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祥之感
一身翠色织锦宽袖襦裙,外罩青色的缦衫,两层的小楼上,眉目秀致的女子正妙手抚琴。www.uu234.net
人声喧闹,下方却正起哄:“念奴娘子可否开口唱一曲,要我等要听听这长安第一声究竟为何!”
那叫做念奴的娘子纤手捂嘴一笑,并不言语,而是继续弹琴。
“好俊俏的娘子啊。”东方瑶忍不住感叹。
虽是站在远处远远一看,仍可窥见其风情,那一颦一笑说是摇曳生姿竟也不为过。
“你若是想去看,倒也无妨,只是人太多了,一定要跟紧我。”李衡乾细心嘱咐,生怕一个不小心,到手的夫人就跟着别人走了。
东方瑶忙不迭的点头,拉着李衡乾就向着前面挤去。
看的李衡乾却是惊讶的不行,他从前总以为她是个过分安静的女孩子,甚至冷静起来冷静的可怕,却没有想到,她也不是个女孩子罢了。
心疼。
他看着她,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要停下来,他怕有一天,在他心中那份不踏实的感觉真的会把她带走。
“诸位郎君若是想听奴来唱歌,倒也不难,”念奴纤手指着一侧的金色的四角灯笼,风情万种的一笑,声音婉转动听:“哪位郎君猜中这灯中的字谜,奴家便为哪位抚琴清唱一整日。”
枉论猜字谜,现在就是得到字谜都是个难题,然而这依旧盖不住小楼下众多痴情郎君的热情。
“念娘,念娘!”瞬间,楼下响起了众多郎君呼喊应和的声音,他们开始一起向前挤去,更有甚者开始徒手爬楼,尽管那小楼并不高,可若想爬上去怕是也不容易罢?
周围也有不知情的小娘子奇怪:“这念奴是何许人也?”
一郎君嘲笑道:“你竟然连念奴都不知道?这宫里的何大家都说过‘二十五郎吹管也盖不过其歌喉’这二十五郎在教坊里以吹箫闻名,连他都如此说,可见念娘歌声之清越,你却竟然还不认识她?”
这鄙夷的声音让人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毕竟来看热闹的也有些不明就里的娘子,谁家娘子会没事喜欢一个歌女,纵然她歌声惊动长安?
东方瑶正走着神,丝毫没有注意已经被众多的郎君挤得七荤八素,他们手脚并用,手推不开的这边已经用脚在乱踩,东方瑶努力避开这群有些癫狂的人,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李衡乾竟然已经被人群冲开。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被人群裹挟到何处了,她奋力想从人群中抽身离开。
“三郎,你在哪儿?”
她惊恐的转身寻他,却已然不见踪影。
眼见着愈多的人已经爬上那小楼,自己却是被人挤得越来越向着后面,她只好压下心中惶恐,努力着想要从人群中退出来。
“三郎,你在哪里?!”依旧是没有回声。
让她惊恐的是,整条长街竟然都塞满了人,花灯明昼,一时之间,竟然有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东方瑶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恐惧。
分明是花好月圆的时候,怎么会突然被人群冲散?
良久,不知道被挤向何处,她终于从人群中抽离,只是环顾四周,却不晓得究竟身在何处。
心中不踏实的感觉愈发深刻,她开始慌乱起来。
自己应该去哪里?
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四周声音并不似原先喧闹了,说明已经离那地方远去了,可是刚刚那叫做的念奴的娘子究竟是身在何处?
“这位郎君,你可知有位名唤念奴的娘子如今身在何处?”东方瑶拉住一个锦衣郎君问道。
那锦衣郎君一脸苦涩,叹道:“你说的是念娘罢,她自然是在北里了,只是如今那字谜却已经被人猜了出来,我等与佳人无缘了,唉!”
北里……北里平康坊?
东方瑶这才恍然大悟,像念奴那般容色的娘子,怎么可能轻易出来抛头露面呢,一定是歌舞坊的娘子啊!
既然如此,那自己便再去一趟平康坊不就行了?
可如果三郎他也被冲到某个他也不知道的地方,那自己此番去又如何能找的到他?
然若自己不去,万一他原本就没有被冲散,或者怕自己找不到他又在那个地方等着怎么办?
这么一想,东方瑶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快,月上中天。
傻站着也没有用,干脆就去平康坊看上一看。
想到此处,她正准备转身问人打听平康坊在何处,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肩膀,直把自己撞的生疼。
“对不起对不起……”只听到有人道歉,还未看清是谁撞的自己,那人便已经消失了。
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肩膀,东方瑶心中真是好不郁闷,正打算走人,忽然发现自己的步摇不知道什么掉在了地上,她立时下意识的去摸那支白玉簪。
还好,玉簪还在。
然而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等她弯腰下去捡那支步摇的时候,一双温暖的大手忽然覆在自己的手上。
东方瑶一愣,抬眸看着眼前同样弯腰的男人,他带着一个人胜的面具,那斑斓花哨的花纹在漫天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尤其滑稽,只有一双深邃的黑眸流露出熠熠的光华,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多谢。”拿起来面具,她没有再多说一句,默默地起身离开。
那支宝蓝色的步摇也被她收入手中。
有些……凉意。
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凝视着东方瑶瘦弱寂寥的身影,直至她消失。
哎呀,刚走出几步来,东方瑶忽然懊恼的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人家平康坊在什么地方,于是她赶紧又拽住一个郎君。
那郎君眼神明显有些诧异:“小娘子打听那平康坊做什么?”
东方瑶赶紧解释,在那个地方和家人失散了,那郎君才点头道:“这条街是在丰乐坊里,你看见没有,那不远处的高塔便是荐福寺塔,你沿着朱雀门对着的这条街往北走,走到光禄坊再向东大约走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到平康坊了。”
“奴多谢这位郎君了!”东方瑶赶紧道谢。
问完路,这便刚要走,忽然有人拉住了自己,耳边便尽是他焦灼又如释重负的声音:“瑶儿,你去哪儿了?!”
第十三章 心甘情愿
虽然昨日正是十五上元节,然而将军府中却显得有些过分冷清。顶 点 X 23 U S
“这几日风大,听说过几日天气又要冷了下来,你出门的时候便多穿点衣服,还有,进了宫里,你也不必为了避讳步行,尽管坐着辇车就可以,如今我怎么说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近臣,你是我的义妹,坐着步辇入宫也不会有人敢来置喙。”
说完这句话,卫季卿低头看着楚荷。
她也低着头,娥眉弯弯,面颊消瘦,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消瘦,自从来了自己府中,他从未做过任何越轨之事,只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待,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留给她,为何她身形却反而日渐单薄?
“小荷……”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便向皇后娘娘求你做了我的义妹?”
去年他得胜归来,为了彻底护她周全,他对东方瑶说,他想要楚荷能以妻子之外的身份留在自己身边来保护她,他承认,他这样做确实过分,可他只是不想再看她受到伤害,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告诉她这样的决定,她是决计不会答应自己的,可是天知道他有多不忍?
他以亡妹肖似楚荷为由,求得了韩鸿照的同意,同时也决断了自己和楚荷的后路,既然身为义妹,他又怎能够再光明正大求娶她?可是倘若能够护她一世周全长安,他什么也可以不在乎了。
“你……你这几日可是胃口不太好,还是做的饭菜不可口?”他苦涩一笑,语气中却又尽是关心和揣测。
楚荷心中难受,她冷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事,你多心了。”
卫季卿微微颔首,“看样子我还是要再叫魏医师来给你调理一下,到时候你听他的话就行。”话说完了,想起来也没什么事了,卫季卿有几分恋恋不舍,终究,他还是要离开的,不过能换来她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等等!”楚荷忽然叫住卫季卿。
卫季卿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什么?”
楚荷进内室,不一会儿拿了一件衣服出来。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道:“将军,最近天冷,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那是一件针脚细密的披风,绯色的外绸,金绣的织锦,无不昭示着这衣服的缝制者有着出色的女红。
“这是……给我的?”卫季卿不敢相信。
楚荷抬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快速的低下头来:“是,这是做给你的。”
良久,卫季卿才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件披风,确实是她为自己做的。
他从她手中接过,捧着这件衣服看了又看:“小荷……小荷,谢谢你。”
楚荷一阵心酸,“从前是我太过莽撞,有时候惹你伤心,我也很自责,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瞧她这般模样,卫季卿一阵心疼,赶紧道:“别这样说,我从怪过你,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对,心甘情愿。
“你……快回去罢,该用晚膳了。”楚荷低声道。
“好,明天我再来看你,翠柳,照顾好你家主子。”他又嘱托楚荷身边的贴身婢女,那婢女便忙不迭的点头。
“娘子,郎君待你还真是好呢!”卫季卿走后,翠柳忍不住道。说是义妹,其实她都能看的出来,卫季卿数次以古怪的眼光来看楚荷,那眼神怎一个深情了得,只是看自家娘子,却貌似没什么波澜。
“哦。”楚荷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她心中却想,如果有什么罪过,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来罢,反正她也不在乎还能活多久。
只要她念念不忘挂怀之人能安好,她便很知足了。
……
“该用晚膳了。”
韩鸿照放下手中的棋子,觑了一眼正失神的东方瑶,黑白棋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东方瑶终于反应过来。
“殿下,瑶儿失礼了。”她低头一福身。
韩鸿照接过婉娘递上来的一杯清茶漱了漱口,用葛巾擦过嘴,她问:“你可还记得昨晚是哪位娘子得了这红罗披帛?”
“是杨国夫人的孙女安娘子,中书侍郎刘崇古家的大娘子和中书令张休的三妹。”
良久,头顶上才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哦,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殿下,昨夜奴婢擅作主张,出宫观灯,还请殿下恕罪!”东方瑶赶紧认错,心中却甚是郁闷,竟然还真的被看出来了,当时那个混乱的样子,分明韩鸿照是不可能看得见自己的,况且自己外出不过一个多时辰,已经很小心谨慎了,回来后依旧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抹云自己又没带过来,她是怎么发现自己不在的?
既然她不说现下自己只好先承认错误,也好被人揭穿了尴尬不是。
“既然出去了,那你都观了些什么灯啊?”
语气平稳,并没有任何的愤怒。
东方瑶一怔,赶紧道:“臣在望仙门前看到了陛下命人制成的‘千丈灯’,外面的百姓皆称赞,说是‘有此以灯,胜过万灯’,臣看过后,也深以为此言非虚,灯之形状如花树般逼真,灯之亮与月光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韩鸿照一口笑出来:“好啊,看来你这灯倒是没有白看,夸成这个样子,我也是不忍心责备你了。”
“婉娘!”
“殿下。”婉娘捧着一个端盘过来,行了一礼。
韩鸿照从端盘里拿出一个红罗披帛来,亲自戴到东方瑶身上,满意的点头:“这披帛戴上后果然整个人明艳了许多。”
“殿下,臣惶恐。”东方瑶赶紧撂下手中棋子跪礼。
韩鸿照笑着摇头:“瞧你这胆量,起来罢。”
婉娘把东方瑶扶起来,坐回原来的位置上,东方瑶小声道:“殿下,瑶儿有错在先,未经允许私自出宫,还请殿下恕罪!”
“未经允许?”韩鸿照挑眉,一边漫不经心的呷下一口茶:“我早就知道了,你和衡乾,无事便好。”
一身冷汗。
东方瑶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想明白韩鸿照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早先和芍儿打过招呼,本来宴会期间,她离开一会儿也没有什么,便是出去歇息了一会儿也无所谓,只是韩鸿照是怎么察觉的?
莫不是……李衡乾之前就对韩鸿照说过?
东方瑶忽然步子一顿。
“娘子?”见东方瑶忽停了下来,芍儿不由怪道。
“芍儿,昨晚可有人问起过我?”
“昨晚,娘子走后只有……只有裴夫人问起过娘子,奴婢便按照娘子的吩咐,说有些头疼回宫休息了。”芍儿小声道。
什么,裴夫人?
东方瑶没明白,裴夫人打听自己的行踪作甚?
“除此之外,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了,”芍儿一惊:“皇后娘娘不会发现了罢?”
