有气无力的扯回李宜奉的手。
这么一会儿,那少年将将反应过来要跑,早就被裴峻堵在了门口,裴峻一挥手退下剑鞘,就要对着那少年砍去。
“住手!”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李双儿喊了一声:“放他走!”
她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李宜奉:“阿兄,我求你……”
她每说一句话,胸口便涌出如柱的血来,赤红的骇人。
在李宜奉的默许下,裴峻放下了手中的刀,少年只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一转身便跑的没了影。
“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回到从前,我只愿你还是那个会为我在院子里栽小树的哥哥,而不是如今杀人如麻连孩子都不放过的东阳郡王”
李双儿攥着李宜奉的手忽然一松,对他展露最后一个笑颜,随后,缓缓的阖上了自己的眸子。
……
孟行裕已经率军趁着夜色偷偷行至海州城门下。
此时他肃容立在马上,斟酌着时间,既然李宜奉没什么动静,那事不宜迟,只有先下手为强,一挥手,正待下令,忽听“嘎吱嘎吱”的几声连续的闷响。
那城门竟然毫无预兆的开了,一瞬间,整个城楼之上都点满了灯火。
裴峻手下的一员大将邓安正在西大街整队操练,只等着裴峻一声令下便出城与孟行裕大战一场夺取兖州。
众人皆无防备,忽听漆黑的夜里有数人大声喊道:“孟长史入城了!斩杀裴贼李贼!”
大家一听城门已开,孟行裕已经进城,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一时之间,整个海州都仿佛震动起来,大街上整装的军队顿时皆乱作一锅粥,不知何处起了大火,且火光冲天,刺鼻的味道和烟雾弥漫于整个街道之上,邓安刀戟一扫,划断两个没胆量小兵的脖子,吼道:“全体听我的号令!”
连着嚎了十几嗓子,总算是有几个听他的,邓安一时欣慰起来,正待再使把劲儿,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向着一侧看去。
大火和烟雾弥漫,一直从东大街往西大街蔓延,而东大街的以东,正是他们大军安营扎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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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恩恩怨怨
东方瑶和芍儿回了楚州的长史府里,一大早崔城之就走了。www.uu234.net
她无所事事,只好一整天就在小榻上歪着,心不在焉。
两更天的时候好容易睡了一会儿,可是不到一个时辰便毫无预兆的惊醒了。
也不知城之在泗州如今怎样了,她手无缚鸡之力,从小便自诩样样也不能比男子差了,却不曾想光是于兵法这一节上就不通。
倘若她一开始要求跟在城之身边……怕是城之也不会同意。
东方瑶垂头丧气的缩回被子里。
这么干着急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而她不知道,此时的崔城之佯败之后顺利的为后峰部队争取了时间,不仅擒得李宜奉的心腹大将,还俘获了被扔在暗室的谢峰,只可惜这家伙一问三不知,崔城之只好把他绑了日后好做个李宜奉造反的认人证;另一边,萧恪带着剩余的部队紧跟其后,原本正想助孟行裕一臂之力,却不曾想海州城门大开,海州刺史公孙予策马亲自出城迎接,李宜奉的直系部队竟然不攻自破,这是哪时候有过的事,不费一兵一卒,竟然就如此拿下了李宜奉?
公孙予指了指大火绵延的东郊,叹道:“诸位请看,李宜奉是引火**了。”
萧恪和孟行裕皆是一惊,果然,进了城才看的真切,东郊的火势弥漫天际,浓烟滚滚直冲着西大街而来。
孟行裕诧道:“李宜奉不至于如此罢,就算是自知深陷囹圄,却也实在没有先自裁的道理啊!”
萧恪面沉如水,暗忖:李宜奉死了也算是除去一大祸害,只是城之想问的问题,只恐怕是要石沉大海了。
他当即吩咐了一名小厮,快马加鞭去通知崔城之,一边又吩咐众人前去救火,先抓到活的再说。
公孙予心中亦是疑惑万分,他侧身问道:“侄儿w,你到底是听到了什么,为何自归来之后就一直缄默不言?”