东方瑶微微颔首,她想,事情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这件事情被发现了倒也没什么,本来金吾不禁也是为了皇室的女子能出门游玩观灯,从前元香也出去过几次,只是她奇怪的是,是韩鸿照的态度,暧昧不清,根本未提到后续如何。
越是如此,她越是担忧。
尤其是昨晚失散又重逢之后,她心中就一直不安,她怕……
她怕,这是不祥的预兆。
但愿是自己多心了。
敛容,东方瑶正准备走下一步,忽然看着有个身着盔甲的青年几乎是飞奔过来,他一口气跑到殿外,将手中的一份大约是章奏的东西递上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十四章 惊闻噩耗
“……烦请内侍递上…呼呼…安州刺史的章奏…呼呼…潮阳王……快……快不行了!”
东方瑶脑中顿时一片空白。m.www.uu234.net
快不行了……
怎么可能?!
六天之前她分明还收到了李怀睿托驿使过来的书信,说是一切安好,可如今怎么会……怎么会!
一定是她听错了,一定是,东方瑶强自镇定下心神,复扭身往后走。
“娘子,你……稍安勿躁!”芍儿看着东方瑶去而又返,担心她和韩鸿照又起冲突,赶紧追了上去。
“安州刺史宣“
王寿利索的打开封蜡的信,高声念了起来。
“帝后在上,臣初闻医师之语,涕下沾襟,潸潸不忍,郡王苦病多时,久难治愈,常夜半痛哭,心焦难耐,臣心如刀绞,奈何回天乏力……”
回天乏力?
“回天乏力?”东方瑶喃喃自语,她觉得浑身上下忽然一片冰冷。
“郡王只是风寒,怎么会突然如此?”
那驿使适才用袖子撸了撸额上的汗水,冷不丁听一如玉石相击般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欺君瞒上,就不怕殿下治你的罪吗!”东方瑶逼近几步,愤怒的指着那站在一边的信使,根本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驿使吓坏了,忙说:“娘子恕罪,奴婢所拿来的的确是安州刺史李昶的章奏,这半个月跑死了三匹马,奴婢才得以尽快的将这封章奏递上,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有所欺瞒啊!”总之是一脸无奈。
“瑶儿,你莫要多言。”
韩鸿照稳当的坐在一边的坐榻上,冷静的看着东方瑶,冷酷的下结论:“睿儿他,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殿下,潮阳王是您的嫡孙啊!”东方瑶痛苦的看着韩鸿照,嫡子嫡孙,她怎能对李怀睿的病重如此风轻云淡!
“我知道。”韩鸿照站起来,从那王寿手中拿过章奏来,仔细的看了又看,良久,她转过身去:“都出去。”
在旁一直默默无语的王德看了一眼东方瑶,上前小声道:“娘子不妨先出去,等时机到了再做打算?”
芍儿也拽住东方瑶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莽撞。
东方瑶知道,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忤逆反抗韩鸿照,她没有这个能耐,没有这个权利,倘若触怒了她,恐怕连见他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臣莽撞了,殿下恕罪,殿下万勿悲伤,臣告退。”良久,她才说出一句话来。
走出殿门口,东方瑶踉跄了一下,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弥漫开来。
她艰难的咽下一口不平气,涩声说道:“我们回去。”
在长安殿呆愣着坐了许久,东方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开始翻箱倒柜,看的奴婢们一年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上前劝阻,便皆是一语不发的推到了一边去做哑巴。
“娘子,你在做什么啊?”芍儿看着东方瑶一声不吭的翻来翻去,她害怕东方瑶伤心过度,做出什么傻事。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出去。”东方瑶说道。
芍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乖巧的掩门走开。
东方瑶低头看着手中的这一封信,也是李怀睿给自己唯一的一封信,终于开始明白过来。
半年的时间,就算是从安州到长安那么远,也不可能只有一封信,除非,除非他是有意的,有意只给她写一封信,断掉她的念想,可他又是何苦呢?
东方瑶尽量想让自己忍住眼泪。
她发誓她真的不想哭。
可是泪水在眼眶边上打转,她根本就控制不了。
抬起头来,她无助的仰望上空,看到的却只是一座华丽的囚笼。想起当年他的一字一句,心痛的几乎难以呼吸。
为什么她现在会如此的痛苦,为什么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
那时候的时光真的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吗?可是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啊。
她不停的摇头,不能够接受。
李怀睿,你可知,你的孩子还有几个月便可以出生,可是到时候,他却连自己的父亲都见不到,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怎么能?
泪水落在唇上,尽是苦涩。
这是宿命么,成王败寇?
东方瑶踉跄跌在小塌上,慢慢的抹掉眼角的泪水。
不是的,他一定也想要活下来,是谁,是梁王,是太子!是他痛下杀手?
擦干眼泪,东方瑶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倒下。
“哗!”一抬手,案几上的笔墨纸砚皆被扫落在地。
芍儿再进来的时候,东方瑶发髻有些散乱的跪在地上,可是等她看清楚东方瑶的神色,才明白过来,俯身靠到她身边,大声道:“娘子,娘子息怒!”
“产婆和稳婆医师都准备好了么?”东方瑶在芍儿耳边小声的说。
“都按照娘子的安排准备好了!”
“好。”
东方瑶冷静的点头,“扶我起来。”
芍儿连忙把她搀起来:“娘子想要做什么?”
含凉殿
“你说什么?”韩鸿照忽然转过身来:“你再说一遍,你要做什么?”
指甲扎进手腕里,东方瑶知道,她这是在赌。
可是她必须这样做。
如果她的一生只是为了母亲的遗愿,为了光复东方氏而丢失了她所最不能丢弃的东西,那她宁愿自己不曾认识过李怀睿。
“殿下,臣自请到安州看望潮阳郡王,一来彰显殿下和陛下的拳拳之意和舐犊之情,二来不枉潮阳郡王对臣关护之恩。臣所言,皆为心中所想,不敢有所欺瞒,僭越往上,还请殿下成全!”
她高声的说,清楚的说,斩钉截铁的说。
良久,韩鸿照依旧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她。
这么多年来,她原是一直没有看错她。
“你起来。”
终究……心中暗叹,韩鸿照还是不忍心,或许是因为他吧,是个命苦的孩子,做了权力的牺牲品,但愿他来生不生于帝王家。
然而就在她打算回应的时候,忽然听外面王寿喊道:“殿下,豫章郡王求见!”
门外。
“三郎,你真的要这样做?”李衡贞追上来,拽住李衡乾,不甘心的问最后一遍。
“父亲那里,我自会解释,还请阿兄不要阻拦我,也不要跟着我。”
一转身,李衡乾便坚定的走了进去。
冰冷的地上,她正俯身跪着。
他也不惧。直直的对上韩鸿照幽冷的眼神,俯身而跪,抱拳说道:“祖母,儿亦自请前往安州,”他在东方瑶惊讶的目光中抬起头来,“和东方瑶。”
第十五章 参商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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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王爷来说,安州算不上一个太好的地方,在它周围众多的州县之中,它并不是最富饶的;然而对于一个被贬的废太子来说,安州,已经算是恩赐了。顶 点 X 23 U S
从长安出发,马车大约疾行了半个多月,最后十天,东方瑶和李衡乾两个人用的是马。每每想起李怀睿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东方瑶就忍不住心酸,但是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已至此,若是她能在他离世之前去见他最后一面,也不枉两人相识多年。
是夜,两人和一众奴仆在树林中休息。
月明星稀,枝横影枯。
东方瑶望着漆黑的山路:“是不是快到了?”
李衡乾点头,伸手拨动了一下面前的火堆。
“迟些后日,快些明日。”
火花暴起,在空中星星点点的十分明亮,照亮了她苍白而忧郁的侧颜。
“相去三千里,参商何能见。”她喃喃道。
那夜空中可有参商二星,殊绝难归,却无处相见。
李衡乾不忍心,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良久却又松开,上去握住东方瑶冰冷的手:“上车去罢,外面冷,明日我们会到的。”如今已经身处光州和颍州的交界处,只要再行一日,必到安州。
“郡王,我……”东方瑶看着李衡乾,她想说她有些怕,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可是她还是沉默了,低头,她缓了一缓:“我不知道,殿下对他究竟有没有过一丝怜悯之心。”
她的嫡孙,她拿来作为争权夺利的工具。如今有些事情,她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些,韩鸿照力排众议选李怀睿做太子,就是要留下后顾之忧,他本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有人妒之,只要有人争夺那个位置,她就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她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权利。
可笑至极,她自己亦不过是韩鸿照手中的工具。
“只要是人,总会有的。”李衡乾说道。
“所以,她让我来见最后一面么?”这就是她的怜悯之心?
“瑶儿,你不要这样。”李衡乾看着她,目光理智而冷静:“关心则乱,乱则生祸,我不想看你有事。”
“我知道。”东方瑶的语气有些生硬。
我知道我要去顺从她,我也知道我可以装的出来。
可是为什么心中空落落的,总感觉丢失了什么东西?
未待天明,几人便一道出发,念及时间可能不够,便轻装上阵,到颍州刺史府,颍州刺史又拿出了颍州上好的马,是以这日大约是亥时的时候才终于到达了安州。
因为已是夜间,本该宵禁,守门将士和武侯皆知可能将会有天使来看望缠绵病榻的潮阳王,是以并未完全关闭城门,放了几人前行。
几人骑着快马很快就到了安州刺史府。
安州刺史李昶在家中早就急的跺脚,一见是两人上门来,也来不及客套,行礼后便回禀情况:“潮阳王自前日起便滴水未进,半夜又头疼欲裂,连小人看了,都忍不住心中难受!”
李昶是宗室庶出子弟,当年亦受过忠愍太子的恩惠,一直念念不忘,如今见忠愍太子唯一的子嗣也要凋零,心中忍不住喟然长叹。
“潮阳王如今在哪儿?”话不多说,东方瑶先问李昶。
“潮阳王府地处偏僻,是以小人已经将郡王接到了自家宅院,舍人和豫章郡王只要往后院去便可。”
李衡乾和东方瑶便立刻跟着李昶进了后院上房。
走的太急,她踉跄了一下,李衡乾扶住她,然而看着眼前,她却又走不下去了。
眼前的院子灯火通明,只有一帘掩住里面隐约发出的光芒。
东方瑶觉得浑身上下一片躁然,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喧着,在他的搀扶下,她触向那道帘子,走向他的病榻,最后她终于又再次看见了他。
阿厅站在一边,正在为李怀睿擦着面上的汗,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东方瑶:“东方瑶,你怎么会来?!”
东方瑶点点头,接着别开了目光:“是,是我。”
他平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般,那么安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他还是从前那个不知道服输,永远热忱的东宫太子。
“殿下。”她走近一步,颤抖的唤他。
良久,李怀睿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已经没有焦距,听力也渐渐丧失了,甚至他自己都不能随心所欲的动一下,可是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知道一定是东方瑶,只有她,才会不远万里来见他,只有她,才会再叫他一声殿下。
“你来了。”他张开干涸的唇,上下翕动。
蓦然的,刚刚还躁动的血液一瞬间全部凝固,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泼在了她的身上,浑身皆是冰冷。她几乎是浑身发抖的走向他,跪在他的床榻边。
室内很温暖,几只炭火盆都围在他的旁边,但是他的脸依旧苍白,他的手依旧冰凉。
“殿下,我来了。”
李怀睿嘴角浮上一丝虚弱的笑。
“殿下?”
李怀睿努力着想要看她一眼,他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转动僵直的身子,光线终于打入眼眶中,他看到了另一个人模糊的身影,他负手站在一边看着他,眼神悲悯而苍凉。
上苍俯瞰众生也许便是那样的眼神。
隐约中,李怀睿总感觉自己看出了什么。
胸臆沉沉间,他也恍然大悟。
于是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几分:“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殿下,殿下说什么?”
抬眼,看着她焦急的眼神,泪水已经在眼中打转,愈发衬得她一双琥珀色的杏眼清澈纯洁,他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中:“莫哭,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是谁害的你,是不是他?”东方瑶问道。
“没有,是我作的孽,我来偿。”
“你在说什么啊,殿下,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你不能你走的这样不清不楚,你是忠愍太子唯一的子嗣,你……”
“不,不是!”李怀睿忽然大声咳嗽起来,东方瑶心中一紧,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殿下,殿下!”
李衡乾对李昶道:“此时可否出去一下?”
李昶忙不迭点头:“某这便出去!”
看着门被掩好,他又打开窗看了一下外面,招来窦长宁和近卫看着,才回到东方瑶身边,先是轻轻拍了一下东方瑶的肩膀,对着她摇摇头,又对李怀睿道:“殿下想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第十六章 欲回天地
李怀睿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十五岁那一年,我亲耳听说了父亲病死的真正原因,我也知道那是李况故意为之,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真的就这么被她操控成为她的傀儡……咳咳……
这些年来我数次忤逆她,我还想着我真的能对抗她……呵……我真是天真,陛下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又岂能摆脱她的囹圄?
我本知晓,生于皇室,诸多无奈,却依旧私心想着怀揣一分真诚,待人若待己,我学不会去欺骗,我也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君主,可是我今天仍旧可以说
我无愧于我的父母和我的臣子,我来时坦坦荡荡,死了,也不要带走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
即便如此难过,他依旧是笑着,“瑶儿,你要听我的话,只要你不忤逆她,她绝不会伤害你,我不要你为我来做些什么……你只要活下来,你一定要活着,你只需用你的眼睛来为我看着她……
我若今日身故,与李况无关,也与任何人无关……若栖,咳咳……说不怨她是假的,可是我希望你能让她活下来,离开长安,带着那个孩子……”
他的气息愈发微弱,浑身的力气几乎殆尽,才终于说完这些话。www.uu234.net
“殿下,你若走了,奴该怎么办?”站在窗边的阿厅忽双膝一跪,原来早已满脸泪水,二十岁的青年,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的主人,不知道命运在何方,尽管李怀睿之前就要他离开,可是他怎么能舍弃尚在病榻的主人?
李怀睿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缓慢的眨眼,最后闭上眼睛,吐出胸口最后的一口气。
这些年来如果两个人不是陌生人,便是相见如不见,谁又曾记得当年的那段日子?
她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婢女,讨不到李怀睿的欢喜,是以他的眼光全都在另一人的身上,可是如今,东方瑶宁愿当年他喜欢的那个人是自己……她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许多,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便难受的要命。
原来他们已经相识八年。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把他看作了另一个自己。
如果有一支笔,一身青衣,他将不是那个东宫中诸多无奈的君主,而是一个闲散的王爷,父母疼爱,长安城多少女子为他倾慕,最后他也娶了自己的心上人,有了自己的子嗣,许多年后,他依旧是一个闲散的王爷,乘舟江波之上,世事如何,与他何干?
江湖归白发,天地一扁舟。
这样,多好啊。
多好。
与此同时,齐国夫人府。
“嘶”
韩蕙娘怔怔的看着手中已经没有形状的绣锦。
一滴殷红的血点在其中,那么鲜艳,那么可怖。
不知为何,心痛难耐。
就像是那一针不是扎在手上,而是扎在了她的心口上。
“我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
手不停地抖着,韩蕙娘努力想要自己平静下来。
一个月前,东方瑶启程,如今也该到了安州……忽然,她的眼睛瞪大,手中的针线也掉落在地。
难道是……
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停的落下。
“遂儿。”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遂儿进来,见自家娘子满面泪水,吓了一跳,“娘子,你是、你这是怎么了?”
韩蕙娘闭了闭眼睛,良久,她才开口,声音嘶哑:“去看她。”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像东方瑶一般得到他的敬爱,不像宋若栖一般得到他的爱情,她于李怀睿,或许是有亲情的,临别之际,他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休离自己……而如今他离去了,她亦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唯一的子嗣受到任何伤害。
她用无限悲哀而又空洞的眼神,看了一眼远处黑暗的夜空。
……
“忠愍太子在的永昌十四年,那时候他的身子便已经大不如从前,可是他一得知安州那年旱涝的情况,便求敕令减免了安州和其他州三年的税负……
我当年不过安州一小小的长史,蒙受太子恩德,如今却……”李昶长叹一声:“潮阳王英年早逝,却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真是憾事啊,憾事啊!
东方瑶低头沉默,看来,韩鸿照目前并没有让其他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那么这个孩子也不算是可怜了,至少他可以逃离皇室。
“潮阳王离开长安之时,不过是风寒而已,为何不过半年,竟会如此?”
听着东方瑶口气不对,李昶惊诧的抬头来看,却见眼前的少女眼神冰冷至极,他心中吓了一跳:“天使恕罪,是我等照看不周,只是潮阳王半年来足不出户,就是在饮食上也不曾认真过,小人常常规劝,他却日渐消瘦……”
东方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昶,一动不动。
李衡乾赶紧拉住东方瑶的手,却听外面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东方娘子,能否出来一下。”
阿厅双目无神,听到后面后了动静,他才缓缓开口:“舍人借一步说话。”走了两步,忽然苦笑,借一步,他能躲开谁呢,躲不开的去哪儿也躲不掉。
于是他便停了下来,背对着东方瑶道:“安州刺史李昶曾经受过忠愍太子的恩惠,是以这半年来他对郎君照顾有加。郎君之死,与他人无关,你只需要记得郎君这句话,也不枉他一番苦心了。”
“阿厅,你在说什么?”乍一听,东方瑶有些不解。
阿厅转过身来看着她:“郎君说过,他既已如此,也不愿意再拖累他人,他从前对不起你,是无心之过,可是他不会欺骗你。”
许久,阿厅才叹出一口气来:“我本你为你才是伤害郎君最深的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郎君到安州半年,除了你和……夫人,从未有其他人给郎君来过书信;除了你与豫章郡王、李昶,也从未有过他人来看望郎君一眼,照顾他一分,世事炎凉原不过如此。”
他嘴角浮上嘲讽的笑意,那么刺眼。
“另外,你要小心阿泰,几个月前他便失踪了,倘若有朝一日他伤了你,你若无事,还请你看在……看在郎君的面子上,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不要让他身首异处。”
说到这里,阿厅的眼睛已经蒙上一层泪意,他哽咽了一下:“郎君怕走时思虑不全,故将这些告知与我,舍人若是有心,记挂着他便好,也不必每年上坟祭拜,实在不必。”
“你呢,你去哪儿?”东方瑶怜惜的看着阿厅。
“我?”阿厅转过身去:“我便后半生在佛堂了此残生,也好过年年断肠。”他越走越远,最后终于消失。
第十七章 生离死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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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了李怀睿的丧事,东方瑶便拟了一份章奏,快马加鞭往长安送。顶 点 X 23 U S
当然是希望韩鸿照能念几分旧情恢复李怀睿身前的身份,纵然不能,身为忠愍太子之后,她也并不希望将其就草草地葬在安州这一块小小的地方,无法陪伴他的父母亲人,是以决定亲自扶馆回长安,让他可以和自己的亲人葬在一起。
倘若世间真的有轮回,这样他生前未完成的心愿便可以来世实现了。
只是做完这些事情,不知为何,东方瑶便觉得浑身疲软,再无半分气力,就像是一腔热血被陡然放空了一般,心中空落落的。
尽管出了正月许久,安州又位置偏南,但是今年的冬天依旧很冷。
东方瑶去了李怀睿生前住的潮阳王府,才发现李昶所言不虚,潮阳王府身处东南一隅,而安州原本便东南低,是以王府即便冬天也是十分潮湿。
南方冬天的冷是深入骨髓的,府中又潮湿,李怀睿的伤风便一直不好,一开始来的几天他还用心调理几分,后来久治不愈,他干脆就药石不服,每日的饭食也是草草了事,一开始的时候李昶并不知道,只道是他心思忧虑才会如此,每每问起身子如何,李怀睿又一味的只说好,直到年前李昶再来看望李怀睿的时候,医师说已经药石无医了……
这潮阳王府李怀睿住了不过半载,可是东方瑶替他收拾完东西之后,却发现属于他的东西不过了了,床榻锦被,破旧的衣服,几卷文书,竟再无其它。
想起之前阿厅说的莫名其妙的那些话,东方瑶才明白,原来李怀睿他来到安州,是抱了必死之心。
他不要任何人以任何的理由杀死他,他是自己杀死的自己。
他怕的是连累无辜之人,故而以此了断。
因为收到芍儿的来信,说宋若栖可能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为了赶回去,东方瑶便决定第二日就离开,她虽然不喜欢宋若栖,可也不希望这个孩子有事,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李衡乾也同意了。
临走之前,因为放心不下东方瑶,李衡乾又带了酒来看她。
因为这几天她太冷静了,就算是在灵堂守灵的时候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就是木木的看着眼前的棺冢。
东方瑶打开尝了一口,刚开始并没什么味道,渐渐地口腔中便充满了苦涩。
她看着掌中小碗清亮的颜色,不似一般的酒浆颜色深有沉淀之物,倒显得干净一些。
“这是安州特产的一种酒,是用安山之顶的清泉浮水和古法酿制而成。”
李衡乾微微笑着,说道。
东方瑶看着李衡乾的眼睛,明亮而幽深,不明白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索性扬首大大方方的又喝了一口,略微品咂,似乎口中又有了几分其它的味道。
然而仔细回味,苦涩退却,口中竟多了几分甘甜醇味,依旧是淡淡的,仿若一股清水淌过深山,便是这醇便足够让人回味一生了。
东方瑶忍不住疑惑的看向李衡乾。
李衡乾淡淡一笑:“浮水之味胜过无味。”
这一口,口中还真的是没有半点味道了,竟与泉水无异。
不知为何,口中无味,心中却极是苦涩。
东方瑶垂眸摩挲着手中冰凉的酒碗。
“这酒在当地并不是很受欢迎,只因为它味道清淡,但是许多年前我喝过一次,却极是喜爱。
曾有一位善品酒的诗人对我说,此酒需少饮多回味,第一味它品来苦涩,只因人出世之后,要面对诸多苦事;这第二味品来清甜,是因苦尽甘来;第三味看似无味实则百态,正是悲喜看淡,如此而已。”
喝下这最后一口,口中似乎划过之前两味,除此之外,当真无味。
“此酒名浮世,取自浮生一世之意,饮过之后,方知其味,只可惜,如今酿酒之人,却都酿其它更为奢侈的酒去了,这浮世酒,反而无人问津。”李衡乾苦笑一声。
“三郎。”东方瑶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酒碗,忽然叫了李衡乾一声。
“瑶儿,我在。”李衡乾正色道,看向她。
“殿下说过,生于皇室,诸多无奈,倘若有一天,你我为敌,不死不休,你便赐我此酒。”
东方瑶笑了一笑:“那时,我也必不怪你,可好?”
她这样笑,笑的毫无芥蒂又悲伤,令李衡乾心口猛然一滞,难受的潮水充斥心房,仿佛再一多都要溢出来了。
是的,他生于皇室,见过了太多的无奈,可是无奈到最后,他不想还是无奈,就像李怀睿一样,把这句无奈,带入坟墓之中。
他想要的,就一定要活着拿到,他想要保护的人,也不允许任何人欺侮!
李衡乾将东方瑶揽入怀中,抱着她,心中才隐隐有了踏实的感觉,他想说,我们不会走到那一天的,可是他竟也不敢说没有那一天。
“好。”他低声道。
很久很久,李衡乾才又开口,声音低哑。
“我出生后一年,我的生母便被祖母赐死了,她不喜我生母许久,可当时我的母亲并没有什么错,她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只是因为她出身卑贱。
母妃待我很好,她从小就教我祖母是我们全家的庇佑,凡事要以她为先,可是这许多年来,我却见她从未庇佑过我的父亲,父亲为了明哲保身离开长安,他对祖母忠心耿耿,就算知道忠愍太子之死另有原因,他依旧隐忍不发,可是她仍然不肯放过我的父亲。”
顿了一顿,李衡乾伸手覆在她额前柔软的发丝上,看着她修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这是我痛恨的,也是我无法摆脱的。”
可是如今他又有什么办法?