萧恪和孟行裕皆顺着公孙予的话音向着他身侧望去,却见公孙予身边是个骑马的少年,身量未足,面庞黝黑,却不知是泥垢还是天生如此。
“这是?”孟行裕盯着少年,奇道。
崔城之一收到萧恪飞鸽传信便马不停蹄的赶往海州。
自然,他也知道,等他赶到泗州的时候,恐怕看到的只会是一片灰烬。
人这一生总会遇见很多秘密,保留很多的秘密,或许还有一些至死也无人知,只能将它带入棺中。
而崔城之不愿意李宜奉将它烧毁,他要知道卢望真正的死因,除此之外,江王的那些破事儿,其实他一丁点儿也不想了解。
待他赶至海州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硝烟弥漫早已不见,断壁残垣在慢慢休整,也许很快,海州又会恢复不久之前的样子,大家很快会忘记,曾经有一伙儿企图颠覆朝纲的叛乱之人在此地暂居过,而他们差一点就变作了那泗州城中的刀下冤魂。
如今,这些乱臣贼子则尸骨不留。
“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完了,灭完火之后,能烧的也烧殆尽了,连尸体都没能留下,这是在灰烬之中发现的。”
面对着焦黑的土地,一地的灰烬狼藉,根本无法想象三日之前此处还有上千安营扎寨的士兵和那名叫李宜奉的乱臣贼子。
萧恪递上来的,依稀可以看的出来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金箱子,上面刻着繁复的摩羯纹,只是因为大火的蹂躏,表面落满了黑色癞斑似的斑点。
上面落了一把小金锁,是打不开的。
“也许你想知道的,就在这箱子里,城之。”萧恪说道。
崔城之将金箱收好,半响,才低声问道:“阿恪,你说的那少年在哪里?”
那少年叫裴子元,是泗州人,十日之前,他还是一个不知忧愁的少年,或者说,还是一个天真快乐的孩子。
“他父亲不肯给裴峻提供粮草和银子,裴峻一怒之下便斩杀了他的父亲,”萧恪轻轻叹出一口气:“是个有骨气的义商,可惜了,我听海州刺史公孙予说,他在忠心家奴的护送下逃了出来,一路扮成小兵尾随着李宜奉和裴峻到了海州,因着他父亲素昔与公孙予有些交情,因此先禀报了公孙予,之后竟一人偷偷来了这李宜奉的帐中,不曾想机缘巧合之下,居然真要他找到了刺杀的机会,只是不知,他在刺杀之时,究竟看见了什么,自回来后,便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崔城之看着这个沉默又面目刚毅倔强的少年,心中柔柔一动。
“你遇见了双郡主对吗?”
那少年身量尚且不足,此时他听了崔城之的话,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崔城之,“原来她就是双郡主……”
崔城之伸手在他单薄的肩上拍了一拍,说道:“是她救了你,还帮你逃出来的,对吧?”
十四岁的裴子元眼圈蓦然红了,他哑声道:“是她,我没想到,我只是想杀我的杀父仇人……我的刀插进了她的胸口,她竟然还要救我,要我快走……”
他沉默的低下头,拭去眼角的泪水。
“你没有错,”崔城之默然良久,方说道:“她也没有错。”
李宜奉放了一把火,烧死了自己,也随着他此生唯一的亲人葬身了火海,崔城之想,也许双儿生命的最后一刻,使他明白了什么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城之!”
萧恪喊住崔城之,见他有些落魄的样子,想安慰一句什么,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崔城之笑了一笑,“无事。”
他其实只是一时不能理解而已。
第二日,他招来的工匠师傅替他打开了那金箱子,他得以知道,原来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第三日,有人来寻他。
锦娘从马上下来,将另一马上披着斗篷的女子也扶下来,“姊姊,真是麻烦了。”
那披着斗篷的女子说道。
锦娘笑着敲了一下女子光洁的额头,“未到的时候老是念着,这会儿怎么又不急的客套起来了?”
女子脸微微一红,这才辞了锦娘进府去。
因为裴峻带着仅剩的几千人马潜逃,因此孟行裕此时也不得闲,正在海州附近的山林和裴峻打游击战,因为他熟悉裴峻的习性,崔城之和萧恪又有要他将功补过之意,这才推了孟行裕和公孙予出去,乐的在刺史府里住的清闲。
崔城之正在和萧恪研究着这几日裴峻的路线,冷不丁有婢女敲门,“崔安使,有位娘子要见你。”
却是萧恪推开门,面带疑惑道那:“你确定是找他的,不是我?”