东方瑶忍不住抬头来看他,其实他,过得也很苦吧。
“我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他发誓,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也下不去手,至少现在,他可以向她许诺。
“我信你。”
他满眼皆是柔情,东方瑶怎能不信,只是今日的他们不知道,有一日,李衡乾会真的把那一杯鸩酒递到她的面前,只是她后来看着眼前的这一杯毒酒,却是悲喜皆无了。
酒的后劲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躺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在睡梦中,她似乎听到有人与她轻声说话,声音仿佛是从风中飘来似的。
“不知玉簪香,你闻着可还习惯……”
第十八章 生离死别(二)
念着怀有身孕的宋若栖,这一路到长安,便加快了走,倒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只是在途经楚州的时候,竟恰逢越州刺史李建和杭州刺史苏世安据州起义,好在楚州距离杭州和越州也有一部分距离,一行人快马加鞭,一个月后终于到达了长安。
奇怪的是李怀睿身故的消息传的竟然是如此之快,起义军打的起义旗号,正是匡扶李唐宗室,诛杀祸水韩鸿照,为潮阳王和忠愍太子复仇云云。
不过东方瑶并不感兴趣,因为这些人不可能是真心要复仇什么的,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一回长安,辞别了李衡乾,她并没有回宫,而是一个人先来到了崇德坊的一处宅院,里面住的正是宋若栖。
东方瑶推开门的时候,院子里十几个人都在来回的跑。她心一沉,唯恐有什么不好的事,赶紧上前去问:“这是怎么了?”
被问的是一身香色冬襦的娘子,看上去二十岁上下,一脸焦急之色,也没仔细看东方瑶,只是急冲冲道:“我家娘子要生了!”说完便跑进了里屋。
“什么?”
东方瑶没想到自己回来的这么是时候,一想到宋若栖马上性命攸关,她便提着裙子焦急的跑了进去,好在外面虽然人多显得乱,里面却是竟然有序的进进出出,不时夹杂着女子痛苦的呻吟,她便赶紧走进了,有警戒的婢女看她行迹古怪,赶紧拽住她,“你是谁!”
东方瑶转过头,那婢女才看清楚了,正是多日不见的东方瑶,忙不迭道:“原来是娘子,娘子快些进去罢,宋娘子马上就要生了!”
“怎么样?”这时,有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声响起。
立刻有稳婆说:“夫人疼了两三个时辰,这个时候怕是还要再疼上了一会儿才行!”
东方瑶赶紧进去,床榻一边坐着的正是韩蕙娘,她一手拉着宋若栖的手,一边安慰她:“不要紧,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把孩子生下来!”
那气度和半年之前的韩蕙娘简直是判若两人。
一边的芍儿率先发现了东方瑶,惊喜道:“娘子,你回来了!”
东方瑶这才上前来,对着韩蕙娘简单的行了一礼,这才问:“夫人,若栖现在怎么样了?”
韩蕙娘一见东方瑶顿时有些呆滞,她紧紧地握住了东方瑶的手,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只一瞬间,她手便松了,只道:“我一听说她不舒服便赶来看她,已经来了两个时辰,她从上午一直疼到下午,刚刚稳婆说很快就能生出来了。”
东方瑶便赶紧来看宋若栖,却见她一脸痛苦和汗水,一只手被攥在韩蕙娘手中,一只手紧紧地拽着锦被,苦苦的哀号。
她心中一酸,蹲在榻边对宋若栖说:“若栖,若栖,是我,你看我一眼!”
宋若栖大口的喘着气,仿佛是黑暗之中见到了一丝的光明,她努力的转过头,光线射入眼眶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东方瑶焦急、关怀的脸,她忍不住落下泪来:“瑶儿……帮我,我的孩子……”
那是她的骨肉……即便她从来不曾爱过李怀睿,可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的骨肉,她是罪人她死不足惜,可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脑中晕眩的感觉愈加强烈,她听到产婆大喊,要自己用力,可是她几乎没有力气了,但是她又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心一横,咬紧牙关用尽平生的力气一喊。
“啊!”
痛苦的喊声伴随着孩童尖锐的哭声,一个孩子最终被抱了出来。
“生了生了,贵夫人生的是为俊秀的小娘子!”产婆在一边眉开眼笑。
韩蕙娘将孩子接入怀中,东方瑶也看了一眼那怀中雪白的小孩儿,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正要伸手去看看那小女孩儿,忽然有人拽住了自己袖子。
她转身一看,宋若栖面色竟然变成了惨白,就在此时,却听稳婆惊恐的叫道:“糟了!”
大片的血从她身下涌出在锦被上迅速蔓延,东方瑶吓了一跳,赶紧要去找止血的棉布,一边的产婆大声的喊道:“夫人,你……”
宋若栖却虚弱的叫了一声:“瑶儿!”
这一声虽然几乎听不见,但东方瑶依旧听了个分明,她跪坐下来,看着她已无生机的脸,哑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宋若栖的声音几无可听:“……过来吧…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东方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把身子俯过去。
“求你照顾好我的女儿……小心李况……含光毒……我也……不想……”
宋若栖的手忽然紧了一紧,她艰难的张嘴,用尽量不大的声音在东方瑶耳边说:“我中了……皇室秘毒,是他以此为要挟,我也想活下去,可是我不知道……我……”
话说到一半,宋若栖的声音却忽然哽咽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会保护她的,你放心,你放心!”东方瑶回应她。
“我……”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东方瑶赶紧又凑近了她一些,然而此时,她却见一边的韩蕙娘转过头来,眼中有些悲哀,接着,那试探过鼻息的产婆宣布:“夫人她……已去了……”
这三个字就像是飘散在空中的云,消失在夜空中的风,轻微飘渺的吹进了东方瑶的耳中。
她还是离开了,自己究竟是没有保住她。
东方瑶仔细看着若栖的脸……她满脸泪痕,双目紧闭,一脸苍白色。
是的,这一刻,她忽然没有办法恨起来了。
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引诱了心爱她的男人,她又无情的指责他、抛弃他,使那个男人满腹锥心之痛走向那个冰冷的安州。
可是她最终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保住两个人的孩子。
她说她想活下来,谁不想活下来?只有活着,才能够去创造拥有一切,可是现在她……不能了。
“她……说了什么?”韩蕙娘有些不忍的看着那个床榻上似乎已经睡过去的女人。
东方瑶松开自己的手,缓缓道:“夫人,她去了,临走时,要我们照顾好这个孩子。”
东方瑶去看那个孩子,这个孩子睁着眼睛,小脸皱巴巴,一双黑色的眸子却灵动清澈,注视着众人,正把手指头一小节放在嘴中吮吸,丝毫不知道她的父亲和母亲已经相继离世。
东方瑶不忍,她迅速转过头去,咽下胸口的酸涩。
“为何会突然大出血?”她问那产婆。
产婆是个三十岁上下身材丰腴的娘子,她道:“这位娘子,我也觉得奇怪呢,这孕妇生前是有什么病么?”
东方瑶心一跳:“怎么说?”
那产婆道:“床上这位夫人生产时明显浑身无力,我本以为她还要生到夜间,却没想到她一鼓作气竟然生了下来!”
“娘子,宋娘子身前并无疾病,就是在昨天还有医师来诊治!”
“是呀,娘子,奴婢贴身侍奉宋娘子,从未见她身子不适,不过若是说她身子虚弱却是有的!”有婢女道。
东方瑶也知道宋若栖身子虚弱,却不知竟会虚弱到这种地步。
“这大出血原是产妇生产时最为凶险的一环,再加上夫人身子无力,是以才会如此。”产婆叹道。
第十九章 笑里藏刀
东方瑶上车来的时候,韩蕙娘以一种异常疲惫的神色看着东方瑶,只是这疲惫中还有几分如释重负。顶 点 X 23 U S
“你终于回来了。”她说道。
“我原以为夫人不会来的,没想到夫人最终还是来了。”东方瑶脸上有些歉意,她觉得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两人对坐,东方瑶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原来早先韩鸿照将宋若栖安置在崇德坊的时候,她便知道了。
她来偷偷的看过几次,却并不知道韩鸿照意欲何为。
如果宋若栖怀的是皇子,韩鸿照理应将宋若栖安置在大明宫中,却又为何让她住在这样一处没人知道的宅院。
经过母亲越国夫人的提点,她才知道,原来韩鸿照是想放给这个孩子一条生路,只是这究竟是不是生路,还要看这个孩子自己。
倘若这是个女孩,那什么事都没有,让她认祖归宗;然若是男孩,生死两路,颇为难测。
其实若是男孩倒也无所谓,只要这个男孩不挡了太子的路,他日后便无事…….可是谁晓得日后的事如何?
东方瑶离开长安前来找过自己希望自己能帮宋氏一把,,她虽深恶宋氏,不愿意来见她,可依旧忍不住日日来探望她,只盼她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孩子。
韩蕙娘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幸好是女孩……”
东方瑶紧攥的拳头也渐渐松开,是女孩,好在,是个女孩。
她曾经设想,若是生下的是男孩,她便偷梁换柱,将真正的孩子换走,以死婴代之,为了最后能够瞒过韩鸿照,她几乎是费劲思量,本是万不得已之计,却是万幸,宋若栖生下的是女孩儿。
“可是我总觉得,若栖生产时发生那样的事情,是人有意为之。”两人皆沉默了一会儿,东方瑶才缓缓道。
“是谁有意为之?”韩蕙娘有些紧张的盯着东方瑶。
“说不准,”东方瑶摇头:“之前我来看若栖的时候就发现她面色一直不好,医师只说她看上去虚弱,应该是心中郁闷所致。”所以东方瑶减少来看她的次数,叫人密切注意她的饮食起居,走后又派了芍儿和心腹来照顾宋若栖,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其实想一想,若是李况想要除掉这个孩子,也许自己现在还真对付不了他。
宋若栖就这么走了,东方瑶到底是不忍。
也许她不曾在意过李怀睿,可是她对自己的这个孩子,却不无爱意。东方瑶又想起来最后一次来看她,她眼中那古怪而看不懂的神色,应当是绝望罢,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下来……
“我……有句话想要问你。”韩蕙娘忽然开口。
“夫人请说。”东方瑶微微颔首。
“他……他走时,可有说了什么?韩蕙娘犹豫着开口”
东方瑶心中一叹:“他说,他谁都不怨,只盼着夫人你能安好。”
“他真的是这样说的?”韩蕙娘那几乎形同死灰的眼中忽的一亮。
东方瑶轻轻点头:“是的,夫人。”
韩蕙娘深吸一口气,眼中不免含了热泪:“我明白,我明白……瑶儿,我会向祖母求了这个孩子来,我会来抚养她,我要谢谢你……”
她轻声说,“如今我也晓得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初我恼你写下废太子诏,不过也是一时之气,你能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他,甚至不远千里去看他,我又怎会再怪你?”
东方瑶苦笑的摇摇头。
“对了,你当初,可是有隐情,还是……还是她逼迫的你?”韩蕙娘小心翼翼的试探。
东方瑶斩钉截铁道:“没有,夫人,没有人逼迫我。”沉默了一瞬,她才又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个境地。”
只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当初我数次求见夫人无果,其实就是想要知道太子被陷害的内情,夫人前往大明宫,可是受了身边人的蛊惑?”
“确然,当初我身边有一十分信任的婢女,名为阿周,是我当初出嫁时的随嫁婢女,我几乎事事听她所言,亦觉得她不会害我,却不曾料到,正是她,每每在我耳边说些怂恿之言,蛊惑于我…….我伤害了许多的人,如今想来,当真是不该……”她似乎有些难受,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我曾要她去打听先前在殿下身边那名美貌的婢女去了哪儿,她一直说那宋氏不过是个婢女而已,叫我不用太上心;然后来有一天,她忽对我说,找到了那名婢女,并且还暗示我那宋氏和宋淑妃、欢公主的关系,我一时气不过,只道一切皆因宋氏而起,是她怂恿殿下去做那些事,便将宋氏带去了大明宫,想要证明殿下的清白,却没想到……”
“却没有想到,宋若栖成了这件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殿下和皇后的关系。”
脑中模模糊糊总算有了几分想法。
也许,冯仲宣之死只是一个引子,宋若栖也不过是点燃两人怒火的工具,在那名叫做阿周的婢女蛊惑下,自己和韩蕙娘都成了他人利用的工具,那么,自己应该怎样去找到证据而又不被李况发现呢?
然而想到这里,东方瑶又不得不思考自己的处境。她卷入东宫被废之事中,成了韩鸿照或者说是李况祸引江东、转移他人视线的工具,如今自己再去调查这件事情的真相,先不说李况,就是皇后也不会放过自己……她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感情用事,可她也不想要凶手逍遥法外。
“夫人,大娘交给你我很放心,事情我大约也明白了,今日之事,还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瑶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韩蕙娘一急,几乎要脱口而出。
“夫人!”东方瑶摇头,对韩蕙娘使了个眼色:“夫人,我这便走了。”
“夫人慎言,小心隔墙之耳,”东方瑶殷切的看着韩蕙娘:“夫人只需照顾好这个孩子,也不算辜负殿下了。”
她下了马车,对着韩蕙娘招了招手。
韩蕙娘虽不甘心,可是也知道东方瑶另有思量,便微微颔首:“那我便走了,你一路当心。”
东方瑶注视着韩蕙娘的马车离去,刚走了两步,忽见前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是个骑马的青年,嘴唇紧抿,神色肃然,正是三个月未见的石安京。
“石将军?”东方瑶有些诧异,怎么石安京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石安京下了马,他也并未回答东方瑶的问题,只道:“舍人一人在外并不安全,日后还是带几个奴婢为好,这便上车罢。”说完指了指身后的一架马车。
东方瑶微微颔首:“如此便多谢石将军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宅院,才提起衣裙上了马车。
马车走的平稳,走进望仙门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东方瑶撩起帘子来看,对面那坐在马上威风凛凛一脸笑意的不是当朝太子李况又是谁?
她赶紧下马车来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况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东方娘子这是回来了?”
“是的,殿下。”
“唉!”李况叹息了一声:“一想起我的侄儿受苦许久,我这个做叔父的便心如刀绞,安州那个穷乡僻壤,你说睿儿怎么能待的惯!都是我的不是,若我当时事发的时候在这里,就一定会劝阻母后,不会让这样的事情的发生,如今却是……为时已晚!
“太子殿下不必自责,潮阳王说他从未怪罪殿下,殿下为了国家太平鞍前马后、劳心劳力,臣全都看在眼里,又有谁能在背后敢说殿下半个不是?”东方瑶静静道。
李况眯眯眼睛,不由得轻笑出声来:这个东方瑶嘴上还真是识时务,以她在母后身边的地位,若能为己所用倒也不错,只是……
李况笑了一下:“东方娘子连夜赶路,想必也是极劳累,一人在路上可是不太平,日后还是找几个奴婢在身后跟着比较好,赶紧平身罢!”
他这番话说的轻声细语,东方瑶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臣多谢殿下提醒。”
“驾!”李况一勒马嚼,这便走了。
东方瑶站恭恭敬敬退到了一边去,直到李况已经远去了,身上依旧是有些抖,迟疑了一下,她还是上前道:“这里也快到长安殿了,就不劳石主事费心了,我自己回去便可以,多谢了。”
第二十章 明经取士
“舍人留步。www.uu234.net”
延英殿外,曹吉祥拦住东方瑶。
东方瑶挑了一下眉:“内侍这是何意?”
曹吉祥微微一笑:“舍人若是要找皇后娘娘,等会儿再说罢,陆昭仪有了身孕,舍人此时说这件事情怕是不合适。”他看了一眼东方瑶手中的敕令。
陆静娘竟然怀孕了。
还真是讽刺,毕竟不过是孙子,隔了一辈,还是自己的孩子亲。
东方瑶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并无表情:“多谢内侍提点,不然我还以为自己来的是长清殿。”然后顺手撸下手腕上的一块镯子要递给曹吉祥。
“不必了。”曹吉祥推了一下。“舍人请回罢。”然后就很干脆的转身离开了。
东方瑶一开始正在走神,反应过来后一愣。
“多谢。”她皱眉看了一眼曹吉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无暇多想。
之前的敕书韩鸿照已经批复,恢复了李怀睿生前的太子的名号,东方瑶草拟了几个谥号,并打算继续李怀睿之前为完成的修史工作,本来倒也没想那么多便来了延英殿,却不知陆静娘竟然会在这里面。
尽管她心中很郁闷,但是也知道和陆静娘没什么关系。
在长安殿用完了晚膳,看着时辰还早,她便问了芍儿些离开后发生的事。
之前东方瑶要离开的时候芍儿便要跟着去,但是因为东方瑶还有事情要托付给她,是以芍儿便留下打理宋若栖的事情,为她注意朝中的一举一动。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麻烦你了。”东方瑶和颜悦色,对着面前的抹云道。
“这原是奴婢的本分,娘子过誉了!”抹云似乎有些惶恐。
东方瑶知道,自从上次元日自己威胁过抹云后,她似乎有些怕自己,尽管自己也不想在那个时候吓唬她。
芍儿见状,连忙笑道:“抹云姐姐劳心劳力,长安殿上下也是有目共睹的!”
抹云抖了一抖:“奴婢多谢娘子。”
“娘子这几日还真是消瘦的厉害。”抹云走后,芍儿看着东方瑶愈发消瘦的脸,忍不住道。
“是么。”东方瑶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是有点,不过这几日自己一直无心饮食。前几日她将宋若栖难产的事情告诉了韩鸿照,韩鸿照只是淡淡的应了,好在孩子已经交托给了韩蕙娘,韩蕙娘的母亲又是越国夫人,皇后的亲姊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了,只是一想起来宋若栖难产的事情,东方瑶心中便有些疙瘩。
后来她又怕人去查探了宋若栖之前的饮食,也并无发现不妥,稳婆产婆都是自己的人,况且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也无法下毒害人什么的。而且宋若栖说自己是中了毒,究竟是什么毒这样狠辣而且又没有被之前的医师检查出来?
心中深深一叹,她抬手拿起一杯茶水来。
“这脸也越来越黑了!”
“咳咳!”东方瑶呛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自己越来越黑了?她不过去了一趟南方,还是在大冬天,怎么会黑了?
“有多黑?”皱眉。
“前几日我在屋檐上见过一只黑猫……”
“什么?!”
见东方瑶瞪眼,芍儿才憋不住笑出来:“好了好了,娘子,芍儿和你玩笑呢!”
“你这个丫头!”东方瑶哭笑不得:“真真该打你一顿才好!”
芍儿笑眯眯,笑的像只狐狸:“娘子怕是不舍得罢。”
其实东方瑶是真的黑了,因为她瘦了好多,虽然心疼,可是芍儿不愿面上表现出来,是以才开玩笑,不过是想教她高兴一下。
两人有说了一会儿别的,问起来几个月前的科举,芍儿道:“今年的科举还真是换了主考官,是秘书郎兼弘文馆学士严静思,前几日已经加封了秘书丞一职。”
“严静思?”竟然是他,祖父的学生?
在弘文馆的那些年,东方瑶倒是受了些严静思的恩惠,因为昔年,他也是祖父的学生之一。
摇摇头,东方瑶不置可否:“我听说今年秀才一科被废除了,可是确有其事?”
“是真的呢,娘子。”
还真是有魄力啊,只是这读书人到底是读书人,一上任就革新,也不知是对还是不对,不过秀才这一科却是好多年都不曾有人来应试了。
“奴婢还听说,今年的进士第一的是位年轻郎君呢!”
东方瑶奇道:“有多年轻?”
“听说大约是永昌八年生人。”
“二十二岁?”东方瑶草草算了一下,不由有些惊讶。
“听说这位郎君自小时便是神童呢!”
芍儿啧啧称奇,东方瑶也忍不住诧异,二十二岁便进士第一,她可真是第一次听说,这进士虽没有秀才那么难,但毕竟也是这些年炙手可热的科目,莫不是这位郎君出身太好,是以才被“破格录取”?
当然,腹诽归腹诽,事实还是事实,说不定人家还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
七七八八说了一些,东方瑶才想起来好去含凉殿探望一下尊贵的皇后娘娘了。
这便提了裙子到了含凉殿,谁知到了殿门口却见殿里灯火通明,隐约还有谈话声传来,她便往里面仔细打量了两眼,问门外的王德:“你师父呢?”
王德恭敬道:“娘子,师父在里面服侍着呢,”看着东方瑶往里面看,眼珠子一转,“今儿下午崔郎君便来了含凉殿,新封了起居舍人,想来日后和娘子还要共事呢!”
“崔郎君?”哪个崔郎君,她怎么不晓得?莫不是今年的新科进士?
见东方瑶疑惑,王德赶紧回道:“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崔城之,崔郎君。”
看王德一副恭谦的样子,东方瑶便知这崔城之并不简单,否则这么晚了,韩鸿照怎么会这么晚了留一个外人在这含凉殿。
心中冷笑一声,东方瑶也不想进去:“那我便在外面等上一等,”又对身后的芍儿道:“等人走了,你再来叫我。”
王德不明其意:“娘子进去便是,在外面等多冷啊!
东方瑶一笑:“不必了,我刚好想走走。”
王德只得点头:“晚上路黑,娘子仔细脚下。”
东方瑶点头表示了一下谢意,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她才走开。
还好出来的时候多穿了些,现在在外面走着倒也不冷,毕竟都四月了。
四月……
就是在去年四月,元香出嫁,如今元香也生产了,也是个女孩儿。念及自己回来后也只匆匆看了元香一眼,礼物也不是最精致的,东方瑶便心中有几分歉意,可是想了半天自己又该送什么礼物呢?
虽然自己女工差了一些,但是给小娘子绣个双鱼的肚兜,想来也是极喜庆的。
而韩蕙娘和大娘那边……
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她出身的盯着眼前一潭清水,心想,自己和韩蕙娘,究竟有没有理由见面。
作为李怀睿的遗孀,自己的确是可以去常看她……
罢了,李况那个人,向来疑心病重,况且,他喜做收利的渔翁,虽也不排除他其它情况,但是留着自己,终究是个祸患,他定会动手。
东方瑶想的出神,也因为意识中还觉得这是在含凉殿,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出了含凉殿,只站在水边发白,冷不丁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向着自己袭来。
第二十一章 来晚一步
那双手按在东方瑶的背上,她是清晰感觉到的,只是当时脑中一片空白,连叫都没来得急叫,脑中残存的一丝知觉,她便向后抓去,空气中“撕拉”一声,接着便是落水的声音。m.www.uu234.net
冰冷彻骨,这水完全淹没了自己,她努力的想要清醒过来,往上游去,不是自己不会游泳,可是为什么此时身上却没有半分力气。
胸腔中的气息即将耗尽,东方瑶紧紧地咬着牙,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做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母亲的遗愿,韩鸿照的利用,李怀睿的惨死,李衡乾的承诺……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时间被拉的好长好长,可是呼吸却又那么难受。
忽然,腰间多了一股力量。
有人拉了她的手,东方瑶觉得自己睁不开眼睛。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这么冷的水里面,难道真的有水鬼?
有人一直拖着她,直到呼吸道新鲜的空气,直到身子终于离开冰冷的河水,有人在头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有人拍着自己的脸……
“东方娘子,东方瑶?你醒醒!”他看了一眼东方瑶手中褐色的粗布,试探的叫了一声。
年轻的郎君浑身上下都湿透,他一手揽过面前的东方瑶,让她尽量呼吸舒畅,一手按在她的瘦弱背上,只觉得骨头都一块一块,忍下心用力的拍打,好在很快东方瑶便吐出一口水来,他再拍打,东方瑶却是一口水也吐不出来了,那郎君才意识到,她不是溺水,而是冻僵了。
此时南边已经有巡夜的卫士走了过来,当首是个面色冷峻的青年。
“怎么回事,东方瑶是怎么了?”石安京蹲下来试探了一下,才发现东方瑶没事,只是冷的发僵。
“有个内侍打扮的人将她推下,大约是七尺多一点,褐色内侍衣服,向着东边去了。”说完这话,那郎君又想了一想:“我和你一起去罢。”
然后将怀中的东方瑶递给了石安京身边的一个卫士:“她的贴身婢女就在正在寻她,你把她交给她。”
这才跟着石安京走了。
东方瑶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榻上了,她虚弱的眨了一下眼睛:“芍儿,我是怎么了?”