那婢女抿唇一笑:“萧将军这是何意,奴婢竟听不明白。”
萧恪干笑了一声:“无事,你下去罢。”
随后转身对崔城之笑道:“城之,你不写信又还不回去,可不是要急坏了东方娘子?”
崔城之也没回他,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和我还不是一般想的,五十步笑百步。”
萧恪在后面小声道:“我可是写信了的。”
婢女引着崔城之去了会客厅,越到目的地,他手心越是攥紧半分。
直到那婢女挑起帘子来要他进去,他手心也出了汗,望着那窗前那身形娉婷的女子,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加速声,快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东方瑶望着窗外的竹子正在发呆,冷不丁有个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可把她吓了一跳。
“对不起。”
他先开口道歉。
东方瑶心顿时软了,原本想发的怒火一瞬间就被浇灭了大半。
“是……是……”东方瑶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是她不在了,你心里难受吗?”
崔城之把她身子反过来,低头凝视着她颤抖的睫毛,慢慢的靠近她。
东方瑶盯着他胸口的花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抬头问他:“你胸口的伤……嘶崔城之!”
一个想着先吃她,一个担心着他的伤口,两个人没防备鼻子就撞在了一起,东方瑶捂着自己的鼻子,小脸皱做一团:“好疼!”
崔城之低声一笑,伸手替她揉了一揉:“好瑶儿,我错了还不成吗?”
揉完还捏了一捏。
东方瑶被他折腾的上不来气,伸手去锤他的胸口,果听他疼的闷哼了一下。
东方瑶绷着小脸:“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跑来了海州?”
崔城之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递到东方瑶的手里:“我已经知道阿望的死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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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何为大错
“城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是阴间一鬼,平生多少恩恩怨怨,生死一念,我竟想的干干净净。顶 点 X 23 U S
其实,我从未厌恶过你,我厌恶的一直都是那个曾经的自己。当我在宋州与你相识的时候,我已不再是那个纵然身残心明的少年,我将一切的错都怪在我的祖父不是皇帝,如果我的祖父江王为帝,我的叔叔姊姊就不会被李道潜逼死,我的父母就不会被我的祖父逼死,我的腿也不会断,双儿依旧是天真的少女……一切尚有挽回之境。
最可惜的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你一直怀疑是我害死的阿望,没错,的确是我,他无意发现了我的地下兵工厂,我无可奈何,他只能死。从小背负着祖父的遗愿,我已经忘了父母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杀人,并非我本愿;大错,已然酿成。我无法求得你们所有人的原谅,也无脸再见双儿,宁愿毁面自裁,只盼着下一辈子不再入轮回。
因为做人,太难过。”
因为做人,太难过。
东方瑶合上这封信,看向崔城之。
崔城之只凝视着她,不发一言。
东方瑶忽然有些心酸,原来他竟一直在介怀难受这件事,可是这些,于他又有什么错呢,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命途多舛的少年啊。
“不是你的错,”东方瑶轻轻抚在他的脸上,试图劝解他:“也许是命运的不公。”
崔城之低低一叹:“我平生自负,面上却总做出泰然之势,总以为有平生所学,便可行摧枯拉朽之力,实则,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世间之事,本难有定数,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抓住我如今所能拥有的。”
他反手握住东方瑶的手,将她的小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目光柔柔的盯着她,“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他其实很正经,若是放到之前,东方瑶肯定说好几个“我不会”来证明自己绝对不会离开他,可是现在东方瑶却有些没忍不住想笑出来,她一直以为该担心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却没想到,这边这个说到最后深情款款还是在大胆的求证。
可怜兮兮的问她,你不会离开我吧?
崔城之脸有些黑:“你怎么……笑?”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瑶踮起脚尖来,圈住他的脖子逼他与自己平视,轻轻笑:“傻瓜,我当然不会。”
然后张口毫不留情的就咬了下去。
……
“萧将军,有位娘子寻你呢!”
婢女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只见一个面目很是俊俏的郎君笑着问她:“你确定是位娘子?”