芍儿双眼通红,声音中也带了哭腔:“娘子被人推入了太液池,若非是石将军……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东方瑶蹙着眉,脑袋中有一时半刻的空白。
有人把自己推下水,有人要害自己?
忽然,她浑身打了一个机灵。
“人呢!”
芍儿见东方瑶忽然坐起来,吓了一跳:“娘子怎么了?”
东方瑶拽着芍儿的袖子,急道:“推我下去的人呢!”
芍儿愣住:“娘子,芍儿也……也不知晓,芍儿找到娘子的时候,是石将军的手下将娘子交给我的!”
东方瑶闭了闭眼睛,想起来走时阿厅对她说的话,她就忍不住鼻子一酸:“快些为我更衣!”
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石安京,东方瑶打算去含凉殿一看,在路上便碰见几个卫军,她赶紧问:“中郎将在哪儿?”
那当首一个道:“宫中混入了刺客,那刺客逃去了掖庭局,奴婢现下正要去呢!”
东方瑶便跟着这队卫军走了,芍儿一路搀扶着,很快就到了掖庭。
此时掖庭局里面灯火通明,只是东方瑶赶到的时候,已经结束。
石安京一身甲衣,正准备下令,忽然看到有个发髻粗挽、面色苍白的少女皱着眉,正虚弱的向着这便走来。
东方瑶先看到了站在中间的石安京,他身边还站了个白衣披风的年轻郎君,发丝有些凌乱和湿意,长身玉立,嘴角却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古怪笑意。
她皱了皱眉并没有在意,心全在别的上面,几步走上前去,却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有阵冷风吹在脸上,她瑟缩了一下,退后两步,呆呆地问:“他死了?”
石安京沉默的点了点头。
东方瑶伸出手来,近乎颤抖着,她拨开那人面前散落的头发,一道黑红的血痕赫然映入眼帘,流淌在一张已经毫无生气的脸上,粗眉国脸,正是半年未见的阿泰。
自己到底是没能保住他。
“你何苦如此?”东方瑶轻轻地念着。
“娘子?”看着东方瑶越来越白的脸色,芍儿忍不住叫了一声。
石安京道:“他原是潮阳王身边的奴婢,刚刚意图谋害东方娘子,将东方娘子推入水中,多亏了崔郎君的指点我们才能找到他,只是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然服毒自尽,不过他本应该随着潮阳王一并前往安州,如今却突然出现在宫中,看起来这事情并不简单。”
多半是。
东方瑶道:“那就劳请将军帮忙查探一二了。另外,还请将军能将此人的尸首交给妾来处理今日的事情,由妾直接向皇后娘娘解释便可,便不劳烦石将军了。”
石安京迟疑了一下:“好。”
“多谢。”说完这句话,东方瑶的面色更白,她在身上找来找去,最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出来。
“不必了。”石安京低声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舍人刚刚落水,外面天冷,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这个刺客我自会会好生安顿他。”
东方瑶一愣,不过她还是转头嘱咐芍儿:“你留下帮石将军打点一下。”
芍儿点头:“娘子放心,奴婢在就可以,娘子快些回去罢。”
东方瑶才在抹云的搀扶下离开了。
因着掖庭闯入了刺客,此时里面的众多奴婢都在屋里探头探脑,却不敢出来。
光是站在外面的一个石安京就可以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了,虽然常年在掖庭从事体力劳动,不过他们大抵还是晓得眼前这个年纪轻轻便是千牛卫中郎将兼任刑部主事的郎君,看上去还很年轻的青年,就是当朝皇后手下最雷厉风行的手下之一,年后不少的大臣就是死在他的鞭子下。
只是石安京身边那位俊俏的郎君他们却是没见过。
“惊扰到崔郎君了。”石安京一拱手。
崔城之拍了拍身上的青衣,笑道:“无妨。”他这一笑,嘴角两个笑涡十分明显,就算是在还冷风凛冽的夜晚,仍旧是像一缕晴日的春风一般。
石安京忍不住在身后打量走远的崔城之。
第二十二章 有言难尽
案几上摆着一顶小巧的四角香炉,里面玉蕊花的香气那么熟悉。顶 点 X 23 U S
打开香炉的盖子,添了一勺香料,靠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
“娘子!”芍儿眉开眼笑的赶进来,递上前手中拈着的花:“娘子快看,外面的海棠花开了!”
东方瑶接过那朵淡粉色小花,有淡淡的清香,层层的花瓣,精致而美丽。
她便从榻上下来,走到窗边,正打算推开窗来,芍儿已经拿过来一件披风,埋怨道:“娘子平时真要多注意一下,从打娘子落水那晚,接连昏迷了两日,真是差点吓死奴婢了!”
芍儿本是为着东方瑶的身体抱怨一下,却冷不丁听东方瑶淡淡道:“我若真死了,你便收拾收拾东西,去投靠他,也不必来管我。”
“他”自然是指李衡乾,芍儿心一跳,强颜道:“娘子你……你在说什么?”
大约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东方瑶觉得自己可能有些伤感,她不由苦涩一笑:“我只是不愿意连累任何人罢了。”
芍儿忍不住凝视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女,半响,才道:“娘子,你真的是,很不一般,芍儿受教了。”
帘子忽然被挑开,温暖的阳光打进来,刚好落在东方瑶的脸上,她便忍不住眯了眯眼,再睁开的时候,窗外已经是鸟语花香,门外那棵西府海棠开了花,真的是很美,很美,夭夭缀缀挂了一树,绝美而繁盛。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院子里还有这么好看的花,一边吩咐了芍儿为自己梳妆更衣。
芍儿一听,脸上顿时笑开,赶紧招呼抹云来找了件绯色的半臂衫,芍儿为东方瑶绾了个朝天髻,又找出她平时最喜欢簪的宝蓝色如意簪簪到发髻上:“娘子可是要出去?”
“出去走走罢,然后再去含凉殿,也不好总是在屋里懒散着,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芍儿点点头,换好了衣服,主仆两人才一道出去了。
这几日韩鸿照身边来了新的舍人,想来他初到,并不熟悉宫里的内务,日常都是自己在韩鸿照身边提点着……然而刚走了几步,东方瑶一想又觉得不对,再怎么说起居舍人这些事情原不归自己管,这样瞎操心弄不好又徒惹人家厌恶。
“娘子,前面便是沉香园了。”走了一会儿,芍儿道。
东方瑶迟疑了一下,她想,这个时候,他该不会在这里罢?
这样念着,她便走了进去。
沉香园是个不大的园子,不过里面的碧水和沉香亭倒是很别致,是当年燕帝很喜欢来的一个园子。
院子里面也种了许多海棠,比之长安殿的海棠,更显得繁盛,嫩绿的新叶,怎么看来都是一番新春的景象。
地上铺了一层细沙,踩上去有几分懒洋洋的感觉,东方瑶便低着头,一步一个脚印,想得出神。
一双金薄重台履忽然出现在眼底,风翻动他的衣衫,吹散几片散落的花瓣在脚下。
李衡乾看到的是,少女在漫天春花中抬头来,嘴角那淡淡的笑意,就像是飞逝亦抓不住的烂漫。
“为何不见我?”
李衡乾的心一软,却忍不住责怪她。要知道后宫女子不是外臣想见就能见到的,他虽已向韩鸿照表明的心迹,然而韩鸿照却没有丝毫的表示,三天前听说她被东宫旧人推入落水昏迷,他心急如焚,却见不得她一面。
以往……绝不会如此啊,他心底有几分不安,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愈发强烈。
“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嘛。”东方瑶讪讪道。。
“瑶儿,你到底在怕什么,到现在你也不肯全心全意的信我吗?”李衡乾一急,伸手箍住东方瑶的肩膀。
“没有,郡王,我……”东方瑶声音又小了一小,觉得自己这样委实也有点不厚道,她挣扎着想要从李衡乾的手下挣脱:“对不起,我不会这样了,我只是怕……我只是怕皇后不会认可。”到时候韩鸿照若用非常手段,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她不想要身边任何一个她爱的人再受到伤害了。
看着她这样不经意排斥自己的动作,李衡乾眼神一黯,其实仔细想来,东方瑶说的也并无道理,他怎么还能再忍心责怪她?
于是他松开手,只是认真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那天你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有生病,现在身子如何了?”
“我现在没事了,你放心好了……至于落水,是昔日东宫旧人所为或者是别人挑唆的,我也就不知道了。不过如今我也没什么大事,也多亏了石将军将我从水中救起来。”
“东宫旧人,别人挑唆?”李衡乾琢磨了一会儿:“你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人指使?”
“既然本应该跟着李怀睿离开,又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在大明宫?”
石安京这个人东方瑶并不相信,毕竟她和石安京交情并不多,她也怀疑是李况所为,可是石安京又为何会救自己?这是她最想不明白的地方,自从上次回大明宫遇见石安京和李况之后,她就总觉得石安京和李况有什么关系。
当然,这些猜测她是不会对李衡乾说的。
“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查明白的。只是我不希望你再插手李怀睿的事情,太过凶险,你知道吗?”这东宫旧人虽不少,忠心求过情的却多半被贬,哪里还会有让不明身份的人伤害皇后宠臣这样的能力?除非是其它拥有着强大权势的人。
“也许你说的对。”东方瑶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想:焉知昨日的李怀睿不是明日的自己,明日之事,又有谁能够看的透呢?
“时辰不早了,等会儿我也要去含凉殿,你先回去罢,我没事的。”东方瑶安慰道。
李衡乾点点头,他恋恋不舍的看了东方瑶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东方瑶有些难过,她也不想这样做。
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李衡乾的背影。
自己并不是不想告诉他,她只是怕有朝一日,走错了,错的彻底,就回不了头了。
她只有一条命,她知道她唯一能依靠……只有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太自私,可是她现在没有能力去博爱。
衡乾,对不起。
东方瑶心中有些失落,转身正打算离去,“芍儿?”她唤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却并没有发现芍儿,然而一转身却突然发现前面竟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
花瓣簌簌落下,似花海一般铺满在地上,而那个人则徜徉在海棠花树间,面前摆了一张小小的案几,身旁正煮着茶水,那水便是顺手从碧水之中取来的,倒入茶釜之中,盖好盖子,他才悠然的放下手中的茶勺。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
东方瑶忍不住叫道。
第二十三章 正面交锋
眼前年轻的郎君便抬起头,看着双眼瞪大有些惊恐的少女,反是很和蔼的笑了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温雅的郎君:“抱歉,我打扰了。”
他这一笑不要紧,东方瑶竟觉得莫名心虚。
在她的眼里,面前这人的笑,简直就像是一只老狐狸的笑,笑的那么纯熟,笑的那么顺理成章,简直就像是在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东方瑶呆愣愣的站在哪儿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了眼前的男人何许人,她从牙根里咬出一句话来:“崔主书,幸会啊!”
崔城之动作顿了一下,笑道:“哦,原来东方娘子认识我呀,幸会幸会!可要来喝杯茶水?”
东方瑶当然没心情跟崔城之品什么茶水。出了园子,她懊恼的几乎都要去撞树了。
真真是太令人难堪了!想起来刚刚那些话被那崔城之全部都偷听了去,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不由得高了一高:“芍儿,刚刚你去哪儿了?”
芍儿在外面守着,一看情人相见,自然要退到一边去,此时见东方瑶气势汹汹的样子有些不解和傻眼:“娘子……这、这是怎么了,奴婢自然是一直在外面啊。”
东方瑶一梗,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过分紧张了。
她眨眨眼,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道:“没什么……我……我可能有些饿了。”
芍儿赶紧跟在东方瑶后面:“娘子不是要去含凉殿么,这是要回去用膳?”
情话缠绵被人瞧见,偏偏那人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东方瑶自然觉得极其郁闷,不过郁闷归郁闷,她的脸也不是要用来做饭吃的,是以在长安殿吃完了午膳,东方瑶便赶着去要皇后娘娘分忧了。谁知她来的时候,韩鸿照早就已经用过了午膳,此时一张颇大的案几上,对坐两人。
“今日你在大明宫逛了一逛,觉得可还过得去?在长安住了也有一段日子了,不晓得习惯不习惯?”
崔城之脸上露出一贯温厚的笑:“殿下言重了,大明宫巍峨壮丽,比之太极殿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况且城之前些年来过长安,自那时起便悦慕长安的繁盛,能在朝中为官,岂止是半生修来的福气?”
韩鸿照脸上带了几分疼惜:“你这孩子,我还不晓得你,有什么苦也是从来不肯说的,不过我和你原也不是外人,谁要是欺负你,你便告知我一声……”
这话说的东方瑶心一跳,好在王寿叫了一声:“殿下、崔郎君,东方娘子来了。”
东方瑶行了一礼:“哦,原来郎君便是崔主书,久仰久仰!”
崔城之亦客气地报之一笑:“哦,原来娘子便是大名鼎鼎的东方娘子,幸会幸会!”
东方瑶笑容一滞,脸上大写的尴尬,她赶紧低下了头,嘴角装出娇羞的笑意,心中却偷偷骂他听壁角的小人。
韩鸿照也没注意两人什么表情,她一直看着崔城之笑:“瑶儿负责在我身边起草诏令,人人称也一声‘内舍人’,你若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问她。”
崔城之道:“早就听闻东方娘子起草的制书和诏书文采优美、骈词俪句,想来也是个笔墨妙手,日后崔某还要东方娘子多提点了!”
“哪里哪里,崔主书谦虚了,崔主书进士第一,妾承蒙皇后娘娘赏识和庇佑不过尔尔,哪里敢和崔主书相比?”
“东方娘子说的哪里的话,崔某初来乍到,也从未接触过宫中文书。宫里诸事都多,怎能比得上娘子心思灵活巧妙?”
东方瑶将将要开口,听他说到“宫里诸事都多,怎能比得上娘子心思灵活巧妙”,总感觉他似是意有所指,不免有些心虚。
以往也没想到,被人把柄在手滋味委实不好受,为什么自己当初就没有去看看沉香园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可自己相信李衡乾,哪里能想到李衡乾也遗露了这么一个家伙?
“好了,你们两个也别客套了,互相扶持不就是了?”韩鸿照真是一点都没注意,这笑眯眯的样子真是让人怀疑她和崔城之的关系。
莫不是前些日子陆静娘扰乱延英殿刺激了她不成,是以也想着找个男宠来刺激一下皇帝?
算了,肯定是自己多想,韩鸿照要是想刺激一下李道潜,手段可多了去了……
东方瑶赶紧拉回神来,不好意思道:“殿下,臣听闻崔郎君文采绝代更擅笔墨丹青,在崔郎君面前一时羞惭,才会如此,要殿下看了笑话!”
韩鸿照笑道:“你们两个在我心中皆不逊于他人,也不必过于自谦了。瑶儿,这几天不见,你身上可好些了?”
婉娘安排东方瑶坐在了一边,东方瑶恭敬道:“殿下送来了许多灵丹妙药,瑶儿自然是吃后活蹦乱跳,哪里有不好的道理?”
韩鸿照叹道:“那贱婢受了金吾卫将军的协助才得以进宫,我已经下令严惩金吾卫首领何鸣,定会为你找个公道。”
东方瑶惶恐道:“殿下夙夜在公妾却以此等小事来劳烦殿下,当真有愧!”
韩鸿照摆摆手:“还有,你前几日拿来的制书我也看了,‘昭仁’这个名号的确是不错,你按照你写的办罢。”
“臣谢过殿下恩典!”
替李怀睿。东方瑶在心中默默的想,总算自己没有白努力,这个祖母心中还念着你几分好。
因着前线战事吃紧,越王李侃又联合李建和苏世安的起义,左卫大将军慕容庆领兵前往之后,韩鸿照又派了卫季卿前去支援,念及楚荷一人在将军府寂寞,她便打算去看看她,谁知辞了韩鸿照和崔城之回了长安殿不过一会儿,楚荷便自行来了。
她看上去面色比自己还要苍白:“瑶儿,自他走后,我这些日常常心神不宁,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你定是想多了!”东方瑶倒满楚荷面前的掐丝团花纹金杯,安慰她:“季卿出征也许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这左卫大将军慕容庆是什么人?两朝元老,上战杀敌不晓得多少次了,季卿跟在他身边,哪里会有什么事?”
最最重要的是,之前东方瑶研究了苏世安、李建和越王李侃这三个人的关系,发现他们虽是姻亲关系,内里却并不和谐,只要慕容将军找准时机,定会一击即中。
楚荷柳眉紧蹙,情绪不高:“昨晚我做了个不好的梦,虽然醒来就忘记了,但是总感觉在梦里很伤心,我只怕身边的人要出事。”
“芸儿,芸娘应该不会有事罢?”乍听楚荷这样说,东方瑶先想起了多日未见的芸儿。不在自己身边,怎么说不放心,然自己身边已是危机重重,又把楚芸留在自己身边,只怕连累她。建宁大长公主与世无争,东方瑶觉得留在长公主身边就是最好的选择。
楚荷却摇摇头:“前几日我去看过了她……没事的……瑶儿,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的一个问题么,相不相信谶言?”
东方瑶立即严肃的说:“你是问过我,可是我也对你说,那只是一句话而已,不能全部当真的。”
“我小时候……”楚荷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小时候听方士说,芸儿天生命贵,我却生来命途不顺。
自家破人亡后,我对那方士的一句话久久不能忘怀,只怕自己忽然去了徒惹身边人伤心。我不惧怕死亡,我只是……害怕离别。”
第二十四章 心中不适(一)
“娘子,这是章才人前些日子送来的雨前龙井,你可要尝尝?娘子……娘子!?”
“什么?”东方瑶回过神来:“送给石将军的玉如意送到了?”
“娘子,那玉如意早就送到了,石将军也收下了,还托奴婢对娘子道声谢,娘子忘记了?”
“是么,许是我没注意。m.www.uu234.net”东方瑶皱了皱眉,又陷入了沉思。
芍儿不解其意,但见东方瑶似乎无心烹茶,便自行煮好了茶放到她面前。
正收拾着,却听东方瑶问道:“这几日前线没有战报罢?”
芍儿点点头:“还没有呢,娘子。”
这样心神不宁了好一会儿,手里的书也看不下去,一想起来楚荷临走时说的话,东方瑶便心烦。喝了几口茶,她便扔了笔,上榻睡觉了去了。
第二日一早,便早早来了含凉殿见礼,韩鸿照正在用膳,问了东方瑶用过没有,东方瑶便答用过了。韩鸿照喝下最后一口的粥,淡淡道:“修史一事我已交给衡乾和端王,你可放心?”
东方瑶眼皮一跳:“殿下的决定,自然是有理的……”
韩鸿照淡淡瞥了她一眼,又道:“近来我身边事多,你又大病初愈,就不必去帮忙了,交给他们,我也放心你说是也不是?”
东方瑶心一沉。
“殿下所言极是。”她低头微微见礼。
韩鸿照走了,她留给东方瑶的是一个不可忤逆的背影。
“这一巴掌打的好生响。”东方瑶自嘲一笑。
“舍人在说什么?”王德不解道。
“没什么,崔主书来了吗?”东方瑶迅速恢复常态,问王德。
王德道:“现下大概到了,舍人可是要回长安殿?”
东方瑶摇摇头:“去史馆。”李怀睿离开的时候自己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史料,如今也好交托给李衡乾和端王。
东方瑶前脚刚走,崔城之后脚便来了。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东方瑶的背影,进了殿,望见殿内不仅没有韩鸿照,连王寿和那名叫婉娘的婢女也不在了,便问道:“殿下平日里都走的这样早?”
王德道:“因着这几日陛下头风发作,身子不爽利,是以殿下是先去了长清殿。”
“哦,”崔城之淡淡一笑:“多谢内侍,那我这便离去了。”
王德忙不迭哈腰:“崔郎君慢走!”
心中却啧啧赞叹,这崔郎君笑起来真是好看,如沐春风的感觉。
舍人院属中书省,是平时起居郎、起居舍人、中书舍人和通事舍人工作的地方。
崔城之进来的时候,已有几个通事舍人正在整理文书,他们是专门负责为皇帝和太子招纳进谏贤才的官员。
“郎君便是崔主书罢?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一个郎君先看见了崔城之,觉得面生,便上前来攀谈。
崔城之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诸位郎君还没有来齐么?”
“崔郎君来早了,还有数十人才齐呢!”
这郎君自报姓名,自答名为薛诸,在家排行第五,人人皆称他薛五郎或阿绪。那薛诸还拉来了一个看上去十分文弱的青年,介绍道:“这是子澜,日后郎君若是有什么还不明白的,我俩自当相助。”
子澜是个生的十分安静儒雅的青年,他对着拱手行了一礼,“崔郎君。”
崔城之微微一笑:“子澜兄和五郎唤我城之便好,不必拘束。”
他来回走动着看了看,无意拿起几本制书的草稿翻了一翻,见这虽是草稿,字迹却工工整整,颇有几分卫夫人的遗韵,只是这端庄秀丽的字间却像极了那日见的心经……
“这是出自何人之手?”他问。
薛诸看了一眼道:“这是出自东方娘子之手,是她所拟写的制书草稿。”
果然是她?
崔城之想起来那云鬓少女,默默地又拿起另一本来。
“这些都是东方娘子所誊写,她的字向来极得皇后娘娘的喜爱,是以殿下便命我们把这些草制都留在舍人院,以便学习临摹。不过东方娘子有自己的寝殿,不会和我们每日都呆在舍人院,不过偶尔才来一两次罢了。”
这个话头一出,没想到挑起了众人的兴趣。其中一人道:“这东方娘子镇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却不晓得皇后娘娘哪里青睐她了?”
一人嗤笑:“在你面前自然冷冰冰,人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殿下诏令皆自她出,你能出你也是‘内舍人’了!”
一人摇头:“这东方娘子的确极有文才,不过她曾背恩求荣,写下废太子诏,就算才学绝世,也极为世人诟病。”
“东方娘子年后便去看了临危的潮阳……哦听说将改为昭仁太子了…..那还算得上背恩求荣么?”薛诸不解。
“马后之炮而已,毕竟这么多人都骂她,去见昭仁太子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嘛!”
“这女子么,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哪里该说什么文才,那都是男人的事情,牝鸡司晨终归不是好事!”
这话说完了,周围一群年轻的郎君你看我我看你,却谁也不敢再说什么。要说这牝鸡司晨,莫非皇后不是?可是谁又敢说她半个不是,这七个宰相眼看着四个已经落马,一直地位最稳固的那个章守英这样子也快当到头了,谁说这皇后是没能力?
咽了口唾沫下去,薛诸虽想反驳,但觉得还是少说为妙,此时他不经意看了崔城之一眼,却发现他一脸冷漠,一个人翻看着眼前的草制,似乎刚才那个温厚说笑的青年不是他。
堪堪心惊肉跳了一番,他忽然想起来:这崔郎君的主书之职可不就是韩鸿照亲自批复的么!
……
这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自然是一番好气象,再加上今年长安的春天比去年要温暖,闲暇之际,这长安的游春活动便很快就开始了,这边曲江宴会觥筹交错,那边乐游原、芙蓉园游人络绎不绝。作为长安宴会第一手的当朝皇后娘娘自然也不肯浪费了这大好春光,因着陆静娘怀孕,李道潜晚年得子,是以这第一场宫宴自然是为了陆静娘。
这排场和歌舞,全都是陆静娘自己要求的,没让别人插手分毫,只是搞的略微奢侈了些,颇让最近比较得闲的御史大人们不痛快了好几天;
接着便是流水的宴会,弄得东方瑶苦不堪言,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样没营养的宴会,尤其是和一帮无所事事的女人打太极打到天黑,虽能达到笼络人心的效果,却让人十分心累。
第二十五章 心中不适(二)
是以她接到四月的第七张请柬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无奈皇后老人家亲自下的命令,她怎敢不从,第二日一早便收拾好了,在延英殿埋首了大半天才协助着韩鸿照处理完了公务,用过午膳,到了下午申时方才去了紫兰殿。
李道潜没有赏脸,据说开宴会开到他自己都很头疼,整日窝在长清殿陪着陆静娘,倒也不怎么出来;太子呢,每每都会来参加母亲的宴会,并且准时,这一次,他早就到了紫兰殿,先为自己的母亲备好了瓜果茶点。
让东方瑶略感郁闷的是,有几次宴会韩鸿照还请来了韩宿迁和崔城之。
一个人也就罢了,这两个人都在自己眼前弄得她很心烦,进来的时候祈祷这两个人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然而结果又让她失望了这两个人不仅都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并且相谈甚欢。
这样子就像是许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文人就是这样酸气喝个酒都要推来推去,蘸甲蘸的酒水满天飞……东方瑶在心中默默地腹诽了两句,忽听前面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儿见过祖母。”
“三郎见过祖母。”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字正腔圆,清润如泉。
东方瑶忍不住抬起头来,是李衡乾,真的是他!