那婢女抓抓头,暗忖:不是娘子,还能是位郎君不成……
“是夫人。”萧恪一本正经的纠正她,向着门外就走去。
好在这刺史府的地方也不见多大,萧恪两步并做三步,适才下了游廊,便见对面走过来一行人,当先一个娘子面目沉静而精致,一点朱唇足风流。
萧恪顿时一喜,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夫人,难为你了。”
萧夫人微微一笑,俏脸飞红:“进去说罢。”
两人边走边说了这几日的经过,末了,那娘子问道:“听说在我之前,还有位娘子也来了?”
萧恪笑道:“正是东方娘子,你不是在宫里的时候与她颇为投缘么,可要去见见?”
萧夫人却掩唇笑道:“瑶儿既然来了,自然是来寻崔安使的,这会儿我便不去凑热闹了,待他俩出来你再寻个机会告诉她,岂不更好?”
崔城之和东方瑶这时才从房中出来,又问了她是如何来的,东方瑶道是锦娘送她来的。
她在楚州等得浑身焦躁日日难眠,骤闻李宜奉引火**心中也是颇为惊诧,却不曾想崔城之竟是一个人连夜策马赶去了海州,连十五都没来得及跟上,东方瑶心中固然疑惑担心,可是又怕一个人去了海州给大家添乱,幸好那几日锦娘过来陪她作伴,说是可以护送着东方瑶来海州。
“所以,你就这么相信她?”崔城之微微皱了眉。
东方瑶沉吟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知道你对锦娘一直心有隔阂,我何曾不是?只是这一次锦娘确然是救了我们一命,如果没有雪娘子,我也无法和她通信得知你的近况。”
崔城之颔道:“当初我被囚,阿园说是锦娘暗中相助他才得入郡王府替我们传信,只是我一直奇怪,那日我们一起去叶城这件事原本也未告诉她,为何你被孟刺史所救之后,那雪娘子会寻上门来?”
因为之前锦娘曾经解释过这事,东方瑶便说道:“昔年恭敏皇后临去前曾在楚州留下细作,江王归藩之时野心勃勃,怎奈皇后受德宗皇帝重托,又自小养育之情,不忍下手,只得行如此之策监视江王,不曾想这一监视便是四十年。老楼主死后,锦娘为报老楼主的大恩留在了暖翠楼,一心一意留意李宜奉的种种举动。她说那日我们出行之时,她便察觉到了不对,正是杨绍元买通一群刺客要将我们灭口,只可惜她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已经不见踪迹,而我后来也被世叔救走。”
也就是说李宜奉先是害死了杨九郎,要杨绍元误以为是东方瑶寻旧仇,这才不管不顾的要追杀她,却不曾想人没杀成,却被李宜奉灭了口,因为没逮着她,一气之下又将杨绍元的死嫁祸到她的身上。
东方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倘若那日她同意去杨绍元架吃饭,想必当天便中招了。怕也是因为她没去,是以杨绍元才会当着城之在的情况之下都赶着要杀她。
“孟刺史是如何得知你被人追杀?”崔城之想了想,又问道。
“有一封匿名信,”东方瑶面带疑惑之色:“我也问过锦娘,只是锦娘说她并不知情。”
崔城之思量半响,摇摇头:“她这话半真半假,纵然是说于你母亲旧识,你也莫要全信,好在她也并没有害我们。”
又轻点了东方瑶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我竟不知你何时多了孟刺史这么一个一听你有危险也不管是真是假就跑过来救你的大靠山!”
东方瑶得意一笑:“怎么着,这下怕了吧,我和世叔的关系,那可不是你们这些人能相提并论的!”
崔城之笑着催她,“你快说,你这是哪里来的世叔?”
东方瑶想起他一句话不说就一个人跑来海州,有些气恼,小嘴一撇:“偏不告诉你!”
怎么着,你要我说我就巴巴的告诉你呀?
崔城之忙拎住她纤细的胳膊去挠她的痒痒,笑涡深深的攒起来:“你还不说z,再瞒我可不轻饶你!”
东方瑶在他怀里笑的上上气不接下气:“哎呀有话好好说,干嘛……”
正玩笑着,便又听十五不合时宜的咳嗽声:“郎君,萧将军……”
东方瑶脸一红,忙从崔城之怀里爬出来躲在他身后,一下一下的整理有些散乱的云鬓。
萧恪站在不远处,盯着崔城之脸上可疑的红晕,佯装大方的笑了一笑:“城之,我刚好有事想找你商议,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完便拉着他走了。
东方瑶:“……”
哎……眼睁睁的看着崔城之被萧恪带走了,东方瑶有些气闷,对十五道:“这是有什么事呀?”