因为自己是跟在韩鸿照后面的,是以当李衡乾对着自己笑的时候,也没有人能看的出来,她也对着他笑了一下当做是回报。
“听说阿顷怀有身孕了,贞儿可要上点心才好!”
李衡贞脸微微发红:“祖母说的是。”手却紧紧地握着自己妻子的手,看上去真是令人艳羡,原来什么容貌不般配是假的,只是真心是真的。
众人这才落了座,便见殿外来了个紫衣华贵的老夫人,虽满头银发,看上去还甚是硬朗并不需婢女在一边搀扶,抬腿就利索的迈了进来,只见她对着身后笑了一笑:“淑儿,快进来,害什么羞呢!”
便见一浅青色罗襦的少女捏着手中的帕子款款的走了进来,她高挑窈窕的身形尤其显眼,一进来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这时东方瑶才看清楚她的容颜,是个十分端庄的鹅脸少女。
同时鹅脸,楚荷显得柔弱了些,这少女眉间却有种天然的英气。
位于上首的韩鸿照率先笑道:“原来是大长公主和淑儿,赶紧进来罢!”
身边的王寿和婉娘赶紧上前去搀着这老夫人入了座,那老夫人才笑着摇头,露出白的发亮的牙来:“六娘,想来咱俩也是许久不见了,你还是如此热衷这些宴会,和当年如出一辙,只是我如今却是老了!”
“大长公主说的哪里的话,六娘瞧着你这身子还是十分康健,何曾有过老态!”
大长公主摆摆手:“嘴还是那么甜,我啊,是顾不上自个儿了,只要我这宝贝孙女儿能寻个好人家,我就是入了土也算是心安了!淑儿,快给皇后见礼!”
那少女落落大方:“淑儿见过皇后,娘娘千岁!”
“这几年不见,淑儿竟是如此出落了,”韩鸿照面上推起和善的笑意:“快起来罢,看来我不给你寻个好人家,你祖母怕是会吃了我!”
众人哈哈大笑中,那少女羞红了脸。
说笑间,东方瑶才弄明白,原来眼前这少女名为慕容淑,她的父亲,正是这次镇压起义的左卫将军慕容庆,而眼前这紫衣的老夫人则是当今皇帝的姑母金沅大长公主。
“呦,这是三郎衡乾?”那老夫人声音忽的拔高,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见过大长公主,儿是衡乾。”乍听自己被点名,李衡乾也丝毫不见慌乱,镇定应道。
“啧啧,三郎也长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甚是顽皮,连你阿爷也没办法,如今也这么稳重有礼了!你兄长年前完婚,如今阿嫂也有了身孕,你可是离成家之期也不远了呦!”
“大长公主说的哪里的话。”李衡乾谦虚道。
“阿姊,不是六娘自吹自擂,我这孙儿向来让人放心,办事极稳妥,倒不似前些年了,如今能得到姊姊的许可,也是他父亲教养的好!”
这话出自韩鸿照之口,说的热热闹闹,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这边大长公主脸上的褶子熨帖的也极是温和了:“如此甚好。”她伸手来拉了一边孙女的手,暧昧一笑,那慕容淑便应景的红了脸。
……
“娘子怎的这么早就出来了,可是哪里不适?”
东方瑶摇头:“没有。”
“娘子可是座的累了,要在外面站一会儿再回去?”芍儿又问。
沉默了一会儿,东方瑶才点头。
说走就走,她还没有那个资格。
心中叹了一口气,东方瑶正待回去,一转头就看见李衡乾在一边站着。
他的眼睛幽深邃然,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从深渊中伸出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吓得东方瑶心口一跳,连着退后了几步:“郡王!”
“抱歉。”良久,李衡乾才移开的双眼,低声说了一句:“我虽不知道金沅大长公主是何意,但是我会私下里和她解释清楚的。”
东方瑶不语,只是轻轻点头。
“瑶儿。”
李衡乾忽然唤住东方瑶。
东方瑶停了下来:“怎么了?”
李衡乾双手紧紧地攥住又松开,面上露出清朗的笑容:“没事,你先进去罢。”
东方瑶才走开。
宴会进到酣处,还请来了袁大娘抚琴,只是许久不见,东方瑶却发现这袁大娘看上去并不怎么开心,只不过在众多开心的人中,她与袁大娘也算同病相怜了;而袁大娘身边舞剑的两个十分俊美的少年,其中有一个,却是自己见过一面的桓修玉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确实是这个名字。
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酒,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她就不知道。重头戏自然是大长公主,只是这位祖母心急想把自己的孙女推出去,可劲儿的夸,众人纷纷应和,看在东方瑶眼中倒是可笑的很。
韩鸿照反不以为忤,一副十分欣赏的样子。
圣意难测,原来是这个意思。
冷眼看着的同时,她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委屈,散会后便径直走了。
“娘子不同郡王解释两句吗?”芍儿在后面急道。
东方瑶闻言停了下来,冷道:“你是他的婢女,还是我的婢女?”
芍儿一愣,没想到她忽然语气这样重,嗫嚅道:“娘子,奴婢、奴婢……”
东方瑶凝视着低头的芍儿,眼中尽是复杂的神色,不过一会儿,她才缓缓道:“没什么,我相信他,所以不需要解释。”
芍儿听不出情绪来,一时之间心口苦涩,却又无从辩驳,只得默默地跟在了东方瑶的身后。
堪堪入了殿门,后面一个年轻的宦官便追上来:“舍人留步!”
“阿德,什么事这样急?”东方瑶转身一看,却是王德,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殿下急召你去延英殿,卫将军在前线中埋伏了!”他喘着粗气回答。
“什么?!”东方瑶一惊。
第二十六章 军情如火
东方瑶不知道楚荷的预感是这么的准确,当她看到眼前这一纸诉说卫季卿在武关以南遭受到李侃埋伏的文书时,眉头深深的皱起来,怎么会遇见了李侃埋伏?
慕容庆不是已经控制住了李侃么,难道被李侃逃了出来?可之前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她虽然读过几本兵书,可毕竟没实践过,此时乍听,自然是紧张万分。
一人率先上前道:“殿下,军情如火,看来这卫将军是真的陷入埋伏了,不如先派人去增援?”
韩鸿照不说话,她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薛礼,摇头。
又一人上前来,拱手道:“殿下,卫季卿原本早该过了武关,如今却中了李侃的埋伏,看来他不堪此任,理应受罚,另换主将!”
听着声音熟悉,东方瑶在屏风后面忍不住多看了此人两眼,却是见过一面的曹友真。
“殿下,臣窃以为,卫将军不会有事,是以不必换主将。”这时,石安京上前来,说道。
曹友真立刻不满的瞥了石安京一眼。
韩鸿照眯眯眼:“何意?说来听听!”
“卫将军临走之前曾对臣提起过,这次的起义非同寻常,乃是皇室成员反叛,走时便令臣做好准备,可能会行非常手段。
众所周知,这苏世安和李建是连襟,而越王李侃又是李建的丈人。早年李侃就是因为骄傲放纵被先帝赶到了封地去,想来此次起义他便是怀恨在心、肆意散播流言;
而李建和苏世安,一个贪财一个好色,这三个人聚在一起,想必是会分赃不均。既然三人已经占据了地势的优势,又怎会在时机尚未成熟之时就轻举妄动?
如今李侃远离李建和苏世安独自一人直奔武关,臣下私自猜测,是李侃贪心不足!
卫将军上战杀敌许多年又怎么中了他得埋伏?说不定便是有意为之,要一举歼灭李建和苏世安的叛军!”
分析的是头头是道,可是到底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说明卫季卿真的没有事。
“是以臣有一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石安京拱手说道。
“说。”韩鸿照颔首。
“臣窃以为,陛下再等几日作定夺也不迟。”
“还等,那武关可是重关,万一失守关中岂非沦陷!”
一时之间,下面议论纷纷。石安京不理会众议,继续道:“诸位臣公若是不放心,臣也愿意自请带兵前去刺探!”
他这番颇有成竹的姿态,倒是令韩鸿照心定了几分。
“倘若李侃真的埋伏了卫季卿,他又先占据了武关优势,你又该如何是好?”韩鸿照皱眉道。
“臣亦自请和石将军兵分两路前去试探。”韩宿迁上前几步,主动请缨。
其实石安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季卿真的中了埋伏,只要再等上几日,说不定便会有探子来报,到时候再发兵也不迟,只是东方瑶私心想着,卫季卿和韩宿迁还是能去的好,虽然她相信季卿的能力,但难保他不会真的有事。
然而她想了一想,这些军事上的大事她都不是很懂,妄自揣度又越想越多,倒不如就坚定信念相信他,倘若小荷再见自己一副忧愁的样子,怕是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多。
“你可都听明白了?”散会后,韩鸿照问。
“臣明白,这便拟下殿下的旨意。”东方瑶受了命,接过王寿递上来的笔。
“等等。”韩鸿照忽喊住她。
东方瑶抬起头来,不知她还有什么吩咐。却见韩鸿照此时正看着自己,斜飞的丹凤眼中尽是凌厉,缓缓道:“看清楚了,再下笔。”
这当然是警告她,至于是什么……东方瑶低下头去。
“是。”她说道。
长安殿
“娘子回来了!”一见东方瑶回来,抹云赶紧迎上来:“娘子,楚娘子来了。”
东方瑶心顿时一紧,赶紧加快步子往里面走去。
楚荷一身素色的衣服,容貌憔悴,倚在门口,绝望的看着她。
那个眼神,东方瑶永远也没有忘记。她从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绝望至极的眼神,就是在她的挚友身上。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也相信他。”东方瑶扶住楚荷瘦弱的肩,斩钉截铁的告诉她。
“瑶儿,我错了,是我错了……”楚荷倒东方瑶的怀中,哭的稀里哗啦。
她错了,她再也不想欺骗他,也不想欺骗自己,她对他的爱意,就像是漫天的繁星那样多那样明亮,可是她这样一个只会给他带来厄运的女人,怎么配得到他的爱,她只能躲在黑夜里,偷偷地思念他……
她也不会忘记,那一年,她被兰湘罚去清扫庭院,自从卫季卿为她捡起那条被兰湘踩在地上的披帛之后,她就深深地沦陷在他眸中了……可是上天又是何其不公,他已有妻室,她亦不敢全心托付。
“只要他回来,我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可以不要…….”“小荷!”东方瑶赶紧揽住昏昏欲坠的楚荷,和身边的抹云芍儿一道把楚荷扶到了屋中。
医师来把脉,说是已经一日未进食,身子有些虚弱,再加上忧虑过度才会昏倒。
开了药服下去,东方瑶一直守这她,半夜里惊醒过一次,好在是没有意识很快又睡着了。
到了天明,两人用过早膳,楚荷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独自一个人站在窗边,东方瑶正在伏案,忽听她幽幽的说了一句:“瑶儿,我该回去了。”
“留下来吧,我也没有什么事。”东方瑶柔声道。
“瑶儿,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么?”楚荷忽然开口问她。“石安京不像是会说大话的人,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相信你,”楚荷低声道:“瑶儿,我总怕自己活不久,我这样想是不是很惹人讨厌?”
“不,不是的,你只是太在乎你身边的人……”
东方瑶心中一叹,上前来握住她的手,心中诸般不忍和怜惜:“你在宫中小心翼翼许多年,不知不觉便会把事情往坏处去想,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是你要知道,不管最后的结局会不会来,现在是属于你的,你怎么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谶言就摧毁你和他现在唾手可得的幸福?”
“唾手可得,我真的可以幸福吗?”楚荷喃喃道,仿佛不相信一般。