十五做了个延请的姿势,笑道:“娘子这边请,有位故人寻你。”
故人?
起先东方瑶还有些惊讶,最近她见了许多故人,世叔、夫人、萧恪……还会有哪个故人?
不过一想到萧恪,她忽然想起一事来,不是说萧恪要在朝中任职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莱州去祭祖了?
莫非,他是成婚了!
“东方娘子,你可算来了,我家娘子可等你好久了。”
门口,一名婢女笑吟吟对着东方瑶说道。
“映柳?!”
东方瑶又惊又喜,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怀秋也在?”
映柳笑着替东方瑶揭开帘子:“您进去一看不就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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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尘埃落定
东方瑶心中暗暗惊讶,眼前这个头绾朝天髻,簪一对四蝶银步摇和数只华胜,一身葱绿色对襟折莲百褶裙,映着面庞都细腻红润了许多的女子便是章怀秋?
章怀秋果见她一脸讶异,笑道:“难不成我脸上是开了花,唬的妹妹如此惊讶?”
东方瑶忙拉了章怀秋的手,啧啧赞叹:“不是姐姐脸上开了花,只怕是心里也开了,这么瞒了妹妹许多年,此时却不知该从何处讲起好呢!”
“瑶儿!”章怀秋脸一红,“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快说,我藏的这么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东方瑶笑吟吟道:“那次姐姐问起我安西大都督换任之事,我心里还奇怪,姐姐什么时候竟然还关心起国事来了,原来关心的是另有其人,苏将军年龄颇大,姐姐关心的自然不会是他,萧将军一战成名,更是苏将军的爱徒,长安之时我又与萧将军有几分相识,因此有些疑心,只是那时候事多,也没多想,却不曾知今日姐姐和萧将军竟也有了这般的好事!”
章怀秋微微一叹,说道:“实在是我和他造化,我原本打好了一辈子在宫里孤独终老的算盘,阿恪留在朝中,倒也受了太后娘娘几分垂怜,虽说我本已想断了这段缘分,却不知有朝一日,这事竟然会被有心人捅出来”
东方瑶抓着章怀秋的手陡然一紧,章怀秋安抚道:“原是阿恪身边的小厮不知听了谁的差遣,一日趁着太后娘娘开宴之际,设计使得阿恪贴身的香囊掉在了太后娘娘的面前,那针脚功夫自然是与我的一模一样,太后登时便变了脸,问阿恪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www.uu234.net”
不用章怀秋说,东方瑶脑中自动想象出太后眼刀子四散扎人的场面。
“我竟然没想到,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场说要求娶我!”章怀秋垂下眸子,面上露出一种很温柔的神色:“他说我原本便是他的心上人,两情相悦,只是因为有心人从中作梗,才使得我们两相分散,如今他已经回朝,而我也一人寡居在后宫,因此,他斗胆要求,太后赐婚于他,否则,他宁可当场引颈,也绝不承认有私通后宫嫔妃之实。”
这是一种怎样的勇气……东方瑶由不得暗暗敬佩,她竟没想到,萧恪那般谦逊有礼的外表下,竟是一颗能孤注一掷的心。
而太后,竟然还同意了!
东方瑶愣愣的看着章怀秋,半响,讷讷道:“不知道我还以为姐姐是在和我说书。”
映柳笑道:“可不是么,谁能知太后娘娘也是个心慈的,上一秒恨不得掀翻了食案大发雷霆,听完郎君说的一番话,面色竟然还奇异的松了下来,当场就赐婚郎君与娘子,如此一来,映柳真以为日日拜菩萨不管用,合该拜太后娘娘呀!就是什么妖魔鬼怪来了,我也先说一声‘太后保佑’,怕是再厉害额魍魉魑魅也躲得远远的啦!”
东方瑶被映柳这么一说,心中的担心也不由得冲散的几分,不过片刻,她面色又担忧了起来:“这固然是好事,姐姐和将军能修成正果,只是那陷害姐姐和将军之人,你们可知?”
章怀秋摇了摇头:“如今朝中除了太后,李少简才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追随他的喽不计其数,没有靠山便想要在朝中立足,简直是举步维艰。”其中之意,不言而喻。x
东方瑶默然,没想到,太后信任李少简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公主呢?”东方瑶问道:“她如今如何了?”
章怀秋叹道:“公主依旧在道观中,不愿出来。”
东方瑶想问芸儿如何,虽说这丫头年下时给自己写了一封信,但是鉴于长安不安定,东方瑶便嘱咐过她凡事先以公主为主,恐怕怀秋不知,便没问,不过好在如今黄辞和庄叔快要回到楚州,那时候再问他们也不迟。
这么着在海州住了五六日,竟然还未曾捉住裴峻,在鉴于孟行裕和公孙予手底下的人也不多了,只能拦着不要他流窜到别的州县去作乱……不过估摸着再有个十天八天的,石安京率领的大军就要到了,如此,东方瑶方才心安下来。
这几日,东方瑶时常发现府里有个不太爱说话的少年,他皮肤黑黑的,脸也臭臭的,见了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公孙予的后院的假山上呆坐着望天,好似下一瞬就能飞升了似的。
东方瑶瞧着他颇有几分眼缘,便问崔城之这少年是谁,待崔城之将前因后果讲给他听,不由一阵唏嘘。
“是个命苦的孩子,我瞧着他是个可造之材,若能有一番际遇,想必比你们这些人也差不了。”
东方瑶说道。
“哦?”崔城之心里有些好笑,不过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没打击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竟不知,你何时还学了相面之术?”
东方瑶白他一眼,“自学。”
想她在宫里呆了多少年,吃的盐比他吃的面粉还多。
说话间便走到那少年身边,少年不知是有些怕生还是不愿说话,东方瑶问了两三句,有些气馁。
“哎,”东方瑶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便问他:“河东裴延知你可认识他?”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艰难道:“他似乎是我姨奶奶的侄儿的堂兄……”
东方瑶:“……”
这辈分,鬼知道他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
裴子元咳嗽一下,小声道:“就是我二表叔,可我们也算是同族而已,怕是攀不上这门亲。”他年龄虽小,却也看出来东方瑶这是见他家门不幸,有意带他认亲的意思,不由脸红了红。
东方瑶微微一笑:“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成?”
裴延知此人,虽说是刚正了些,可正因为如此,才不会将一个孤苦的少年拒之门外。
想起临走时那裴子元感激的神色,崔城之没来由心里一股酸酸的感觉……
好了好了,就是个小孩子而已,他这样安慰自己。
当然,十日之后,待他见到更大的“孩子”时,心里的酸味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十日之后,石安京和孟行裕、公孙予成功在锦屏山会军,彻底拿下裴峻,更将其他所余叛贼绑了,只等压往长安后听凭太后决断。
海州,锦屏山望云峰上。
“公主尚好,只是仍然不肯出道观,公主的几个孩子也养在道观中,太后娘娘会将一应供给送至道观,如此,倒也算相安无事。”
石安京卸下一身铠甲,换上锦衣长袍,两人立在小亭上,那长袍便随着微风飘逸,真是好不潇洒。
“总在道观里住着也不是一回事,太后娘娘可有劝过?”
“自然是劝过,”石安京低头凝视着东方瑶的容颜,说道:“只是公主不愿意出来,每每对于太后娘娘也是拒之门外,因此也只能暂且在道观住着,不过……”
“不过什么?”听他似是话里有话,东方瑶不由问道。
“不过娘子若是能回长安替太后娘娘做个说客,说不准永平公主的心结便能打开。”石安京说道。
东方瑶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面上却迟疑道:“石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安京笑了笑:“这些话,是太后娘娘托我告知娘子的。”
哦太后娘娘这是真的有意要她回去。
石安京满以为东方瑶会立即点头谢恩,谁知她却摇了摇头,“石将军若是回去,烦请为我请罪,我暂时怕是不能离开楚州。”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去?”石安京追问。
东方瑶不由得多看了石安京一眼,今日的他,不,怎么多年不见,他一下子话多了起来?
她微微一笑:“太后娘娘既然要我来楚州治水,没有完成任务,我自然无颜回去,只求太后娘娘再给我一年的时间最多一年,我便回去孝敬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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